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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换思想就换脑袋

    第二天,赵煦就在垂拱殿,当着群臣的面,命十三弟赵似为钦差,持金牌,代他巡视河道,抚慰抗灾军民。

    赵似小脸肃色的接旨,当天就以钦差的身份,代赵煦出京,童贯以及刘横,率领大批禁军随行。

    这样的重视程度,宋朝开国以来仅见,朝臣们也明白了赵煦的态度,更加不敢怠慢。

    赵似带着一百万贯的钱粮以及各种紧急筹措的物资,第一就去见了苏颂,而后沿着河,一路东走,向着河北路去。

    赵似的出现,确实大大鼓舞了治理黄河的军民。大量钱粮的涌入,也令官民振奋。

    七月底,雨势开始减缓,各处危险的缺口基本被堵住,只是河北两路依旧危险,作为黄河下游,没有足够的泄洪能力,压力都在两路各处河口。

    许将,杨畏以及赵似,相继赶了过去,全力应对。

    垂拱殿。

    赵煦与蔡卞,林希等人商讨过后,决定继续加强,并且增派更多的军队与民夫。

    雨季还没有过去,现在或许是最危险的时候!

    赵煦从内库,不断拨出钱,调集各地钱粮,林林总总高达八百万贯!

    开封城里衙役,百姓都在忙着排水,赵煦也出宫,四处的巡视。

    蔡卞跟在他边上,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内,道:“官家,被冲垮的民房有上百间,还淹死了一些人,开封城里的粮油米面恐有短缺,政事堂已经命各路转运司运送入京,只是,大雨连绵,河道暴涨,怕是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赵煦看着一片泽国的开封城,默默一阵,又转头看向城外,道:“不知道城外怎么样了?”

    蔡卞跟着转头,道:“从各处的奏报来看,问题应该不大了,官家且宽心。自仁宗以来,少有这么大规模的治河,并且应对及时,应当不会出现大涝。”

    “希望吧。”

    赵煦还是很不安,又转向城内,道:“加紧排水,这天气恐怕还要下,告诉韩宗道,动用一切人力物力,尽快排水,同时准备应对下一次大雨,做好百姓安抚,不要出乱子。”

    蔡卞应声,继而欲言又止。

    赵煦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转身继续在城墙上走着,偶尔还能在城外河面上看到飘过的尸体。

    赵煦沉着脸,慢慢的看着。

    在下城墙的时候,陈皮赶过来,瞥了眼蔡卞,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一些人活动的厉害,宫里也是趁机进进出出。”

    蔡卞听到了,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他刚才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不少人趁着现在乱套,动作有些明目张胆了。

    赵煦停下脚步,双手在一起来回握了握,忽然一笑,道:“让他们闹吧,宫里别管。咱们专心做事。”

    陈皮应着,面无表情的悄悄立到一旁。

    赵煦继续巡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回宫。

    宫里的黄门,宫女正在到处整修,排水,清理污垢。

    赵煦在垂拱殿坐下,不多久,沈琦忽然急匆匆来了,亲自送来一道奏本。

    赵煦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见他并不焦急,而是肃色,打开这道奏本,一眼扫去顿时眉头皱起,目露认真的看起来。

    这是文彦博的奏本。

    文彦博这个人极其不简单,其中一点就足以说明:四十年前他就是宰相,前年才致仕!

    今年,应该有近九十岁的高寿了!

    要不是看到这道奏本,赵煦都忘记这个人了。

    赵煦审视着他的奏本,里面充满了‘告诫’之词,对‘熙宁之法’进行了极其严厉的抨击,内外各种困顿描述的淋漓尽致,希望赵煦‘有所悟,有所得’、‘能自判,能自醒’。

    文彦博虽然致仕,可是他是仁宗朝起的宰相,历经四朝,入仕七十多年,是政坛的不倒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韩范家族再厉害,韩琦,范仲淹都过世很多年,但文彦博还活着!

    政坛上,哪怕是七十岁的苏颂都是文彦博的后辈,受到过他的提点!

    任何力量的角逐,都比不过‘长寿’二字。

    赵煦看着,沉色不语。

    近来他收到的‘反对新法’的奏本越来越多,军、政两界都有,单是三品以上就有四十多道,入京的经略使,节度使等越来越多,奏本正在不断累积。

    文彦博这一道,算是最有力量的!

    赵煦沉思许久,看向沈琦,道:“这道奏本留中。”

    “是。”

    沈琦抬手应着。他清楚文彦博的能量,文彦博这道奏本一出,后面必然从者云集,朝廷以及官家的压力骤然大增!

    赵煦再次看着这道奏本,心里沉吟不绝。

    改革,虽然是少数人的作为,但必须要团结能团结的势力,争取最大的支持,单靠少数人的强行推动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不断凝聚、扩大共识。

    偏偏就是,现在的改革,不止牵扯持续多年的党争,其中还有学术方面的争端。

    学术方面的分歧,辩不出是非多错,双方又寸步不让,最难处理!

    赵煦沉思良久,双眼泛起冷色,自语道:“多换思想少换人,不换思想再换人!”

    陈皮在一旁听着,神情发紧,他感觉到了杀气。

    不等他有所反应,赵煦忽然道:“你见过蔡攸了?”

    陈皮连忙躬身,道:“是。已经交代了。”

    “过来。”赵煦从抽屉拿出一张纸。

    陈皮连忙恭谨过来,伸过头。

    赵煦眯着眼,在他耳边说了很久,最后递过一张纸,道:“将名单交给他,给我盯紧了。”

    陈皮脸角绷的直直的,心里惴惴,浑身发冷,等赵煦话音落下,连忙接过那份名单,道:“小人遵旨!”

    赵煦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将文彦博的奏本放入抽屉,继续批阅起来。

    不久之后,蔡攸就被陈皮叫到了他的房间。

    陈皮的房间并不大,一进一出,一个卧室,一个客厅。

    陈皮坐在凳子上,神色淡漠。

    蔡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皮等了一阵子,才道:“贪污点官家的钱,假公济私杀几个人,打击报复一些人,不算什么事情。”

    蔡攸头上冷汗涔涔,浑身抖个不停。

    陈皮刚才说的,全部都是他隐秘的事,只有他的两个心腹知道!

    这些事情,足够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陈皮说不算什么事情,蔡攸可不敢真的当真,头磕地上,颤声道:“公公,小人知罪,还请公公恕罪!”

    陈皮瞥着他,不冷不热的道:“起来吧,官家要想治你的罪,你早就死八百回了。”

    蔡攸内心颤栗,浑身冰冷,慢慢起身,脸上一片苍白。

    陈皮见他这副模样,直接道:“听好我下面的话。”

    蔡攸连忙躬身,满脸紧张肃谨。

    陈皮不喜欢蔡攸,这个人太过无耻,连亲爹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

    陈皮漠然道:“继续扩充皇城司,除了人手,衙门,监狱也要扩大。另外,西京,南京要建分司,归你节制,人守由你招募。”

    蔡攸神色微惊,抬头看向陈皮。不处置他,还给他增加权力?

    陈皮迎着他的目光,双眼冷冽,道:“没有官家的允许,你要是再敢乱来,我就将你带进宫,在身边看着!”

    蔡攸觉得裤裆一凉,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小人遵旨!”

    陈皮冷哼一声,道:“带上这份名单,滚!”

    蔡攸连忙上前拿好桌上的名单,连滚带爬,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陈皮不喜欢他,等他走了,喝了口茶,道:“你都听到了?”

    南天友从帘子后出来,神情万分恭谨,躬着身道:“小人听到。”

    陈皮看了他一眼,神色缓和一点,道:“你还算懂事。我已经让人给你重新找了个地方,你的人从今天起,与皇城司分开,各行其是,懂了吗?”

    南天友不动声色的并了并腿,道:“小人明白。”

    陈皮想着赵煦的交代,道:“你们暂时低调一些,在夏辽各处重镇,京都想办法组建分司,一定要隐秘,安插探子,收买他们的文臣武将,收集有用的消息……”

    南天友仔仔细细的听着,一脸肃色。

    陈皮说了好一阵子,忽然道:“官家口谕:你们的编制暂且不给,低调一点,一切费用由内库出,不受任何衙门节制,奉旨行事。”

    南天友神色一震,猛的单膝跪地,沉声道:“臣南天友遵旨!”

    陈皮看着他,暗自点头,至少比蔡攸顺眼多了。

    ……

    几天之后,开封城没有再下雨,积水消退的差不多,黄河中游被控制住,朝野皆是松了口气。

    苏颂,章惇相继启程回京,许将,杨畏等人依旧在第一线指挥。

    这还不到八月,雨季并未过去,还不能放松,并且善后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坐镇处理。

    苏颂,章惇还没有回到开封,御史台接到了一个极其棘手的案子。

    这个案子非常的特别,不止令御史台棘手,三法司的大理寺,刑部都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案子的特别之处有很多,第一,这个案子就是一个普通民女的‘伤人案’,它不是因为眼下的党争催发出来的,却又关乎于党争。

    第二,这是一个陈年旧案,发生在神宗朝熙宁元年,离现在有近二十五年!

    第三,这个案子牵扯到了王安石,司马光以及神宗朝以来的几乎所有的大人物!

    另外,也包括神宗皇帝!

    这个案子,极其的错综复杂,反反复复,起起伏伏,由普通案子而出,却被卷入了党争中,‘新旧’两党为此相互争论,攻讦长达十多年!

    便是赫赫有名的——登州阿云案。

第一百五十二章 形同谋逆

    登州阿云案。

    起因是一个名叫阿云的少女,被逼迫嫁给一个奇丑的男子,阿云不从,却被捆着送到了夫家,遭到未婚夫折辱,气愤不过,拿刀砍伤了未婚夫,断了其一根手指。

    随后,夫家报官,阿云供认不讳,知县于是以‘谋杀亲夫’判了死刑。

    案卷上到知府,登州知府以阿云是在丧母守孝期间,强行被婚配,认为这段婚姻违背礼法,婚姻无效,不能以‘谋杀亲夫’论,并且人没有死,所以免了阿云死罪,报送大理寺批复。

    大理寺却认为‘违律为婚有实,谋杀亲夫不假’,判了阿云绞刑。

    登州知府不服,并加阿云有‘自首’情节,坚持免去死罪,再次上书。

    继而,党争起。

    ‘新旧’两党各有大佬卷入,开始了在朝堂上的争论,官司一路打到了刚刚登基的神宗皇帝跟前。

    神宗皇帝见两厢争执,将案子交给了刑部。

    而刑部也站在大理寺一边,指责登州知府为阿云开脱,再次判了死刑。

    这一举动,陡然加剧了党争,王安石,司马光两大巨头出面,在神宗面前相互辩驳,各自所属交相攻讦。

    随后,朝廷的大佬们纷纷站队,陈升之、韩绛,吕公弼支持王安石;而文彦博,富弼等支持司马光。

    一个个全都德高望重,是当朝相公,普通案件变成了党争的借口。

    这些大佬们相互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持续争斗了一年多。神宗皇帝看不下去,想要了结,几经反复后,支持了王安石,历时两年后,神宗皇帝以特赦的方式,赦免了阿云,使得阿云可以归家,重新嫁人,结婚生子。

    按理说,这个普通的案件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司马光等人并未放弃,在二十多年后,神宗驾崩,赵煦继位后的元祐初年,司马光命人将已四十多岁的阿云再次逮回,判处了绞刑,当月行刑!

    距离现在,阿云被判死已经过去六年,距离最初案发,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五年!

    现在,阿云之子要为母伸冤,状告到了御史台。

    这再次激起了两党的警惕,继而迅速相互攻讦,以期占据优势。

    这个案子,在朝野引起巨大波澜,扩散飞快。

    当初就是‘新旧’两党的争斗,神宗朝,以‘新党’获胜,特赦阿云告终;元祐初,高太后垂帘听政,司马光等人掌权,推倒重来,将阿云判了死刑。

    ‘旧党’攻讦‘新党’是‘议法不当’、‘妄法’、‘结党营私、打击异己’,阿云谋杀亲夫罪名属实。

    ‘新党’反击,摆出更多的律法依据,更是搬出了神宗皇帝的诏书,抨击‘旧党’推翻神宗诏书,是‘不臣’。

    双方竞相扣帽子,本就沸沸扬扬的朝野,飞快的被这个案子夺去眼球,开启了新一轮大战。

    ‘登州阿云案’本身是非常小的案件,之所以这般神速上升,并且持续了二十多年,根本原因,还是党争。

    现在,依旧是党争!

    三法司委决不下,只能请示政事堂。

    蔡京,曹政,以及新任的御史中丞黄履来到青瓦房,站到了蔡卞身前。

    黄履是一个貌似稳重的中年胖子,神情陈恳,动作缓慢,抬着手,道:“蔡相公,前来告状的是那个阿云之子,一个多月前,登州突遇海风,他全家遭难,此子料理了家人后事,便启程入京为母伸冤。”

    黄履的语气同样很慢,一个一个字,十分的清晰稳健。

    蔡卞对这个案子是记忆犹新,反反复复多少年,牵扯了太多的人。

    他看了眼蔡京与曹政,皱眉默默一阵,道:“你们御史台将案子接下来了?”

    黄履看着蔡卞,道:“是。此案有诸多问题,御史台不能推脱。”

    在御史台看来,阿云‘谋杀亲夫’一案,确实有很多问题:第一,阿云是在丧母期间被强行婚配,这违背礼法,自然不能算数,那么谋杀‘亲夫’就不能成立。其二就是自首,按律应当从宽,加上那‘夫’未死,阿云罪不至绞刑。

    蔡卞又沉思了一阵,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蔡卞这句话,就很有深意了。

    这个案子已经不在案件本身,牵扯的是‘新旧’两党多年的争斗,案子的走向,直接关乎朝局。

    黄履没看蔡京与曹政,语气依旧很慢,道:“御史台建议重审。”

    蔡卞瞥了他一眼,道:“说你真实的想法。”

    黄履抬着手,语气波澜不惊的道:“下官想要翻案。”

    蔡京与曹政看了他一眼,两人皆是肃色不语。

    黄履是章惇的人,章惇是王安石的助手,这里面的关系很清楚。

    黄履想要翻案,那就是章惇想要翻案。这个案子一旦被翻过来,那么司马光等人就会被否定。

    一旦司马光‘判错’了案,那就要追究!

    这是一次意图明显,针对‘旧党’的报复以及清算行动!

    蔡卞心如明镜,神色迟疑一阵,道:“其他人怎么说?”

    蔡卞问的是在京的几个尚书。

    黄履道:“他们没有说话。”

    蔡卞皱起眉,有些头疼,这件事太过复杂,他不能轻易决定。

    想着章惇过几天就会回来,蔡卞看向前面三法司的三位主官,忽然间,他神情立变,双眼微睁,继而拧起眉头,面色冷漠,顿了顿,他盯着黄履,以一种警告的语气,沉声道:“这个案子,先压着,不要审。记住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三法司不准动!即便章惇传话回来,也不准动!你们若是违令,即便章惇回来了,我还是能让你们老死在岭南!”

    蔡京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弟弟,心里飞速思索着他这段话。

    因为蔡京在变法上的颠三倒四,与蔡卞的关系是渐行渐远,兄弟俩不说视若仇寇,却已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曹政同样不解,蔡卞与章惇都是变法派,即便想法有些不同,但大致是一样的,并且,复仇‘旧党’既能报仇雪恨还能为接下来的复起‘熙宁之法’做铺垫。

    蔡卞为什么突然放出这样的狠话?

    黄履看着蔡卞,诚恳的表情上有那么一丝丝冷色。

    蔡卞清楚章惇胸中的戾气,盯着黄履,想着他与章惇的关系,忽然间沉声道:“来人!”

    青瓦房门外的禁卫当即进来,其中一个道:“蔡相公。”

    蔡卞淡淡道:“黄中丞身体不舒服,请他到偏房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离开。”

    黄履,曹政,蔡京三人脸色骤变!

    蔡卞要软禁黄履!

    一个副相要软禁地位超然的御史中丞,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曹政紧绷着脸,没有说话,心里认真分析这里面的问题。

    蔡卞断然不会轻易软禁黄履,这样的罪过,百官容不得,官家更容不得——除非他有足够的理由!

    蔡京双眼里光芒闪烁,他在想蔡卞刚才的表情,明显是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知道他这个弟弟与章惇有分歧,但还不至于决裂,这样突然软禁黄履,到底是顾忌什么?

    黄履神色很冷,语气变得很快,看着蔡卞道:“还请蔡相公给下官一个说法,否则下官恕难从命。”

    御史中丞地位超然,正常来说,连宰执,少宰都能硬刚。黄履即便没有章惇这个靠山,也不怕蔡卞。

    蔡卞面色比他还冷,道:“因为黄中丞身体不舒服,请吧。”

    黄履见蔡卞不给他任何解释,神情越发不好看,但是没有真的反抗,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禁卫连忙‘护着’,圣旨是要他们听候三相吩咐。

    蔡京见蔡卞真的就软禁了黄履,面色渐渐平静,道:“我能知道吗?”

    蔡卞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近来做的事情太多了,消停一下。”

    曹政立时不敢说话了,蔡卞对待亲哥哥都这么无情,何况他了。

    蔡京审视蔡卞一阵,没有再追问。

    蔡卞没有跟他们解释,蔡京,曹政走后,他坐着思索一阵,起身去政事堂。

    青瓦房虽然有苏颂的位置,但苏颂‘不喜欢’这里,所以他的值房还在政事堂。

    这会儿,赵煦正在福宁殿的书房内,看着河北两路的奏本,其中有赵似,许将,李清臣的署名。

    三人联合署名,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这道奏本详细描述了河北两路境内黄河的情况,用了诸多‘不堪’的字眼,严重之意充斥字里行间。

    赵煦面露沉色,心里忧虑重重。

    宋朝的体制问题,导致地方上几乎没人做事,百年的人浮于事下,事态糜烂可以想象。

    只是,黄河一旦决堤,不止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朝廷需要费尽力气赈灾。

    河北两路还是防御辽国的最前线,这两个地方要是被洪水冲垮了,后果不可想象!

