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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春秋无义战

    赵佶被赵煦提着,极力扭着头,小脸很是愤愤不平的道:“为什么十三可以骑马,我骑马就挨揍,不公平!”

    赵煦微微一笑,道:“我待会儿告诉你。”

    赵佶脸色急变,全身发力,剧烈挣扎的想要跑路。赵煦这个表情,每次他都会挨揍的不轻。

    赵煦一个不稳,差点让他跑了,连忙抓紧他,提着就走回书房。

    陈皮站在门口,抬头望天。

    这位十一殿下总能弄出新花样来,完全的记吃不记打。

    书房里,一如往常响起了惨叫声,这次比以往更多,持续时间更长。

    禁卫们也习以为常,面色如常的站着。

    路过的黄门,宫女向着书房看了眼,听着惨叫声,同样是见怪不怪了。

    差不多有一炷香时间,书房里的惨叫声这才慢慢停下来。

    赵佶趴在地上,脸贴着地。

    赵煦坐在椅子上,神清气爽,喝了杯茶,道:“给我老老实实的说,钱都从哪来的?”

    赵佶鼻尖触地,双眼狡黠的眨动着,道:“我卖了些宫里的东西。”

    赵煦哼了声,道:“我是打的轻了吗?刚才那些东西,是将你宫里都卖了吗?”

    赵佶鼻尖在地上轻轻滑悠着,就那么趴在地上,道:“我找人借的。”

    赵煦拖下鞋子就扔了过去。

    砸中了赵佶的背,赵佶一个激灵,而后继续趴在地上,道:“我卖了画。”

    赵煦心里一动,道:“就是你那些假画?”

    赵佶不说话了。

    赵煦想了想,赵煦刚才那些东西,少说也值几百贯甚至是上千贯,换成银子就是上千两,什么画,多少画才能卖出这么多钱?

    赵煦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赵佶猛的一蹦跳的站起来,躲到门旁,急声道:“是真的,我找了个人,我做的画都给他了,一天一副,一副六十贯。”

    赵煦气笑了,道:“一天一副?你还真闲啊?逃课,作假画,在宫里宫外招摇,你就不知道宫内宫外都怎么说你的吗?”

    赵佶翻了翻眼,嘟囔道:“我管他们做什么……”

    赵煦听不清,却也不能放任这小混蛋,才九岁,还能挽救,直接道:“陈皮!”

    门外的陈皮吓了一跳,连忙推门进来,瞥了眼畏缩的赵佶,道:“官家。”

    赵煦道:“从苏相公,章相公,蔡相公等府里选几个伴读,给赵似,再在让禁卫教教赵似弓马。至于赵佶,派禁卫盯着,每天盯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要是再胡闹,就给我吊起来打!”

    赵佶鼓着脸,很是不忿,却不敢说话。

    陈皮应声,道:“是。”

    赵煦挥了挥手,赶走了赵佶这不省心的小混蛋,整理了下衣服,前往垂拱殿,继续他一天的政务。

    随着章楶等人要回京,宫外关于环庆路大胜西夏的消息已经传遍开封城,茶楼酒肆都在议论这件事。

    御街上一处茶楼内,一桌子四五个人,正在讨论着。

    “环庆路大胜啊,还差点擒了夏人的太后、皇帝,真是了不起!”

    “着实是惊喜,意外,都不敢想!”

    “元丰年间五路大败,我还以为这次也会败北,没想到居然是大胜!”

    “听说是环庆路的章经略远筹帷幄,诱敌深入,在木波镇附近大败夏人……”

    “要我说啊,还是官家。从始至终,官家都极力主战,将北方五路二十多万大军交到了章经略手上,更是设立机要房,专门指挥这一战……”

    “二十万啊,啧啧,官家还真是有魄力……”

    “何止啊,政事堂那位章相公,与章经略是同族兄弟,这放权,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朝廷那些相公能答应?”

    “不答应不是也答应了吗?”

    这时,有一个二十多岁,面色像三十多的男子忽然走过来,皱着眉道:“那你们可知道,这一战如果败了,可不是元丰五年,夏人完全可以打到开封城来,你们想过后果吗?”

    桌上的人都是一怔,其中一个看向他,道:“可是,不是胜了吗?”

    这男子一怔,似有些赌气的道:“我问的是,如果败了,后果多严重你们清楚吗?异族踏入中原,生灵涂炭,社稷颠覆,天下垂危!”

    桌上几个人更加愣住了,一个接话道:“现在都胜了,你说这些干什么?”

    “是啊,环庆路大胜,扬我大宋国威,不是好事情吗?”

    “兄台,我大宋大胜,你怎么反而不太高兴?”

    男子看着几人,冷哼一声,道:“你们懂什么,我是居安思危!这一战原本可以不打的,劳民伤财,徒令上下不安,自古无义战,打胜了又能有什么好处?”

    桌上的几人愣了,这年轻人火气有些大,话语很冲。

    “怎么会是无义战,我大宋乃天朝上国,岂能任由番邦小国欺凌?”其中一个接话。

    四周喝茶的人,对着这个男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男子皱眉,沉着脸,一甩袖子,冷哼道:“夏虫不可语冰!”

    茶馆里的看着男子的背影,神色有些怪异,片刻又再次热烈的讨论起来。

    男子出了茶馆,阴沉着脸,拧着眉,看着开封城热闹的大街,脸色越发厌烦,自语的道:“恩师说的对,朝廷变得太危险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情!必须恢复祖制,方能保我大宋国泰久安!”

    ……

    大理寺门前,涉及‘王安礼侵占永业田’的苦主,在一群人的包围下,堵住了大理寺大门,正在‘承情’。

    “为什么不先审这个案子,而是要审陈朝?”

    “不审被告审原告,你们大理寺就是这样审案的吗?”

    “徇私舞弊!官官相护!”

    “大理寺卿出来!今天不出来,明天我们就去敲登闻鼓,看看官家是否会容忍你们欺上瞒下!”

    一群人在呐喊,十多个苦主跪在地上,衣衫褴褛,凄凄苦苦。

    大理寺门前是如临大敌,生怕这些人闯进去。

    耿儒杰来到曹政值房,头疼不已的道:“寺卿,再这么下去,我们就要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曹政面色如常,道:“贴出告示,就说他们提交的证据,大理寺需要核查,预计半个月后开审。陈朝,林城等人诋毁君上,肆意抨击朝廷大政方略,这个案子与他们无关。”

    耿儒杰道:“这怕是说服不了他们,并且这些苦主都是有心人刻意接到京城的,不给个说法,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善了。”

    曹政想着蔡卞的话,道:“我晚些时候再进宫,先拖着。明日开始审林城,陈朝等人,你准备好。”

    耿儒杰点头,道:“好。我准备下,只是审了他们,怕是会引起更大的反弹,必须要有足够的罪名才行。”

    ‘因言获罪’在以往是没有多大问题的,苏轼,蔡确等人都是因为写诗,涉及诽谤君上而被处置。但现在这个时候,极其敏感,朝廷要变法改革,必须要有足够的‘大义’,否则会落下更多口实,引出更多的反对变法的阻力。

    曹政倒是沉得住气,道:“这点麻烦只是开始,以后有的是,耐住心。”

    耿儒杰暗吸一口,抬手道:“是。”

    宫外关于‘王安礼一案’的舆论风波正在不断角力,双方不断加码,舆论益发的沸腾。

    慈宁殿,偏殿。

    杨绘依旧坐在赵颢的寝房里,除了偶尔出去,一直老神在在的坐着,半点看不出急躁色。

    刘长史看了眼门外,眼见到晌午,他瞥了眼床上不时皱下眉头的赵颢,忽然心里若有所动,上前与杨绘笑着道:“杨相公,到饭点了,要不,下官陪您用一点?”

    杨绘眼都不睁,道:“燕王殿下在昏睡,你还有心思吃?”

    刘长史嘴角抽了下,心里有些恼怒,还是道:“大王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您老总不能跟着饿肚子吧?”

    杨绘闭目养神,道:“我不饿。”

    刘长史眉头皱了皱,对门外一个黄门示意。

    那黄门悄悄点头,转身出去,很快断了杯茶进来,直接走向杨绘,道:“杨相公,请喝茶……啊,对不起对不起……”

    这黄门一个手滑,一杯茶全倒了杨绘身上。

    并不是很烫,杨绘还是急的跳起来,急急拍打衣服。

    刘长史连忙道:“混账!来人,快带杨相公去换件衣服。”

    当即,两个黄门,一个宫女进来,围住了杨绘。

    杨绘脸色不好看,看向刘长史,又看向躺着的赵颢,哼了一声,跟着出去换衣服。

    杨绘一走,赵颢就坐起来,急声道:“夜壶夜壶!”

    刘长史连忙张罗,而后背对着身,听着身后的稀里哗啦。

    好一阵子,赵颢提了提裤子,长松一口气,等黄门拎走夜壶,这才道:“他要是再待一会儿,我非失禁不可。”

    刘长史有些不安,道:“大王,这样下去也不行啊,这杨绘,似乎看出了什么?”

