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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胜了!

    兵部郎中站在赵煦身前,抬着手,肃色道:“官家,夏人看似撤走了熙河路的一路,但在环庆路周边却加强进攻,这或许是个好消息,说明夏军主力遇挫,需要从其他方面想办法。”

    赵煦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道:“这么看,确实如此。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三十万大军,哪怕真实的只有十几万,也够环庆路承压的。”

    虽然赵煦给章楶调配了二十多万大军,但要防守各个城寨,分散在熙河路到鄜延路的边境,章楶能灵活调派的,或许还不到八万。

    兵部郎中看着赵煦,继而躬身立着。

    赵煦看出来了,道:“有什么话就说。”

    兵部郎中越发躬身,抬着手,尽量让他的语气显得平静,道:“官家,城外的虎畏军是否可以调派支援,即便不真正参战,鼓舞士气也是好的。”

    赵煦面色不动的审视他片刻,慢慢的说道:“虎畏军刚刚组建没多久,不能轻动。”

    “臣明白。”兵部郎中道。

    赵煦又观察了他一阵,道:“去吧。”

    “是。”兵部郎中心里有些惊悸,强按着不安。

    虎畏军,是目前能够弹压开封城异动的,绝对听命于赵煦的唯一一支军队。楚攸手上的殿前司两万人,赵煦都没那么信任。

    毕竟,里面太多的是高太后的人,楚攸能勉强控制住,却不是绝对万无一失的。

    眼见环庆路就要有结果了,赵煦没心思管其他,直接让陈皮将奏本搬到了机要房,坐在一个小房间内,一边做事一边盯着。

    章惇,蔡卞等人回来,还算是稳得住,汇报了一些情况,便各自继续忙碌着。

    一连又过了两天,在赵煦以及众多朝臣焦急等待中,终于等到了环庆路的奏报。

    ——这是许将与章楶的联合捷报!

    赵煦拿着看,双手都在颤抖,苏颂,章楶,蔡卞挤在他身后,努力凑过来,睁大眼睛盯着。

    赵煦一目十行,飞速看着,匆匆看完,顿时大喜,大喝道:“好好好!传旨,嘉奖!重奖!奖什么都行!”

    赵煦激动的呼吸急促,语无伦次。

    苏颂七十岁多了,老眼昏花,眼见赵煦这么激动,心痒难耐,竟然出手,从赵煦手里‘抢过’奏报。

    章惇,蔡卞两人一样急不可耐,绕过赵煦,站到苏颂身边,伸着头看起来。

    赵煦不以为忤,双手摩擦着大腿,犹自激动不已。

    不多久,蔡卞就看完了,面露振奋,向着赵煦抬手道:“官家,章经略在环州大败夏军,收复旧地,连克数十寨,更是差点生擒夏人太后,是大捷!大功!”

    赵煦连连点头,满脸笑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章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环州大败夏军,斩敌无数,将夏人赶出边境,更是探入夏国境内,占据了诸多要地!

    苏颂仔仔细细的看完,紧绷的老脸长松一口气,将奏报扔给章惇,抬手向赵煦深深拜下,沉声道:“恭贺官家!”

    章惇还没看完,接过来,睁大眼,仔仔细细看到最后一个字,脸上的担忧尽去。眸光炯炯,内心澎湃如潮。他不止在振奋于章楶不负众望,大败夏军,更在于,这一仗胜利后,他将更有能力推动恢复‘熙宁之法’!

    赵煦还是有些难以平静,对三人摆了摆手,将许将与章楶的联合奏报再次拿过来,按耐激动,再次认认真真的审阅。

    奏报里说,折可适率部在洪德成埋伏,又有将领佯装败退,将夏军一直引到木波镇,同时章楶命人驻扎在肃远寨,悄悄拦住了夏军的归路。

    夏军久攻木波镇不克,只能后退,种师道等率军尾随,折可适在洪德成率军杀出,夏人命数万铁骑断后,宋军六万人死战不退,大破夏军于洪德城外。

    夏军死伤无数,践踏,坠崖不知道多少,甚至于夏人太后都差点没能走脱。

    章楶率军追杀,一路将夏人全部赶了出去,并且迅速占据了数十处要塞!

    赵煦哪怕看过一遍,还是激动不已,深深吸了口气,笑着与苏颂,章惇,蔡卞,道:“三位卿家,你们说,该怎么赏?”

    苏颂神色松缓,听着赵煦的话,瞥了眼章惇,道:“官家,章楶此番大功,乃我大宋数十年未有,当重赏。臣建议,加集贤殿修撰,知应天府。”

    赵煦一怔,这算什么?

    蔡卞倒是迅速反应过来,见赵煦疑惑,悄悄看了眼章惇。

    章惇面无表情,严肃的双眼里似也有思索之色。

    赵煦接到蔡卞暗示,跟着反应过来。

    章惇与章楶是堂兄弟,章惇已经是实际上的宰执,章楶在西北手握重兵,战后叙功,既不能继续留在西北,也不能调回京。

    不说两兄弟同入中枢太过扎眼,单说这样的一文一武,任谁能安心?

    赵煦瞥着章惇,沉吟片刻,道:“具体封赏由政事堂来列,朕不管你们怎么想,该有的功劳,一点都不能抹杀!要章楶,许将等上奏清楚。另外,命章楶尽快收拾残局,带着诸将回京领赏!”

    章惇无所觉,倒是苏颂更为了解赵煦,从赵煦的沉吟中就能猜到一二,道:“官家,章楶是该重赏,但不能留在京中!若是留下,这对章楶,对章惇,都不是恩赏。”

    苏颂说得很清楚,章楶一旦回京任要职,两兄弟皆列中枢,以大宋朝廷向来的‘小心谨慎’,势必是轩然大波,将来或许会害了这两兄弟!

    章惇继续面无表情,这件事,他不能开口。

    蔡卞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声。

    章楶的能力毋庸置疑,哪怕没有这次大捷,章楶的才干也早已证明,步入中枢拜相完全够资格。

    只是,有了章惇这个‘事实宰执’,章楶又在西北领有二十多万大军,这样的两兄弟一同拜相,着实令人心惊与不安。

    赵煦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目光在三人脸上搜寻,心里慢慢的转动,继而沉声道:“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大宋是堂堂天朝,岂能因为一点猜忌弃贤能于不用?这件事,你们无需多言!待章楶回京,章惇解去枢密院副使,章楶任枢密使!不得多言,朕是天朝之君,当有天子的气魄!你们是天朝重臣,也该有重臣的胸襟!斤斤计较,处处防范,就知道在窝里逞凶斗狠,对外就卑躬屈膝,能有多少出息?更不会有什么雄图大业!将你们的眼光,给朕看的远一点,放的大一点!”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神色惊变。

    皇帝的话,没有什么慷慨激烈之言,但却仿佛有一道宏图画卷在他们眼前展开,烘托出他们的狭隘与自私。

    不远处的一些文吏听着,怔怔出神,忽然间坐直身体,面露凛然之色,心里豪气顿生。

    苏颂张嘴就想反驳,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章惇目光灼灼,教书匠般严肃的神色,陡然绷直如铁,猛的抬手而拜,声音坚定如磐石,道:“臣章惇,领旨谢恩!”

    蔡卞看着赵煦,心里是此起彼伏,无数念头涌动。

第一百八十二章 畏威而不怀仁

    这一天的傍晚,永乐城。

    这里一片狼藉,处处是火光浓烟,碎片瓦砾,残肢断臂,鲜血遍布。

    宋军在来来回回的搬运着尸体,打扫战场。

    章楶与许将并肩立在城头,眺望着西北方向。

    章楶脸角坚毅,目光如炬,一直盯着西北,夏人的国都兴庆府离这里并没有多远。

    许将看了眼章楶,笑着道:“拿回了永乐城,想必官家一定很高兴,足以告慰神宗皇帝了。”

    章楶嗯了一声,白发有些散乱,随风飘飞。

    永乐城丢掉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当年神宗皇帝一直致力于北伐,命人铸造这座战略位置险要永乐城。

    元丰五年,夏人发兵二十万攻打,永乐城失陷,军民死伤二十多万,神宗皇帝当朝痛哭。

    许将转头看向其他各处,见来往军民匆匆,道:“葭芦、米脂、浮图、安疆四镇都已经拿回来了,各处战略要地都已经拿到手,日后就不用那么被动了。”

    葭芦、米脂、浮图、安疆四镇是在元祐初,高太后以及司马光等人做主,割让给夏人,以求罢兵才失去的。

    章楶道:“夏人身为蛮夷,不服教化,好利畏威,必须要给予足够的惩治,打的他们不敢肆意妄为,这样才能保证边疆稳定,否则刀兵无休无止。我的想法是,既然不能一击功成,就要逐步蚕食,遏制住各路要道,接连出击,日损月消,这夏人必亡!”

    许将看着章楶,想着朝廷以及赵煦,道:“官家以及朝廷诸公都不是激进的人,应该不会逼迫你尽快出兵灭夏,可以从容的来。夏人这次虽然败了,但并没有伤筋动骨,须要再谨慎一些。”

    虽然这一次章楶大败夏军,宋朝这边也不会膨胀的就要去灭夏。

    这一次,主要还是战略战术上的胜利,夏军没有伤筋动骨,加上元丰五年五路伐夏的大败,宋朝还没有足够的底气能够灭夏。

    这时,有一个侦骑跑上来,单膝跪地,大声道:“启禀经略,种将军,折将军在凉水河斩敌五千。敌据河以守,不可追,二位将军请命返回。”

    章楶点头,看了眼渐黑的天色,道:“传令各军守兵,严密监视夏人动向,各军晚上轮流休息,谨防夏人去而复来夜袭!”

    “是。”侦骑应着,大步离去。

    许将前后看了眼,道:“趁着天还没黑,去其他城寨走走。”

    章楶看着许将,道:“晚上要见诸将,还请许尚书到时在官家以及朝廷面前多多美言。”

    武将的功劳在朝廷文官眼里向来是大打折扣,何况大宋向来重文抑武,一个不好,功劳没有还有可能被问罪!

    许将微微一笑,道:“我会据实奏禀,章经略放心。”

    章楶抬了抬手,没有多说。

    许将与章楶并肩下了城墙,心里也在思索着北方五路的后续安排。

    此番大胜,朝廷肯定会更加重视,加强布置,以备将来伐夏。那么,对于这五路的一系列的经略,将帅的安排,将要做认真、通盘的考量才行。

    开封城内。

    环庆路大胜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赵煦,政事堂要趁机做些布置。

    鸿胪寺。

    嵬名阿山被困在这近一个月,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越发暴躁,近乎要失控了。

    小院内,一群夏人百无聊赖的在玩着摔跤,另一群人则吵吵嚷嚷。

    嵬名阿山坐在凳子上,抬头看着夕阳降落,心里越发的燥热,双眼阴翳,道:“还没有什么消息吗?”

    他身旁一个侍卫,道:“没有,宋人看的很紧,外面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

    嵬名阿山默默推算时间,心里莫名的有些慌,突然起身,道:“跟我来!”

    院子里几十人听着他的话,早就按耐不住,纷纷跟着他,向着门口走去。

    他们这一动,门外的鸿胪寺衙役,以及四周的皇城司禁卫迅速动了起来,一些短弩长箭,纷纷悄悄对准了他们。

    不少夏人一惊,纷纷顿步。

    嵬名阿山仿佛没看到,径直来到门口,手里还提着凳子,看着如临大敌模样的鸿胪寺衙役,冷声道:“我要见你们皇帝,至少要见一个相公,今天如果见不到,你们就将我们全部杀死在这里吧!”

    说着,嵬名阿山就要强闯。

    他身后的夏人胆气升腾,跟在他身后,一副要决然拼命模样。

    衙役见着,神色凛然,对视一眼,见着这帮夏人真的要拼命,其中一个竖起长枪,喝道:“你们不准动!等着,要是敢乱动,格杀勿论!”

    嵬名阿山盯着他,道:“告诉范祖禹,我一定要见说的上的话的人,否则今天就是死也要闯出去!”

    衙役警惕着,稍稍布置一番,快速离开。

    嵬名阿山看着他的背影,转头看向四周,看到皇城司禁卫已经站到墙头,一根根箭矢对着他们,可见的就有五十人,眼神冰冷,心里那股不安越发强烈。

    不多久,衙役就到了范祖禹的值房。

    范祖禹听完,疑惑的道:“你说,这帮夏人拼命也要闯出去?”

    衙役道:“是,态度很坚决。”

    范祖禹面露思索,道:“你去安抚住他们,我去见章相公。”

    “是!”衙役应着,转身离去。

    范祖禹又沉思片刻,离开鸿胪寺进宫入青瓦房。

    西北大胜的消息,目前也就机要房知道。章惇刻意隐下来,正在趁机对一些人事布局,等着消息传开,好让一些人无法张口反对。

    范祖禹急匆匆而来,将嵬名阿山的异动说了。

    章惇哼了一声,道:“他们要想死就成全他们,我让人通知皇城司,敢走出院子半步,全部格杀勿论!”

    范祖禹神色微惊,有些不明白,这就要杀夏使了吗?

    他瞥着蔡卞继续低头写东西,充耳不闻,心里忽然猛的一动,上前两步,低声道:“相公,环庆路有消息了?”

    章惇瞥了他一眼,道:“不要多问,去吧。对了,我已经请示过官家,鸿胪寺合并后,你出任户部侍郎。”

    范祖禹又惊又喜,抬手道:“下官多谢相公。”

    章惇刚要摆手让范祖禹回去,蔡卞这个时候抬起头,道:“他们真的要硬闯,不要全杀了,留几个活口,还有用。”

    范祖禹怔神,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见章惇没有反对,抬手想蔡卞道:“是。”

第一百八十三章 地狱司

    范祖禹离开皇宫的时候,心里已经猜不透政事堂的态度了。

    是环庆路败了,所以恼羞成怒?还是一直胶着不下,政事堂以及官家失去了耐心?

    可不管是哪一个,泄愤于夏使都是不理智的!

    范祖禹想不透彻,在回鸿胪寺的一路上还在想着应对的办法。

    在他回到鸿胪寺,关夏人的小院子的时候,抬眼就看到了蔡攸以及一群皇城司禁卫。

    范祖禹皱眉,他不喜欢蔡攸,这个年轻人太过狠厉,那皇城司渐渐有了‘地狱司’的恶名,死在里面的朝臣不知道多少。

    蔡攸无视范祖禹,手里拿着一根耳耙,看着站在院门内的嵬名阿山,一脸叹气的道:“明知道我很忙,还这么折腾我,你是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皇城司的禁卫手里都拿着兵器,尤其是举着短弩的,他们余光一直看着蔡攸,等待他的命令。

    只要蔡攸一个眼神,他们就将院中的夏人射成马蜂窝!

    嵬名阿山除了是这次来宋的正使,还是西夏皇族,他心里不信宋人敢杀他!

    他脸色阴郁,冷声道:“从今天起,我们要自由出入鸿胪寺!还有,我要尽快见到你们的皇帝!否则,你们就杀了我,看我大夏铁骑,能否踏平你们的汴京城!”

    范祖禹以及鸿胪寺众多衙役脸色难堪,眼神里愤怒的冒出火光来。

    这些夏人,嚣张的过头!