    “希望他们不要让我失望……”

    赵煦轻声自语。他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期盼许将等人的能力了。

    皇宫里的事情,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赵煦的,蔡卞还没到政事堂,就有人来汇报了。

    陈皮听完后,心里一惊,连忙进来,将事情禀报赵煦。

    赵煦听着怔了怔,蔡卞居然软禁了御史中丞黄履?

    私自软禁朝廷大员,形同谋逆,可是大罪!

    赵煦转念一想,看着陈皮道:“他没有过来?”

    陈皮紧绷着脸,道:“没有,去政事堂了。”

    赵煦神情玩味,笑着道:“有意思了。”

    蔡卞软禁了黄履,还没来解释,这说明,必然有什么事情,令蔡卞顾不得过来。

    会是什么事情呢?

    赵煦想了想,道:“去将那个案子调过来,我要看看。对了,苏相公,章相公明天到京?”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司马光埋下的祸根

    陈皮看了眼外面,道:“现在官道不好走,大致应该是明天。”

    赵煦点点头,道:“那些经略使,节度使不太安分?”

    陈皮顿时神色警惕,瞥了眼外面,上前一步,低声道:“官家,他们与原本三衙的那些人走的很近,有几位还去了慈宁殿,待了半个时辰。”

    赵煦斜靠在椅子上,右手托着侧脸,想了一阵,笑着道:“我估计,他们还没胆子乱来。先看一阵子吧。”

    赵煦已经控制了朝局,章惇等变法派充斥朝廷,开封内外的军队借着这次‘抗洪救灾’都被章惇与许将,楚攸等联手打乱调走,即便想乱来,这些人也没什么力量。

    陈皮不敢多嘴。

    赵煦又思索一阵,摆了摆手,道:“蔡攸那边,今后你就别管了,盯着南天友,好好栽培他。”

    陈皮愣了下,似乎有些没想透赵煦的话,习惯性的应道:“是,小人遵旨。”

    赵煦没有再说话,继续批阅奏本。

    赵煦这边忙碌着,蔡卞到了政事堂,费尽力气,将一些陈年案卷给找出来,带回青瓦房慢慢的看。

    到现在,他都没有去福宁殿请罪或者解释。

    朝廷里,是没有秘密的。

    不过一炷香时间,蔡卞软禁黄履的消息,就在高层之中悄悄流转,各种揣测应声出炉。

    “蔡相公与章相公这是决裂了吗?”

    “蔡相公是反对为阿云翻案吗?他是站到了另一边了?”

    “据说,他解释都没有,连官家那边都没去!”

    “什么!他疯了吗?私自软禁朝廷大员,这可是死罪!”

    “实在是不清楚,蔡相公没给出任何解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很多位置或者眼光足够的人,都察觉到了这里面有问题。

    蔡卞不是愣头青,这么大的事情不会冲动,他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有足够的理由促使他这么不顾一切!

    不管蔡卞是什么理由,这都不是小事情,这是凭白给人送把柄。

    外面立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在磨刀擦枪,并且一些刚刚入京的大人物加入战场。

    京东东路节度使谢麟上书,抨击朝廷近期的乱象,反对改制,将罪责都怪在章惇身上,顺手将蔡卞打为同党,引申出蔡卞软禁黄履之事,指责他二人‘大奸似忠,图祸天下’。

    章惇,蔡卞是‘新党’魁首,王安石以来的所有改革派,几乎全看着他,指着他,怎么会容许章惇被人扳倒?

    眼见首次有节度使加入,一些人似乎预感到斗争范围扩大,迫不及待的上书为章惇等辩驳,同时大肆攻讦谢麟。

    ‘旧党’前不久被章惇以‘另调他用’为名,一口气‘罢黜’了近百人,天下‘旧党’惶惶不可终日,自然奋力进攻与反击。

    由着‘阿云案’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党争再次开启。

    第二天一大早。

    比章惇先回来苏颂,没有回府,也没入宫,直接去了蔡卞府邸。

    蔡府凉亭。

    蔡卞近乎一夜没睡,顶着黑眼圈,双眼通红的看着他苏颂,轻叹道:“我知道苏相公要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态度:不了了之。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要说服章子厚,要让他不要抓着不放。”

    “不了了之?”

    苏颂沉着脸,品味着蔡卞这句话,而后狐疑的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不乘机翻案,这个案子翻出来,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换人了。”

    蔡卞神色动了动,十分坦然的道:“从内心来说,我反对将阿云绞刑,这不合律法,也不合情理,理当翻案。司马相公太过意气用事,埋下了祸根。”

    司马光将时隔二十多年,将早已定性的案子翻过来,还判了个绞刑,常理来看,确实过分,党争痕迹太过明显!

    苏颂面色渐渐有了冷峻之色,道:“我要知道真实理由。”

    他从蔡卞软禁黄履以及刚才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对于苏颂的冷峻,蔡卞没有反应,道:“苏相公,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我希望你出面,按住一些人。事情真的要闹大,我们都收拾不了。”

    苏颂越发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回想着那个案子,突然又道:“将案卷还回来。”

    蔡卞摇头,道:“苏相公还是不看为好,章子厚就快回来了,我会用一样的话劝他。”

    苏颂眉头拧紧,老脸上阴晴不定。蔡卞向来小心谨慎,他既然敢这么做,可能这里面真的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藏了什么呢?

    既然蔡卞没有多说,苏颂就要起身。

    “不要去见官家。”蔡卞忽然说道。

    苏颂听着,先是一怔,继而神色微变,黑沉着脸,坐回,不动。

    蔡卞心里一叹,苏颂老于宦海,只要点破一点就能明白,只是不知道苏颂想通后,会做出什么选择。

    蔡卞不管他怎么想,道:“官家的态度你应该知道。章子厚你更应该清楚,这个案子,最好就是不了了之,你若是趁机做什么,官家与章子厚,不会轻易善了。”

    苏颂很快就恢复表情,看了他一眼,拄着拐杖,径直起身走了。

    蔡卞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轻声自语道:“希望看出来的人不会太多。”

    大雨过后的开封城,妖魔鬼怪齐出,本就不安定的朝局,越发暗潮汹涌。

    一道道奇形怪状的奏本出现在政事堂,出现在赵煦的案桌。

    不到中午,章惇也回到了开封。

    他一回来,朝野顿时更加沸腾。

    御史台的言官们,继二连三的上书,借着‘阿云案’,对司马光等口诛笔伐,从司马光对‘熙宁之法’的废除,对夏辽的卑躬屈膝,对‘阿云案’的反复等等,进行了全方位的抨击。

    ‘新党’闻风起舞,朝野力量迅速发动,包括还没有被调回来的蔡确,曾布等‘新党’大佬也争相露面,将这一案视为‘消灭’‘旧党’的关键。

    一道道重量级的奏本,将这个陈年旧案迅速抬高,俨然超过了三法司可以处理的范围。

    宫内,政事堂。

    多日辛苦巡河,赶路,又一夜未睡的苏颂,睁着通红双眼的看着眼前,高大壮硕的谢麟。

    苏颂沉着脸,道:“你以边臣预政事,你可知后果?”

    谢麟满面肃色,道:“相公,而今的朝局,难道还要我们三缄其口吗?”

    苏颂眉头皱起,谢麟也是屡有功绩的人,已经到了节度使的位置,下一步就是一路安抚经略使,将会是封疆大吏的重臣!

    “这件事,你不要再掺和!”

    苏颂接着就以一种命令的语气,十分果断的道:“告诉其他人,到此为止!不要跟我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蔡卞能软禁黄履,我也能关了你!”

    谢麟一惊,没想到苏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章惇要翻案,一旦翻案成功,必然会对他们这些‘旧党’进行疯狂打击报复,身为宰执的苏颂,首当其冲,他怎么还压着,坐以待毙吗?

    谢麟并不傻,思索一番,越发肃然的抬起手道:“请相公明示。”

    苏颂冷哼一声,道:“我话就说到这里,你以及背后的什么人要是执迷不悟,不用章子厚出手,我以宰执的身份,会抢先一步送你们去岭南,甚至是詹州!”

    詹州,在后世的海南岛,宋朝最为偏远之地,是大宋朝廷以往对官员最为严厉的处罚。

    谢麟看着苏颂坚定之色,神情犹豫再三,道:“相公,我可以不说话,但阻止不了其他人。”

    苏颂道:“那你就看着其他人被我送去詹州!”

    谢麟脸角动了动,还是不甘心的道:“苏相公,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要是什么也不做,只怕詹州都是都去不了!”

    苏颂眉心厌躁,心里更是烦闷,道:“只要你们不乱来,就没事。章子厚,我还压得住他!”

    谢麟根本就不信,在外界看来,苏颂之所以还能坐在宰执位置上,无非是先前朝局还不稳,章惇已经逐渐掌控朝局,岂能容忍苏颂这个‘旧党’一直把持这个位置?

    苏颂不想多废话,道:“我去见章子厚,你告诉那些人,今天之内,撤回所有奏本,不要再写了。今天我要是再看到关于阿云案的奏本,不要怪我不客气。”

    谢麟刚要开口,苏颂已经拄着拐杖,径直出了值房。

    谢麟站在原地,看着苏颂的背影,神情怪异的自语道:“蔡卞关押黄履,你要关押我,到底怎么回事?”

    ‘新党’关押‘新党’,‘旧党’关押‘旧党’,两者不斗,反而内讧了?

    青瓦房。

    章惇刚刚回来没有多久,稍作休息就来了。

    蔡卞坐在他边上不远处的位置,想着之前不知道有没有说服苏颂,沉吟片刻,蔡卞从抽屉里拿出两道公文,站起来,递给章惇,道:“这个案子,要化解于无声。”

    蔡卞说着,就看到章惇正在写的奏本,瞳孔畏缩——是弹劾司马光的!

    章惇笔头不断,也知道蔡卞说的是什么,淡淡道:“我若手软,用不了多久,你我还得去岭南,凄凉老死在路上。”

    宋朝确实极少杀士大夫,但比杀还狠!很多人七老八十被折腾的调来调去,最终死在赶赴新任的途中。

    蔡卞心里叹了口气,道:“你先看看吧。”

    章惇快速写完,认真审视一遍,这才拿起蔡卞递过来的两道公文。

    不及看完,他猛的转头看向蔡卞。

    蔡卞点头,道:“我也是突然想到的,用不了多久,想到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比我们人多,要是架起来,我们的处境会很难堪。”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打官家的脸

    章惇严肃的脸上变得冷漠,慢慢转回头,看着这两道公文。

    他没有看完就知道这是什么,因为这不是什么秘密,众所周知,只不过很多人暂时没有反应过来。

    章惇双眼闪烁厉芒,神色愤恨,怒声道:“该杀!”

    蔡卞知道章惇愤怒,沉吟着,道:“今天一早我见过苏相公了,他应该已经猜到。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态度,任由这样下去,你我怕是得自请流放。我将黄履放出来,你让他们收手。再与苏相公谈一谈,将一些人送出京,淡化这件事。”

    章惇神情严厉,转瞬压下了愤怒,冷静的思索一番,道:“没那么容易了。”

    章惇话语刚落,苏颂就走了进来。

    苏颂看着两人,从两人表情上也知道他们在聊什么,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还想继续争下去吗?”

    章惇面上难看,冷哼一声,道:“你们干的龌龊事,现在提都不能提了?”

    苏颂嘴角动了下,这件事着实没办法去分辨,涉及当初的那些人差不多都已作古了,他沉着脸,道:“我要知道你们想怎么做!”

    蔡卞默然思忖,目光看着章惇。

    章惇如果不肯罢休,那他们也没辙,真的要闹将起来,结局将十分的难料。

    章惇满脸厉容,心里将司马光等人恨死,咬着牙,脸角铁青,好一阵子,他忽然变得平静,盯着苏颂,冷声道:“苏相公,这件事难堪的不是我,是陛下!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陛下解释吧。陛下要是震怒,你不见得还能站着!”

    苏颂见章惇不给实话,暗吸一口气,压住烦闷,拄着拐杖,转身前往福宁殿。

    章惇说的没错,这件事的焦点已经不在这个案子上,而是在官家!

    蔡卞看着苏颂走了,双眼有些凝重,道:“你说,官家会怎么做?”

    章惇心里怒恨不已,恨不得现在就将司马光的坟给扒了!

    他脸角抽了抽,双眼圆睁,寒声道:“如果陛下震怒,我就担下一切恶名,拉着司马光的徒子徒孙一起遗臭万年!”

    蔡卞身体陡然发冷,他知道,章惇真干的出来!

    而这时,福宁殿的书房。

    赵煦正在看着‘登州阿云案’的卷宗,陈皮不是从政事堂调的,而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

    当初这个案子闹的太大了,经历那么长时间,三法司的卷宗远比政事堂的充分,详实。

    赵煦看着这个案子的反反复复,争来斗去,心里是暗自摇头。

    一个普通的案子,将神宗熙宁初所有大佬拉进去不算,持续了两年,神宗皇帝下诏后的十多年,司马光又将这个案子给推翻,将那个阿云给抓回来,判了绞刑。

    说是‘刑律’上的争端,本质却逃不过党争。也就是这个‘阿云案’后,‘新党’遭遇了清算,当初不少支持王安石的人遭到了贬谪,退出了朝堂。

    陈皮站在边上,不时的说着宫里宫外的一些事情。

    赵煦偶尔点个头,嗯一声,目光都在这些案卷上。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也没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但里面涉及的一个个人名,着实是有意思,全部都是大人物,哪怕后世也多有传记。

    赵煦慢慢看着,看到最后,他忽然一愣,表情有些僵硬。

    最后是一道谕旨,有一条特别扎眼:强盗按问欲举自首者,不用减等。

    就是说,那阿云不管自首不自首,都是死罪,不能减免。

    这就推翻了神宗朝的判决,司马光等人扒开了十多年前的棺材,用这句话盖棺定论!

    赵煦之所以发愣——是因为最后这是一道诏书,那句话来自这道诏书,这道诏书,是他的!

    诏书上面有着老旧却又鲜红夺目的大印,只有他这一个!

    赵煦看着这道诏书,神情发愣,继而面无表情,最终阴沉着脸,胸腔涌起愤怒!

    这是司马光假借他的手,推翻神宗皇帝的判决,改判了‘登州阿云案’。

    在礼法森严的这种时候,‘以子逆父’,这是大逆不道!

    他终于明白蔡卞为什么敢软禁黄履,还不来找他解释了!

    蔡卞根本没办法解释,更没办法说出口!

    这道诏书要是摊开来讲,必然是轩然大波!

    事过多年,哪怕赵煦推给司马光等人也难以服众!这道诏书,‘登州阿云案’会成为赵煦,大宋朝廷头上的魔咒,一触就疼!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无声无息了结这个案子,日后谁都不再提起。

    陈皮在一旁看着赵煦不断变幻的表情,心里万分不安。每次赵煦这个表情,后面都会有大事情发生!

    许久之后,赵煦深深吸了口气,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压着愤怒,淡淡道:“青瓦房那边怎么说?”

    陈皮还不知道里面的事情,想了想,躬身道:“苏相公,章相公都回来了。青瓦房,好像有些争执,苏相公应该快来了。”

    赵煦听着,目光继续看着这份案卷。

    其实,以他来说,对‘子逆父言’这些儒教礼法定下的大帽子并不感冒,也不在意。他愤怒在于,司马光在他年幼未亲政之时,假借他的名义来推翻神宗时判决,还只留他一个印玺!

    可以说,‘以子逆父’,完全是司马光一手操弄出来,并且还是故意只留他一个人的‘印玺’!

    不说诏书需要宰执附属,他未亲政,法理上至少还需要加盖高太后的印玺才能有效!

    但是没有!

    司马光,可恨!

    一个黄门悄悄走到门口,躬身道:“启禀官家,苏相公求见。”

    赵煦抬头看向门外,目中一片冷色,忽然大声道:“就说朕不舒服,不见。”

    苏颂就站在门外不远处,听着赵煦的话,情知赵煦已经看出来了,心头沉重。

    苏颂没有走,就站在门外。

    赵煦见他不走,哼了一声,径直出了书房,大步离开。

    苏颂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喊出口。

    慈宁殿内。

    已经‘撤帘’两个多月的高太后,或许是无事一身轻,起色比以往好了不少。

    这时在周和的搀扶下,慢慢的在院子里赏花。

    周和小心谨慎,亦步亦趋。

    高太后看了一阵,满意的笑着道:“不经一番风雨,是看不出这样的景的。”

    周和听得出高太后话里有话,不动声色,心里越发的小心谨慎。

    他们身后的黄门,宫女,更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又过了许久,高太后看向政事堂方向,轻声笑着道:“章惇这是给他自己挖了个大坑,现在是进退不得了。”

    章惇要进,就是故意打赵煦这个皇帝的脸;退,可能自身都保不全!

    周和悄悄看了她一眼,又慢慢低头。

    高太后脸上高兴之色增多,道:“走,再去后面看看。”

    ……

    燕王府。

    赵颢这会儿,坐在小桥上,拿着鱼食,正在喂着池子里的金鱼。

    他边上,站着一个老者,貌似是府里的长史。

    赵颢洒了好一阵子,忽然感慨的道:“一场大雨,跑了好些,就剩下这么点了。”

    老者知道这位王爷不是外面人看到的那般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恭谨的立着,揣度着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赵颢看了他一眼,道:“外面要热闹了?”