    赵颢挪了挪酸痛的身体,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也是宦海老臣了,看出些不算奇怪。”

    刘长史道:“那怎么办?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

    赵颢看了眼外面,道:“不耗还能怎么办?我要是出去了,我那大侄子有一百个办法让我死的明明白白,天下人还说不出什么……”

    这时,一个黄门进来,瞥了眼四周,来到赵颢身前,低声道:“大王,政事堂为您刻的大理寺卿大印已经在朝廷落定了,送去了青瓦房。”

    朝廷官员的大印,都是需要一定程序的,作为亲王兼任大理寺卿,自然要有特殊的大印,政事堂一直在命人加紧赶制。

    赵颢听着神色微变,刘长史更是面露惊慌。

    这大印没有送过来,而是送去了青瓦房!

    要不好!

第一百九十七章 高太后出手了

    大印在章惇等人手里,要是章惇用着赵颢的大印,在那些宣判文书上盖印,与赵颢有没有亲审就没什么区别了!

    刘长史惊慌道:“大王,这个大印必须拿回来,我这就去!”

    赵颢却沉色摇头,道:“拿不回来,蔡卞之前让沈琦来看我,也是要我去亲审……”

    他话音未落,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

    赵颢连忙躺回去,盖好被子。

    刘长史帮着整理,尽量恢复刚才的原状。

    杨绘进来,立即就闻到了一股尿骚味,瞥了眼明显与刚才不一样的赵颢以及面色有些异样的刘长史,径直在椅子上坐下,闭着眼睛道:“下次就是火油倒在我脸上我也不会出去了。”

    刘长史仿佛听不懂,陪着笑,立在一旁。

    杨绘这一坐就是到了傍晚,他没有出宫,吃饭就在偏殿里,打定主意不出去。

    殿里的三人其实心知肚明,就是彼此熬着,谁熬不住谁就输!

    曹政再次来到了青瓦房,等蔡卞说完‘判例法’,神色陷入沉思,好一阵子才道:“如果是‘先判后立’,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需要严苛的把控,否则大理寺被有心人掌握、利用,那后果太严重了。”

    蔡卞倒是从容一些,道:“赵颢不足以担当大理寺卿,朝局还不稳固。待稳定之后,大理寺地位超然,一般人也动不了。加上只要法度立的周全,没那么容易任人摆布的。”

    曹政还是有些不安,但这也是目前解决陈朝,林城等案的唯一办法,道:“是。下官回去后,指令开封府大理寺来审,请开封府知府以及杨绘观审。”

    蔡卞点点头,继而道:“你待会儿拿着这个大印,去慈宁殿见一下燕王,我总觉得他有些古怪。”

    不等曹政说话,章惇从外面进来,道:“装的。我问过太医了,也拿着方子问了些人。他这种病,吃点特殊药草可以伪装,要不了命,更不会动辄昏睡。”

    蔡卞倒是不意外,看向他,道:“你打算怎么做?”

    章惇剑眉凌厉,道:“居心叵测之徒,岂能纵容!曹政,你拟定一份公文,盖上燕王的大印,去慈宁殿走一趟。今后所有大理寺的判令,全部出自燕王!过几天,夏使就来了,你充当接待使,过后去开封府做府丞,这是官家的意思。”

    开封府知府,号称‘储相’,府丞离里知府就是一步之遥,可以说,比原本的大理寺卿还高出不少!

    曹政双眼里激动一闪,当即道:“下官领命!”

    章惇交代几句,等曹政走了,看向蔡卞,道:“官家准备出城亲自迎接章楶等人,我反对,但官家似乎执意如此。”

    蔡卞立即皱眉,皇帝出城迎接边帅,这样的规格,大宋从未有过,并且不符合大宋重文轻武的国策。

    蔡卞沉吟着,道:“官家想要强兵,也无不可。我知道你反对的是迎接章楶,官家未必肯听。”

    章惇脸角严肃,道:“你找机会再劝劝官家,武臣不能过分的拔高。”

    蔡卞随口应着,心里却知道这都是借口,章惇还是顾忌两兄弟的关系,会对变法有所不利。

    曹政在政事堂拟好了文书,盖上了赵颢新刻的大印,等墨迹干一点,就前往慈宁殿。

    杨绘还在假寐,赵颢还在装睡。

    刘长史看到曹政进来,神色本能的紧张,再看到他手里托着的大印,就更为不安了。

    曹政与杨绘见礼,见杨绘不理他,也就无所谓,上前与刘长史笑着道:“刘长史,是这样,下官就要调任了,这是来与燕王殿下告辞的。另外,就是临走之前,要安排好大理寺的事务,拟定了一些事项,已经盖过大印,请刘长史知晓,将来好有所查证。”

    看着曹政递过来的公文,刘长史一直盯着大印,瞥了眼曹政,有些谨慎的接过来,翻看公文看去,他脸色开始不断的变幻。

    这道公文里,对大理寺的一系列政务进行了安排,包括眼下的‘王安礼案’、‘陈朝案’等,还有众多的人事任命,全部都冠以燕王的名头,盖有燕王的鲜红大印!

    即便有心里准备,刘长史心头还是一阵慌乱,极力控制住表情,微笑着道:“曹寺卿,我家大王还在昏睡,用大王的名义,不太合适吧?”

    曹政道:“下官在燕王殿下任命诏书下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大理寺卿了,现在不过是因为燕王殿下病重才不得脱身,于理于法,下官不能行大理寺寺卿之权职的。”

    曹政的话意思很简单,不用燕王的难道用我的吗?

    刘长史欲言又止,心里十分焦急。要是任由曹政这么搞,他们躲在慈宁殿还有什么意义?

    躺在床上的赵颢眼皮跳了几下,刘长史的话让他觉得那道公文里面大有问题,忽然的咳嗽了两声。

    刘长史回头看了眼,心领神会的与曹政道:“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曹寺卿,这公文与大印是否可以留下,我家大王随时可能会醒的。”

    曹政果断摇头,道:“刘长史,这大印应该放到大理寺,这是朝廷的规矩。另外,燕王殿下如果醒了,请立刻通报政事堂。下官还要做交接,就不打扰了。”

    眼见曹政这就要走,刘长史哪里肯放,连忙走几步拦住他,道:“曹寺卿,再等等,那个,明天就审是否过于急切了?我家大王昏迷之前曾说,大理寺应当事无巨细,查实了才好做事,不能操之过急。”

    曹政一怔,道:“这是燕王殿下的意思?是要将最近的事情都推后吗?”

    刘长史顿时又说不出话了,燕王不想涉入大理寺的事情,要是这些变成了燕王的意思,那这些风波的的矛头肯定指向燕王,躲了这么久就成了白费功夫。

    杨绘一直在一旁看着,直接走过来,冷声道:“燕王殿下,你要是继续这么装下去,那什么事情就都由不得你了!”

    明天就要开审了,眼见这一天就要过去,杨绘坐不住了。

    如果燕王不能主审,那么‘王安礼’一案就会被章惇等人糊弄过去!辛苦了这么久,怎么能容忍!

    床上的赵颢嘴角不自禁的抽搐了下,心里生出愤怒来:章惇逼他,这杨绘也逼他,原本置身事外的他,怎么就到了这个火山口,进退不得!?

    就在这时,周和出现在门外。

    曹政看着他,心里微惊,太皇太后要做什么?

    杨绘神色暗变,从他内心来人,自然希望高太后继续垂帘听政,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大家安于太平,坐享盛世。可现在高太后已然撤帘,要是再出现帝后争权的混乱局面,决然不是他想看到的!

    刘长史看着周和,心里一动,急急的上前,抬手道:“黄门令,我家大王病重,但是这二位非逼着他出去审案,还请太皇太后做主。”

    周和面无表情,就立在门口不远处,道:“太皇太后说,燕王殿下如果醒了,就去审一审,不止是现在的,后面的王安礼案,就按官家说的,公允公正公开。”

    周和话语一落,曹政,杨绘,那刘长史三人脸色齐变!

    太皇太后,也参与进来了吗?

    没有谁会怀疑高太后的能力以及影响力,哪怕赵煦将朝廷清洗一空,折腾的七零八落,她真要突然出手,必然是雷霆手段,或许赵煦都难以招架!

    躺在床上的赵颢,慢慢皱起眉。

    他躲在这里,就是为了苟命,躲避朝野纷争以及那位大侄子可能的记恨。现在,他母后要他出去,是送他去死吗?

    曹政心里暗惊,却不动声色,目光盯着床上的赵颢。

    他已经从章惇那里知道,赵颢可能是装的!

    杨绘更清楚,面无表情立着。

    刘长史站立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咳咳,”

    忽然间,赵颢咳嗽了几声,本来就注视着他的众人,顿时表情各异。

    赵颢,终究是忍不住了?

    刘长史瞥了眼几人,快步走到床前,一脸急色的道:“大王,你醒了,可有不舒服,我这就传太医?”

