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厘清案情
赵煦关在书房,正在对‘军制’问题,进行更为深入的思索。
他这些天看了很多,记录了不少,这会儿正在逐一归纳,总结,推敲其中的解决方式方法。
宋朝的军队,在宋太祖时,只有十多万,太宗时候也不到二十万,到了真宗,激增到四十万,仁宗时再次翻倍,到了八十万!
不止是军队数量的激增,还有就是军职可以荫补,并且还能附养家属,这样的支出,自然成了几何指数增长,成了国库支出中非常大的一头!
大头到什么程度,占比超过了全年赋税的六成,一度高达八成!
这样的比列,简直不可想象!
宋朝并不是常年打仗,仁宗一朝几乎没有战事,神宗一朝也并不多,元祐以来也近乎没有。
可军费的支出,一直居高不下!
赵煦看着他罗列对比出来的数字,神色肃然,凝重。
去年赋税是一千七百万贯,军费支出,一千万贯!
这个数字,着实可怕!
“一定要改变……”
赵煦目光灼灼的轻语,以军队这样的膨胀速度,他不止会越来越养不起,圈养之下还会使得军队毫无战力,旦有战事,一战即溃,望风而逃,并非多难想象。
赵煦想着历史上靖康之难时北宋军队的表现,眉头顿时皱起,目光幽幽,闪烁着冷意。
赵煦闭关还不到晚上,许将的奏本就送上来了。
赵煦知道不能闭门造车,迫不及待的看起来。
许将曾经是兵部侍郎,对军制有经验有想法,很值得参考与倚重。
在赵煦与许将两人筹谋对军制动刀的时候,皇宫外面依旧是风起云涌。
蔡京父子的动作不停,抄家依旧在如火如荼,各种案子在加速追查,而朝野对于吕大防等案子风向在胶着中慢慢的转向。
第二天,章惇与蔡卞讨论朝廷里人事任命,两人身前的公本上,列着高达四十多个名字。
蔡卞盯着公本思索良久,道:“三省六部七寺,三司衙门,枢密院,御史台,涵盖这么多人,朝廷里怕是不会那么容易通过。”
其实,这份名单大部分是章惇拟定的,他只是添加了极少一部分,总共四五个。
章惇脸上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道:“由不得他们!下午我去一趟户部,处理环庆路军饷的事。蔡京等人过来,告诉他们四个:严惩不贷!”
蔡卞知道章惇的态度,道:“我待会儿再去见见苏相公。”
苏颂到底宰辅,吕大防一案要定性,需要他点头。
章惇冷哼一声,他不喜欢苏颂。
下午,蔡京,马严,曹政三人齐齐来了。他们代表的是三法司,刑部,御史台以及大理寺。
蔡卞坐直身体,面色平淡,语气是威严,疏远,道:“有结果了?”
蔡京,曹政,马严三人是各有表情,各有心思,眼见蔡卞这位副相问话,蔡京,曹政不动。
马严绷直脸,只得出头道:“回蔡相公,基本落案。吕大防一党欺君罔上,擅权禀国,都有证据。行贿受贿,卖官鬻爵,倒卖军饷等,也查到实证。除吕大防,吕慧卿,范纯粹等人外,基本全部认罪,案情十分清晰。”
蔡卞一点都不意外,高太后垂帘听政,倚靠外廷,吕大防等人把持权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至于贪腐,卖官鬻爵,这个是仁宗以来,朝野公开的秘密。至于‘倒卖军饷’,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边疆的将士穿破衣烂袄,吃的不如猪食,不是一两个人上书弹劾过。
这些都是成年弊事,日积月累。
蔡卞接过马严递过来的公本,仔仔细细看过一阵,道:“你们怎么想的,这些案子,要怎么判?”
马严不说话了,蔡京等人更是缄口不言。
如果是以往,肉烂在锅里,大家齐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配的发配,夺职的夺职,至于亏空想办法填补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无声无息中悄悄过去,继续安享太平。
但现在,吕大防等人已经入了大狱,满城风雨,还能怎么掩藏?
可不遮掩,吕大防是宰辅,还涉及诸多高官,全都是天下名望之士。并且,关系错综复杂,就好比范纯粹,是中书侍郎范纯仁的亲弟,范仲淹的第四子!
这里面的关系网,何其复杂,更何况其他大大小小遍布开封内外。
这样的情形,怎么判?
蔡卞见他们不说话,沉思一阵,道:“案子需要陛下定,未定之前,你们不得宣之于口。还有,一应人等要加紧看护,若是再出什么乱子,你们知道轻重!去吧。”
三个人各怀心思,彼此又看了眼,抬起手道:“下官告退。”
蔡卞看着四人走了,左思右想,拿起奏本,前往福宁殿。
赵煦还在埋头研究,听到蔡卞来了,只好停下来。
蔡卞进来,十分恭谨的抬着手,道:“臣见过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笑着道:“陈皮,给蔡卿家搬个凳子,看茶。”
蔡卞连忙谢恩,又见赵煦脸上疲倦,道:“官家,还需注意龙体,切勿过度劳累。”
赵煦活动了下肩膀,道:“卿家放心,朕每天都蹴鞠一个时辰,朕也不想英年早逝。”
蔡卞只当是玩笑,在陈皮搬过来的凳子上小心坐下,拿出蔡京等人的那道联合奏本,顿了了,道:“官家,三法司那边,对于吕大防等案基本厘清了,臣等不敢擅端,请官家决断。”
“哦?”
赵煦有些意外,笑着道:“他们这次效率倒是挺高的,朕还以为又要拖个一年半载。”
蔡卞不敢说话,他对朝局的效率心知肚明。
陈皮上前接过来,递给赵煦。
赵煦神色认真的翻开,见条理清晰,证据链完善,微微点头,合起来放到一边,道:“朕再斟酌斟酌。对了,卿家对朝局的人事,有什么想法吗?”
蔡卞躬身,语气波澜不惊的道:“回官家,臣以为,朝廷之中,不应该有党派之分,任人唯贤当为上策。”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蔡卞,暗自惊讶又十分欣慰。
这位是王安石的女婿,能够抛弃成见与怨恨,说出‘任人唯贤’四个字,这份公心殊为难得。
赵煦接过陈皮递过来的茶杯,拨弄着茶水,心里计较着,道:“兵部,吏部,工部,这三个尚书留着,朕来选。三司衙门,暂时不动。另外,你与章相公选拔的人,要进行摸底,不要朕刚传旨,他们就牵扯进去,或者有什么事情爆出来。摸底,由皇城司与御史台双向进行,直接汇报给朕。”
蔡卞听着,回想着三司衙门被查封,三省合并迁入政事堂,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联系。
“臣遵旨。”蔡卞不动声色的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声骤紧
赵煦喝了口茶,道:“朕会在太后葬礼之后定案,你们也要抓紧点。另外,关于军制的事,你们先放一放,专心梳理朝政,抚平乱局。”
蔡卞一怔,抬头看向赵煦,他越发觉得,眼前的年轻官家似乎心中另有乾坤。
赵煦放下茶杯,看着蔡卞笑着道:“苏相公到底是宰辅,没事多多走动,他对现在的朝局比任何人都了解,该请益的要请益。”
蔡卞察觉到了赵煦话里若有所指,一时想不透,起身道:“是,臣遵旨。”
赵煦微微点头,又交代几句,便目送蔡卞离去。
赵煦目送蔡卞走了,抱着茶杯一会儿,忽然道:“陈皮,你觉得,这位蔡卿家怎么样?”
陈皮不知道赵煦究竟指的什么,犹豫了下,道:“小人其他倒是没觉得,就是觉得这位蔡相公有些过于拘谨。”
赵煦嗯了一声,蔡卞才能是有的,就是这份过度的小心谨慎,怕是当年‘新党’失败以及‘旧党’多年打击造成的。
赵煦想了一会儿,道:“马军司,步军司的指挥使,副指挥使,还扣在宫里?”
陈皮道:“是,好吃好喝。之前还嚷着要见太皇太后,近来很安静。”
赵煦慢慢的眯起眼,眼神闪烁着,道:“继续关着,如果宫外有人要见他们,就让他们见。”
陈皮会意的躬身,道:“是,小人明白,一定会仔细的安排,绝无一丝纰漏。”
赵煦嗯了一声,沉吟片刻,便埋头看资料。
与此同时,宫外的风波却是越演越烈,‘保皇派’的势力在逐渐显现,围绕着章惇,蔡卞,梁焘等人,开始慢慢发力,对吕大防等人口诛笔伐。
但这还不是重点,随着蔡京四人入宫,一些原本还算端得住的人,纷纷坐不住了。
因为——吕大防等人即将被定罪!
吕大防等人已经洗不白,坚持‘挽救’的人已不多,但如何定罪,却又成了焦点。
吕大防是宰辅,他的党羽中不乏可以称之为相公的‘副相’,三省的高官,六部的尚书,侍郎等等。
五品以上就五十多人,这要是判的过于严厉,朝野必然地动山摇,他们接受不了!
操持向太后丧礼的宰辅苏颂,以及‘告假’在家的二范,此时也是忍不住了,接连有动作。
苏颂招来了蔡京等人,神色严厉的质问,要求他们交代案件最终判决想法。
二范一面四处走动,试图影响舆论风向,一面想方设法为吕大防等人减轻罪责。
吕大防一案几乎没有什么秘密,抄没了那么多家产,谁都不信他们来的光明。加上各种证据层出不穷,单是‘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两条罪名,就足以钉死他们。
或许这种罪名对其他人来说不痛不痒,但身为朝廷高层,当世大儒,极力要求天下人‘克己复礼,清廉自守’,结果他们自己却与铜臭为伍,奢侈无度,天下人怎么能接受?
因此,随着时间推移,朝野争论不断发酵,吕大防等人在士林舆论中逐渐处于劣势。
一夜过去,风声越紧,开封城里都是沸沸扬扬的议论声。
一处书院,一群年轻人抱着书,走在一起。
“你们听说了吗,朝廷有消息,打算在太后葬礼之后,定吕相公等人的案子。”
“吕相公等人这次是逃不了了,翻出这么大的案子,怕是陛下与朝廷肯定会严惩。”
“严惩?还不是发配出京,能怎么严惩?我大宋就没有杀士大夫的先例!”
“嘘,你们难道不知道吗?陛下已经杖毙了两个了……”
“这……陛下不会对吕相公等人动用极刑吧?”
“不会不会,你们也不想想,那是宰辅以及诸多相公,尚书,侍郎,真的要动极刑,百官惶恐,天下人忧惧,陛下与朝廷,如何自处?”
“有理有理,还好还好,别说真的极刑了,就是听到这种可能我都害怕……”
“呵呵,有什么好怕的,偶尔杖毙一两个而已,但是宰辅到底是宰辅,陛下与朝廷还是有分寸的。”
“那是那是,勿要多想,还是好好准备明年的春闱吧。”
“说的是,这次风波这么大,空缺那么多位置,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是极是极……”
……
国子监与贡院南面的一排瓦舍,这里是众多国子监师生以及京外来的科举进士,等待候补官职之类的人租住的地方。
这里条件很不好,处处漏雨,透风,水沟遍布,臭气熏天。
一个白发老者拧着眉,神情忧虑丛丛的自语道:“我上个月给吕相公投的文章,也不知道吕相公看到没有?”
不远处一个二十出头年轻人嗤笑一声,道:“吕相公即便看到,您老人家又打算做什么官职?出京一路颠簸,您这身子骨还受得了吗?”
老者冷哼一声,道:“我等了一辈子,岂会是出京,我一定要在汴京谋的我的前程!”
这位老人家已经快六十了,是神宗元丰二年的进士,考了半辈子中了进士,又等了十几年,还没有得到一个候补官缺。
年轻人只是嗤笑,心里却在琢磨,这次倒霉的人肯定不少,候补那么多官缺,肯定会有他一个!
而他们不远处,还有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手里拿着书,虽然双眼在书上,神情却是有些恍惚。
他是去年刚刚中了进士的宗泽,他去年在殿试上,洋洋洒洒,不顾规矩,大肆抨击朝廷里的党争,捎带了不少人。
这让他得罪了很多人,本来三甲有望,最终却只拿到了一个末科,‘赐同进士出身’,可以说仕途受到了极大的挫折。
宗泽脸上不见气馁之色,他在琢磨着近来朝野发生的大事。纵然他不明就里,可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来看,他隐约看到了一条脉络,似乎有着一个隐隐的指向。
朝廷里的官吏,现在相当一部分处于惶恐的状态,刑部,皇城司不止抓了吕大防以及党羽等高层,受他们牵连的中低层是越来越多,三省六部七寺等等,几乎没有安生的。
他们的议论声更大,四处游走,在开封城里探听消息,寻找靠山,彼此攀扯,继续编织那张破碎的大网。
章惇,蔡卞,梁焘,曹政,沈琦等人身边飞速聚集了一大群人,不管是有意安排,还是无意中下场,他们都带着风向在转变。
到了傍晚,二范的范纯仁,范百禄还是出了府,两人碰头,只是三言两语,就一同找上了苏颂。
苏颂现在是宰辅,是‘前朝’唯一还留在朝廷里的相公,是宰辅,地位最高,最重,只有他能在吕大防等件事上有所作为。
傍晚,天气很是闷热,装睡的苏颂装不下去,在凉亭里见了两人。
范百禄一脸冷色,道:“苏相公,你应该给我们交个底了吧?官家,朝廷到底想怎么判吕大防的案子?”
范纯仁盯着苏颂,沉声道:“苏相公,我朝至今还没有宰辅被下狱判刑的,须知其中轻重以及千秋社稷的影响!”
苏颂拄着拐杖,面无表情。
范百禄双眼怒睁,喝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兔死狐悲你不懂!如此大事,你也不懂吗?!”
苏颂脸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道:“明日随我一同进宫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高太后的愤怒
第二天一早。
赵煦如往常一样,与禁卫蹴鞠,锻炼身体。
没过半场,童贯就来了。
赵煦中场休息,擦着脖子上的汗,道:“什么事?”
童贯端着盆,道:“官家,宫外谣言四起,有人要求‘宽宥’吕大防,有人要求严惩,双方在一处茶馆打了起来。”
赵煦拧了拧毛巾,不在意的道:“还有别的吗?”
