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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泼皮

    赵煦顺手拿起茶杯,看着苏颂笑道:“朕听说苏相公病了,特意来探望。”

    苏颂看着赵煦,猜不透他的心思,顿了下,道:“臣愚钝,请官家明示。”

    赵煦见着,心想这位相公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得给他打打气。

    赵煦喝了口茶,道:“苏相公是国之柱石,朝廷不能没有苏相公,朕来请苏相公回去的。”

    苏颂眉头皱起,继而有些会意。

    现在朝局十分混乱,‘新旧’两党已然胶着,混战,需要有人来稳住局势。

    ‘旧党’群龙无首,他若回去,可以收拢人心,控制住不断混乱,将要失控的朝廷。

    苏颂沉默一阵,道:“臣年老体衰,并非无不可,请官家体谅。”

    在他看来,赵煦还有其他选择,比如范纯仁,范百禄。

    赵煦神色坚定,道:“非苏相公不可。”

    苏颂心里拿不准赵煦的真实想法,道:“章相公已经接管朝局,臣回去不过是个多余之人,请官家体恤,容臣回乡养老。”

    赵煦不跟他在这上面纠缠,笑着道:“苏相公对朝局有什么想法?”

    苏颂心里已经打定离去的主意,沉吟了下,觉得是该说一些,面露谨慎,道:“臣确实有些想法想与官家说,不知官家能否听得进。”

    赵煦微微一笑,道:“苏相公请说。”

    苏颂见赵煦从容自如,又迟疑了片刻,道:“官家,吕大防一案已经牵累京城内外两百多人,不宜继续扩大,否则天下人心惶惶,离心离德,可能会发生难以预测的事。”

    赵煦点头,道:“朕已经给章相公递话,不得扩大诛连,早日结案。”

    苏颂有些意外,官家现在不应该大肆诛连,尽可能铲除‘旧党’,将‘新党’换上来吗?

    苏颂更加迟疑了,默默一阵,道:“关于熙宁之法,臣认为不宜全面复起,至少今年不行。”

    苏颂虽然属于‘旧党’,但对全面废除新法,或者全面复起新法,都不赞同。

    “好,朕答应了。今年不复起熙宁之法。”赵煦异常干脆果断的道。

    苏颂越发猜不透赵煦心思,静静思索着,双眼直视赵煦的眼睛,语气重了几分,道:“外事,不涉内廷。”

    ‘外事不涉内廷’。

    这句话赵煦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孟美人神色平静,端坐不动,余光却肃色的看向赵煦。

    苏颂话里的‘内廷’,指的并不是赵煦,其实是高太后。

    苏颂的意思很简单,吕大防的案子,不能牵扯高太后。赵煦即便对高太后有所怨恨,也不能对高太后‘无礼’。

    以孙对祖的做出一些事情,史书必然不会放过,对宋朝的礼法等更会造成巨大冲击。

    赵煦将苏颂,孟美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一笑,道:“苏相公,你们说,为什么朕能走到今天?”

    苏颂拧眉,他担心赵煦听不进劝,他对于赵煦怎么逼退高太后撤帘亲政,整个过程很是清楚,在他看来,是赵煦将机会抓的太好,每一次都敢下手,快、准、狠!换做旁人,怕是会一直忍耐,等下去。

    孟美人微微抿嘴,没有言语。

    赵煦见两人不说话,道:“第一,自然是依仗朕的身份。没有大过的情况下,不管是祖母还是你们这些相公,不会联手废黜朕,你们恪守祖法,这样的行为,你们做不到。”

    苏颂默默听着,确实如此。他可以确定,他不会这么做,也不会支持,甚至是反对。二范同样不会,吕大防,高太后,更不会,他们是‘恪守祖法’的典范,不可能自行打脸。

    苏颂抬头看向赵煦,有一就有二。

    赵煦喝了口茶,道:“其二,就是,祖母并不是吕后,武曌。”

    吕后就是刘邦的妻子,刘邦死后,掌权了很长一段时间,行为手段及其狠厉,尤其是赫赫有名的‘人彘’事件。

    武则天就更狠了,为了权力,连亲儿子亲孙子都不手软,一连废除了三个皇帝儿子,孙子,女婿等更是死了一个又一个。

    高太后,没有这些狠厉心肠。她掌权,更多的是依靠外廷,还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当然,现在的宋朝氛围与唐初完全不同,高太后做不了吕后或者武则天。

    苏颂登时醒悟,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官家,为什么敢于这样冒险行事了,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赵煦再次拿起茶杯喝茶,心里却暗道:要是不成功,我就低头认错,老老实实装一年半孙子,反正本来就是孙子。

    高太后,历史上明年就过世了。

    苏颂又怎么会想的到呢?

    孟美人依旧紧张,坐着不动,余光静静的看着赵煦。

    官家还没说,会不会秋后算账,报复太皇太后!

    苏颂思索片刻,也反应过来,顿了顿,道:“太皇太后虽有苛刻之处,却也有祖孙慈爱之心。”

    赵煦明白苏颂这是进一步的劝说。

    其实,高太后对于赵煦的态度是矛盾的,既有为了权力,限制,控制,阻止赵煦亲政,又有认真教导,希望赵煦将来成为明君的一面。

    有权力上的争夺,也有祖母慈爱。

    从内心来说,赵煦并没有多么怨恨高太后,祖孙的矛盾,无非是最高权力的争夺,从开始到现在,双方都没有要逼死对方的想法。

    尤其是作为胜利者。

    作为胜利者的赵煦淡然一笑,与苏颂道:“只要祖母安心颐养天年,朕并非冷血无情。”

    苏颂瞥了眼孟美人,心里忽然明白过来。

    吕大防,只能算是中间层,上面有高太后,下面有百官。官家既要抚定超级,也要上面的高太后保持安静。

    孟美人抿着嘴,微微倾身,她也明白赵煦带她来的用意了。

    说完这些,赵煦看着苏颂,笑着道:“苏相公,还有什么疑虑?”

    苏颂脸角犹豫了下,一时间说不出口。

    他没想过赵煦会来挽留他,但他确实想走了,朝局中,已经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吕大防之死,促使他更加的想要明哲保身。

    赵煦见苏颂似乎去意已决,直接道:“陈皮,宣旨。”

    陈皮早就准备好了,当即走到一边,从黄门手里拿过圣旨,神色庄重看向苏颂。

    苏颂见着,又转向赵煦,默然再三,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起身,肃然而立,行礼道:“臣苏颂接旨。”

    陈皮看了他一眼,摊开圣旨,道:“朕绍膺骏命……天下纷杂,诸事搅扰,赖相公护持,上体君心,下安臣民,旦旦碌碌,不肯懈怠,朕深感念。特擢任左光禄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加中太一宫使,东海郡公,食邑三百户……”

    苏颂听着,脸上十分复杂。

    一个是这些加封是实实在在,甚至超过了吕大防。二,这个封赏是为了留住他。三个,就是他一旦接受加封,回到政事堂,势必会成为朝野暴风口,‘新党’与‘旧党’交相攻讦。

    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有善终吗?

    陈皮淡淡看着他,道:“苏相公,请接旨。”

    苏颂抬着手,余光看向微笑自若的赵煦,心里沉沉,道:“臣领旨谢恩。”

    这种情况下,他没得选择了。

    赵煦见着,顿时站起来,道:“苏相公放心,最多两年时间,两年之后,苏相公想要归乡,朕亲自送你。”

    ‘我恐怕活不了两年了……’

    苏颂心里苦笑,道:“谢官家。”

    赵煦不管他的言不言衷,道:“苏相公府里的茶不怎么样。陈皮,回宫后,挑一些好的,给苏相公送来。”

    陈皮不动声色的应着,道:“是。”

    苏颂还能说什么,接着谢恩。

    赵煦手里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心情舒朗,笑道:“苏相公好好休息,明日就回政事堂吧。朕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苏颂老脸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抬手道:“臣恭送陛下。”

    赵煦这次没走后门,直接从前门出。

    现在开封城纷纷扰扰,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苏颂,眼见赵煦一大群人出来,不少人愣住。见过赵煦的人毕竟不多,却也看得出这么多人从宰辅院子出来不同一般,悄悄四处禀报。

    赵煦恍若未觉,带着孟美人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道:“待会儿,带你去樊楼,那里的酒菜与宫里不一样,味道极好,带你去吃。”

    孟美人见赵煦兴致很高,便微笑道:“谢官家。”

    她心里,记挂着回宫后,怎么向高太后委婉又清晰的转述赵煦的话。

    刚走没多久,前面的巷子里突然窜出来两个人,好像还在厮打。

    胡中唯神色一紧,四周的禁卫迅速出来,将赵煦包围在中间,盯住了前面的两人。

    其中一个是半百老头,撕扯着一个青壮男子,怒声道:“大名府馆陶县县尉明明是我的候补,你凭什么横插一脚!”

    青壮男子十分冷静,双手按住老头,道:“我是第一候补,你是突然插进来的。你若是要厮闹,可以去尚书省,找我做什么!”

    老头死抓着不放,更加愤怒,道:“放屁!馆陶县是我的家乡,我是第一候补,是你无耻的抢了我的!跟我去御史台,分说个清楚!”

    青壮男子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你,你要是继续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宗汝霖,当我怕你吗?我看看你怎么对我不客气!”老头死死的抓住青壮男子,就差低头拦腰抱住。

    不远处的赵煦看着两人,神情有些怪异。

    那个半百老头他认识,就是曾经与孟唐在青楼里纠缠的周韬,而这个宗汝霖,就是宗泽!

    “我怎么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赵煦双眼微亮,他一直在愁新军的人选。

    赵煦自语了一声,就笑着对胡中唯摆了摆手,上前走去。

    “我告诉你宗汝霖,馆陶县是我的,我连谥号都想好了,你休想抢!”周韬拉扯着宗泽,怒声喝道。

    赵煦脚步猛的停了,嘴角抽搐了下。

    四周围观的百姓本是兴趣盎然,看着读书人打架,听到周韬的吼声后是目瞪口呆。

    谥号这种东西,不说是死后的,一般人想有就有的吗?

    张口就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党争祸国

    大言不惭!

    赵煦懒得上前了,看了眼前隔着马路的樊楼,道:“我们去樊楼,陈皮,将那两人带过来。”

    陈皮当即一挥手,带着几个人过去。

    周韬与宗泽还在拉扯,宗泽想摆脱,这周韬却好像狗皮膏药,一点脸皮不要,大吵大嚷,抓着他不放。

    陈皮带着四个人,将他们包围,淡淡的哼了一声

    宗泽看着围住他们的人以及陈皮,他并不认识,但神色不变,用力挣开周韬,整理衣服。

    宗泽不认识陈皮,可周韬认识。

    他盯着陈皮,眨了下眼,又猛的用力擦了擦,再见陈皮,心里大惊,连忙左右四顾,小心翼翼的上前,在陈皮跟前抬手,极力的压低声音道:“大官,官家……也来了?”

    陈皮对这个泼皮无赖十分不喜,道:“有位贵人要见你们,跟我来。”

    “哎哎。”周韬点头哈腰,急忙跟着,心里激动无比。上一次他在赵煦面前丢了脸,回去仔仔细细想了几十遍,终于想到了满意的回答,一心想着再见赵煦,没想到,果真就见到了!

    ‘飞黄腾达,飞黄腾达……’

    周韬心里默念着,兴奋的双腿不知道该迈哪一只,别别扭扭,差点摔倒。

    宗泽不认识陈皮,见到周韬这泼皮居然如此恭顺,心知这位贵人真的不简单,又拍打了下衣服,迈步跟上。

    赵煦已经在樊楼二楼的包厢坐下,看着拘谨的小二,阔气的道:“将你们这叫得响的菜上三盘来,不差钱!”

    小二见这么人围着,情知赵煦是贵客,笑容满面的道:“是。小的这就去,保准客官满意。”

    赵煦看向孟美人,道:“上次在这里吃过一次,后来就一直想着,这次你也尝尝。”

    孟美人出自将门世家,没有寻常女子的拘束,曾经也来过樊楼,见赵煦迥异于在宫里的严肃,开朗的像个纨绔,神情有异色,轻声笑道:“那臣妾尝一尝。”

    赵煦笑着,或许是解决了一件麻烦事,格外的开心,看向身旁的胡中唯,道:“让人去跟小二说,再打包二十份,你们带回去吃。”

    胡中唯平时跟赵煦蹴鞠,关系‘很铁’,这时,却躬身,面色谨慎的道:“官家,小人等不饿。”

    赵煦折扇一开,道:“不差钱,去,捡贵的点!”

    胡中唯见着,当即咧开嘴,搓了搓手,笑呵呵道:“谢官家,小人这就去。”

    四周便衣禁卫也都喜上眉梢,他们这些禁卫,哪有钱在这种地方吃饭,还是最贵的那种。

    菜还没上,周韬与宗泽就被陈皮带上来了。

    周韬在楼下整理好衣服,这会儿一本正经的来到桌前,一脸肃色的抬手道:“微臣周韬,参见官家!”

    宗泽是见过赵煦的,毕竟是上过殿试,大骂朝臣的人,见着赵煦,先是愣了下,连忙道:“新科进士宗泽,参见陛下。”

    赵煦眼里就没有周韬,看着宗泽,认真打量一眼,见他额头宽大,一双浓眉,双眸有神,暗暗点了点头,心里一转念,道:“你得罪满朝诸公,为什么还逗留在开封不走?”

    宗泽没想到会在宫外遇到赵煦,倒是也不惊慌,紫宸殿骂都骂了,何况这里,从容自若的道:“小人在等补缺。”

    周韬顿时抢话,道:“官家,这宗汝霖厚颜无耻,抢夺微臣候缺,请官家做主!”

    陈皮见这周韬蹬鼻子上脸,半点分寸没有,一脸厌烦。

    赵煦瞥了周韬一眼,道:“你要是再多嘴,就送你去琼州。”

    周韬神色微变,立即缩头躬身,一个半百老头,如同一个受气小媳妇一样。

    赵煦注意力都在宗泽身上,这个人,三十岁才中进士,偏偏大殿之上慷慨陈词,痛斥党争,得罪了当权者,三甲没了,只是一些人要脸,给了他个‘末等’。

    按理说,有这样的经历,即便有仕途也注定坎坷了。

    赵煦思忖片刻,道:“你怎么看待朝局?”

    这不是垂问,是考校。

    宗泽心里清楚,张嘴就道:“朝往来复,不外如是。”

    孟美人听着,神情讶异。

    她去年也听说过紫宸殿上的事,没想到这个宗泽还真敢说。

    这‘朝往来复’,大概意思就是,朝廷现在来来去去的都是一丘之貉,没什么改变。

    赵煦倒是不见怪,反而微笑着,道:“你认为,朝局应该怎么做,才算合乎你的心意?”

    周韬悄悄看了眼宗泽,心里恶意的想,继续说继续说,让官家杖毙了你,馆陶县就是我的了!

    宗泽丝毫不见惧色,言辞不避讳,道:“宗泽认为,自古以来,亡国无不是党争祸起,当权者蝇营狗苟,将天下大事视为手中筹码,任意玩弄,置江山社稷,万千黎民于不顾。‘奸佞’嘴里的‘村匹夫’如此,‘村匹夫’眼中的‘奸佞’也是一样。”

    村匹夫,这是章惇当初骂司马光的话,宗泽用来他指‘旧党’。而‘奸佞’是‘旧党’贴给‘新党’的标签。

    陈皮抬头看了眼宗泽,面露惊色。

    这个宗泽,真敢说啊!

    赵煦瞥了眼楼梯口,小二的脚步声在响,面无异色的道:“现在朝野都是两派,要么是村匹夫,要么是奸佞,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小二从楼梯口上来,看着一群人的动作,有些奇怪,麻利的上好,摆满桌,道:“诸位客官,您的菜齐了,请慢用。”

    小二眼力劲十足,快步走了。

    宗泽对朝局早有思考,难得单独遇见赵煦,十分干脆的道:“宗泽以为,朝廷诸公,当有自知之明,陛下心中须应有定意。国稷大事,不应该操持于朋党之手,来来去去,非此即彼,天下大害。”

    赵煦拿起筷子,道:“吃了没有,坐下一起吃。”

    宗泽出身贫寒,眼见精美食物面不改色,道:“谢官家,小人已吃过。只请官家能有所决断,阻止朝政的来往反复,给百姓喘口气。”

    宗泽的意思,也就是反对‘新党’复来就再起‘熙宁变法’。

    ‘新党’变法,‘旧党’当权一律废除,‘新党’复来,一切复起。

    这种翻来覆去的‘全面’行动,对一个国家的折腾不可想象。

    后世经常有将北宋亡国的责任定在王安石身上,大部分原因也来至于此。

    赵煦吃了一口,慢慢咀嚼,面露思索。

    孟美人拿起酒壶,给他倒了杯酒。

    一阵子之后,赵煦放下筷子,忽然道:“就像你说的,不能来往反复,对于朝政也是一样,朕刚刚去把苏相公请回了朝。对于新法,朕会审慎决定。馆陶县,你是去不成了。去兵部吧。”

    宗泽一怔,旋即明白了,眼前的陛下怕是比他考虑的多,仔细一想也是,眼前的毕竟是皇帝,肯定比他用心。

    宗泽虽然三十多了,可就是去年刚刚中第,并没有仕途经验,听着赵煦的话,有些迟疑的道:“陛下,要臣去兵部?”

    他刚刚及第,还是个白衣,似乎还不够格让皇帝点将。

    赵煦微笑,道:“去兵部,见许尚书,他会知道朕是什么意思。”

    周韬在一旁看到艳羡不已,这是官家钦点,兵部肯定重视,这宗泽就要飞黄腾达了!

    他忍不住的想要开口,却被赵煦随意一扫又吓的缩回去。

    “臣遵旨。”

    宗泽迟疑了下,道。他内心更想去地方,不想混在朝廷的党争泥潭里。

    赵煦点头,这位好好培养,将来必有大用!