    赵颢似乎睡眼惺忪,闷闷的道:“好。”

    曹政见赵颢醒了,情知是要出宫亲审,事关重大,他眼神动了动,抬手道:“燕王殿下请保重身体,下官改日来探望。”

    杨绘倒是直接上前,看着依旧在假模假样的赵颢,面色淡漠的道:“殿下,我待会儿将案卷送过来,希望殿下能够好好审。”

    赵颢仿佛听不清,一脸茫然。

    杨绘对这个让他枯坐两天的燕王很不满,哼了声,转身就走。

    等外人走了,周和这才上前,看着已经坐起来的赵颢,顿了顿,道:“殿下,娘娘的意思,是能拖就拖,拖的越久越好。”

    赵颢不装了,面露不满,道:“母后这是要干什么?官家对我不满,随时可能杀了我,母后就真的不管我了吗?”

    周和神色不动,道:“殿下,官家宅心仁厚,怎么会杀他的亲叔叔?莫要多想,用心做事。小人告退了。”

    赵颢看着他的背影,眉宇间都是烦躁之色。

    他现在万分后悔,当初忍不住冒了头,让那大侄子记恨上了他。现在,不止是那位大侄子,‘新旧’两党更将他当做了棋子,拼命的往前推,由不得他躲藏半点!

    着实可恨!

    赵颢咬牙切齿。

第一百九十八章 开堂

    周和并没有多说,很快就走了。

    赵颢坐在床上,面沉如水,没了以往的从容。

    不多久,青瓦房,杨绘分别送来了‘陈朝,林城等案’的卷宗,也明确告知赵颢这个案子已经交由开封府大理寺来审,少卿耿儒杰主审。

    赵颢慢慢翻着,越看越怒,直接道:“这些叫我怎么判?判了陈朝,林城等人,杨绘那帮人还有母后能饶的了我?如果不判,我那大侄子能让我好过吗?他们这是在逼我去死!”

    刘长史阴着脸,他也不曾想到,局势会莫名其妙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完全被推到了火山口。他们暗中的力量根本动用不得,真要露出一点,迎来的就是那位官家的雷霆打击!

    刘长史思索再三,道:“大王,既然太皇太后说话,不去也得去了。太皇太后要拖,您作为亲王兼任大理寺卿,有的是办法拖,并且,若是悄无声息将大理寺掌握在手中,日后大有好处。”

    赵颢内心对那个位置其实还是有着一丝奢望的,哪怕到了今天都不曾熄灭,听着刘长史的话,目中沉色,幽幽的闪烁,良久,他道:“准备一下,连夜去大理寺,将曹政,那些少卿,还有那个耿儒杰都叫来。”

    刘长史一怔,连忙道:“大王,会不会急了点,动作大了点?”

    赵颢摇头,道:“演戏就要演到底,我就装作怕事,事事推搪,将这件事给拖下去。让他们争,让他们斗。”

    刘长史若有所悟,道:“莫非,这就是太皇太后的目的?”

    赵颢沉默一阵,道:“不知道。母后的心思向来难猜,当初我以为她会选我,谁知道她假意支持我,暗中将我那大侄子的龙袍都做好了。”

    刘长史见赵颢提及旧事,知道这是他的心结,没有接话。

    又过了许久,赵颢起身,道:“走吧。”

    刘长史上前扶着他,命人去准备。

    垂拱殿内。

    赵煦还在批阅奏本,正对着眼前一道奏本深深的皱眉。

    这是大名府的奏本,言称一路北上的官船,押运三十万钱,在河道里突遇大风沉没,死伤近百人,当地正在打捞尸体与沉水的钱。

    赵煦并不是在探究其中是否要猫腻,而是盯着‘三十万钱’,这三十万,就是真的三十万个铜钱,怎么装的,还有多少东西赵煦不清楚,但起码要十几条船才能装下。

    铜钱是大宋的法定货币,九成以上的交易使用铜钱。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它的局限性越来越大,区区一贯钱就相当于二十五斤,若是稍微大额一点的活动,就得用几辆马车拉着几大箱子去交易。

    可以说,除了日常使用,稍微贵一点的交易都显得格外麻烦。

    赵煦心里思索半晌,双眼依旧盯着这道奏本,道:“传话给户部,命他们摸一摸全国的交子使用情况,益州交子务、抄纸院等将情况写清楚上呈。”

    陈皮还以为赵煦是要问赵颢的情况,愣了下,连忙道:“是。”

    赵煦没有理会外面即将天黑,心里翻涌着各种想法,道:“再命户部摸一摸我朝金银的情况,做好汇总上呈。”

    陈皮不明所以,还是应着道:“是。”

    等赵煦收拾桌上的奏本,陈皮这才道:“官家,燕王出宫了,去了大理寺,召集了大理寺七位少卿。”

    赵煦一点都不在意赵颢,更不在意所谓的‘林城,陈朝案’,甚至于‘王安礼案’他也没那么关心。

    现在的他掌握大权,坐稳了皇位,不是以前,不会再撸袖子亲自下场。

    喝了口茶,赵煦道:“由着他们闹吧,准备一下,章楶等人回京,朕要出城十里迎接。”

    陈皮听着,心里有些不安,道:“官家,城外流民众多,并且京城人心惶惶,出了那么远,可能会有些不太平。”

    赵煦摆了摆手,道:“要是这样还不安全,朕在宫里躲一辈子算了。”

    陈皮见赵煦主意已定,暗想多带点人就是了,除非有人造反,聚众过万,否则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赵煦喝完茶,目光看向宫外,轻声笑道:“现在宫外,想必很热闹吧。”

    陈皮顺着赵煦的目光,向外看去。

    这时的宫外,确实非常热闹。

    已经盘踞朝堂的‘新党’自然知道维护王安礼的重要性,对陈朝,林城等人的攻讦如同潮水一样,各种举告,揭发的证据,排着队送入大理寺。

    ‘旧党’不遑多让,他们的目标是王安礼,并没有怎么为林城,陈朝多人辩驳,全力攻讦王安礼以及王家,王家包括王安石等众多或真或假的流言蜚语弥漫开封城。

    从熙宁年间就出现的各种对王安石的诋毁,再次浮出水面,将王安石攻击的一无是处,如同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连带着,对‘新党’的攻讦也是再上一层楼,章惇,蔡卞以及其他六部七寺的人,无一逃过。

    最为重要的事,京中的一些年轻士子纷纷加入,他们更为愤怒,激进,三翻四次的要冲入大理寺,还堵了耿儒杰的府邸。

    开封府弹压不住,不得已实施了宵禁。

    ‘宵禁’一出,就如同火上浇油,开封城里哪怕夜晚也不得安生。

    到了天亮,宵禁一除,大理寺外顿时围满了人,里里外外,有官吏有士绅有年老致仕的高官也有未曾入仕的世子,更有众多百姓。

    因为开封府大理寺还没有建,所以借用了开封府大衙。

    韩宗道在内院,看着一众人进进出出,神色始终凝结不散。

    而杨绘更是一早就到了,就坐在韩宗道对面,慢悠悠的喝茶。

    韩宗道不想跟他说什么,心里揣度着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不过是‘王安礼一案’的一个延生,但怎么判,直接关乎‘王安礼一案’的走向,同时也对应着朝局‘新旧’两党的争斗。

    耿儒杰等人忙忙碌碌,在紧张的做着准备。

    开封府外,聚满了人,人头攒动,窃窃私语。

    随着时间的临近,开封府大堂严肃整洁,韩宗道,杨绘坐在两边‘旁听’。

    耿儒杰从侧门出来,站到了桌内,扫了眼大衙里的衙役以及韩宗道,杨绘。

    耿儒杰暗暗屏气,这一案朝野关注,不仅事关大局,也关乎他个人的前程!

    他脸角鼓动了下,双眼圆睁,伸手拿起惊堂木。

    “慢着。”

    就在耿儒杰要拍下,喊‘开堂’的时候,门外一声大喝响起,接着就看到一脸苍白,咳嗽着的赵颢慢慢走进来。

    耿儒杰立时目中一凝,他没想到赵颢会突然插手进来,瞥了眼杨绘与韩宗道,到底是下属,绕过桌子,上前抬手道:“下官见过殿下。”

    韩宗道与杨绘神色各异,跟着站起来行礼。

    赵颢白手绢捂着嘴,咳嗽几声,道:“小王就是来看看,你审你的。你们也无需多礼,此案关系重大,小王来看看,好给官家有所交代,坐吧。”

    说着,刘长史就让人端过椅子,放在大衙正桌的左边。

    耿儒杰心里异常警惕,却无法多说什么,走回正桌,深吸一口气,惊堂木一拍,沉声道:“开堂!”