    外人不知道环庆路的真实战况,但作为皇城司的指挥,情报站铺设的主力之一,蔡攸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眼神不屑,嗤笑一声,道:“我也想看看,你们能不能打到开封来。所有人听令,这些夏人,尤其是这个嵬名阿山,敢踏出院门半步,给我将他剁成肉泥!”

    范祖禹张嘴就想阻止,不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单说环庆路战况未明,岂能轻易斩杀使者?

    万一落败,后面会不可收拾!

    皇城司却不给他机会,一群人向前几步,长枪长刀,短弩短弓,齐齐对准了不大的院门。

    夏人更为紧张,纷纷抬起了拳头以及手里的桌椅板凳。

    嵬名阿山没有动,他双眼森然,冷峻的盯着蔡攸。

    这个年轻人的表情随意轻佻,又狠厉无常。嵬名阿山看不透,但是他这个态度,是否透露出大夏进攻的失利?否则宋人怎么真的敢杀他们?

    嵬名阿山注视着蔡攸,余光又扫了眼脸上不安的范祖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试一试。

    蔡攸同样在注视着嵬名阿山,忽然间神色微动,伸手推开拦在他身前的两个禁卫,迈步走入了院子,在嵬名阿山的脸上审视片刻,自言自语般的道:“你是夏人的皇族……应该知道不少事情吧?”

    蔡攸身后的皇城司如临大敌,只要这些夏人敢对他们的指挥不利,他们会立刻发动进攻,将这些夏人杀光!

    嵬名阿山心里挣扎犹豫,眼见蔡攸逼过来,冷声道:“你想怎么样?我大夏即将攻克环庆,你们嚣张不了多久!现在你们对我无礼,到时候你们会跪着来求我!”

    蔡攸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眼神幽幽闪烁着,忽然退后出来,沉声道:“将他们所有人给我带走,押去皇城司!”

    皇城司的上百人,院外的迅速翻入院子,院门前面的更是举着刀兵逼进院内,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范祖禹忍不住了,上前与蔡攸道:“不可!他们是夏使,你们不能押去皇城司。”

    蔡攸哪里会听他的,直接道:“我会向章相公交代的。”

    不等范祖禹再说,嵬名阿山却紧张了,道:“你想做什么?我是大夏正使,你们若是敢乱来,我大夏三十万大军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蔡攸脸上冷笑更多,再次一挥手,道:“所有人听令,但凡夏人敢反抗,就地格杀!”

    嵬名阿山这次确定了,他们大夏的情况或许不太好!否则这些宋人不敢这么嚣张!

    他登时心里有些慌乱,眼见这些禁卫如狼似虎,真的动了杀机,连忙竖起手,道:“所有人不得妄动!”

    说着,他转向范祖禹,沉声道:“我们是大夏正使,哪怕有战事,也不能对我们无礼,我要见你们相公!”

    范祖禹沉着脸,完全不知道蔡攸要做什么。没有理会嵬名阿山,冷眼的旁观。

    蔡攸心里浮现了众多想法,脸上的神情有着得意的阴鬼之色。

    禁卫动作飞快,径直向前扑了过去。

    尽管嵬名阿山命令他的属下不得乱动,还是有人举起拳头,板凳反抗,呜哇大叫。

    禁卫没有任何手段,长刀接连将不少人砍翻在地,一个个刀刃架在夏人脖子上。

    不多久,几把刀同时架到了嵬名阿山的脖子上。刀锋锐利,冰冷,嵬名阿山白皙的肌肤渗出丝丝的血来。

    嵬名阿山梗着脖子,满脸铁青,怒视着蔡攸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笃定,宋人不敢杀他!

    蔡攸见拿住了他们,转身就走。

    皇城司的禁卫给拿住的夏人套上锁链,陆陆续续的押出鸿胪寺,送往皇城司大牢。

    嵬名阿山被捆绑的如粽子,在两个皇城司禁卫的推搡下出了院门。

    他铁青着脸,目光冰冷的注视着范祖禹,想要用眼神杀死他。

    范祖禹见着嵬名阿山被押去皇城司,心里总是不安心,交代几句,再次转身离开,前往皇宫。

    鸿胪寺外,不少人在围观,看着夏人被羁押,响起了连连的叫好声。

    “好!总算是抓走了,要是他们再敢弄死人,我非去敲登闻鼓不可!”

    “想起上一次我就气愤,他们活活折磨死那么多人,朝廷居然听之任之,还礼送回去了!”

    “是啊,想想就来气了,这次朝廷总算是惩治他们了!”

    “抓的好!”

    ……

    但也有人不忿,有几个身穿官服的,见着皇城司就面露怒色,再看到他们押的是夏使,更加怒不可遏!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大宋堂堂天朝,怎么做出如此失礼之事!”

    “皇城司里全都是蝇营狗苟之辈,他们这是要坏两个邦交,令边境再起战端,其心可诛!”

    “不错,绝不能答应!他们这样下去,夏人岂不是要无休无止的攻打我大宋,百姓可还有半点的安生日子?”

    “朝廷当以黎民为重,岂能肆意妄为?我这就上书,要求朝廷立刻释放夏使,并与夏国修好,罢止兵戈!”

    “好,算我一份!”

    “走,趁此机会,好好与皇城司这帮猪狗之辈算算帐!”

    穿着官服的五六个人,满脸怒气的交谈几句,纷纷离开准备写弹劾奏本。

    这时,蔡卞已经进宫,陪着赵煦,在御花园里慢慢转着。

    蔡卞神色恭谨又思忖,道:“官家,夏人退去后,朝廷就要集中精力梳理新法,为明年重启新法做准备了。”

    赵煦走在前面,心里同样在盘算着。

    虽然朝局还要继续梳理通畅,改制后的朝廷需要进一步的细化、巩固;各种问题复杂多扰,层出不穷,但环庆路这一大胜,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朝廷威望陡升,可以压下不少声音,能够趁机做很多事情。

    赵煦漫步走着,笑着道:“这一战能获胜,有环庆路等将帅的同心协力,也有政事堂几位相公的倾力相助。等消息公开,相信会扭转几位相公的声誉,朝野内外的攻讦也会大大的减少。”

    蔡卞道:“臣等经历非议不是一天两天,请官家放心,臣等无惧亦不会退缩。”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刚要说话,陈皮跟上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近来反对开战,要求罢兵的奏本越来越多,文彦博再次上奏了。”

    说着,陈皮递给赵煦一道奏本。

    赵煦眉头挑了下,接过来打开看去,只见扉页写着‘太平盛世十二疏’,内容包括了‘安民’、‘治吏’、‘税赋’、‘灾变’、‘边患’等十二条建议,‘附带’的对章惇,蔡卞的攻讦,林林总总的近千言。

    赵煦只是匆匆扫了眼就合了起来,摇头的道:“蔡卿家,朕刚才的话说的有点早了,弹劾你们的,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蔡卞躬着身,没有说话。

    赵煦也不在意这些所谓的弹劾,走了几步,便道:“关于明年的新法。朕的想法有四个,第一个,是吏治,吏治是变法成败的关键,要下大力气。第二,是税赋,税赋是支撑朝廷运转的关键,也是国家强弱的标志。第三,是土地,土地是我大宋万民赖以生存的根本,不可大意。第四,是兵制。前面三个,由你们政事堂来主理。你们拟定的草本朕看过了,还有些问题。年底之前,朕打算召开一次大会,以凝聚最大的共识,集中最多的力量……”

    蔡卞听着,认真琢磨了一阵,道:“臣明白。”

    赵煦转头瞥了他一眼,笑道:“卿家明白的太早了,回去与苏相公,章相公好好商量再说。章楶等没有回京之前,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就不用特意来请示,你们政事堂该担起责任来了。去吧。”

    蔡卞神色一肃,抬手道:“遵旨!”

    继续神宗年间的变法,那么他们政事堂必然是要承担重任,他们要的事情有太多太多!

第一百八十四章 筹钱三兄弟

    蔡卞离开御花园后,赵煦在一个凉亭坐下,手里拿着折扇,慢慢扇着,心里在思索着朝局方方面面。

    西夏这一战大胜,没人再可以撼动他!他也不用再担心地方上出现变乱,他可以大胆的对军队进行变革,重塑。

    只要有了足够的军队在手,他就能肆意的推动变法。完全可以比神宗年间更激烈一些,走的更远,更彻底!

    这个时候大宋,百姓身在水火,士绅阶层奢靡无度,很多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但强大的统治惯性依旧带着这个国家滚滚向前。

    赵煦坐在椅子上,心里转动着无数念头。他有种渴望,渴望这些事情能够一步到位,一次性解决所有麻烦!

    但他更深知,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适得其反。

    这时,御花园里三颗小脑袋探头探脑,在偷偷瞄着赵煦。

    赵幼娥有些害怕,低声道:“还是不要了吧,我害怕。”

    赵佶按着她的肩膀,一样的压低声音道:“娘娘本来就不高兴,你就说是娘娘找官家,官家肯定去。娘娘那边你就说官家过来了,娘娘肯定不会多问。你在旁边盯着,我跟赵似出宫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赵似在一旁连忙接话道:“还有上次的那种胭脂。”

    听到‘胭脂’,赵幼娥小脸一阵纠结,终究没抵过胭脂的诱惑,一抿嘴道:“好!不过你们得快点回来,官家生气很可怕的。”

    赵似与赵佶点头若捣蒜,赵佶更是撺掇道:“你待会儿去见官家,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说,这把扇子,就说你亲手做的。”

    赵幼娥接过赵佶送过来的扇子,小脸还是不安,轻声道:“你们一定要快点回来啊……”

    两人不停点头,将赵幼娥轻轻推了出去。

    赵幼娥一步三回头,走出好远才抿着小嘴,鼓起勇气,直直的走向赵煦。

    赵幼娥是赵煦同母妹,是最小的公主,御花园里的黄门,宫女见着,纷纷行礼。

    赵幼娥以往因为赵煦的关系,她与赵似被高太后分在别的地方,管束极严,很少能出来。

    后来被赵煦送还给朱太妃,加上赵煦地位的不断抬升,她的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

    赵煦很快就看到了赵幼娥过来,小小的个子,小脸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赵煦远远的招手,等她走近,笑着道:“今天怎么想起来看七哥了?”

    赵幼娥抿着嘴,小脸可见的慌张,猛的从身后拿出赵佶给她的扇子,差点戳到赵煦脸上,声音不利索的道:“官家,这是我做的扇子,送给你。”

    赵煦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后仰的身子坐回来,脸上笑容更多,接过扇子看了看,见是赵佶的笔迹,也不点破,随手将他习惯随身带的扔到一边,笑着道:“不错不错,今后七哥就带你这把了。”

    赵幼娥抿着小嘴,睁大眼睛,见赵煦没有怀疑,慌张的又道:“官家,小娘今天说你许久没去吃饭了。”

    赵煦将扇子折好,看着她一笑,站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咱们去小娘那吃饭。”

    赵幼娥被赵煦拉着,小脸很慌,脚步都走的磕磕绊绊。

    赵煦见着,用力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出了御花园。

    在经过赵似,赵佶藏着的大石胖,赵幼娥与两人对视一眼,紧抿着小嘴。

    两人暗暗给她鼓气,又焦急的期盼赵煦尽快离开御花园。

    等赵煦一出了御花园,两人对视一眼,从石头后出来,看着不远处要走的黄门,赵佶仰着头,趾高气扬的道:“你,带我们出宫去,官家要我们给他买点东西。”

    那个黄门一愣,想着官家从御花园刚走,连忙道:“是,小人这就带二位殿下出宫。”

    赵佶一脸淡定的嗯了一声,走在前面。

    赵似则有些紧张,小脸绷的紧紧的。

    两人在赵煦近身黄门的护送下,一路畅通无阻,快到大庆门的时候,两人忽然紧张起来。

    户部尚书梁焘与工部尚书杨畏一边入宫一边说话,并且,他们前面还有一个人:他们的九哥赵佖!

    赵似,赵佶两人对视一眼,仰着小脸,目不斜视,一前一后跟在黄门身后。

    梁焘道:“水位已经下去了,各地钱粮还是迟迟不运送上来,各路转运司向地方几度施压都没用……”

    杨畏道:“工部着手对运河进行清淤,抢在冬天之前完成一段,钱几乎都是官家内库出的,陈大官说,官家内库可能不剩三十万了……”

    梁焘皱眉,脸色烦躁又愤怒,刚要说话,拿着跟棍子的赵佖忽然停下,开口道:“二位尚书,官家很急需用钱吗?”

    杨畏与梁焘一怔,这才注意到赵佖,这位盲人九殿下在朝野很透明,两人对视一眼,梁焘抬起手道:“回殿下,不是官家缺钱,是朝廷缺钱。”

    梁焘点到为止,赵佖却明白了,侧着耳朵对两人,道:“我手里还有些铺子,待会儿让人将契书送给梁尚书,变卖了为官家应急吧。”

    梁焘看着赵佖,顿了下道:“殿下勿忧,还没到那个地步。”

    赵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侧着耳朵,道:“能有多少是多少,我回去再看看还能筹集多少。对了,这件事不要跟官家说。”

    梁焘看着赵佖,又与杨畏互看了看,抬手道:“殿下无需担心,如果真的需要了,下官再找殿下。”

    赵佖双眼蒙着白布,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等了会儿,道:“那好吧,二位大人忙去吧。”

    杨畏与梁焘对赵佖抬了抬手,继续向青瓦房走去。

    赵佖只是一个小插曲,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所谓。

    不远处的赵佶与赵佖也在躲着梁焘与杨畏,好在两人只是对他们抬手行礼,没有多问就走了。

    两个小家伙松口气,催促着黄门快速出宫。

    他们没有在意拿着棍子,敲敲打打出宫的赵佖。

    但赵佖却听出了他们的脚步声,歪了歪头,道:“九弟,十三弟?”

    赵佶与赵似本急着出宫,不想横生枝节,哪想到赵佖能听出他们的脚步声。

    赵似与赵佶不情愿,还是齐齐抬手向赵佖,道:“九哥。”

    赵佖侧着脸对这二人,道:“你们是要出宫吗?”

    赵似不太敢说话了,他觉得,官家很快就会知道他们偷偷出宫的事,可能还未必出得了宫。

    赵佶双眼骨碌骨碌的转,忽然道:“是啊,官家让我们出宫给他买点东西,派了黄门送我们出宫。”

    赵佖自然听得出还有一个脚步声,点点头道:“你们小心点。”

    赵佶嗯嗯两声,转头就向身旁的黄门道:“走吧。”

    黄门隐约察觉到不对,还是连忙躬身道:“是。二位殿下跟我来。”

    于是,三人快步远离赵佖,直奔宣德门。

    赵佖没有急,敲敲打打的向前,犹自自语的道:“怎么才能给官家筹钱呢?”

    而出了宣德门的赵佶,忽然间双眼灼灼的道:“十三,你听到了吗?那梁尚书说官家缺钱?”