    老者这才接话,道:“是。不管怎么说那个案子也是当今官家定下的,那些新法派起哄要翻案,朔,洛,蜀党等却反对,完全掉了个个,官家那边怕是进退失据了。”

    赵颢听着,也觉得有趣,不禁笑了。

    新党要翻案,旧党压着;而实际上这个案子不能翻,一翻开最难堪的无疑是那位刚刚亲政的年轻官家。

    “估计还有些人没反应过来,你去说一说。”赵颢又撒着鱼食,笑着说道。

    老者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会儿才应声,转身离去。

    随着时间推移,反应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人学会了给赵煦写密奏,出谋划策,应对这件事。

    比如,刑部尚书蔡京。

    赵煦没有见苏颂,也没有见章惇,蔡卞,去庆寿殿陪朱太妃吃饭了。

    到了第二天,朝野越发的汹涌。

    形势突然呈现了一面倒,‘新党’要求翻案的声音陡然小了,却冒出更多的人,慷慨陈词,要为‘登州阿云案’翻案,言辞急切无比,将‘阿云’描述成了千古奇冤,一副朝廷要是不翻案,他们就全部死谏模样!

    这件事的发展越发的怪异。本来应该最为为难的章惇还没有动作,苏颂却动作频频。

    接二连三的见了不少‘旧党’大佬,包括范百禄在内,试图压住朝野的乱局。

    ‘新党’这边动作也不少,蔡卞连连召见六部七寺的头头脑脑,强势要求‘新党’忍耐,不得再乱动。

    这个案子不能持续的争执下去,必须尽快消弭。

    否则闹到朝廷层面,公然翻出官家‘以子逆父’四个字,不止朝廷没脸,官家也无法自处。

    但现在的朝局异常的杂乱,尤其是因为治水,沿河的路州府不少文臣武将被调入京,居心叵测之人的趁机搅浑水,‘新旧’两党的大佬们出面也弹压不住,‘翻案’的声音日渐高涨,已然有要求赵煦开朝议的。

    八月初,黄河下游的河北东西两路接连传来好消息,大部分缺口已经堵住,加上有些日子没有暴雨,情势渐渐稳住,今年应该不会出现大的洪涝。

    在垂拱殿的赵煦,看到这道赵似,许将,杨畏等的联合奏本,自然是最是开心,连忙御批,要求他们不得掉以轻心,继续再接再厉。

    陈皮在一旁,见赵煦多日阴霾心情转好,连忙道:“官家,城里的积水基本排干净了,街面上也恢复的差不多,要不要出去走走?听说樊楼最新出了几样菜。”

    “哦?”

    赵煦面露兴趣之色,继而就站起来,笑道:“走,出去走走。对了,叫上范百禄,还有,谢麟是吧,让他一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全面宣战(求订阅)

    在赵煦兴冲冲出宫的时候,青瓦房内也在酝酿着风暴。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环坐,三人表情各异的盯着桌上的摊开的奏本。

    静了一阵,章惇挑眉,瞥了眼两人,道:“署名吧。”

    蔡卞拧着眉,神情犹豫,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苏颂拄着拐,沉着脸,道:“我反对。”

    章惇这道奏本,指责司马光‘不臣,悖逆,擅权,欺凌幼主’,将‘登州阿云案’揭开了一角,顺带把赵煦给摘了出来。

    蔡卞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而今朝野沸腾,章惇这么做,等同于是火上浇油。

    苏颂不答应,章惇这么做,未必能将官家摘出来,甚至还会引起朝野更大的争斗。司马光是元祐以来最大的‘贤臣’,现在的朝野,除却‘新党’,大部分官员承的他的遗泽,包括九十多岁还活着的文彦博!

    对司马光出手,等同于向‘旧党’全面宣战!

    章惇淡淡道:“你们同不同意我都能做到,另外,等官家那边出手,你们就没机会了。”

    想到宫里那位那位官家的狠厉手段,蔡卞与苏颂忍不住对视一眼,神情越发凝肃。

    那位官家可不是以往的大宋皇帝,谁知道他会怎么做!

    章惇见他们还是不说话,拿起奏本,转身就要去福宁殿。

    苏颂,蔡卞刚要阻拦,这时沈琦进来了,看着三人,有些迟疑的抬手,道:“三位相公,官家出宫了。”

    刚要出门的章惇脚步一顿,苏颂,蔡卞两人脸色骤变,快步走过来,道:“去哪里?”

    官家在这个时候出宫,是为什么?要做什么?

    三人禁不住对视一眼,神色各有不安。

    沈琦道:“宫里说是出去走走,传了范相公还有谢麟。”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面沉如水,思索着赵煦这么做的目的。

    范百禄是‘前朝’硕果仅存的相公,官家这是要一并收拾了?那谢麟呢,要借机对河北两路出手?

    还是,酝酿更大的事情?

    三人都猜不透赵煦想做什么,这就更加不安了。

    “等吧。”良久,苏颂慢慢坐回去,淡淡说道。

    既然官家准备出手了,他们就不能乱插手。

    章惇与蔡卞坐了回去,静静等着,他们要看赵煦准备做什么。

    沈琦看了三人一眼,抬了抬手,连忙又出去。政事堂那边的奏本,还在增加,他得去处理。

    这时,范百禄府邸。

    接到赵煦传召,范百禄轻叹一声,从书房出来。

    范大娘子一脸的惊慌,看着他道:“主君,官家,不会是要整治你了吧?”

    范百禄瞥了他一眼,哼道:“妇道人家,懂什么!”

    范大娘子没有被吓住,道:“外面早就传言了,你是太皇太后听政的最后一个相公,官家迟早要处置你的!你说,可怎么办?”

    一旦范百禄如范纯仁一样下狱,那范家也得被抄家。

    范百禄看着外面,神情微微变幻,道:“任何人不准乱来,我去见官家。”

    范大娘子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看着范百禄的背影,哎呦一声,匆匆返回去。

    鸿胪寺。

    入京的文武大臣,没有宅邸的,基本都住在这里。

    听到‘官家传召’,正在与人高谈阔论的谢麟吓的酒杯差点扔掉。

    他虽然入京不久,却也知道,这位官家已经杖毙了两个朝臣,下狱了吕大防,范纯仁等诸多大臣相宰!

    他一个小小的节度使,算个什么!

    与谢麟一起喝酒的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缩,想要与他保持距离。

    谢麟面如酱色,看着不远处的黄门与禁卫,后背发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们走。

    一众人看着他的背影,表情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但谢麟没有荆轲那样的一去不复返的勇气,走的颤颤巍巍。

    赵煦出了宫,在向着相国寺方向,慢慢的踱着步子。

    雨后的开封城,颇有些狼狈,街头屋檐都是大雨后的萧瑟。

    赵煦面带微笑,这一次的水情总算控制住了,开封城很快就会恢复生机。

    陈皮陪着,见赵煦面露笑容,脸上的紧张悄悄缓和不少。

    不多久,范百禄就来了,抬手道:“臣见过官家。”

    赵煦头也不回,看着不远处的樊楼,摆了摆手里的折扇,笑着道:“范卿家,这樊楼我来了两次,一次都没有吃顺畅过。”

    范百禄听得出赵煦的话外之音,瞥了眼樊楼,又思忖片刻,道:“不知官家宣召臣,有何要事?”

    赵煦见范百禄开门见山,砸了砸嘴,道:“看来是吃不顺畅了。”

    赵煦正说着,人高马大的谢麟从不远处快步走来,见有范百禄,他心里莫名一松,连忙道:“臣谢麟,见过官家。”

    赵煦审视了他一眼,折扇一甩,握着手上,道:“不吃了,随便走走吧。”

    谢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心谨慎的应着,与范百禄两人一左一右跟在赵煦身后。

    谢麟悄悄看着身后的便衣禁卫,越发紧张,再看向神色不动的范百禄,当即暗吸一口气,脸上越发的小心翼翼。

    赵煦走了几步,把玩着手里的折扇,道:“我有些事情想不太通,想请教二位卿家。”

    范百禄没有说话,谢麟立即道:“请官家训示。”

    赵煦踱着步子,道:“我朝向来宽仁,‘阿云案’明显是罪不至死,为什么一个小小案子在熙宁初会闹到朝堂,两年久拖不决。父皇明明下旨定案,时隔十多年后,司马相公为什么又要翻案?还判了绞刑?”

    谢麟不敢说话了,当初司马光定这个案子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卒子,没资格掺和。

    范百禄知道近来的事,虽然摸不透赵煦真实的想法,他稍稍琢磨,便道:“官家,这个案子,在刑律上,是应该判处死刑,司马相公……”

    赵煦竖起折扇摆了摆,道:“没必要跟朕扯这些,若论刑律,阿云怎么也罪不至死。”

    范百禄眉头皱起,心知不能与赵煦这样争辩,沉默片刻,道:“官家,律民以严,这是祖制。”

    赵煦回头扫了他一眼,又继续走着,道:“朕记得,去年还有一个衙内当街打死人,只是交了罚金免罪。这阿云是交不起罚金吗?你们说严的时候就严,你们说宽的时候就宽,祖制在你们嘴里颠来倒去,任意摆弄,对付阿云行,对付王安石,章惇可以,对付朕也是手到擒来……”

    范百禄脸色一沉,他很想找个借口,比如庸官乱判,比如里面有官官相护,但这些话,显然不能在这个场合说服赵煦。

    谢麟恨不得钻进地底,一个字都不敢听!

    赵煦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又转头看向谢麟,道:“边臣不预政事,你是觉得朕杖毙的人少了,还是自认为有些功劳就有恃无恐?”

    谢麟哪敢犟嘴,万分恭谨的抬着手,极力掩饰颤音,道:“臣一时鲁莽,请官家恕罪。”

    赵煦没理会谢麟的服软,脚步不停,道:“你们都知道的了,当年司马光假借朕的旨意,翻了案。现在朕是骑虎难下,翻案也不是,维持也不是,朝野瞩目之下,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范百禄很清楚这件事,当年他也是参与者之一。

    现在这个案子翻出来,确实为难,不止是官家为难,朝廷也为难。

    维持这个案子,现在朝野汹涌,得有个说法,官家不可能继续下诏,‘以子逆父’怎么都不好听。

    翻案,那就是自己打脸。那些反对的人肯定不罢休,争论下去,‘以子逆父’四个字,被无休无止的提来提去,谁受得了?

    范百禄默默无声。

    谢麟则头皮发麻,他当初只是被人拱着上了几道奏本,现在将官家挤兑到这种程度,完全是他不敢想的!

    走到一处桥头,赵煦看着前面的相国寺,道:“朕现在成了杀人凶手,朕是不是应该下罪己诏,然后退位,来消弭这件事?”

    谢麟脸色骤变,噗通一声跪地,道:“臣不敢!”

    什么杀人凶手,什么罪己诏,什么退位!哪一条,他谢麟都担不起!

    范百禄脸上终于有了些肃色,认真的开口道:“官家,此事还有余地。”

    赵煦双手按着栏杆,道:“有什么余地?章相公那边磨刀霍霍,准备将扒司马光等人的坟。”

    谢麟头磕在地上,冷汗涔涔。

    章惇真的要是用清算司马光的方式将官家从这件事摘出来,那必然不会是小动静,很可能会像当初‘旧党’横扫‘新党’一样,将‘旧党’里里外外扫除个干净!

    范百禄脸角绷直,道:“臣会阻止一些人上书,想办法尽快平息这件事。”

    范百禄自然不能容忍章惇这么做。

    赵煦看着湖面,道:“不够。”

    这场风波已经是脱缰的野马,‘新旧’两党都已拦不住。

    范百禄左思右想,道:“臣会上书,弹劾一些人,再请朝廷雷霆处置,同时让阿云的家人撤案。”

    “晚了。”赵煦淡淡道。

    谢麟头磕在地上,心里在飞速的想着,可涉及到官家的事,从来就没那么容易善了!

    他很害怕,一害怕章惇真的清算司马光;二来,他怕眼前的官家一怒之下,当场杖毙他!

    陈皮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瞥着范百禄。

    范百禄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位官家越来越有威严了。

    他沉默的想着对策,很明显,这件事他现在要是不能有个妥善解决的方法,眼前官家以及章惇明天就可能‘大开杀戒’!

    现在不止是‘新旧’两党在斗来斗去,还掺杂了更多人,已经按不住,必须要有个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说法!

    范百禄宦海沉浮,第一次觉得这么为难。

    谢麟余光瞥着范百禄,心里颤栗,暗暗祈祷着:范相公,你可一定要有办法,否则咱们活不过今天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破局之策

    范百禄沉思不断。

    这件事确实很为难,要将赵煦摘出来;要让章惇罢手放弃清算司马光;要‘旧党’不再纠缠不休;也要堵住朝野所有人的嘴。

    范百禄心如电转,目光一直注视着赵煦。

    这位年轻的官家才十七八岁,面色温和,嘴角带着笑,仿佛就是哪家的贵公子出城游玩,站在桥头看风景。

    谁又能想到,温和的表情下,是快将大宋朝廷给掀翻过来的决然。

    范百禄余光清晰可见的看到谢麟的颤抖,眉头皱了皱,抬手向赵煦,道:“官家,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由大理寺所判,就有大理寺来了结,政事堂再做些事情,足以将事情压下去。”

    范百禄的意思,就是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降低,推给大理寺,而后政事堂施压,压住朝野声音,哪怕压不住,最后拿大理寺抵罪就是了。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还不足够。虽然说,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但有时候,确实快速有效。”

    谢麟身体剧烈抖了下,转头看向范百禄,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官家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他们没办法,就用他们的人头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范百禄沉着脸,他心底十分清楚,眼前的官家说到做到,他的身份在这位官家眼里不值钱,吕大防,范纯仁都能下狱,不差他的一个颗人头!

    忽的,范百禄心里微动,继而暗暗深吸一口气,面上变幻一阵,默默良久,脸色颓然的抬着手道:“臣明白了。”

    赵煦一怔,转头看向他,笑着道:“范卿家明白了什么?”

    范百禄神情颓丧,语气也有些怅然,道:“‘登州阿云案’是臣等的糊涂,违背律法,逆了先帝旨意,恳请陛下治罪。”

    赵煦微笑,这范百禄倒是聪明,却道:“还是不够。”

    范百禄皱着眉,他不敢猜赵煦还要做什么,道:“还请陛下训示。”

    赵煦转过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道:“第一,你要审视这个案子,剖析方方面面,准确定位。第二,你要反思这个案子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根源在哪里,要怎么补救,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第三,朝臣们的过错在哪里,为什么会发生,‘祖制’、‘操守’、‘德行’、‘风骨’怎么都不见了……你要做的,不止是请罪。作为当朝相公……要有高度。”

    谢麟听着,头磕的更低了,面白如纸。

    这样的请罪方式,还不如杀了范百禄。

    范百禄如遭重击,身形一晃,双眼先愕后惊,脸角绷直,有痛苦之色。

    范百禄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位置足够高,从赵煦的话里,他已经十分了然。

    赵煦要做的,不止是了结这个案子,还要借机肃整朝廷风气,扭转仁宗朝一来的朝局混沌以及无休止的党争!

    真有这样一道奏本上去,绝对会发生不可预测的大事情!

    官家明显是在酝酿着什么!

    赵煦说完这些,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也不管范百禄怎么想,转身就继续向前走。

    陈皮见着,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范百禄,跟上赵煦。

    大队的便衣禁卫,从范百禄,谢麟身旁穿过。

    谢麟头上冷汗涔涔,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等听不见脚步声了,这才起身,站在范百禄身旁,看着赵煦一大群人消失的背影,擦了擦脸上冷汗,转向犹自神色变幻不断的范百禄,迟疑片刻,低声道:“范相公,凡事不能只想着自身,家人是不是得多想想?再说,官家要做的事,并非你不可。”

    范百禄铁青着脸,余光冷漠的看向谢麟。

    谢麟与范百禄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倒是不畏惧他,想了想,还是道:“范相公,你若不写,我就来写,就算被问罪也好比人头落地。”

    范百禄内心翻涌不休,一时间没个主意,眼见谢麟逼迫,心里怒意升腾,冷哼道:“你可知道,这道奏本一写,会有多少人恨死你,会对朝局有多大影响?”

    谢麟又看了眼赵煦消失的路尽头,道:“范相公,现在顾不得其他了。官家亲自出面,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你不想做第一个被杖毙的相公,我更不想做第一个被杖毙的节度使。那个,我回去写了。”

    谢麟说完,急匆匆就跑了,人高马大的背影,丝毫不见奏本上的豪气干云。

    范百禄没有理会他,深深吸了口气,颓然的脸上,深深皱着眉。

    谢麟尽管说了不少混账话,但有一点说的是没错的,那就是,官家要做的事,确实不是非他不可。

    他范百禄不写,也大有人会写!

    范百禄枯立了好一阵子,最终佝偻着背影,慢慢往回走。

    赵煦在开封城里逛游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大理寺前。

    大理寺与大宋其他衙门一样,颇为‘小巧玲珑’,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巍峨。

    陈皮站在赵煦身旁,看着不远处的大理寺衙门,低声道:“官家,要传曹寺卿来见吗?”

    赵煦手里的折扇动了几下,继而摇头,道:“不用。”

    说完,赵煦就转头离开。

    陈皮又看了眼大理寺,他知道,官家不会无的放矢,却也不多言。

    赵煦在开封城慢慢走着,感受着人气逐渐恢复,心里高兴,烦闷减少,心里格外舒服。

    赵煦走着,看着。不时进一些铺子,给宫里的朱太妃,孟美人,赵似,赵幼娥等买些东西。

    赵煦从一家胭脂出来,拿着上好的流云胭脂,满脸笑容,刚一出门,脚步猛的顿住,继而神情不善。

    陈皮顺着目光看去,仔仔细细看了眼,心里一惊,连忙道:“官家,小人也不知道十一殿下怎么跑出来了。”

    只见对面的铺子里,赵佶站在柜台前,大声与那掌管争辩着什么。

    赵煦想了想,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与陈皮悄悄走近。

    只听那掌柜的道:“赵小兄弟,你之前拿来的,确实都是真品,但眼前这一副唐代飞鸟图,是仿的。”

    “放屁!”

    赵佶指着掌柜的鼻子,怒声道:“你仔细看看,这字迹,这印,这线条走向,分明就是真的,我看你是想压价!你当我好欺负吗?你信不信我让人封了你的铺子!”