    “陈皮,派人带他去。”赵煦道。

    陈皮应声,看了眼宗泽向前走。

    宗泽再次抬手谢恩,跟着陈皮走了。

    赵煦目送宗泽离去,心里暗思,有宗泽去帮许将,兵部以及新军基本稳妥,接下来就是排除干扰,训练出一支强兵了。

    ‘环庆路那边,还得多关注……’

    赵煦的思维持续发散,皇城司才刚刚冒头,还得逐步推动,只是一个打手是远远不够的。

    众人见赵煦沉思,没人打扰。倒是一旁的周韬忍耐再三,还是忍耐不住,出声道:“官家,微臣……”

    “你去政事堂。”赵煦淡淡道。

    周韬大喜,政事堂可比兵部的苦衙门好太多了,当即行大礼,跪地大声道:“微臣谢官家!谢官家!”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去了之后,秉直行事,若是让朕发现你为非作歹,就将你杖毙在宣德门外。”

    周韬吓了一跳,连连磕头,急声道:“官家放心,微臣素来忠肯,一定秉直行事,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但凡他们有不法,一定第一时间举告给官家,请官家严惩他们!”

    孟美人也皱眉了,这个人着实没皮没脸。

    赵煦一摆手。

    两个禁卫上前,直接按住周韬,将他向外拖去。

    周韬先是大惊,随后又大喊,道:“官家,微臣忠心耿耿,一定会为您看住政事堂的……”

    樊楼上下登时被惊动,这里来的非富即贵,听到‘官家’二字都是一片惊疑。

    陈皮神情恼怒,恨不得让禁卫揍他一顿。迅速布置,以免有人打扰赵煦。

    孟美人等周韬声音消失了,这才看着赵煦轻声道:“官家,这个人就是泼皮无赖,放他到政事堂,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赵煦喝了口酒,道:“就是要他去捣乱的,不乱起来,朕怎么插手?”

    孟美人抿了抿嘴角,不多言,避讳政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再等半个月(第三更)

    赵煦本想在樊楼好好吃顿饭,却也没能安生。

    不止是周韬的那一声大喊,他亲自去苏府,加封苏颂的事已经传开,有些人甚至摸到了樊楼。

    赵煦只得匆匆回宫。

    这时,朝野已经传遍了赵煦亲自前往苏府探病,并加封苏颂的事。

    顿时引来无数声音,有震惊有释然有不可置信有不敢相信。

    很多人认为,这是赵煦给苏颂‘最后的殊荣’,送他回乡,给章惇腾位置。

    也有人猜测,赵煦是真的要挽留苏颂,偏偏这种想法的人居然最少。

    因为在绝大部分朝野人士看来,苏颂必须得走了,‘新党’复来,不可能由着一个‘旧党’霸占相位。

    开封城本就热闹纷呈,因为赵煦去了一趟苏府,就更加沸腾了,各种谣言此起彼伏,承转起合。

    民间的议论声,很快就反应到了朝廷上。

    原本就有一大群人在弹劾苏颂,现在更是出了一部分维护。

    朝野掀起了漫天的弹劾与申辩的奏本潮。

    弹劾以章惇,蔡卞为首的‘新党’,为之申辩的更多。

    弹劾以苏颂,二范等为首的‘旧党’,弹劾者多,申辩者少。

    青瓦房。

    蔡卞没有如外面那样揣测,批复了一道奏本,道:“官家之前就让我们向苏相公多多请益,现在看来,官家是早有预料,事先提点我们了。”

    章惇手里拿的是李清臣的奏本,其中对元祐初全面废除‘熙宁新政’进行了大肆批驳,痛斥了司马光等人。

    章惇盯着奏本,神情认真,随口回答道:“留下苏颂是对的,至少要缓和眼前的乱局,等我们站稳脚跟,再送苏颂等人去岭南。”

    蔡卞眉头皱了下,他不太喜欢这种流放的方式,认为太过‘羞辱’,却也没有反驳,道:“我去三司衙门以及户部了解过了,基本亏空干净,加上朝廷惯常寅吃卯粮,上下人等,都张着嘴,在等夏粮。”

    章惇双眸厉色一闪,冷哼道:“这帮人,就是混吃等死!我找时间去见官家,请开内库,缓解燃眉之急,等我们腾出手来,好好收拾一番。”

    蔡卞点头,继而若有所指的道:“梳理朝局需要时间,不宜盲动。”

    章惇听得明白,合上李清臣的奏本,道:“不是我指使的。不过,是得降降温了,我晚上找几个人谈谈。”

    蔡卞嗯了一声,拿起公文继续看。

    其实,他们都没有指使什么人弹劾苏颂甚至是吕大防,而是自发的。

    这里面,有的人是原本‘新党’的,也有投机的,加上‘旧党’内部的相互倾轧,简直就是一场大乱斗,令人眼花缭乱,难以分清敌我。

    回宫之后,赵煦在垂拱殿,处理章惇,蔡卞二人送过来的奏本,孟美人则去了慈宁殿。

    随着章惇等人逐渐掌握政务,赵煦要处理的事情是越来越多,慢慢进入了亲政状态。

    到了傍晚,童贯端着一大盘奏本进来,放到赵煦桌子边上,道:“官家,这些都是政事堂那边送来的,全部是弹劾苏相公的。”

    赵煦转头看了眼,随手拿起一本。

    这是一个中散大夫的奏本,洋洋洒洒,引经据典,主要内容是指责苏颂‘尸位素餐’,坐着位置不干事。

    赵煦又看向第二本,这是怀疑苏颂在枢密院任上‘监守自盗’,认为环庆路军饷消失,苏颂脱不开干系。

    第三本,是抨击苏颂‘德不配位’,要求赵煦严惩不贷。

    赵煦随手翻了翻,推到一边,道:“全部留中。”

    留中,就是不回应。

    童贯应着,他身形很高,躬着身反而显得更魁梧,等了下,瞅准时间,又道:“还有一些是弹劾章相公,蔡相公的,政事堂那边还在梳理,明天才能送过来。”

    赵煦随口嗯了声,道:“让政事堂写简略吧。对了,晚上孟美人侍寝。”

    “是。”童贯侍立在一旁。

    赵煦拿起笔,忽然的看了眼童贯,便继续批阅。

    童贯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可不敢张口问。

    赵煦要批阅的是前任大理寺卿钱升谋害苏辙案的卷宗,看着上面蔡卞,曹政等人的署名,目光落在了最前面的一个——赵似。

    赵似的字,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极其认真,笔画分明,干净利落,看的赏心悦目。

    赵煦仔细端详了一阵,不由得笑着道:“嗯,不错。”

    他在上面批阅,而后合上,道:“晚上去小娘那用晚膳。”

    “是。”童贯侧身道,而后见赵煦没有其他吩咐,便出去安排。

    在赵煦前往庆寿殿与朱太妃,赵似,赵幼娥吃晚饭的时候,政事堂的热闹还在继续。

    起因是关于各路转运司的,这些转运司掌握着一路甚至是几路的钱粮,监察,是中央联络地方最重要的管道,权职极大。

    章惇希望调任被流放的知庐州的吴居厚担任河东四路的转运使,这在政事堂掀起了巨大争议。

    转运司,对地方的制衡能力极强,一定程度上掌握地方上的钱粮,赋税,并且还可以对官吏进行监察,简直是是一种‘长期’的钦差,历来争夺十分激烈。

    政事堂的一个房间里,十多人站在正厅,两支队伍清晰明了,火药味十足的对峙。

    “河东四路,关乎重大,须当谨慎。”

    “现在国库空虚,吴居厚曾经就是转运使,屡有功绩,神宗还曾夸赞,最为合适。”

    “不妥不妥,四路太多,一路即可。”

    “朝廷亏空太多,继续用钱,四路已经是少的了。”

    “吴居厚乃奸佞小人,应该发配的远远的,岂能归朝!”

    “吴居厚贤名远播,天下共知,怎么就成了小人的,谁说的?”

    “我说的!如果不是奸佞小人,怎么会被发配?难不成太皇太后昏庸无道吗?”

    “太皇太后是被吕大防一党蒙蔽,吕大防发配的人,怎么可能是小人!”

    “反正吴居厚不行!”

    “必须是吴居厚,别无人选!”

    ……

    “诸位消消火,有话慢慢说……”

    沈琦等人正在一旁看着,眼见双方要摔杯子,撸袖子,不得不上前拦阻。

    这已经不知道的是第多少次了,驾轻就熟。

    党争最常见的现象,就是权力争斗变成了意气之争,你来我往,决不罢休,至于正事,早就抛到了脑后。

    好不容易将双方劝阻开,沈琦与秦品出了政事堂,往垂拱殿旁的青瓦房走。

    秦品有些担心,道:“舍人,现在三省的人都在这里,天天这样吵,事情就没法做了。章相公交代的事情,几乎都被拦了下来,尤其应该拟的几道旨意,全被封驳回来了。”

    沈琦对这些人极其看不上,语气很冲的道:“让他们拦。”

    秦品瞥了眼四周,低声道:“苏相公,明天就回来了。”

    沈琦神情微凝,继而道:“不要多说,做好我们的事情。”

    苏颂的回来,令很多人不安,这也是为什么朝野突然加剧了对他的弹劾。

    沈琦两人很快到了青瓦房,将政事堂的事情说了。

    章惇手里的事情很多,听着就道:“由着他们闹。”

    蔡卞在一旁写着东西,好像没听到。

    沈琦瞥了蔡卞一眼,还是道:“尚书省那边拦下了很多诏书,奏本,其中还有官家要求的,包括任命许将为兵部尚书,杨畏为工部尚书,都被驳回了。”

    章惇陡然剑眉竖起,抬眼看向沈琦,脸色不动,厉色自显,道:“尚书省都没过去?”

    沈琦道:“是。他们的理由一个是尚书省范相公告假,没办法署名。其二杨畏是奸佞小人,他们拒绝草拟。”

    章惇语气冷冽一分,怒笑着道:“哼,还是跟熙宁年间一个德行,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这时,蔡卞放下笔,看着沈琦道:“杨畏没动静能理解,许将也没催吗?”

    沈琦一怔,回忆了下,道:“没有。许尚书经常进宫面见官家,其他时候基本都在兵部,极少去政事堂,没有催问过。”

    蔡卞若有所思,看向章惇道:“你怎么看?”

    章惇双眸尽是凌厉之色,道:“明天苏颂就回来了,先看看他怎么说。我们先做我们的事情,等我们做好了,要是政事堂还纠缠不休,我就通通送他们去岭南过冬!”

    蔡卞道:“现在国库空虚,朝廷急需用钱,各路转运司不能耽搁,还得想办法,拖不得。”

    章惇静了一会儿,语气似暗藏杀气的道:“明天我去见陛下,请开内库,缓冲一阵子,时间足够了。”

    蔡卞见章惇明显早有了主意,转向沈琦,道:“苏相公明天来了,告诉我们一身,我与章相公去政事堂候着。”

    章惇双眼一睁,猛转头看向蔡卞,几乎瞬间又恢复平静,淡淡道:“去吧。”

    沈琦有些怵章惇,见他反应这么大,当即抬手道:“下官告退。”

    等沈琦走了,蔡卞对着章惇,道:“官家请苏相公回来,你我当有所表示。”

    章惇哼了一声,目光灼灼犹如利剑,道:“最多半个月!”

    蔡卞嘴角动了下,没有再多说。章惇带着满腹愤恨而归,难以劝说。

    外面纷纷扰扰,没个停歇,赵煦这会儿正在庆寿殿,一家人吃饭,说着笑着。

    赵煦的注意力倒是在九岁的赵似身上,小家伙少了许多以前的拘谨,问了赵煦不少问题。

    “官家,朝廷里坏人那么多吗?”

    “官家,那么多钱他们几辈子都花不完,为什么还要拼命的捞啊?”

    “官家,我还能帮你做些别的吗?”

    朱太妃在一旁看着,两兄弟和睦,她满脸的开心。

    赵煦与赵似一问一答,发现这个小家伙虽然没有赵佶那么聪明,但有着一股执着的劲头。

    赵煦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一家人慢慢的吃着饭。

    临走的时候,朱太妃又给赵煦塞了一件衣服,一双鞋子,都是她最近做的。

    赵煦捧着衣服往回走,心里高兴,笑着道:“陈皮,回去将校舍那些先生给换了,我来亲自选。对了。十三弟跟赵佶分开。”

    不能让赵佶那小混蛋带坏赵似。

    赵煦对赵似有了新的看法,决定好好培养一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对喷

    赵煦洗漱一番,在寝宫里看着书,不多久,孟美人就来了。

    她穿着薄衫,站在赵煦床前,抿着嘴,神情拘谨。

    赵煦登时会意,拍了拍左侧,道:“没事,关着慈宁殿就是了。”

    高太后在慈宁殿的破口大骂,早就传到了赵煦耳朵里。赵煦的这些作为,高太后是决然不会答应,更不会低头。

    现在的赵煦,已经不需要她答应不答应了。

    孟美人应着,拖鞋躺到赵煦边上。

    赵煦放下书,双手抱腹了一阵,道:“你已经搬入了仁明殿,是事实上的皇后了。宫里的事情,你可以管起来了。有什么问题,就吩咐陈皮,童贯去做。”

    孟美人聪明,机警,明白赵煦话里的意思了,道:“是,臣妾安排了好,禀明官家。”

    赵煦随口嗯了一声,拉起被子躺了下去。

    ……

    由于政务逐渐增多,赵煦将早上一个时辰的蹴鞠时间,改为了半个时辰。

    在赵煦蹴鞠的时候,章惇与蔡卞,真的在政事堂恭候苏颂。

    这令政事堂里三省的人十分吃惊,窃窃私语。

    苏颂拄着拐杖进来,见政事堂里十多人站在门口恭候他,眉头皱起,盯着前面的章惇与蔡卞。

    ‘新党’与‘旧党’的仇怨甚至可以追溯到仁宗朝,难以分说,几乎没有和解的余地。

    “见过相公。”章惇第一个抬手,面无表情的道。

    蔡卞也跟着,继而所有人都行礼。

    这哪是什么迎接啊,明明白白的就是送客。

    苏颂老于宦海,不会被激怒,漠然道:“章相公,蔡相公跟我来,其他人散了吧。”

    苏颂不等他们搭话,径直走向他的值房。

    章惇无所畏惧,径直跟着。

    蔡卞则凝神,挥挥手,让众人散开。

    苏颂进了值房,也不坐下,拄着拐,神情漠然又坚定的看着章惇与蔡卞,道:“我会尽力弹压,你们也要控制你们的人,物议必须尽快平息,恢复正常。”

    章惇倒是不介意继续乱下去,能让他看清更多的人。他之所以没有出手,无非还是需要时间布置。

    当然了,安静下来,更有利于他的布置。

    “相公是宰辅,说什么下官自然听什么。”章惇说道。

    苏颂是了解章惇脾气的,见他这么隐忍,苍老的脸上冷了一分,道:“我不是吕大防,他惯会用软刀子,我可以一头撞死在紫宸殿上,死谏君王!”

    “你!”章惇登时双眸怒睁,满腔怒气,头上青筋暴跳!

    要是当朝宰辅撞死在紫宸殿,以死相谏,那必然震惊天下!除了昏君佞臣,谁能全然不顾,继续一如既往行事?

    蔡卞也吓了一跳,这位苏相公还真敢说!

    不过,蔡卞转瞬明白,苏颂已退无可退,真的要是逼急了他,真的可能做得出来。

    蔡卞真担心章惇的暴脾气压不住,当即道:“章相公昨日已经与一些人谈了谈,应该会控制得住,苏相公放心。”

    苏颂没有理蔡卞,盯着章惇。

    章惇很怒,同样,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转眼就压住怒意,淡淡道:“就按苏相公说的。苏相公,还有别的吩咐吗?”

    其他的,苏颂已经与赵煦谈过了,拄着拐转身道:“其他的事,我不管。”

    章惇抬起手,道:“下官告退。”

    蔡卞见章惇这么隐忍,心头越发不安,连忙跟着出来。

    苏颂看着他们二人出了他的值房,眉头深深皱起。

    ——越发难以善了了。

    章惇出了政事堂,直奔青瓦房。

    蔡卞在后面追着,道:“章子厚……章惇!”

    章惇脚步依旧不停,面沉如水,双眸厉色跳动。

    蔡卞直到青瓦房才追上,道:“苏相公说的也没错,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章惇脸角铁硬,抽搐了下,道:“我没生气。得想办法,让政事堂尽快通过我提议的任命,他曾布既然病了,就不要来了。我再去见见许将,梁焘,杨畏等人……”

    章惇说着,就要往外走。

    蔡卞刚要伸手拉他,外面忽然响起大喝声道:“章子厚,你是老了吗?没牙了吗?”

    子厚,章惇的字。

    蔡卞脸色微变,什么人在这里公然叫喊,章惇可正在气头上!

    章惇脸角僵硬,站在门口,看着一众人拦不住,冲过来的人,一抬手,放他过来。

    这个人章惇认识,当年就弹劾过他,尚书省右司郎中,窦麒。

    窦麟大步走过来,站到章惇身前,近乎贴脸了,怒声道:“章子厚,我问你,我弹劾苏颂的奏本,你为什么压着!?”

    章惇眼角抽了下,内心怒火熊熊,冷眼看着窦麟。

    蔡卞站出来,神色威严,道:“窦郎中,你的奏本是我压的,牵强附会,恶意攻讦,本官还没找你,你还敢找到这!”

    窦麟冷哼一声,道:“我牵强什么了?苏颂难道不是吕大防举荐接任枢密使的吗?在他的任内发生环庆路军饷失踪案,他不应该负责吗?另外,那韩忠彦不是与吕大防一丘之貉吗?韩忠彦在的时候,与苏颂整日形影不离,秘密私语,擅权禀国,着实恶贯满盈,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沈琦已经赶过来,听着窦麟的话,差点没一跟头摔倒。

    这窦麟在司马光时候就奋力弹劾章惇等‘新党’,极其卖力。在问罪吕大防时候,为吕大防辩驳是最为卖力,怎么现在反而追究起吕大防有没有同党来了?

    甚至跑到宫里来大闹?

    蔡卞神色微沉,现在福宁殿的官家与他们青瓦房已经达成共识,那就是不再继续扩大,要是将韩忠彦牵扯进来,那就不是一般的诛连了!

    韩忠彦是韩琦之子,韩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韩忠彦也曾位列枢密使,真要追究韩家,只怕朝野还得炸锅一次。

    蔡卞沉着脸,刚要说话,章惇却抬起手,阻止了他,看着窦麟,道:“你拿出证据来,我带着你,去陛下当面,只要你有证据,我拼了命也说服官家……”

    “匹夫!”

    “匹夫!”

    窦麟不等章惇说完,顿时跳脚大叫,道:“章子厚,你是老了吗?当初你大骂司马光谈证据了吗?你抨击吕公著是拉到神宗面前的吗?你是老了吗?怕了吗?缩头缩尾,简直像个乌龟!”