童贯小心的看了眼赵煦,低头道:“苏相公,二范相公,请求入宫觐见太皇太后。”
赵煦拧毛巾的手一顿,双眸微微闪烁,旋即道:“应该的,让他们去吧。”
童贯低着头,万分小心的道:“是。”
赵煦擦着头上的汗,看着人高马大的童贯,忽然问道:“你平时都做什么?”
童贯一怔,连忙道:“小人为官家尽心竭力,无关的事,绝不触碰。”
赵煦审视着他,道:“我书房里有几本兵书,待会儿拿给你,你没事好好看看。”
童贯心里一惊,他没有与枢密院或者三衙走的近啊?
童贯心里不安,缓缓抬起头,看着赵煦轻声道:“官家,小人只想伺候好您,其他的小人也学不会。”
赵煦微微一笑,道:“让你看你就看。对了,去将赵佶叫来。”
童贯心神骤紧,他觉得官家这个笑容似乎隐含深意,但他一时猜不透,只好警醒着,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将毛巾扔回去,继续蹴鞠。
童贯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赵煦的背影,皱起双眉,心里还是想不透,只能按耐惊疑,去传赵佶。
赵佶来的飞快,这次学乖了,没带背包。
“官家,我来了我来了!”赵佶大叫着,冲入球场。
赵煦没踢他,一把拉他过来,道:“待会儿,跟我去给祖母请安。”
赵佶不太想见严厉的高太后,仰着小脸看向赵煦,抿着嘴,认真的道:“我待会儿还有课。”
赵煦一把拉过他,在他耳边低声道:“苏相公他们已经去了,你待会儿将他们的事情给我搅黄了,放你三天假。”
赵佶听到‘三天假’双眼大睁,挣扎着,气息急促的道:“真的?”
“你有办法?”赵煦道。
赵佶飞快点头,道:“看我的!三天假?”
赵煦眉头挑了挑,这小混蛋果然是除了学好其他的都很来劲。
赵煦忍着踹他的冲动,道:“嗯,差不多了,跟我走吧。”
赵佶嗯嗯的连连点头,眼神里急急闪烁,一脸的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
不知道是兴奋三天假,还是兴奋于可以去捣乱。
赵煦暂停了蹴鞠,带着赵佶前往慈宁殿。
这时,苏颂,范百禄,范纯仁已经到了慈宁殿。
高太后坐着,面上漠然如罩寒冰,双眼有厉色。
苏颂三人见过礼,就在一旁的椅子上按序落座。
苏颂一如既往的修闭口禅,二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时间,慈宁殿里十分寂静。
周和站在一旁,悄悄看了眼众人,低着头,不敢有半点动静。
外面盛传官家之所以坚持要将吕大防等下狱,是因为吕大防等人多年的无视与欺辱。现在外面更是传出流言,官家要对吕大防等人动用极刑,这可是大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对一位宰辅动用极刑,后果不堪设想!
高太后见三人不说话,目光犀利如剑的盯着三人,冷声道:“你们就没有半点想说的吗?”
她很愤怒,眼神冰冷的简直能杀人。
一个愤怒于赵煦的无法无天,肆意破坏祖法。二来就是这些朝臣,一个个迂腐不堪,遇事就知道找她,推诿塞责,半点能力没有!
苏颂依旧闭着眼睛,范百禄见两人吭声,双眼恼怒一闪,刚要开口,一个黄门忽然急匆匆进来,道:“启禀娘娘,官家与遂宁郡王来了。”
苏颂,二范神色立变,谁也镇定不了,纷纷沉着脸,看向那个黄门,又转向高太后。
高太后微微抬头,面露阴沉。
她与赵煦的关系是几经转折,现在两人就差面对面的决裂了。
周和低着头,心脏跳动如擂鼓,死死的咬住嘴,极力的控制呼吸。
他深知宫里的关系微妙,他心里疯狂的祈祷,祈祷高太后拒绝让官家进来,至少还能维持表面的和气。
真要是在慈宁殿,当着朝臣,皇帝与太皇太后翻脸,那后果太过可怕!
苏颂三人绷直脸,心头是沉重如山。
福宁殿那位年轻官家越来越不可测,所行所为都不能以常理揣度。他这个时候来慈宁殿,是冲着太皇太后,还是冲着他们?
“请官家进来。”
不等苏颂,二范,周和等人缓过气,高太后忽然声音冷漠的道。
苏颂,二范,周和都是心头一惊,心神警惕,默不作声。
来了!
不多久,赵煦就带着赵佶进来了。
赵煦一眼扫过正在起身的苏颂,二范,笑着上前与高太后行礼,而后道:“见过祖母。祖母近来可好?”
赵佶跟着,一本正经,道:“赵佶见过祖母。”这是他在高太后面前的人设,一个乖巧听话,学习认真,成绩优异的好孩子。
高太后没理赵佶,盯着赵煦,面容幽冷,淡淡道:“官家,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个老太婆这里了?”
赵煦一笑,在苏颂等人对面坐下,道:“祖母说的哪里话,我日日来请安,周和都说是祖母睡了,没空见我。”
周和听到赵煦点他的名,浑身冰冷,低着头,如同雕塑,一动不动,心里却止不住的打颤。
苏颂,二苏还站着,赵佶则一本正经的跟在赵煦身旁,却没坐下。
高太后盯着赵煦,审视好一阵子,语气大了几分,道:“我还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孙子。”
赵煦仿佛没听到,转向苏颂三人,道:“三位卿家请坐,赵佶,你也坐下。”
苏颂三人看着赵煦,十分谨慎的抬起手谢礼,缓缓坐下。三人表情几乎一样的谨慎,沉色。
赵佶跟着坐下,双眼盯着对面的苏颂三人,双眼滴溜溜的转。
苏颂三人没理会赵佶,注意力都在赵煦身上。
吕大防下狱已经是前所未有,要是再重判,天下官吏惶惶不可终日,人心浮动之下,必会威胁大宋社稷稳定!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宜出殡,入土(求收藏
苏颂三人见赵煦坐着,余光互看一眼,又转向高太后。
高太后面沉如水,心里恼怒,盯着赵煦,刚要发难,赵煦却率先开口了,道:“祖母,明天是太后的葬礼,不知祖母是否要走一趟?”
你这是明知故问!
高太后越发恼怒,强压怒火,语气生硬道:“我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
赵煦点头,道:“祖母说的是,是我想的不周了。昨夜金水门走水了,祖母可有受惊?”
走水,就是失火。
高太后顿升警惕,冷眼的看着赵煦,语气淡漠道:“宫里偶尔失火,无需大惊小怪,离你福宁殿远的很。”
赵煦一怔,高太后这是理解错什么了吗?
旋即,他就道:“太医院里的一个老太医七十多了,昨天告假,朕想了想,他为宫里付出了半辈子,我就直接让他告老还乡,还命内侍省给他做了一块‘妙手仁心’的金匾。”
苏颂悄悄抬头看向赵煦,握紧手里的拐杖。
他七十多了。
高太后对于赵煦的‘指桑骂槐’无动于衷,任由赵煦继续。
赵煦说完太医,又道:“祖母,宫里的御花园着实不像话,朕前几天去了,不但没有花香,还一股臭味。”
高太后拧着眉,这一句,她听不出赵煦潜藏的意味。
赵煦话匣子不停,道:“御厨那边做的饭菜,越来越难吃,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克扣。”
“垂拱殿老破残旧,我想修一修,担心宫外的相公们不同意……”
“祖母的慈宁殿几处漏雨,我让内侍省好生修缮,他们居然耳旁风,没半点动作……”
“昨夜了起了风,我担心祖母身体,特意让内侍省多送几床被褥,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按我吩咐的做……”
高太后终于明白了,赵煦之前或许是意有所指,现在,就是来扯淡的!
她面色越发不好看,余光看向苏颂,范纯仁,范纯粹。
苏颂三人自然看得出状况,瞥了眼赵煦,范纯仁咳嗽一声,准备开口。
“范相公,你鼻子里有屎。”
突然间,范纯仁还没开口,赵佶伸着头,一脸认真的盯着他说道。
不等范纯仁反应过来,赵佶指着他右鼻孔,道:“左边。”
范纯仁准备好的话瞬间卡在喉咙,脸色僵硬,猛的转过身,拿着衣袖整理鼻孔。
苏颂,范百禄两人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看着赵佶盯向他,鼻孔发痒,有着跟着范纯仁转身整理鼻孔的冲动。
高太后脸角铁青,双眼圆瞪向赵佶,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赵煦嘴角暗自抽了下,心里强忍着笑。他以为赵佶这小混蛋会伺机捣乱,却没想到是这一手!
慈宁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赵佶毫无所觉,睁大眼睛,在苏颂,范百禄脸上搜寻,嘴微张,似乎随时要说话。
苏颂,范百禄强忍着,不止鼻子痒,眼睛开始酸涩,头皮接着有些发麻。
范纯仁好一阵子才转过身,板着脸,面无表情。
至于他刚才要说的话,此刻是忘的一干二净,只剩下羞恼与尴尬。
高太后拧着眉,见赵佶还要胡闹,猛的喝道:“赵佶!”
赵佶脖子一缩,连忙躲到赵煦身后。
赵煦迎着盛怒的高太后,笑着道:“祖母,眼见到午饭时间了,不如我们一起用膳吧。对了,三位卿家一起来?”
苏颂三人表情各异,心里都很清楚,今天想与高太后说的话,是说不成了。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起身,道:“谢官家,臣等还有其他事情,就不打扰官家与太皇太后用膳。臣等告退。”
高太后眼见着,怒哼一声,一拍桌子直接起身,转身就走。
步伐很快很稳,不像有病在身。
苏颂三人无可奈何,等高太后离开后,与赵煦一躬身,心头沉重的相继离开。
慈宁殿里,就剩下赵煦与赵佶。
赵佶伸头看了看,与赵煦小声道:“官家,三天。”
赵煦一笑,站起来,道:“三天,走,回去蹴鞠。”
赵佶大喜过望,跟着赵煦离开慈宁殿。
苏颂三人出了慈宁殿,默默无声。现在,真的不是他们说的算的时候了,甚至于,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去见章惇。”苏颂沉声道。
二范眉头皱起,章惇对他们的恨意极大,他们去了,怕是会适得其反。
苏颂也没有让他两人一起去的意思,拄着拐,直接来到了垂拱殿东面,与政事堂正对的青瓦房。
章惇正在写着什么,苏颂进来,淡淡道:“宰辅有什么事情吗?”
苏颂瞥了眼蔡卞,直接与章惇,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强硬道:“第一,吕大防等人不能被判刑。第二,吕大防等人不能被发配去琼州。第三,这些案子,要尽快了结,并且低调审,低调判。我知道你不答应,但你清楚这件事的轻重。我只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内,你不处理妥当,我不止能让你的那些人回不来,也能送你走!”
苏颂说完,转身就走。
章惇剑眉倒竖,满脸怒容,手里的笔,嘭的一声断成两截。
蔡卞暗自心惊,面露凝色。
他即震惊于苏颂的坚决,也震惊于章惇的怒意。
“老匹夫!”
章惇怒吼,将手里的残笔狠狠的扔了出去!
青瓦房来了几个书吏,听到章惇的怒吼,心惊胆战,纷纷缩着头,大气不敢喘。
蔡卞神情越发凝重。
他知道吕大防作为宰辅一旦被判刑或者流放去琼州,开了这样一个先例,朝野定然会惊恐万状,惶惶不可终日!
尤其可能会令地方不安,发生不可预测的事!
蔡卞想了很多,余光看向章惇。
只见章惇脸角铁青,双眼尽皆是怒意以及杀机。
作为宰辅,苏颂要是不顾一切发作,加上旧党的支持,还未站稳脚跟的章惇,根本不是对手,至少当前还不是。
章惇真的很生气,恨不得将这帮老旧匹夫杀个干净!
可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会冲动的提刀去杀人。
章惇剑眉跳动,双眼冷漠,忽的起身,寒声道:“我去一趟刑部!”
蔡卞看着他的背影,沉吟了一阵子,道:“苗辰华,去,通知陈公公一声。”
一个三十左右的文书连忙站起来应着,擦着冷汗快步出了青瓦房。
赵煦这会儿正在蹴鞠,赵佶刚刚立了功,得奖励一下。
这小混蛋真的是爱好广泛,对于蹴鞠迷的不行。
赵煦主要目的是锻炼身体,也就乐呵的陪着他玩。
没多久,陈皮就急匆匆过来,找了个空隙,在赵煦耳边将刚才青瓦房发生的事情给说了。
赵煦神情微异,看向政事堂方向,自语般的道:“这位苏相公真的这么说的?”
陈皮肃色点头,道:“章相公怒不可恶,已经去刑部了,不知道要做什么。”
赵煦脚底下踩着球,心里飞转。
下狱吕大防等人,是有切实证据与理由,当着满朝官员的面,这个还能说得过去。可要是对吕大防判刑,朝野必然接受不了,这突破了他们的底线。
‘如果这样都能轻巧的放过,岂不是告诉天下人,这样的事情,可以放心大胆的干,反正不会杀头,哪怕被清算,无非就是出京,依旧能能舒舒服服过完一辈子……’
赵煦心头怒火涌动,双眸冷意流转,道:“知道了,让人盯着,等明天过后再说。”
明天,是向太后的葬礼。
宜出殡,入土。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反击
他应命,传令南天友,盯住朝廷内外的动静,尤其是苏颂。
赵煦蹴鞠结束,洗个澡,坐在书房里,沉思一阵,忽然道:“童贯!”
童贯从门外小心进来,道:“官家。”
赵煦右手拇与指食指轻轻摩擦,好一阵子,道:“通知下去,朕要巡视六部,今天是户部,吏部,兵部。”
童贯心头暗惊,不动声色的道:“是。”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过来,我交代你几句话。”
童贯上前,躬身立在赵煦身前。
赵煦低声说了几句,等赵煦说完,童贯立即道:“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赵煦看着他走了,犹自在思忖。
他知道,在处置吕大防的问题上,除了章惇等少部分人,大部分是反对的,并且相当坚决。
他得做些事情了。
童贯去安排,传旨给政事堂以及三部。
赵煦这一道旨意下去,宫外顿时热闹了,无数谣言随风而起。
‘陛下是要查封这三部吗?这是要干什么?’
‘巡视这三部?这三部有什么好巡视的,还不如去三省呢?’
‘这……是有人惹怒了陛下吗?是几个尚书还是侍郎?’
‘不会又要杖毙朝臣吧?陛下的戾气也太重了!’