    赵似不解,道:“九哥有铺子,我们没有啊。”

    赵佶双眼更亮,将身后的画轴抱到怀里,道:“但我能赚到更多的钱!你不是想要一匹马吗?走,我有办法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刀兵凌厉

    赵似完全不懂赵佶的意思,他是想要买一匹小马在宫里偷偷骑,这才被赵佶忽悠出来的。

    赵佶很兴奋,抱着画轴,打发了那黄门,两个九岁的小家伙,就明晃晃的在街上走着。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有一队便衣禁卫,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赵佶带着赵似,熟门熟路的来到了名为‘胜芳斋’的字画店铺,大摇大摆的进去。

    那伙计瞥见赵佶,有些不待见,却也不敢赶客,不冷不热的将掌柜请了出来。

    这掌柜一见赵佶,当即笑呵呵的抬手,道:“小兄弟,久不来了。”

    赵佶没有废话,直接拿出画轴,抽出画,道:“五十贯。”

    掌柜不疾不徐抽出画,认认真真的看去,不久就肃色道:“张柳塘的踏雪寻梅图?”

    赵似有些紧张,因为他知道这是假的,真的就挂在赵煦书房,早上他还看到过。

    赵佶自信满满,仰着头,在这个铺子里四周打量,看着‘劣质’的画,脸上全是不屑。

    掌柜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一阵子,慢慢卷好画,没了刚才的热情,道:“小兄弟,不得不说你这作仿的手艺高明的很,我虽然看不出来,但我知道是假的,因为真的,前不久我刚见过。”

    赵佶与赵似两人都是一脸惊色,而后不自禁的相互看了看。

    他们都知道,真迹在赵煦的书房里,那是百分百真品。

    可是,怎么又冒出一副真迹来?

    赵佶忽的拍桌子,怒声道:“放屁!我这副肯定是真的,你那副肯定是假的!你那要是真的,我吃了它!”

    掌柜看着赵佶的反应,越发笃定这副是假的,心里啧啧称奇的同时,嘴上道:“卖我的那位仁兄就在樊楼吃饭,小兄弟要想对峙,径直去就可以了。”

    赵佶登时快速收拾好他的画,转身满脸怒气的就要去樊楼。

    赵似跟在后面,有些担心的道:“官家那边肯定知道我们出宫了,还是赶紧做我们的事情吧,不然来不及了。”

    赵佶已经怒气上头,气哼哼的道:“不行,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这是我的发财大计,我一定要赚大钱,让官家不敢再打我屁股!”

    赵佶知道店里那副是假的,根本没有看的心思,只想找那位‘同行’对质。

    掌柜看着赵佶的背影,越发的好奇起来。

    这位小公子作仿的手艺自不用说,但想要作仿,起码得看过真品。陆陆续续这么多副,这位小公子到底出自哪一家,府里居然有这么多的名贵收藏?

    ……

    青瓦房。

    蔡攸与范祖禹相继离开,梁焘与杨畏站在章惇桌前,神情一片凛然。

    赋税是朝廷最在意的事情,而今迟迟收不上来,朝廷自然坐不住。

    一向脾气火爆的章惇,更不能容!

    章惇剑眉抖动,满面凌厉,道:“他们这是冲着我们变法派来的!来人,请吏部林尚书过来。”

    有文吏应声,出去安排。

    梁焘与杨畏对视一眼,心神不自觉紧绷。

    随着官家的逐渐放权,这位火爆脾气的章相公的獠牙逐渐显露了。

    章惇脸上的凌厉之色越来越重,忽然转头看向蔡卞,道:“弹劾的人越来越多了?”

    蔡卞放下笔,道:“每天五十本以上,几乎什么事情都有。重点还是改制以及环庆路以及对你我的攻讦。”

    章惇哼了一声,道:“我看他们是觉得官家太宽宥,觉得我们忙于政务顾及不到他们,蹬鼻子上脸了!拟定一个名单,我通通送他们去琼州!”

    梁焘吓了一跳,连忙道:“章相公,这个……有些不妥吧?”

    宋朝以往是不杀士大夫的,下狱的也不多,几乎都是流放。元祐年间,开启了流放岭南的先河,已经算是严厉。而流放到琼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岛,那是最严厉的处置!

    如果大规模流放去琼州,朝野非炸锅不可!

    蔡卞跟着就道:“不妥!我们要争取支持,不能将所有人都推到对立面,还是要张弛有度。”

    章惇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反对声,道:“外面流传着环庆路失利的消息?再侧面刺激一下,我看看都有谁跳出来,先拿一批做警告!”

    蔡卞与杨畏,梁焘对视一眼,皆是沉着脸。

    章惇太过强势,与官家的想法最为接近,没有官家出面,他们别说对抗了,就是反对都做不到。

    章惇眸光灼烈,杀意时不时闪动。

    很多人都说章惇是携着怒恨归朝,确实也是这样,他自己内心清楚。

    ‘旧党’太过卑劣,突破了以往斗争的默契,大搞诛连,流放,逼死了太多人!

    章惇回京的时候就已打定主意,一定要清算‘旧党’,彻底完成变法,令‘旧党’再翻不了身,无法再废除他们的新法!

    若不是赵煦一直压着,他早就将动手,大规模流放‘旧党’了。

    “章相公,林尚书来了。”文吏出现在门口抬手道。

    蔡卞一怔,道:“这么快?”

    文吏道:“林尚书本就在入宫的路上,小人迎到了。”

    章惇道:“让他进来吧。”

    文吏应着,一脸瘦长,漠然,高大的吏部尚书林希随后进来了。

    他扫了眼众人,抬手道:“下官见过章相公,蔡相公。”

    章惇直接道:“考铨法要尽快,另外,裁减冗余官吏,你做的怎么样了?”

    林希面无表情,瞥了眼杨畏等人,直接道:“按照吏部的规划,一府设知府,同知,通判,外加工刑礼等六房,县相仿。依照此改制,全国要裁减一万余人。若是道,路外加军队等,裁减可能超过两万。”

    梁焘,杨畏听着面面相窥,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吏部有这么大的计划。

    要知道,宋朝在册的官吏,在四万人以上,而不在册且由享受朝廷俸禄的,可能要翻倍,甚至翻好几倍。

    林希说裁减两万,真实裁减的可能超过五万!

    这样大的数字,哪怕朝廷这边强行通过了,地方上决然不会顺畅!

    他们甚至是可以想见地方上对付朝廷的各种手段了!

    朝廷与地方对峙,依照朝廷现在这种体制,只怕地方越发糜烂不堪,受苦受难的只会是百姓!

    章惇听着,倒是微微点头,道:“不错。实话告诉你们,环庆路大胜,夏人已经被赶出环庆路,并且环庆路夺回了数十城寨,而今,宋夏攻守易转了。”

    林希,杨畏,梁焘等人还不知道,听着是又惊又喜,他们为此一直担心着,没想到二位相公这么沉得住气,一直瞒着他们!

    林希表情向来淡漠,眼神异色之后,就道:“相公要借此做些什么?”

    章惇直言不讳,沉声道:“第一,废除三衙,三衙权力分割给兵部与枢密院,完成朝廷改制的最关键一步。第二,章楶任枢密使。第三,对各路军队进行改革,尤其是北方九路。第四,拓展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以及影响力。第五,进一步打击‘不法’之徒。”

    林希三人静静听着,面色各异的心里飞速思索。

    章惇说的五件事,每一个都不简单,每一个都会令朝野沸腾。

    现在的朝野已经是如同一锅沸粥,这样横冲直撞下去,不怕炸锅吗?

    林希神色若有所思,继而就道:“新的考诠法会在一个月能完善,递交政事堂。裁减冗余,吏部可以趁着年终考核来做。”

    章惇对林希这样的态度十分满意,这也是他将林希放在吏部尚书这个重要位置的原因。

    章惇目光凌厉,语气铿锵如刀兵,道:“好!官家下了四个任务,改制、吏治、税赋、土地,虽然是简单四项,里面包含的内容着实太多,你们六部要详细商议,既要拟定法度,也要有具体的施行策略。更要吸取熙宁年间教训,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成功,不成功便成仁!”

    听着章惇如同宣誓一般的话语,梁焘,杨畏脸色惊变,当即抬手,道:“下官领命!”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好一张大网

    章惇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这会儿,赵煦正在庆寿殿与朱太妃用膳。

    朱太妃没了前几日的不善,几次欲言又止也没说出口。

    赵幼娥小身子坐的笔直,一脸的紧张不安,时不时偷偷看向赵煦,赵煦一看过来又连忙低头。

    赵煦对于小丫头的心思以及赵佶赵似偷偷出宫是心知肚明,没有点破,给朱太妃夹了个菜,笑着道:“小娘,多吃一点,您最近都瘦了。”

    朱太妃近来确实有些神思不属,看着赵煦的关心之色,她勉强一笑,道:“好,官家你也多吃点。”

    赵煦见朱太妃还是不肯说,应了声,而后斟酌着道:“小娘也不用担心那么多,政事错综复杂,以后我不会让人再来打搅小娘的。”

    朱太妃听着,张了张嘴,少有的轻叹了口气,道:“我不想打搅你的政务,只是有些事情,千万要慎重。”

    赵煦隐约能猜到是什么事情,笑笑没有多说。

    赵幼娥越发的紧张,一直紧抿着小嘴。

    赵煦只当没发现,陪着朱太妃吃饭,不动声色的开导她。

    ……

    又过了几天,开封城里关于‘环庆路大败、开封城危急’的谣言四起,盖过了所有事情。

    不知道多少人辗转反侧,恐惧难眠,甚至要居家南下避难。

    这时,一道来自杭州府的奏本,震动朝野。

    这时杭州知府王存的奏本,他将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进行了梳理,从苏辙死,吕大防下狱,再到改制以及环庆路一战,通通归结为‘佞臣弊政,厄需归正’,以相当锋利的笔锋,将事情梳理的相当清晰,有条有理,字字句句都是冲着章惇以及‘新党’去的。

    王存在元祐二年是尚书左丞,‘副相’,就差一步拜相,因为被蔡确所弹劾,吕大防等人所忌,这才一直流放在外。

    而今‘旧党’在朝中的大佬凋零殆尽,这位远在杭州的‘王相公’,自然是众望所归,奏本一出,朝野如同被点沸,随风而起不知道多少。

    借由‘环庆路大败’的‘铁证’,朝野对章惇、蔡卞的口诛笔伐甚嚣尘上。

    政事堂,苏颂班房。

    王存的门生,前任吏部郎中陈朝站在苏颂身前,抬着手,一脸肃色的道:“相公,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您真的就坐视不管吗?”

    苏颂漠然,道:“到了哪种地步?你要我怎么管?”

    陈朝一脸决然之色,沉声道:“相公,吕相公等人死了,这是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朝廷的体制被改的乱七八糟,言路尽断。天下沸然,百官惶恐。而今,环庆路更是大败,威胁汴京。这样的程度,相公要坐视不理吗?”

    苏颂神色木然,道:“王存让你来的?”

    陈朝抬着手,道:“相公,国之兴亡,岂能坐视?苏相公为宰执,请苏相公上书,弹劾章惇,蔡卞。值此关头,官家也不能再保他们,只要这二人一去,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朝廷自会稳固,百姓安乐,天下承平!”

    苏颂脸角绷了绷,看向他道:“吏部正在制定一些规矩,致仕,罢黜等的官员,只能密书上奏,不得公开谈论朝政以及涉入朝局。”

    陈朝面露怒色,道:“相公,阻塞朝廷言路不说,现在更是要堵住天下人的嘴?日后我大宋军民,莫不是要道路以目?相公,这样的事,难不成您真的坐看其成吗?”

    苏颂轻轻闭上眼,头疼不已。

    哪怕章惇将那么多人以‘巡视’的名义发配出京,可反对的人依旧陆陆续续,没完没了。

    苏颂心里很清楚,环庆路大胜,章惇故意压着消息,还放着‘大败’的谣言,无非就在酝酿着更大规模的‘报复’。

    苏颂已经被架空,真实的宰执权力几乎都在章惇手上。他若出面弹劾章惇,确实能给章惇极大的动摇,但未必能送走他,宫里那位官家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

    苏颂要是冒头,只会促使官家更为坚定的站在章惇背后,放更多的权力给章惇。

    苏颂不想看着王存成为章惇的下一个打击目标以及由头,朝廷里的‘旧党’已经所存无几,再到地方,牵扯范围、风波不可想象。

    苏颂默默一阵,睁开眼,道:“朝廷法度人人都要遵守,你去信给王存,让他明白其过,上书认罪,我会夺他官职,回乡养老去吧。”

    陈朝一怔,他来之前就仔细想过,认为苏颂即便不答应,也会有其他办法,毕竟苏颂是‘旧党’,与他们一起的,哪里想到,苏颂会要求王存认罪,夺职罢官?!

    苏颂不想与他说太多,直接道:“送客!”

    姜敬推门进来,道:“陈郎中,请。”

    陈朝不甘心,急声道:“相公,您是宰执,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要入史书的,您就不担心史书如刀,万古留名吗?”

    苏颂脸角抽了下,没有理他。

    陈朝再多不甘心却也没办法,一甩袖子,沉着脸,出了苏颂值房。

    政事堂现在是风声鹤唳,暗中窃窃私语无数。官吏们看着陈朝出来,探着的头,伸着的耳快速缩了回去。

    陈朝看着他们,冷哼一声,大步离开政事堂。

    “是王相公的门生,他来找苏相公做什么?”

    “我看,还是关于环庆路大败的事,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现在朝廷麻烦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拿苏相公抵罪……”

    “肯定的啊,苏相公不是变法派,这么大的事,拿他背锅最好不过了!”

    “这么说来,章相公就要成为宰执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外面都说,明年会改元,这宰执肯定得换人,毕竟苏相公是太皇太后的人……”

    “嘘,慎言!”

    姜敬听着一群人的议论声,神色不安,转回了苏颂值房。

    苏颂手里拄着拐杖,不等他说话,就道:“我知道你有些人,传话出去,什么也不要做,老老实实做事。”

    姜敬见苏颂的态度,心里忽然有些古怪,道:“相公,环庆路大败,朝廷怎么这么安静?不应该如临大敌,派兵应对吗?”

    苏颂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还算冷静。”

    姜敬一个激灵,陡然醒悟了,道:“环庆路没败?这是章相公布的局?”

    苏颂轻叹了口气,道:“知道了就知道了,不要多说什么。章惇被官家压了那么久,酝酿了很多事情,要是牵扯到你,我除非拼老命,否则保不下你。”

    姜敬头上渗出丝丝冷汗,少有的面露惧色,道:“我记得,前不久文相公还上书了,章相公这张网,要装这么多人的吗?”

    文相公,就是文彦博,四朝宰相。

    苏颂听着也是皱眉,道:“暂时没那么快,还得等章楶回朝,你心里有数。”

    姜敬头上冷汗涔涔,眼神闪烁不断,连忙又抬手道:“下官明白。”

第一百八十七章 赵煦之威

    环州城。

    控制了边境以及抢夺到的二十多个城寨,确定西夏罢兵,北方各路的文臣武将,集中在了环州府府衙。

    他们要对各路进行重新布置,同时商议着进京领赏的事宜。

    许将,章楶坐在主位上,下首两边分别是王文郁,王安礼,种师道,折可适等文臣武将。

    王安礼作为反对开战的人,此刻多少有些羞赧,与许将,章楶倾着身道:“之前是下官考虑有缺,还请二位见谅。”

    许将对这个王安石的幼弟还是多有礼让的,何况,明年变法,这位也有不少作用,微笑着道:“王经略无需介怀,凡事都有不同看法,能够理解。”

    王安礼抬了抬手,没有再说话。

    在座的其他人在这场大战中都有功劳,他说话的底气着实不那么足。

    章楶看着一众人,道:“各项布置已经稳妥,再等五日,夏人没有异动就应该派人来议和了,我们可以回京复命。”

    众人都是面带微笑,‘复命’是真,真的背后就是‘领赏’!