    青瓦房门前的一大群人,神色大变,噤若寒蝉!

    这窦麟疯了,居然这样公然骂出这样的话!要知道,章惇前不久还当街处死了开封府巡检司巡检。

    沈琦等一干向来怵章惇,见他面沉如水,剑眉一直在颤,心里暗惊。

    蔡卞也没想到,这窦麟这么大胆,当即喝道:“来人,将他送回政事堂,再敢胡言乱语,将他关起来!”

    迅速有差役冲过来,要控制窦麟。

    窦麟大怒,冲着章惇喷口水,大骂道:“苏颂一日不除,天下不安,章子厚,你要是不敢,就不要蹲着茅坑不拉水,赶紧走人吧,羞煞天下人!”

    差役拖着窦麟,快速向政事堂返回。

    沈琦面上僵硬,见窦麟被拉走,松口气,来到章惇面前,抬手道:“章相公,此人失心疯,不必理会。”

    蔡卞担心章惇气急乱来,道:“这窦麟明显是受人指使,故意来激怒你,沉住心,不要上当。”

    章惇面无表情,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道:“受人指使是必然,他这字字句句看似冲着苏颂,实则又指向韩忠彦,韩忠彦一个致仕的枢密使有什么好针对的?还不是冲着李清臣去的,冲着我们来的!”

    蔡卞听着章惇的话,脸露惊色。

    他惊讶于章惇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冷静,思维缜密,二来也吃惊于章惇话。

    如果真像章惇说的,这窦麟身后的人,是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啊!

    李清臣是韩琦的侄女婿,称呼韩忠彦为‘兄’,冲着苏颂去,目标是韩忠彦,牵累李清臣,再拉出他们,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环环相扣,这个手段可真不简单!

    沈琦听得也是暗自心惊,这样的权力争夺,稍不小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蔡卞见章惇冷静,就没那么多担忧了,沉吟着,道:“你打算怎么做?”

    章惇双眼幽深,冷漠,语气波澜不惊的道:“不怎么办,他们既然愿意跳,就让他们跳个够。”

    沈琦听着,心里狠狠打了个冷战。

    眼前这位章相公可不是好相与的,这样被指着鼻子骂乌龟还能忍,还能平静,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蔡卞早就预感到章惇在预谋着什么,现在更加确定了,道:“此事,应该禀报官家知晓。”

    章惇道:“不用事事劳烦陛下,朝臣该有朝臣担当,继续做事吧。”

    说着,他就真的转身回去了。

    沈琦不敢跟进去,站在门外。

    蔡卞思索片刻,看向沈琦,道:“你去转告苏相公,请他管一管。”

    沈琦连忙点头,急急的应声回转政事堂。

    这时,蹴鞠的赵煦,已经将青瓦房前发生的事情听了个清楚。

    赵煦擦着汗,看向政事堂方向,脸上微笑着。

    童贯低着头,道:“官家,据说,政事堂那边,将窦麟当做了英雄,纷纷嚷着要效仿。”

    “效仿?”

    赵煦看了眼童贯一眼,哼了一声,道:“他们还真是闲,这么有空对我选的相公指手画脚,那朕就找点事情给他们做。传旨,三省政务停滞,朝臣搪塞,严重阻碍政事运转,命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讨论其中得失,上书言事。”

第一百四十章 最大的党争诗案

    赵煦的旨意,很快就传到了政事堂。

    这么明显给章惇站台,撑腰的旨意,在政事堂里的三省官员的讨论中,却迅速走歪。

    “官家的意思,是要改回去吗?”

    “我觉得应该改回去,是元丰年间的改制导致了现在的困顿,必须改回去,恢复祖制!”

    “我觉得不是,可能是将我们送回三省,专心处理事务,现在的政事堂,束手束脚……”

    “我感觉,可能是官家要请回二范相公了,现在三省中两省群龙无首,这是做给二范相公看的,给他们台阶下!”

    “不对不对,官家这道旨意,分明就是欲加强三省的权限,尽快处理政务,现在政务太过拖沓了……”

    三省在政事堂的人,大大小小数十,‘新旧’两党不说,还有不少两党之外的,纷纷发表看法,嘈杂声不断。

    苏颂的值房里。

    姜敬看着苏颂,道:“相公,目前三省拖延的事情确实很多,除了各地的事务外,还有涉及环庆路的备战,官家任命的朝臣以及章相公等人拟定的名单,都被搁置了。”

    姜敬说着,递上来一份名单。

    苏颂只是淡淡扫了眼就知道,这是吕大防留下来的。

    苏颂默默一阵,道:“神宗年间的事,在元祐是行不通的。带句话给他们,想留下,认真做事,我保他们。不想留在开封,我调他们出去,继续塞责,后果自料。”

    姜敬并不知道苏颂与赵煦谈了什么,犹豫着道:“相公,他们可都是三省中坚,位置关键。”

    这句话里,有很多意思,比如这些人是三省中坚,岂会自请‘流放’出京?他们位置重要,不会轻易放弃;又比如,这些人现在无依无靠,苏颂完全可以将他们收入麾下!

    苏颂听得出来,面无表情,道:“你只管去说。在命三省六部七寺,讨论官家的旨意,两天之内,汇总到政事堂。”

    姜敬不敢多言,道:“是。”

    “把门带上。”苏颂道。

    姜敬连忙应着。

    姜敬出了苏颂的值房,政事堂的几个房间,依旧是喧闹沸腾,‘新旧’两党日常掐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在宫外,赵煦的旨意已经传出去,这一道旨意,稍稍压住了吕大防案的热度。

    范百禄,范纯仁府邸外来了更多人,热切的盼望着二范相公能够‘回朝’。

    青瓦房。

    蔡卞收拾完手里的事情,见章惇笔直端坐,侧脸冷硬,摸了下三角胡,道:“官家为你出头了,忍耐一下吧。”

    章惇奋笔疾书,道:“蔡确,韩缜给你写信了吗?”

    蔡卞道:“应该也给你写了,他们希望我向官家举荐他们归朝。”

    赵煦召回的人中,最主要的是章惇,蔡卞,曾布三人,蔡确,韩缜等曾经的‘相公’都不在列。

    章惇落笔,看着笔墨未干的字迹,道:“都是奸佞,这么稀里糊涂的召回来做什么,暂且不要举荐了。”

    蔡卞听着,眉头微微皱起。

    章惇这话乍听刺耳,细思却十分有深意。蔡确,韩缜都是变法派,曾经权倾一时,即便有所嫌隙,章惇也不至于称他们为‘奸佞’。

    旋即,蔡卞就想到了一些事情,神色一惊,道:“你要为车盖亭诗案翻案?”

    车盖亭诗案,是苏轼‘乌台诗案’的翻版,本质是一样的:党争。

    元祐初,高太后垂帘听政,变法派的宰相蔡确很快被贬出京,几经折腾流转后知安州,在安州车盖亭写下了十首七言绝句。

    有人弹劾此十首诗‘内五篇皆涉讥讪,而二篇讥讪尤甚,上及君亲’、‘以太皇太后比武则天,其心难测’。

    这些‘罪名’,高太后怎么能忍,司马光等趁此机会,对‘新党’进行了全面的清洗。

    将蔡确,章惇,韩缜斥责为‘三奸’,通通流放,其他绝大部分‘新党’在半年也遭到了贬官,赶出朝廷,流放至岭南。

    车盖亭诗案是北宋开国以来朋党之争中以文字打击政敌面最广、力度也最大的一起,受此牵连的官员近以千计!

    前所未有!

    蔡卞想起旧事,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已经猜到章惇要做什么了。

    章惇要为‘车盖亭诗案’翻案,那就是对太皇太后以及司马光等人的全面否定,元祐初离现在不过七年,除了老死的那几个,大部分还在。

    这一反转之间,‘旧党’尽去,‘新党’复来!

    但这个动静,着实太大了!

    蔡卞沉吟再三,道:“关于车盖亭诗案,还是要慎重。太皇太后即便撤帘,那也是太皇太后。”

    章惇目中冷色一闪,道:“你盯着朝局,其他事情我来做。那个马严要请求外调,准了吧。”

    蔡卞现在领了御史台,马严这个御史中丞就显得异常尴尬,本身立场又不在赵煦这边,朝野明摆着党争再起,是个大漩涡,求去很是正常。

    蔡卞看着章惇,道:“你想要推举什么人?”

    章惇看着写好的奏本,合起来,转身递给蔡卞,道:“你拿去给陛下,顺便说一说借钱的事。”

    内库原则上是皇家私库,从里面拿钱,朝廷向来是‘借’,要还的。

    蔡卞接过来看了眼,见到了‘黄履’的名字,眉头一皱,又见章惇站起来,问道:“你去做什么?”

    章惇神色平淡,道:“雨季就快到了,我出城去看看。”

    蔡卞这才安心,拿起奏本,道:“我这就去见官家。”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向北的蔡卞走向不远处的垂拱殿。

    赵煦正在批阅奏本,他越来越进入状态,也感觉到了这些奏本的繁琐复杂。通常文采斐然,长篇大论,其实就是两三句话的事,还有些奇奇怪怪的‘问候’,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参见官家。”蔡卞进了垂拱殿,行礼道。

    赵煦放下笔,笑着道:“蔡卿家来了,来人,给蔡卿家搬个椅子。”

    蔡卞已经有些了解赵煦,谢了之后谨慎坐下,神色沉吟着,道:“官家,臣来是有几件事汇禀。”

    赵煦接过陈皮的茶杯,看着蔡卞,道:“给蔡卿家也倒一杯,蔡卿家,继续说。”

    蔡卞连忙躬身谢恩,而后慢慢的道:“第一个,是关于陛下的旨意,三省确实拖沓了,臣与章相公讨论过,三省应该裁减冗余,提升办事的速度。”

    赵煦对三省早有想法,喝了口茶,道:“这个是必须的,等他们奏本上来,再详细讨论。”

    蔡卞应着,低着头,没有看赵煦,语气看似平静实则谨慎,道:“第二,就是刚才青瓦台的事,臣担心,要有些收不住了。”

    赵煦哦了一声,神色玩味,笑着道:“怎么,章相公终于忍不住了?”

    蔡卞三角胡动了下,这才有所醒悟——官家似乎一直在等章惇出手。

    蔡卞面上微肃,屁股动了动,越发躬身,道:“官家,党争于国于民无益,这样斗下去,没完没了,迟早会出大事,臣请官家制止双方,朝廷当以和气为贵。”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看着蔡卞的表情,再次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笑着道:“章相公想要怎么做?”

    蔡卞没有隐瞒,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道:“章相公,想为‘车盖亭诗案’翻案。”

    “车盖亭诗案?”

    赵煦一怔,他最近看了很多资料,隐约有些印象,站起来,从书橱里翻翻找找,抽出一大叠资料,头也不抬的走回来,道:“继续说。”

    蔡卞双脚有些不安的动了下,道:“车盖亭诗案牵扯太多人,除了熙宁变法之臣,还有三贤,司马光、范纯仁和韩维,外加众多当朝权贵,涉及数百人……”

    章惇要为‘车盖亭诗案’翻案,可不止是为了洗刷他身上的‘三奸’恶名,最为很直接的目的,还是清洗‘旧党’!

    赵煦听着,也在翻着资料,看着看着,他就拧起眉头。

    ‘车盖亭诗案’说起来很复杂,其本质还是‘党争’,除了牵扯司马光,吕公著等‘贤相’,最重要的人物是高太后!

    赵煦慢慢审视,神色渐渐沉凝不语。

    章惇要做的,着实惊人!

    真按照他的想法来,不止是要否定高太后,司马光等人,还会将朝堂内外掀个天翻地覆!

    现在的大宋,四面漏风,八方来雨,不说经不起折腾,更会打乱赵煦的既有的计划!

    赵煦快速看完‘车盖亭诗案’,慢慢合上,思索片刻,看向蔡卞,道:“蔡卿家,第三个是什么事情?”

    蔡卞见赵煦不提章惇这茬,眉头皱起又松开,顿了顿,道:“回官家,是关于今年洪汛的事。历年这个时候都有泛滥,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也要花大力气赈灾。章相公与臣等想着,着手治理一番,等缓过今年,再着力整顿,力争解决洪涝。章相公已经出城,去检查各处了。”

    赵煦微微点头,抬头看了眼外面,道:“雨季确实快到了,朕之前已经命工部在做。治河这件事,由政事堂牵头,蔡卿家执行,工部主理,沿河各路,府州县协理,御史台负责监察。但凡发现有人扯后腿,克扣治河钱款等事,从严从重从快处置!”

    蔡卞躬身,道:“臣遵旨。另外,国库因为三司衙门等弊案,外加环庆路军饷,朝廷已没有钱粮,臣请官家开内库,待夏税上来,归还国库。”

    赵煦神色不动的看着蔡卞,又看了眼手下的‘车盖亭诗案’资料,手掌轻轻拍了拍,忽然转向左手侧的陈皮,道:“内库里还有多少?”

    陈皮一怔,这个官家不是应该很清楚吗?昨夜还在书房看内库的审计。

    看着赵煦的表情,陈皮猛的会意,不动声色的道:“回官家,原本有两百多万贯,给了户部一百万贯充作环庆路军饷。向太后治丧以及宫里的用度,所剩不多了。”

    稍微等了等,陈皮又道:“吕大防一案还没有了结,抄没所得还都在清算,并未入内库。”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官家要做什么(为盟主‘码字工异客行’加更)

    蔡卞听着陈皮的话,神色有些发愣。

    即便没有清点,拨出一些来治水,又有什么关系吗?

    蔡卞心里疑惑,又看着赵煦的手一直按在‘车盖亭诗案’上,心里忽然若有所动,缓缓躬下身。

    赵煦瞥着,暗道:倒是一个识趣的人。

    赵煦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心里念头转动。

    他已经渐渐发现,章惇能力出众,可也是直脾气,甚至还有江湖侠客那种有仇必报的快意性格。他对‘旧党’的愤恨,有‘旧党’的不作为,也有这七年‘旧党’对他的不断迫害,心中怨怒难平。

    ‘怎么才能让章惇发泄出来,又不坏我现在的节奏……’

    赵煦在心底推敲,一阵子之后,看着蔡卞,道:“章相公这份举荐奏本,朕先看看。朕的态度还是一样。不要大拆大建,不立即复起‘熙宁之法’,要全面,深入,细致的检讨其中得失。对于眼前这些弊案,不得继续扩大,要尽快结案,这是朕承诺给苏相公的。”

    蔡卞听得清楚,心里明白,这些话,官家是说给章惇听的。

    “臣遵旨。”蔡卞站起来,抬手道。

    赵煦点点头,道:“找一趟苏相公,让三省那边将杨畏,许将的任命过了。”

    蔡卞这会儿有些迟疑了,道:“官家,只怕,苏相公也通不过。”

    赵煦眉头挑了一下,慢慢坐直,拿起茶杯,看向政事堂方向,双眼闪过一丝冷意。

    这帮人,还当做现在是熙宁年间吗?

    “确实不能等了……”

    赵煦在喝茶之前,自语了一句。

    蔡卞轻轻抬头看向赵煦,神情微凝。他一直知道眼前这位官家针对政事堂似乎在筹谋着什么,要见真章了吗?

    官家要做什么?

    陈皮站在赵煦身旁,面色不动的立着,心里些恼火。三省那帮人在熙宁年间就是这样应付神宗皇帝的,这会儿又这样对付官家——着实可恶!

    赵煦放下茶杯,笑着看向蔡卞,道:“蔡卿家,没事多去六部走走。”

    蔡卞猜不透赵煦要做什么,只得应声道:“臣遵旨。”

    赵煦嗯了一声,便继续批阅他的奏本。

    蔡卞会意的行礼告退。

    赵煦翻阅着奏本,也在通过这些奏本了解大宋内外的真实情况。

    蔡卞出了垂拱殿,暗暗挺胸,深深吐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年轻的官家,总给他一种莫名的压力,这种压力,神宗皇帝身上都没有!

    ……

    这一天,章惇没有回来,还在城外巡查水情。

    苏颂坐镇政事堂,稍稍压住了嘈杂。

    宫外依旧热闹,各色人等跳出来,弹劾这个,举荐那个,你弹劾我攻讦,你抨击我申辩,太多人乐此不疲,不可自拔。

    开封城里热闹不减,章惇在巡视开封城四周的河道,直到第三天才回城。

    朝廷里,这会儿正亢奋,一道道关于‘检讨三省得失’的奏本汇聚入政事堂,中书舍人陈琦带着一群人分门别类,头都大了,然后送给苏颂。

    苏颂只是拿了一部分,其他又指派分给章惇与蔡卞。

    蔡卞坐在青瓦房内,看着身边一叠厚厚奏本,一边看一边思,还不忘写节略,这些要呈送给赵煦的。

    章惇从外面回来,脱掉蓑衣,一边拍打衣服一边进来。

    蔡卞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喝口茶,休息一会儿。这么大的雨,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章惇擦了擦身上的雨水,道:“事情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官家那边怎么说?”

    蔡卞见章惇回来就问,迟疑了下,对着不远处几个书吏摆了摆手。

    那几个书吏无声应着,快步退了出去。

    章惇神色不动,在他的椅子上坐下,道:“官家反对?”

    明白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蔡卞点头,道:“官家将你那道举荐奏本留下了。‘车盖亭诗案’我提了,官家不置可否。关于从内库借钱,官家没答应没拒绝。”

    章惇不知道是因为疲倦还是思索,面上没什么表情,擦了擦手,道:“官家可能还是想再等一等,我们没有站稳,官家也没有。”

    蔡卞见他说这种‘忌讳’之词,道:“我觉得官家是另有想法。先不说这些,官家可能要对三省出手,你看看这些奏本,找个时间,御前奏呈定下来,事情拖的太多了。”

    章惇擦完手,剑眉半竖,脸角透着凌厉之色,道:“我要拿范纯仁开刀。”

    蔡卞眼神微变,吓了一跳。

    范纯仁是‘旧党’眼中是与司马光并列的‘三贤’之一,是一代明相范仲淹之子,人称‘布衣相公’,范家门生故吏遍及天下。

    动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章惇说完,就拿起身前的奏本看起来,随后拿起笔写简略。

    蔡卞细细思索一阵,平静的道:“这件事,一定要有官家点头。”

    章惇写了几个字,随口的道:“官家在等我出手,掌握分寸就行了。”

    蔡卞脸角蓦的不自禁的动了下。

    感情这两位早有默契,彼此心知肚明。

    ……

    晚间。

    赵煦与赵似坐在书房的屋檐下对弈。

    赵似是经过培训的,棋力一般,但很有章法。

    他笔直而坐,一脸肃色,认真的下着,每一步都琢磨许久。

    赵煦看着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童贯从福宁殿门外进来,在屋檐下匆匆收拾一下,过来行礼,而后道:“官家,许尚书那边传话来说,那个宗汝霖很能干,已经做出一些头绪,请官家拨钱应急。”

    赵煦看着越下越大的雨,道:“许尚书现在在哪?”