‘这不是圣君所为,陛下不可以这么随便杖杀朝臣!’
……
一些谣言,已经对赵煦很是不利。
而政事堂内的苏颂,听到这个消息,老脸都皱在一起,跟随他调过来的姜敬,见着低声道:“相公,或许官家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看看。”
苏颂神色凝固不化,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位官家,什么时候无的放矢过?这么做,必然藏着什么目的。”
姜敬思索一番,还是疑惑,道:“户部的梁尚书是陛下的人,兵部,吏部也没什么权力。兵部,吏部尚书与二范相公走到近,莫非,陛下是冲着二范相公去的?”
范纯仁,范百禄虽然告假,但也是‘前朝’留下的副相,除了苏颂外,他俩最为扎眼。
苏颂听着有些迟疑,道:“按理说不应该,他俩已经告假,碍不着官家什么事情。不会因为我们刚才去见了太皇太后,官家就这么小心眼的要报复。”
姜敬觉得非常有可能,却不宜宣之于口。
苏颂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是冲着他们的。官家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妥善的解决吕大防一案,了结来太皇太后临朝遗留下的诸臣。怕……还是冲着吕大防去的。”
姜敬越发疑惑,道:“吕相公等人基本定案,接下来就是审判,官家还要做什么?”
苏颂脸色更沉,道:“官家怕是不想贬谪这般轻易放过吕大防,是要严惩了。”
姜敬脸色大变,道:“官家要严惩?还能怎么严惩?难不成,官家还要杀了吕相公不成?”
宫外虽然有这样的谣言,但姜敬不信,诛杀一朝宰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宋朝就没有这样先例!
苏颂眉宇烦躁,道:“你去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告诉我。”
姜敬也怕了,应着匆匆离开政事堂。
苏颂眉头拧的要出滴出血来,他不能让赵煦杀了吕大防,不止是为了朝局稳定,社稷安危,同样不能让大宋朝出现杀宰辅的皇帝!
这个恶列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苏颂都被惊动,其他人可以想见。
二范以及六部残存的尚书,侍郎等等,全数都眺望着兵部,吏部,户部三个地方,前所未有的紧张。
毕竟,这位官家,已经杖毙了两个朝臣。
不在乎多他们一个!
兵部,吏部,户部则有些激动,梁焘毕竟是赵煦的人,杨畏是给予吕大防致命一击,倒戈向赵煦的。
作为户部尚书,侍郎,二人非但没有担忧,反而很期待。
赵煦出宫的排场很大,前面是皇城司开道,后面是禁卫,保护的左一层右一层。
“臣等参见陛下。”
赵煦刚刚到刑部门口不远,梁焘就率着二十多人齐齐上前迎接,抬手行礼。
赵煦见着梁焘,笑着道:“梁卿家免礼,诸位卿家也无需多礼。”
“谢陛下。”一众人朗声道。
除了梁焘,杨畏外,其他人振奋写在脸上。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尚书,侍郎是紧跟眼前的陛下的。右侍郎曹政,更是已经高升大理寺卿!
梁焘上前两步,拘谨的笑着道:“陛下,请进,臣等已经准备好,为陛下讲解户部的政务。”
赵煦穿着常服,点头道:“好,诸位卿家,一起来。”
众人快速围拢赵煦,将他众星捧月般的迎入户部。
户部门前被大小官员围的水泄不通,不远处百姓一样议论纷纷。
“这就是皇帝吗?”
“是啊,好年轻,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凶神恶煞,不是挺和气的吗?”
“我倒是听说,那刘世安号称‘殿上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触怒陛下才被杖毙的,朝廷里也没个说法。”
“能有什么说法?肯定有大过,朝廷不敢说。”
“原来是这样,哎,皇帝到底是年轻,当官都是滑头,怎么应付得来……”
“估计杖毙也是被气急了。”
“我听说那个李公彦并不是什么好人,贪赃枉法,与吕大防是同党。”
“我听说,他是克扣了黄河赈灾宽,八十万贯!”
“这李公彦真是好大的胆子,八十万贯,这得死多少人啊。”
“所以啊,他是死有余辜,让他多活一天都是造孽!”
“真希望陛下多杖毙几个,至少能活不少人。”
“你是做梦!你看看,那吕大防,平日里人人尊称一声吕相公,可背地里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要不是那些家产摆到你眼前,你能相信他们是贪官污吏?”
“我觉得也是,即便是这样,官家还是不能杖毙的,我朝就没有惩治宰辅的先例,坐牢的都没有!”
“那怎么办?他们贪污了那么多钱,害死那么多人?就这样算了?还是做着官,花这钱,万人敬仰的安享晚年?”
“这……咱们老百姓听着肯定不甘心,但人家做官的不这样想……”
“是啊,官是官,民是民,他们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哪会在乎我们说什么……”
“哎,真希望陛下能杀了他们,给我们百姓出口恶气……”
人群中一些人悄悄对视,见话头带起来,便无声离开人群。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对六部的布置(第三更)
赵煦这会儿,已经与梁焘,杨畏等人进了户部。
梁焘一路上介绍着户部的情况,话里话外都是这段时间的表现,尤其是环庆路的军饷已经凑集一半。
赵煦听着,满意着点头,道:“国之重事,无过于边疆安稳。梁尚书以及诸位卿家,你们辛苦了。”
梁焘等人惊喜过望,连忙行礼,道:“不敢当陛下赞赏。”
赵煦在户部走着,看着,这个户部很小,简陋,他瞥了眼身后侧的梁焘等人,语气畅快的道:“朕今天来,一来是看看户部的政务,三司衙门太过令朕失望,朕希望户部能挑起担子,不要让政务乱套。其二嘛,就是来认认诸位卿家,也让诸位卿家看看朕。朕登基七年了,怕是见过朕的人不多。我大宋君臣一体,朝政要多依赖各位卿家,日后免不得多见面……”
不说梁焘,杨畏,其他人更是激动。能见到皇帝的机会,确实不多,但真的要是经常能见到,那官位必然要升一升!
一群人好似听懂了赵煦的话,气息忽变得急促起来。
赵煦余光见着,忽然道:“杨卿家,你举告吕大防等腐朽朝臣有功,工部尚书范纯粹涉案入狱,工部户部尚书有缺,你暂代工部尚书。”
杨畏大喜过望,连忙上前,抬手道:“谢陛下!”
一众人刚才还想着,眼见着杨畏又升官,心里更是躁动不已,脸上涨红,似乎就等着赵煦点他们的名,给他们升官了。
梁焘有些羡慕,他之前是户部尚书,现在还是,虽然暂代三司使,却没有实际的提升。
赵煦继续走着,梁焘越发恭谨,一众人小心谨慎,见缝插针的说话,极具表现欲。
赵煦在户部转了一大圈,临走前,与梁焘道:“三司衙门被封,一应权职都在梁卿家身上,卿家要挑起来,不能懈怠。”
梁焘似乎听懂了,沉声道:“臣明白。”
赵煦微笑,摆了摆手,转身前往吏部。
路上,童贯走近,低声道:“官家,安排妥当了。”
赵煦微微点头,带着一大群人,来到吏部。
吏部侍郎这会儿战战兢兢,见了赵煦就行礼,道:“臣吏部左侍郎潘鹤齐参见陛下。”
赵煦目光看过一群人,道:“吏部尚书呢?”
潘鹤齐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白,道:“回陛下,尚书病了,已向政事堂告假。”
好巧不巧,在今天生病告假。并且,除非是大病,知道赵煦要来,居然还躲着不见。
赵煦面无表情,心里也能猜到。无非是这位吏部尚书即便没有涉入吕大防一案,但也倾向于吕大防,这会儿是故意躲着。
潘鹤齐以及他身后的一干侍郎,员外郎全都战战兢兢,神色害怕。
尚书怠慢陛下,陛下会不会恼怒的迁怒他们,甚至是杖毙一两个?
童贯躬着身在赵煦身侧,盯着吏部一群人,面色不善。
赵煦看着潘鹤齐等一众人,没有令他们起身。
他在想着吏部的事,吏部虽然负责官吏铨选,但实际上是隶属于尚书省,而尚书省实际上又隶属于政事堂,与其他五部大同小异,权职受到非常大的侵夺与压缩。
思索一阵,赵煦瞥了眼潘鹤齐,淡淡道:“去兵部。”
潘鹤齐等人神情大变,抬着手,头上冷汗涔涔。
陛下,对他们不满,十分不满!
潘鹤齐张着嘴,想说什么,眼见赵煦走远,想说‘恭送陛下’,却没说出口。脸色苍白,眼神焦急恼怒,没有半点办法!
四周跟随围观的百姓,指着吏部也是议论纷纷。
“这是,故意给陛下难堪吗?”
“肯定是,我听说吏部尚书与吕大防是亲戚……”
“啊,原来是这样,吏部这些人,真是大胆……”
“这哪里是大胆,分明就是藐视……”
潘鹤齐听着,心惊胆寒,恨不得找块石头撞死。吏部的大小官员,更是恐惧不安,瑟瑟发抖。
赵煦来到兵部,兵部却比吏部更为‘残破’,不止是府衙的破旧,还在于‘官吏凋零’。
只有一个员外郎以及几个小吏来迎接,那员外郎忐忑的抬着手,道:“臣兵部员外郎,章九山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他,更为意外了,向里面看了眼,道:“你们尚书,侍郎呢?”
章九山神色动了动,似有些为难,哆哆嗦嗦的道:“回陛下,都被抓走了。”
赵煦眨了下眼,道:“朕看过案卷,记得你们尚书,还有一个侍郎没有涉案。”
章九山嘴角颤抖着,好一会儿,道:“刚刚,他们去刑部自首了。”
赵煦嘴角抽了下,这怕是被他给吓的。
一时间,他很无语。
童贯低着头,瞥向不远处的南天友。南天友一怔,慌忙上前请罪,道:“官家恕罪,微臣这就派人回去问。”
赵煦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他来兵部,自然不是走走。
现在的兵部,基本上是负责后勤事务以及管理地方的厢军,实权很小,基本上都被三衙与枢密院给分割了。
赵煦对‘三衙’不感冒,在他的心里,军队应由兵部统管,枢密院调派,分割统调之权,十分合适。
而兵部,最好是一武一文的搭配,并由内监提点,确保军权牢牢的在他手里!
赵煦瞥了眼童贯,又看向章九山,道:“朕很快会给你们指派新尚书,你先管着兵部,不要乱了。”
章九山见赵煦没有追究,脸上还是大滴冷汗落下,连忙道:“微臣明白。”
赵煦出宫之前,没想到会这么快,见时间还早,想了想,道:“再去礼部,御史台走走。”
开封城内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赵煦的一举一动,在拼命揣度着赵煦这次出宫的目的,甚至于是万分警惕的等着他的‘幺蛾子’。
消息很快传回政事堂,苏颂的耳朵里。
苏颂拧着眉,沉色不语。
姜敬却有些担心,道:“相公,宫外的风向在迅速转变,都说吕大防欺官家年幼,擅权乱政,贪污不法,应该重刑问罪。一些人趁机裹挟,肆意煽动,有鼎沸之势。”
苏颂听着,依旧没说话。
姜敬瞥着他黝黑又沉色的侧脸,犹豫了下,低声道:“相公,您说,官家这次出宫,是不是就是故意这么做,好对吕相公动手?”
苏颂拧着眉头,叹了口气,道:“官家缓和了与外廷的紧张情绪,今天过后,至少有一半反对审判吕大防等人的官员会改口或者缄默。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姜敬怔了怔,道:“就这样走一趟吗?”
苏颂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沉重的忽然又笑了声,道:“是啊。外廷有多少人见过官家,现在见官家风度翩翩,礼贤下士,谦逊有度,并不是传言那么暴戾好杀,不能亲近。你说,官家与一个牢狱中的宰辅,他们会怎么选?”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苏轼回京
这还用得着想吗?
姜敬心里接了一句,而后心惊,道:“相公,官家……”
他没说下去,他震惊于赵煦这些手腕的高明,同时害怕于这些手腕的背后目的——对吕大防决不轻饶!
姜敬收住话头,有些不安的看着苏颂。
如果官家执意要严惩吕大防,苏相公会怎么做?
苏颂显然比姜敬更早想到,所以脸色一直沉郁,脸上冷硬的如同石头。
苏颂能看明白,朝野同样不乏看清楚的。
官家出手了,于是乎,宫外的气氛更加紧张,谣言四起,遍布大大小小没个角落。
赵煦这会儿已经在最后一站,工部。
工部也是七零八落,好在赵煦钦点的杨畏已经赶过来。
赵煦在工部与一些人畅谈,其中不乏增加工部权限,拨款等内容,剩下一个侍郎,两个员外郎的工部,自然十分欣喜,拘谨含蓄的表达了忠心。
临近傍晚,赵煦出了工部,站在宫门前,看着不远处的街道。
除了林立的皇城司与宫中禁卫,还有不少百姓,远远的在围观。
工部一群人在杨畏的带领下,跟在赵煦身侧,一个个神情激动又紧张。
赵煦环顾一圈,与杨畏等人道:“工部当前要务有两个,一个是对黄河,长江的治理问题,要拿出切实可行的策略来。不要闷头在衙门里,要脚踏实地的去考察,咨询有经验,有能力的人,方案也是要长久,治标治本,尤其是黄河。临近汛期,不可懈怠。其二,就是对全国的官道,桥梁进行梳理,分析,做好情况总结,争取尽快呈给朕看。”
杨畏神色一肃,道:“臣遵旨!”
其他人纷纷跟着点头,气息有些急促,很想接话。
赵煦又思忖了片刻,道:“杨卿家,工部的事情,你先担着,等政事堂那边拟好旨,就会正式颁布。”
皇帝想要任命官员,不是说句话就行的。还得在三省走完一套程序,这才是法理。
现在三省都在政事堂,就需要政事堂那边走程序了。
杨畏躬着身,道:“臣遵旨。”
他一点都不紧张,要是以往他这个任命或许通过不了,但是现在,谁还敢忤逆官家?
赵煦感觉差不多了,便向前走去,迈下台阶。
杨畏连忙跟着,其他工部官员则拘谨的立在台阶上,抬手恭送。
这时,童贯匆匆走过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政事堂那边忽然多出了不少为吕大防等人申辩的奏本,都在说吕大防的功绩,官家应该酌情赦免。”
赵煦看向皇宫方向,随口的道:“不奇怪。”
他今天这一趟,其实等于是一个最后通牒,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就是要严惩吕大防,一些人坐不住,完全在意料之中。
不过,赵煦旋即就半眯着眼,闪烁着冷意,自语的道:“做了官就一辈子荣华富贵,再大的罪行都是贬谪了事,依旧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这种规矩要改……就从吕大防开始!”