    许将已经或明或暗的告诉过他们,这一次,官家会重赏!

    还有什么比领赏更令他们开心?

    章楶瘦削的脸角全是风霜之色,注视着一众人,语气平静又充满警告意味,道:“你们暂时都是我的幕官,我有三件事,希望你们能记住:第一,到了京城之后,谨言慎行,不要见不该见的人,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第二,回来或留京或去其他地方,知位明职,谨守臣子之道,不要逾矩。第三,祸由贪来,凡事有度,分寸进退,要有拿捏。我与章子厚的关系你们很清楚,在京城里若出了什么事情,我非但不能出面保你们,甚至要弃车保帅,重重治罪,你们可明白?”

    环庆路离开封城并没有多远,这几个月来的风波,他们听了太多。原本以为离他们还远,不会裹挟他们,但听着章楶的话,这才纷纷心中凛然。

    “谢经略提点!”一众人起身,肃色的抬手。

    不说章楶与章惇的关系,单说这次大败夏人,一雪元丰五年惨败之耻,官家以及朝廷必然重赏,章楶未来几年拜相或许不那么难以想象!

    ‘一门两相公’,这个五个字,听着就令人震惊。

    许将在场,章楶不能过多说什么。等一众人坐下,章楶便交代环庆路等诸路的布置,以防夏人去而复返。

    ……

    自从赵煦从枯井中被救出,大宋皇宫内外的事情就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尤其是赵煦开始夺权以及成功后,对朝廷的冲击可谓前所未有,朝野的非议声更是空前绝后,远超神宗朝王安石变法之时。

    而今,赵煦加上归来的‘新党’,尤其是章惇,令朝野更加的忧虑不安,食不安寝。

    传来环庆路大败,夏人可能攻入开封城,就如同烙铁入水,偌大的开封城好似一个蒸笼,热气腾腾,什么气味,什么声音都有。

    赵煦坐镇垂拱殿,时不时的召见章惇,蔡卞以及六部七寺的尚书寺卿,既有关于落实改制,也有变法大略,同样还有很多现实的问题。

    宋朝现在积累的问题太多,从宋朝立国以来的痼疾,外加‘新旧’两党恶斗下,各种问题被加深,厄需刮骨疗毒,摆脱‘祖制’的魔咒,否则宋朝还是那个宋朝,结局不会有多少改变。

    只是过了短短的一天,政事堂的情形忽然变了。

    一群六品以上的官员排队来到政事堂的舍人房,满脸的焦急,嚷嚷不断。

    “那个,我来拿回奏本,有些写错了,我要回去改改。”

    “我的书面不洁,以免污圣眼,还请让我回去重新写。”

    “那是我醉酒所写,不能当真,还给我吧……”

    “那不是我写的,我我我要拿回去……”

    舍人房里的书吏面面相窥,虽然觉得古怪,还是按照规矩,将还没有归理的奏本找出来,还给他们。

    一连被拿走了三十多本,政事堂才算平静下来,一群书吏开始议论。

    “今天是怎么了?不急着催我们送进去,反而抢着拿回去?”

    “我也奇怪,都是什么蹩脚借口,就是为了取回奏本?”

    “我看过几本,与以往没什么区别,要么是谈及新法改制以及当前政事的,要么就是弹劾诸位相公,不知道他们争先恐后是为了什么?”

    “算了,做我们的事情吧?现在怪事是越来越多,不差这一件了。”

    “哎,也对,还是老老实实做事,拿着俸禄回去养家,千万不要扯入什么麻烦事情当中。”

    “嗯,整理一下,顺便给上面汇报一下。”

    一众人不再说话,忙碌起来,分头行事。

    青瓦房里,章惇早就得知了消息,脸色有些阴沉,双眸尽是厉色。

    蔡卞喝了口茶,道:“没什么奇怪的,这么长时间了,有些人能反应过来也属正常。”

    章惇脸上肌肉抽搐了下,道:“恨不能杀个干净!”

    蔡卞抬头看向外面,道:“环庆路大胜的消息很快就会藏不住,你要怎么做?”

    章惇强压怒气,脸角如刀削,语气也凌厉,道:“他们不是会玩诗案吗?我就跟他们学!”

    蔡卞眉头动了动,‘旧党’用了一个‘车盖亭诗案’,将‘新党’尽数逐出朝廷,章惇要是如法炮制,那逐出的‘旧党’将会是‘新党’数以倍计!

    章惇知道他要反对,没给他机会,道:“待会儿,我会叫御史台的人过来。章楶就要回京了,大赏之后,就要大惩!”

    蔡卞没有试图劝说或阻止章惇,接着他的话就问道:“官家只是点了章楶为枢密使,其他人未定,吏部那边呈报的奖惩,官家不置可否,你怎么看?”

    章惇拿起笔,顿了下,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官家已经召童贯与那个宗泽回京,想必很快有定意了。”

    蔡卞想到宗泽领着的近三万虎畏军,这三万完全直属于皇帝,同时还有宫内黄门‘领事’,他看着章惇道:“你真的对军队改制不插手吗?”

    章惇落笔,身形挺拔,字迹稳健,道:“不止是不插手,问都不问,你最好也是。”

    蔡卞若有所思,没有追问。

    此时,已经知道环庆路大胜的陈朝,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更加愤怒。

    环庆路大胜,那‘新党’必然进一步盘踞朝堂,那天下还能安生吗?

    于是,他给四处写信,同时在开封城里连连走动,甚至于拜会了一些勋贵公卿,还真有不少人,居然就站到了他一边,要为他出头!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军中要有魂

    两天后,大理寺门前。

    一个半百老者,一身布衣,面容矍铄,看着迎出来的排名第七的大理寺少卿耿儒杰直接道:“这是我来的第三趟了,我就问你们大理寺,这个案子,你们到底接不接?”

    耿儒杰陪着笑,瞥了眼四周,走近低声道:“杨公,您既已致仕,何必掺和这趟浑水?那陈朝明摆着拿您当枪使,万不可不当心啊。”

    这半百老者就是虢郡开国侯,杨绘,是王存前任的杭州知府,是熙宁年间的‘相公’,因反对变法而被外迁出京,后又与吕公著等争执,再次被流放,因此愤而辞官。

    朝廷按照惯例,给他加官进爵欢送,爵位就是虢郡开国侯。

    杨绘冷笑一声,道:“我岂不知,用得着你来提醒我?我就问你,关于王安礼的的状子,你们大理寺是接还是不接?你要是接了,还则罢了,若是不接,我就带着他们去敲登闻鼓,我看官家能不能熟视无睹!”

    在台阶下,有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一看就是辛苦跋涉而来,面黄肌瘦,一脸愁苦。

    耿儒杰听到‘登闻鼓’三个字吓了一跳,这若要闹到御前,那就是不能善了了。

    他情知杨绘干得出来,迟疑着道:“此事重大,下官做不了主,杨公进寺坐一坐,下官去请示。”

    杨绘纹丝不动,道:“你去问曹政,我就在这里等着!让开封城上下都看看,大理寺这改制,是真改还是假改,看看你们这些变法派是不是只是争权夺利的画皮!”

    耿儒杰面上有些僵硬,压着怒意,抬了抬手,转身进了大理寺,来到曹政值房。

    曹政原本是大理寺卿,但改制后,应该由宗室亲王,也就是赵颢兼任,奈何赵颢死活不肯就任,是以曹政一直在。

    耿儒杰将杨绘的态度说完,神色凝重的道:“寺卿,这杨绘明摆着是故意的,就是来给我们难看的!”

    曹政看向外面,眼神冷冽,道:“我们还不够资格,这件事,怕是冲着章相公,甚至是冲着官家去的。”

    耿儒杰沉色点头,道:“那,现在怎么办?若是寻常人,接了就接了,这王安礼是王公的幼弟,这些人拿他出手,显然是冲新法复起来的。”

    这接了,那些人就阴谋得逞,说不定还有下一步。可要是不接,任由杨绘以及背后的人闹下去,甚至是去敲登闻鼓,让朝廷以及官家下不来台,那就更难堪了。

    曹政也顿感棘手,想了想,道:“你先接进来吧,我进宫去见章相公。”

    耿儒杰抬手应着,又道:“燕王迟迟不就任,我们很多事情被停滞了,还得想想办法。”

    耿儒杰说的不止是法理上的,还有就是需要有人背锅,那么多大案要案,他们小胳膊小腿根本扛不住。

    曹政思索着,道:“我知道了,走吧。”

    耿儒杰没有再多说,两人分头行事。一个去安抚杨绘,一个进宫。

    大理寺门外,不少人在看着,见耿儒杰将杨绘以及一群苦主接进去,纷纷窃窃私语。

    拐角处的陈朝见着,一击掌,大喜的道:“成了!”

    他身旁站着一个年岁相仿的中年人,也是喜上眉梢,道:“下一步怎么办?”

    陈朝心里惊喜过望,当即道:“曹政现在应该是从后门出,去宫里见章惇甚至是官家了。我们同样不能闲着,将东西准备好,我也进宫。”

    旁边人一怔,道:“你进宫做什么?”

    陈朝笑着道:“这大理寺官家已经下诏改制,那真正做主的人就是燕王。燕王现在在太皇太后宫里,你说,他以及太皇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会无动于衷吗?”

    旁边人双眼一睁,兴奋的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太皇太后与燕王肯定不会坐视,他们要是出手了,我们就不用这么费力气了。”

    陈朝面露得意,道:“我去进宫,你继续散播消息,一定要传遍整个开封城。章楶就要带着王安礼等人回京了,咱们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旁边人重重点头,心里被罢官的郁气忽然少了大半。

    只要借机打垮了王安礼,那朝廷变法的正当性就会大减,他们能操作的空间就会变大,只要找准机会,送走章惇等人,他们就能再次回朝!

    两人交谈几句,在人群中又听了一阵议论声,悄然离开,各行其事。

    皇宫内,赵煦再次感慨这个御花园是真的小,与背后的宗泽,童贯道:“就在这吧,坐下说。”

    赵煦在亭子里坐下,宗泽抬手谢恩后跟着,童贯则恭谨的立在赵煦身侧,没有落座。

    宫女倒了杯茶,就全数退的远远的,亭子里只有赵煦,陈皮,童贯以及宗泽。

    宗泽落座后,接着话茬,道:“官家,许尚书已经来信,环庆路等诸事差不多料理妥当,大约会在十一月五日之前回京。”

    赵煦已经接到了信,笑着道:“许卿家这次辛苦了,回来后,朕不会放他的假的。”

    宗泽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个玩笑,却没有什么反应,顿了顿就道:“官家,目前虎畏军所辖的军队数量接近三万,火器军有一千多人,骑兵有五百多人。步军基本没有大问题,火器方面问题最多,一来火器威力大,不好操作,在实战中发挥有限,或许守城更为合适。骑兵的问题,一个是我朝缺少良马,二来,骑兵消耗巨大,需要有足够的精力去培养、训练……”

    童贯站在赵煦身侧,默默的听着。

    他与宗泽在虎畏军时间已经不短,很是明白赵煦想要训练一支强兵的心愿,但童贯心里虽然有些想法,却不敢说出口,他自己都知道比较幼稚。

    赵煦静静听完宗泽的话,神色认真的道:“火器问题确实比较多,但不能弃置不用,要加强运用,逐渐消除弊端。朕还是那句话,将来的战场,会由火器决定,弃之不理,我们以及后代会吃大亏的。骑兵的问题,朕与许尚书等聊过。许尚书回来后,兵部会统管后勤,将会筹建至少三个马场,培养优质战马。至于消耗,朕决意对军队进行削减,起码削减二三十万,省下来的足够了……”

    宗泽听着,当即道:“是,臣领旨意。”

    赵煦点点头,道:“三万人还是太少了,等许尚书等回京后,要对北方各路进行整顿,朕给你们三个番号,加上骑兵,火器,总共五个,总数要有六万人,驻扎在开封城三面……夏人一败,我们起码有一两年时间,时间不算多,任务紧,莫要懈怠……”

    宗泽倾身,道:“臣明白。”

    赵煦瞥了眼童贯,道:“你今后就留在宫里吧,坐视机要房。”

    童贯一惊,悄悄看着赵煦的侧脸,本能般的猜测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妥,心惊胆战中想到‘机要房’又悄悄一松,暗暗分析着赵煦话里的目的,不动声色的道:“小人领旨。”

    童贯话语一落,一个小黄门远远跑过来,与赵煦行礼后,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眉头皱了下,挥退小黄门,来到赵煦耳边低语。

    赵煦拿起茶杯喝茶,听着就道:“你是说,陈朝是求见燕王,而不是祖母?”

    陈皮应声,道:“是。”

    赵煦神色玩味,笑着道:“这是学聪明了啊。”

    宗泽不语,也仿佛没有听到。

    想了片刻,赵煦笑容越多,道:“准。想必章相公很快就要来见朕了,陈皮,你让人去拦着,就说朕与宗卿家在谈事情,分不开身,让他看着办。”

    陈皮道:“是。”说着,就招来人,低声吩咐。

    赵煦没有在意这件事,继续与宗泽道:“军队首先在‘魂’,一支军队必须有强大的精气神才能有战力,塑魂十分重要!同样要纪律分明,军法森严,任何一点都不能懈怠,军队事关国社,必要要有足够的重视……”

    宗泽神色肃然,认真的听着,应着。

    赵煦在与宗泽说着军队的事情,曹政这会儿到了青瓦房。

    章惇听完曹政的话,神色冷漠,瞥了眼蔡卞,道:“这些事,真假多少?”

    曹政抬着手,道:“从状书上看,什么结党营私,任用奸佞都是虚的,最关键的,就是一条‘侵占永业田’,下官还得核实。”

    曹政话语落下,章惇没有说话。

    蔡卞知道他的意思,沉吟一阵,道:“当年确实有这件事,王公听到后很生气,勒令退回,我也命当地监察。后来我等被放出京,鞭长莫及,慢慢淡忘了。算起来,快有十年时间了。”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王家的事,自然少有他不清楚的。

    章惇见着,冷哼道:“还是冲着我们来的。我还没动手,他们倒是先发制人了!我去见官家。”

    蔡卞道:“那个陈朝进来了,打着见燕王的旗号,可能要去见太皇太后了。”

    章惇已经站起来,目中骤然闪动厉色,道:“这一次,我要让所有人清醒清醒!来人,将蔡攸叫来见我。曹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蔡卞看着章惇迫不及待又凌厉非常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曹政道:“无需顾忌我,你回去之后,调查清楚,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王安礼毕竟不是我岳父,动摇不了熙宁之法复起。”

    曹政有些犹豫,道:“下官担心这只是个开始,王经略这次是随章经略等回京叙功的,要是由此撕开一个口子,演变成了朝野对环庆路一战的功过争论,怕是影响朝廷以及官家的布置。”

    蔡卞听着,不由得皱眉。

    曹政说的,何尝不是他担心的。朝野本就沸沸扬扬,要是由着这件事引爆,不说明年复起新法,今年的改制未必还能顺畅推进。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古来第一大奸佞

    章惇来到福宁殿大门前,一如以往的直接迈步进去。

    门口的黄门没有拦他,跟在他身侧,陪着笑道:“章相公,是来见官家的?”