    掌柜的苦笑,道:“我知道赵小兄弟不凡,哪敢说假话。这这,你说的这些都对,但……这纸张,是亭韵轩前些年才出的,唐朝没这样的纸。”

    赵佶本来已经准备大声怒斥,听着掌柜的话,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纸,又抬头看向那掌柜,道:“真的?”

    掌柜点点头,欲言又止的,还是伸着头,低声道:“我还听说,这些纸,是贡品,赵小兄弟,莫要被骗了。”

    赵佶砸了砸嘴,伸手哗啦哗啦将这副飞鸟图揉搓成一团,咬牙切齿的道:“看我回去不弄死那混蛋,掌柜的,支我一贯钱,下次拿好画给你。”

    这次掌柜的没有半点犹豫,立即让人去点钱,看了眼门外,又低声道:“赵小兄弟,下次有好画,一定要想着我点,我的价钱,保准让你满意。”

    赵佶嗯嗯点头,等伙计拿来钱,一把抢过,掉头就跑。

    赵煦就站在门外,赵佶根本没看到,出了门就直奔皇宫方向。

    赵煦刚要追,又听到里面传来掌柜与伙计的声音。

    “掌柜的,您不怕他拿钱跑了吗?”

    “不怕。这位赵公子的来头,我都猜不透,非富即贵,一吊钱不算什么。”

    “哦,我怎么觉得他像骗子,刚才就是故意来骗掌柜的。”

    “不是第一次了。总共有四次,只是这一次我才揭穿他。”

    “为什么呀?一幅画十几吊,几十吊,太亏了!”

    “呵呵,你不懂,等着瞧吧,总有一天,这位小兄弟能让我十倍百倍的赚回来。”

    ……

    赵煦在门外听着,眉头不止的跳,再看赵佶那小混蛋就快跑没影了,连忙追上去。

    这小混蛋还想弄假画骗人,哪想到人家将计就计,早就吃定他了!

    赵佶跑出了一段距离,躲在一处墙角,摊开揉捏不成样的飞鸟图,盯着纸张打量,恍然的自语道:“原来是纸的问题,怎么弄纸呢?”

    赵煦在禁卫的指引下,已经摸过来,看他缩在墙角,眯了眯眼,对陈皮等人摆了摆手,走了过去。

    陈皮会意,将禁卫分散两边,不准他们看。

    “啊……”

    不多久,墙角就响起了赵佶的惨叫声,而且比以往更加凄惨。

    陈皮背对着,面无表情。

    一群禁卫都是赵煦的近人,似乎见怪不怪,一个个仰头看天,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好一阵子,赵煦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本来仅剩下的一点烦闷,现在出了个干净,满脸的舒爽笑容。

    赵佶灰头土脸,一瘸一拐,鼓着小脸,委屈又不敢说。

    赵煦彻底高兴了,随便在一个摊位买了点糕点,一边吃一边问道:“你就这么缺钱吗?居然还学会弄假画卖了。”

    赵佶揉着屁股,哼哼唧唧的道:“笔墨纸砚样样都要花钱,还有那么多东西,我的俸禄根本不够用。”

    赵佶的俸禄是超一品的,加上时不时从赵煦那弄了不少,完全是绰绰有余。

    之所以不够用,是因为他太过挑剔,用的都是最好的,衣食住行,笔墨纸砚,样样都是最为精致的!

    赵煦懒得理他,道:“最近外面不太平,给我老实在宫里待着,再敢跑出来,我就拿根绳子将你绑在柱子上。”

    赵佶顿时不服气了,道:“为什么十三弟可以去河北玩,我就不可以,我也要出去!”

    赵煦一只脚踹过去,冷哼道:“我要让你去,估计你现在就发大财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族坐镇

    赵佶被赵煦踹习惯了,摸摸屁股,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

    赵煦继而就想到了河北两路,也不知道许将他们能不能稳住。

    即便大雨暂停了,河北两路作为下游依旧十分凶险,随时可能有决堤的可能。

    赵煦与赵佶的回宫的路上,朝野的风波并未停歇。

    叫嚣着‘翻案’的声音空前高涨,而‘旧党’仿佛消失了一样,没人在企图继续按着,全都在嚷着‘翻案’。

    六部尚书在京的十分警惕,用尽手段稳住朝臣。

    青瓦房内。

    苏颂,章惇,三人一直坐着,沉默着,等待着。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沈琦匆匆而来,直接道:“三位相公,范相公与谢麟都回去了,官家没拿他们怎么样。”

    苏颂,蔡卞脸上肉眼可见的迅速放松下来,章惇眸光灼灼,道:“可知道官家说了什么?”

    沈琦摇头,道:“政事堂的文吏不敢靠近,只是远远观望。”

    章惇转眼看向苏颂。

    苏颂刚刚松口气,见着章惇的目光,眉头皱了皱,会意的起身道:“我去范府。”

    蔡卞听着,警醒的道:“我去见谢麟。”

    官家到底要做什么,他们必须弄清楚,否则忐忑不安,束手束脚,根本无法做事。

    章惇看着两人走了,剑眉微微竖起,道:“官家回宫了吗?”

    沈琦连忙道:“在回宫的路上。”

    章惇眸光闪烁片刻,起身直奔垂拱殿。

    外面,赵煦见过范百禄,谢麟的消息逐渐散开,激起了不小动静,一些人纷纷忐忑,四处打探。

    赵煦将赵佶赶了回去,知道章惇在等他,心里转悠一番,忽然一笑,向着垂拱殿走去。

    章惇见赵煦进来,神色肃然行礼。

    赵煦大步走回他的座椅,摆了摆手,道:“坐吧,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章惇没有坐,不等赵煦坐下就道:“臣想知道,官家要怎么了结‘登州阿云案’。”

    赵煦坐下,接过茶杯,看着章惇,也没有隐瞒,道:“范百禄会上书认下这是他们元祐初犯的过错,朕会将他以及一些人罢官夺职。顺便,对司法方面,做出一些改变。”

    章惇剑眉不动,面上沉思。

    如果范百禄肯上书认下这些过错,朝廷确实能顺利翻案,解决眼前的困境,还能为清算‘旧党’埋下伏笔。

    不过,章惇明显注意到了赵煦后面话里‘一些改变’,道:“敢问陛下,要做什么样的改变?”

    赵煦喝了口茶,道:“朕反思了一下这个案子,认为之所以小小刑案会演变这这般模样,原因有三个:一个是朝臣越权,肆意干涉司法,将三法司视若无物,近乎儿戏的定案翻案。第二,就是三司法地位太低,无力抗衡朝中权臣的干涉,以至于司法败坏,成为党争,打压异己的帮凶。第三,就是律法与礼法的冲突,到底是礼法大还是刑律重,没有定论。”

    章惇一怔一怔,朝臣绝大部分还拘泥于党争,想着怎么打击政敌,哪里知道赵煦已经想了这么多!

    章惇纵然再恨‘旧党’,到底不是没有底线,只知弄权的权臣,不会因为权力丧失理智。听完赵煦的话,仔仔细细的思忖良久,他道:“官家是要给朝臣定规矩,抬升大理寺品轶,以及对刑律,礼法进行修订吗?”

    对于章惇的一点就透,赵煦满意一笑,道:“还是卿家能理解朕。”

    给朝臣定规矩,修订刑律,礼法都没有问题,倒是大理寺品轶提升,提升多少才能阻挡朝臣的干预?

    大理寺怎么都是朝局的一部分,怎么能抵挡得了?

    章惇内心不断推敲,却怎么也找不出让大理寺独立于政事堂外的方法。

    赵煦不为难他,直接道:“对于大理寺,朕有几点想法,有的可以立即着手,有的可以慢慢来,你听听。第一,大理寺只进行内部升迁,不从外调入不从内迁出。第二,大理寺要向下拓展,目前要在各路设下一级,统管民刑判罚。第三,大理寺卿暂定一品,大理寺卿虚由皇族兼任,再设六少卿,如有争议案件,以票决,少数服从多数,七人没有重罪不得除名。第四,下设巡回司,作为终审,在地方流转,审断复杂案件,清理弊案,积案……”

    章惇盯着,剑眉竖起,神色凛然。

    赵煦说的这些,远超过他的想象!

    这么做确实能够对朝局以及整个大宋大有裨益,好处不可想象。但真的要这么做,必然会激起无数的反对声。

    朝野大部分人不会允许大理寺有这样的超然权力,同时地方也不会答应,这在剥夺他们的权力。

    有这样一个机构,那是悬在脖子上的绳索,怎么能轻易答应?!

    章惇心里飞速思索,几乎转瞬间,抬手沉声肃然道:“陛下,此事,臣来做,请陛下勿要多插手。”

    赵煦一怔,旋即明白了章惇的意思,这是要为他背锅啊。

    赵煦心里感念,默默片刻,站起来走出桌子,站到章惇边上,看着垂拱殿外,笑着道:“当初,朕留下苏相公,告诉他,朕会留他两年,两年之后,天大的事情,朕给他担着,保他平安归老。‘新法’遭天下人反对,将来,你我君臣必然诽谤满身,步步荆棘。今天,朕也告诉你一句话:朕是大宋皇帝,绝不诿过于下!将来的某一天,只要朕还在这个位置上,保你全身而退,安享晚年!没有丹书铁券,没有任何凭证,只有朕这一句话。”

    章惇神色动容,没有丹书铁券,只有这一句话,才更能显出坚定!

    章惇双眼微红,慢慢跪下,头磕在地上,沉声道:“臣,章惇,愿为陛下,为大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时,一个小黄门出现在垂拱殿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

    官家站着,背手望着外面天空。章惇跪着,余音在回荡。

    ……

    在苏颂,蔡卞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章惇已经在制诰房了。

    苏颂与蔡卞相继回来,表情都松缓了不少。

    令范百禄上书认罪,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法,能解决眼前的困局,还将影响控制到了最低。

    “章相公在制诰房?”

    蔡卞一回来,就听到书吏的话。

    书吏应着,道:“是。章相公从垂拱殿回来后,就去了制诰房。”

    蔡卞想了想,转身前往政事堂。

    制诰房在政事堂边上,经过改革后,制诰没有三省那么多的复杂流程,只需三相审核无误,就可送入垂拱殿盖印。

    而这时,苏颂已经在章惇边上,与他一起看着文吏在草拟诏书详细内容。

    苏颂听着第一道,倒是没有什么表情。

    是给范百禄等人的处罚,在吕大防等人被判死刑,范纯仁等相继下狱,即便范百禄斩立决似乎也没那么令人震惊了。

    看到第二道,苏颂就慢慢变色。

    这第二道,是宫里官家的诏书,下给群臣的‘告诫诏’,要求群臣‘持身守正,明法守礼’,对过往朝臣们干涉三法司事务,将一个民间小案推到朝野党争,无休无止二十多年的地步进行了严厉斥责。

    要求朝臣‘恪尽职守,不得越权’,尊重三法司,不得肆意干涉。其中对司马光,富弼等人进行了点名。

    苏颂明显预感到了什么,再看向第三道的时候,蔡卞也进来了。

    文吏拿起笔,酝酿了一下,见三位相公在身后盯着,如芒在背,忍不住的转身看了眼,与章惇道:“章相公,就按照您草拟的写吗?”

    章惇面无表情,道:“稍加润色即可。”

    蔡卞已经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上前看向章惇草拟的文本,只是匆匆一扫就惊色的道:“提升大理寺为一品,燕王赵颢兼任大理寺卿?朝廷官员不得插手大理寺审断案件……”

    蔡卞猛的转身看向章惇,道:“你忘了先帝驾崩后的事情了?这赵颢与宫里的关系十分叵测,怎么能让他兼任大理寺卿?”

    蔡卞真的惊了,这赵颢是官家二叔,在神宗皇帝驾崩后,涉入了皇位的争夺,其中的事情虽然错综复杂,但赵颢本身到底有没有那个心思,只有他自己心底清楚。

    并且,向太后一事,赵颢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件事虽然太皇太后遮掩下来,知晓一些内情的蔡卞不可能不多想。

    更何况,而今高太后被软禁在慈宁殿,她会不会另起想法,借着官家这个二叔,做些什么事情?

    苏颂倒是不关注赵颢,而是盯着对大理寺的提品,大理寺一旦成为一品衙门,就与政事堂一样,平起平坐了。

    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还有审断案狱的,不受他们控制的强势权力机构,朝野只怕会人心惶惶吧?

    章惇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剑眉一动,道:“赵颢是官家的意思。”

    蔡卞听着,顿时醒转过来。

    是啊,赵颢这件事章惇不可能不在意,官家更不可能忽视!

    苏颂沉吟半晌,道:“大理寺的事,需要从长计议。而今改制伊始,事态繁杂,朝野沸扬,再抛出这件事,只怕又要乱起来……”

    不等他说完,章惇就道:“乱子会有,但不会有大乱。”

    苏颂眉头动了动,神色烦躁。

    章惇的话,又让他想起了熙宁年间的王安石变法,那个时候,真的是天下纷扰,乱象一片。

第一百五十八章 背锅侠

    苏颂明白章惇的话,章惇要的就是乱。

    只有乱起来,章惇才好出手,才好看清楚,乱之后才好治!

    这不是苏颂想要的,他希望朝局稳定,百官和气,天下承平。

    苏颂看着章惇,没有说话。

    他更为清楚,宫里那位官家,也想要先乱一乱,乱起了才好做出改变。

    但凡宫里的官家不是一个笃定的变法者,他都能想办法压住章惇。

    可有官家支持的章惇,他压不了。

    章惇没有理会苏颂的意思,等这个文吏草拟好,章惇拿起来,仔仔细细审视一番,便道:“如果你们有其他想法,一起去垂拱殿?”

    书吏站在一旁,躬着身,眼神偷偷看着三位。

    他草拟,润色了诏书,自然明白其中的内容,心里冒出了种种奇奇怪怪的念头。

    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苏颂心里叹口气,转身往回走。

    章惇拿好这些草拟的诏书,返回青瓦房。

    章惇在他位置上坐下,看着几道草拟的诏书,静静思索一阵,忽然沉声道:“将大理寺卿叫来。御史中丞,刑部尚书也叫来。”

    一个书吏慌张起身,道:“是。”说完,急匆匆的跑出去。

    章惇已经是无冕宰执,威严深重。

    此时,鸿胪寺谢麟的房间里,他身前坐着四个人,有一个节度使,两个团练使,一个观察使,全都是军方的人。

    四个的脸色很不好,其中一个不停的拿着手绢擦汗,肥胖的脸上都是冷汗,衣服都已湿透了。

    其中一个,强忍着惊惧表情,伸着头,道:“谢兄,官家,真的这么说?”

    谢麟沉色点头,道:“当时禁卫已经按住了我,刀架到了范相公脖子上,只要我再多说一句,我们俩都会被斩立决。”

    擦汗的胖子快哭了,道:“我我……我们也没说什么,就是跟着起哄而已,没有陷官家于不孝的意思……”

    “是啊,我们哪知道,处置那个阿云是司马光假借了官家的名义,这不是要害死我们吗?”

    “谢兄啊,我们当初都是信了你的话,现在官家震怒,你可不能连累我们啊……”

    “谢兄,我我们可什么都没说,水退了,我就回去,这些事情,我不掺和了……”

    谢麟看着他的神色,心里暗自点头,脸上也凝重的道:“我是被人给误导了,那些人说,章惇等人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必须要阻止,谁知道是故意害我。好在现在来得及,我们立即写请罪奏本,将罪责推卸出去,或许官家就不追究了!”

    “推卸出去,推给谁?”

    “官家真的会不追究吗?”

    “谢兄说得对,现在朝局这么乱,咱们要是抢先站到官家一边,肯定不会再被追究!”

    “对对对,只要官家不追究就休息,怎么写都行……”

    一群人纷纷应声,若是以往,他们才不在乎,最多就是贬谪。

    可,现在这位官家会杀人啊!

    前面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不乏当朝相公,三省高官,他们算个屁啊!

    谢麟看着几人的惊惧之色,心里大定,拿出写好的奏本,道:“诸位,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们看看我写的,没有问题,可以署名。”

    众人连忙伸头过来,凑在一起看去。

    只见这道奏本,全文都在抨击司马光,指责他‘裹挟幼主,不肖先帝’,骂了个体无完肤。

    四个人看完,抬头对视一眼,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抢笔。

    司马光已经死了六七年了,推给他,几人完全没有负担。

    谢麟看到几人署名了,心里登时踏实,然后低声道:“我们几个恐怕还不够,最好多拉一些人。”

    “对对对,上书的不止我们一个,我立刻去找!”那个擦汗的大胖子,当即站起来,匆匆离开。

    其他人跟着醒悟,吵吵嚷嚷的快速出门。

    谢麟见着,心里大松一口气,要是奏本上联名的有个十几二十人,法不责众下,他就没事了。

    但不久他就惊讶了,因为这道奏本,署名的人很快突破了五十!

    另一边,范百禄坐在书房里,面无表情,看着身前的空白奏本,迟迟没有落笔。

    他不是谢麟,他不止是自保,他看的更多。

    他要是按照官家的意思写,送上去,朝野必然炸开。借着这道奏本,确实能将眼前的困局解开,但也会是一个开始。

    是‘新党’清算‘旧党’的开始,是天下大乱的开始!

    范百禄枯坐着,神情僵硬,眉头拧紧。

    门外的范大娘子带着一群人在候着,有范家的子侄,家老,姻亲,师生好友,门生故吏等等,来了二十多人。

    官家召见了范相公,到底说什么了?范相公关在书房里这么久,一句话也没有,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紧张忐忑,焦急等待。

    范百禄抬头看了眼门外,影影绰绰,眉头皱的更深。

    谢麟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也想起了吕家的下场。

    吕大防自杀,吕家几个儿子被判了斩立决,其他人全数被发配去了琼州。

    这一路上,能活着到琼州,到琼州后能活几个,谁也不敢想。

    范百禄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拿起笔。

    ……

    一股冷意忽然在开封城官场流转,似乎很多人都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不少人开始紧张起来。

    苏府。

    苏轼正在与米芾,黄庭坚等人喝茶,畅谈学问。

    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拎着酒壶,随时给他们斟酒。

    众人畅谈一番,都有所得,高兴的相视一笑。

    米芾喝了口酒,转头看了眼窗外,摇头道:“没完没了了。”

    他说的,就是范百禄奏本的事,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黄庭坚神色坚毅,看着苏轼道:“老师,宫里没有传您回去吗?”