童贯低着头,不敢多言。
倒是杨畏忽然间神情若有所动,看着赵煦冷冽的侧脸,悄悄躬了躬身。
“今天就到这,杨卿家回吧。”
赵煦大步离开工部,准备回宫。
“恭送陛下。”杨畏连忙抬手。
“恭送陛下。”工部等一干人跟着大喊,声音奇大,似乎怕赵煦听不见。
等赵煦在一群人簇拥下走了,杨畏这才起身,目光幽幽的闪烁一阵,忽然与身后的一群人沉声道:“陛下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连夜做事!本官去一趟刑部,马上回来。”
工部一干人,抬手应命,道:“下官领命。”
现在朝廷里空缺的位置太多,官家亲自来了工部,他们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晚间,赵煦的书房里,落下笔,向着陈皮道:“明天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陈皮小心的放下羹汤,道:“是。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一切从简,明天就是去庵里做一场法事就行,太后娘娘不入先皇陵,安放在庵里。”
赵煦眉头挑了挑,高太后没有将向太后一切尊荣夺了已经是‘宽大’,不入神宗陵,倒是不奇怪。
赵煦拿起羹碗,目光看向外面,道:“你明天通知政事堂,拟一道旨意:命蔡卞为主审官,三法司陪审,再让十三弟代朕监审,后天,公开审理吕大防等案。”
饶是陈皮跟着赵煦是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这会儿还是肩膀一哆嗦。
开审宰辅!
这种事,大宋朝就没发生过!
消息传出去,外面还不知道多大动静,只怕能将开封城给掀起来!
陈皮不敢多嘴,连忙应着。
赵煦对他挥了挥勺子,道:“去吧,留两个人就行,我再看一会儿就睡了。”
陈皮躬身,悄步退了出去。
……
第二一早,赵煦就穿戴整齐,在一群人簇拥下,出宫前往城外的‘妙静庵’。
皇太后的葬礼,即便再简洁,朝臣们也得出席。
向太后的葬礼,由于高太后的懿旨‘一切从简’,又是‘出家人’,真的是很简洁。
作为‘儿子’,赵煦只是配合演戏,将过程都走了一遍。
陆陆续续,一直过了晌午,赵煦等人又在庵里待了一个时辰,这才陆续下山,回城。
赵煦等还没有回到皇宫,陈皮就迎过来,撇开众人,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皇城司那边说,苏轼昨日回京了。苏家相关一些人,今天在京城里走动十分频繁,还有……王诜。”
赵煦听着,微微歪头,目光盯着陈皮。
陈皮躬着身,不敢再多说。
王诜是驸马都尉,当年苏轼的‘乌台诗案’他就牵涉其中,打破了宋朝驸马不参与朝政的规矩。
王诜之前上书为吕大防等申辩,苏轼现在回京了,他的态度是什么?
不过,从陈皮低头中,赵煦隐约已经猜到了。
这个王诜当年之所以被发配,除了牵涉苏轼的‘乌台诗案’,以驸马都尉身份涉入党争,还有就是欺辱长公主,激怒了神宗。
赵煦心里转着念头,转头看向苏府方向,片刻,道:“传旨:王诜行为不端,多有不法,屡涉朝政,不知悔改!杖五十,羁押于宗人府,听候发落。陈皮,你亲自去。”
陈皮不敢多想其他,当即道:“小人遵旨。”
陈皮说完,急匆匆的带着皇城司离开。
赵煦面上还残留有冷意,大步进入皇宫,道:“叫十三弟来见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突然爆发的大战
很快,王诜就被陈皮找到,押到宗人府,杖打五十!
王诜被杖打,有人快意,更有人不安。
王诜是比较早上书为吕大防申辩的人,因为驸马都尉身份,格外显眼,朝野不少人望着他。
他这一被杖打,就是宫里传出的十分明显的信号——不得再为吕大防申辩!
不知多少人听到后,悄悄缩了头,停住了腿,守住了嘴,放下了笔。
苏府。
苏辙长子苏迟站在米芾面前,沉着脸,皱着眉,面上恭谨,眼神不甘又愤怒。
米芾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身边的桌上,静静的放着一道奏本。
苏迟默然良久,抬起手,对着米芾拜下,语气悲愤,道:“先生,大人之死,尚未明断,官家命三法司会审,合情合礼合法。二伯即便不念兄弟之情,又怎能落井下石,助纣为虐!”
眼见苏迟连‘助纣为虐’这样的话都说出口,米芾脸角动了动,轻叹一声,道:“子瞻与子由兄弟几十载,感情深厚,怎么会不顾念兄弟之情?他之所以应了我所请,原因有三,一是为了公正。子由并非吕相公所害,这个你心里清楚。二是朝廷法度,论罪于宰辅相公,不合祖法,而今朝野内外掀起轩然大波,物议沸然,人心动荡,须尽快了结,抚慰士人。三……若是这个口子一开,你可知道,你父亲与你二伯,能活到现在吗?你们苏家,怕早就是过眼云烟了。”
苏轼,字子瞻。苏辙,字子由。
苏迟听着前面两条还很愤怒,但最后一条顿时怔住,一肚子话说不出来。
他父亲苏辙与二伯苏轼的仕途极其坎坷,尤其是那二伯,几乎一直在被流放。如果朝廷真的开了审判朝臣的先例,尤其还是以宰辅开始,那无数人将会进大牢,再没贬谪一说了!
苏迟不是小孩子,想想苏家这些年的遭遇,心里骤然发冷。
真要是这样,他那二伯怕是早就死在牢里,他父亲多半没有好结果,他们这些后辈可能饿死街头多年!
米芾见苏迟不说话了,微微点头,道:“你放心。子由的事,我与你二伯不会放手,凶手必须要严惩,谋害三司使,不是小罪过。”
苏迟还能说什么,家有长辈,也轮不到他做主,强忍悲痛,道:“一切,请先生与二伯做主。”
米芾抬头看向外面,道:“去吧。”
苏迟有一抬手,默默走了出去。
米芾看着苏迟的背影,心里一松。他与苏家二兄弟都是至交好友,若是苏迟执意不答应,再次闹上朝廷为父伸冤,他们还真做不了什么。
秦观,黄庭坚等人在外面,他们已经知道米芾与苏轼等人的决定,也赞同。
绝不能开朝廷审判朝臣,重罪入狱甚至杀头的口子!
米芾身旁的那道奏本,很快出了苏府,进入了政事堂。
本应该是下班的政事堂,看到这道奏本顿时炸开,本来就是两个人看到,很快就吸引了政事堂上上下下所有的目光,并且迅速传播开来。
这是一道以‘蜀派’文人为主的联合奏本,包括了米芾,苏轼这样的文坛领袖,以及秦观,黄庭坚等新秀,不说内容,就是这些署名就足够震动朝野,士林文坛。
而内容更是令人吃惊,因为这道奏本,在很多人看来,是在为吕大防等人开脱,其中言道‘宰辅贵重,旦旦之望,士人之表,不可轻罪’、‘天家宽仁,万民称颂,君臣相依,社稷安然’……
现在朝野谁不知道,苏辙的死与吕大防脱不开关系,作为苏辙二哥的苏轼,居然为吕大防开脱?
这着实让太多人惊掉下巴,不可置信!
‘蜀派’的突然站出来,开封城剧震,无数声音沸腾,舆论有着迅速转变的迹象。
吕大防的罪责几乎板上钉钉,有人为他喊冤,企图撇清他,自然也有人不忿。
门下省左散骑常侍李清臣怒不可遏,当即写了两道奏本,大肆抨击苏轼,苏辙兄弟,连带着对蜀派大肆攻击,指责他们没有立场,整日只知反对,毫无作为,是虚浮,空泛之辈。
接着,他列举了吕大防等人二十八条大罪,包括了‘目无君上,无人臣礼’、‘贪污索贿,道德小人’、‘结党营私,培植私人’、‘操弄权柄,打击异己’、‘倚恃党恶、紊乱国政’等等,从礼法,纲纪,道德,人品等诸多方面,对吕大防进行了全面的清晰的罗列,反击蜀派的‘辩驳’。
最后,李清臣更是强烈要求对吕大防等人处以极刑,警示百官,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李清臣并非是什么不知名的小人物,他的文学造诣非常的高,当初欧阳修一度拿他与苏轼相比较,而他的妻子,是韩琦的侄女!
李清臣的身份,地位,背景,完全可以与蜀学派系一较高下!
在这个临近官员下班的时间,突然爆发出的大战,令无数人惊愕不已,更加明白吕大防一案的复杂与艰难。
可是,明天就要公开的审了!
赵煦同样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爆发出这样的事情。
他正在与他的同胞十三弟赵似聊明天监审要注意的事项,待童贯送来两道奏本,久久说不出话来。
赵似比以往少了几分拘束,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看着赵煦,轻声道:“官家,这些,有什么影响吗?”
赵煦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旋即继续盯着两道奏本,笑着道:“对我没有什么影响,怕是外面就不是一点半点了。还是我刚才与你说的,不要担心害怕,听到你不愿意听的,就打断他们,端起你的身份来教训。”
赵似有些紧张,他之前一直被关在宫里,见识很少,抿了抿嘴,紧绷着小脸。
赵煦见着,拿起茶杯,笑着道:“你是朕的亲弟弟,怕他们做什么?那些人要是让你不高兴,你只管教训。童贯,明天你陪着十三弟去,带着皇城司。”
童贯悄悄瞥了眼赵似,心思浮动,道:“小人领旨。”
赵似这才稍稍安心,还在坐直身体,一脸认真严肃。
赵煦又交代几句,便让童贯送走了赵似。
坐在书房里,抱着茶杯,赵煦看向窗外,万分感慨的道:“真想去现场看看啊……”
明天的审案,赵煦预计,肯定会很精彩,不知道还要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赵煦很是悠然喝完茶,洗洗漱漱就去睡了。
他睡了,可偌大的开封城,宫内宫外,全都点着灯,简直亮如白昼!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除了赵煦。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沉沦与奋起的抉择
赵煦睡的很香甜,没去管宫内宫外怎么的热闹。
第二天一早,赵煦在偏庁里吃着早膳,章惇与蔡卞就来了。
赵煦笑着看着二人,道:“二位卿家还没用吧,来,一起用一点。”
蔡卞抬起手,道:“官家,臣用过了。今日开审吕大防等案,臣来请示陛下,该如何审断。”
赵煦慢悠悠的撕着馒头,道:“凡事都有规矩,怎么审,怎么断,拿出依据来就行。最重要的是,公平。”
蔡卞心里揣摩着‘公平’二字,道:“这些案件彼此交错,复杂难说,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审理清楚,陛下可有时限?”
“不能等。”
赵煦手里端着粥,淡淡道:“吕大防,今天就要审结!”
蔡卞神色微惊,躬了躬身,欲言又止。
章惇瞥了他一眼,出声道:“陛下,关于各项任命,臣等已经考察清楚,可以尽快颁布。”
赵煦微微点头,赞许的道:“还是章相公有效率,等吕大防案一结,就可肃清朝堂,你明日拿给朕看一看,再令政事堂颁布。”
章惇抬手,道:“臣遵旨。”
蔡卞被章惇打断,迟疑再三,刚要再开口,陈皮忽然进来,道:“官家,苏相公来了。”
赵煦看向章惇,蔡卞,笑着道:“给我们添堵的人来了。请他进来吧。”
陈皮应着。
章惇不喜欢苏颂,板着脸,剑眉翘了翘。
苏颂拄着拐进来,双眼通红,满脸倦容,显然昨夜没睡。
苏颂看了眼章惇与蔡卞,没有行礼,默默一阵,道:“官家,吕大防等人品轶过高,三法司无权审问。”
章惇,蔡卞一直盯着他,见他这样说,两人都是皱眉。
苏颂这个借口,确实有道理,但只是有道理,阻碍不了什么。
赵煦却听出了话外之音,若有所思的道:“苏卿家的意思,是要开朝议?”
苏颂抬起头,行礼道:“臣以宰执的身份,请陛下开朝议,以朝议决断,明示天下。”
章惇神色立变,冷声道:“不可!吕大防等人罪行昭昭,没有立刻处死已是宽大!三法司审理,绰绰有余,岂能闹上朝廷,还嫌脸丢的不够大吗?”
“那就开吧。”
章惇话语落下,赵煦放下碗,面上如常的道。
章惇,蔡卞,以及苏颂骤然变色,齐齐看向赵煦。
章惇是不想朝议,真的要开朝议,这些破烂事是说不清道不明,掰扯下去可能不了了之。并且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皇帝还怎么严惩吕大防等人?总得顾忌一二吧?
苏颂则一脸肃色,赵煦这么轻易的答应朝议,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赵煦擦了擦嘴,看着三人道:“就今天,未时。五品以上在京官员,全部入朝。苏轼,李清臣等人,也要来。”
苏颂脸角如铁,心神剧烈不安。
如果是在他逼迫下,赵煦同意朝议,那或许还好。可赵煦随口答应,这就令他心里涌起不好的感觉。
赵煦站起来,顿了顿,又道:“那些告假的,就继续好好养病。”
说完,也不给章惇,蔡卞,苏颂三人再说的机会,直接出门,大声道:“胡中唯,蹴鞠!”
“是!”胡中唯一如往常的大声应着。
偏庁里,章惇,蔡卞,苏颂三人情不自禁的对视一眼,三人脸上都有些凝色。
赵煦的话,很快传了出去,整个开封城轰然一震。
皇宫,各大衙门,以及皇亲国戚,勋贵公卿,文武大臣,一个个是‘惊喜’交加。
原本只是‘三法司审理’的案件,拔高到了廷议上,所有人都预感到,这是一场可怕的暴风雨,伴随着电闪雷鸣!
未时是在下午,天气最热的时候。
朝野都被震动,苏颂作为宰辅,召集群臣入朝事宜,同时也在见一些人,做出一些布置。
章惇就更没闲着,召集了三法司,连带着李清臣等人,商量着对策。
开封城内,人声鼎沸,风起云涌,
……
吃过午膳,又等了一阵子,赵煦穿好衣服,走向紫宸殿。
陈坡跟在身后,低声道:“官家,太皇太后的印玺拿到了,旨意也拟好了。”
赵煦暗吸一口气,神情冷清,道:“好!就在今天做个了结吧!”