    “威……武……”

    衙役敲击杀威棒,声音沉厚,震动整个大衙。

    赵颢,杨绘,韩宗道几乎一致的摆出严肃的面无表情之色。

    衙役押着陈朝,林城入衙,两人都没有带什么镣铐,衣服干干净净,头发整整齐齐,明显是半点伤害没有。

    两人站在大堂上,瞥着杨绘,又见到韩宗道,燕王赵颢,神色不动,也不见礼,更不下跪。

    耿儒杰看着两人,又看了眼大衙外面的一种围观‘群众’,在他们身后,更好像看到了无数的目光,曹政,章惇,蔡卞,甚至是赵煦以及高太后!

    耿儒杰脸色如铁,沉声道:“给他们罪状。林城,陈朝,你们二人‘非誉君上、祸乱朝纲’,可认罪?”

    陈朝,林城接过师爷递过来的罪状,只是看了眼,一脸憨厚的林城就断然道:“下官承认有贪腐,私德有亏。但谏言陛下乃是臣子本分,为朝廷匡扶得失是职责所在,何来‘非誉君上,祸乱朝纲’?”

    陈朝更是沉声道:“将我们下狱,是权臣打压异己,培植私人!我们固然有罪,却不是‘非誉君上,祸乱朝纲’这样的罪名!耿儒杰,你是‘变法派’,是曹政,是章惇的人,你们沆瀣一气,构陷朝臣,这些罪名,我一概不认!”

    不等耿儒杰反应,外面的百姓忽然议论起来。

    “这是大理寺定错了罪名吗?用贪腐治罪不就行了吗?”

    “是啊,这些人自己都认罪了,为什么不按其他罪名?”

    “不是,他们说了这么多是为什么?明明认罪了,还说的大义凛然,好像忠臣一样?”

    “嘘,我也不明白,估计是官场里的道道……”

    杨绘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就是假寐。

    韩宗道则皱眉,林城,陈朝这样做,是以退为进,认了贪腐以及私德有亏,那就笃定要否定‘非誉君上,祸乱朝纲’这样的重罪,同时坚定‘王安礼一案’的确凿无疑。

    赵颢坐在椅子上,手绢一直捂着嘴,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耿儒杰神色不变,早就料到两人不会认,直接又拿过另一份案卷,道:“递给他们。与你们一同被抓的还有十多人,他们指称,你们以‘威逼利诱’的方式胁迫他们,承诺事后给他们官职,钱财,安排家人等等,如果不从,就会举告,揭发他们的罪状,可属实?”

    这一次,林城,陈朝几乎异口同声的道:“不属实!”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口含天宪

    林城大脸上的小眼睛异常的睁大了一些,道:“这些人无非是畏惧章惇等人的权势,被你们胁迫,所以恶意构陷我等,没有任何证据。我敢保证,一旦时过境迁,他们之中必然有人会翻供!”

    陈朝接话,沉声道:“我很想知道,是谁举告的我们,谁下令抓的我们,有什么证据,莫不是为几个苦主带路,给陛下上了几道奏本,就成了大罪吗?”

    外面的百姓议论纷纷,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杨绘假寐,实则竖着耳朵,听着两人逐渐掌握主动,甚至反攻,暗自点头。

    韩宗道沉着脸,林城,陈朝两人明明被皇城司,刑部,御史台等查了底朝天,即便能脱了‘非誉君上,祸乱朝纲’的罪名,那贪腐等的罪名也会将他们钉死,这辈子别想重返朝廷!

    他们现在言之凿凿,慷慨有声,背后的人,给了他们多大的好处,这么奋不顾身?

    赵颢捂着脸,不咳嗽,就一直静静的听着,同时目光在观察着耿儒杰,杨绘,韩宗道等人的神色,分析着他们内心的想法,猜测这个案子的走向以及他该是什么态度,什么时候插手。

    耿儒杰察觉到了被动,余光扫过众人,一拍惊堂木,喝道:“那些苦主远在抚州,他们是怎么一路畅通无阻,突然间的来到开封?你带他们去大理寺,敢说堂堂正正吗?接着你们上书,而后开封城一片哗然,谣言覆盖整个开封城,所有事情发生在一天之内!你们还敢说,你们没有串联,假公济私,祸乱朝纲吗?”

    陈朝对于耿儒杰的攻势怡然不惧,掸了掸衣服,道:“从三司衙门被封,苏辙相公下狱,吕大防相公下狱、自杀,太皇太后撤帘,再到三省被废,哪一件事不是朝野哗然?难不成所有这些都是我们策动的?耿少卿未免太看得起我们。这样的栽赃陷害,有些拙劣了。”

    林城抬着一张憨厚大脸,道:“耿少卿,现在天下人都在看着,如果你想要用这种含糊不清的罪名给我们定罪,我们是不会服的。”

    耿儒杰心里怒气汹涌,人证物证都摆在他们面前了,咬死不认不说,还敢这么大言不惭!

    他余光瞥向赵颢,赵颢手绢捂着大半张脸,根本看不清什么。

    杨绘,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韩宗道面沉如水,纹丝不动。

    外面的百姓交头接耳,一些声音听在耿儒杰耳朵里,分明是站到了林城,陈朝一方,开始指责他‘胡乱作为’!

    耿儒杰暗暗咬牙,双眼冷峻,压着怒意,盯着林城,陈朝冷哼道:“你们就这样三言两语把你们都摘干净了?你们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林城神色不动,道:“下官是据实所讲,耿少卿,你要定我们的罪,就要拿出切实的证据,有法可依才行。”

    陈朝更是仰着头,鼻孔朝天的道:“耿少卿,你若是拿不出证据,强行硬来,我等决然不服!闹将开来,说不得还得开朝议而决!”

    耿儒杰脸色微变,当即喝道:“陛下再三的下诏,严明旨意,凡是刑案民案应当终于三法司,不得闹上朝廷!朝廷是处理天下大政的地方,不是天天审案断案!陛下的旨意很清楚,就是要所有案件不得成为朝廷官员争斗的借口!陈朝,林城,你们一再忤逆,肆无忌惮,真的当本官是摆设吗?”

    捂着脸的赵颢听着耿儒杰的大喝,慢慢抬起头。

    杨绘也假寐不下去,看向耿儒杰,眉头皱了下。

    韩宗道盯着陈朝,林城两人,眼神逐渐冷漠。

    三人心头,都有不太好的预感。

    林城仿佛无所觉,看着耿儒杰寸步不让的大声道:“大理寺若是断案不公,那自然要找能说理的地方。你们‘变法派’盘踞朝堂,堵塞言路,朝堂已经成为你们的一言堂,莫非,你们还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不成?”

    耿儒杰脸色骤沉,这林城,陈朝根本不是来受审的,是要借着这个机会,为他们‘旧党’翻案的!

    耿儒杰目光冰冷,忽然拿起惊堂木。

    “慢着。”

    不等耿儒杰发作,杨绘突然出声。

    耿儒杰满腔怒火,举着惊堂木,转向杨绘,语气不善的道:“杨相公,官家三令五申,朝野官员不得涉入三法司,影响三法司公正,你莫不是也要抗旨?”

    杨绘神色不动,抬了抬手,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官家手书写的明白,要公允公平公正,耿少卿,不要被义气冲昏,冷静断案。”

    耿儒杰脸角抽搐了下,冷声道:“人证物证俱在,他们在这一味的逞口舌之利,本官难道要一直听下去吗?”

    杨绘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没有要干预司法的意思,我只是提醒耿少卿这一句,怎么审,怎么判,还是耿少卿做主。”

    耿儒杰脸色难看,这杨绘轻描淡写,将他推到了‘胡乱断案’的境地!

    韩宗道也看出来了,耿儒杰孤立无援,余光瞥了眼默不作声的赵颢,他开口道:“耿少卿,这个案子不复杂,按序就班的审即可。”

    韩宗道是不喜欢这个案子持续扩大,拖延下去,出言提醒。

    但在耿儒杰听来,韩宗道与杨绘一样都是在给他施压!

    耿儒杰心里怒火汹涌,瞥了眼依旧不动如山的赵颢,独木难支的他乓的一声落下惊堂木,大声喝道:“林城,陈朝,你们行贿受贿,贿钱超过六十万,你们认不认?”

    陈朝与林城对视一眼,明显感觉到耿儒杰被激怒,四只眼都闪过得意之色,继而异口同声的道:“认!”

    耿儒杰再拍惊堂木,大声道:“你们结党营私,串联,胁迫朝臣上书,‘非誉君上,祸乱朝纲’,认还是不认?”

    “不认!”两人再次异口同声的道。

    杨绘没办法淡定了,双眼幽幽的盯着耿儒杰。这位耿少卿真的会硬来吗?

    韩宗道则担心,耿儒杰如果忘了顾忌,势必会引起更大的风波,更难善了!说不得,还会将王安礼给拖下水!

    赵颢已经坐直身体,看着耿儒杰手里的惊堂木,神情有一丝肃色。

    如果耿儒杰这般快刀斩乱麻的将这个案子给定了,他还怎么拖延下去?他要是没了用处,谁还关心他的死活?