    苏轼在被流放前,在宫里给皇子皇孙上课。

    苏轼这次回来是‘告假’,为弟弟苏辙奔丧。但朝廷没有准他销假,也没有给新的任命。

    苏轼面上有忧色,轻轻点头,道:“不止是我,苏家都没有人用事。”

    米芾看着苏轼,忍不住的叹了口气,道:“那位章相公最是记仇,他没有将你发配出去,要么一时没想起来,要么就是没腾出手,你心里有个准备吧。”

    苏轼被‘新旧’两党厌弃,屡屡打压,仕途是极其坎坷。

    苏轼默默摇头,他对现在的朝局也是失望的。

    他反对改,也反对不改。现在朝廷将三省,三司衙门等废除,将权力不断集中,严重破坏了祖制,比神宗朝走的还远。

    这不是苏轼想要的。

    青瓦房。

    曹政,蔡京,黄履刚刚到,还不及说话,沈琦拿着一叠奏本进来,神色有些古怪。

    章惇几人看向他。

    沈琦苦笑,递过一道奏本,道:“七道奏本,全部是关于‘登州阿云案’的,有的分析其中刑律,礼法问题,大喊‘翻案伸冤’,有的直接弹劾司马相公的。”

    范百禄,谢麟的奏本还没上,倒是被人抢先了。

    章惇倒是不意外,摆了摆手,道:“你自行处理吧,在门口守着。”

    沈琦看了眼众人,会意的抬手,退出门外,顺手关上门。

    章惇看向曹政,余光瞥了眼蔡京与黄履,微微沉吟,便开始说话。

    曹政听的是双眼大睁,蔡京,黄履也面露惊色。

    朝廷要将大理寺的品轶抬升到一品,还要有皇族坐镇!

    还设有六个少卿,地方巡回司,这样的改变,明摆着就是断绝朝臣的插手,还就是冲着朝臣去的!

    曹政原本还很担心,听到最后,要他是‘留任帮扶’,这才松口气,由不住的问道:“相公,这个皇族,指的是谁?”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燕王。”

    曹政听着就皱眉,却没有说话。

    蔡京与黄履神色微变。

    宫里的秘密也没有那么秘密,何况赵颢过往的履历他们都清楚。

    章惇没有多提赵颢,而后就与曹政以及蔡京,黄履说着大理寺抬升品轶后的规划,刑部与御史台是三法司之二,有些事情,绕不过他们,权职方面得做出重大的调整。

    不到晚间,范百禄以及谢麟的联合奏本就上来了,而且是两道公开奏本,迅速传遍了开封城。

    司马光是公认的‘三贤之一’,是元祐更化的第一重臣,是‘旧党’的思想领袖,范百禄与谢麟的联合奏本将‘登州阿云案’全数怪到他头上,朝野哪里肯答应。

    立时间,开封城像是炸开了锅,无数大骂声响起,更有人冲入鸿胪寺,要暴打谢麟。

    范百禄的府邸,更是被人泼粪,骂骂咧咧不知道多少。

    慈宁殿里不安静,宫外的燕王府也有了异动。

    赵颢正在凉亭里自顾的下棋,听着身后老者的话,神色微微异样,继而笑道:“我这个侄子还真是好手段,从内部破局,难为他能想得到。”

    老者面色凝重,道:“大王,官家已然破局。并且,我听到消息,说是朝廷打算对大理寺升品,为正一品,并且指名须有皇族坐镇。”

    赵颢落子,转头看向老者,好似惊讶的道:“正一品?皇族坐镇?”

    老者看着赵颢,道:“是。”

    赵颢眼神动了动,直接转过身,道:“你的意思,让我争一争?”

    老者道:“英宗皇帝一脉,以大王最长,官家的几个弟弟都未成年,这大理寺卿的位置,非大王莫属。”

    赵颢神色若有所思,道:“母后也是这个意思?”

    老者一愣,连忙躬身道:“这个小人不知。”

    赵颢看着老者,又看向院外,摸了摸下巴,自语的道:“上次的事情,我那侄子应该对我起疑心了,不好弄啊……”

    老者连忙道:“大王,这个时候,只要您露面,说几句话,官家肯定注意到您,这个位置小人说过了,没有比您更合适的,捕风捉影的事,无需担忧。”

    英宗皇帝的儿子,确实只有赵颢一个活着。至于神宗皇帝的儿子,赵煦最长,其他的要么残疾要么不到十岁。

    赵颢想了一阵,道:“这大理寺不是好地方,照着这样的情势下去,后面还不知道多少大案,大理寺卿这个位置,是个火山口,弄不好会被烧死的……”

    老者怔住了,他之前只是考虑这个位置不错,是赵颢不动声色涉入朝局的大好机会,现在仔细想想,忽然浑身发冷。

    该不会,这个大理寺卿就是用来给皇帝背锅的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军:虎畏

    范百禄,谢麟的奏本上来,赵煦只是看了眼,便继续照常处理政务。

    章惇来过一次,聊了聊也就回去。

    第二天,赵煦更是出宫,前往城外军营,并没有立即下诏。

    开封城内,如烙铁入水,仿佛要炸开一样。

    章惇拟定的几道诏书已经传了传去,‘旧党’怎么可能接受赵煦清算司马光,加上大理寺的升品,完完全全的破坏了祖制,不止在朝廷官员头上悬了一把刀,还破坏了地方的权力架构!

    这一个不好,可能要出大乱子,威胁社稷安危啊!

    于是乎,以‘社稷安危’为主轴的弹劾潮,再次开启,几乎全部是冲着章惇去的,对赵煦的‘规劝’竟然没看到一个。

    ‘新党’看到机会,哪里会罢休,将司马光的事林林总总扒出来,其中以‘罢黜新法,违逆先帝’、‘斥地求和,有辱国威’为焦点,疯狂抨击。

    朝野不知道多少官员坐不住,偏偏青瓦房的三位相公,六部七寺的尚书,侍郎,寺卿等不动如山,安静一片。

    三法司忙着梳理大理寺的‘新权职’以及物色各种位置人选,大理寺卿曹政甚至亲自拜会了燕王赵颢。

    燕王府。

    赵颢一脸忐忑不安,恐惧莫名,脸上还有丝丝冷汗的将曹政送出了门。

    等曹政走远,下人关了门,赵颢忽的面沉如水,急急的往回走。

    作为长史的老者,沉色跟过来,没有说话。

    赵颢一直到偏殿,坐下来,拿起茶壶,直接噔噔狠狠的灌了几口,这才擦着嘴,喘着粗气的道:“不用你们费心思了,我那好侄子早就盯上我了。”

    长史神色凝重,道:“大王,范百禄是太皇太后留下的最后一个相公,他这一去,官家对朝廷的改制就基本完成,我估计最迟明年就会开启变法了。”

    范百禄现在还挂着中书侍郎的衔,但朝廷里其实已经没有中书省,也没有中书侍郎这个官位。

    赵颢拧着眉,道:“完成?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大理寺是怎么回事?其他六部六寺会不会升品或者降级?会不会冒出新的部门出来?黄河的水已经稳住了,还留着七八万人不肯放回去,这是为什么?我跟你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这侄子,比他爹更有野心,也更大胆!”

    长史看着赵颢,听出来,他这是害怕了。

    长史心里有些不安,这位官家的手段太大,又没有顾忌,加上章惇等‘新党’在旁,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要不,大王装病或者以‘宗亲不涉政’为由,推了吧?”长史试探着说道。

    赵颢吐了口气,看向外面,神色有些烦躁,道:“这种借口根本行不通,我那侄子……嘿,我算看出来了,或许是母后以前对他压的太狠了,对一切‘祖制’都是嗤之以鼻,甚至是痛恨,我要是用这个借口,怕是早晚得下狱,甚至是削籍砍头。”

    自家人只自家事,长史心里揣度着,宫里那位官家必然是起疑了,怕是真的会是在寻觅借口,将燕王给处置了。

    长史与燕王府是一体的,王府出事,他也必然被牵连,神情肃然,道:“大王,得想想办法。”

    赵颢点点头,又甩了下头,道:“你盯着外面,估计已经有人弹劾我了,查一查都是什么罪名,我待会儿入宫请罪去,只要我姿态放得低,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杖毙朝臣与杀宗室亲王,甚至是亲叔叔,完全是两回事,哪怕是苏颂,章惇,蔡卞三人都不敢轻易松口。

    宗室是大宋的一根支柱,开启杀宗室的口,影响太恶劣,会埋下不可预测的恶果。

    长史听着,暗自放松,不说其他,太皇太后还活着,官家要是杀她唯一的儿子,估计她会拼命,官家必然要顾忌一二才行。

    这时,赵煦已经到了城外的军营。

    时隔近两个月,这里的军营比赵煦上次来的时候大了非常多,人也更多,各种操练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呼喊声如雷。

    宗泽穿着一身厚厚的甲胄,大热天满头是汗,却又浑然未觉,跟在赵煦身侧,介绍道:“陛下,从治河的六路中,臣已经抽调了一万五千人,加上之前的,目前军营里已经有两万人。这些人体制强健,家世清白,不少人还有些战场经验,加紧训练,一定可以成为一支强军!”

    赵煦一直在看着,面露满意,笑着道:“朕经常看到各种奏报,对你的能力多有赞誉。许尚书虽然在治河,前不久还给朕写信,说宗卿家‘可堪大任’,朕也是这么看的。”

    宗泽脸上毫无傲色,平静的道:“臣不敢当如此赞誉。”

    赵煦微笑着,一身常服,在军营里走着,转了一大圈,见了不少人,在午饭之前,军营大帐内。

    一众十多人单膝跪在地上,宗泽则抬手而躬。

    陈皮摊着圣旨,道:“朕绍膺骏命,幼龄薄躬,得继祖宗,外有强敌,内有纷忧,上不敢忘祖,下不能忧民……幸有良臣勇将,护社稷之安,佑万民之乐,朕心甚慰……今有勇军赐名虎畏列上四军,擢宗泽为兵部员外郎,领此。宁天祥、邓显、厉琥、富骏玮……为团长,加武翼郎……”

    宗泽神色平静,他早就知道了这些,许将早有安排。

    但宁天祥,邓显等激动不已,万分振奋。不止是升官,还加了官衔,可就不是普通的武人,他们是武将了!有前途了!

    “臣等领旨谢恩!”宗泽领着十人,朗声道。

    赵煦站在一旁,背着手道:“免礼。还请诸位卿家继续努力,莫要懈怠。”

    “臣等领旨!”一众人再次朗声道,声音里的激动难以抑制。

    赵煦目光扫过一个个人,微微点头,又勉励一阵,便让他们走了。

    赵煦看着宗泽,笑着道:“宗卿家,坐。”

    宗泽与赵煦打交道的次数其实不多,外面谣言纷飞,他暗自屏气,道:“谢陛下。”

    赵煦接着黄门递过来的茶杯,依旧看着宗泽,道:“现在番号有了,编制已经基本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宗泽肃色,道:“是。臣会依照陛下的旨意,加紧训练,早日成军,可御敌,可征战!”

    赵煦喝了口茶,稍稍琢磨,道:“嗯。虽然说,可能有些过于求快了,但该准备的,还得准备。虎畏军的编制是一万两千人,你现在有近两万人,还在不断扩大,骑兵,火器可以做些准备……”

    宗泽顿了顿,道:“陛下,这些都不难,只是,规模越来越大,怕是有些隐瞒不住了。”

    三五千人,藏一藏,加上殿前司的遮掩,朝臣们偶有疑惑也不会太追究。但两万人的规模在开封城外,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一旦朝臣发现了这支‘体制外’的军队,怎么能不闻不问?

    赵煦一笑,道:“他们没空的,放心大胆的做。八月了,如果最近一段时间还不下雨,许尚书就能回来,到时候再好好合计。”

    在赵煦的计划里,要对开封附近八路的军队进行第一步的整肃,新军首先就要有三支,一步一骑一火器。

    宗泽不苟言笑,动作利落,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微微点头,与宗泽继续讨论扩军以及未来的计划。

    宗泽仔细听着,也不断的说着他的想法与后续的安排。

    赵煦没有急着回京,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还来了一场蹴鞠赛。

    不少将领在围观,窃窃私语。

    “官家踢的真好,我还以为官家只是喜好……”

    “我一直听说官家脾气不好,你看,那人撞了好几次,也没见发脾气啊……”

    “都说官家锦衣玉食,跟我吃的一样也井井有味,没有嫌弃……”

    “我刚才,还看到官家踩在了狗屎上,都长脸色都吓白了,官家就在地上蹭了蹭,并没有说什么。”

    “很多人都说是因为官家要变法,所以才多出了很多流言,是有人故意散播的……”

    “我还是觉得官家好,外面都是瞎说……”

    “我也是……”

    陈皮在一旁,听到窃窃私语,抱着手神色如常。

    赵煦在军营蹴鞠的时候,开封城里的热闹丝毫不减,更为喧嚣。

    范百禄,谢麟的奏本、大理寺的升品以及赵煦的三道诏书,已经悄无声息传遍了开封城,这激起了‘旧党’强烈的反弹。

    司马光不止是‘旧党’的精神领袖,也是‘旧党’重夺政权第一功臣,他要是被清算,那就是一个标志:‘新党’报复的开始!

    被‘另调他用’的‘旧党’以及底层还没有被波及的,尤其是御史台里的言官,简直疯了一样,连章抟击,连绵不绝,将章惇攻击的体无完肤。

    政事堂里是风声鹤唳,文吏来来去去,看着一道道奏本,头上直冒冷汗。

    这么多人的弹劾,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姜敬走进苏颂的班房,沉色道:“相公,已经有一百二十多道了。”

    苏颂心里叹气,道:“我知道了。”

    苏颂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官家与章惇不把这些人放出去,留他们在开封,是嫌他们闹的不够凶吗?

    这时的谢麟,连鸿胪寺都待不下去,翻墙出来,躲在一间民房。

    范府大门紧闭,任由外面敲大门如擂鼓,叫骂声连天。

第一百六十章 天地间的一把刀

    晌午刚过,赵颢就穿戴整齐出了燕王府,准备进入皇宫。

    长史跟在他身旁,低声道:“大王,消息传出去了。”

    赵颢看向皇宫方向,轻叹道:“这傻,我要装到什么时候啊。”

    长史也是面露忧色以及急色。

    赵颢没有多说,很快来到垂拱殿前,值班的黄门道:“殿下,官家不在,您改日再来吧。”

    赵颢一脸的拘谨不安,看着黄门愣了下,道:“官家是不在垂拱殿,还是不在宫里?”

    黄门躬着身,道:“小人不知。”

    赵颢看着他,神情犹豫、挣扎,一抬手,转身向慈宁殿走去。

    他路过青瓦房,余光扫了眼,快步离去。

    青瓦房里安静一片,似乎不知道他来过。

    赵颢到了慈宁殿,见没有人任何阻拦,神情微微沉了一分,继而又满面的忐忑不安,快步跑了进去。

    “母后,救命!”

    赵颢一入垂拱殿,看着前面的高太后,快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地,哭声大喊道。

    周和站在高太后身旁,看着赵颢,心里有些不安的转向高太后。

    高太后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不在王府好好呆着,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赵颢跪在地上又爬了几步,哭声越大,道:“母后,官家,官家这是想要儿子的命啊,把儿子往死路上逼,母后……”

    高太后神情不动,眼神是逐渐冷漠。

    她这个儿子到底是什么德行,她心里很清楚。不说当年赵煦继位时,之前向太后那件事,赵颢在里面是什么角色,高太后一样很清楚!

    但这终归是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了。

    赵煦将赵颢安排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在高太后想来,赵煦这是要借刀杀人,利用朝臣的反对,公开处死赵颢,避开‘以侄杀叔’的恶名。

    对这个儿子不满,高太后却也不能看着赵煦将他杀了。

    高太后仿佛能看到了那一幕,内心涌起愤怒,盯着赵颢,冷声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情!要不是你与那个贱人合谋,还害死了高公纪,官家怎么会记恨你?你这是自作自受!”

    赵颢跪在地上,浑身一颤,急声道:“母后,儿子也不想的,儿子有把柄在她手上。再说,再说那日儿子也不是要逼宫,是担忧母后安危,官家可能……”

    “闭嘴!”

    高太后脸色铁青,道:“官家再怎么样,我也是他祖母,他还能杀了我吗?”

    赵颢头磕在地上,满脸的惊惧之色,双眼却是十分的冷静,等了一阵,又颤声的道:“母后,官家,官家或许不敢对您怎么样,可他会杀我的,儿子,求您救救我……”

    高太后心里越发愤怒,冷声道:“收起你的心思,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颢双眼凝色一闪,继而急切的道:“母后,儿子只求苟活,做一个富贵清闲的王爷,我我可以立刻出京,再也不回来了……”

    高太后盯着赵颢,心里尽管愤怒,但到底是她儿子,深吸一口气,压着愤怒,道:“你要我怎么做?”

    她现在被赵煦软禁在慈宁殿,没有什么权力,她以往所依赖的朝臣,吕大防,范纯仁等人都被赵煦清洗了,范百禄就在眼前。唯一剩下的苏颂已经‘叛变’,她根本没有什么能力去阻止赵煦。

    赵颢语气中有惊喜色,急声道:“母后,您到底是官家祖母,虽然过去有些苛刻,但终究是祖母,您要是开口,官家总得给您面子的……”

    周和在一旁听着,悄悄瞥着赵颢目露警惕。

    赵颢的话里,给他一种‘挑唆’的感觉。

    高太后双眼冷漠,内心的怒意更多,盯着赵颢好一阵子,寒声道:“你真的愿意离京,再也不回来?”