    童贯道:“应该在城外。”

    赵煦微微点头,许将与宗泽应该已经忙起来了,但还是不够名正言顺。

    他手里捏着一枚棋子,看着满天的大雨,目光闪烁着。

    “官家,该你了。”赵似抬头,见赵煦在发愣,便轻轻出声道。

    赵煦回过神,看了眼棋盘,啪的一声落子,道:“童贯,从内库拨出五十万给兵部,立刻。你过两天带着朕的口谕去政事堂,将三省的头头,训斥一遍,勒令他们,尽速草拟许将与杨畏的诏书,再有拖延,严厉问责。”

    童贯躬着身,道:“是。”

    赵似盯着棋盘,左手抓着棋子,小脸沉思。

    赵煦微笑着,道:“再给章相公,许尚书递个话,等他们空闲了,每三五天抽个空,入校舍上上课。”

    许将,章惇都是进士出身,才华不用多说,教导赵似等绰绰有余。

    童贯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好似无所觉的赵似,道:“是。”

    第二天,依旧是大雨滂沱,赵煦坐在垂拱殿,继续处理他的政务。

    或许是大雨的缘故,开封城里冷静了不少,连上书的奏本都少近一半。

    过了晌午,一个中年胖子急匆匆的进来,抬手行礼,道:“臣吴居厚,参见陛下。”

    从吴居厚进来,赵煦就一直看着,神情不自觉的有些异样。

    吴居厚肥胖,不高,耳小鼻大,小眼睛,总体给人一种‘奸诈’的感觉。

    这个吴居厚,不像官人,更像一个写着满脸‘奸诈’的商人!

    赵煦打量一阵,笑着道:“吴卿家免礼,来人,搬个凳子,倒杯热茶。”

    吴居厚一个激灵,连忙道:“臣不敢臣不敢,臣站着就行。”

    赵煦看着他,越发觉得有趣。

    很快,黄门搬来凳子,吴居厚小心翼翼的看了赵煦一眼,没敢坐,等热茶来了,他接到手里,双手忽然的一颤,差点还打翻了。

    赵煦审视着吴居厚的脸,看不到他的眼神,猜不透这位是真的这么‘恭谨’还是刻意装的。

    赵煦想着章惇给他的评语‘大节不失,小节有恃,能者不能,畏者不畏’,脸上笑容不变,道:“吴卿家,朕找你来,是想问一下各路转运司的事。”

    吴居厚抱着茶杯,飞快接话道:“回陛下,转运司有为朝廷纾困的职责,南京,西京皆有余粮余钱,可马上调运。”

    赵煦见他反应这么快,道:“你确定有?”

    吴居厚抬头看了眼赵煦,又飞快低下,道:“其他人臣不知,臣去肯定有。”

    赵煦眉头挑了下,这转运司的水看来也很深啊。

    赵煦拿过身旁的茶杯,轻轻拨弄着茶水,心里的想法更多,许久,看着吴居厚道:“各地转运司猫腻太多,近年弊案丛丛,朝廷损失不少,地方怨言甚多。你认为,怎么解决才好?”

    吴居厚抱着茶杯,小眼睛眨了眨眼,猛的一躬身,将茶水洒出不少来,连忙捂住,乒乒乓乓,慌手慌脚的急声道:“请陛下训示。”

    陈皮看着,跟着眨了眨眼,这位用得着这样慌张吗?

    赵煦见他这模样,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放下茶杯,道:“你过往政绩朕都看过了,很不错。你暂且留在京城,在户部待命,过一阵子朕再安排你。”

    吴居厚确实很有能力,熙宁以及元丰年间,他料理的各路都是相对清明,为朝廷筹集了大量钱粮,还没有引起地方不满。

    这个人的能力,着实与他的做派不相称。

    吴居厚抱着茶杯,小心翼翼的躬身,道:“臣遵旨。”

    说完,他将怀里的茶杯‘护’着放到身旁的凳子上,抬手道:“臣告退。”

    赵煦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去,神色还是有些怪异。

    这个人……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不提这个人,赵煦转眼间就思忖起‘转运司’这三个字。

    转运司的地位在大宋朝廷很是特别,它既是中央的外派机构,隐隐的又压住了州府,成了地方的实权机构,扮演的角色是越来越重要。

    这么长时间,赵煦始终没有拿定注意,该对转运司做出怎样的改革。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朕有办法

    吴居厚几乎是逃的出了垂拱殿,没敢去青瓦房,径直出了宫。

    到了下午,苏颂,章惇,蔡卞三人来到垂拱殿,分坐两旁,汇报着近来的事情。

    苏颂即便做了宰辅,依旧在修炼沉默神功,坐在赵煦左下首,除了见礼,就没有开口。

    章惇腿上是一叠奏本,他端坐笔直,神情严肃,道:“陛下,近来诸事纷扰,有心之徒趁机裹挟,欲图不轨。政事堂等在严密监察,已经初步掌握一些证据,时机成熟,会进行严厉处置。”

    赵煦看着他,道:“朝廷法度错综复杂,这件事,交给御史台来主办,刑部,吏部协理。轻者罚俸降职,重者罢官夺职,下狱论罪。就不要放出京,祸害地方了。今后,照此办理。”

    闭着眼睛假寐的苏颂老脸抽搐了下。

    以前的朝廷,没有杀过文官,非大罪也极少罢官夺职。

    蔡卞听得清楚,作为领御史台的人,他站起来,道:“臣遵旨。”

    赵煦摆了摆手,对章惇示意继续说。

    章惇记下赵煦这句话,道:“陛下,马上就要六月,是朝廷发俸禄时候,目前国库亏空,臣等正在想办法筹集。”

    赵煦对这件事是心知肚明,不动声色的道:“嗯,我朝官员清贫,忠廉自守,不能亏待。”

    苏颂老脸不动,握着拐杖的双手轻轻摩挲。

    蔡卞听着这句话,三角胡忽的翘了翘。

    真实是什么情况,在座的是心照不宣。

    章惇神色如常,道:“陛下,政事堂冗余过渡,诸官只知争斗好勇,阻塞政务,拖延政事,作为二省主脑的范百禄,范纯仁称病不朝,臣请陛下治罪。”

    赵煦看着章惇,右手轻轻拍了拍桌面,道:“章相公,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章惇直接道:“二位毕竟是当朝相公,举世皆知的文道大儒,臣请陛下下旨斥责,给予警示。”

    赵煦明白了,章惇这是要先礼后兵,对二范出手了。

    二范是尚书省,中书省的主官,斥责他们,就是在警告三省。

    赵煦嘴角轻笑一闪而过,淡淡道:“陈皮,传朕口谕,让沈琦去二范府邸。”

    “是。”陈皮应着,转身出去。

    章惇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看了眼身前的奏本,继续道:“陛下,今年大雨来的比较早,汛期可能会比往年提前,还需早做准备。”

    赵煦脸色肃了一分,点头道:“这件事,朕与蔡卿家说过,你们再仔细商议,上呈。”

    章惇声音郎阔,透着坚毅,道:“陛下,此事的难处,一个是钱粮,一个是人手。钱粮还可筹措,短时间内征调数万甚至十数万民夫怕是不易。”

    这时,赵煦双眼忽的眯了眯,心头猛的一动。

    他想到了后世是怎么抗洪的了!同时也联想到了许将在募兵的事!

    他脸上舒展,笑着道:“人手朕有办法,你筹集钱粮吧。”

    章惇神色微异,与赵煦对视一眼,见他没有言明,便道:“钱粮臣还有些办法,争取尽快筹集,请陛下也早做安排。”

    赵煦已经想到了,面露微笑,道:“章相公放心,这等大事,朕不会胡乱开玩笑。”

    章惇倒是不怀疑,他更笃定,如果到时间他筹不出钱粮,这位陛下也不会真的抱着内库坐视不管。

    顿了片刻,章惇道:“陛下,接下来就是朝廷要员的补缺,政事堂的意见是:梁焘任户部尚书,杨畏任工部尚书,许将任兵部尚书,林希任吏部尚书,蔡京任刑部尚书……其六部属官由尚书以及各部自荐。三省官员,还需进步一步梳理……”

    这个是名单赵煦与章惇早就商量好的,瞥了眼苏颂,赵煦道:“苏相公,有什么看法?”

    苏颂缓缓睁开眼,浑浊双眼没有什么情绪。

    他比蔡卞看的更清楚,这位官家就是在一步步在布局,虽然还不清楚他目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他们能接受的。

    他们,包括了章惇与蔡卞!

    “臣没有意见。”苏颂默默一阵,说道。

    赵煦看向章惇与蔡卞,当即道:“那就再酝酿酝酿,实在事多繁杂,还需要多做准备。”

    章惇躬身,道:“遵旨。”

    他确实需要多做准备,他不止要清算‘旧党’,也雄心勃勃的想要借住‘熙宁变法’来实现富国强民的心愿!

    蔡卞则眉头皱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赵煦随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明天,你们将六部尚书叫到政事堂,好好商量一下,拿出一个下半年的计划。三省既然喜欢搞内斗,就让他们斗去。你们今后的事情,直接下发六部,有六部承责。”

    苏颂苍老的脸上忽然绷紧,拧着眉头,双眼直直的看着赵煦。

    赵煦转向他,笑着道:“苏相公不舒服?”

    苏颂不知道他内心猜测的是不是对的,沉默再三,还是道:“官家,祖制纵有不妥,行之多年也有其道理,可改可不改,不可改,还请官家斟酌。”

    赵煦眼神异色一闪,这位老相公还真是敏锐,他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被他猜到了。

    赵煦瞥了眼章惇与蔡卞,微笑道:“苏相公放心,朕心里自有计较。”

    苏颂看向章惇与蔡卞,眉头皱的更紧,心里一叹,道:“是。”

    章惇看向苏颂,剑眉竖起,继而就平淡道:“臣遵旨。陛下,臣请修《神宗实录》。”

    苏颂脸角又抽了下,深深的闭着眼睛。

    后代修前代皇帝的‘实录’是正常之举,但这里面可操作的东西太多了。

    不止是对一个皇帝的盖棺定论,还涉及当朝的那些文武大臣,这是要流传后世的史书,谁能不在意里面怎么写他们!

    落到章惇手里,司马光以及‘旧党’,还不知道会被写成什么模样,‘奸贼佞臣’四字总是逃不过的!

    赵煦思索片刻,道:“准。”

    “谢陛下。”章惇语气如常,剑眉翘动,如同要出世的利剑。

    在苏颂,章惇,蔡卞御前奏对的时候,沈琦带着赵煦的‘口谕’,相继去了二范府邸。

    朝野现在的关系及其紧张、敏感,尤其是赵煦近人的一举一动备受瞩目。

    随着沈琦出宫,进入二范府邸,再等出来,不知道迎接着多少道目光的注视!

    二范府邸依旧大门紧闭,无数心焦火燎的人想要‘探视’都被挡在门外,抓耳挠腮,没有半点办法。

    但范府也不是什么严密之地,沈琦带去的‘口谕’还是传了开来,在政事堂引起激烈的争论。

    ‘新旧’两党再次燃起战火,迅速争吵起来。

    “官家下旨斥责二位相公?不可能,二位相公在告假,为什么要斥责他们?”

    “三省政务一团糟,二位范相公当然要担责,他们不担责,谁担责!”

    “二位相公德高望重,举世皆望,官家怎能轻易斥责!”

    “斥责?告假三个月,有这样的先例吗?我看他们不如直接辞官回乡养老的好!”

    “哼,你懂什么。这是官家在给二位相公台阶下,招二位相公回朝!”

    “我看你是猪油蒙心了!即便官家有这个意思,范百禄,范纯仁还有脸回来吗?不怕天下人嗤笑吗?”

    “相公之志岂是你们可以了解的,等二位相公回来,我看你们还怎么嚣张!”

    “他们回不回来再说,你们恶意拖了那么多事情,真的以为官家会一再容忍吗?你们大祸临头了!”

    “哼,大不了就是贬谪出京,你们这些奸佞小人,又能嚣张到几时!”

    沈琦,姜敬都在看着,暗自摇头,没有掺和。

    ……

    三天之后,晌午刚过,许将匆匆从城外返回,一脸疲倦又兴奋的来到赵煦的书房,喝了口茶,就迫不及待道:“官家,目前我们已经筹调了一千五百人,都是厢军中的精锐。那宗汝霖确实是个人才,不但见识广博,能力也出众,一千五百人管理的井井有条。目前正在搭建营地,确定训练方略。臣回来,一个是向陛下要军饷,二来就是武器装备,三来,想要筹调更多的兵卒,臣等就需要确切身份……”

    赵煦一直静静听着,眼见许将这么短时间就有这样的进展,很是开心,笑着道:“不要着急。钱粮,军械朕已经让童贯去枢密院置办了,过几天就行。朕要跟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许将看着赵煦的笑容,也是好奇。

    赵煦道:“前几天,章相公来跟朕说,今年的雨季可能比以往来的要早,黄河有决堤的风险,所以请奏,想要抢在洪汛之前,对黄河进行修整。”

    许将不奇怪,这是应有之意,静等着赵煦的话。

    赵煦脸上笑容更多,道:“章相公苦恼短时间内征调不到足够的民夫,朕却想到了。我大宋二十三路,养了多少闲军,这次正好派上用场——令他们修河!兵部可以趁机统领,并且从中甄别,筹调,重新组建,也省得我们花力气四处寻找,真是一举多得!”

    许将听着,心里想了想,道:“官家,让禁军修河筑堤,并没有先例,可能涉及数万,甚至十数万禁军,朝廷那边怕是不会答应。”

    赵双眼闪烁冷意的看向政事堂方向,道:“许卿家这句话,是说到点子上了。这三省权职交错,复杂难言,层层拆解,分化,制衡,将六部变成了三级衙门,严重影响朝廷施政效率……”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现在宋朝的体制,还是‘元丰改制’之后的,之前的更是复杂难明,几乎所有部门没有主官,所有的官职都是‘知’、‘权’,也就是代理。

    所有的职权,被分的七零八落,从中央到地方,敷衍塞责,人浮于事,政事糜烂,贪腐不绝,民间的烽火处处,偏偏开封城里繁华盛景,舞榭歌台,风流依旧。

    许将对大宋朝政的制度自是深知,但听着赵煦的话,似乎若有所指,不禁问道:“官家,是打算做什么吗?”

    赵煦看向许将,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朕没有跟苏相公,章相公他们说,给你交个底。朕打算裁撤三省,以政事堂统领六部七寺,主理全国政事。”

    许将神情猛的一震,他没想到赵煦的变革会这样剧烈,直接要废除三省。

    他继而就沉色思索起来。

    三省六部是从隋唐开始的,国朝虽然三翻四次的改动,但‘三省六部’的框架始终还在。

    废除了三省,这不止是破坏‘祖制’那么简单,朝廷里的变革,地方上必须也要跟着变才行,这是一个漫长,巨大的工程,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许将沉思再三,道:“官家,三省牵扯重大,需要准备充分,方可动手。”

    赵煦一笑,道:“朕要是慢慢准备,那些人就有办法对付朕了,不说群起汹涌,就是见缝插针的添堵也够烦的。快刀斩乱麻。”

    许将想着政事堂那三省最近的乱象,登时明白,这是官家有意纵容,在等候时机了。

    许将对朝局的混沌同样不满,见赵煦主意已定,心里闪电般的前前后后想了个遍,道:“官家,汴京问题应该不大,臣担心地方上可能会有些不稳。”

    赵煦点头,现在地方上的情势错综复杂,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一再的被削弱,想着昨天见过的吴居厚,道:“各路转运使章相公等人已经在安排;各路经略使,观察使等,枢密院早就在调整,再等几天就差不多了。”

    转运使现在隐隐成为州府实际的上级部门,转运使可以短暂的压住地方。等地方再反应过来,赵煦这边已经稳住了局势,由不得他们不从。

    而各路经略使这些,是临时委派的掌管一路军务的文官,没有枢密院的命令,根本调不动军队,原则上也不用担心。

    更何况,大宋最精锐的军队,其实都在开封附近。

    所谓的‘内外相制,无轻重之患’,赵煦根本不担心军队方面会有人造反!

    但该准备的还得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许将见赵煦已经准备周全,思索一番,道:“官家,臣先上一道奏本,弹劾三省颓唐,做足铺垫,到时候陛下降旨,三省相公、官员固然惊愕,也不会太难接受,反弹会小一些。”

    赵煦见许将能这么考虑,笑着道:“还是许卿家体谅朕。章相公已经出手了,冲着范纯仁相公去的,等着瞧吧。”

    许将登时将还担着的心收回肚子里,那位章相公虽然向来脾气不好,却不是莽汉,便微笑着道:“那臣预祝官家马到成功!”

    赵煦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一个个来,先解决眼前最大的阻碍——三省!

    赵煦喝了口茶,对许将的态度很满意,要是其他人,怕是会婉转劝告,阻止,甚至是坚决反对,抵死不从什么的了。

    放下茶杯,赵煦道:“你们兵部的动作得加快,番号等等会在你们成型的时候,降旨给你,必要的话,朕会亲自去一趟。马军,步军司的都指挥使朕还扣在宫里,这个时间不能太长。你们准备好了,朕就要将他们放出去了。”

    许将明白,‘军制’始终是眼前官家关心的最重点,起身沉色抬手道:“臣遵旨!”