这是一场‘决战’,是变法与保守的对决!是大宋一直这样沉沦,还是奋起的抉择!
赵煦这边前往紫宸殿,从宣德门进来了七十多大小官员,穿得整整齐齐,一个个的神情各异,步伐谨慎,在苏颂,章惇的带领下,前往紫宸殿。
现在,整个开封城都在望着皇宫,看着紫宸殿。
慈宁殿。
高太后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双眼幽冷。
外面发生的事情,她知道,全知道。
她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吕大防是否重判,朝廷必然会洗牌,那些‘新党’,又要回来了,天下又要大乱了!
周和立在一旁,看着高太后的神情,低着头,眼神里都是惧色。
宫外,二范因为‘告假’,所以没有资格入宫,这会儿站在屋檐下,望着皇宫方向。
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兔死狐悲之感,只是吕大防真的要是被夺去一切官职,审判有罪下狱,那对朝野的震动将是空前的。
君臣离心离德,那是亡国之兆!
刑部大牢里的吕大防,对外界好像一无所知,白发有些散乱,面无表情,依旧在写着,身旁的桌上,多了数本厚厚的公本。
不多久后,紫宸殿内,七十多个文武官员,分立两排,静静的立着,将这个不大的殿内,挤的是满满当当。
苏颂站在最前面,面色凛然,心里还是不安。
官家这么轻易答应开朝议,是挖了什么坑吗?
不管挖了什么坑,他不能允许开这个恶列!
章惇等人此刻内心也在计较,想要问罪吕大防,除了苏颂等旧党的反对,还面临着‘人言可畏’四个字。即便不是‘旧党’,哪怕是‘新党’,支持问罪吕大防的,也不会多。
除此相对鲜明的两党,其他人站在殿里,悄悄对视,感觉着清晰的肃冷气息,一个个屏气凝神,万分的小心谨慎。
苏轼,李清臣也在队伍中。
苏轼相对从容一些,只是偶尔皱起眉头。
李清臣脸色平静,目中时而闪过坚定冷漠之色。
赵煦没有让他们等多久,甚至是提前到了。
苏颂,章惇等人,看到赵煦从侧门出来,神情微紧,缓缓抬起板笏。
“陛下驾到!”陈皮站在丹陛上,扫了眼群臣,尖声长喝。
第一百三十章 殿中交锋
赵煦一进来,苏颂,章惇等人齐齐抬起板笏,沉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赵煦径直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殿中满满当当的一大群人,顿了下,朗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七十多人齐齐喊道,声音颇大,在殿梁上缭绕不绝。
其中,还有一些人悄悄瞥了眼左侧的帘子,原本,那里是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地方。
赵煦看着熟悉陌生的一个个面孔,苏轼是认识的,李清臣有些脸熟,其他人也有昨天见过的,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了眼前面的苏颂与章惇等人,这才道:“今天之所以要召开这个扩大朝议,是应宰辅苏相公所请,断吕大防一案。诸位卿家,有什么想说的,都说一说。”
殿中不少人左左右右的相互看着,偶尔还出声议论。
他们早就知道今天的会议内容,却没谁第一个出列开口。
赵煦不着急,眼神在朝臣们的脸上挨个扫视。
——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开朝,主持会议。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在比较后面的一个官员出列,用板笏挡着头,沉声道:“臣门下省左司谏陈德之弹劾李清臣……”
他还没说完,赵煦就打断他,道:“陈卿家,今日议吕大防一案,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陈德之话头硬生生的被堵住,等赵煦话音落下,犹豫了下才道:“是。”
陈德之退下后,朝臣们纷纷摇头晃脑,神色肃然的对视不语。
赵煦见还是没人说话,直接点名道:“刑部,说一说案情。”
蔡京出列,他两鬓有几缕白发,脸角分明,给人一种侠义演绎里侠客的感觉,只是总体去看又有那么几分刻薄。
他抬起手,声音冷静坚定的道:“回陛下,吕大防一案,案情清晰,证据详实。贪污受贿,人证物证俱在。三司衙门的亏空以及军饷的倒卖,吕家多有涉及。培植私人,结党营私,纵子行凶,侵占乡田,殴伤人命等等,皆有实证……”
蔡京说的是实实在在的罪名,有据可查的。
满朝文武皆静。
他们都已经知道这些事,毕竟开封城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没有什么可辩驳的。
现在朝野争论的焦点,是在于怎么处置!
蔡京说完,就默默退了回去。
赵煦一直注视着朝臣,见他们都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紫宸殿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苏颂沉吟片刻,出列道:“启奏陛下,吕大防德行有失,臣建议贬秘书监,随州安置。”
这是惯常的套路,不管犯多大事,贬谪了事。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苏颂话音一落,出来了十多个人。
赵煦看过去,大部分不认识。
苏轼看着,迟疑片刻,出列道:“臣苏轼附议。”
苏轼到底是文坛领袖,又是三司使苏辙的兄长,加上昨天的事,盯着他的人不少。
他一出列,顿时引来了不少若有若无的注视,以及窃窃私语。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苏轼之后,又有五六个人出列,跟着附议。
赵煦一点都不奇怪,即便没有站出来的人,在场的多半心里或多或少也支持苏颂这个提议。
这时,陈皮悄悄走过,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好了。”
赵神情不动,嘴角微笑的看着殿中群臣。
果然,等这群人话音落下,李清臣举着板笏,出列朗声道:“启奏陛下,臣反对。”
这位是韩琦的侄女婿,韩家是大宋顶级豪门,这位前途不可限量!
赵煦看向他,点头道:“李卿家有什么话说?”
李清臣抬起头,声音郎俊,带着张力,沉声道:“陛下,若是吕大防之后的相公们,都这么干,朝臣们有样学样,天下百官皆是如此,我大宋的江山社稷,还能维持几年?”
李清臣话音落下,当即有人出列反对,道:“李郎官就是这么看待我朝官员的吗?一个吕大防,就能代表我朝数十万官员吗?”
李清臣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吕大防一案,牵扯出五品以上四十多人,大大小小数以百计,你说只有一人?无需费力口舌狡辩,我就问你,你是否敢让刑部或者皇城司查一查你的家底,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家产是来路不明的!”
说话的那人见李清臣直接怼过来,顿时一个字说不出话来。
怎么能随便让你查!
李清臣怼完他,直接转向苏颂,声音高了两分,道:“苏相公,下官的话,不知您有何看法?”
苏颂,就是吕大防的下一任!
苏颂老于宦海,不会这样就被怼的无话可说,头也不转的淡淡道:“朝廷自有法度,李郎官是怕我跑了?”
李清臣盯着他,道:“下官是认为,这样的法度不足以惩前毖后。下官建议,朝廷应当审时度势,对贪腐官员,明刑正典!凡事不能倚靠相公们的操守,若是如此,还需法度纲纪做什么?”
语气刚直,咄咄逼人。
大殿里,李清臣的声音在回荡,一些人交头接耳,神情意动。
李清臣所说……似乎很有道理。
这时,又有人出列,朗声道:“臣反对。之前也不是没有相公犯错,诸事皆有成法,李郎官的意思,是要因人设发法吗?”
众人看去,殿中待御史吕陶。
瞥了他一眼,不少人又看向苏轼。
吕陶是蜀派,或者说蜀党。苏轼当年的‘乌台诗案’,其实本质就是‘蜀洛党争’,吕陶当年也是其中干将,成功救出了苏轼。
苏轼面色如常,静静的立着。
李清臣听到‘因人设法’,当即大声反驳,道:“我朝法度,因人因事者诸多,吕御史,要不要翻出来,为他们平反,废除那些祖法,讨论一下祖宗得失?”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李清臣是‘新党’,用‘旧党’口口声声的祖法来反击,着实厉害。
赵煦不动声色的看着,眼神笑意更多,这个李清臣的口才倒是犀利。
吕陶抬着板笏,慨然道:“李郎官说不是因人设法,那你认为吕大防该怎么处置?”
众人纷纷看向李清臣,在他们看来,李清臣某种程度就是代表赵煦的态度。
李清臣自然想过,但却不能宣之于口,过早说出来只会成为靶子,转向朝臣,道:“下官不赞同苏相公之言,贬谪了事,太过敷衍,如同儿戏,如何向百官,亿万臣民交代?后世史书,会不会将我们评为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吕陶哼了一声,举着板笏向赵煦,沉声道:“陛下,吕大防已经被抄家,声名狼藉,并已古稀之年,垂垂老朽,没有几年可活。朝廷若是继续惩治,将显得陛下过于苛刻,有失宽仁,寒天下士人上进之心,请陛下三思。”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来自边帅的奏本
赵煦唔了一声,这倒是个新鲜借口,转向其他人,道:“诸位卿家,还有其他看法吗?”
紫宸殿今天来了太多人,但真正敢于在这个问题上说话的,并没有多少。
蔡京看着前面的苏颂,后面的苏轼等人,余光又瞥了眼李清臣,然后注视着赵煦,并没有动。
大理寺卿曹政大步出列,沉声道:“启奏陛下,大理寺认为,祖宗成法不足以惩治贪腐佞臣,请陛下雷霆出天宪,大理寺以及三法司以此为绳,遏除腐败,还我大宋朝廷清明,百姓安乐!”
“臣附议!”梁焘迅速出列。
梁焘一出,如同风向标一样,跟着出来二十多人,齐齐的‘臣附议’。
朝廷里众人看着,心头暗自警醒,更多的人开始迟疑。
而保守派的吕陶等人则面面相觑,神情凝重。
站到官家一边的人,有这么多了吗?
他们悚然惊醒,还有更多人没有站出来,并且可能不会站到他们一边!
保守派的纷纷看向前面,宰辅苏颂。
声势上压不倒这些人,只能寄希望于苏颂了。
苏颂却默默无声。
保守派心里一凉,苏相公也没办法了吗?
坐在最上面的赵煦,见着情势大好,心情自然跟着好,但忽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他有些进退两难。
即便苏颂等人不说话了,他也不能开口真的对吕大防动用极刑,因为那些证据与理由,似乎还是不够,说服不了满殿的朝臣,一出口必然群沸。
不说保守派那些人,哪怕是站在赵煦一边的,又能支持他到什么程度呢?
赵煦神色不动,心里却转念:怎么杀呢?
紫宸殿的气氛,再度变得诡异。朝臣们不说话,仿佛陷入了某种无声的僵持。
蔡京瞧准机会,突然出列,大声道:“启奏陛下,臣认为当用严刑!吕大防一党,区区三十多人,抄出家产达一千三百万贯,足以养活全国的官员一年!若是追溯以往,他们每年的贪污所得,可能足以养活军队一年!如此巨贪,古往今来,从未曾有过!若是朝廷能够严厉肃贪,我朝每年至少能节省数千万贯,如此一来,国库再无困顿,百姓不会无依。于国于民皆为大善,请陛下斟酌!”
朝臣们都知道吕大防一党抄出了巨额家产,但是一千三百万贯,还是令他们心头震惊。
这赶上国库一年收入的十分之一了!
不等朝臣有所反应,忽然有一个御史出来,沉声道:“启奏陛下,臣有吕大防奏本,呈请陛下。”
其他人没有反应,章惇确实剑眉倒竖,猛的转身,冷声道:“吕大防被羁押于刑部,重兵看守,你的奏本是哪来的!胆敢冒用,殿前欺君,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
满殿皆惊。
哪怕是苏颂等人也转过身,没想到这个时候,吕大防居然跳了出来!
赵煦面无表情,眼神冷芒闪过,淡淡道:“暂不追究,朕想看看他写了什么。”
陈皮连忙下去。
章惇目光如剑,简直要将那个御史刺的透心凉。
这个御史浑身冰冷,颤抖不止。他也是被逼的!
陈皮递上来,交给赵煦。
赵煦拿着厚厚的奏本,摊开去看。
朝臣们全都注视着赵煦,心里不自禁的涌起寒意来。
吕大防对这位年轻官家屡次欺辱,这些年从未放在眼里,眼里只有太皇太后。
到了这个节骨眼,吕大防会写什么东西?
赵煦端坐不动,慢慢的翻着。
吕大防这道奏本里,写的几乎全是关于‘新法’的事,通篇都在描述元丰年间的‘天下大乱’,将这些年宋朝内内外外发生的事情,所有的责任几乎全都推给了‘新党’的变法。
涉及内政,边疆战事,尽管没有为他自己辩解什么,字里行间还是看得出,他在扮演一个任劳任怨,老成谋国,辛苦半生,拼命挽回的宰辅形象。
赵煦暗自摇头,党争的最后都是权力斗争,哪还有什么光辉可言。
他将这道奏本放到一边,看向殿内众人,道:“并非是请罪的奏本。说到哪了?”
众人都在盯着赵煦手里的奏本,心里依旧惴惴不安。
吕大防到底是宰辅,他要真的写了什么秘闻或者举告什么事情,很可能会惊破天!
蔡京皱眉,他没想到会出这个幺蛾子,让他立功的机会化作乌有。
刚想进一步,突然间,又有人出列,道:“启奏陛下,熙河路经略使陈溪有本奏。”
赵煦看着出列的那人,审视片刻,笑着道:“怎么?经略使的奏本,现在也有人代劳了?呈上来吧。”
殿中人神色立变,全部转头看着出列的人,以及举着的奏本。
陈溪,是吕大防的门生!
熙河路是边疆,与秦凤路接壤,再往东就是环庆路!三路练成一线,是防御西夏以及吐蕃最重要的边防路!
这是边疆大帅的奏本!
他会写什么?为吕大防申辩吗?他要是申辩,朝廷以及官家该怎么应对?
要知道,大宋朝不是没有边帅叛逃!
熙河路要是出事,大宋西北的防御,将出现不可想象的巨大破绽!
众人神色变幻不断,眼神凝肃,呼吸都被屏住。
熙河路的经略使的奏本!
在陈皮拿过奏本走回丹陛的时候,朝臣们心惊胆战,剧烈惶恐,仿佛预示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说那些保守派,即便是那些‘新党’也是紧张,恐惧不已。
西夏蠢蠢欲动,不时派人来威胁,在边境更是屡次骚扰,明摆着要有大战。
环庆路如临大敌,自顾不暇,要是左侧的熙河路出现大变,整个西北防线可就崩塌了!