    耿儒杰手里拿着惊堂木,转向一旁记录的师爷,道:“记录好,他们不认。”

    师爷笔走龙蛇,飞快记录好,对着耿儒杰轻轻点头。

    耿儒杰一见,当即再次拿起惊堂木,他满脸的决然之色。

    “哎,耿少卿,跟我来一下。”

    赵颢突然说话,慢慢起身,捂着嘴,还咳嗽两声,要向后堂走去。

    耿儒杰起身,放下惊堂木,抬手向赵颢,道:“殿下,如果是有事,还请等下官审完。”

    耿儒杰说完,就坐回去,猛的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听宣!”

    “威~武~”

    两排衙役敲击杀威棒大喝,威严激荡,绕梁不绝。

    赵颢身形僵住,眼神有些阴沉,在杀威声中慢慢坐了回去。

    长史面色也不好看,这耿儒杰当众不给燕王面子,真是好胆!

    杨绘坐着不动,看着耿儒杰面露一丝诧异,这位少卿,真的要不顾一切,强行断案了?他不知道这会引起巨大的后果吗?

    韩宗道更担心,这才是个开始,王安礼才是重头戏,这个案子要是不能干脆利落了结,后面王安礼一案就别想轻易了断!

    林城,陈朝眼神不屑,怡然不惧。

    耿儒杰等杀威声落下,沉声道:“行贿受贿,贪渎不法,数额巨大,判狱十三年,‘非誉君上,祸乱朝纲’,判八年,合计二十年,知罪不认,罪加一等,判狱二十五年!”

    林城哪怕是故意激怒耿儒杰,听着他这个判决还心里暗惊。

    以往朝臣哪里会入狱,最多就扔出京,这二十五年,着实不可想象!

    陈朝面色阴沉,脸角绷直,没有答应。

    赵颢,杨绘,韩宗道更有表情惊变,有惊讶,有得意,有担忧。而外面的百姓更像是炸开了锅,仿佛第一次看到有官员被判入狱,还判这么多年。

    耿儒杰一拍惊堂木,按住朝堂,盯着林城,陈朝二人道:“你们如果对判决不服,可以在牢狱中写申述状,最高大理寺会再审,五天没有上,视为认可,执行开始!退堂!”

    林城,陈朝两人怔住了,他们完全没想到,耿儒杰居然就这么判了他们!

    太快了,简单粗暴的过分!

    林城眼见耿儒杰起身要走,当即大喝道:“我不服!耿儒杰,你这是乱判,于法无依!我要敲登闻鼓,你这是堂而皇之的构陷!”

    陈朝似突然反应过来,沉声道:“我朝从来没有这样规矩,耿儒杰,你们‘新党’打击异己已经到了这种不加遮掩的地步了吗?!”

    赵颢,韩宗道,杨绘被两人的大喝吸引,也是凝色拧眉,这样的判罚,在宋朝根本没有先例,

    不在祖法之内,日后要是都这样来,天下岂不是要大乱?百官还怎么安心?

    耿儒杰已经站起来,面上凛然,道:“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你们现在只有一途,那就是回牢里写申述状。至于敲登闻鼓,那是抗法不尊,以你们现在的罪行,我完全可以重判你们斩立决!”

第两百章 人人自危了

    耿儒杰说完,收拾好东西,就出了大衙。

    留下一群人面面相窥,目瞪口呆。

    耿儒杰就这样判了,解释的还那么强势,这是他的态度,还是背后章惇的?

    杨绘表情渐渐凝重,他发现有些失算了。

    ‘新党’如果强硬的不肯退让一丝,就这样判下去,或许舆论真的会被他们引着走。

    杨绘心里不太安宁,目光看向赵颢。

    赵颢现在是大理寺卿,这个案子,终归是由他做最后的决定。

    赵颢手绢挡着大半的脸,但依旧可以看到表情不太好。

    耿儒杰这么判,朝野肯定会攻讦他,会攻讦耿儒杰背后的章惇以及‘新党’,但他这个大理寺卿也逃不了!

    赵颢看着耿儒杰已经出去,眼神闪动着,咳嗽几声,跟着进了侧门。

    韩宗道铁青着脸,盯着堂中即将被押走,还是满脸愤怒的林城,陈朝,冷声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林城憨厚的脸上一片凝重,道:“韩相公,大理寺已经猖狂到这种程度,您就不说话,反而来指责我们吗?”

    陈朝身上被套了枷锁,满面羞恼,更加不客气的道:“韩相公,您是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了,您就不看看,您身前身后多少尸体吗?鲜血染红的官服,穿着就那么舒服吗?”

    韩宗道气的胸腔都要炸开,颤抖的手指指着两人,怒哼一声,转身离去。

    陈朝,林城看着一群人走了,眼神里没有了得意之色。

    耿儒杰这么强硬果决的判决了他们,不管怎么样都是判了!这与他预想的过程与结果都不对!

    两人心里有些不宁,对视一眼,强忍着,被衙役带走。

    围观的百姓还不愿散去,三三两两的议论个不停。

    “判了二十五年啊……”

    “以前没有这样判过吧?那些当官的有几个坐牢的?”

    “是啊,我一直都听说朝廷在修改法度,这是真的改了!”

    “改了好啊,看这些当官还敢欺负人不!他们大鱼大肉,丝毫看不到我们快饿死了!”

    “哼,一旦当官就吃能三代,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没错没错,二十五年还是太少了,应该砍头……”

    开封府衙外面,百姓们一边走一边在讨论,颇为激动。

    忽然间,有人一拍大腿,道:“坏了,我儿子在太常寺当差,我得回去告诉他一声,不能随便拿钱了!”

    “对对对,快快快,我儿子也是!”

    百姓们之前还很热闹,忽然惊慌起来,四处奔散。

    耿儒杰出了开封府,找到曹政,简单汇报,两人就直接入宫。

    今天的事情出乎意料,耿儒杰固然有被激怒的成分,却也是按照他们既定的计划判的。

    赵颢回到大理寺,见耿儒杰没回来,坐在值房里,阴沉着脸,神色变幻不断。

    刘长史倒是沉着,道:“大王,事情比我们预料的要麻烦。章惇等人若是不顾朝野的反弹,强行判决陈朝,林城等人,接下来为难的会是我们。”

    赵颢面色难看,真的到了大理寺才体会到其中的艰难,多一句话不敢说,多一步不敢走,简直是处处小心,如履薄冰!

    赵颢阴着脸,道:“杨绘等人肯定不会罢休,到时候背锅的还是我!”

    刘长史左思右想,道:“大王,这个时候,是否应该去求见官家,将这件事给推出去?”

    赵颢抬头看向他,道:“推出去?”

    刘长史点头,道:“大王伪装一向极好,即便官家对大王有所警惕,也不会一味强逼,面子上总该有的。”

    赵颢双眼里若有所思,忽然道:“你说的对。我得去见那大侄子,不过,也不能这样去见。你去找些人,上书弹劾我,措辞激烈一些,现在就去。”

    刘长史顿时会意,道:“好,我这就去。”

    在刘长史出了大理寺,杨绘这个时候还在开封府,与韩宗道对坐。

    两人对视一眼,沉着脸久久不言。

    好半晌,韩宗道开口道:“你在我这里做什么?”

    杨绘看着他,冷哼道:“你现在好歹挂着参知政事的名头,今天的这样的事,你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韩宗道道:“要我说什么?我不管你与他们是什么关系,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赶紧给我收手!那些变法派不在乎乱不乱,难道你们也不在乎?这样闹下去,对我大宋有什么好处?”

    杨绘顿时怒气冲天,喝道:“韩宗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最近发生的事情,比神宗年间犹有过之,神宗年间多少还可控,现在呢,还有什么是你想看到的?朝廷已经破烂不堪,再这样下去,是要重演五代旧事吗?”

    五代十国,那是唐末后最昏暗的一段岁月,藩镇林立,混战不断,礼法崩坏,百姓流离失所,大宋立国后才慢慢消除,这才过去不足百年,大宋上下从来都是极其警惕。

    韩宗道读的书不比杨绘少,语气不善的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你们自己清楚,我只要求你们不要再生事!变法派不守规矩,你们也不守,你们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杨绘越发被激怒,冷笑着道:“我们是在维护祖制,维护我大宋百年的江山社稷,他们是奸佞,在破坏,我们与他们有什么一样的!”

    韩宗道知道难以与杨绘说清楚,只得下通牒的道:“我只警告你们这一次,如果你们继续乱来,休怪我不客气!”

    开封府知府,参知政事的名头不是空白来的,韩宗道真要做什么,直接之下或许更为凌厉有效。

    杨绘根本不在乎他,道:“你眼睁睁看着我大宋江山就此沉沦,无动于衷,对得起你头上的帽子吗?对得起太皇太后多年的信任?对得起亿万黎民所托吗?”

    韩宗道脸角绷了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绘双眼盯着他,道:“我要你上书,弹劾王安礼,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可你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杭州任职!”

    韩宗道脸色大变,喝道:“拿我儿子威胁我,你们还要脸吗?你们还不如章惇等人!”

    杨绘哼了一声,将袖子里一道奏本扔出来,道:“你自己考虑吧。”

    韩宗道看着杨绘的背影,双眼怒睁,恨不得择人而噬!