    赵颢静了下,连忙道:“是是是,儿子愿意。”

    高太后又盯他一阵,道:“去吧,今后不得出府,还有,少跟一些人来往!”

    赵颢连忙磕头,道:“是是,儿子回去就闭门不出,听候母后消息。”

    高太后一脸冷色,看着赵颢战战兢兢跑出去。

    周和看着赵颢走了,神情不动,静静的看着高太后。

    高太后轻轻吐了吐了口郁结气,面上渐渐漠然,默默了好一阵子,道:“去,将朱太妃给我叫来,请来。”

    周和神色不动的抬起手,道:“是。”

    ……

    赵颢出了慈宁殿,走在出宫的路上,表情畏缩,心里犹自在思索。

    走到垂拱殿不远处的时候,他忽的停住脚步,眼神冷漠,片刻之后,他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塞入嘴里。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恼怒之色一闪而过,如刚才畏缩的走在路上,路遇黄门,宫女都是笑脸相迎。

    刚刚要穿过垂拱殿的时候,他骤然脸色苍白,双眼大睁,口吐白沫,直直的倒了下去。

    “燕王燕王……”

    四周的黄门,宫女见着吓了一跳,纷纷跑过来。

    赵颢倒在地上,剧烈抽搐,满嘴吐着白沫,脸色扭曲,但眼神里十分冷静。

    离的最近的青瓦房知道的最快,一个文吏急色的道:“章相公,燕王突然病倒在路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黄门已经就近安置,去找太医了。”

    蔡卞听着,放下手里的笔,面露思索。

    这赵颢病的真是时候,是地方。

    章惇面上淡漠,道:“让太医好好瞧瞧,瞧好了再出宫。”

    前台词就是,没好利索之前,就一直关在宫里。

    文吏听出来了,愣了下,连忙道:“是。”

    看着那文吏走了,蔡卞道:“他之前去慈宁殿,太皇太后会不会……”

    蔡卞言未尽,意却明白。

    会不会是高太后插手了,支的招?

    章惇剑眉微翘,眼神有厉色,道:“太皇太后已颐养天年,赵颢怎么会与她有关,不用多想。时间差不多了,请那些朝臣入宫吧。”

    蔡卞看着章惇侧脸,明显看到了一抹厉色,心里暗惊,这章惇不会要对高太后出手吧?

    蔡卞连忙按住内心惊慌,甩掉这个念头,想了想,道:“是到政事堂,还是垂拱殿?”

    章惇脸角如刀削斧凿,淡淡道:“紫宸殿。”

    紫宸殿,是朝议的地方,最为庄重,在那宣读诏书,将是最为正式,肃重!

    蔡卞想了想,道:“好,我让人去通知。对了,御史台那边闹的有些凶,要不要弹压一下?”

    章惇心里早有计划,直接道:“先让他们蹦跶。我们今年要做的事情很多,打好基础,为明年的变法革新做准备。先去紫宸殿吧。”

    现在朝廷里都已有了共识,那就是,今年不会复起‘熙宁之法’。

    蔡卞点头,道:“我去请苏相公。”

    章惇拿起赵煦的三道诏书,目中平静如常,迈步出门。

    慈宁殿内,高太后听到赵颢突然‘病倒’,气的将桌上的茶杯扔了出去,在地上摔的粉碎。

    “蠢货!蠢货!自以为是的蠢货!”高太后怒骂,满脸铁青。

    周和立在一旁,心里暗自摇头。这位燕王为了躲开这个大理寺卿,还真是狠得下心。只是这么做,会更加令官家警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高太后发泄一阵,左思右想,到底不能让赵颢这样下去,道:“去,将人接到慈宁殿来。朱太妃……我亲自过去!”

    周和吓了一跳,道:“娘娘,您亲自过去?”

    高太后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

    高太后面色铁青,心里也是恼恨,摊上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儿子,她能有什么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紫宸殿内。

    此时林立着四十多人,因为赵煦的改制,有一大部分官员没了资格,比如原三省,三司衙门等的高官,加上‘三衙’被赵煦压着,也没能上朝。

    所以,现在站在紫宸殿的,基本都是六部七寺以及御史台等的官员,其中大部分是章惇,蔡卞等举荐的‘新党’,还有一些是赵煦亲自点名的。

    再有一些不在,出京在外比如杨畏,许将,李清臣等人。

    一众人立着,他们几乎都知道来这里的目的,神态相对轻松,彼此交头接耳的聊天。对于眼前的事情,他们只字不提,全部都是政务上的。

    不多久,苏颂,章惇,蔡卞三人从外面进来。

    “苏相公。”

    “章相公。”

    “章相公。”

    “章相公。”

    “蔡相公。”

    满殿人,齐齐问好。

    三人面无表情,走到最前面,抱着板笏而立。

    三人刚站好,沈琦就在禁卫的护送下,大步进来。

    沈琦作为中书舍人,随着改制,位置一再凸显,已不容忽视了。

    沈琦瞥了眼满朝的人,心里暗突,这还是他第一次站的这么前。

    “旨意下!”

    沈琦定定神,朗声道。

    “臣等接旨!”

    苏颂,章惇,蔡卞领着六部七寺等高官,整齐划一的抬手而拜。

    沈琦拿过一道圣旨,摊开后,又看了眼下面,沉声道:“朕绍膺骏命……奸佞叠出,恶事横行,不愿加罪,奈何天怒人怨……司马光,范百禄等倒行逆施,罪不容赦……”

    苏颂举着板笏,即便早就知道这旨意,听着还是压抑难受。

    ‘最后一个了。’

    苏颂心里这么叹,也有不少人冒出同样的想法。

    不提死去多年的司马光,范百禄一去,高太后垂帘听政的痕迹,基本上就被抹除的干净了。

    沈琦读完第一道,就拿出第二道。

    群臣依旧举着板笏,第一道与他们关系不大,是处置范百禄等人的。

    沈琦再次朗声道:“朕绍膺骏命……朝纲之坏,法纪之乱,始于佞臣,盛于庸碌……众臣无睹,难辞其咎。特旨警示,凡我大宋臣民,须恪尽职守,持身守正,知有所为有所不能为,逞凶弄权,肆意坏政……”

    不少人面色发紧,身形躬的更多了一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围堵皇宫

    到了第三道旨意,就是今天的重头戏了。

    沈琦神色也肃了几分,摊开旨意,沉声道:“……大理寺为我大宋最高审断之所,任何人、衙门不得插手,干涉或者其他手段予以影响……大理寺由皇族兼任大理寺卿,设六少卿……分设京路府三级,再设巡回司,地方衙门不再分管审断……”

    即便在场的几乎都是‘新法派’,听着这道旨意,还是神情变幻,眼神凝色。

    一个拥有独立审判权,不受朝廷节制的大理寺,令他们不安,令天下百官惶恐!

    苏颂听着,神色肃重,他能预感到,这个大理寺真的改下去,将来一定会出很多事情,开封内外,整个大宋别想安宁了。

    章惇脸上的严厉之色更浓,眸光灼灼,似有利剑隐藏。

    这里面,心思最为复杂的,可能就算蔡京了。

    原本的三法司,随着大理寺的骤然抬升,拿走了太多权力,刑部已经沦落为‘侦捕’部门。

    原本是官家点名的第一人,不说没有像章惇,蔡卞一样拜相,连沈琦都不如,已经快被边缘化了。

    蔡京举着板笏,刻薄的脸角犹如铁铸,眼神闪烁着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朝臣们心思各异,静静听着旨意。

    与此同时,蔡攸带着十几个皇城司禁卫,来到了范百禄府门前。

    范府,哭声一片。

    范大娘子拉着范百禄的衣袖,喊叫着道:“主君,你跟官家求求情,说说软话,我听说了,官家也没杀几个人,只要肯低头就没事了……”

    范大娘子身后,还有众多的范家人,以及一些门生故吏。

    他们欲言又止,神情担忧,恐惧。

    很明显,范大娘子的话,就是他们教的。

    范大娘子说着,一堆儿孙还跑过来,哭喊声一片。

    范百禄早就想通了,看着一群人从容一笑,道:“要论讲道理,你们比不过我的。你们放心吧,苏相公已经答应我了,不会牵连你们。该说的,我之前都说了,你们能听进多少,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范百禄说完,就推开范大娘子,转身拉开门。

    范家的哭喊声顿时更大,不少人甚至瘫软在地上。

    范百禄打开门,就看到了蔡攸。

    蔡攸看着范百禄以及身后,笑着道:“范相公,请吧。”

    范百禄走出门,对于后面的哭喊声充耳不闻,来到台阶前,看着熟悉的街道,风景,又看向蔡攸,道:“蔡家一门三杰,小心过满则溢。”

    蔡攸笑容越多,上前迎着范百禄,道:“范相公,你既然这么有自知之明,为什么还走到这一步?过满则溢了?”

    范百禄看着他,道:“眼下局势太乱,水太浑,等稍稍平息,一切都会清晰明了,你们蔡家藏不住的。”

    蔡攸懒得听范百禄讲道理,道:“还是请范相公跟我走一趟吧,去的慢了,上面怪罪下来,我不好受,范相公肯定更为难。”

    范百禄没理会他,看向皇宫,紫宸殿方向,道:“现在,怕是一言堂了。”

    蔡攸不想多废话,道:“范相公,走吧。”

    范百禄无非是路尽头的感慨,默默一阵,就走向台阶。

    皇城司禁卫立刻围住他,‘护着’他前往皇城司。

    这一幕,不知道被多少人看着。

    有人悲痛不忍,有人感慨万千,有人兔死狐悲,有人无动于衷。还有人要冲过来,暴打皇城司,但蔡攸早有准备,没跑掉一个。

    谢麟等人就躲在人群中,看到范百禄被带走,一个个脸色大变。

    几人不敢多待,连忙掉头离开。

    在一个茶馆的包厢里,大胖子不断擦着脸上的冷汗,道:“谢兄,你说怎么办,范相公被皇城司带走了,下一个会不会是我们?”

    “是啊谢兄,快想想办法吧,那皇城司我听说了,有进无出啊……”

    “谢兄,我听说,你与马帅有些关系?”

    “谢兄,我们可都是按你说的做了,你不能害我们啊……”

    谢麟这会儿也是六神无主,本以为法不责众,官家以及朝廷就不会轻易处置他们,谁知道范百禄这个中书侍郎,当朝相公说抓就给抓了。

    那他们这些人,算个什么?

    谢麟心慌意乱,强自镇定道:“诸位,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们分头行事,看有什么关系,全部用上吧,再不疏通,以后就没机会了!”

    众人一听,仿佛恍然大悟,连忙各自掉头奔走。

    谢麟看着他们走了,拧着眉头,自语的道:“我不认识马帅,倒是认识侍卫马司的都虞侯,不知道能不能有些用处……”

    原本的大理寺地方,附近的十几处民宅已经被大理寺买下,正在动工拆迁,上百个工人在忙忙碌碌,准备扩建。

    而御史台里,这会儿简直要炸开。

    一大群,二十多御史聚集在一起,满脸的愤怒,怒不可遏,桌椅板凳哗啦啦作响!

    “那个阿云案,怎么能是司马相公的错!”

    “大理寺本是三法司之一,现在抬升到一品,法度瞬崩,祖制何存!”

    “不行!绝对不行!三省,三司衙门,现在又到了大理寺,这样下去,朝廷还像朝廷吗?”

    “绝不能答应!那些变法的都是奸佞小人,不能相容!”

    “走,现在我们就去承情,否则就天下大乱了!”

    “大义所在,在所不辞!”

    “诸位,是我等杀身成仁的时候了!”

    “走!不能再等了!”

    众多人冲出了御史台,奔向皇宫。

    此时的紫宸殿内,群臣抬手,向着沈琦,沈琦手里的圣旨,沉声道:“臣等领旨!”

    沈琦将圣旨放到一边,继而道:“官家口谕。”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还有口谕,哪怕是章惇也意外,看了眼沈琦,继续抬起板笏。

    沈琦面色凛然,似乎在学着赵煦的口气,道:“朝政败坏,腐朽成风的根本所在,是纲纪废弛,法度缺失。政事堂,重订朝廷纲纪法度,着重于惩处,颁布天下,警示百官,勿忘本心。”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齐齐抬手,道:“臣等遵旨。”

    他们身后的六部七寺的尚书侍郎们,纷纷悄悄对视,他们有种预感,以往的好日子正在快速远离他们。

    沈琦看着这么多大人物向他躬身,心里十分紧张,还是强撑着道:“‘登州阿云案’,命大理寺重审,独立审判。凡干预司法,关说,威逼利诱者,一律罢官夺职,下狱论罪,不问何职何人!”

    曹政连忙出列,道:“臣大理寺卿曹政遵旨!”

    沈琦看着曹政,又看了眼群臣,咳嗽一声,道:“没有了。另外就是官家的嘱托,希望诸位臣工,同心协力,尽快厘清朝政,稳住朝局,制定详细施政计划,莫令天下万民以及官家失望。”

    即便不是口谕,众臣还是连忙行礼,道:“谨遵圣谕!”

    沈琦不敢接,连忙抬手,快速离开。

    不等朝臣们松口气,章惇突然说话,道:“诸位,请到青瓦房,详细商讨一下时局以及未来施政的方针大政。”

    章惇的无冕宰执,大部分又是他的人,自然没二话。

    这时,皇宫前,慢慢的竟然聚集了上百人,在宣德门外,吵嚷着要冲进去。

    守门禁卫如临大敌,这些都是‘读书人’,他们不敢动刀兵,只能紧闭大门。

    慈宁殿内。

    高太后看着昏睡不醒的赵颢,面沉如水,心里愤怒一波又一波。

    他愤怒于赵颢的自作聪明,也愤怒于将赵颢逼到这种程度的赵煦。

    同样愤怒于赵煦抢夺她的权力肆意妄为!

    周和悄步从外面进来,瞥了眼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赵颢,低声道:“紫宸殿……定下了。”

    高太后的表情越发愤怒,铁青一片,甚至能听到磨牙的声音。

    周和瞥着高太后的侧脸,忽的脖子发冷,悄悄站了回去。

    周和在宫里二十多年,深知高太后对‘祖制’的坚定维护意志。

    他不敢多想!

    这时,赵颢醒过来,睁着眼,似有些迷糊看了看,转向高太后道:“母后?我这是怎么了?”

    高太后看着他,神色难看,顿了一阵,才淡淡道:“太医说,你是肝气郁结,发泄出来,休养半年就没事了。”

    赵颢眨了眨眼,连忙道:“劳母后担忧了。”

    高太后内心怒火汹涌,语气也是不善,道:“老实在我宫里待着,没事不要出去了。”

    说完,她就起身离开。

    周和连忙陪着。

    赵颢看着房间里空了,这才轻吐口气,自语的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宫内宫外各有热闹,章惇充耳不闻,按部就班的为明年复起变法做着紧张的准备。

    赵煦还在城外军营,视察着军队。

    这时的齐州,抗洪的众人一片紧张。

    齐州府衙。

    赵似绷着小脸,坐在主位。

    他左右下首,分别是兵部尚书许将,工部尚书杨畏,礼部侍郎李清臣以及齐州知府季淋熙。

    许将看着手里有些湿漉漉的文书,道:“殿下,诸位同僚,虽然大雨停了,但水位一直居高不下,现在,必须要泄洪,工部选择了三个地方,预计在两天后泄洪,现在需要我们做的就是通知下游的百姓撤离,做好安抚,抚恤,不能闹成民变……”

    赵似端坐,决定完全是由许将,杨畏等人做出,听着许将的话,他静静的看着许将。

    季淋熙连忙接话,道:“许尚书,这件事齐州府来做,一定尽快说服百姓,加紧泄洪,不能再有大涝,否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决堤了决堤了……”

    季淋熙话音未落,忽然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急声大喊,踉踉跄跄,几次摔倒在地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狗胆包天

    季淋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连忙冲出来,道:“哪里决堤了?快说!哪里决堤了?”

    许将,杨畏等人同样是大惊失色,连忙跟出来,即便是九岁的赵似也是如此。

    如果有决堤,咆哮的洪水找到宣泄口,可能会冲出更大缺口,洪水汹涌而下,可不是淹没几个州府那么简单!

    河北东西两路,可能要大半被淹没!

    那样的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来人是一个指挥,他满头泥水,急声道:“殿下,诸位尚书,就在齐州府几十里外,原本计划泄洪点的另一边,方向是冲着京东东路去了……”

    季淋熙差点没站稳,满脸急色的道:“怎么会是哪里?那里水位低,堤坝高,不可能溃堤的!”

    京东东路也就是后世的山东半岛,与河北两路交界。京东东路一侧地势相对较高,洪水很难冲过去,但真要是出现缺口,洪水很可能会倒灌而回,漫出堤坝!

    那样的气势,季淋熙想想就头皮发麻!

    许将,杨畏等人更是面沉如水,洪水一旦决堤,想要再堵上就难了,缺口会不断变大,裹挟泥沙滔滔不绝之下,神挡杀神!

    赵似一直记着赵煦交给他的任务,忍不住的道:“诸位,现在怎么办?”

    杨畏慌乱,没了主意,看向许将。

    李清臣倒是忽然醒悟,道:“云捷军二十个指挥在那边,他们在干什么?”

    这个指挥连忙道:“末将来自对岸的清塞军,来之前就看到他们仓皇后退,其他的不清楚。”

    许将沉着脸,思索良久,道:“第一,快马加鞭,通知溃堤下游的百姓撤离。第二,我们要加紧在缺口下游泄洪,尽快撤离下游百姓。第三,命云捷军不惜一切代价,用所有手段,加紧堵住缺口,能堵多少堵多少!第四,命各军停止休息,再次加固堤坝!这天气,可能还会再下雨。”

    杨畏,李清臣齐齐变色,立即就道:“好,我们这就去!”