    章惇面无表情,心里还在计较着怎么与赵煦说,淡淡的嗯了一声。

    黄门道:“章相公,官家此刻不在殿里。童公公与宗员外郎进宫了,官家与他们在御花园说话。”

    章惇脚步一顿,他已经想起来了,看向这个黄门道:“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没有说完吗?”

    黄门侧着身,道:“官家还没有回来,应该还没有。”

    章惇不会煞风景的跑去御花园,道:“那我在这里等。”

    黄门瞥了眼前后,低声道:“章相公,其实也不用。官家之前留下话,如果有什么事情,章相公可以自行裁量决断,不必事事汇报。”

    章惇剑眉忽然一动,会意的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头就走。

    宫里发生的事情,陛下不可能不清楚,留下这么一句话用意十分明显!

    章惇脸角微微抽搐了下,双眼似有杀意翻涌。

    黄门跟着,又回到了门口站好。

    章惇从福宁殿返回青瓦房,不及坐下就与曹政道:“既然接下了就查,但王安礼不在京城,先查待审。蔡攸还有多久到?”

    曹政抬手,觉得这确实是个办法。

    一个文吏出来,道:“回相公,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章惇坐到椅子上,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气势凌然语气却波澜不惊的道:“好。那个陈朝去见燕王了?”

    蔡卞拿过一道奏本递给他,站在他桌边,道:“已经进去了,也不知道这一次燕王会不会从慈宁殿里出来。”

    章惇根本不在意赵颢,他更对高太后感兴趣,眸光冷厉,道:“让人盯着,这一次,赵颢一定要出来!”

    蔡卞瞥了眼曹政,道:“你先去,稳住杨绘等人。他们有爵位在身,闹将起来,官家也不能强行压下去。”

    曹政已经听出了一些味道,哪敢多留,连忙道:“是,下官告退。”

    章惇等曹政走了,沉吟着,道:“六部七寺那些人你走一走,交个底。这一次,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顺便为明年的事情打个基础。”

    蔡卞沉吟着,道:“好。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官家那边。你应该察觉出来了,官家有些想法与我们不一样。”

    章惇道:“官家留话,让我自行其事,无需事事汇报。”

    蔡卞明白了,坐回椅子上。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做着事情,既等着蔡攸的来,也等着陈朝从慈宁殿出。

    慈宁殿内。

    赵颢脸色依旧苍白,时不时还咳嗽几声,等陈朝说明来意,他捂着嘴,咳嗽着道:“陈郎中,既然大理寺已接了案子,你来找小王做什么?小王现在是病入膏肓,无法视事,你去找曹寺卿即可。”

    陈朝一脸肃色,道:“大王,您才是大理寺卿,这个案子事关重大,一般人根本审不了。下官请大王亲审,只要大王明正断案,想必官家也会认可的。”

    燕王府长史在一旁默默听着,眼神泛起怒意。这陈朝是明晃晃的要拿燕王当枪使,不遮不掩了!

    赵颢现在就想躲事,哪知道还是被找上门,捂着嘴,眼神看着陈朝,幽幽闪烁着,忽的呜哇一声,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就差趴倒在地上。

    长史一见,大惊失色的跑过去扶住他,急声道:“传太医!传太医!”

    这间偏殿里顿时一片大乱,进来了不知道多少宫女,黄门,急急慌慌,吵吵嚷嚷。

    陈朝见着,直皱眉,不管这燕王是真病假病,是不肯出头了。

    他心里很疑惑,这么好的机会,燕王还不出手吗?太皇太后就这么能忍?官家将朝廷快拆了,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坐视,什么都不做吗?

    这是送上门的大好机会啊!

    不管陈朝心里多少疑惑,太医们来了,例行‘抢救’燕王殿下,其他人都被赶出了出去,包括陈朝。

    陈朝看着偏殿进不去,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左右看了又看,转头走向慈宁殿正殿。

    来到正门前,陈朝向里面瞧了眼,心里将话组织好,抬手向门旁的黄门,道:“下官陈朝,求见太皇太后,有要事禀报,还请通传。”

    黄门鼻孔朝天,尖锐着嗓子道:“不管是谁,一律不见。也别矫情,太皇太后说了,你这样的人,以后就别来了,扰了慈宁殿的清净。”

    陈朝怔神,那燕王装病,这太皇太后是直接赶他?

    他心里万千的疑惑,这不是他预想的情况,太皇太后与燕王,不应该趁机对王安礼落井下石,给官家难堪,再次寻机夺权吗?

    陈朝还想再说什么,但见这些黄门一个个不将他放在眼里,进去是无望,脸上阴沉一闪,抬了抬手,转身离去。

    ‘即便你们不出手,我们也有的是办法!’陈朝心里冷哼,飞速想着他们既定的后续手段。

    陈朝刚刚出了慈宁殿,还在想着,一个青瓦房书吏就笑着迎上来,道:“陈郎中,章相公有请。”

    陈朝脸色忽变,继而镇定下来,淡淡道:“那就走吧。”

    他表面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战战兢兢。谁都知道章惇脾气火爆,在紫宸殿上要拉着吕大防一起死,逼太皇太后退位,在御街上更是众目睽睽下斩杀开封府的巡检……这样的人,谁敢惹?

    陈朝去往青瓦房的时候,蔡攸已经到了。

    他一脸肃色的抬手向章惇,道:“相公,外面忽然全部都是关于王安礼的谣言,指责他殴伤人命,欺压当地官府,侵占永业田。甚至是指责王相公是欺世盗名,大奸大恶之徒,已经有人在写奏本弹劾,要求追夺王相公一切尊荣……”

    章惇剑眉倒竖,双眼厉芒爆闪。

    王安石是变法派领袖,是章惇极力追随的人,有人敢动他,章惇绝不会放过!

    王安石是蔡卞的岳父,蔡卞能有今天,几乎全是王安石的栽培,不等章惇说话,他直接沉声道:“来人,命御史台,刑部,追查此事,凡是传播此谣言的,一律重处,找出源头,绝不宽宥!”

    章惇不等那边文吏答应,看向蔡攸,道:“你在应天府组建的南京皇城司,怎么了?”

    蔡攸有些不明白,还是道:“已经组建差不多,人手齐备,牢狱建成,可以动用了。”

    章惇哼了声,道:“那就好。你传令南京皇城司,即刻南下杭州,将王存给我控制住。等我这边料理好,就请旨将他夺职,皇城司亲自送他回乡!”

    刚刚站起来的文吏听着神色微惊,王存可是神宗年间的副相,能这样轻易罢黜吗?可没有先例!

    蔡卞皱了皱眉,道:“大理寺刚刚改制,法度初建,皇城司这样横行,怕是会徒增非议,让当地官府去做吧。”

    章惇直接道:“官家只是口头上将皇城司划入政事堂,归我调配,还没有下诏,算不得数。蔡攸,不止是王存,京里跳的欢的,给我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送入皇城司大牢。罪名就是‘非誉君上,妄议国政,不尊法度,无视朝纲’,凡有涉及,全数罢黜,发配琼州为苦役!”

    蔡攸无所顾忌,心里更是蠢蠢欲动到摩拳擦掌,抬手道:“下官领命!”

    蔡卞没有多说什么,他也动了真怒。

    这时,陈朝进来了。

    陈朝面色从容,不紧不慢的抬手道:“下官见过章相公,蔡相公。”

    章惇审视他一眼,道:“你无官身,称什么下官?我问你,燕王怎么说?”

    陈朝被章惇怼了一句,本想反驳还有功名,再听着‘燕王’,神色骤然紧张,内心飞速思索了片刻,这才道:“下官是去探望太皇太后,并未见到燕王殿下,刚才回来时,听说燕王病重,太医正在诊治。”

    章惇见陈朝睁眼说瞎话,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推的干净,我问你,这么上蹿下跳,意欲何为?背后是什么人指使?想清楚再说,说不清楚,岭南你都去不了。”

    陈朝感觉到了章惇的煞气,又瞥了眼蔡卞,内心慌乱,硬着头皮道:“下官,不明白章相公话里的意思,下官所犯何事?”

    章惇眼神冰冷,盯着陈朝道:“蔡攸,这个人无官无职,交给你们皇城司处置了。”

    陈朝脸色剧变,他可是知道那里面死了多少人,进去的少有人能活着出来,当即急声道:“章相公,下官持身守正,奉公守法,无贪腐,无欺人,为什么要将下官交给皇城司?”

    章惇已经懒得与他废话,直接摆了摆手。

    门外冲进来四个禁卫,直接将陈朝给锁住,向外拖。

    陈朝满头的冷汗,急声道:“章相公,蔡相公,你们不能这样,我有功名,也入仕为官过,朝廷纲纪,祖宗法度,都不能这样对我,你,你们这是乱命,快放开我……”

    章惇没理,等陈朝的声音没了,这才道:“大理寺的审判,必须要有燕王的大印,署名,他也必须到场!”

    蔡卞听着,轻轻点头。涉及王安礼这样的案件必须要有赵颢坐镇,否则堵不住那么多人的嘴,平添争斗以及无数的流言蜚语。

    蔡卞知道他岳父被攻讦的体无完肤,俨然是‘古来第一大奸佞’,却也不想他死后又牵累家人,默默一阵,道:“王家的事不能轻视,得防着他们以此为借口,再掀起诸多事端,没完没了。”

    章惇听着,心头微动,冷声道:“找个机会我奏请陛下,将王公配享神宗庙,断了他们的念想!”

第一百九十章 我辈风骨

    章惇这边亮刀,明晃晃的要震慑宵小。

    赵煦与宗泽谈的差不多,从御花园出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你既然不想入朝,那就领兵。军制一改,要洗涤过去的颓丧腐朽之气,给朕练一支钢铁强军出来!”

    宗泽肃容,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摆了摆手,看着垂拱殿就在不远处,停住脚步,道:“军队要排除朝廷纷乱的干扰,要严明军队的统调,任何其他人不得插手!若是有人敢于乱碰,朕就剁了他的脑袋!”

    宗泽神色凛凛,躬身没有说话。

    军队,向来是最为敏感的地方,宋朝的军队制度十分的复杂,种种制衡之下又漏洞百出,虽然没人能以军队谋逆,却将军队掏的千疮百孔,种种势力交杂其中,复杂难言,战力是每况愈下。

    除却边境的部分军队还能拿得起刀,其他各处也就是能对付一些盗匪,真正面对强敌,那是一触即溃,毫无战力可言!

    赵煦不想给宗泽过多的压力,说完又安抚着道:“许尚书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对现行的军制以及军队进行深入的讨论,确定好改制的大略、方向以及具体的方式方法。你目前还是要统领好虎畏军,为新兵的训练摸索个新路来。”

    宗泽道:“是。臣明白。”

    赵煦心里想了又想,见该说的都说了,瞥了眼垂拱殿方向,道:“陈皮,送送宗卿家。”

    “臣告退。”宗泽抬手。

    陈皮领着宗泽,向宫外走去。

    赵煦想着章惇刚刚做的几件事,片刻,脸上微微一笑,走向垂拱殿。

    童贯跟在他身后,人高马大的躬着身,异常的小心谨慎。

    赵煦没有去青瓦房见章惇等人,回到垂拱殿,继续处理他的政务。

    章惇等人也没什么动静,在青瓦房内,忙碌做着他们的事情。

    与此同时,蔡攸将陈朝押回了皇城司,又带人出现在开封府府衙不远处的一处高门大府。

    这是前任太常寺少卿的葛柳府邸,一个月前,葛柳被章惇以‘另调他用’为名给闲置了,本来要被派出京巡视,葛柳以‘母疾,不能远行’为由,留在了京城。

    他也就是,之前陈朝的旁边人。

    葛柳哪想到人人畏之如虎的皇城司,会出现在他府邸外,想着陈朝已经进宫,没有任何消息,心里慌乱一片,脸上极力镇定,站在台阶上,看着蔡攸,怒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蔡攸举着手里的短刀,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花纹,一脸随意的道:“请你回皇城司协助查案。”

    葛柳眼神乱闪,道:“我一身清白,没有什么可查的,也没有什么能告诉你们,请回吧。”

    蔡攸慢慢放下刀,从刀锋处看向葛柳,笑眯眯的道:“不要这么急着否定,到了皇城司,你或许会想起什么也不一定,来人,请葛少卿上路。”

    听到‘上路’二字,葛柳神色一白,再见皇城司禁卫已经抓过来,猛的向后退,急声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有什么证据抓我?放开我!你们这是乱命,官家的诏书说的明白,羁押是刑部的权职,你们皇城司不能随便抓人,这是乱命,放开我!”

    葛家的人也冲出来,不敢动手,急急的为葛柳分辨,挡住皇城司的禁卫。

    蔡攸眼见四周看戏的人不少,咔嚓一声,将短刀插回去,故意的大声道:“皇城司乃是太祖所设,不属三省,不隶三衙,纠察天下百官,别说是你小小少卿,就是当朝相公,只要有证据,我也拿得!”

    葛柳脸色越发苍白,他觉得事发了,难以善了了!

    葛家也被蔡攸的气势所慑,吵嚷的声音瞬间就消失了。

    四周围观的百姓左右互视,一时间失语。

    蔡攸见着,脸上笑容越多,看着葛柳道:“这招还真好使。你不是喜欢祖制吗?我就用祖制治你,来人,带走!”

    葛柳瘫软一地,被禁卫硬拖着,他犹自不甘心,心神惶惶的看着蔡攸道:“告诉我,陈朝怎么样了?”

    蔡攸上马,看着他,嘿笑一声,道:“还不死心?告诉你也无法,他在宫里就被我带去皇城司了,你们待会儿就能见到。”

    葛柳瞬间绝望,眼神里一片哀默。

    他心里又痛恨他自己,为什么被陈朝三言两语的空话所诱,明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以前,朝廷对百官不是那般宽宥,怎么还是不顾一切的往上冲!

    这要是去了皇城司,怕是出不来了!

    蔡攸抓走了葛柳,转而就来的了一座看似老旧,平平无奇犹如民房的院子前。

    蔡攸坐在马上,看着斑驳要掉落的‘林府’牌匾,啧啧的道:“都说林侍郎是清官,不贪不占,朝廷的赏赐也尽数用来赈济穷人,真不想来这里啊。”

    他身旁一个少指挥立马凑近,道:“指挥,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实际上,这位林侍郎外宅十几处,光儿女就二三十个,河东路的良田上万亩,宅院无数。这座看似老旧的门内,更是雕梁画栋,奢靡无度。”

    蔡攸双眼睁大了一些,一脸的故作诧异的道:“是真的吗?”

    少指挥道:“肯定是真的,指挥不妨进去看看。”

    蔡攸摇了摇头,道:“不去了,我担心那些清流骂我。你去敲门,请林侍郎出来吧。罪不及家人,我也要为子孙积德。”

    少指挥也是见怪了蔡攸的‘假惺惺’,应声上前打门。

    他举拳刚要打,门吱呀的一声开了,出来一个貌似憨厚,身宽体胖的中年人,小眼睛幽冷的盯了少指挥一眼,看向蔡攸,出了门,淡淡道:“我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蔡攸愣了下,他抓了那么多人,还是第一次有这么配合的,当即乐了,笑着道:“林侍郎这么说,那还等什么,带走!”