想着开封城无险可守,殿中不少人头上冒出冷汗来。
陈皮站在赵煦旁上,悄悄瞥着赵煦的侧脸。他一样很忐忑,即便他读书少,却也知道边帅的的影响力!
赵煦端坐不动,慢慢打开看去。
陈溪的字很好看,刚直有力,笔走龙蛇,字里行间透着大宋朝沙场文人特有那种硬中有软的‘平和’气息。
他奏本的内容与其他人大同小异,言称‘公虽有过,然辛劳共睹’、‘奖罚有度,惩处有节’,随后还劝赵煦‘勿信谗言,遗误将来、以大公至正为心,罢黜新法,行祖宗之政’,‘则天下承平,万民归心,圣德之君也’。
赵煦看着这道奏本,可以说,很平淡,与京里朝臣写的大同小异,没有什么新意。
但陈溪是熙河路经略使,位置十分险要,再平淡的奏本也不能等闲视之。
他这一道奏本,比京城里所有人的分量都重!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斩立决
‘熙河路经略使……’
赵煦盯着这道奏本沉吟再三,面露凝色。
苏颂抱着板笏,眉头时不时的拧起。
他知道一些人不会甘心,只是没想到,居然连熙河路经略使都撺掇出来了!
章惇本就严肃的神色,更添了几分杀气。
其他人则不一样,神情慌乱,交头接耳,大殿里很快就乱了起来,七十多人有一半在来回前后的左右四顾。声音很小,在不大的紫宸殿嗡嗡作响,嘈杂一片。
赵煦想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前面的苏颂与章惇,而后淡淡道:“陈卿家的奏本,也是希望朕与朝廷对吕大防一党有所宽宥,没有其他内容。诸位卿家,怎么看?”
不少人还以为赵煦要罚雷霆之怒,见他这么平静,一些人悄悄松了口气,另一些人则更为不安!
蔡京看着,心里忽然猛的一动,出列抬着板笏,语气慷慨激烈,沉声道:“启奏陛下,吕大防不可贬谪出京,交通边帅,当严审清楚,并请陈溪回京!”
朝臣勾结边疆手握重兵的将帅,历朝历代都是大忌,在宋朝更是如此!
纵然谁都清楚,吕大防再怎么样,也不会真的有谋逆的心思。不过这道奏本这个时候出现,时机确实太过微妙!
到了这种地步,还怎么能放吕大防出京?不查清楚,谁人能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殿中的一些人心头的大石忽然慢慢落下。
吕大防要是以这样的借口被一直关着,最终不了了之,未尝不是件好事。
蔡京的话落下,没人附和,也没人反对。
但这不是赵煦想要的!
他要在宋朝腐朽又自成一体,铁板一块的官场撕开一条口子,肃立他皇帝的权威!
赵煦又看了眼前面的苏颂与章惇,轻轻坐直身体。
陈皮见着,立时会意,右手在背,悄悄对着侧门做了个手势。
一个小黄门立刻闪现,不多久,正殿门外忽然传来大声喝叫:“启奏陛下,武功大夫,领皇城司,蔡攸求见。”
一连串的事情太多,朝臣们一时间还没清醒,听到‘蔡攸’的名字,不少人纷纷皱眉。
这个年轻人,着实凶厉,这段时间,抓人抄家,打人杀人,几乎没有半点顾忌,简直成了个‘鬼见愁’!
苏颂面无表情,今天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并且越发强烈。
苏轼,米芾等人或许久不在朝,有些跟不上朝廷的节奏。
殿中更多的人,则是谨小慎微,不言不语,明哲保身。
既然你们决定不了,那我来!
赵煦神情不变,暗暗吸了口气,沉声道:“传!”
陈皮瞥了眼侧门外,高太后的那道懿旨,早就准备好了。
蔡攸紫帽黑靴,从门外进来,黑漆漆中,第一眼就看到了满殿的朝臣,无数目光向他投来。
即便蔡攸老成,生于蔡府,没少见过高官显贵,但这一刻,还是双腿发颤,神情发紧。
这殿里的,是大宋最有权势的一群人!
蔡攸强定精神,大步走进来,抬手道:“微臣蔡攸,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他,道:“平身。”
这是他的铺垫。
朝臣们陡然紧张起来,目光注视着蔡攸,不知道皇城司又要干什么。
蔡攸起身,感觉着殿里众多的犀利眼神,顿觉压力如山,梗着脖子,道:“回陛下,吕大防一党,除吕大防外,悉数认罪,并供出更多罪案,包括……”
“启奏陛下,户部侍郎杨畏求见。”
蔡攸话音未落,殿外再次响起长叫。
蔡攸的声音被打断,朝臣们纷纷若有所动,面色凝重的交头接耳。
这个蔡攸先不说,杨畏可是给与吕大防致命一击的人!
他之前不来上朝,这个时候又要干什么?
今天这个朝议发生的事情令他们目不暇接,忧心忡忡,起起伏伏。
这次朝会来了太多人,赵煦这才发觉杨畏不在,看了眼蔡攸,思索片刻,道:“传。”
陈皮神情微恼皱眉,这个杨畏破坏了官家的计划。
杨畏大步进来,或许来的太急,有些衣衫不整,气喘吁吁,他举着一堆公文书信进来,来的近前,朗声道:“启奏陛下,臣得举告,不敢不禀报陛下,请陛下垂览。”
“启禀陛下,”
杨畏话音刚落,立马有人出列,急声道:“臣弹劾奸贼杨畏!此人先是依附王安石,王安石罢,他率先攻讦,转而依附司马相公。司马相公病逝,他大肆抨击,投向刘挚,得以晋升,转过头他又告发刘挚,依附于吕大防,而今,他对吕大防穷追猛打,欲杀之而后快,着实是反复无常的奸诈小人!臣请陛下将其削职,赶出朝廷,以正视听!”
这人之后,迅速有人出列,道:“启奏陛下,杨畏声名狼藉,士林皆称呼其为‘杨三变’,卑鄙无耻,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请陛下严惩!”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六七个人出列,强势向杨畏发动攻击。
杨畏脸色铁青,急匆匆的邀功之心全变成了怒恨,余光向后看去,想要暗暗记住这些人。
章惇见着,双眼厉色闪动,抱着板笏转过身,淡淡道:“杨侍郎所检举的,无不是奸佞小人,事实俱在。你们现在攻讦杨侍郎,是想为什么人翻案吗?”
那一群人听着,登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杨畏之前反戈一击的人,王安石,刘挚,吕大防,在朝廷里,定位都是‘奸佞小人’。
吕陶与苏轼等人对视一眼,出列道:“即便如此,杨畏也高尚不到哪去!这等人,不能留在朝廷。”
杨畏其实之前已经暗暗投向了章惇,章惇对杨畏是‘寄予厚望’,哪里会让杨畏这么容易被赶出朝廷,扫了吕陶一眼,冷哼道:“你们蜀派毫无立场,颠三倒四,沽名钓誉,谁当政攻讦谁,有什么脸说别人?”
吕陶知道章惇厌恶他们,不争口舌,向着赵煦道:“陛下,杨畏之言,不当为准!臣请将杨畏赶出朝廷。吕大防一案祸动人心,天下沸扬,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苏轼等人迅速出列,齐齐跟进。
前面的苏颂沉吟片刻,也跟着抬起板笏:“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或许是这句话没有特别指向,朝中站出来的居然有三十多人,在七十多人的殿中,显得异常扎眼,声势浩大!
赵煦好整以暇,十分淡定的看着,心里感叹。
‘保守派的势力依旧强大啊……’
所谓的‘旧党’,并非是指吕大防一党,苏颂,范百禄,范纯仁甚至在这大殿之中,没有站出来的,十之七八都是!
相对来说,‘新党’的变法派,才是少数,并非是在这殿中,整个大宋也是绝对少数!
章惇剑眉不断的跳,神情严厉的如同一个剑客,并没有理会殿中举着板笏,齐齐躬身的众臣,双眼冷冷的盯住杨畏,道:“杨侍郎,你有什么话说?”
杨畏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失神了一阵,听着章惇的话,转头看去,见到章惇的眼神,杨畏神情骤然变!
他感觉,如果他不说出个所以然,章惇可能会杀了他!
杨畏当即深吸一口气,压住慌乱,转向赵煦,沉声道:“启奏陛下,臣配合刑部梳理吕大防一案,从中查获了吕大防里通夏人,出卖疆土的证据。”
杨畏话语一落,如同炸弹,将紫宸殿震嗡嗡嗡作响,众臣听不到其他声音,只有杨畏的话在耳边,在脑海里震荡不休。
紫宸殿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杨畏。
他这句话太重!
勾结夷狄,出卖疆土,不啻于谋逆!
苏颂,章惇,蔡卞,梁焘,苏轼等等,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盯着杨畏。
赵煦双眼微睁,坐直身体,神情凛然,语气冷冽三分,道:“杨卿家,构陷朝臣附逆,你可知是什么罪责!”
这也是不少人来不及呵斥的话,听着官家质问,所有人更加认真,肃然的盯着杨畏,心头更是紧张。
吕大防再有过错,都是‘小节’,可是谋逆,那绝无宽宥可言,谁敢置喙!
杨畏举着奏本的手微微颤抖,心里恐惧到极点,还是强撑着,极力平和的道:“回陛下,臣手里有吕大防与秦凤路马步军总管黄庸的来往的书信。”
赵煦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前线将士拿命去拼,后面的文官不止扯后腿,还背后捅刀!
赵煦声音更冷,道:“说!”
杨畏感受到大殿里里的冰冷气息,硬着头皮,道:“时间是元祐四年,夏人袭扰,黄庸建议将肃远城、定川寨、永和寨和安塞寨四寨,每寨二十万贯卖给夏人,以换取夏人退兵。吕大防回复‘可’……”
赵煦猛的站起来,喝道:“拿过来!”
陈皮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去,拿过来递给赵煦。
朝臣们,则震惊万分,惊恐万状。
这四寨是庆历年间所筑,范仲淹花了大力气,主要就是防范西夏。
尤其是定边寨,是西夏南下的咽喉要道,万万不能有失!
苏颂拧着眉,章惇满眼杀意,蔡卞沉着脸,朝臣们一个个表情各异,大气不敢喘,全都盯着赵煦。
赵煦脸色铁青,胸中已是满腔怒火,夺过陈皮递过来的一封封信,不断的撕开,看去,不多久,他的脸角狠狠的抽搐,双眼通红,杀意如沸!
他知道宋朝在割地给西夏,司马光等人就是秉持‘斥地求和’之念,苟且全安!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涉及边疆,国家安全的大事,居然一个在马步军总管与宰辅的两封信之间就成了!
“反了!反了!反了!”
赵煦满脸怒容的盯着满殿朝臣,怒吼着,恨不得提刀杀人。
杨畏噗通一声跪地,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殿中的朝臣已经猜到了大概,纷纷缩头,心胆俱寒,如坠冰窟。
紫宸殿内,寒意森森,冰冷刺骨!
赵煦牙齿咬的咯咯响,盯着跪地的杨畏,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在紫宸殿里这杨畏绝不敢造假,猛的赵煦转头看向苏颂,喝道:“苏颂,枢密院可知道这件事?”
苏颂此时神情凝重,举着板笏,沉默了良久,才道:“枢密院不知,枢密院并不知道有这些书信的存在。”
苏颂之所以沉默,并非是明哲保身。他确实不知道,这样的密事吕大防不会宣之于口。
他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这句话一出,等于是为吕大防盖棺定论!
赵煦盯着苏颂审视一阵,看向章惇,冷声道:“环庆路那边,是否会有异变?”
章惇大步而出,抬头看着赵煦,沉声道:“在臣入京之前,陛下就诏令环庆路安抚使章楶节制西北诸军,吕大防事发,臣以枢密院副使身份对西北各路,军进行布置。臣以人头担保,熙河路不会有事!”
之前赵煦收到那陈溪的奏本之所以淡定,就是因为之前已经有所布置,并不担心出乱子。
赵煦看着章惇,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气,目光凌厉的扫过群臣,喝道:“陈皮,拿案卷来!”
陈皮还是第一次见到赵煦这般愤怒,心惊胆战的连忙命人去拿来,然后举着,跪在赵煦身前。
赵煦看着案卷,眼神杀意如潮,拿起笔,直接在第一份吕大防的名字上大大的画了一个‘×’,喝道:“吕大防,斩立决!籍没全族!”
写完,他直接扔了下去。
群臣惊骇,双眼大睁的看着赵煦。
赵煦恍若未觉,看着是下面工部侍郎马默的名字,直接画‘×’,道:“马默,斩立决!籍没全族!”
嘭
案卷被扔向殿中,飘飘忽忽,散乱一地。
“吕和卿,斩立决!籍没全族!”
“上官均,斩立决!籍没全族!”
“邓洵武,斩立决!籍没全族!”
赵煦一连画了七八个,都是吕大防亲信党羽,殿中散落一地的案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惊天动地大事件(求订阅)
朝臣们已经忘了呼吸,双眼里惊骇欲绝。
国朝以来,什么时候杀过这么多人,并且还有宰辅以三省的高官!
传出去后,不知道要吓死多少人!
赵煦一连画了七八个,一扔笔,沉声道:“凡是涉案,一律严惩不贷!蔡卞,三法司,朝议之后,立刻开审!朕给你们的天宪就是:没有贬谪,凡有涉案,一律重刑,不得宽宥!即刻起,凡是为吕大防一党求情,说和的,通通罢官夺职,以同党论!”
蔡卞,曹政,马严,蔡京四人强行吸了口气,镇定精神,出列抬手道:“臣遵旨。”
四个人拧紧眉头,咬着牙,心神是惴栗不安。
吕大防,斩立决!
这是宰辅啊,大宋朝,可从来没有杀过宰辅!
朝臣们一个个还回不过神,仿佛被判斩立决的是他们,太多人脸色苍白,神情恐惧,手颤,腿抖,似乎下一秒就会瘫软在地。
别人恐惧,章惇却不一样,他双眼灼灼的盯着赵煦,握着板笏的双手,微微颤抖——激动的!