    赵煦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继续说着事情。

    君臣二人对朝局,对军队改革进行了细致,深入的探讨。

    另一边的章惇没歇着,频频拿三省的‘搪塞政事’开刀,短短半天时间,他就将尚书省的两个郎官以及‘知制诰’给罢了。

    章惇是参知政事,宰辅苏颂不说话,尚书省,中书省相公‘二范’在告假,这些人无可抗拒,除了义正言辞的发表了愤怒外别无他法,最终还是被禁卫赶出了宫。

    眼明的人都看得清楚,这是章惇露出獠牙,要出手了。

    不等这些人反击,章惇的手段接二连三的出现。

    先是刑部接到举告,公然带走了尚书省两个文吏,看似不重要,却是涉及尚书省各种公文奏本来往的。

    继而御史台御史公然弹劾范纯仁,抨击他为近来朝野纷乱的幕后黑手,指责他是要为吕大防翻案。

    到了晚间,更是派人登门,要求范纯仁交出尚书省一些公文印玺等。

    这种直接打脸,明白无误的就是宣战,朝野是一片哗然。

    范纯仁是公认的‘三贤’之一,而章惇则是‘三奸’旨意,身份立场清晰明了。

    第二天刚到中午,弹劾范纯仁,章惇的奏本已经有三十多本,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申辩,反驳,双方混战的很是热闹。

    政事堂内。

    窦麟怒不可遏,大声咆哮,道:“章子厚这是蓄意报复,是构陷,他就是个奸佞!”

    他对面,是一身整洁官服,佝偻着腰,神情异常平静的小老头——周韬。

    周韬背着手,一副老前辈的模样,扬着脸,看着窦麟,一脸肃色的质问道:“什么报复?什么构陷?章相公做什么了?窦麟,我可告诉你,诽谤当朝相公,可是重罪!”

    窦麟冷眼看着周韬,冷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从哪冒出来的,也配跟我说话?”

    周韬背着的双手忽然放下,整理下官服,余光瞥向四周,咳嗽一声,正色道:“本官周韬,官家钦点来的政事堂,你对官家有意见?我带你去见官家,有什么事情,当面说?还是,在背后说?”

    政事堂里知道周韬来历的没多少,听到他公然说是‘官家钦点’,不少人面露惊疑。

    即便窦麟脸上也凝色了几分,他敢跟章惇对呛,那是吃准了章惇不能把他怎么样,最多赶出京,可那位官家,是可能会杖毙他的!

    窦麟盯着周韬,旋即不屑嗤笑,道:“我岂会对官家不满,我在说章子厚构陷朝臣,你要是不满,让他出来解释!”

    周韬满脸傲色,根本不理他,抬头挺胸的四周看了眼,朗声道:“你们都听好了,政事不能耽搁,上面下来的命令,立刻做好,不得敷衍塞责,否则休怪本官法不容情!”

    一众人目瞪口呆,这个周韬不过是八品下的小吏,他有什么资格教训起他们了?

    回想着周韬刚才的‘官家钦点’四个字,众人拧眉,懒得跟他计较。

    周韬见如此,满意的点头,背着手,施施然出了这间房。

    窦麟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渐渐冷漠。

    他原本以为凭借他自己,就能迫使章惇出手对付苏颂,却没想到,章惇没有对付挡着他升任宰执的苏颂,反而转向了范纯仁,这令窦麟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看来,得找帮手!’

    窦麟脸上变幻一阵,忽的大步离去。

    值房里的一群人见窦麟走了,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这姓窦的平时嚣张跋扈,这回踢到铁板了。”

    “我看他就是怂货,就是吃准章相公不能把他怎么样,现在看到章相公出手,害怕了吧?”

    “哎,你们说,这姓窦的是谁指使的?不会是范相公吧?”

    “你这么一说点醒我了,章相公突然对范相公出手,看来不是无的放矢啊……”

    “嘘,慎言!”

    一众人立马缩头,现在政事堂里鱼龙混杂,谁也说不清谁的立场。

    另一边,赵煦与章惇,蔡卞在垂拱殿,商讨着各路转运使的人选,在宋朝的二十三路中,他们选定了十六个人,多人兼职一路或者两路,甚至是三路!

    吴居厚并没有被派出京,反而被任命为户部左侍郎,专门负责梳理全国转运司。

    同时赵煦与章惇,蔡卞在商议,对全国的各路经略,观察使,团练使等进行调配,西军是重点,更是对各路进行不动声色的防范,监察,也在为日后的变革做出铺垫。

    赵煦这边忙的一塌糊涂,朝野各种争斗依旧如火如荼。

    刚过两天,门下省给事中裴枫突然上了一道奏本,惊动朝野。

    这道奏本里面对近来的乱象进行了分析,抨击,将这种乱象归结为‘幼主临政,无所扶持,人心不安,万臣惶恐’、‘奸佞横行,蛊惑君上,祖制不存,天下动荡’……

    大概意思,就是赵煦是‘幼主’,没有长辈扶持,所以朝臣们惶恐不安,又说赵煦被奸佞蛊惑,做出的事情都是违背祖制,所以才造就现在的乱象。

    最后还来了一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迷途知返,未晚也’。

    赵煦坐在垂拱殿,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道奏本。

    陈皮躬身在一旁,面色发紧,道:“官家,这裴枫胆大妄为,非议君上,小人请重重治罪!”

    尽管裴枫的奏本里,将赵煦撇了出去,但任谁都知道,还是冲着赵煦来的,是要求赵煦改邪归正,恢复祖法的。

    赵煦盯着看了许久,忽然道:“这裴枫号称‘铁面直谏’?”

    陈皮神情越发紧色,道:“是。是因为当年他直面顶撞先帝,最后被夸赞了这么一句,由此来的。”

    赵煦笑了,道:“朕杖毙了一个殿上虎刘世安,这又来了一个铁面直谏,有趣。传旨,命这裴枫入宫,苏相公,章相公,蔡相公,还有范纯仁,对了,还有那个窦麟,再加六部尚书,来垂拱殿。”

    陈皮暗自吸了口气,脸上凝肃的躬身道:“遵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御前争辩(为‘漫云舒2020’掌门加更)

    第一个接到赵煦传唤的,就是垂拱殿外不远处的青瓦房。

    章惇正在与吴居厚说着转运司的事情,听到垂拱殿的传话,顿了顿,看着吴居厚道:“各路盐政是第一,茶,铁也不能放松,其他事情无需我教你,过几天我再去户部一趟,与你们详说。”

    吴居厚这会儿有些心思不属,瞥了眼不远处的蔡卞,站起来,伸着头向章惇,低声道:“是不是要出事了?”

    章惇剑眉抬起,与他对视,道:“当今陛下不是先帝,收起你这一套。”

    吴居厚小眼睛眨了眨眼,盯着章惇片刻,慢慢坐回去。

    章惇见他还不肯走,转向蔡卞道:“官家要出手了,你待会儿嘱咐一下那几位。”

    蔡卞有些犹豫,道:“会不会有些急了?”

    章惇哼了一声,双眸冷冽,道:“我倒是觉得慢了!”

    蔡卞细细思索,他们这边的准备确实差不多了,便道:“我先去见苏相公。对了,那裴枫号称‘铁面直谏’,待会儿可能会触怒官家……不能再杖毙了。”

    章惇与赵煦虽然在一些事情有默契,却并不多了解赵煦,随口的道:“再看吧。”

    蔡卞不再多说,出了青瓦房,开始去各处走动。

    苏颂这会儿已经知道了,看着眼前的姜敬,叹了口气,道:“你去告诉裴枫与窦麟,让他们好自为之,殿前失语,我保不了他们。”

    姜敬面上全是紧张之色,低声道:“相公,官家这是要做什么?召集了这么多人,还将范相公请出来了。”

    苏颂隐隐已经猜到了,正头疼,哪里顾得上姜敬,道:“你去吧。”

    姜敬不敢多问,应着快速出去。

    这时,政事堂已经乱开了,他们都知道裴枫那道奏本,很清楚,官家震怒了!

    “官家不会要杖毙裴枫吧?”有人一脸害怕。

    “不会不会,刘世安,李公彦都是有罪,裴枫上了一道奏本就杖毙,天下人谁还敢说话,岂不是要道路以目了?”有人平和的道。

    “没错没错,那是昏君所为,亡国之兆,我大宋正值鼎盛,官家不可能这么做的……”有人仿佛在自我安慰。

    “不好说啊……”有人低声呢喃。

    “山雨欲来风满楼……”有人感慨。

    “要出大事情了啊……”有人心慌意乱。

    宫外,各部的尚书齐齐出了衙门,赶赴皇宫。

    ‘告假’的范纯仁,这会从后门出,坐在轿子里,他面沉如水。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几乎每一件事都是他们不想看到,不愿看到,以及所担心的。

    不出意外,一一发生了。

    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年轻的官家所图甚大,露出的獠牙越来越多,造成的动静越发的惊天动地。

    他现在已经明白,当初吕大防为何极力阻止官家了。

    这位,怕是比当年的神宗皇帝走的更远,造成的后果更可怕!

    范纯仁默然无声,眉头如同凝结在一起。

    这些大人物纷纷被召入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宫,注视着垂拱殿。

    宫里那位官家可不是神宗皇帝,他若发怒,杖毙,下狱是信手拈来,不带任何客气的。

    不少人开始为范纯仁以及裴枫,窦麟担忧。

    垂拱殿正殿。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已经在了,三人神情各异的站着。

    赵煦没有给他们坐,心底还在沉思,想要达成他的目的,必须要有足够的借口,不止是说服眼前的这些人,还得让天下百官、万民接受,只有足够的理由,才能站住大义名分!

    不多久,五部尚书就来了,梁焘,蔡京,许将等都依次进来,抬手行礼。

    杨畏因为巡视河工,并不在城内。

    赵煦只是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五人识趣的没有多言,分列两旁。

    赵煦目光不动声色的在打量着殿里的众人,主要是看吏部尚书林希。

    这个人赵煦并不熟悉,是章惇与蔡卞联合力荐的。六十岁模样,瘦长脸,双眸狭长,微微扬着下巴,板着脸,带着一股漠然,生人勿进味道。

    垂拱殿很安静,又等了一会儿,范纯仁与裴枫,窦麟好巧不巧的一同出现在门口。

    三人对视一眼,迈步进来,抬手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三人,微微一笑,道:“免礼。”

    范纯仁面色如常,窦麟有些紧张,倒是裴枫,面色方正,神态凛然。

    三人谢过,分列两旁站好。

    赵煦环顾一圈,拿出裴枫的奏本,开门见山的道:“今天召集诸位卿家来,就是要说说裴卿家这道奏本。在说之前,朕再强调一遍,继承先皇遗志,戮力改革,消除弊政,造福万民,是朕以及当朝的集体意志,不容改变!朕允许不同声音,反对,批判,建议都可。朝廷广纳谏言,拾遗补缺,取长补短。只要秉持公心,无险恶之目的,朕以及朝廷都可相容,绝无打击报复!”

    众人纷纷转身,抬手道:“臣等明圣意。”

    赵煦摆了摆手,道:“说说吧。”

    众人收手,退回,却没有谁立即开口说话。

    垂拱殿一片安静。

    苏颂惯常沉默,章惇睁大双眼尽是冷色,蔡卞谨小慎微。

    相公们不说话,五部尚书自然没办法开口。

    这些人齐齐不说话,范纯仁,窦麟,裴枫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窦麟吃不住,忍着内心剧烈不安,硬着头皮出来,道:“陛下,臣弹劾参知政事章惇,枉顾国法,结党营私,臣请严惩。”

    众人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赵煦。

    赵煦神色如常,语气也如常的道:“在场的都是朝廷重臣,你告诉朕,那些是他的党羽,怎么枉顾国法了。”

    窦麟一怔,余光看了看,却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除了吏部尚书林希是章惇举荐外,梁焘,蔡京,许将等都不是章惇举荐的。

    他很想说变法派都是朋党,但眼前的官家是最大的变法支持者!

    窦麟顿了下,立马就道:“陛下,朝中诸多乱事都与章惇有关,不说之前擅杀巡检司巡检,之后借着吕大防一案,肆意诛连,安插朋党,此事朝野尽知,请陛下祥查。”

    赵煦见他抓着这些不放,就直接道:“好,朕稍后再查。现在,说说裴卿家这道奏本。”

    窦麟嘴角动了下,还想再说,但迎着赵煦冷静双眸的注视,连忙退下。

    他可不想被杖杀!

    窦麟开局不利,裴枫只得出场了。

    他站出来,抬手向赵煦,板正的脸上坚毅,决然,抬着手,道:“陛下,这道奏本是臣所写。臣认为,陛下近来一系列旨意,皆是乱命!三省封驳,理所应当,请陛下三思。”

    乱命!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十多个人脸色齐变,有异色有震惊有不可思议。

    裴枫还真不愧是‘铁面谏官’,当着陛下的面,居然敢直言不讳的说出‘乱命’二字!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神情不变,道:“裴卿家,可否举出列子来?”

    裴枫仰面抬头,怡然道:“敢问陛下,明知那杨畏为奸佞小人,反复无常,为何还任命他为工部尚书?莫非要天下人效仿于他,做那颠三倒四,不仁不义的小人?”

    杨畏人送外号‘杨三变’,屡次依附朝臣,转眼就出卖,在朝野声名狼藉。

    苏颂眉头皱起,看了眼裴枫,又看向范纯仁。

    章惇剑眉跳动,眸中厉芒如电。

    范纯仁面无表情,肃手而立。

    蔡京听着,两鬓白发动了动,心里飞快思索,忽然双眼微睁,刚要出列,身旁的许将却快了一步。

    许将抬手向裴枫,道:“裴给事,杨尚书举告之人,莫不都是奸佞小人……我不是要问你是否要为谁翻案,请听许某说完。”

    裴枫号称‘铁面直谏’,张口要说出的话,被许将硬生生堵了回去,憋着一口气,沉着脸,双眼圆睁的盯着许将,准备来一场龙争虎斗的口舌之战。

    赵煦微笑,顺手拿起茶杯。

    其他人则盯着许将,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裴枫是铁面谏官,口舌之利自然非比寻常,一般人辩不过他。

    许将顿了下,继续道:“从刘挚到吕大防,这些人在朝短的数年,长着数十年,裴给事就没有发现他们半点端倪?如果有,为何不见上书弹劾?杨尚书敢不顾前程举告,裴给事却是和光同尘。这高下立判间,裴给事的用心,着实令人生疑。”

    裴枫神色不变,越发俨然,冷声道:“裴某从不畏惧任何人,更不会同流合污!只能说刘挚,吕大防等人藏的比较深,那杨畏与他们走的近,查知了一些,这能算是忠直之士?杨畏之所以告发他们,无非是明哲保身,怕被连累,这样的奸佞小人,理当……”

    “裴卿家,”

    这时,赵煦突然插话,打断裴枫道:“这里是御前,当着诸位朝臣的面,涉及当朝工部尚书,从二品的大员,说话不要那么虚,要讲究证据。比如……”

    裴枫满腹慷慨之言,被赵煦突然打断,一口气憋在胸内,脸角猛的抽了下。

    对于赵煦这种明显拉偏架的行为,面无表情的范纯仁抬头看了眼,拧眉不语。

    蔡京被许将抢了先,却也不甘人后,当即出列,抬手道:“启奏陛下,上次紫宸殿后,臣依旨对杨尚书进行摸底,并未查有不法之处。”

    赵煦眨了眨眼,微微歪头的看向蔡京,眼神古怪。

    那杨畏涉入吕大防等案的证据,蔡攸送了一大箱子入宫,这蔡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陈皮也讶异了,这个蔡京是给他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将来杨畏要是出什么事情,今天他的话被翻出来,绝对会连累到他!

    赵煦懒得管蔡京父子的关系,转向裴枫,道:“裴卿家,你也听到了。如果有刑部没掌握的证据,你拿出来,当着众位卿家的面,朕向你保证,绝不宽宥,罪加一等!”

    裴枫到底是铁面谏官,转瞬镇定下来,沉声道:“陛下,臣本着忠直之公,一心为国……”

    不等他说话,赵煦再次打断他,淡淡道:“你真的是一片公心吗?”

    在场众人骤然脸色齐变!

    他们从赵煦的语气中,感觉到了杀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去他娘的祖法

    朝臣们神情发紧。

    眼前这位官家可不是神宗皇帝,神宗皇帝你对着喷口水他还笑脸相迎,眼前这位没那么好的脾气。

    苏颂,章惇,蔡卞以及范纯仁都看向赵煦,暗自凝神。

    窦麟头上甚至出现冷汗,不自禁的向外瞥了眼。他似乎安静的有禁卫拿着大棒在悄悄靠近。

    裴枫是铁面直谏,却也不是傻子,感觉到了赵煦语气的不善,从容又肃色的道:“臣绝无半点逾矩,从无结党,更无贪腐,请陛下明鉴。”

    赵煦刚要说话,忽然有个黄门进来,递给陈皮两封信,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陈皮挥了挥手,走过来,递给赵煦,低声道:“官家,环庆路来的。”

    赵煦眼神闪过讶异,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

    看了第一封,赵煦双眼陡然冷漠,快速打开第二封,赵煦一行一行看去,没到最后,脸色铁青,杀意毕露!

    下面一众人看着赵煦的表情,心头一惊,不由得齐齐对视。

    看完后,赵煦眼神冰冷,暗暗吸了口气,压着怒意,抬眼扫过群臣。

    一群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这两封信从哪来的,谁写的,写了什么。

    赵煦压住怒意,面无表情的看着裴枫,淡淡道:“你身为门下省给事中,而今政事停顿,事事卡在门下省,造成了巨大的混乱,你给朕一个解释。”

    裴枫不管赵煦刚才看的是什么,当即抬手,义正言辞,道:“陛下,杨畏乃是奸佞小人……”

    嘭

    赵煦猛的拍桌,满脸怒容的喝道:“那许将,吴居厚,林希等人的任命呢?环庆路的军饷呢?关于环庆路支援的器械,军备,衣物等,为什么门下省也不批?事关天下大政你视若无睹,边疆安危你当做儿戏!国政停滞,陷万民于水火而不自知;贻误军机,置社稷安危于不顾!这就是你的公心!?你眼里的公心就是这样吗?若是天下读书人都是你这样的公心,朕要你们有何用!”

    裴枫脸色大变,抬着手,急声道:“陛下,臣……”

    他张口结舌,一时间找不出话来。

    扰乱国政,贻误军机这是大罪,足以抄家灭族!