    皇城司禁卫上前,‘陪’在林城两侧,带着他走下台阶。

    蔡攸骑着马,忽然有些好奇,看向林城道:“你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去干?你不要前程、性命,家族家人,亲朋好友门生故吏总得顾忌一下吧?”

    林城目不斜视,道:“你不懂。王安石祸乱天下,置百姓于水火,即便知道阻止不了还是要去做,这是我辈的风骨。”

    蔡攸顿时笑了,道:“暂且不说林侍郎白天清官,晚上笙歌,家资百万。我很好奇,林侍郎你做了什么?只是弹劾王公等人吗?”

    林城皱眉,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依照祖宗之法,朝廷规制做事,即便弹劾王安石也是我的权力,何错之有?天下人都是有眼睛,有耳朵的,会还我一个清白。”

    “邀名吗?”

    蔡攸有些会意,继而又道:“那也不对啊,你这什么事情也没做,反而对做事的人攻讦不断,指手画脚,即便可能做错了一些,那也总比什么也不做,整天想着怎么拉他们下水,落井下石的人强吧?”

    林城胖脸上无动于衷,一边走一边道:“宁可不做也不能做错,再说他们是奸佞,我是清直,势所不容。蔡指挥,无需多费口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蔡攸怔神,盯着林城看个不停。这话,听着怪怪的。

    今天给他的惊讶着实不少,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喊出‘悉听尊便’的人。

    这时,少指挥来到蔡攸身旁,低声道:“指挥,情况有些不对啊。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底气,会有什么人来救他啊?”

    蔡攸冷哼一声,道:“进了我皇城司,除了官家,谁也救不出!”

    少指挥不敢多言,深知这位指挥的狠厉。

    蔡攸瞥了眼毫无惧色的林城,忽又一笑,道:“林侍郎,你能不能给那些人递个话,让他们宁可不做也不要做错,老老实实待着,什么也不要管?这样,咱们都轻松一点。”

    林城面上不动,淡淡道:“我不知道蔡指挥在说什么。”

    蔡攸摇了摇头,感慨的道:“原来不是什么宁可不做也不能错,是事情没发生到你们身上。这样看来,我们的麻烦还是少不了……”

    少指挥总觉得今天这蔡指挥心情格外的好,阴阳怪气的话非常的多。

    蔡攸骑着马走了几步,慢慢收敛了表情,道:“回去。”

    他的命令一出,皇城司禁卫队伍速度明显加快,本来还悠哉悠哉的林城,被禁卫推的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他头发散乱,平淡镇定的脸上出现怒色,道:“我会走!”

    禁卫二话不说,直接套上手铐脚镣,硬生生的拖着他加快速度。

    林城肥胖的脸上渐渐出现汗水,整洁的丝绸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一摇一晃的走着,很是有些狼狈。

    蔡攸的皇城司满开封城的抓人,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林林总总就抓了二十多人,引起相当多的一部分人坐不住。

    虢郡开国侯杨绘原本已经离开了大理寺,正暗自高兴大理寺接了关于王安礼的案子,盘算着怎么将章楶拉下水,再扯上章惇,一举扳倒‘新党’,谁知道,还不到晚上就传出皇城司将陈朝等人给抓了消息。

    杨绘哪里坐得住,左思右想,当即前往皇宫,要求见赵煦。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谣言误我

    在杨绘入宫的时候,蔡攸已经带着人回到了皇城司。

    宋朝的皇宫非常小,开封城也不大,在皇宫边上的皇城司同样显得小巧玲珑。

    蔡攸带着人,直接进门,将林城等押进去。

    林城没有反抗,看着皇城司黑漆漆的大门内,小眼睛闪烁了一番。

    少指挥很快将林城等安排好,跟在蔡攸身旁,道:“指挥,这些人怎么处置?还是如往常一样用刑,将所有人与事情挖出来备案吗?”

    蔡攸根本不在意这几个人,道:“将刑具往他们面前一摆,能抗住不说的没几个,分开审,对口供发现有欺瞒的再用刑。都是做熟的事情了,不要总问我。”

    少指挥见蔡攸的脚步有些急,不敢多问,跟着他,七拐八折,进入密室,一路来到了嵬名阿山的密室牢房前。

    少指挥悄悄看了眼蔡攸,屏气凝神。

    嵬名阿山被吊在牢房内,半身赤裸,全部都是用刑的痕迹,血淋淋,伤痕累累,垂着头,披头散发,脚尖着地。

    牢门被打开,蔡攸迈步进去,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想清楚了吗?”

    嵬名阿山抬起头,从满是血丝的头发中看向蔡攸,语气虚弱的道:“不用枉费心思了,我大夏必胜!你们宋人会一如既往的求和,那个时候,我会带你回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蔡攸嗤笑一声,拿着匕首撩开嵬名阿山混乱的头发,看着他血迹斑斑,满是伤痕的脸,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环庆路,你们大败!你们那个梁太后差点被生擒。还有三五天时间,我大宋环庆路诸将就会回京叙功领赏。”

    嵬名阿山脸色剧变,忽然挣扎起来,锁链哗啦啦作响,他脸角痛的抽搐,还是双眼怒睁的道:“不可能!休想骗我!我大夏军力盛,人心齐,岂是你们尔虞我诈的小小宋国可比的!”

    蔡攸的匕首撩拨着嵬名阿山脸前的头发,看着他惊慌的眼神,笑容越多,道:“我不着急,你们再来的使臣估计也就是三五天了,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嵬名阿山脸上慌乱更多,双眼血红的盯着蔡攸的背影,心里惊疑不定。

    蔡攸转身走到牢房门口,看着少指挥,道:“将其他夏人的口供整理好,我明天要送去机要房。今天加餐,再用一次刑。”

    少指挥看了眼嵬名阿山,眼神同情,却异常干脆果断的道:“是。”

    蔡攸拿着匕首,施施然离开密室。

    在密室关合的时候,他听到了嵬名阿山的惨叫声。

    蔡攸脸上陡然露出一种事后的舒爽的表情,满足的点点头,笑着离去。

    此时,杨绘在宫门口等着,他身旁有两个人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他。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皇城司都出动了,你何必强出头?”

    “是啊,惹怒了官家,你真不担心会是第二个被杖毙在垂拱殿外的吗?”

    “还是任由他们闹去吧,我们安心治学,天塌下来也与我们无关。”

    “我们在庙堂之外,就不要操心庙堂之内了……”

    两人左一言右一语,很快就起了反作用,杨绘脸色铁青,大怒的断然道:“不用多说!章惇要干什么!?是要与天下士人为敌吗?皇城司纵横汴京城,王安石都不敢这么干!我现在就去见陛下,再不行还有太皇太后,我就不信,我大宋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两个友人一见顿时暗叫后悔,刚要再劝,却见一个黄门出来,道:“杨相公,官家有请。”

    不及两人开口,杨绘理了理衣角,神色决然的大步向着宫门走去。

    两个友人对视一眼,满脸的担忧。

    垂拱殿内。

    杨绘带着一脸的愤怒而来,但进了垂拱殿,抬头看着面容随和,双眼清透的少年官家,他一肚子话忽然被梗在喉咙,心里还起了一丝紧张,连忙回过神,慢慢的抬起手,道:“臣杨绘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杨绘,嘴角微微勾起,双眼都是笑意,大声道:“杨卿家请坐,来人,看茶。”

    杨绘一惊,道:“臣不敢。”

    赵煦摆了摆手,道:“太祖以前,都是坐着的,坐吧。”

    杨绘已经有些年头没来垂拱殿了,与赵煦接触也不多,心里想着外面的传言以及被杖毙的那两位,心里的怒气莫名减少了几分,有些迟疑的谢礼后坐下。

    再看到陈皮亲自端来茶水,更是坐立不安,眉头紧皱。

    赵煦合上身前的奏本,道:“杨卿家,喝茶,来见朕是所谓何事?”

    杨绘双手下意识的去拿茶杯,慌忙又站起来,抬起手,沉色道:“陛下,臣是为皇城司肆意抓捕朝臣而来。陛下,而今宫外百官惶恐,人人自危,是祸非福,还请陛下勒令停止,释放被抓之人。”

    赵煦压了压手,道:“杨卿家坐下说。这件事,朕已经听说了。是政事堂那边的命令,陈皮,政事堂怎么说?”

    陈皮不动声色的侧身,道:“回官家,政事堂抓人的理由是‘非誉君上,妄议国政,不尊法度,无视朝纲’,并且有结党营私的迹象,其心不可测。”

    杨绘没有坐,立即接话道:“陛下,这是乱命!这样的理由,岂不是想抓谁就抓谁?请官家即刻旨意给政事堂,命他们住手。那些人到了皇城司,怕是已经被用刑,要屈打成招了。”

    赵煦听着,点头道:“杨卿家说的没错。陈皮,去传话。”

    陈皮一怔,见赵煦没有玩笑的神色,犹豫了下,转身传过一个黄门,道:“去青瓦房传话,就说皇城司今天抓的人,不得用刑。”

    黄门应着,快步离去。

    杨绘见赵煦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愣了又楞,外面不是传言这位陛下易怒无常,听不进半点谏言,动辄下狱杀人吗?

    不等他反应过来,赵煦就看着杨绘道:“杨卿家,具体什么事情并未查清楚,朕不能勒令放人,否则诸位相公那边不好交代。朕已经让他们不得动刑,不会屈打成招,杨卿家宽心。”

    杨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迟疑了片刻,道:“陛下,不知皇城司抓的人,该如何处置?”

    赵煦道:“朝廷在改制,各方面虽然有所欠缺,但大方向不能变。这些人有罪无罪,该有大理寺审断。政事堂不得干预,杨卿家,你也不能。你前几天的事,朕不追究,不要再有下次了。”

    说的是杨绘带着那些苦主大闹大理寺,逼迫大理寺接案的事。

    杨绘面露惊色,道:“谢官家。”

    赵煦嗯了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下来,站到杨绘身前,看着他,笑道:“杨卿家,你是三朝老臣了,当体会朕与朝廷的困境,莫要让朕为难。”

    杨绘眼见赵煦轻易就同意了他的要求,与外界传言完全不同,一时间心里分辨不清。又见赵煦平易近人,没那么难打交道,杨绘强自镇定心神,道:“陛下放心,臣谨守本分,绝不会给官家添麻烦。”

    赵煦微笑,道:“有杨卿家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王安礼的案子,朕不知道其中真假几何,但有罪无罪,皆应由大理寺来定夺,不应该成为党争,党同伐异的借口,杨卿家,你说是不是?”

    杨绘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躬着身,道:“陛下说的是。”

    赵煦瞥着他,道:“杨卿家是明事理的,朕就放心了。如果你担心大理寺审断会有所偏颇,你可以去旁听,将过程写下来,上呈给朕看。如果有屈打成招,陷害污蔑亦或者无中生有的,朕会严惩。”

    说到这里了,杨绘还能说什么,抬着手道:“是,臣谨遵旨意。”

    赵煦看着他,心里转动,忽然道:“这样吧,朕钦点皇叔,燕王亲自主审此案,以示公允!”

    说着,赵煦就转过身,来到桌子内,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近二十个字,看了眼又走回来递给杨绘,道:“朕不能下旨,免得影响审判,你带着朕的亲笔信,去慈宁殿见皇叔。”

    杨绘看着手里白纸黑字写着:请皇叔审断陈朝等人案,务公允公正公开。

    这还能说什么,皇帝陛下都要求公允公开公开了,政事堂的章惇等人还敢乱来吗?

    杨绘见着,内心有些激动,脸色振奋的道:“谢陛下!”

    赵煦微笑,道:“杨卿家且去,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朕。”

    ‘谣言误我!’

    杨绘心里咆哮了一句,肃色抬手道:“谢陛下,臣告退。”

    赵煦点头,亲自将杨绘送出了垂拱殿,随口还嘱咐了一些话,杨绘是一脸感激莫名的向着慈宁殿走去。

    陈皮站在赵煦身后,躬着身,悄悄看着赵煦的侧脸。

    他原本还以为,赵煦会像以往那样好生的教训那杨绘,杀鸡骇猴呢。

    赵煦从身后抽出十妹赵幼娥送他的扇子,在手里把玩着,看看政事堂方向,又看看慈宁殿方向,脸上笑容越渐增多。

    自从环庆路大胜之后,赵煦的心态是越发的稳。

    赵煦看了一阵,左手掰着折扇,忽然道:“陈皮,你发现没有,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堆积在一起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所图越大

    慈宁殿。

    杨绘坐在赵颢的偏殿,面无表情。

    赵颢这会儿躺在床上,神色苍白,双眼充斥着血丝,不时的咳嗽。

    长史看着,转向杨绘,道:“杨相公,您也看到了,大王真的去不了大理寺,这个案子,还是交由大理寺的人审理为好。”

    杨绘哪里肯走,他好不容易拿到了赵煦的手书,等于手握圣旨,完全可以左右王安礼一事,岂能容得了赵颢推脱不出。

    他神色凝肃,颇有些苦口婆心的道:“燕王殿下,王安礼一案事关重大,牵连我大宋国运,非同小可,万须慎重……抛开这些不说,废除‘熙宁之法’是太皇太后的国政,天下人仰望,百官翘首以盼,您难道就坐视章惇等人复来吗?”

    赵颢躺在床上,嘴上捂着手绢,听着剧烈咳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他眼神一片冷静,充满了嘲弄之色。

    ‘福宁殿那大侄子有资格拿我当棋子,你们这些人也有资格拿我当枪使?’

    长史见赵颢咳嗽不止,看着杨绘苦笑道:“杨相公,您就饶了我家大王吧,这样要是还去审案,您就不怕再出点其他事情吗?”

    杨绘也不管赵颢病的怎么样,捏着赵煦的手书,直接道:“那请燕王殿下写一道手书,我去找曹政,也算是燕王殿下亲审,加上官家的手书,足以堵住章惇等人的嘴,将王安礼一案定成铁案。”

    赵颢顿时更加剧烈的咳嗽,浑身颤抖起来,锦被滑落。

    长史瞥着杨绘,故作的吓了一大跳,当即喊道:“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黄门宫女迅速的涌入,吵吵嚷嚷,乱做一片。

    杨绘看出了长史的故作,就是要赶他走。眉头皱起,坐着不动。任由宫女,黄门来往穿梭,乒乒乓乓声音不断,完全无视。

    不多久太医就来了,擦着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给赵颢号脉。

    他是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喘,比任何人都紧张。

    燕王这时不时就‘病危’,他也受不了!