    他是开封府知府,参知政事,地位只比苏颂,章惇,蔡卞低一点,他要是上书了,绝对会引起朝野剧烈震动,更会令章惇,蔡卞,甚至是官家恼怒,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的外面,关于林城,陈朝等人的判决在迅速发酵,引起整个开封城的惊恐与不安。

    皇帝杖毙朝臣再难接受他们也能接受,可是大理寺这么判决,天底下的官员还有几个能是无辜?岂不是人人有罪?

    一股庞大的风暴在聚集,在酝酿,开封城上空,堆积了厚厚的乌云,隐有雷光闪现。

    曹政,耿儒杰到了青瓦房,向着苏颂,章惇,蔡卞三人汇报着刚才的情况。

    苏颂拄着拐杖,脸无表情。

    他历经四朝,宦海沉浮见的太多,这个相比于熙宁年间的争斗,也不算什么。

    章惇看着耿儒杰,面露欣赏,道:“你能在那种情况还坚持原则,殊为难得。”

    蔡卞也跟着笑道:“要是大理寺的官员都能这样,很多事情就不会闹得那么多年了。”

    耿儒杰见二位相公赞赏,连忙抬手道:“下官不敢当。”

    曹政略过这些闲话,道:“三位相公,这件事恐怕难以善了了。这样的判决以往没有,朝野肯定难以接受。”

    章惇一脸的严肃色,双眼闪动着凌厉,道:“好日子过惯了,稍微紧紧绳子就难受,哼,由不得他们!”

    蔡卞面上沉吟,朝廷正在逐步的推动改制,改制其实也是变法。大理寺开启了对官员判决,的先例,而且这么严厉,由标榜‘不受朝臣干预’,以大宋朝官员的官场德行,朝野人人自危是一点都不奇怪。

第两百零一章 天下大事一言决之

    章惇瞥了眼苏颂,道:“我要去见官家,苏相公一起吗?”

    苏颂拄着拐杖站起来,道:“我待会儿得去巡视河工,你去吧。”

    苏颂现在日渐疏远朝政,就是一个不管事的宰执。

    章惇也就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与曹政,耿儒杰交代道:“燕王那边估计会有什么幺蛾子,你们警惕好。”

    曹政,耿儒杰自然知道他们‘惹下’了大祸,连忙抬手应着:“是,下官省得。”

    章惇眼神冷漠的看了眼外面,他知道,必然会有一场风暴,他在等着!

    章惇又与蔡卞交谈几句,出了青瓦房,转向福宁殿。

    这会儿的赵煦,正在书房批阅奏本。他对面的小桌上,赵佶鼓着小脸,正在练字。

    而在福宁殿的院子里,赵似一脸通红,兴奋不已,在胡中唯等人的教导下,正在学骑马。

    赵煦偶尔看过两个小家伙,便继续低头处理政事。

    现在的大宋国土很小,占据的几乎都是好地方,但即便这样,各种各样的问题依旧层出不穷,复杂难言。

    不多久,章惇就来了,赵煦见他一脸沉肃之色,笑着道:“来人,给章相公搬个凳子,上茶,对了,将棋盘拿过来,朕与章相公手谈几回。”

    陈皮连忙安排,章惇没有拘谨,坐在赵煦对面。

    赵煦收拾了桌上,等摆上了棋盘,手持黑子,笑着道:“朕这些兄弟当中,论起琴棋书画,也就十一有点样子,包括朕在内都不太行。”

    章惇倒是知道赵佶,这个十一殿下也就是年纪小一些,否则绝对是纨绔中的纨绔,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但论起灵性来,似乎确实是神宗子嗣中最好的。

    章惇拿起白子,道:“陛下过谦了,世人哪有十全十美,但凡有所成就,其他方面定有所欠缺。”

    赵煦认同这句话,慢慢的落子。

    围棋这东西,最考验布局,大局小处皆不能大意,一子错满盘皆输真不是玩笑。

    赵煦棋力确实不太行,倒也能下几手。

    章惇见赵煦神色认真,落了几子,见局势稳住,便道:“陛下,杨绘等人最近动作太多了。”

    赵煦盯着棋盘,嘴上似下意识的道:“不奇怪,你我君臣快把朝廷翻过来了,还不能让人家说点话,做点事出出气吗?”

    章惇心思就不在棋盘上,落着子,道:“陛下,章楶,王安礼等人就要入京了,臣打算在他们入京之前了结这些事。”

    虽然不到十手,赵煦已经感觉到了对面棋力的强大,正苦思,听着就道:“你了结不了,杨绘就是打个头阵,做个试探,他们还有的是手段。那个王安礼,怕是石锤了,跑不了。”

    章惇刀削斧凿的脸角越发绷直,目有厉色,语气却是和缓道:“虽然王安礼与王相公不同,但他们要是撕开王安礼这个口子,接着否定王公,否定‘新法’,臣决然不会答应的。”

    否定了王安石就等于否定‘新法’,否定了‘新法’,那他们这些‘新党’就百死莫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无比凄惨的下场!

    赵煦忽然看到了一个妙手,啪啪嗒一声落下,面露惊喜的道:“好棋!”

    章惇见着,稍一思索,就落了一子。

    赵煦顿时皱眉,抬头看了眼章惇,再次思索。

    章惇接着话茬道:“陛下,大理寺那边正在各路上府铺设府级大理寺,三法司正在加紧审议刑律,应该可以在明年初颁布。臣希望在此之前,树立大理寺的绝对权威。”

    赵煦还在苦思对策,章惇的棋力着实厉害,好一阵子,赵煦只能放弃这一角,接话道:“政策易改,人心难变。不过,确实可以借由这个案子做些事情,重点不要紧盯着朝廷,地方上多看看。”

    章惇双眸骤然微睁,脸上冷意森森,躬身道:“是,这一次冒出的人确实不少,章楶调了四万大军在西京拱卫汴京。等那王存入京就差不多了。臣来料理。”

    “下棋下棋!”赵煦仿佛没有听到,见他不落子,催促着他。

    章惇看了眼棋盘,随意落了一子。

    赵煦见又是无路可走的棋,抬头看了他一眼,双臂压在腿上,盯着棋盘。

    章惇道:“陛下,燕王居心叵测,不足大任,臣计划在明年换掉他。”

    赵煦对赵颢也不感冒,道:“朕就那么一个叔叔了,后面几个弟弟,九弟赵佖是盲人,十一的赵佶是个小混蛋,外面那个骑马的是朕同母弟,但也就九岁,你选谁?”

    赵佶听到赵煦的话,鼓着脸看向赵煦,再看着外面玩的正欢的赵似,越发的愤愤不平。

    章惇这么说自然是想过了,道:“大理寺要走向成熟,没有十年二十年是不够的,几位殿下年纪小,未必是坏事。”

    赵煦唔了一声,想了想,道:“九弟……赵佶……赵似……”

    最终他还是摇头,道:“再说吧。”

    章惇见如此,便没有多说,继而道:“刑部接掌了巡检司,正在梳理,同时接管全国各府州县巡检司,想要彻底梳理清楚,掌握在手,怕是要到明年中。”

    赵煦还是盯着棋盘,迟迟不能落子,道:“变法不是朝廷颁布新法就成了的,关键还是在人。对于官员,不能单纯依靠道德去约束,道德这东西,最经不起诱惑,还要有强力的监督。刑部,御史台要用起来。吏部的考铨法要再严格一点,日子过的太舒坦容易产生惰性,人有了惰性就不会愿意改变了。”

    章惇应着,见赵煦不落子,又道:“等眼前事了,臣打算让大理寺对近来以及众多久拖不决,朝野非议的案件进行定论,免得总是扯绊着朝廷,无休无止的争斗下去。”

    赵煦忽然看到了一个可以落子的地方,兴冲冲的落子,高兴的道:“嗯,这些细节琐事,你们青瓦房可自行判处,决断,无需事事禀报朕。”

    章惇有些意外赵煦的态度,之前这位官家向来急切,做事凌厉,近来怎么变得不骄不躁了。

    “官家,韩相公来了。”章惇还没开口,陈皮走过来,低声道。

    赵煦盯着棋盘,道:“韩宗道?让他进来吧。”

    章惇神色不动,手里捏着棋子,心念慢慢转着。

    韩宗道进来了,脸上极力的平和,还是看出郁愤难平,他看了眼章惇,从袖子里拿出一道奏本,抬手道:“官家,臣年老体衰,不堪大任,特来请辞。”

    又来?

    赵煦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棋盘,道:“编一个合理的借口。”

    韩宗道神色动了动,终究没有真的去编,默默一阵,脸色悲哀的道:“犬子糊涂,在杭州府被人拿住把柄,现在来要挟臣……”

    章惇剑眉一竖,冷声道:“他们能做的,我只会比他们做的更狠,你怕他们就不怕我?”