苏颂看着赵煦,表情怅然。
他并不恐惧,也不害怕,他已是不逾矩的年纪。他不是在为吕大防被杀而兔死狐悲,他在怅然——真的变天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官家,真的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赵家皇帝。
苏颂是从仁宗时代过来的,历经四朝,哪怕强势如英宗,神宗,也不曾有杀宰辅以及诸多朝臣的果断、魄力以及狠心。
别人或许认为赵煦是盛怒之下的决定,他却深知,怕是这位官家蓄谋已久,杨畏的这些所谓的证据,不过是给了他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
‘罢了。’
苏颂心头沉重,长长叹了口气,越发的怅然,沉默。
吕陶,苏轼等人肃绷着脸,一个字说不出。
韩宗道,马严等人内心颤栗,没有片语。
紫宸殿里,已然沉冷如冰,没人敢说话。
发泄了这么一通,赵煦依旧愤怒,看向苏颂,章惇,沉声道:“政事堂,枢密院要继续做事,尽快梳理朝局,肃清吕大防一党的流毒!”
苏颂心头沉沉,他不敢想今天之后,朝局会怎么样演化,会发生什么,眼下却又由不得他选择。
心里叹了口气,苏颂有些无力的抬手道:“臣遵旨。”
章惇跟着抬起板笏,声音郎硬,道:“臣遵旨!”
赵煦看了他一眼,目光注视着大殿,道:“诸位卿家,还有什么说的吗?”
殿中是一张张散落的纸,那大大的‘×’刺眼夺目,预示着‘斩立决’,冰冷的刀锋就好像悬在他们所有人头顶,谁还敢说话?
赵煦目光扫过,群臣低头,莫敢对视!
“那就照此办理,退朝。”赵煦沉声道。
群臣心胆俱寒,仍旧难以冷静,纷纷下意识抬手,道:“恭送陛下。”
赵煦又环顾一圈,从侧门,离开紫宸殿。
赵煦即便离开了,朝臣们还是难以放松半点,僵硬了好一阵子,才有人试着转身,慢慢引动所有人,继而逃命般的快速离开紫宸殿。
赵煦出了紫宸殿,走在回福宁殿的路上,脸角绷直,双眼怒睁,狠狠的吐了口气。
吕大防一除,‘旧党’在他身上的枷锁,就全部被撕开了!
陈皮跟在一旁,谨小慎微,秉着呼吸,亦步亦趋。
他知道赵煦要对吕大防严惩,却没敢想过,会是这样的严惩!
赵煦漫步走着,心里难以平静,脑海里闪过殿中一幕幕场景,不自禁的笑着道:“陈皮,这有人主动帮忙就是好,今后啊,不用我们试试亲力亲为了……”
听着‘我们’二字,陈皮可不敢接话,悄悄与赵煦拉开一点剧烈,腰躬的越深。
此时,慈宁殿里,回荡着高太后的怒吼声。
“他疯了吗?他想要干什么?他不要这天下了吗?他还是我大宋皇帝,赵家子孙吗?”
高太后脸色铁青,拿着拐,狠狠在身前的桌上敲打,怒吼声响彻慈宁殿。
慈宁殿里,周和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无血,剧烈颤抖。
慈宁殿没有其他人,宫女,黄门在外面,全都缩着脖子,神情恐惧。
高太后太怒了,前所未有的怒。
斩立决吕大防等人,是将赵家与朝臣割裂,甚至是对立!大宋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没有士大夫的支持,赵家怎么统治天下,怎么坐稳皇位?!
“去!将他给我叫过来,立刻去!”
高太后冲着周和厉喝,杀意如实质。
周和跪在地上,哭声道:“娘娘,不可啊……”
嘭
高太后猛的又一砸桌子,怒声道:“快去!”
周和没有动,跪在地上,哭声不止,道:“娘娘,官家已经判了吕相公等斩立决,您这个时候,可不能啊……”
高太后再盛怒,也听出了周和话外之音,神情狰狞,心里却又想起了她曾经是怎么对待赵煦的。
对他的生母极其苛刻,不说待遇只是普通嫔妃,动辄教训惩戒。对待赵煦,更是用尽手段。
收了玉玺,奏本,吃穿住行,招那个美人侍寝都全由她决定,为了控制赵煦,甚至有一段时间,将赵煦安排在她寝宫外的阁楼居住。
对赵煦的控制几乎到了‘蛛丝’的地步,更别提赵煦亲政年纪已到却未能亲政的事。
高太后盛怒之下,心里有些发冷。
赵煦,会怎么报复她?逼死她,夺取他一切尊荣,令她不得与英宗合葬,青史留万年污名吗?
周和不敢说话,哭声都小了。
这时,朝臣们相继出了紫宸殿,向宫外走去。
杨畏作为扳倒吕大防的第一功臣,在殿中得了‘杨三变’的名号,知道朝臣们不屑、愤怒于他,急匆匆的先一步跑了。
苏颂拄着拐,一步一步的走向枢密院方向。
他神情恍惚,双眼无神,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乱糟糟,沉甸甸。
他是从仁宗朝过来的,历经四帝,但今天这样的场面,他是第一次见!
苏颂不敢想赵煦接下来会做什么,他更担心今天的事会引发更为深远,不可预测的影响与后果。
章惇与蔡卞,带着梁焘,马严,曹政,沈琦等人返回青瓦房,刚才的事,是大事件!
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他们不止要做好稳定朝局,安抚人心,也要趁机布局,绝不能出乱子,要防范一些事情!
章惇一到青瓦房,转身就对着一群人,剑眉半竖,神情严厉如看待一群学生,道:“我们接下来要做四件事:第一,遵旨行事。雷霆速度处决吕大防等一干党羽,了结近来的所有弊案,为‘新政’做准备。第二,各部门的人事,要尽快妥当,我会上呈陛下,立即就位。开封府各衙门要严肃有待,防止一些人狗急跳墙!第四,对于环庆路一线,军饷,军备,要优先处理,任何人敢坏军国重事,章某绝不容情!”
在场的有七八个人,似乎还震惊于刚才赵煦的‘斩立决’,听着章惇的话,梁焘等人连忙抬手,道:“下官遵命。”
章惇目光闪动,犹如利剑,打量一群人,道:“好,那下面,说说安排……”
梁焘等人,当即肃色认真的听着。
吕大防等人即将被‘斩立决’,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们这些人,必须要为官家稳住朝廷,不能出大乱子!
蔡京并没有被章惇叫来,因为蔡京不在他未来的‘团队’之列。
这时,蔡京与蔡攸两父子,并肩出了宫门,走向刑部。
蔡攸极力保持平静,眼神还是闪闪躲躲的畏惧。
蔡京面无表情,脸角越发显得刻薄,两缕白发飘荡着,走了好一阵子,才漠然道:“你是不是该跟为父交个底了?”
蔡攸心里一阵挣扎,还算稚嫩的脸上狠色一闪,变成了苦笑之色,道:“父亲,要孩儿说什么?不过是那陈大官传话给我,要我按他说的做。”
大官,外廷对黄门令的称呼。纵然陈皮还不是,蔡攸却这样称呼。
蔡京皱眉,转头看向他,目光灼灼的审视片刻,淡淡道:“伴君如伴虎,为父尚且小心翼翼,你莫要犯糊涂。”
‘我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蔡攸心里暗道,脸上却僵硬着道:“父亲说的是。”
蔡京看着蔡攸,见他没有听进去,刚要说话,忽然一个刑部胥吏神情慌张,急匆匆跑过来,瞥了眼蔡攸,在蔡京耳边低语了一声。
蔡京脸色大变,大喝道:“快回去!”
蔡京顾不得蔡攸,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向前跑,速度奇快。
蔡攸还是第一次见他父亲这样失态,先是一惊,而后仔细的思索他父亲刚才的话,眉头拧了拧,双眼闪烁一会儿,暗暗咬牙,大步追上蔡京。
他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蔡京赶回刑部的时候,刑部如临大敌,四处都被封锁,里三层外三层,所有人脸上都写着‘谨慎惶恐’四个字。
蔡京不管迎接的人,直接冲入大牢,来到吕大防的牢门前。
牢门已经打开,只有一个侍郎与衙役在,其他人无法靠近。
那侍郎迎着要说话,蔡京面色铁青,冲入走入牢房,来到吕大防身前。
吕大防坐在椅子上,肥胖的身体蜷缩着,低着头,双手放在腿上,苍老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浮肿的双眼似睁未闭。
——一如他往常模样,外人即便走近,也感觉不出什么。
蔡京盯着吕大防,脸角抽搐,伸出右手,缓缓放到吕大防鼻子下,片刻,他右手猛的握拳,表情出现一丝狰狞。
刑部侍郎擦着脸上的冷汗,满脸的恐惧,这才道:“就在刚刚,衙役按照惯例来给他清洗砚台,叫了几声没反应,这一试,发现他已经死了……尚书,这可不怪我们,他是自杀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朕的天子亲军(求订阅)
蔡京盯着吕大防的尸体,神情不断变幻,心里更是怒意翻涌不止。
他心里在回想与吕大防的恩恩怨怨,还有就是,吕大防必然是事先得到消息,这才选择自杀。
在这个时候自杀,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后果?!
蔡京迅速定神,回想着近来的不如意,每次想努力挽回圣心都吃力不讨好,现在吕大防更是死在他的大牢里!
蔡京神色阴沉,目露怨恨,近乎低吼着道:“还有别人知道消息吗?”
侍郎连忙道:“没有没有,第一时间我就封锁了消息,就现在这些人知道。”
蔡京眼角抽跳了下,疼的他五官扭曲,他心里恨怒交替,却又想不出来什么办法,道:“你们在这里看着,我进宫面见官家。”
侍郎连连点头,有人背锅,那自然最好。
……
诛杀宰辅以及众多高官,前所未有!
国子监。
正在上课的教授,听到消息,忽然间冲了出去。
生员们更是炸锅,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
“吕相公……斩立决?”一个生员呆若木鸡,张口结舌。
“不不,不可能,我朝从来没有斩过宰辅,一定是假……”
“对对,是有人散播谣言,就是要攻击吕相公,肯定是假的……”
“朝廷诸公,陛下,怎么可能允许吕相公被斩立决,这不可能!”
他们不敢置信,继而冲出了学堂,在国子监四处乱窜。
这时,国子监早就炸开了,无数人奔走呼告,仍然是不可置信。
各处的酒楼茶肆,青楼歌坊,几乎所有人都没了兴致,哪怕是那些长年沉湎酒色之徒。
贡院南边的那些租赁的民房内,等候补缺的进士们,同样震惊无比,目瞪口呆的看着皇宫方向。
吕大防一案沸沸扬扬已经有段时间,满京城都知道不会善了,但‘斩立决’还是超乎了他们的想象,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他们面面相窥,惊的说不出来。
宗泽坐在椅子上,看着身前的草本,他一直在推算吕大防这件事的走向,测算了一条条可能的线索,但现在,这些都没了用!
他怎么可能猜得到,吕大防的最终下场,会是‘斩立决’!
与此同时,开封府的巡检司倾巢而出,在整个开封府部署。
其他各个衙门得到章惇的布置,动作频频,如临大敌。
开封城,就没有一处是平静的!
这时,蔡京急匆匆来到福宁殿外,谨慎的向着迎出来的黄门递话。
这个黄门听到‘吕大防自缢’,吓了一大跳,急匆匆往里面跑。
书房里,赵煦与楚攸做着交代,最后,微笑着道:“也无需紧张,不会有什么大事,以防万一罢了。”
楚攸神色肃重,单膝跪地,沉声道:“官家放心,臣这就去回去,绝不让马军司,步军司那边乱动分毫!”
赵煦笑着摇头,道:“都说不要那么紧张了。去吧,放松一点。”
“是。”楚攸嘴上应着,神色反而愈发严肃,快速离去。
陈皮见说完了,快步进来,在赵煦身前低声道:“官家,蔡京来了,他说,吕大防在牢里,自缢了。”
赵煦左眉狠狠一挑,准备去拿茶杯的手一顿,继而缓缓坐回去,面无表情。
他倒是没想到吕大防会自杀,但吕大防这一死,势必会让这件是再起波澜。
赵煦沉吟再三,淡淡道:“死了就死了,让蔡京去见章相公。”
陈皮有些担心,道:“官家,不做些什么吗?”
赵煦瞥了他一眼,不在意的道:“今日之后,凡是用不着咱们事事亲为了。”
陈皮似懂非懂,只得道:“是。”
陈皮出了赵煦书房,蔡京很快就得到了传话,却是神情凝重不语。
不止是这件事官家处理的太过随意,也在于,官家没有见他!
蔡京心里有些后悔之前过于谨慎,失去了先机,现在想要挽回圣心是千难万难。
他站在福宁殿门前,迟疑再三,还是转身去了垂拱殿东的青瓦房。
青瓦房里的章惇与蔡卞忙的脚不沾地,既要处理吕大防等案,了结,收尾,善后;还得稳住局势,布局日后,要做的事情太多。
不多久,蔡京就出了青瓦房。
陪着他的是大宋官家的十三弟普宁郡王赵似,参知政事蔡卞。
章惇坐镇青瓦房,在赵煦的支持下,对整个开封城,甚至整个大宋开始挥鞭。
三省六部七寺悉数被他调动,开封府,巡检司,皇城司等差役充斥整个开封城。
政事堂的命令、邸报等齐齐从宫里发出,传向全国。
不到一炷香时间,开封城贴满了告示。
‘吕大防及其党羽私通夏人,出卖大宋’、‘陛下盛怒,紫宸殿斩立决’、‘吕大防畏罪自杀’、‘三法司公开审理吕大防通敌卖国案’……
这些告示,贴满了开封城,强势扭转舆论。
大理寺内。
蔡卞坐在主位,马严,曹政陪坐,赵似坐在左上角。
几个人的表情几乎是一直的肃色紧绷,严阵以待。
这是审宰辅啊,大宋朝,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衙役们握着杀威棒,凛然而立。门口挤满了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蔡卞没有纠缠,秉持着‘速’字,当即开审。
第一个审的,自然是吕大防,尽管他畏罪自杀,但各种人证物证十分详实,蔡卞近乎摊开来,尤其是对于门外围观的百姓,恨不得贴到他们每个人的脑子里。
随着吕大防案件近乎被公开,开封城内士人情绪是一波三折,此起彼伏。
大理寺那边还没审完,就有愤怒的年轻士子冲入吕家,狠狠打砸。
一些人言官更是言辞激烈上书,言称对吕大防等党羽惩治‘太过宽宥’,风向是一面倒。
到了傍晚,大理寺快要审完的时候,开封城内无处发泄愤怒的士子们,将吕大防极其党羽的宅邸都砸了一遍,甚至是要冲入刑部大牢。
福宁殿。
赵煦一直在盯着外面,听着各处的汇报。
童贯站在赵煦身前,人高马大的躬着身,道:“官家,开封城内纵火的有二十多处,出现打架斗殴几十处,都已经妥善处置。宫外虽然纷扰,一切都在控制内。城外的禁军并无异动。”
赵煦抱着茶杯,微笑着道:“章惇,蔡卞还是很有能力的……”
童贯不敢说话,眼神里尽是小心谨慎。
吕大防一死,引发诸多连锁反应,从慈宁殿到开封城,再到开封城外,整个大宋都会被惊动,汹涌的浪涛怕是要一波一波的涌来。
童贯猜测不到会发生什么,但影响肯定会非常的大!