    长史知道赵颢是装的,余光一直看着杨绘,见杨绘赖着不走,心里暗暗焦急。

    这位要是打定主意拖着燕王去审案,他们还只能陪着耗着。

    赵颢闭着眼睛,不咳嗽了,仿佛昏睡了过去。

    太医号了好一阵子,神色犹疑不定,道:“刘长史,大王气虚体弱,脉象时有时无,又沉沉浮浮,应该是沉疴发作,还需静养,不可操劳。”

    长史要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连连道:“是,谢太医,还请开方子,我们这就煎药。”

    太医拿起药箱,悄悄擦了擦冷汗,步步谨慎的走出去写药方。

    长史仿佛没看到杨绘,跟着太医出去了,脸上写满了担忧。

    偏殿里恢复平静,赵颢躺着装睡,杨绘眯着眼假寐。

    足足半个时辰,药都熬好了,杨绘还是没走。

    等长史喂完药,看着杨畏,陪着笑道:“杨相公,您看,天色已经晚了,宫门就要关了……”

    杨绘睁开眼,淡淡道:“我等燕王殿下醒来,今日燕王殿下不给个准信,我是不会走的。如果你们要赶我走也行,我去叨扰太皇太后。”

    杨绘是三朝元老,高太后得给几分薄面,不会像陈朝那样见都不见就赶走。

    长史见着,又瞥了眼装睡的赵颢,心里腻歪,脸上依旧陪着笑道:“杨相公,这不合规矩,官家那边要是治罪,我们大王也没办法求情,还是早些出宫去吧。”

    杨绘神色如常,道:“到时候我自去请罪,不劳刘长史担心。”

    刘长史见杨绘是打定了主意不走,一阵头疼,却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任由杨绘坐在这。

    躺在床上装昏睡的赵颢,心里幽幽叹了声,暗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会儿的青瓦房,章惇等人正在收拾着,准备下班,尽管他们有留宿在外廷的权力,不是太重要、过于忙碌,能不留他们也都不留。

    临走前,章惇看着一个文吏,道:“杨绘还没出来?”

    文吏连忙道:“回章相公,没有,小人一直在盯着。”

    蔡卞走过来,道:“看来,赵颢是打定主意不出来了。”

    章惇冷哼一声,道:“他心里要是没鬼,为什么要一直躲着,半点力不出?他越是这样‘避嫌’,说明他所图越大!”

    蔡卞知道赵颢与向太后有所密谋,想了想,道:“要不要让人将他送出去,马上就宫禁了。”

    章惇道:“不用。他们狗咬狗,我们看着就是了。走吧,一起去见见蔡京。巡检司要划归刑部,不止是开封府的,全国府县也都该如此。”

    蔡卞不喜欢那个哥哥,但事关变法改革,他点头道:“走。”

    两人说着,出了青瓦房,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各种事情。

    福宁殿,书房。

    胡中唯递过两本后厚度册子,声音浑厚的道:“官家,这是各处禁卫记录的宫里的人来往,出入宫门的记录。”

    赵煦接过来,对他挥了挥手。

    胡中唯抬手行礼,退了出去,关上门,守在门外。

    赵煦慢慢的翻着,这里记录着宫里所有人的出入记录,也包括宫外的人进出,去哪里,见了谁,待了多长时间。

    囊括了所有人,有赵煦,也有陈皮童贯,有慈宁殿,也有青瓦房,机要房,政事堂等等。

    赵煦慢慢的翻着,这些记录很繁杂,没有规律,他偶尔要记录一下,以从中分析一些事情。

    不知道看了多久,陈皮在门外敲门,道:“官家,宫禁时间到了,那杨绘还在慈宁殿未出。”

    赵煦面色不动的抬头看了眼门,继而就淡淡道:“让人请他出宫吧。”

    “是。”陈皮应着,然后是脚步声。

    赵煦低头,继续看着。

    他首先关注的宫门的出入,而后是垂拱殿,接着是福宁殿,最后才是慈宁殿。

    其他各处都看似正常,倒是慈宁殿,近来进进出出的非常多,与往常稍显异样,但因为赵颢的病,似乎有很正常。

    赵煦仔细的看着慈宁殿各个门的进出记录,神情见机有些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在赵煦看着,分析着的时候,杨绘被请出了慈宁殿。

    陈皮陪在他身旁,道:“杨相公,有些规矩不能破,这里是后宫,慈宁殿是太皇太后的居所,尤其要注意。”

    杨绘连忙道:“陈大官说的是,是杨某考虑不周,还请陈大官转述陛下,杨绘知罪。”

    陈皮微笑,道:“杨相公慢走。”

    杨绘拱了拱手,出了慈宁殿,在两个黄门陪同下向外走,刚走几步,他忽然转头,大声道:“请转告燕王殿下,请好好休养,杨某明日再来。”

    门口的黄门慌忙应着。

    陈皮心里顿感舒服,看着杨绘眼神带笑,恨不得他今晚就在慈宁殿不走了。

    慈宁殿的偏殿里,确定杨绘走了,装昏睡太久的赵颢,叹了口气,有些艰难的坐起来,道:“这样下去,我非真病了不可。”说着,他将绑在手臂上的一些布条解开。

    长史站在床边,端着茶,苦笑道:“大王,我们这已经尽力的躲了,怎么麻烦还接二连三的找上门?还不算有意的。”

    赵颢喝了口茶,道:“我那大侄子好手段啊,将我架在火上烤,日后是没得清净了。”

    长史听着,又有些疑惑,道:“大王,完全可以称病不见,为什么还要放他们进来?”

    赵颢放下茶杯,擦了擦嘴,道:“这种时候了,机会实在是太好了,该冒头还得冒头,让朝臣知道我的存在。”

    长史顿时明白了,道:“大王,官家的动作越来越多,章楶等人就要回京,到时候,就没人能动的了,官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章惇等人有了章楶以及北方二十万大军的支持,可以肆无忌惮的复起‘熙宁之法’,怕是会比神宗年间走的更远……”

    赵颢倚靠在床头,轻轻点头,忽然又道:“你有没有发现,母后近来有些安静?”

    长史一怔,若有所思的道:“大王是说,娘娘也在准备着什么事情?”

    赵颢面露异色,双眼里闪烁着一些什么,道:“你不要小看母后,官家之所以得逞,无非是突然掌握了皇宫,让祖母投鼠忌器,但祖母垂帘听政七年,我那大侄子再怎么清洗开封城也不会清洗干净。”

    长史神色微变,张口就要说什么,又猛的咽了回去。

    官家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已经决裂,加上变法的分歧,太皇太后要是能再次掌权,那官家决然不会还能安稳坐着皇位!

    ‘废而另立’是必然!

    如果皇位换人,太皇太后会换谁?

    长史神色有些不安的看向赵颢。

    当初神宗皇帝病重,皇位继承曾经产生动摇,就是因为赵颢,但后来朝臣倾向于赵煦,加上高太后行事果断,这才让赵颢没了机会。

    七年过去,风云变幻下,太皇太后会改变主意,将皇位给赵颢吗?

    再说了,哪有叔叔继承侄子皇位的?

    赵颢听懂了长史的话,目光依旧看向高太后寝宫方向。

    他这位母后近来确实有些安静,到底在酝酿着什么?他那大侄子对开封城现在掌握的如铁桶一般,章楶等人又要回来,别说权力争斗了,就是兵变也没有成功的可能。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多方角力

    第二天一早。

    蔡攸出现在嵬名阿山的牢房里,一块火红的烙铁狠狠的压在嵬名阿山的胸口。

    滋滋滋,冒着烟。

    嵬名阿山梗直脖子,咬着牙,浑身青筋暴露,怒声痛苦大叫。

    蔡攸喝着茶,听着惨叫声,满脸的享受,轻声道:“真是美妙啊,刚吃过早饭又饿了,来人,给我弄点点心与酱料来。”

    他身后站了一群皇城司禁卫,听着齐齐变色。

    这位指挥真是变态!

    牢房里充满了恶臭,到处是恶心人的血迹,腐肉,虫蚁,居然喝茶,还想吃东西!

    少指挥看着惨叫声刺耳的嵬名阿山,心里发冷,连忙答应着,快步跑出去。

    蔡攸砸了砸嘴,道:“怎么样?哦,我不是要你答应。我是问你,刑罚怎么样?我打算每天给你加餐,早中晚三次。”

    嵬名阿山剧烈喘息,胸口有烧焦的味道,他垂着头,双眼血红的从头发丝里看向蔡攸,咬着牙道:“你休想!”

    蔡攸嘴里没东西,左右看了眼,摇了摇头,道:“其实吧,我也不是一定要用刑罚来逼你低头,就你那些同伴招出来的东西,到时候我放出风去,就说你投靠了我大宋,一切都是你说的。你猜猜看,你们新来的那些使者会怎么想。”

    嵬名阿山脸色骤变,猛的抬头,盯着蔡攸,怒声道:“我们不会上当的,你休想!”

    “指挥,点心,酱料。”少指挥端着盘子,一脸小心的来到蔡攸身旁。

    蔡攸看着,有些欣喜的拿起一块,沾了沾酱,放入嘴里,顿时双眼一睁,脸上更加舒畅,点点头,看向嵬名阿山道:“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没那么坚定,你很怕死。你可以继续扛着,等你那些同伴来,看他们信不信你。”

    嵬名阿山血红双眼充斥着狠厉之色,双手剧烈挣扎,脚尖无法着力,身形在原地晃来晃去。

    蔡攸慢悠悠的吃着,混合着牢房里的腐臭味道。

    他身后的一众人强忍着呕吐感,看着蔡攸的动作,眼神暗凛,神色越发紧绷。

    嵬名阿山脸角抽搐,强忍着痛楚,没有说话。他神情挣扎,显然蔡攸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蔡攸也不着急,吃了几个,刚要擦手,一个禁卫进来,低声道:“指挥,信鸽准备好了,现在发出去吗?”

    蔡攸嗯了一声,道:“发,让应天府的人客气一点,先将人盯住了,等章相公那边请旨罢黜了,当众请他回乡养老。”

    ‘当众’两个字,令身后的禁卫心底发寒。真要是当众将王存带走,这王存清名尽毁,再也回不到朝廷了!

    那禁卫应着,快步出去。

    蔡攸擦了擦手,见嵬名阿山除了愤怒没有其他表情,有些无聊的站起来,笑着道:“还有几天,我们慢慢玩,你会记住在这牢房里发生的一切,并且一辈子忘不掉的。”

    嵬名阿山眼角一抽,怒声道:“有种你杀了我!”

    蔡攸脸色顿冷,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扒开塞子,道:“鹤顶红,张嘴。”

    蔡攸将瓶口对准嵬名阿山的嘴,作势要倒。

    嵬名阿山双眼怒睁,忽然张嘴想要咬过去,却又猛的缩头,双眼闪烁不断,脸角鼓动连连。

    蔡攸等了一会儿,冷笑一声,直接转身,道:“给他加餐。”

    嵬名阿山神色变幻,忽然道:“我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但你要保证放我走!”

    蔡攸脚步不停,道:“你必须回去。”

    嵬名阿山是聪明人,哪里听不出蔡攸话里的目的——要他回去做间谍!

    嵬名阿山哪里甘愿,强忍着再次用刑,惨叫不断。

    蔡攸听着嵬名阿山的惨叫声,脸上笑容越多。

    他身旁两个少指挥看着他的阴冷笑容,心底狠狠打了个冷战。

    这个指挥,是越来越变态了。

    蔡攸刚刚出了密室,走到前厅,一个禁卫匆匆上前,道:“指挥,杨绘来了。他带来了官家的手书,要求将陈朝,林城等人移交给大理寺。”

    蔡攸并不在乎这些小喽啰,道:“口供录好,人证物证摆齐了,下午让大理寺来接。”

    禁卫应着,道:“指挥,要不要见见那杨绘?”

    蔡攸嗤笑一声,道:“一个致仕的相公算什么相公,不见。”

    “是!”禁卫抬手,转身离去。

    皇城司大门口的杨绘看着出来的禁卫,听着他转述:‘人证物证基本齐备,下午转移大理寺’,心底一松,根本没有计较蔡攸的托大,神色振奋,转身离开皇城司,直奔皇宫。

    现在各项准备妥当,就差主审了!

    这个主审至关重要,若是章惇的人,那案子根本不用审,章惇怎么说案子就怎么结。可主审要是燕王赵颢,那必然会极力的偏向他们!

    因此,不管赵颢病的有多重,哪怕将死了,杨绘也要将他从床上拖下来,拖到大理寺的正殿上!

    随着发酵,‘王安礼侵占永业田’一案,逐渐成了开封城热闹的中心,不知道多少人争相探听,揣摩这个案子。

    王安石被罢相已经过去十多年,死了七年,‘新法’被废除、‘新党’被流放将近七年,即便现在‘新党’逐渐回归,但王安礼到底不是王安石,在朝廷位置也是不高不低。

    按理说,不应该有多大的风波,但随着杨绘的下场,一些人悚然警觉,这个案子极其的不简单,已经初现了‘新旧’两党的角力!

    这一天刚刚过辰时,大理寺就贴出了‘审案排期’的公告,赫然有着‘陈朝,林城等乱政案’。

    这引起了一片哗然声,一些‘旧党’之人纷纷指责大理寺,这是‘未审被告先审原告’,是严重的舞弊,是党争的延生,严重违背了官家‘大理寺审断独立,不涉朝政’的旨意。

    王家的‘仇家’着实不少,密切关注这个的案子,陆陆续续出现,避开‘新法’问题,对大理寺,王安礼口诛笔伐,连章抟击。

    这些人的涌现,磅礴的压力就集中到了政事堂。

    苏颂在青瓦房有位置,但那个气氛容不下他,所以他基本都在政事堂的值房里。

    姜敬从外面端着一叠奏本进来,道:“相公,几乎全部是弹劾大理寺以及王安礼的。”

    苏颂正在看着身前的公文,这是青瓦房转过来,需要他这个宰执署名以及生效,发给六部执行的。

    苏颂面无表情,头也不抬,道:“送去青瓦房。”

    姜敬看着苏颂无动于衷,犹豫着走过来,低声道:“相公,我听说,皇城司那边还有所动作,是冲着王相公去的。”

    这个王相公,指的是杭州知府王存。

    苏颂眉头一皱,淡淡道:“要罢黜王存,要么是官家下旨,要么是我点头,章惇没资格。”

    从体制上来说,章惇是参知政事,是‘副相’,苏颂是‘宰相’、是宰执,章惇是苏颂的助手。没有苏颂点头,章惇没有资格以政事堂名义发布任何命令,包括罢黜,迁调官员。

    姜敬听着,不敢说话了。

    现在满朝野谁不知道,您老就是个临时的空架子宰执,真正的权力都在章惇,蔡卞手里。传言明年您就得走人给章惇腾位置。

    这些话,姜敬自然不敢说出口。

    他不说,苏颂也心知肚明,道:“章惇绕不过我的。”

    说完,他将手里的公文合起来,神色平淡的看着姜敬,道:“你做的太多了,在京城你会有危险,去应天府吧。”

    这是要发配他吗?

    姜敬脸色微变,瞬间又明白苏颂话里的意思,慢慢沉下脸,低着头,语气平静的道:“相公,学生只是想救些人。”

    苏颂面色如常,道:“我知道,所以不怪你。现在局势复杂莫测,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向章子厚等人,你做的再隐蔽也会成为他人的投名状。章惇不能拿我怎么样,但你没什么顾忌。”

    姜敬听明白了,放下盘子,抬手而拜道:“学生谢相公。”

    苏颂审视他片刻,轻轻点头,道:“今天就走。临去之前,去见一见杨绘。告诉他,须知分寸进退,若是偷鸡不成,不得牵累过多。”

    姜敬放下手,收敛情绪,平定片刻,不解的问道:“相公,王安礼一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在,并且都是陈年铁证,无法作假,王安礼肯定脱不了身。大理寺先审陈朝等人,明显是恶意打压,偏袒王安礼,这种情况下,还能败吗?”