    韩宗道看了眼章惇,犹豫着没有说话。

    他虽然反对变法,但他心底也清楚,论及操守与底线,‘新党’整体上远超过‘旧党’。

    赵煦看着棋盘,章惇随随便便的几手就让他进退不得,满棋盘找可落子的地方。

    章惇见赵煦不说话,微微躬身,道:“陛下,臣痴长陛下几岁,棋力稍微好一些也属正常。”

    陈皮听着暗暗皱眉,这位章相公真不懂事,明知道官家棋力不济也不知道让一让。

    章惇这么一说,赵煦不好继续盯着思索了,拿过一旁的茶杯,拨弄着茶水,道:“刚才章相公说差不多了,他来料理。”

    这句话,自然是对着韩宗道说的。

    韩宗道神情陡变,官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转瞬他就明悟了,现在的朝廷基本是被‘新党’掌控,外加章楶西北二十万大军,哪怕是造反都没有成功的可能,别说开封城里,就是天下大事也是官家一言而定,等这么久,就是要等一些人跳出来,借由此推动‘新法’!

    韩宗道想明白了,心神有些发冷,看了眼这对君臣,眉头不自禁的深深皱起。

    这位官家胆大包天,胸有宏图;这个章惇更是‘变法’急先锋,性刚直如烈火。他们这样的搭配,将来的大宋会走向哪里?

    他没空想他儿子的安危了。

    “官家,蔡攸求见。”突然间,门外一个黄门的声音响起。

    赵煦看向章惇。

    章惇立刻倾身,道:“臣不知。”

    陈皮也微微躬身,示意不清楚。

    皇城司暂时交给了政事堂调配,陈皮已经不管了。

    赵煦心头转念,目光看向身前的棋盘,道:“让他进来吧。”

    蔡攸很快就来了,紫帽黑靴,相比于其他皇城司禁卫,他的腰带是镶金红色。

    蔡攸进了书房,没想到这么多人,先是微楞,连忙不动声色上前,抬手道:“臣蔡攸见过官家。”

    赵煦盯着棋盘,一动不动的道:“什么事?”

    蔡攸放下手,弓着腰道:“回官家,王存到京了,去了杨绘府邸。”

    韩宗道听着,骤然脸色一沉。

    章惇则面无表情,只是他原本就一脸的严厉色。

    赵煦在破解章惇的棋局,随口的道:“你的人到杭州了?”

    蔡攸神色恭谨异常,道:“到了。”

    原本那些人是去拿王存,却没想到王存先一步离开入京了。但总有同党在,所以南京皇城司还是去了杭州。

    赵煦手里的黑色棋子转动,道:“有人拿韩相公的儿子威胁他,你让人救出来,带回京。”

    蔡攸瞥了眼韩宗道,道:“是。”

    韩宗道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心里轻叹一声,道:“谢官家。”

    这一句落下,书房里忽然的安静了下来,没人再说话。

    好久之后,赵煦一怔,抬头看向蔡攸,道:“还有什么事情?”

    蔡攸看了眼赵煦,躬着身,没有说话。

    意思很简单,事关重大,请官家屏退左右。

    赵煦看了章惇,韩宗道一眼,道:“说吧。”

    蔡攸见着,拿出一道文本递给赵煦道:“请官家审阅。”

    赵煦好奇了,接过来看去,只是匆匆扫了眼,他孟的一合文本,沉声道:“是真的?”

    蔡攸连忙抬手,道:“绝无虚假!”

    章惇,韩宗道见着赵煦的动作,面露异色。

    赵煦盯着蔡攸片刻,慢慢的目光看向窗外,幽幽的泛着寒意,轻声道:“章卿家,鱼够了,收网吧。就现在。”

第两百零二章 剖开你们的心肝脾肺(求订阅

    章惇不知道蔡攸在这道公本里写了什么,站起来,剑眉抖了两下,道:“陛下,还有些麻烦。”

    章惇处理不了的麻烦,那自然是真的麻烦。

    “官家,燕王殿下求见。”章惇话音一落,忽然门外有黄门快步过来禀报道。

    赵煦哼了一声,道:“他来的正好!”

    心里推敲片刻,赵煦看着章惇道:“确实是差不多了,不能再被这些事情绊住手脚。你说吧。”

    章惇当即抬手道:“陛下,第一,调动开封城四周军队以及章楶带来的军队,驻扎西,南,北三京,拱卫东京。第二,下旨,命三法司彻查王安礼案,限期查清。第三,下旨,废除三衙,彻底完成朝廷改制……”

    赵煦听着,直接道:“准。政事堂拟旨,送到垂拱殿盖印。”

    章惇抬手,沉声道:“臣这就回去召集京中百官,在政事堂开会。”

    赵煦吸了口气,道:“好,麻烦的事,朕来做。你们去做你们的。”

    “臣告退。”章惇道。

    韩宗道在一旁看着,直觉头皮发麻,身体发冷。

    不提这对君臣具体要做什么,单说这几道旨意,就足够京城震动,天下惶然的了。

    他有着极其强烈的不安,‘新党’可能要借着这件事,对‘旧党’进行全面的清算了!

    蔡攸则微低着头,眼底兴奋的有些血红。

    三人相继离开了赵煦的书房,出了门,看到燕王赵颢站在一旁,根本没有理会,大步离开。

    赵颢见着三人的表情,心里莫名一咯噔,有着非常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转头看向赵煦的舒服,侧耳仔细的听着。

    不多久,赵煦书房就一大堆人进进出出,陈皮,童贯,楚攸,刘横,胡中唯等等。

    宫里的卫戍在飞速的调整,一队队穿着重甲的禁卫来来往往,不止是各殿各门,四处的巡逻也在密集起来。

    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慈宁殿,周和站在门外院子,面色微微发白,看着福宁殿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高太后在众宫女搀扶下出来,看着院子里站了一队禁卫,皱着眉,喝道:“周和,怎么回事?”

    周和心里一冷,连忙转过头,来到近前低声道:“娘娘,小人问过了,说是慈宁殿里,除了娘娘,任何人不得进出。”

    高太后皱眉,她可以随意出入?这个安排是什么意思?

    仁明殿,孟美人站在屋檐下,看着禁卫来来去去,轻轻咬着嘴唇。

    她身旁的宫女面色有些惧色,道:“娘娘,宫里这是怎么了?”

    孟美人蹙着眉他,心里也是不安,绷着脸道:“传令宫里不得乱动,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有……算了。”

    宫女等着‘还有’,见孟美人不说了,连忙应声,慌乱的出去安排。

    这时,机要房内,一道道命令出来,通过枢密院后,迅速出宫,传向各处,全部是调整军队部署的。

    六部七寺的官员都被叫到了宫里,或坐或站的充斥在政事堂的大堂内。

    苏颂坐在主位,两手分别是章惇,蔡卞,韩宗道,林希等人,一个个面色肃然,如临大敌。

    苏颂面无表情,几乎所有决断都是章惇在做,在场的,有一半是章惇所举荐,加上事先沟通过,一道道草拟诏书,政令飞快的形成。

    福宁殿,赵煦的书房内。

    做出一系列部署后,赵煦看着窗外,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道:“胡中唯,出宫。”

    胡中唯大声应着,身后是一百个重甲禁卫。

    赵煦出了门,刚要走,忽然间赵似穿着一身轻甲,腰间握着一把长剑,脚步不那么稳健的大步走过来,小脸肃色道:“官家,我来保护你。”

    赵煦一怔,看着他的模样,笑着道:“你要保护我?”

    赵似绷着小脸,重重点头,道:“是!”

    赵煦看着他,心里高兴又欣慰,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好,跟我一起走!”

    小家伙立刻握着剑,站到了赵煦身侧。

    两人刚要走,禁卫身后的赵颢连连咳嗽的走出来,虚弱的道:“官家。”

    赵煦看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扔出蔡攸的那道奏本,道:“胡中唯,让人看着他,除了祖母,不准任何人带走他。”

    胡中唯应着,一挥手,当即有四个禁卫过来围住赵颢。

    赵颢本就心惊胆战,见到这副架势,心里更慌,连忙从地上捡起公本,打开看去,只是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白绢不自觉落地,脸色更加苍白,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官家,这些是捏造的……”

    他没说完,迎着赵煦冷漠的目光,浑身剧烈一颤,缩着脖子,一个字说不出。

    赵煦没有再看他,大步出宫。

    政事堂里的人都看到赵煦出宫,却没人说什么,继续着他们的大会。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需要做足准备。

    赵煦出宫,坐着马车,直奔杨绘府邸。

    宫外的皇城,禁卫正在调动,四处都是巡逻的禁卫,简直像是在戒严。

    无数人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这时,王存已经在杨绘府邸,两人听着外面的动静,站到了屋檐下。

    王存是一个稍微矮小的老者,头发却没有白多少,站在杨绘身旁,看着门外来来去去的禁卫,两人皆是木然着脸,心头沉重。

    杨绘惊疑不定,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存余光看了他一眼,道:“刚才韩宗道进宫了。”

    杨绘拧眉,道:“即便韩宗道告御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官家最多惩戒我,这是要干什么?”