赵煦抱着茶杯思忖了半晌,道:“让沈琦来见我,十三弟回宫第一时间带过来。过几天,将许将叫进宫。对了,曾布病了?”
陈皮接话道:“是,在河阳,据说昏睡了一天多才醒。”
赵煦轻轻点头,曾布快六十的人,急于赶路,有点病痛很正常。
赵煦又看了眼慈宁殿方向,轻吐一口气,道:“接下来有的忙了。”
接下来的赵煦,真的很忙。
不断的接见朝臣,王公勋贵,提拔,赏赐,安抚混乱的人心。
第三天,三法司将吕大防党羽总共十一人‘斩立决’,围观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而朝野之间,更加的沸荡。
弹劾杨畏的奏本,一天多达十几本。章惇,蔡卞,蔡京等人也逃不过,更有不少言官连章抟击,怒不可遏。
除此之外,弹劾苏颂的奏本突然日渐增多,言辞十分激烈,将他打成了‘吕大防党羽的漏网之鱼’。
随着各种消息以及朝廷邸报的发出,京外的路州府等等,也是纷纷上书。
‘五天结案’的时间还没过,朝野已然乱成一锅粥。
第四天,也就是五月初。
赵煦惯例与禁卫蹴鞠,练的满身是汗,浑身舒泰。
结束后,赵煦坐在台阶上,擦着汗,喝着凉茶,听着陈皮的汇报。
“官家,吕大防一案基本要审结了,物议沸然不止。章相公要召回的人,基本到齐,已经走马上任,只等政事堂那边过审。环庆路的军饷筹集六成,章相公正在安排押运。对吕大防党羽的抄家还在清点,数额会十分的……巨大……”
赵煦仔细听完,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嗯,告诉章惇,蔡卞,继续梳理朝局,但不可过度诛连。另外,这次抄没的所得,除了粮食,笨重之物,现钱,金银珠宝,古董字画之类全部押解入内库。”
陈皮道:“是。”
赵煦看了眼门口,笑着道:“这个时候,许尚书应该来了吧?”
陈皮回头看了眼,心里估算时间,不等他再回头,就看到许将站到了门口。
赵煦一笑,从台阶上站起来。
许将已经来过两次,赵煦与他聊的十分开心。许将有能力,品性不错,最为关键的是,他虽然支持变法,却不在‘新旧’两党之中,离开朝廷闲置好些年了。
“臣参见官家。”许将来到近前,抬手道。
赵煦四周看了看,道:“朕就不洗漱,让许卿家等了。走,陪着去御花园散散步。”
许将从容应着,跟在赵煦身旁,向御花园走去。
陈皮慢了几步,将一众人挡在身后。
走了一会儿,许将就开口道:“官家,臣昨日已经去了兵部,做了一番了解,厢军目前相对零散,总数约有四十万。臣的计划是,依照禁军挑选规程,严格挑选,而后驻扎在开封东,事情已在准备,目前的困难在于两个:一个是都指挥使人选,二来是隶属关系。臣担心,枢密院,政事堂那边会有所阻碍。”
想要扩军,建立新军,交给朝廷,朝臣们自然不会反对,可要是另建在朝廷控制之外,他们就不会答应。
赵煦听着,略一思索,道:“这个简单,继续放在殿前司名下,但归属兵部统帅,朕来调遣,作为朕的亲军!”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下士人会疯的
许将一想,便道:“是。那接下来,就是主将。”
许将的话,意味深长。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许卿家有什么合适人选吗?”
许将跟在赵煦身侧,不假思索的道:“臣久在朝堂之外,对朝廷诸位将帅不熟悉,请陛下决断。”
赵煦笑容越多,道:“那行,这个人选朕来琢磨,具体的事情,兵部来做。暂时不动声色,免得他们来找朕的麻烦。你瞧瞧,朕现在,一脑门官司。”
许将虽然暂时在外,却也能感觉到朝局风波诡异,方兴未艾。
他看了眼赵煦的侧脸,沉吟片刻,道:“官家,臣听说,苏相公病了。”
赵煦慢慢走着,点头道:“苏相公劳心劳力,确实辛苦,朕准了他两天假,明天准备亲自过去看看。”
许将听着,心里一松,脸上浮现微笑。
眼前的官家,到底不是任性胡来,心中自有计较。
赵煦此刻在对朝局进行通盘的考虑,既要稳定朝局,也要为日后的‘新政’做出布置。
走了几步,赵煦道:“新军的一应支出,由内库出,朕会派内臣提督。军士的选拔,既要注重体质,同时要考虑身份,朕不希望与现在的禁军,厢军一样。”
现在禁军的各个头头脑脑,基本上都是勋贵,世袭,官宦子弟充任,复杂难说。而厢军成分更错综,厢军的来源基本上就是禁军挑剩下的老弱病残还有发配的犯人,招募的饥民等等,不一而足。
许将明白赵煦的意思,道:“请官家放心,臣一定谨慎行事。”
赵煦对许将还是放心的,何况还有他在一旁盯着,没有讳言的道:“殿前司已经基本稳了。马军司,步军司的都指挥使,副指挥使,都虞侯都被朕扣押在宫里,等事态平息了,朕会找机会对‘三衙’进行改革,兵部要准备着接受权柄。”
大宋朝将各种权利拆分的七零八落,制衡又制衡,造成事事颓唐,人人敷衍。
在兵权上的体现,更是如此。
许将没有说话,这种事太过敏感,并且他清楚,官家心里已经有了考虑。
赵煦没有欣赏满园花开,边走边说道:“兵部要做的事情,就是对目前国内的禁军,厢军等情况进行调查清楚,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一个重点,另一个就是西北,也要盯紧,枢密院那边正在调兵遣将,兵部要多有配合。关于军队的钱粮支出,朕让政事堂那边调整,由兵部负责统筹……”
许将跟在赵煦身侧,心里分析着,知道这是第一步,在给兵部增加权力。
这个御花园真不大,一眼就能看得到头,赵煦转了个弯,继续说道:“另外,全国的军队停止增加。兵部要做一个‘精兵’的方略上来,朕与诸位相公要好好商议。合并州府路等事宜,也进行前期的摸底,要做的事情很多,许卿家,辛苦了。”
许将没有受宠若惊,沉思着,提醒道:“官家,这些臣能做。但‘新政’中,有诸多关乎于军队的。”
赵煦停住脚步,抬头看着眼前的一棵松树,轻吸了口气,语气平淡的道:“这件事,朕来做。”
对于‘熙宁之法’,赵煦一早就告诉章惇等人,要仔细检讨,不可全面恢复,搞大拆大建。
随着吕大防的倒台,章惇等人重归朝廷,对于‘全面恢复熙宁之法’的声音已经渐渐起来。
许将站在赵煦身侧,面静不语。
章惇以及章惇招回来的人,对恢复‘新法’有着强烈的急迫之心,他们还没有完全就位,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官家现在,可是将政务全权托付给了章惇,而章惇在众多朝臣看来,就是不久后的宰辅!
赵煦心里早有定意,回头看了眼许将,笑着道:“许卿家,你有没有觉得朕这么做,太过刻薄?欺辱老臣了?”
许将神色微变,继而如常的道:“即便依照祖法,吕大防等人死不足惜,官家无需自扰。”
赵煦审视着他,旋即笑了笑,感慨道:“这人生的烦恼,十之九由不得自己啊……”
许将没有说话,因为他也听到了宫外的那则谣言。
‘元祐元祐,太皇太后,官家登位,宰辅死罪’。
这句话,咋听似乎没有问题,但随后演变出了诸多的版本,传播最广的,就是‘官家刻薄,无中生有,逼死宰辅’。
大概意思就是:吕大防到底是宰辅,别说死了,就是判刑都是不应该。七十多岁老人,何止于要逼死他呢?太过刻薄,不近人情!
赵煦只是感慨一句,往回走,道:“待会儿,卿家去青瓦房走一趟,见见二位相公,与章相公他们也不要说太多。熙宁年间的强兵法,朕还要斟酌。”
许将抬起手,道:“是。臣昨日已经见过楚都指挥使。”
楚都指挥使,楚攸,殿前司都指挥使。
赵煦嗯了一声,抬头看向西北方向的天空,又道:“再做个准备,必要的时候,许卿家,可能要代朕去一趟西北。”
许将道:“是。大宋军力最强都在西军,改革军制,离不开西军,也离不开西军的将帅。”
赵煦想的更多的是,西夏将要耐不住再次开战,这一战,必须胜!
绝不能像以往那样妥协,打的软软弱弱,或者是胜即是败!
赵煦与许将谈了很久,从御花园出来,目送许将去垂拱殿方向。
陈皮跟在赵煦身旁,道:“官家,政事堂那边闹的有些凶,近乎打起来了。”
现在的政事堂,合并了三省,三省是朝廷的要害,有原本的‘旧党’也有章惇等人塞进去的‘新党’,大大小小官员数十人,两者水火不容几十年,现在又涉及吕大防的事,双方打起来不算奇怪。
赵煦唔了一声,想了想,道:“让他们闹去吧,准备一下,明天去看望苏相公。”
陈皮刚要走,赵煦眯了眯眼,道:“对了,叫上孟美人。”
陈皮一怔,看着赵煦,见没有过多吩咐,连忙去安排了。
赵煦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书房,将各种资料拿出来。
他要找一个合适人作为新军的主将。
这个时候的青瓦房进进出出,一片忙碌。
蔡卞从外面进来,拿着几道奏本,与章惇道:“外面闹的越发不像话,京外好像刚刚发酵,这弹劾奏本是一天多过一天,一半州府都上书了。”
‘旧党’统治了大宋七年,被流放的‘新党’去的都是偏僻,荒芜之地,能这么快上书,基本都是开封城附近,繁华州府。
章惇不在意,笔耕不停,道:“暂时先由着他们,梳理朝廷为要。”
朝廷的官员太多,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换成他们的人,并且近来发生那么多大事,方方面面的争执,并不完全在党争内。
蔡卞站在章惇桌边,道:“政事堂那边,你怎么看?”
章惇神情动了下,笔也停下来,双眸闪动。
吕大防的案子的影响还未过去,他不宜继续再动,但朝廷内部这么纠缠下去,确实太过影响政务运行,政令不畅,
但政事堂不止是‘旧党’大本营,苏颂还是宰辅!
蔡卞知道眼下他们有些被动,走进来,在他的椅子上坐下,沉色思索。
宫外不止散播‘官家刻薄’的谣言,将主要责任推给了他们‘新党’,抨击他们是‘奸佞惑上,祸乱朝纲’。
沉思一阵,蔡卞又道:“雨季就要到了,往年洪水泛滥,影响太大,我们得想些对策。”
章惇放下笔,脸角冷硬,道:“司马光,吕公著,吕大防等人抱残守缺,毫不知作为!这些人,除了任由弊政糜烂,沽名钓誉,还会干什么!”
‘旧党’指责‘新党’祸乱天下颠覆社稷;‘新党’指责‘旧党’沽名钓誉尸位素餐。
蔡卞看着他道:“这些暂且不说,黄河必须要治理,没时间了。”
章惇双眸中的厉色闪烁不断,道:“国库现在空虚,夏税未到,明天我去见官家,请从内库拨吧。”
蔡卞想着抄没那么多家产被移入内库,也是赞同,道:“好。明天我再去开封府走一趟,不能这样封城下去。”
开封城现在近乎处于半戒严状态,城内到处都是各部门的衙役,乱子依旧非常的多。
章惇眉头微动,道:“再等几天!这里你先盯着,我去一趟枢密院,苏颂的调兵有问题。”
蔡卞点头,章惇现在是参知政事兼枢密副使。
赵煦与章惇等人忙忙碌碌,宫外的热闹轰轰烈烈。
处死宰辅以诸多高官,在宋朝绝无仅有,对勋贵公卿,士林阶层的冲击前所未有!
一些人四处奔突,一些人紧闭大门,一些人喃喃自语,一些似哭似笑,一些人如丧考妣。
言官们更好似疯了,短短四五天,政事堂接到了上百道奏本,说什么都有,前所未有的混乱。
……
第二天一早,赵煦如常的蹴鞠,而后在在书房里批阅了一阵奏本,估摸好时间,便准备出宫。
赵煦身穿常服,手里转悠着折扇,一脸惬意笑容的向宫外走。
他身旁的孟美人同样是一身寻常服饰,发髻高挽,陪在赵煦身旁。她俏脸如常,心里疑惑不解。
官家要去看望苏相公,带她做什么?
陈皮与胡中唯身着便装,身后一大群禁卫跟随。
赵煦出了门,两边看了眼,向着苏府方向走去,步伐缓慢,折扇轻摇,面带微笑的与孟美人道:“你说,咱们这样,像不像外面那些风流才子佳人?”
孟美人倒是知道赵煦特别钟好才子佳人的故事,抿嘴一笑,道:“像。”
赵煦顿时心满意足,啪的一声合起折扇,道:“好,待会儿回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孟美人眨了眨眼,看着赵煦的侧脸,似乎第一次了解到他还有这一面。
赵煦避开人群,径直来到苏府后门。
苏府闭门谢客,几乎不见任何人,但怎么能挡得了赵煦?
赵煦见了苏府,与苏颂对坐在苏家的凉亭内。
苏颂给赵煦斟茶,瞥了眼陪坐的孟美人,开门见山的道:“官家,是要臣主动致仕?”
现在的情况是,‘新党’复来大势所趋。苏颂这个就‘旧党’首辅怎么还能霸占不去?
之所以是‘致仕’,是因为已经杀了一个,总不能连续杀第二个吧?
天下士人会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