    苏颂看着姜敬,心底暗暗摇头,道:“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告诉你的那些人,早做打算。京城是是非之地,早些离开是为他们好。”

    姜敬见苏颂不肯多说,只好道:“是,学生代他们谢过相公。”

    苏颂没有再说,继续批阅公文。

    这时,舍人房的沈琦正在看着各处送来的奏本,他要先行观看,分门别类。他慢慢翻看着,不知道过来多久,他看到一本,打开扫了眼,习惯性的就要归类。

    已经丢出去,忽的脸色微变,连忙捡回来,认真看起来。

    旋即,沈琦脸上微微变化,将奏本塞入袖子里,起身与身前的下属道:“我去一趟青瓦房,你们继续做事。”

    六七个人应着,目送他离去。

    沈琦到了青瓦房,将奏本递给当值的蔡卞,肃色道:“蔡相公,这是王存的奏本,说是依据惯例,年底入京述职。如果照往常,那王存在奏本发出的一天后就已出发,再有几天就能到开封了。”

    蔡卞还没看,听着面露异色,自语的道:“王存也要入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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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震慑

    王存今年快七十岁了,从仁宗朝过来,得到欧阳修,吕公著等诸多大佬的欣赏,熙宁年间因为反对变法而辞官,元丰初复出,一路做到了开封知府,枢密学士,兵户二部尚书,元祐初又到了尚书左丞,是实实在在的副相,但卷入了‘新旧’两党的党争,被流放出京至今。

    他是坚定的反对变法的保守派,但在‘旧党’的内部权力争斗中,输给了吕大防,二范等人,始终未能再回中枢。

    这样的一个人,身份地位是完全不弱于吕大防等人的,在吕大防,二范等人相继凋零,‘旧党’面临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他的突然冒出来,自然而然会成为‘旧党’摇首相望的领袖!

    蔡卞没想到王存会突然入京,看着他的这道平平无奇的奏本,却感觉异常沉重,眉头慢慢皱起,若有所思。

    从他本心以及朝局现状来说,他不希望再起波澜,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巩固朝局,铺设变法路线,为明年复起新法做足准备,横生枝节只会牵扯他们的精力,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为复起新法平添了诸多障碍。

    他是从王安石变法一路走过来的,经历的太多朝政的跌宕起伏,深知这个时候有进无退,沉吟一阵,沉声道:“你亲自去,见曹政,告诉大理寺,陈朝等人的案子,明天就审,按照官家说的,公允公开公正,邀请朝野官员去旁观,要在章经略等人回京之前,王存到京之前审结!”

    沈琦听出了蔡卞的意思,抬着手,道:“相公,那这个案子该怎么断?大理寺总不能以‘祸乱朝纲、居心叵测’这样的罪名定罪吧?”

    蔡卞一怔,继而也面露思忖。

    ‘祸乱朝纲,居心叵测’这样的罪名以往都是朝廷定的,大理寺没有这个资格。但现在大理寺提品,专负审断,没有确切的罪名,该怎么定案?

    如果审了半天,是个葫芦案,再被反咬一口,那不止是大理寺的改制会受到质疑,朝廷也会极其没脸,朝野攻讦将更加澎湃。

    “你先去通知,我仔细再想想。”良久,蔡卞说道。

    这个案子已然不简单,一定要断的明明白白,任何的瑕疵都会留下后患,给朝廷带来无休无止的争斗,说不得还会出现第二个司马光,再给翻案了。

    沈琦只是中书舍人,不便多说,抬手道:“是,下官这就去。”

    他刚要走,蔡卞又道:“你再去一趟慈宁殿,看看杨绘能不能请出燕王。”

    燕王赵颢作为大理寺卿,在王安礼这件事的发酵下,越发显得突出与重要。

    “是。”沈琦应着,转身出了青瓦房,前往慈宁殿。

    这会儿,杨绘已经在赵颢的偏殿,就坐在他的寝床不远处的椅子上,老神在在。

    刘长史看着装睡的赵颢,走向杨绘,低声道:“杨相公,我家大王昏睡一天一夜了,太医那边说要静养,您就回去吧。”

    杨绘坐着不动,道:“今天燕王殿下不醒我是不会走的。”

    刘长史头疼,早知道刚才就不让杨绘进来了。

    躺在床上的赵颢,眼皮动了下,心里腹诽:你不去找我那大侄子的麻烦,盯着我有什么用?就算我去审了,我还能审出对王安礼,章惇等人不利的东西吗?章惇连我母后都敢弹劾,我算什么?

    杨绘自然听不到赵颢的心声,直接闭着眼睛假寐。

    刘长史知道杨绘这样的人极其难缠,他这样说,恐怕真的能一直坐到宫禁!

    刘长史正苦恼着,就得到通报,中书舍人沈琦来探望燕王了。

    刘长史哪里会信‘探望’这两个字,却也不能不见。

    沈琦进来,看到杨绘在闭目养神,抬手行礼,杨绘眼都没睁。

    在杨绘看来,沈琦是章惇的人,又是晚辈,哪里会自降身份的理他。

    沈琦也不在意,上前看着赵颢,见他面色惨白,昏睡不醒,转过头,一脸担心的看着刘长史,道:“刘长史,蔡相公很担心燕王殿下,命我来探望。殿下,不打紧吧?”

    刘长史看着沈琦装的一点都不像的担心表情,心里腻歪,嘴上却道:“谢沈舍人,也谢蔡相公。我家大王患了急症,太医束手无策,现在只能静养。”

    沈琦点点头,他自然看不出赵颢是装的,情知赵颢是不会出来主审了,安抚了两句,便出了慈宁殿。

    刘长史见沈琦走了,杨绘还是不动分毫,心里很是愁苦。

    这会儿,赵煦正在蹴鞠,没有以往那么激烈,以锻炼身体为主。

    并且临近冬天,容易感冒。

    没过多久,蔡卞就来了,站在球场外,面带拘谨微笑的躬着身候着。

    赵煦踢了几脚,喊了暂停,接过陈皮的茶杯,来到边上,笑着与蔡卞道:“蔡卿家有事?”

    蔡卞走近一步,道:“是。沈舍人刚刚去了慈宁殿,燕王还在昏睡,怕是不能主审王安礼一案了。”

    赵煦喝了口茶,擦了擦汗,笑着道:“这个朕不管,让他们自己闹腾去。”

    在赵煦眼里,赵颢等自然与杨绘一样,都是‘旧党’,狗咬狗看戏就成。

    蔡卞与章惇自是希望赵颢出来审,只要赵颢坐实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就断绝了一些人的心思,并且对王安礼一案能够‘盖棺定论’,事后翻案的难度大大增加。

    蔡卞也不强求,转而就道:“是。官家之前说,礼法与刑律有所冲突,需要仔细的梳理,将刑律置于礼法之上。政事堂已经命三法司着手处理,但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完成。陈朝,林城等人被缉捕的罪名是‘祸乱朝纲,居心叵测’,大理寺要是这么判决,难免有些空洞,虚泛,不足以令人信服、心服。并且,容易为日后埋下朝争的祸根……”

    赵煦听明白了,这样的罪名几乎是‘通用’的,杀伤力又巨大,完全可以套给任何人,倒不是不可以判,而是这么判了,会引出更多的祸乱,日后朝臣们有样学样,那天下会大乱的。

    这件事的根由,还是当前的政治制度决定的,君主制下,礼法,律法很多时候可以被任意的扭曲,破坏了刑律,礼法应有的威严,起不到足够的震慑作用。

    赵煦瞥了眼蔡卞,心里慢慢思索。

    有些事情,确实急不得,但却可以尝试着,做些准备。

    赵煦又喝口茶,道:“大理寺改制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完善,比如管辖权,审断权限。王安礼一案,该由什么地方审朕不做判断,但不应该由最高大理寺来,以前说过,要设立三级机构,刑案两审终审,最高大理寺复核。”

    蔡卞听着心里若有所动,这降低了审判级别,确实给了朝廷更多转圜的空间,却还是没能解决陈朝,林城等人定罪罪名的问题。

    他心里想着,目光还是看着赵煦。

第一百九十五章 拽(求订阅

    赵煦抱着茶杯,心里畅想了片刻,笑着道:“王安礼这一案,虽然说是党争引起,是有心人怀揣恶意挑动,但大理寺之所以束手束脚,难以处置。还是因为现阶段的情况特殊,一个是改制引发的混乱,大理寺也没能承担重任,加上燕王的消极怠工。二是‘党争’,这无需讳言,你们,他们各有心思。三来,就是复杂的历史原因,牵扯的人与事太多,说不清,也难分难解。”

    蔡卞躬着身,神情凛色。

    眼前的官家对很多事情洞若观火,想的远比他们要多。

    童贯站在一旁,听着赵煦说着‘党争’二字,心里也好奇。官家对‘党争’心知肚明,那官家是什么态度?他没读过多少书都清楚,历朝历代的亡国莫不是与‘党争’深深的有关系!

    赵煦说完这些铺垫,就道:“不管是律法还是礼法,总会遇到一些新出的问题,有时候是空白,有时候是冲突,所以会礼法、律法要不断的修订,补充。这世上,一成不变的事太少,时移世易,我们要紧跟着移风易俗,做出改变,才能有所适应,不被时代淘汰,抛弃。太祖立国已有百年,现今的情况与当初完全不同,祖法造成了很多问题,也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大理寺的改制,时所必然,眼下或许会遇到很多考验,但方向、目标不能变。司法的不公,朝臣的干预,党争的影响,舆论的裹挟等等,需要耐心去应对。解决。陈朝,林城等人的案子,以往是朝廷决断,现在需要大理寺来判定,没有先例,那就创一个先例。这个先例不是说创就创的。他们会上诉,那就在最高大理寺进行终审,以这个案子为模板,订立法度。这个法度既要解决目前的问题,也要杜绝这样的问题重复出现……”

    蔡卞神色渐渐凝肃,越发认真的听着。

    眼前的官家,极少这么长篇大论说这么多,既然说了,那就是在表达重视。

    蔡卞心里分析着这些话,短时内,他隐约觉得,官家这些话,目的还是在于遏制党争,来不及多深思其他。

    赵煦说完,有些口渴的喝了口茶,道:“燕王只是一个过渡,将来再寻合适的人选。大理寺需要逐渐的树立权威,不止在朝廷以及地方更为重要。我大宋要实现强国富民,就必须要有一个公平的法度,朝廷需要,百姓更需要。既要消除地方官的人浮于事,也要防止他们成为县太爷,土皇帝,作威作福,为祸一方……”

    蔡卞轻轻点头,等赵煦说完,接话道:“臣明白。地方上现在错综复杂,确实需要慢慢梳理……”

    “不是慢慢,”

    赵煦少有的打断别人的话,道:“要快!等他们反应过来,有的是手段对付朝廷。今年以及明年半年,要不断巩固改制后的朝廷,同时对地方做出布置。后年,要迅速如雷的对地方进行改革。你们制定的新法朕看了,还有很多不足,再继续深入讨论,要实事求是,不要太过求全,求大,得不偿失的……”

    蔡卞神情认真,将赵煦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朵里。

    等赵煦说完,蔡卞道:“是,臣明白。只是眼下的事情,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端倪,那王存突然急着入京,怕是要借着王安礼做些事情,一些人已经忍不住,朝廷里也有些人态度晦涩不明。”

    现在的朝廷,除了‘新党’以及赵煦遴选的人外,还有一些是能力出众不在两党之内的。现在动摇的,不止是所谓的‘中立派’,也包括‘新党’内部。

    赵煦微笑,道:“昨天苏轼上书,请求离京赴任,被朕拦下了。”

    ‘新旧’两党除了尖锐对立,还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彼此内部也是派系纵横,斗来斗去不断。‘新党’是,‘旧党’更是!

    蔡卞没有接话,君王可以谈朝臣的结党问题,朝臣却不能,何况,蔡卞本身就是‘新党’,王安石的女婿!

    除此之外,就是赵煦没有直接回答蔡卞的问题,对于‘王安礼一案’,成为‘新旧’两党的一个交锋,并没有表达态度。

    赵煦不表明态度,蔡卞就得谨慎行事了。

    这时,一个黄门从远处走来,被禁卫拦住,胡中唯看向赵煦。

    赵煦身边只有蔡卞,陈皮,童贯三人,赵煦冲他点点头。

    黄门快步过来,道:“官家,十一殿下,十三殿下要出宫了。”

    赵煦一怔,看了看天色,道:“这么早?赵佶今天没课吗?赵似最近都跟赵佶混在一起?”

    黄门呐呐,不敢回答。

    赵煦眯了眯眼,哼了声道:“我早就说过,不能让赵似跟赵佶一起厮混,胡中唯跟我来!”

    胡中唯立马应声,点齐人,跟着赵煦。

    蔡卞抬手告退,还在想着赵煦刚才的话。

    赵煦带着人,出了福宁殿,来到了紫宸殿不远处,出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不多久,就看到了令他诧异的一幕。

    只见赵佶,赵似两人,穿金戴银,满身都是奢侈之物,扳指,手镯,项链,帽子,金光闪闪,两人几乎一模一样,伸直胳膊,一步三摇,浑身上下就一个字:拽!

    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黄门,手里端着盘子,上面虽然有布罩着,偶尔晃动间,还是能看出,全都是金银玉器!

    赵煦看的直挑眉,双眸冒出火光来。

    陈皮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打破脑浆也想不到这一幕,这两位殿下,还真是——奢侈的过分!

    赵佶脸上不知道罩了什么东西,挡了大半眼睛,只能看到脚下的路。

    倒是赵似,很快看到了赵煦,小脸微变,登时顿住了脚。

    赵佶没有发现,大摇大摆,话语里全都是兴奋,道:“十三,待会儿出宫了,就给你找马去,一定给你找到最好的。然后你藏在康宁殿,哪里几乎没人去,放心骑,官家肯定发现不了,要是发现了,你就推给我,大不了挨一顿揍,没事的,我经常挨揍,我已经知道怎么对付官家了……”

    赵似听着,小脸发白。

    “哦,是吗?你要怎么对付我?”赵煦眯着眼的盯着他,淡淡的说道。

    赵佶眼罩下的眼眨了眨,僵直着胳膊的慢慢转过身,嘴里还嘀咕道:“我一定是太想念官家了,居然听到了官家的声音……”

    话音未落,他忽然抖落掉身上的东西,撒腿就跑,同时大声与赵似道:“十三,快跑,官家来了!”

    赵煦早就防着他,伸手抓着他的衣领,腿一伸,将赵佶扳倒,就用一只手提着他,目光看向赵似。

    赵似不是赵佶,哪敢跑,连忙脱掉身上的金银首饰,老老实实的来到赵煦面前,行礼道:“官家。”

    他满脸的担心,赵佶被官家打的太多次,早就皮糙肉厚,他可不一样。

    赵煦看着忐忑不安的赵似,片刻,忽的微微一笑,道:“十三弟,你是喜欢骑马吗?我让禁卫给你买,再让他们教你。”

    赵似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我不喜欢,就是就是……”

    赵似还是与赵煦接触不多,不了解,倒是赵佶清楚,赵煦说的是实话,立时挣扎起来,张牙舞爪的道:“我也要,为什么我骑就挨揍,我要骑马……”

    赵煦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与赵似笑着道:“没事了,你去吧,好好上课,今后不准跟赵佶厮混。”

    赵煦知道赵似有些怕他,没有多说,提着赵佶就往福宁殿走。

    赵似看着赵煦的背影,依旧是满脸的惊慌,不知道如何是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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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