    苏颂,章惇等人一惊,齐齐侧身而躬。

    梁焘躬着身,面露冷色与嗤笑。这自然是冲着裴枫。

    许将躬着身,心里轻叹。这样的事,早非一日两日了。

    吏部尚书林希漠然的神色若有所动,悄悄看了眼赵煦,没有之前那么的淡漠。

    范纯仁这会儿面沉如水,感觉到了危险,侧身而出,道:“陛下……”

    他话音未落,章惇就淡淡开口,道:“范相公,令弟的事官家已经法外开恩。”

    章惇的一句话,范纯仁张口的嘴,硬生生的被堵上了。

    范纯仁的四弟范纯粹涉入吕大防案,念及范仲淹功绩,免了死罪,判了二十年,现在还关在刑部大牢。

    范纯仁脸角抽搐再三,目光闪烁不定,最终,还是默默无声的退了回去。

    赵煦冷眼看着他,而后转向裴枫。

    裴枫板正的脸上都是焦虑不安之色,内心疯狂想着应对之法。

    他是门下省给事中,掌管着审读内外出纳文书,驳正政令、授官之失当者,日录奏章以进,纠治其违失。下设上、下、封驳、谏官、记注等等,可以说,是门下省最为要害的位置。

    门下省现在使得政务停顿,追究起来,他裴枫第一个逃不过!

    赵煦盯着裴枫,见他久久不言,冷哼一声,道:“冥顽不灵,无药可救!来人,即刻起,所有三省官员全部停职待查,羁押候审!一应权职交由政事堂与六部分担!苏颂,章惇,蔡卞,你们与六部尚书合议,重新划分三省职权,上报朕御批,五天之内,必须有结果,胆敢敷衍塞责,严惩不贷!”

    裴枫双眼大睁,惊恐万状!

    官家没有处置他,而是处置了三省!

    范纯仁心里不好的预感成真,心头无比沉重,怔怔的,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臣遵旨!”

    苏颂之前已经猜到了一些,此刻也只是暗叹了口气,出声道。

    蔡卞或许察觉到一些,可万万没想到,官家居然是要废弃三省!

    章惇尽管没猜到,却大合他心意,跟着出列,道:“臣遵旨。”

    他们一出,蔡卞以及五部尚书纷纷跟着:“臣遵旨!”

    赵煦一摆手,当即有禁卫冲进来,按住裴枫与窦麟。

    裴枫忽然反应过来,急声喊道:“陛下,三省是祖制,不可轻动,否则朝廷失序,奸佞横出,社稷不安,陛下三思啊……”

    窦麟也跟着大喊,道:“陛下陛下,三省涉及上百人,若是全部停职待查,政务就真的停顿了,还有环庆路那边,夏人蠢蠢欲动,陛下,朝廷不能轻举妄动,陛下陛下,三思三思啊……”

    两人被拖出去,还在大喊。

    赵煦脸上愤怒依旧不减,目光转向范纯仁,道:“范卿家,你近来可是给环庆路写过信?”

    修炼沉默神功的苏颂忽然警醒,先是望着赵煦,见他神情冷漠,旋即转头向范纯仁看去。

    他心头剧烈不安!

    章惇面上若有所思,瞥了眼范纯仁。

    其他人也都注视着范纯仁,刚才官家那浮露杀意的表情,现在还在他们眼前!

    范纯仁本就面沉如水,听着心头微惊,继而想到了前不久给他弟弟范纯礼的信。

    范纯礼在关陕为官,而今夏人蠢蠢欲动,他写了一封告诫信。

    范纯仁仔细想了想,并无不妥,出列道:“回陛下,臣是写过一封家书。”

    赵煦盯着他,道:“家书?那朕给你以及诸位卿家念念,看看有没有出入……‘大车与柴车争逐,明珠与瓦砾相撞,君子和小人斗力,中原大国与外来小邦较胜负,不但不可胜,也不足去胜,不但不足胜,即使胜了也无所谓’,这句话,可是范卿家所写,有无偏差?”

    许将等人顿时面露惊疑,范纯仁这句话,着实有大问题!!

    不可胜,不足胜,胜了也无所谓,也就是胜了?没什么用!

    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大部分是‘新党’,他们面面相窥,不敢置信!

    要是当朝相公都是这般想的,那边疆的将士还怎么打仗?用什么心态,抱着‘不能胜’的信念去打仗吗?

    范纯仁抬着手,道:“是臣所写,并无偏差。”

    范纯仁话语一落,章惇剑眉倒竖,声音如刀,沉声道:“陛下,范纯仁以朝臣干预边事,动摇军心,其心难测!臣请立斩!”

    赵煦没理会章惇,冷意注视着范纯仁,道:“朕之前在紫宸殿说过,夏人是叛臣,夏人所占是我大宋国土,我大宋以及朕,不承认夏人立国!你却说他是外邦小国,这是其一。其二,你以朝臣,干预军事,不赦之罪。其三,你是当朝相公,居然有‘不足胜,不可胜,胜也无所谓’心态,真是令朕吃惊!”

    范纯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道:“陛下,刀兵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若是边疆太平,是万民之福,仁宗年间,四十多年不见刀兵,天下承平,万民所仰,连夏辽都称颂赞誉……”

    赵煦眼角抽了一下,直接打断了范纯仁,冷声道:“苟且全安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朕再告诉你一次:朕,不承认前朝签署的任何屈辱契约,不止是夏人所占,幽云十六州,朕也要拿回来!今后任何人胆敢再有畏战,怯弱,斥地求和之念,定斩不饶!”

    范纯仁沉着脸,眉头紧皱,抬手刚要说话,赵煦直接喝道:“来人,范纯仁以东府预西府事,其心不可测。视君无物,欺君罔上,断不能赦!即刻下狱,命三法司会审!”

    禁卫再次冲进来,按住范纯仁。

    范纯仁没有防抗,一脸正色的道:“陛下,吕相公所作所为或许有错,但未必全错。祖法不可废,边疆战事不可开,万民安乐,社稷才能长久,请陛下以祖宗家法计,以万民安居计,否则天下大乱,社稷倾颓,覆灭亡国,陛下,请三思而后行!”

    不听你的就要亡国了?!

    赵煦牙齿咬的咯咯响,他算是发现了,这些人,当真是冥顽不灵,怎么也说不通,抱着‘祖法’二字就想缩着头过千年万载!

    禁卫很快拖走了范纯仁。

    赵煦深深吸了口气,脸色慢慢恢复平静,看着一众人,道:“要说的话,刚才朕都说了,诸位卿家,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章惇瞥了眼苏颂,这里只有他一个‘外人’,出列道:“陛下所言,皆是臣等以及万民所愿,我大宋乃是天下正中之国,岂能任由夷狄猖狂,独自苟且!臣请陛下,以汉唐之为榜样,定富国强兵之政,使我大宋治世隆兴!”

    赵煦对章惇的话深为满意,扫过群臣一眼,道:“好!诸位卿家尽快收拾乱象,奠定朝政,不日朕下旨,正式废除三省,三司衙门等,权分政事堂与六部七寺。从明天开始,每日辰时前来禀报,朕与诸位卿家共商!”

    “臣等遵旨!”

    在场的的众臣,齐齐抬手应命。

    赵煦俯视着这群人,暗暗点头。

    苏颂是有名无实的宰辅,副相章惇,蔡卞掌握实权,统领六部七寺,这样的架构,基本已经稳定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地动山摇的改制

    随着赵煦一声令下,禁卫迅速包围了政事堂,将一应人等羁押,分别看守。

    不少人在大喊大叫,万分惊恐。

    “为什么抓我,我没犯事,那些事情跟我无关……”

    “我与窦麟不认识,我们只是喝过几次,说过几次话,我们没关系的……”

    “我不是吕党,也不是范党,沈舍人,求您说几句话……”

    “我是蔡相公的人啊,你们不能抓我,蔡相公,我要见蔡相公……”

    禁卫押着三省的人,隔离到不远处房间。

    沈琦在三省以及政事堂走动,清点着人与物品,拿着名单,既在排除也在选人。

    姜敬在搬迁苏颂的值房,要搬去青瓦房。

    这时,苏颂,章惇,蔡卞三人正在对‘新政事堂’的架构以及人手进行讨论,苏颂想要对皇权以及相权进行足够的制约,章惇则极力反对。

    蔡卞没有理由帮苏颂,在二比一的情况下,即便苏颂是宰执,依旧大部分按照章惇的想法来改。

    宫里忙忙碌碌,宫外震惊的几乎失声。

    三省被封,所有官吏被羁押,尚书左丞范纯仁下狱,令本就沸沸扬扬,起起伏伏的汴京城压抑的要喘不过气来。

    刑部动作很是迅速,亮出了范纯仁的那封信,一句‘中枢预军事,少宰勾边帅’就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文臣勾结边帅,这是大忌!

    在宋朝尤为敏感!

    但这依旧没能阻挡朝野的汹涌,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各种各样为范纯仁辩解的奏本层出不穷,对于苏颂,章惇,蔡卞等人的攻击更为猛烈,如同雪花一样飘入宫里。

    “人人自危喽……”

    相国寺附近的一处宅院内,亭子里坐着一锦衣华服的中年人,拿着酒杯,笑呵呵的说道。

    他身前坐着一个武将,很是英武,看着中年人,道:“燕王,您怎么看?”

    燕王,赵颢。

    他之前就急匆匆赶回来,一直躲在府邸里。

    现在的他,没有当日宣德门下的畏畏缩缩,面色俊朗,从容自若。

    他瞥了眼这个武将,有些感慨的道:“咱们这位官家,终究是年轻,看着吧,他这么闹下去,迟早会出大乱子的。”

    这个武将一瞬不瞬注视着赵颢,道:“三衙的诸位指挥使,副指挥使,都虞侯还在宫里,军中不满的声音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赵颢不看他,道:“别想了。我这大侄子虽然年轻鲁莽,却也不傻,加上苏颂,章惇,蔡卞等人,基本上已经控制了朝局,想乱来,就是找死。”

    武将神色不动,道:“燕王误会了。我等皆是臣子,绝无犯上作乱之心。”

    赵颢目光看着院外,心里晒然,犯上作乱或许没有,但你们来找我是为什么?

    赵颢心知肚明,目光幽幽的注视着蓝天白云,继续感慨的笑着道:“韩忠彦,苏辙,吕大防,范纯仁……苏颂已经被收服了,就差一个范百禄,太皇太后留下的相公就没了,朝廷算是洗的干干净净……我这大侄子,真是好手段啊……”

    武将也看了眼外面,道:“朝野的反弹不会小,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会越来越大。”

    赵颢自然知道,笑容越多,道:“有好戏看了,也不知道我这大侄子会怎么应对天下悠悠之口……”

    武将没有接话,这位燕王将他的话一直不动声色的推开,令他摸不清赵颢的真实心意。

    赵颢一直微笑着,半句牵扯危险的话不说。

    ……

    查封三省的动静,远超过三司衙门被封那次,宫外几乎炸开了。

    围绕着‘祖制’、‘礼法’、‘社稷稳定’、‘民心安定’等核心,一道道奏本飞速出现。

    整个开封城都在讨论这件事,加上之前查封三司衙门,尚书省,吕大防下狱等等事件,开封城里的人,似乎压抑了无穷的愤怒,俨然就要爆发了。

    京城之外各路州府的大大小小官员,还在沸腾着吕大防下狱自杀,不久之后,他们将会知道,三省也没了。

    中央体制的变化,必然会深刻影响地方,涉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

    可以预见,更大的沸腾即将到来!

    青瓦房的章惇,蔡卞显然有所预料,忙的没日没夜,通宵达旦。

    苏颂,章惇,蔡卞在青瓦房与原三省挑选出来的人在商议,六部七寺则各自开会进行部议,一条条改革奏议,权职分配出炉,大会小会,一天到晚几乎没有停过。

    除此之外,他们也要费尽心力的与各方势力周旋,稳住局势,安定人心。

    孟美人更是在仁明殿召见京中贵妇,在仁明殿里喝茶叙旧,后面赵煦也出现,对一些妇人,以及她们的官人大加赏赐,诰命一口气赏了十多个。

    五天之后,垂拱殿。

    青瓦房三相以及六部尚书六人,七寺寺卿七人,十六个人站在垂拱殿正殿内。

    苏颂惯常沉默,章惇锐气勃勃,蔡卞神色振奋,其他人各有表情,总之兴奋居多。

    随着权职的分配,三省以及三司衙门等的权力被政事堂与六部七寺瓜分,六部七寺的实权得到极大的扩充!

    赵煦看着案桌上的文书,是这些天他们君臣拟定的改革条款,林林总总二百多条。

    吏部,重新掌管了官吏的选拔,调配,考察,任免等等,考课院等成为历史。

    刑部掌握了刑狱,审刑院之类被无声的废除,成为真正的三法司之一。

    户部几乎取得了三司衙门所有的权力,将赋税,户籍,田亩等权力握在手中。

    礼部,工部等同样权力大增。

    相对来说,兵部没有多大变化,它的职权大部分是被三衙以及枢密院分走,三省涉及不多。

    而七寺同样得到了权力扩大,扫除了众多的制衡牵制,条条框框以及被分配、虚代的职务与权力,着实成了实权衙门。

    赵煦慢慢看着,暗自点头。

    这几天,在垂拱殿他们日以继夜的开会,赵煦没少与这些人争执,总算是取得了他比较理想的结果。

    赵煦看了好一阵子,合上后,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章惇出列,道:“遵旨。不日臣就上书,废除三省以及三司衙门等,权归政事堂与六部七寺,同时对各级官员进行任免,调配,请旨允准。”

    这是必要的程序。

    赵煦微笑,道:“朕知道外面纷纷扰扰,但诸位一定要坚定,不可动摇。”

    “臣等遵旨!”一众人齐齐抬手。

    这么大的改制行动,远超‘元丰’改制,并且还在诸多乱事纷扰之中,肯定会引起巨大争议与反对声。

    宋朝现在的官吏系统基本固化,拐个弯谁都是亲戚,有人若是被说动,这个时候乱说话或者乱来,会平添麻烦。

    赵煦接过陈皮的茶杯,喝了一口,道:“朝廷这边要尽快稳定,并且对地方上进行梳理,做出改制准备。另外,环庆路那边的备战,不能停,夏人准备多少人,我们就多少人,要调集精兵强将!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再告诉环庆路,不能等着夏人打过来,准备好,可以率先进攻,给朕将夏人打趴下,跪地求饶!”

    章惇是枢密院副使,当即应声,道:“臣遵旨!”

    一众人看着章惇,目光闪烁,几乎所有人都明白,相比于苏颂这个‘前朝老臣’,章惇才是新朝宰执。

    赵煦放下茶杯,继续道:“现在事多复杂,诸位卿家多辛苦一些,每两日,政事堂三位相公与六部七寺的卿家在青瓦房开会,每五日,在垂拱殿,朕与诸位卿家共商国是!”

    “臣等遵旨!”

    垂拱殿内的群臣,同时抬手应声,声音朗朗,在垂拱殿回荡。

    除了些脸部管理比较好的,几乎所有人都很激动,掌握了权力,自然要做事。何况,他们本就‘新党’居多,极其渴望恢复熙宁新法,改革大宋多年的弊政!

    赵煦微笑看着这群人,心里一样澎湃如潮,道:“抽出一些时间,制定一个方略出来,我们不能像无头苍蝇般的蛮干,也不能事到临头的修修补补,我们要有长远的目标与计划,有的放矢,不要太长,先定个四年,不要求全求大求快,抓主要问题来着力解决……”

    ‘不全面起复王安石变法’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苏颂暗自松口气,抬手道:“臣遵旨。”

    章惇有些不甘心,想说话却被苏颂抢先,只能严肃着脸,跟着抬手。

    群臣或多或少放下些心,他们之中,想要全面复起熙宁变法的人并不多,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已经意识到变法中的种种问题。

    并且,全面复起,折腾的太过厉害,暂时不具备那样的条件。

    赵煦定下了调子,自然没人能反对。

    又说了好一阵子,群臣三三两两离开垂拱殿。

    一群人凑集在一起,窃窃私语,既忐忑又振奋,话里话外都是对各种事情的讨论,俨然都是急切的想要做什么事情。

    赵煦目送他们离去,心里轻轻吐口气,自语的道:

    “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复杂的政局,丛丛制衡的体制,实在是束缚了赵煦的手脚,令他极其不舒服。

    而今,总算是清理了。

    陈皮立在一旁,越发的小心谨慎。他心里给他立下了规矩:能不说话绝不多嘴!

    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位官家,胆魄太大,格局宏伟,必须足够的谨慎与聪明才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又过了三天,范纯仁被宣判,夺去一切官职,荫封,恩禄,念及祖上功德,免除刑罚,指去给先帝守陵。

    同一天,政事堂三相联合上书,请求改制,废除三省以及三司衙门,审刑院等等。

    奏本内容传出,朝野顿时一片哗然!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有些人被逼急了

    这明白人都看得出,赵煦与章惇这对君臣在合唱双簧,朝野的震惊可想而知,当年神宗朝的元丰改制也不曾有这样大的动静!

    直接废除三省,三司衙门,这是将祖制踩在了脚底下,撕的粉碎!

    皇宫里的高太后在慈宁殿里怒骂不止,要找赵煦,这种情况下,赵煦又怎么会去呢?

    宫外各级官吏或许是出于维护祖制,或者是为了自身,对这道奏本对苏颂,章惇,蔡卞三人进行了猛烈的攻击,前所未有!

    只是短短半天,政事堂里就收到了高达九十多封,全是对于苏颂,章惇,蔡卞三人的弹劾奏本的!

    一些资格老的亲王,郡公以及神宗,英宗时期的老臣等坐不住了,纷纷入宫,求见高太后,要见赵煦。

    高太后,赵煦自然不会让他们见,强忍着,亲自见了三波,直觉头昏脑涨,后面就躲起来不见了。

    实在躲不了了,在六月底的时候,赵煦直接悄悄出宫,到了城外宗泽的军营。

    短短不到一个月,宗泽身上就少了些书生气,多了不少军旅的果断干练。

    宗泽陪着赵煦,在军营里巡视,不断的介绍道:“陛下,目前许尚书与臣等已经招募了三千人,家世清白,身强体健,训练个半年就可以上战场……”

    赵煦抬头看着,不远处一群士兵,正大声吆喝着,对着一个个木桩奋力砍着。

    赵煦仔细观察了一阵,道:“不错。训练要加强,你们的训练方式朕之前看过了,加了一些朕的想法,在童贯那,待会儿你们仔细研究一下。”

    宗泽行事向来干脆利落,闻言看了眼人高马大的童贯,没有在意,应着而后道:“陛下,目前开封城四周我们能挑选的厢军已经不多,禁军那边我们无权筹调,还得从其他各路想办法……”

    赵煦点头,道:“这个朕来想办法。军备器械,粮草,俸禄许尚书会安排好,兵部已经接管了所有战争后勤事务,这个不用朕说。朕要跟你说的是,你们的动作要加快,时不我待。除了你们这一支,朕的计划里,还有一支至少一万人的骑兵,还有至少五千人的火器军队,钱粮不缺,也没有阻碍,就看你们的能力了。”

    宗泽肃容,当即道:“臣谨遵旨意。”

    赵煦摆了摆手里的折扇,看着越发燥热的天气,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道:“你们这里相对隐蔽,朕没有告知三衙与枢密院,以后继续低调,朕会让殿前司给你们打掩护……”

    宗泽也不问其他,跟在赵煦身旁,道:“是。”

    这个营地还不算大,赵煦逛了一圈,与宗泽说着话,交代着各种事情。

    晚间赵煦留在营地里,与宗泽以及一群将士共同用饭。

    赵煦逛了一天,平易近人,其中一个抱着碗,壮着胆子问向赵煦道:“陛下,城里据说闹翻天了?”