    季淋熙听到‘还会再下雨’,惊慌失措,不安的道:“下官这就去!”

    登时,齐州府衙内,本来镇定,从容的气氛,变得一片大乱。

    赵似紧绷着小脸,看向许将道:“许尚书,这样安排能挡得住洪水吗?”

    许将看了他一眼,肃色道:“这还得看缺口有多大,但奔向高的一面,问题应该不大。”

    赵似虽然小,还是听出了许将话里的不确定,不安,眨了下眼,道:“官家让我来巡河,不能这样干等着,我们去河边吧,哪怕鼓舞士气也好。”

    许将眼神诧异一闪,旋即道:“好,我让禁卫保护好殿下。”

    赵似学着赵煦一摆手,道:“不用,我不怕。”

    说着,他就拿过披风,自己裹上,大步向外面走去。

    许将看着他的背影,神色不掩饰的露出异色来。

    宗室里的极少有这么勇敢的,大部分耽于享乐,遇事就躲。赵似小小年纪能这般勇敢,还真是令他侧目。

    许将也只是诧异了下,旋之就跟着出门,连翻布置,安排。

    在河北两路,许将奉旨调集了两路,加上河北两路,总共四路,差不多七十个指挥,禁军、厢军、民夫近五万人。

    河北两路黄河段的各处人马迅速被调动,全力抢救,加筑河岸。

    随着黄河有决堤危险,河北两路以及京东东路都被惊动,各路州府全都动了起来。

    朝廷这次这么重视,不止调集了军队,两个尚书,连官家亲弟弟都派来了,谁敢不重视?

    但是就像许将所预料的,第三天,果然又下雨了。

    河北两路外加京东东路,三路如临大敌,投入更大力量抗洪救灾,动员的民夫以及军队更加的大了。

    许将以兵部尚书的名义,分别从三路调集厢军三万,林林总总,投入了十多万人!

    而开封很快得到消息,政事堂将开封,洛阳附近的军队迅速给派了过去。

    第三天,齐州府是大雨倾盆,雨势前所未有的凶猛。

    许将与赵似,走在河堤上,看着浑浊不堪,犹如巨龙咆哮的黄河,两人神情都是一片凝重。

    他们穿着厚厚的蓑衣,小指大的雨滴砸在身上也无所觉。

    他们身边处处都是搬运泥沙袋,挖掘泥土,搬运石头,滚木的士兵,民夫。

    走了好一阵子,季淋熙赶了过来,表情有些放松,带着笑的道:“殿下,许尚书,好消息,那处缺口总算是堵住了。”

    许将没有高兴,那处堵住了,可也已经淹没了不知道多少地方,他们原本计划泄洪的那个点反而不能轻易掘开,两边都已承受不住泄洪时的巨大冲击力。

    赵似有些似懂非懂,抬头看着依旧无休无止的倾盆大雨,道:“水位还在上涨,河堤能撑得住吗?”

    季淋熙笑容没了,咬牙道:“殿下,撑不住也得撑住!今年雨水太多,要是撑不住,河北两路至少会被淹没一半!”

    赵似是经常看河北两路的地图,听到那么大的地方可能被淹,脸色微变,抬头看向许将。

    许将思索一阵,道:“殿下宽心,我们已经在泄洪,上游也在排洪,压力没那么大。”

    季淋熙听着,当即振奋的道:“许尚书,当真如此?”

    许将淡淡的看了眼这位齐州知府,这位还真是不识趣。

    赵似在两人之间看了眼,道:“还要泄洪。”

    许将点头,看向季淋熙,道:“季知府,还要另选一个点,得快。”

    季淋熙马上道:“是,下官这就回去准备。”

    季淋熙刚走,一个郎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过来,抹了把脸,道:“尚书,永晟军那边有些麻烦,十几个指挥的士兵们不愿意动了。”

    一个指挥,领五百人。

    许将一点都不意外,直接道:“将他们调下来,分散打乱安置,京城殿前司那边的援军一到,让他们顺手带回去。”

    郎中又抹了把脸,道:“是。”

    这些天,赵似见了不止一次了,这些禁军,厢军相当娇贵,起初并不肯治河,还是许将威逼利诱之下才能才行。

    又过了两天,到了八月中,雨势稍减,黄河水位不再继续大涨,加上泄洪力度不断加大,水位逐渐平稳,令齐州府上下悄悄松了口气,睡眠严重不足的众人稍稍缓口气,睡的多了一点。

    中午的时候,兵部郎中带着一个浑身狼狈,身上有血的中年人,制服上看应该是一个指挥,急匆匆进入齐州府衙。

    “郎中,尚书刚刚睡下,还没有半个时辰。尚书已经几天没合眼了,没有急事,您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门卫低声说道。

    郎中眉头一皱,瞥了眼身边紧张忐忑的指挥,忽然道:“殿下睡了吗?”

    那禁卫愣住了,连忙道:“应该醒了,殿下这个时候,多半在给京里写信。”

    郎中拉过指挥,奔着赵似的房间。

    赵似本来正在给赵煦写信,听着郎中进来,放下笔,听着他们说。

    等他们说完,赵似还是有些不了解,疑惑的道:“你是说,上次的溃堤,是有人故意掘堤?为什么?是坏人吗?”

    这个指挥见赵煦只有九岁,但确是官家的亲弟弟,耐着心道:“具体原因不知道,我看到夜里有几十人悄悄扒开了河口让河水冲了出去。”

    赵似眨了眨眼,还是不明白,看向兵部郎中,道:“你听懂了吗?”

    其实,这个郎中也不知道,道:“殿下,此事是因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蓄意掘堤,必须阻止,这一次好在控制住了,下一次就未必了。”

    这次赵似能听懂,想了想,道:“请许尚书,杨尚书,李侍郎,季知府来。”

    赵似从来没有这样传过人,许将,杨畏等人被熟睡中叫醒,稍一清醒就暗惊,慌忙来到赵似的房间。

    等他们众人细细听过,纷纷神色惊变,继而面沉如水,细细推敲其中的问题。

    掘堤,黄河泛滥,对什么人有好处?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居然敢决堤!这样的后果,抄家灭族,谁能承受!

    杨畏,李清臣,季淋熙都百思不得其解,这是百害无一利的事,谁会做?目的是什么?

    许将满脸疲倦,双眼通红,心里飞速推敲着,看向那个指挥,道:“你可还有其他什么线索?”

    那指挥连忙摇头,道:“小人没有看到其他的。”

    许将默默点头,这么大的事情,必然隐蔽非常,能被人看到就已经不易,很难再有其他破绽可寻。

    杨畏想不通,直接道:“以轮休作为借口,将他们调开,暂时不动声色,等水位退了再祥查!”

    李清臣跟着点头,这确实是个办法。

    许将心里不安,抬头向季淋熙,道:“季知府,你有什么想法?”

    季淋熙作为地头蛇,却也想不透彻,摇头道:“他们挖开的是冲着京东东路,那在高地,不易造成洪灾,反而是对面,几乎都是良田,都在京城的达官贵人手里,即便有人要报复什么人,也应该掘开对面的才对。也不对,那里是我们选定的泄洪点,也用不着他们来掘……”

    许将听着脸色微动,心里好像抓到了点什么,却一闪而过,想不仔细。

    李清臣见许将沉吟不语,道:“许尚书,这雨就要停了,他们一计不成,可能还会再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将云捷军调开,免得再出乱子。”

    许将微微点头,抬头看向其他人,道:“嗯,我待会儿亲自去。诸位再去巡视其他地方,暗中查一查,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众人当即应声,没有再说其他,匆匆离去。

    只留下了许将与赵似。

    赵似还在思索,奈何他经历太少,转向许将道:“许尚书,这件事,有古怪。”

    许将何尝不知,单是敢于在这种情况掘开堤坝就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但眼下却不能大张旗鼓的查,甚至露出查的口风都不行,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度过了汛期再说。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全数罢黜

    许将,杨畏等人不敢懈怠,对河北两路的黄河段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并更加认真对待。

    这才八月中,雨季可能要到九月中才能过去,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黄河经历了数次人为的改道,防洪泄洪能力大有问题,哪怕这次平安度过,后面也要花费大力气去整顿。

    一众人不敢懈怠,赵似更是在黄河两岸来来去去,代表赵煦慰问军民,鼓舞士气。

    开封城里,在军营待了几天的赵煦,刚刚回到皇宫,就接到了赵似,许将等人的八百里奏本。

    赵煦只是匆匆看了眼,猛的看向身旁的童贯,双眼跳动怒芒,道:“你说的是真的?”

    童贯深知其中有大问题,这也是赵似,许将等人派他回来的原因。

    童贯躬着身,道:“是。十三殿下与许尚书等人不敢隐瞒,第一时间派小人回来给官家报信。”

    赵煦猛一合奏本,冷声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将三位相公叫来见朕。”

    说完,他快步向着垂拱殿走去。

    在他不断加码,显示重视的治河事上,居然有人敢掘堤!

    太胆大了!

    陈皮,童贯不敢多说,跟着赵煦回到垂拱殿。

    垂拱殿内。

    苏颂,章惇,蔡卞轮流看过赵似,许将等人的奏本,都是脸色骤变,不敢置信。

    蔡卞抬头看着赵煦,惊愕的道:“什么人这么大大胆子,掘堤泄洪,不知道是多大的事情吗!?”

    苏颂也是沉着脸,他预感到这件事的不同寻常。

    章惇离开朝廷已经有七年,对一些事情了解不多。他想不通其中缘由,剑眉抖动了下,沉声道:“陛下,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治河。臣同意许尚书等人的意见,先按下这件事,事后再详查!”

    赵煦压着怒气,道:“必须要查清楚,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枢密院,将云捷军控制住,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有,云捷军的经略使,节度使什么的,是不是在京?”

    不等兼任枢密院副使的章惇说话,蔡卞道:“回官家,臣正要禀报这件事。谢麟领头,总共有三个经略使,四个节度使以及众多地方领军的大小官员,总数六十七人,上了请辞的奏本。”

    赵煦双眼半眯,道:“是被吓到了?”

    赵煦以及朝廷接连杀了那么多人,下狱的更多,以往肆无忌惮又无所畏惧的高官显贵们,怎么能不怕?

    蔡卞道:“应该是,臣等正在考虑怎么处置。”

    大宋对地方军队控制一样极其的严,不止对军权进行各种肢解,制衡,还设置了团练使,观察使,节度使,安抚经略使等等,层层叠叠,很是复杂。

    赵煦冷哼一声,道:“考虑什么,不准!所有人,全数罢黜,没有旨意,不得擅离开封。”

    蔡卞神色微惊,这些人可都算得上封疆大吏,有一定的兵权,一口气‘罢黜’这么多,影响不会小!

    章惇却接话,道:“臣赞同。陛下,以这些经略,节度使涉入范百禄一案作为掩护,不动声色的对河北两路掘堤事件进行调查。”

    赵煦双眼一亮,点头道:“章相公所言极是。他们隶属枢密院,就由枢密院去查,枢密院内,设一军法司,先对河北两路进行调查。这件事,一定要给朕查个清清楚楚!”

    不知道是否过于敏感,赵煦总觉得这件事不那么简单。

    章惇则听到的是‘先对’两个字,有先有后,那这‘军法司’就不是临时机构了。

    “臣遵旨!”章惇迅速反应过来,不等苏颂,蔡卞有所觉就抬手道。

    苏颂,蔡卞自然不是傻,也从君臣二人对话中嗅出味道,但木已成舟,他们来不及反对了!

    赵煦余光扫了眼苏颂与蔡卞,道:“御史台闹的厉害?”

    蔡卞不纠缠那些,道:“是。不止是御史台,朝野上下,恐有数百人。”

    ‘旧党’对‘新党’清洗用的是‘流放’,将他们发配到了岭南,天南海北各一方。这样一来,别说他们结党了,就是朝廷有什么事情,一来一回,等他们有所反应,黄花菜早凉了。

    可赵煦没有放‘旧党’走,不管是涉入各种案子被夺职、罢黜以及‘另调他用’以及闲置的,大大小小数百人,都被扣在开封城。

    这么多人闲来无事,可不就尽想着惹事了。

    赵煦面露思忖,看着三人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赵煦对这些人的想法,就是宁可留在京城,也不能放任去祸害地方,更何况,明年就要复起‘熙宁之法’,将这些人提前送到了地方,岂不是自找麻烦?

    苏颂惯常沉默,他就是一个‘朝廷和谐’的象征,说了什么也不管用。

    章惇直接沉声道:“陛下,河北两路灾情严重,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厄需朝廷安抚,臣想将这些人派去安抚灾民,等灾情结束再回来。也不只是河北两路,岭南各处皆有灾情,等灾情过去,他们可回京复命。”

    听着章惇的建议,赵煦心里登时冒出了另一个想法,微笑道:“章相公这个办法不错。这样,御史台,设九巡按御史,对我大宋全国境内各路州府进行巡视,查民政、刑案、冤狱,仓储,廉腐、忠奸、风评等,凡是有问题,转于地方,呈送政事堂,监察,追踪,落实……”

    蔡卞现在领着御史台,不由得若有所思。

    宋朝是有监察御史的,只是多半被荒废了,形同虚设。听着官家的意思,是要常设,予以重用了吗?

    章惇剑眉翘起,瞥了眼蔡卞,道:“政事堂领旨。”

    赵煦暗暗点头,他与章惇的默契是越来越好,道:“差不多了,其他的事情,你们政事堂看着办吧。”

    “臣等遵旨。臣告退。”苏颂,章惇,蔡卞三人连忙抬手,继而退出垂拱殿。

    赵煦看着三人走了,拿过茶杯喝了口,心里依旧有怒意,目露杀意。

    连黄河掘堤这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一定要查出来!

    陈皮立在一旁,等赵煦稍稍平复,这才低声道:“官家,燕王病了,有好些天,现在在慈宁殿休养。”

    赵煦左手拿着茶杯,哦了一声就笑着道:“我这位皇叔凡事都喜欢躲在后面,大事惜身,小利忘义,这样怎么能成事呢?”

    陈皮与童贯几乎同时微微躬身,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作为赵煦的贴身大太监,知道的更多,哪敢多嘴。

    赵煦喝了几口茶,双眼微闪的看着外面,心里思索着朝局。

    朝廷的格局基本稳定,现在就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巩固。

    军队方面,除了殿前司,开封府四周八路的军队目前都在他手上,许将,宗泽等人进行紧张的筹调,重组,训练。

    等朝局稳定,等兵权在握,到了那时,他就可不再束手束脚,大力推进他的改革计划!

    现在还不到九月,到明年还有三个月,三个月时间,刚刚好。

    赵煦下意识的喝茶,脑海里转动不停。

    等了好一阵,陈皮找到空隙,道:“官家,在燕王病倒之后,太皇太后出了慈宁殿,去见了朱太妃,在庆寿殿待了半个时辰,赏赐了不少东西,最后是朱太妃送出来的。”

    赵煦眨了眨眼,放下茶杯,道:“去庆寿殿。”

    陈皮应着,连忙去安排。

    赵煦刚要走,转向童贯,道:“你持金牌,去城外军营,有什么麻烦,你看情况,可先斩后奏。”

    童贯面露惊色,这等同于将城外军营的大权交给了他这个太监!

    童贯噗通一声跪地,道:“臣谨遵官家旨意,小心谨慎,绝不敢出一丝差错!”

    赵煦摆了摆手,径直去往庆寿殿。

    这时,苏颂,章惇,蔡卞已回到青瓦房。

    章惇坐在椅子上,心里早就安耐不住的想法再次涌动,看着桌前的沈琦,道:“将黄履叫来,叫到西府,我待会儿去枢密院。还有,让韩宗道也来。”

    黄履是章惇举荐的御史中丞,韩宗道是开封府知事。

    沈琦刚要走,章惇面上冷色,道:“将谢麟等上书请辞的那些人,叫到西府来。”

    沈琦预感到不好,瞥了眼苏颂与蔡卞,见他们不说话,道:“是。”

    苏颂无动于衷,倒是蔡卞若有所思,道:“我有些不安心,想去河北路看看。”

    河北两路,不止离开封城很近,并且是防卫辽人的第一线,要是这里被洪水冲垮,后果难以想象。

    章惇想了想,道:“你去目标太大了。你与六部七寺进一步梳理朝廷权职以及与地方的联络。还有对‘熙宁之法’要拿出一个全面的纲要来,官家要看。对于明年的具体计划,我心里有大概,你们再酝酿一下,找时机,向陛下面呈。”

    现在来说,他们的事情非常的多,根本没有半点空隙,争分夺秒!

    蔡卞点点头,瞥了眼苏颂,道:“明天开始,在政事堂举行列会,对各种事情进行处理,定调,政事堂要准备发公文、抵挡,也要请官家下诏。”

    ‘改制’不是一道诏书就成了的,后面还有太多琐碎,复杂的事情,需要一步步梳理,细化,落实。

    两人交谈几句,便分头行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弄死几个也无所谓

    章惇等人忙碌着,赵煦来到了庆寿殿。

    朱太妃见到赵煦来,十分高兴,一边吩咐人张罗着,一边拉着赵煦坐下,满脸笑容又窃窃的道:“官家,刚才刘美人来找我了,给我送了不少东西。我跟你说,后宫里,要雨露均沾,你已亲政了,该有子嗣了……”

    听到朱太妃与他讨论这种问题,赵煦多少有些不适应,连忙道:“小娘,十妹呢?”

    朱太妃挥了下手,道:“跟刘美人去玩了。我跟你说,刘美人知书达理,又从小在宫里,知根知底的,不要冷落了……”

    赵煦绕不开,只好道:“小娘,你之前不是喜欢孟美人的吗?”

    朱太妃瞥了眼外面,有些犹豫,低声道:“她是太皇太后的人,我怕她害你。”

    赵煦微微一笑,拉着朱太妃的手,道:“小娘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朱太妃注视着赵煦,见他不是糊弄,这才放心,又看了眼外面,比刚才更犹豫,道:“前不久,太皇太后来过,虽然没有明说,我感觉她是为了燕王来的。”

    这个赵煦能猜到,从容笑道:“具体说了什么,小娘复述我听听。”

    朱太妃想了下,道:“太皇太后说了半个时辰,断断续续的,我没有记全,我将记得的说给你听……”

    赵煦一边听一边点头,朱太妃对高太后一直十分惧怕,紧张之下能记住的并不多,等朱太妃说完,赵煦道:“嗯,我来处理,小娘不用担心。”

    朱太妃倒是不担心,看着赵煦,轻声道:“官家,燕王是太皇太后最后一个儿子了。”

    赵煦点点头,笑着道:“小娘,待会儿让人去慈宁殿传话,就说朕没有那个意思,请祖母放心。”

    朱太妃听着,一脸大松一口气表情,当即高兴站起来,向着里面喊道:“准备好了没有?快点端上来,官家饿了……”

    赵煦见着,会心一笑。看来,高太后也没有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很快菜就上来了,赵煦与朱太妃吃着,聊着。

    朱太妃十分担心赵似,提到他都是满脸忧色,欲言又止。

    赵煦尽力安抚,还将赵似写回来的信给朱太妃看。

    而这时,章惇已经部署完毕。

    谢麟等是千恩万谢,感谢赵煦的宽仁,不杀之恩,赌咒发誓的改过自新。一群人抹着泪离开枢密院,庆幸劫后余生。

    黄履则面色凝重的出了青瓦房,带着任务来到了宣德门外,对上了几十个御史台的御史以及其他各品级以及无品级大小官吏。

    黄履是章惇的亲信这是众所周知,一见他出了宣德门,门外立时众怒沸腾。

    “奸贼!”

    有人大喊,撸着袖子就要上前。

    其他人自然人更是如此,蜂涌着向前。

    ‘新党’在‘旧党’眼中就是奸佞,大奸大恶,人人喊打。更何况,现在明摆着要从司马光开始清算,他们怎么能忍!

    宣德门前,上百人疯涌而来,喊打喊杀,吵闹一片,围观人的人更是吃惊不已。

    黄履是御史中丞,当朝重臣、章相公心腹,他要是活活被打死在宣德门前,朝廷决然不会放过的!

    但群情激奋之下,几乎没人有理智,全都向着黄履冲过去。

    黄履立在宣德门下,看着汹涌人潮,面无表情。

    就在一群人要冲到黄履身前时,大队的禁卫冲出来,长枪横起,硬生生的挡在这些愤怒的人前面,并且不断的推着他们后退。

    胡中唯双眼如铜铃,大声喝道:“殴打,谋杀朝廷命官,那是死罪,谁敢乱来,就地正法!”

    胡中唯话语落下,禁卫纷纷拔刀,竖起长枪,环形冲出,将这些人给包围大半。

    愤怒的官员们顿时冷静下来,虽然双眼依旧愤怒,却没人真敢去试一试。

    “黄履,奸贼,不得好死!”有人不忿,站在原地怒声吼道。

    “奸贼,不得好死!”

    “奸贼,不得好死!”

    一群大喝,甚至有人捡起石头什么的砸过去。

    黄履佁然不动,语气一如往常缓慢,坚定,直视众人道:“凡是御史台的人,立刻返回御史台。惰事旷差,一刻钟之内不返回,一律调迁琼州。”

    本来就群情激奋,黄履公然威胁。上百人大怒不已,纷纷要再次涌上前,破口大骂的口水,简直要将黄履淹没。

    胡中唯立刻指挥禁卫,死死的拦住。

    黄履面无表情,擦了擦脸,转身就走。

    胡中唯当即派人护卫,这是御史中丞,要是被打死在宣德门下,他也讨不了好。

    眼见黄履这么施施然走了,上百人愤怒无处发泄,怒吼咆哮,想要冲进宫里,找章惇要个说法。

    他们自然冲不进去,章惇也不会给他们什么说法。

    黄履刚走没多久,愤怒的人群逐渐气氛有些微妙,有两个人,悄悄后退。

    他们一动,更多的人企图离开。

    “叛徒!”有人察觉了,冲着他们厉喝,愤怒至极。

    “即便发配去琼州又如何,大义所在,岂能退缩!”

    “天下即将大乱,社稷动摇,刀斧尚不能改志,岂是小小琼州可以恫吓!”

    “我们一定要阻止奸党乱来,护我大宋江山!”

    他们呐喊,但走的人更多,缩着头,溜的飞快,大部分是御史台的人。

    黄履已经回到御史台,坐在正殿,俯视着殿中站着的以及慢慢赶回来的人。

    御史台经过宋朝的连翻改动,加上元丰改制,几个月来又屡经大案波及,御史台现在从七品上的御史,不足三十人。

    一众人看着黄履的表情,加上他是从政事堂回来,相互对视,神色都很不安。

    黄履见人回来差不多了,便淡淡开口道:“本官说几件事,你们且听一听。能留就留下,想辞官本官也批。”

    众人神情凛然,大气不敢喘。

    他们这里,大部分是‘前朝’官员,‘新党’复来,他们一直忐忑不安。

    黄履也没有什么套路,开门见山的道:“第一,朝廷会对御史台进行大规模的改制,朝廷的改制你们看到了,幅度会非常大。第二,大理寺升品,对御史台的权职等要重新规划,涉及到你们每一个人。第三,朝廷即将重塑朝廷纲纪,御史台作为维护纲纪法度的首屈衙门,理当恪尽职守,不得逾越半步!第四,近期朝廷弊案丛生,你们当中有人涉及或者正在涉入,我以御史中丞给你们机会,提交辞呈,前事不忘,后事不究。第五……”

    黄履说到‘第五’的时候,语气中忽然多了冷冽的煞气,道:“国社大计重于一切,执迷不悟者,斩!”

    黄履的‘斩’字一落,所有人变色!

    不少人脸色涨红怒气勃发,想要抗争。

    他们是御史言官,风闻奏事,不究其过,位卑权重,到哪都高人一等,什么时候被‘斩’过?

    那几个最为‘铁骨铮铮’的人没有出头,其他人更不敢!

    变了,完全的变了!

    这与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完全不同,官家会杖毙朝臣,会下狱当朝宰执,少宰,各路大臣。他们这些小御史,根本不敢去冒犯!

    黄履见他们不敢反应,语气又恢复淡漠,站起来道:“写好辞官书递到我值房。”

    殿里一众人面面相窥,还在震惊于黄履的‘斩’字,接着一个个对视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内心都很清楚,真的要是不按照黄履说的做,真的会死!

    许许多多的人浑身冰冷,下意识的去摸脖子,脸色发白。

    ……

    赵煦虽然暂时压住了局势,但人心并不在他,或者说,大宋官场最强大的势力集团依旧是保守派的,哪怕大部分人选择沉默,可心思不在变法,甚至是反对的。

    章惇等人忙着梳理朝局,分配权职,同时在对地方权力架构进行布局,还要应对开封城里种种事情,忙的是脚不沾地,夙兴夜寐。

    赵煦同样很忙,要盯着朝局,也要计划着明年的变法,正在不断与朝臣见面,深谈,欲准备一个相对完善的‘变法纲要’。

    三天后,章惇强势的对御史台进行了改革,将原本的御史台彻底打乱,将言官的权职进行了严苛的限制,极力想要压缩他们‘风闻奏事’的特权,逼迫他们‘谨慎务实’。

    章惇对言官的动手,这再次触及了很多人的敏感神经,朝野越发的不安宁。

    河北西路,齐州府。

    又过了几天,大雨停下了,下游不断泄洪,黄河水位一直很稳,虽然没有降低,却也没有增高。

    楚攸带着殿前司一万人来到了齐州府,虽然打的是‘支援’旗号,但许将,杨畏等人心知肚明。

    他们不动声色的将云捷军拆分,并且将一些头头脑脑控制着,悄悄带走,送入开封。

    蔡攸已经到了西京,临时组建的‘西京皇城司’,这是一个普通民宅,但是里面已经有众多皇城司的禁卫,并且还有诸多刑具,也有临时的监牢。

    悄无声息中,有三四十人被送入这里,蔡攸亲自审讯。

    足足一天功夫,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居然没有问出任何东西来!

    经过改制后的皇城司少指挥,拿着一叠案卷,凝色的看着蔡攸道:“嘴很硬,一个都不开口。”

    蔡攸一直在一旁,神情冷漠道:“这么大的事,招了就是灭族,他们咬死不认不奇怪。给我继续审,将你们的手段都拿出来!官家只给我半个月时间,就算弄死他们几个也无需在意!”

第一百六十五章 西夏来袭

    蔡攸在洛阳的秘密皇城司,对云捷军抓来的头头脑脑大肆用刑。

    三天时间,足足弄死了二十多人,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

    刑房里。

    少指挥神色凝重,看着前面的尸体,低声道:“指挥,我们,是不是抓的人不对?”

    蔡攸也早就怀疑了,神情变幻,道:“想要掘堤,不可能没有上面的人参与,既然不在云捷军,那可能就是齐州府,河北两路的人了!”

    少指挥吓了一大跳,道:“指挥,现在是治河的关键时刻,齐州府,河北两路不能轻动。十三殿下,许尚书,杨尚书等人都在,咱们也动不了……”

    蔡攸目光闪烁一阵,道:“你继续审。我亲自去查,这是官家交代的任务,做不好,你我都得人头落地!”

    少指挥脸色微变,欲言又止。要是蔡攸乱来,他们小小皇城司可受不起那些大人物的怒火。

    蔡攸匆匆交代一番,便离开洛阳,沿着黄河东进。

    这时的开封城,随着章惇的发力,渐渐有些冷却。

    章惇以政事堂为核心,对六部七寺,御史台等进行权力重新架构。随着裁撤衙门的增多,‘闲置’的官员也不短累积,粗略估算就高达两千人!

    章惇以各种名义,御史台的九路巡按,六部的差使,巡按地方,查视河道,赈抚灾情,慰问军民等等组成了一个个密集又庞大的队伍,快速的派出京。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每日在政事堂举行‘列会’,对眼下的事情,明年的事情,进行梳理,布局,野心勃勃,锐气勃发。

    坐镇垂拱殿的赵煦,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要盯着河北两路的治河,要看着章惇不能让他出圈,也要忙着审视章惇等人不断拟定,逐渐有了模样的变法方略。

    临近九月,赵煦才松口气。

    河北两路的水位在消退,没有再下大雨。朝局逐步稳定,宗泽那边抽调的军队已达三万人,每一件事都在向好发展,令赵煦越来越有安心,底气渐增!

    下午。

    风尘仆仆的蔡攸站在殿中,低着头,一脸忐忑。

    赵煦看着他,神情玩味,道:“你是说,云捷军没有参与,怀疑是河北路或者齐州府那边人干的?”

    蔡攸事办的不利索,心底颤栗,闻言连忙道:“回官家,臣去了一趟河北路,发现了一些线索。”

    “说!”赵煦猛的沉声道。

    蔡攸紧绷着脸,道:“掘堤的黄河南岸是一片荒地,山林居多,处于高地,即便掘开也无法泄洪。北面则是众多良田,几乎全部都在达官贵人手中。”

    赵煦心里一动,双眼微睁的盯着蔡攸片刻,道:“说清楚。”

    蔡攸道:“南面被掘开,为了防止洪水在这一段冲垮河堤,出于谨慎,北面也将不会再动,而是另寻地点泄洪。”

    刚刚就想到了一些的赵煦,双目充满了冷冽之色,寒声道:“你是说,有人为了保住良田,所以故意掘开另一边?”

    蔡攸躬身低头,道:“是。”

    陈皮听着头皮发麻,真有人会这么大胆吗?为了几亩田居然做出掘堤的事情来!

    赵煦脸角抽搐了下,深深压着怒气,道:“拿上来吧。”

    蔡攸一怔,连忙从怀里掏出一道厚厚的账簿,道:“这是臣查到的,请官家过目。”

    陈皮上前,转过来递给赵煦。

    赵煦脸上一片冷硬,打开看去,只是匆匆一扫,他瞳孔一缩,抬头看向蔡攸,冷声道:“属实?”

    蔡攸抬着手,道:“不曾有一字虚假。”

    赵煦审视他片刻,再次盯着这本账簿上面一个个白纸黑字,有众多熟悉陌生的名字,脸角绷直,双眼里寒意森森。

    这些名字,终于让他明白,为什么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掘黄河!

    赵煦眼角抽跳了下,心里飞速思索着对策。

    这里面的名字,不止有从英宗朝以来的‘相公’,还有皇室以及外戚,比如就有高太后的娘家高家!

    这些田,在外人看来,都是‘皇田’!

    蔡攸自然看过名录,此刻抬着手,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他拿到名单的时候,心里几经挣要不要划掉一些人的名字,最终‘敬畏’战胜了他的复杂心思,老老实实的将所有名录送了上来。

    赵煦心里还在思索,突然间,章惇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也不管蔡攸,直接道:“陛下,环庆路八百里加急!”

    赵煦神色一变,道:“呈上来!”

    不等陈皮上前,章惇直接递了上来。

    赵煦接过来,打开急急的看去,脸上再变——西夏要动了!

    赵煦沉着脸,拧着眉,盯着章楶这道奏本,内心飞速计较。

    尽管早就知道西夏要来,但真来了,赵煦还是有些紧张。

    “你去吧。”赵煦瞥了眼蔡攸道。

    蔡攸慌忙应着,快速退出去。

    蔡攸一走,赵煦就看着章惇,道:“枢密院怎么说?”

    兼任枢密院副使的章惇,脸角坚毅,道:“陛下,章楶已经对秦凤路等进行整顿,目前对夏拥兵有十万,可调派作战的有五万,应当足够。”

    “不够!”

    赵煦断然道:“泾原路,鄜延路也归章楶调遣,传许将回京。陈皮,将西边的瓦房收拾一下,挑选枢密院以及兵部得力人手进驻,涉及西夏以及辽,吐蕃等军情,一律汇总到这里,朕要每日查看!”

    “遵旨。”陈皮听着赵煦严肃的声音,立刻应声。

    章惇对于赵煦的安排没有异议,换做其他人,让章楶一下子掌握五路,近二十万人马,非得跳起来不可。

    章惇目中思索一番,道:“陛下,从章楶的奏报来看,夏人征调了近三十万大军,夏人太后,皇帝亲征,一副势在必得模样,不能小视!”

    赵煦点点头,心里左思右想,单单给章楶兵权是不够的,但他要是御驾亲征,依开封城现在这种情况,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变故,可能他前脚走,后脚皇位就没了。

    想了想他身边的人,赵似在河北路,赵佶扶不起来,九弟赵佖还是个盲人。

    “必要的时候,还要请许尚书与章卿家走一趟,以示重视。”赵煦说道。

    他确实没有什么人选了。

    章惇抬手,道:“臣遵旨。”

    赵煦脸角又动了下,继而沉声道:“后勤粮草等供应一定要及时,朕从内库再拨二百万贯。应对夏人入侵,是最优先事项,任何人不得干预,拖后腿!嗯……朕将皇城司划入政事堂,归你调派,凡是敢乱插手,坏我军情大事,可先斩后奏!”

    章惇神色凛然,抬手道:“臣遵旨!”

    “晚些时候,召集六部七寺的人,朕要亲自部署!”赵煦道。

    “是。”章惇道。

    陈皮在一旁看着,暗暗屏气。

    章惇又说了些安排,这才告退离去。

    赵煦坐在椅子上,心里飞速计较。

    西夏是必须要打回去的,而且是狠狠的打回去!一旦失败,大宋军民的信心会受挫,神宗朝五路伐夏失败,已经让宋朝失去了北伐的勇气,再失败,怕是连守的勇气都要折半!

    陈皮站在一旁,又看了眼桌上蔡攸送来的那本账簿,暗自担忧。

    现在开封城里这么多事情,夏人又来,一个不好,真的不会出大事情!

    夏人来攻的消息,迅速传遍朝廷高层,政事堂里六部七寺高官齐聚。

    赵煦亲自坐镇,听着章惇,蔡卞等人的调配。

    在场的众人清晰的感受到了赵煦以及朝廷的坚定意志,纷纷肃色凝神。

    这时,陈皮在收拾着垂拱殿西面的一排瓦房,这里与枢密院正对。

    这里有些老旧,黄门、宫女进进出出,搬弄着各种东西。

    两块竖着的牌匾被挂上两边的门框,分别写着:机要、慎入。

    兵部,枢密院的一些人搬迁过来,迅速开始工作。

    赵煦挥动大宋的各个机构,迅速为环庆路备战做准备。

    章惇,蔡卞等人被赵煦‘解缚’,得到了发挥。

    政事堂的大会刚过,章惇就对原六部七寺御史台等的官员进行清洗,大规模替换为‘新党’,并且以‘巡视’为名,将他们派出京,勒令两天内必须离京。

    同时,着令清查开封府等的府库,一道道政事堂的公文,邸报发向全国,更是对治河的八路各军进行重新整肃,调配。

    六部七寺等机构迅速运转起来,犹如一道道大棒,挥舞在开封城,落向大宋全国各地。

    开封城里,渐渐的一片肃杀。

    ……

    几天之后,许将回到了开封城,第一时间入宫。

    赵煦立刻将他与章惇叫到了垂拱殿的‘机要房’,三人对坐,商讨着具体的对夏策略。

    机要房的会议室,三人坐着,许将不顾疲惫,思索一番便道:“官家,夏人征调三十万大军,太后,皇帝亲征,其心可见。但这么大规模,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也就是说,大战可能在十月,还有一个月左右。目前章经略统帅有二十万军队,可调配作战的有十万。现在朝廷要做的,一个是给予章经略足够的支持,清晰的作战方略,不能一昧的守甚至是退。第二,要做环庆路可能落败的预备策略,开封城离环庆路太近了。第三,要盯紧辽人,防止他们乘火打劫,河北两路不能放松……”

    许将的思维十分缜密,考虑的也周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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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介绍:
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