    宗泽瞥了他一眼,那将士立即缩头。

    赵煦见着,摇了下筷子,夹块肉,笑着道:“没什么不能问的,朕要做些改制,朝臣们不同意,这不,朕就躲出来了。”

    那将士连连点头,不敢再多言。

    赵煦眼神诧异一闪,宗泽虽然三十出头,可毕竟之前都是白衣,这短短时间,就有这么大威信了?

    赵煦想了想,转向一片侍立着的童贯,道:“你暂时留在军营里,代朕好好看看,凡事多看,有什么麻烦挡一挡,不要乱插手,狐假虎威。”

    童贯神色一惊,连忙又掩饰低头,声音平静的道:“小人遵旨。”

    宗泽怔了怔,一群将士也震惊了,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赵煦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笑着道:“这里的饭菜不错,朕会经常来的。”

    宗泽不敢多想,有宫里的大黄门在,确实能抵挡很多麻烦。

    赵煦在军营里待了三天,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作息一样,除了没有训练外,基本都一样。

    童贯倒是迅速融入与进去,时不时与宗泽聊半天,甚至于参与到军队的训练当中。

    赵煦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

    到了第四天,赵煦终于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开封城里出了事。

    赵煦赶回城里后,来到了章惇的府邸前。

    只见这里已然是一片废墟,四周至少烧毁了二十余间。

    章府的家丁正在清理,开封府的衙役也在帮忙,四处查问着什么。

    赵煦是带着大队人马回京的,没有什么掩饰,就站在章府的门前。

    开封府知事韩宗道急匆匆的赶来,一脸凝重的行礼,道:“参见官家。”

    赵煦手里的折扇轻轻拍打着手面,面无表情,双眼里全是冷意,道:“查出是什么人了吗?”

    韩宗道看了眼赵煦身后凛然而立的禁卫,沉着脸,道:“回官家,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从章府隔壁起的火,那家与章家人都没有看到行凶者,巡检司与刑部还在查。”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朕听说,你对改制的事情是颇有微词。”

    韩宗道是开封府知事,号称‘储相’,地位与一般的副相相当,此时却没有多大底气与赵煦硬刚,迟疑着,道:“臣并不是是反对,只是觉得,朝廷有些过于急切,还需给百官一些时间。”

    是给你们时间来集合力量反对吧?

    赵煦不在意韩宗道的态度,道:“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韩宗道躬着身,悄悄看了眼赵煦,道:“暂时没有查到。京城来懒汉太多,即便一个个排查也需要时间。”

    韩宗道不能说有,一旦有,那就太多了。

    章惇是元祐初就被官方认定的‘三奸’之一,当朝更是引来无数非议与攻讦,俨然是当朝‘第一奸佞’,不说弹劾他的,走上路上想打死他的十个里至少有七个!

    赵煦手里的折扇转动,心里也在跟着转动。

    这场大火肯定不是意外,刚刚不久前才下过雨,什么火能烧的这么旺,十多间,恰好章府被烧的最惨。

    “有死伤吗?”赵煦好似随口问道。

    韩宗道越发小心,道:“百姓三人,章府六人,都是下人,烧伤了十几人,其中还有救火的。”

    赵煦双眼越发冷漠,刚要说话,陈皮就在耳边低声道:“官家,章相公来了。”

    赵煦转头瞥了眼,不远处章惇被禁卫拦着。

    赵煦摆了摆手,示意让章惇过来。

    韩宗道见章惇过来,神情越发凝色,心头涌起不安。

    章惇走过来,抬手道:“陛下。”

    章惇剑眉倒竖,眸光犀利,本就严肃刻板的脸上,更添了几分锋利。

    赵煦嗯了一声,道:“有头绪吗?”

    章惇放下手,语气十分平静,道:“只是看到几个背影,应该是京城里的流浪汉,抓到也没什么用,查不到幕后之人。”

    赵煦不意外,敢火烧当朝相公府邸,没这点手段不可能,顿了下,道:“你打算怎么做?”

    章惇拿出一道奏本,平举向赵煦,道:“臣打算将京城里七十二官员,调往地方,请陛下允准。”

    赵煦余光看了他一眼,用折扇挡回去,道:“不用往外调了,‘另调他用’,将位置空出来就是,全数留在京城不得离开。”

    章惇剑眉动了下,双眼厉色闪动,语气中有一丝快意,道:“遵旨。”

    赵煦盯着章府废墟般的院子,双眼慢慢眯起,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脸上露出一抹嗤笑,道:“既然这么热闹了,那就更热闹一点。陈皮,将宫里的那几位指挥使放出去,不要监视他们了,由着他们去。”

    陈皮眼神微惊,立即又不动声色的道:“是。”

    章惇当即接话,道:“陛下,臣请以枢密副使的身份,调集开封府四周八路经略使,观察使,团练使等入京,请陛下允准。”

    赵煦又瞥了眼章惇,道:“不准。给他们加官重赏,封妻荫子。”

    章惇不在乎韩宗道在场,神情越发严厉,沉声道:“陛下,不用再等了,他们翻不起浪来。”

    赵煦淡淡一笑,道:“他们还有用。韩卿家。”

    章惇见如此,深深吸了口气,双眼有些发红,压住了内心的愤怒。

    他的府邸被烧,激怒了他,流放那几十人不过是个开始,他心底在酝酿对朝野内外更为庞大的清洗计划!

    韩宗道听着赵煦的话,连忙上前,道:“官家请吩咐。”

    赵煦左右街道看了眼,道:“开封城里的懒汉,流浪汉等实在太多了。现在,朕升开封府巡检司为四品,与地方双重管辖全国巡检司,即刻起,从开封城开始,打击城内以一切不法的人与势力,全国范围内要陆续展开!”

    韩宗道神情一变,犹豫片刻,道:“官家,不说全国,即便是开封府,牢房也怕不够用,还得管他们吃喝拉撒,这利大于弊,不太妥当……”

    赵煦看向他,道:“修桥补路治河,哪一项不需要人?朕命兵部从厢军中给你筹调人手,朕不喜欢听大话废话空话,每五天,你到政事堂汇报进展。马严的外调朕没批,准他告老还乡,你如果也想回乡,现在就跟朕说。”

    韩宗道可不想辞官,连忙道:“臣遵旨!”

    赵煦转向章惇,道:“这间院子别修了,让人围起来,朕没事会带着朝臣们来看看。许尚书在京内,待会儿你见他就知道了。对,朕知道你筹集到了钱,不要急着当百官俸禄发出去,先压一压。”

    章惇不清楚赵煦要做什么,应着道:“是。臣待会儿就请许尚书到青瓦房。”

    赵煦微微点头,暗暗吸了口气,脸角绷直。

    ‘火烧章府’这件事,让赵煦明白,有些人被逼急了,开始铤而走险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来了就别回去了

    赵煦带着一大圈禁卫来到章府门前,让本就无数目光注视,等待的章府四周,响起了无数的窃窃私语声。更是有人头攒动,来来去去。

    再看到禁卫将章府给圈起来,章府的人陆陆续续的走出,围着的人群面面相窥,不知道怎么回事。

    赵煦不走,章惇,韩宗道自然没办法离开。

    章惇面无表情,眼神冷厉异常。

    韩宗道则皱着眉,苦思这件事怎么了结。

    ‘火烧相府’,怎么也不可能拉几个流浪汉来充数。

    赵煦右手折扇轻轻拍打着左手心,心里在不断计较。

    这件事,或许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乱象将会在后面,并不会太远。

    “政事堂近来的奏本比较多?”赵煦淡淡问道。

    章惇剑眉松解一分,道:“是。从各地陆陆续续上来,已经有两三百道了,涉及了诸多事情,大抵是反对重启熙宁之法。”

    章惇说的简单,赵煦却知道,大部分奏本是冲着章惇去的,这位曾经的变法派中的强硬派,主力干将,被‘旧党’认定的‘三奸’之一,不冲着他冲谁!

    赵煦余光瞥了他一眼,道:“朕已经让陈皮给你找新的院子,再拨给你五十禁卫,作为你的亲卫。汴京暂时稳住了,可以对地方上进行一些布局。”

    章惇会意,双眼厉芒如电,声音异常平静,躬身道:“臣遵旨。”

    边上的韩宗道听着,脸皮直跳,心里如坠大石。

    官家不继续压着章惇了吗?要将这头猛虎放出来了?

    王安石当年变法,总归还是有分寸的,毕竟王安石本人不算太激进,神宗更不是,对朝臣们还是多有尊重,让步。

    可章惇不同,眼前这位官家更不同!

    这样的帝相组合,可能将大宋翻个底朝天!

    赵煦在这站着,一直不走,各处的官员哪还有坐得住的。

    参知政事蔡卞,刑部尚书蔡京,工部尚书杨畏以及吏部尚书林希,皇城司的蔡攸,南天友续续都来了。

    陪着赵煦,在越来越多百姓的注视中,看着被烧毁的章府,一众人神色各异。

    赵煦背着手,折扇拍打着后背,道:“诸位卿家,怎么看?”

    杨畏瞥了眼其他人,第一个说话,神色俨然,冷声道:“官家,今天敢烧相府,明日就是皇宫,此乃大逆不道之举,理应严惩!”

    蔡京目光闪烁,没有接话。他越来越摸不清赵煦的真实想法,不敢擅动。

    林希神色漠然,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赵煦听着,后背的折扇一顿,忽道:“蔡攸,你明日开始,按时去开封府点卯,监察、指导巡检司事务。”

    韩宗道神色微变,看了眼蔡攸,拧眉不语。

    蔡攸还不知道什么事情,只能抬手应道:“臣遵旨。”

    赵煦看向蔡攸与南天友,心里动了动,见其他人不来了,便道:“章惇,拟旨,裁撤尚书,门下,中书三省,三司衙门,考课院,审刑院等一律废除,拟定旨意,送入垂拱殿盖印,今天颁布,邸报全国!”

    “臣遵旨!”

    章惇抬手,朗声道。语气中,难掩激动颤音。

    这一天,他等很久了!

    韩宗道,杨畏,蔡京,林希等人微微躬身,即便早就知道,也是参与者,到了这一刻,还是有些紧张,忐忑,内心复杂难明。

    真的彻底的变了!

    ……

    赵煦说完,便径直回宫了。

    章惇看着他被烧毁的府邸,眼神阴沉,血色一闪,跟着离开。

    一众人见赵煦,章惇离开,又看了眼章惇被烧毁的府邸,彼此有对视一眼,无声的散走。

    四周的百姓,议论声更多,冲着章惇的府邸指指点点,吵吵嚷嚷,分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近来京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瓜太多,一个又一个,他们已经有些吃不下去了。

    章惇回到青瓦房,指令沈琦起草诏书。

    现在的政事堂,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苏颂的大印附署后,就送入垂拱殿盖印。

    不足半个时辰,旨意就传下。

    政事堂,六部七寺的高官们应旨,同时政事堂的邸报发出,传向各个部门以及京外地方路州府等各个机构。

    哪怕有这些天的缓冲,对朝野的冲击还是不可想象。

    无数人涌入街头,四处求告,各个府衙门外被围的水泄不通,甚至于皇宫门口也被一群年轻士子堵住,‘面君死谏’的口号喊得惊天动地。

    宫内宫外的各种议论声,简直要烧起来,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炽热。

    青瓦房。

    许将站在章惇,蔡卞面前汇报着。

    章惇神情严厉,听着眸光灼灼。

    倒是蔡卞,三角胡不断的颤,满脸凝重。

    等许将说完,蔡卞依旧难以相信,道:“你是说,官家与兵部,计划调集开封府周围六路的禁军,厢军等在雨季之前治河?”

    现在的朝局十分复杂,周围六路的禁军加上厢军,数量可能有十万!

    这么多军队齐聚,而且离开封并不远,若是被有心人操弄,哪怕是被挑唆,或者某些事情激起众怒而动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许将从容的瞥了眼章惇,道:“是。陛下让兵部一直在做准备,目前已摸清了大致情况。京西北路,京东两路,淮南两路,京西南路共六路,总人数十一万,暂定治河半年。调集军队,不止能省下大量钱粮,减轻百姓负担,治河期间,还可趁机去腐存清,对六路军队进行整治。”

    许将的话,并没有说满,至少京城外的秘密军营没有提及。

    许将说的这六路,基本都在南方,不涉及夏辽前线。

    蔡卞听着,还是皱眉,在这个敏感时刻,调动这么多军队,还聚集在开封城附近,稍一不慎,可能酿出大祸事!

    他刚要说话,章惇双眸灼灼,语气果断如铁,道:“六路还不够,既然修,那就彻底的修一次!再加两浙,江南东路,共八路。这件事,枢密院出调令,兵部与工部负责统帅调配。雨季就快到了,两天后就下令!”

    许将凝目看着章惇,这位章相公果真是雷厉风行。

    蔡卞却知道,章惇早就迫不及待,调动这些军队,也是想要趁机奠定对地方的控制权,以此推开他的新法。

    蔡卞心里还是不安,最近朝局越发不稳,他们刚刚废除了三省,人心动荡,谣言四起,厄需时间来消化。

    蔡卞思索再三,谨慎的道:“一路一路的调,不要一口气调过来。另外,要将他们分散打乱,各路节度使,经略使等不得领兵,还要有军队随时可以弹压,以防万一!”

    章惇这次没有反驳他,点头,表情不动的道:“你说的没错。不过只要弹压一段时间即刻,令他们老实了,分散打乱后,他们闹不起什么浪花来,去见官家。”

    说着,他就径直站起来,道:“你们也来。”

    蔡卞与许将对视一眼,不知道章惇在想什么,只得跟着章惇出了青瓦房,来到垂拱殿。

    到了垂拱殿,章惇说出的一番话,令在场所有人都面露惊色。

    即便是赵煦,也是皱眉,道:“章相公,是要调章楶离开环庆路,进驻秦凤路?”

    赵煦能明白章惇的意思,但西夏蠢蠢欲动,西军需要加紧备战,怎么能轻易撤离?这个举动,会给军心带来巨大的冲击!

    蔡卞与许将想的更多,缄默不语。

    章惇无所觉,直言道:“陛下,也无需全数,半真半假,暂时稳住即可,不出一个月,便能调回。臣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趁机整顿秦凤路,永兴军路,日后夏人若来,这两路将是最大的后方支援,必须稳住。太皇太后听政七年,军备废弛,人心涣散,必需整肃。”

    赵煦看着章惇,又瞥了眼蔡卞与许将,神色沉吟。

    章惇说的是有道理的,也能理解蔡卞与许将的担忧。

    若真的出现乱子,在开封城附近大战,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章惇见赵煦不语,当即抬手,道:“陛下,臣可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出乱子!陛下刚刚亲政,与夏一战,绝不能有失。章楶为人沉稳,能力出众。一定能整肃秦凤、永兴军两路,为与夏一战,为日后的变革打一个坚如磐石的基础!”

    许将登时明白了,章惇调集南方八路,又有北方两路,这十路环绕开封,又是最强军力,只要这十路大军握在手里,再大的变革,天都塌不下来!

    蔡卞不自禁的摸起三角胡,神色凝重与思索。

    十路禁军,加上厢军,总数可能会超过二十万!

    这样大的调动,一个不好,真的会失控!

    他瞥了眼章惇,又看向赵煦,神色越发沉凝。

    这对君臣的格局一个比一个高,胆魄更是一个比一个大,或许官家真的可能被章惇说动。

    果然,蔡卞还没想清楚,赵煦就面上若有所思的缓缓点头,慢慢的说道:“西军无需动,传章楶入京,朕要与他面谈秦凤路,永兴路的事。其他的,许尚书已经安排好,朕看过了,没有大问题,你们再仔细推演一番。”

    章惇见赵煦表现出了上位者该有的从容自信,并没有过多的迟疑与慌乱,暗自振奋,抬手起身,神情认真、坚定的沉声道:“臣遵旨!”

    许将没有蔡卞那么担忧,虽然多加了两路,但对许将来说,问题并不大。

    黄河那么长,并非是集中在开封城附近,打乱安置,控制一些头头脑脑,即便有乱子也不会有多大。

    赵煦沉思了一阵,盯着三人,道:“既然离开了驻地,就不要让他们再回去了,即便治河结束,以修路,通衢,开垦都理由,继续四处调派。同时,兵部要对他们进行甄别,抽调,组建新军,派驻各地。枢密院,拿出一个裁军方略来,不止是禁军,厢军也在内。不是让你们立刻着手,先做准备,悄悄的。该有的待遇,给足他们。”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干就完了

    赵煦的话,基本上支持了章惇的意见。

    得到赵煦的允准,章惇,蔡卞,许将三人出了垂拱殿,回到青瓦房,继续商议。

    苏颂这个‘空头’宰执,几乎不参与,全部是三人在讨论,筹谋。

    最终,他们商议好,先调京东两路,并非是到开封城附近,而是在他们辖区内分别调配,从下游先开始梳理。

    双管齐下,政事堂,枢密院与兵部各派人前往指挥,同时将两路的头头脑脑全数调回京。

    章惇等人按部就班,出手在稳准快,毫不拖泥带水,不给地方反应时间与机会。

    而京城的热闹依旧在持续,越来越多的重量级人物相继登场。

    各路转运使,州府以及那些节度使,经略使,作为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纷纷对朝局表示看法。

    同时,‘新旧’两党的斗争愈发激烈,相互攻讦,揭发之事层出不穷。

    刑部,开封府,御史台,大理寺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告发,数十起,案卷积累了不知道多少。

    元祐七年,六月十二日。

    风尘仆仆的章楶赶到了京城,来到了垂拱殿。

    “臣章楶参见陛下。”章楶抬手,朗声道。

    赵煦打量着他,章楶是章惇的堂弟,两人面貌有些相似,脸角瘦长,眉头两侧微翘。

    不同于章惇教书匠般的儒雅严肃,章楶浑身透着一种‘倔强’味道。

    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满脸黝黑冷硬的皱纹,哪怕躬着身也犹如一把刚硬长枪!

    赵煦只是一打量,当即笑着道:“章卿家免礼,坐,陈皮,看茶。”

    章楶是元祐六年,也就是去年任的环庆路经略,之前也是见过赵煦的。

    见着与过往笑容,声音,语气大不相同的赵煦,章楶想着京城里的变化,以及他堂兄章惇刚才与他的谈话,知道这位官家已经大不相同,面色如常的道:“谢陛下。”

    垂拱殿里有五张椅子,并未撤去,章楶顺势坐下,上茶来,他连忙躬身谢过。

    赵煦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看向章楶,笑着道:“章卿家一路辛苦了。章相公应该跟你都说了吧?”

    章楶没有喝茶,端坐着,满头白发,脸上有倦色,声音却不见疲惫,道:“臣已知道。环庆路目前有四万兵卒,加上枢密院近期调派,总数有八万。秦凤路,永兴军路各有两万。当前,环庆路军备情况最好,其他两路有些废弛。若是陛下以及朝廷将三路交给臣来整肃,不出三个月,可有改观。”

    赵煦对章楶的资料研究过很多次,也在章惇,蔡卞,许将等人口中多有了解,并不怀疑章楶整肃军队的能力,沉吟片刻,道:“你对朝局怎么看?”

    章楶不算完全的变法派,但堂兄章惇是,所以章楶这些年大部分时间处于流放中。

    章家同样不是简单的家族,很是显赫!

    章家可追溯的祖上有过爵位是武宁郡开国伯、忠宪王;元祖被赠太师,中书令,燕国公。祖父也不差,赠中书令,密国公。

    章楶,章惇的叔伯辈十多人入仕,其中一位叔父章得象是仁宗朝宰相。

    而今章楶,章惇这一代,更是有数十人入朝,章惇更是位列副相,章楶到了一路经略,这样的一个世代官宦的豪门家族,对朝局的敏感可想而知。

    章楶坐着不动,道:“臣为边臣,不宜多说,请陛下见谅。”

    “姑且说一说。”赵煦笑着道。

    章楶面色如常,双眸炯炯看向赵煦,顿了顿,声音清朗,道:“陛下,臣认为,朝臣不宜权力过大。”

    赵煦一怔,章楶这话,是冲着章惇去的?他们兄弟有什么矛盾吗?

    章楶似乎看出赵煦的异色,接着道:“臣无意针对谁,苏相公,章子厚,蔡相公都不是佞臣,臣为国政,社稷之长治久安考虑。”

    赵煦有些恍然的点点头,笑道:“嗯,朕知道了。关于夏人入侵的事,卿家怎么看?”

    章楶见赵煦不提这件事,他也不追问,道:“回陛下,夏人内斗剧烈,军备疲乏,纵然来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我朝应当以战为守,而不是一味防守。夏人占据了诸多要地,若是我朝夺回,进可攻,退可守,于国有大裨益!”

    赵煦听着,当即让人拿来环庆路的地图,同时招手,道:“章卿家上前来,详细说于朕听。”

    章楶眉头皱了下,还是上前,看着着环庆路的地图,以手指着,详详细细的介绍。

    赵煦认真的听着,看着,思索着。

    章楶对环庆路是如数家珍,一城一寨,兵力防守以及对面的情况,战略战术是了如指掌。

    赵煦对很多东西听不懂,于是不时会找机会问上一两句。

    章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君臣两人,围着桌子,一边讲解,一边一问一答。

    不知不觉,天色居然黑了,陈皮悄悄掌灯过来,两人才惊觉。

    赵煦学到了太多东西,对环庆路的边疆情况有了相对成熟的了解,轻轻吐了口气,笑着看向章楶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章卿家这一课,够朕读十年书了。”

    章楶也没想到说了这么久,抬起手道:“臣不敢。业已入夜,臣告退,陛下若有其他想知道的,臣明日再来。”

    赵煦是意犹未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离宫禁还有一段时间,章卿家,留下来陪朕一起用膳吧,就当朕报答你这一课了。陈皮,让御厨做些好吃的,送到这里来。”

    章楶看着赵煦一脸随意不做作的表情,心头疑惑,有些看不懂了。

    外面盛传当今官家喜怒无常,暴戾嗜杀。

    即便是神宗,甚至是仁宗,都不曾这样招待下臣吧?

    赵煦不管章楶看不看得懂,收起地图,直接在殿中椅子上坐下,依旧兴奋着,道:“卿家之前来信说在夏人那有探子,朕很是惊喜。继而就想,这打仗,要是料敌先机,那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所以,这探子,太过重要。朕考虑着,专门成立一个刺探军情的机构。这个机构要神秘,既能深入探查敌人的一举一动,也能对我们内部进行甄别,消灭敌人的细作……”

    章楶听着,并没有立刻回答。

    宋朝不是没有这样的机构,比如皇城司,原本的职责就是刺探军情。

    但这个机构渐渐被废弃了,不止是因为后来逐渐没有战事。而是,宋朝对军队本就控制前所未有,这样一个特殊机构,怎么可能放心叫到边疆将帅手里?

    章楶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没有立刻说话。

    赵煦没有这样的顾忌,在幽暗的环境中,只当章楶是在思考,继续说道:“这个机构,要用密语,一层一层的部署要细致,精密,纵横交错中,要多线并做,互不统属,不能一个人倒了,整个情报就体系崩溃……”

    赵煦已经不管章楶的反应,继续说道:“战争除了情报之外,取决于胜负的还有另一个重要因素——速度!步军要讲究速度,骑兵更要!朕已经命兵部在筹建一支骑兵。中原王朝历朝历代之所以败给北方游牧势力,主要就是骑兵。汉唐之所以强盛,打的草原抬不起头,那也是骑兵的功劳!所以,朕要练一支,不,起码三支强大的骑兵……”

    “除此之外,就是火器。火器的威力是越来越大,可利用的方式越来越多,在将来的战场上,火器必然举足轻重,不能小视……”

    “未来的战争,必然是多兵种协作,不能倚靠单纯的兵部或者骑兵,关于作战的方式方法,要认真研究,与时俱进,不能墨守成规……”

    陈皮再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是章楶讲得多,官家听得多,现在完全掉了个,官家在讲,章楶在听,偶尔还问两句。

    等饭菜上来了,赵煦抱着碗与章楶对坐,一边吃,两人还一边聊。

    章楶渐渐听出味道,这位官家非常有想法,有些想法见解独到,他闻所未闻,令他大开眼界。可有些地方,又显得十分幼稚,连常识都不了解,完全是异想天开。

    慢慢的,他自认明白了,这位官家从小长在宫里,或许看得书多想法得多,但实践少。

    但即便是‘纸上谈兵’,也着实令章楶这六十多岁老人,从戎半生的人倍感惊讶。

    直到宫禁时间过了,赵煦才依依不舍的送章楶出宫。

    站在垂拱殿前,赵煦看着满天繁星,背着手,朗笑着道:“良臣良将!”

    章楶在陈皮的陪送下出宫,一路上没有说话。

    陈皮送到宫门口,十分客气的道:“章经略,请慢走。”

    章楶点点头,径直出宫。

    刚走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两辆马车,马车旁立的人,他很熟悉。

    章楶眉头皱了下,走过去,上了马车。

    章惇坐在里面,等章楶坐下,淡淡道:“官家怎么说?”

    两兄弟确实很像,尤其是眉宇,眉毛,不同的是,章惇太过严肃甚至是严厉,章楶则镇定,刚直。

    章楶默默一阵,道:“官家,有大志。”

    “废话!”

    章惇直接的道:“我问你,官家允准你节制秦凤路,永兴军了吗?”

    章楶眉头再次皱起,看着章惇道:“不止,还有河东路,河北两路。”

    章惇脸色骤变,双眼大睁,继而皱眉,陷入沉默。

    河东路,河北两路与辽国交接,加上抵御夏人的秦凤路,环庆路,永兴军路,五路是大宋北方所有的防线,总兵力有十多万!

    几乎大宋最强的军队都在这里!

    节制这样五路的经略使,简直不可想象!

    章楶见章惇少有的沉默,出声道:“这并非是好事。”

    历朝历代的文臣武将都希望得到皇帝的信任,但这种‘信任’必须有边界!

    过渡的信任,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第一百五十章 酷似隋朝末年

    第二天,赵煦锻炼了一阵子,便来到青瓦房,与三位相公,外加章楶‘闲聊’。

    当提及让章楶主管北方五路的时候,包括章惇在内,苏颂,蔡卞三人齐齐反对,态度十分坚决。

    ‘朕的江山,朕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

    当然了,赵煦也只是心里腹诽一句,没有说出口。

    现在朝野沸腾,诸事复杂,话题很快转换。

    朝廷内外尽管各种非议声四起,但已经阻止不了赵煦以及政事堂的改制,虽然阻力丛丛,但改革还是在稳步推进。

    赵煦,苏颂,章惇,蔡卞以及章楶,五人坐在青瓦房,对朝廷内外诸事,改革的方向,步骤,策略等等,也包括对辽,夏,吐蕃等外部威胁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除了对外的策略,其他的几乎都有不同的声音。

    苏颂态度暧昧犹豫不决,章惇是求大求全求快,蔡卞则对熙宁之法产生了怀疑,希望只恢复部分。章楶则以‘边臣不预政事’,缄口不言。

    最终赵煦乾纲独断,定下了‘先军后民,兼而有之’的策略,先对军队进行变革,以此触发变法,稳定根基国本。

    两天后,赵煦送章楶回环庆路,在出城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赵煦将手里的一块金牌递给他,道:“这块金牌,可以让卿家节制环庆路,秦凤,永兴军三路,总数十二万的禁军,厢军。夏人真的要来,给朕狠狠的打回去!并且不是防守,是进攻!只要有机会,就给朕狠狠的打!虽然朝廷纷扰不断,但朕对边疆的支持,不遗余力,战事如果在十月后开始,朕会再给你派两万人甚至更多……”

    章楶已经充分感受到赵煦的意志,不同于真宗,仁宗,甚至不同于神宗,对夏,辽,这位官家有着非常坚定,自信的想法。

    章楶并非是‘旧党’,对外一直主张‘以战为守’,而今官家定义为‘先发制人’,章楶自不会退缩,当即接过金牌,沉声道:“陛下放心,臣定然着力整顿三路,重振边事!”

    赵煦嗯了一声,看着北方,眸光闪烁,若不是被绊住手脚,他真想好好干一场!

    宋朝其实并非是打不过,问题都出在内部,真的要好好打,西夏根本不是对手!

    章楶看着赵煦的侧脸,双眸炯炯,花白的发丝舞动,仿佛一根根利剑。

    ……

    七月初,礼部侍郎李清臣奉旨出京,督京东东路,河北东路两军于河北东路辖内抢修黄河下游,疏浚河道。

    七月十二日,京东南路与京西西路的禁军、厢军第一步抵达开封黄河口,兵部尚书许将,工部尚书杨畏,联合出面,对这两支军队进行拆分,调派,全力疏浚河道,休整各路缺口。

    总数不过三万人,有兵部,工部两位尚书弹压,并未出现多大乱子。

    七月二十,开封城开始下雨,黄河中下游更是大雨连绵,无休无止,黄河水位迅速暴涨,远超往年。

    朝廷上下,包括赵煦在内都十分警惕,章惇甚至是苏颂都相继出京,巡视黄河各处。

    各处的军队并没有调集齐,不得已再次招募民夫,动用了超过十五万人!

    垂拱殿。

    赵煦听着外面的大雨声,皱眉看着身前的奏本。

    这是黄河各处州府送上来的,全部都是‘情势不容乐观’!

    蔡卞站在赵煦身前,神色凝重,道:“官家,黄河几次易道,每一次都造成巨大的洪涝,至今难以平息。工部几经勘探,都不建议再改道,目前正在抢修加固,同时疏浚各处河道,尽力排洪……”

    赵煦沉着脸,默默的看着。

    黄河的问题并不是宋朝才开始,历朝历代屡次整修,但每次最多只能管四五年,越修越高的地上河,危险也是越来越大,造成的后果越来越严重。

    蔡卞见赵煦的表情,顿了顿,道:“官家也不必忧心。陛下高瞻远瞩,朝廷早有准备,动员了十多万人修堤,今年不会有大涝。”

    赵煦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不改道。楚攸的两万人还在做着弹压?”

    楚攸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他的身份最能弹压各路禁军,厢军,并且还带有两万人以防不测。

    蔡卞道:“是,各路军队有桀骜不驯者,需要震慑。”

    赵煦心里想了想,道:“陈皮,传话给楚攸,必要的时候,他也要上,黄河不能决堤!”

    黄河决堤后果太过严重了,不止是开封,防御辽国的河北西路,河北东路可能会被冲垮!

    蔡卞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赵煦左思右想,道:“再传话给苏颂,章惇以及许将等人,准许他们便宜行事!”

    “遵旨!”陈皮应道。

    蔡卞神色沉吟,继而道:“官家,城内谣言纷飞,还需有所制止。”

    赵煦一系列动作之下,造成了朝野的急剧混乱,外加改制,混乱就更大了,开封城里谣言四起,无数居心叵测的人在游走,趁风而起,火上浇油。

    赵煦瞥了眼陈皮,淡淡道:“你去见蔡攸,告诉他怎么做。”

    陈皮抿了抿嘴,小心谨慎的躬身道:“遵旨。”

    蔡卞微怔,连忙道:“臣已命刑部,开封府弹压,张贴告示,安抚人心。”

    赵煦点点头,道:“刚刚改制,难免运作不熟,蔡卿家,你召集六部七寺,稳住他们,再发文给沿黄河各路州府,要他们全力协助,但有推卸敷衍,严惩不贷!”

    “臣遵旨!”蔡卞抬手应声。

    赵煦目送他离去,脸上沉色的犹自在沉吟。

    亲政之后,接过的不仅仅是权力,还有责任。随着了解的增多,他压力越大,改革之心日益急切。

    此时,开封城大雨倾盆,犹如河水倒灌,路上的积水没过小腿,三丈之外看不清人。

    即便如此,还是阻挡不了谣言的传播。

    一处古色古香的茶楼内,一群身穿儒衫,三十上下的男子们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这是龙王爷发怒!”

    “是啊,听说是官家倒行逆施,惹怒上天,这才降雨惩罚!”

    “城外传来的,我听说,要决堤了,堵不住!”

    “这真是龙王爷发怒啊,好些年没有洪水了……”

    “谁说不是呢?官家上不尊祖,下杀贤臣,废祖制,罢三省,还有比他更昏庸的皇帝吗?”

    “你们看到没有,眼前的情况,像极了隋末,当今,与隋炀帝何其之像……”

    “是啊,大运河,调集无数军民,劳民伤财,寒尽天下人心……”

    “不瞒你们说,我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大事情!”

    “像!太像了!”

    ……

    这时,河北路登州,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一棵大树下,浑身湿透,手里拿着干饼,咬了几口,看着瓢泼大雨,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眼神坚定,再次上路。

    李固渡河口。

    黄河的水浑浊不清,在大雨之下,汹涌的拍打着河岸,滚滚入地龙,咆哮如雷,仿佛随时都可能冲出来。

    李清臣神色肃重,指挥着数千人抗洪加堤。

    如果这里决堤,洪水冲出来,河北两路起码要被淹没大半,后果不堪设想!

    苏颂,章惇,许将,杨畏等遇到的情况几乎很相似,这一次的大雨前所未有,他们调集了几乎所有的人力物力来堵住缺口,防止洪水冲出河道。

    新体制下的朝廷,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抗洪救灾上,但这没能消解党争,反而越演越烈。

    双方攻讦的焦点转移到了‘治河方略’上,从动用军队抗洪救灾‘不合祖法’、‘卫国利器,御于泥水’、‘人心不安,望企改正’等等。

    同时,对苏颂,章惇,蔡卞,许将等人的攻击,几乎是全面化的,从头到脚,被抨的一无是处,全部都是古来‘极恶’!

    赵煦没空理会他们,一天到晚都盯着黄河,若非他不能离开,一定想去现场看一看!

    伴随着外面的‘争议声’,宫内也不太平,奇奇怪怪的流言蜚语肆虐,有些黄门,宫女看赵煦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庆寿殿。

    赵煦正在陪朱太妃吃饭,神情犹自不属,不时翻看一下陈皮等人送来的奏本。

    朱太妃看着赵煦疲惫的神色,面露忧色,不断的给他夹菜。

    赵似吃了几口,看着赵煦,忽然说道:“官家,我为你分忧,我跟宫里的人说好了,都去帮官家治河。”

    赵煦正翻着河南府的奏本,听着微微一笑,刚要夸奖两句,猛的转头,双眼大睁的看向赵似。

    赵似被吓了一跳,不自禁的往后缩。

    朱太妃与赵幼娥也有些害怕,不安的看着赵煦。

    赵煦连忙收敛表情,笑着看着赵似,道:“十三弟,你确实可以帮我。陈皮,拟旨,命十三弟赵似为钦差,代朕巡视河道,抚慰赈灾军民!”

    朱太妃一惊,抿着嘴,看着赵煦欲言又止。

    赵煦自然知道朱太妃担心,笑着安抚道:“小娘,没事的。赵似就是去走一走,不会去危险的地方。”

    不等朱太妃说话,赵似就板直小脸,一本正经的肃色道:“是!”

    赵煦看着他,九岁的小家伙脸上颇为坚毅,暗自点头,又转向陈皮,道:“将童贯叫回来,还有刘横,陪着十三弟去,用朕的御撵。”

    朱太妃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陈皮应着,转头去安排。

    赵煦满心记挂黄河的事,又安抚了朱太妃几句,便匆匆离开,回转垂拱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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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724/ 第一时间欣赏宋煦最新章节! 作者:官笙所写的《宋煦》为转载作品,宋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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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介绍:
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