    王存神色凝重,道:“京里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

    杨绘感觉呼吸有些困难,道:“我感觉要出事情。”

    突然间,门外响起了与之前大不一样的禁卫的密集脚步声,仿佛有一大队人马开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面露不安与警惕。

    “主君,官官家来了!”一个门卫急匆匆跑过来,舌头打结的说道。

    杨绘,王存脸色急变,来不及多想,就看到大门已经打开,一个穿着常衣的年轻人,长步而来。

    杨绘,王存心头剧震,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深宫里的皇帝陛下,会来到这座小门小院!

    皇帝陛下亲自来了,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惊慌写满了脸,却又来不及多想,快速收敛神色,压住慌乱的心神,上前迎上赵煦,行礼道:“臣杨绘(王存)参见官家。”

    赵煦进来了,身后一队禁卫先了一步,布置在杨府,外面更是围的水泄不通。

    赵煦面无表情,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这两人都是元丰年间的‘相公’,在元祐初被‘旧党’抛弃,一个辞官,一个四处流放。

    杨绘看着这个架势,心神发颤,硬着头皮抬手道:“官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王存躬着身,极力的镇定,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皇帝陛下带着大批禁卫突然出现在杨府,是冲着杨绘还是他,亦或者是他们?目的是什么?

    赵煦就这么站着,看着他们两人,淡淡道:“朕以前听到过一句话,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需要‘高人指点,贵人相助,个人奋斗以及小人作梗’,你们觉得呢?”

    杨绘,王存心慌意乱,没有办法冷静的分析眼前的状况,却敏锐的抓到了最后四个字,顿了顿,杨绘道:“陛下,臣一心为国,绝无私利之心,天地可鉴,请陛下明察。”

    王存也跟着抬手,开门见山的道:“陛下,变法在先帝朝就已经确定不可行,请陛下立即废止,切勿重蹈覆辙。”

    赵煦瞥了眼两人,慢悠悠的拿出折扇,道:“朕没说你们是小人,朕问的是,你们是否做了一番事业?你们知道朕说的是什么,兴修水利,安民于境这些就不要说出口了。”

    杨绘,王存顿时沉默不语,他们不是变法派,也不是边臣,能有什么大功绩?

    实际上,大宋朝现在大部分文臣,诗词歌赋,道德文章或许还行,但论及政事,真的也就是修路挖河这样可以立碑刻名的事。

    赵煦见他们不说话,道:“我大宋上下的弊政你们很清楚,百姓苦于弊政你们清楚,四面环敌你们很清楚,从太宗开始的割地求和的屈辱你们清楚,朕决意改除弊政你们清楚……你们既然都清楚,为什么就是不肯变一点?还要千方百计的阻止?不要跟朕说‘新党’是什么奸佞小人,你们还不如他们。”

    眼见皇帝陛下这般‘推心置腹’,杨绘,王存二人拧紧眉头,心里惴惴的同时也在极力的想着对策。

    皇帝陛下将话挑的十分明白,他们自然不能用大道理去反驳,那不是反对,是理屈词穷的狡辩,不会有任何好处。

    王存沉默了好一阵子,道:“陛下,臣确实无能,于国于民没有什么建树。只是,祖宗之法行之百年,那是切实有效的,贸然改变……”

    “祖宗之法哪里来的?”

    赵煦打断了王存,道:“唐,隋,汉,秦,甚至是周每一朝代的法度都不同,为什么这些法度一变再变?是因地制宜,切乎实际!法度的改变,是一定要到亡国了,新朝代建立后才能有所改变吗?明知道有问题,也就是修修补补,丝毫不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你们剖开你们的肚子,看看你们的心肝脾肺肠,你们是在为国为民,还是自私自利?一个个阴谋诡计,整天算计来算计去,除了攻讦,诋毁,构陷,你们做出了哪一点为国为民的事了?抬头挺胸,大声的告诉朕!”

第两百零三章 认输

    饶是杨绘王存二人宦海沉浮多年,面对赵煦这个皇帝的大声呵斥,还是脸皮发热,无地自容。

    到了这种时候,再去狡辩有没有攻讦,诋毁,构陷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图惹人笑话!

    赵煦见两人说不出话来,压了压怒气,淡淡道:“给家人写信,去刑部自首吧。”

    王存神情动了动,欲言又止。

    皇帝陛下将态度在他们面前挑明了,外加他们那些破事都在皇帝陛下眼中,着实没有勇气再说什么。

    赵煦盯着两人,道:“怎么,还想去请示谁吗?”

    王存脸色急变,噗通一声跪地,身体剧烈发抖。

    杨绘并不知道王存背后还有人,更不知道是谁,只以为王存是反对变法,眼见官家点明,他心头狂震,忽然跟着跪地,头上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喘。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初入仕的小白,他转瞬就想到了。

    赵似就站在赵煦身旁,眼见赵煦三言两语将这两位大相公吓的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小脸上都是敬佩之情。

    赵煦盯着两人一阵,又瞥了眼身旁的赵似,道:“十三弟,你看着两人,让他们写出名单,然后押去刑部。”

    赵似连忙抬手,有模有样的道:“遵旨。”

    赵煦没有再看王存,杨绘两人,转身就出门,带着一大队禁卫赶去下一个地方。

    王存跪在地上,苍老的脸上一片雪白。

    如果只是结党攻讦,构陷朝臣,反对新法,或许还有救,但涉入了皇位争权,那绝对十死无生!

    杨绘心里大恨,终于明白今天的阵势怎么会会这么大,甚至于官家亲自带着禁卫来到他的府邸,原来这王存大逆不道的涉入了皇权争斗!

    ‘该死!’杨绘恨极,恨不得扑过去咬死王存。

    这要是追究起来,他们杨家足以抄家灭族!

    赵似板着脸,握着刀,看了眼身后赵煦留下的禁卫,转向跪着的两个人,声音稚嫩又坚定的道:“来人,给他们文房四宝,让他们写。”

    有禁卫应着,快速去找。

    王存跪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写。

    他要是不写,皇帝陛下明显知道,那必然不会轻饶。

    杨绘跪在地上,脸色阴沉,瞥向王存,目光凶厉。

    王存心头冰冷,最终还是没能战胜恐惧,颤巍巍的拿起笔,趴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赵似看着,小脸忍不住的高兴,右手握剑,身体越发笔直。

    赵煦出了杨府,坐着马车,横穿御街,路过樊楼,马车停在了孟府大门前。

    这时的孟府,已经被禁卫围住,大门敞开,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赵煦下了马车,看了眼,径直向里面走。

    陈皮一路跟着,暗自凛然,这些布置,他之前并不知道!

    他暗自警醒,同时看向孟府正堂方向,微微皱眉。

    这是孟府,孟美人的娘家,现在住着的是她的爷爷孟元,曾经率兵在宣德门下与赵煦对峙的人。

    陈皮悄悄看了眼赵煦的侧脸,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孟美人已经是太皇太后下诏的承认的皇后,只不过没有举行册后大典。

    要是处置了孟元,那孟美人或者说孟皇后该怎么办?

    陈皮不敢多想,一众人跟着赵煦已经来到了孟府正堂,孟元站在台阶下,抬手行礼,道:“臣孟元,参见官家。”

    孟元很苍老,脸角黝黑,瘦削,双眼凹陷,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赵煦审视了他片刻,道:“到里面坐吧。”

    孟元没有什么表情,侧身让过赵煦,跟在他身后。

    两人到了堂里坐下,下人上完茶,就剩下赵煦与孟元,陈皮以及几个禁卫。

    孟元面无表情,身形瘦弱,端坐却自有一股气势。

    赵煦没有喝茶,没有绕弯子,正坐的看着门外,目不斜视的道:“论关系,孟美人是朕的皇后,百姓人家我还得叫你一声大爹爹。论纲常,我是君,你是臣。你应该考虑你的孙女,考虑孟家的长远,再不济还有‘大逆不道’四个字,朕一而再的给你机会,着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一条路走到黑?”

    孟元也正对着门,表情漠然了好一阵子,开口道:“陛下,有些事情,由不得人。”

    赵煦听懂了,这孟元是没有回头路了,便道:“朕不会为难孟美人,也不会废她,她明年会被正式册立为皇后。孟唐是朕的小舅子,他要是有才,朕与常人一样对待。”

    孟元心头剧震,难以保持平静了。赵煦的话,就是只涉及他一人,不诛连,保全了孟家!

    孟元脸角抽动再三,还是起身,伏地道:“臣叩谢陛下!”

    赵煦看了他一眼,径直起身离开孟府。

    孟元跪在地上,一句话没有,直到赵煦出了正堂也没动。

    赵煦上了马车,陈皮才忍不住的问道:“官家,就这样走了吗?”

    赵煦神色淡然,道:“这样他还能挺得住,他就是千古第一大忠臣了。”

    陈皮猜不透赵煦的用意,不敢多问,又道:“官家,现在去哪里?”

    赵煦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的思索着,片刻后道:“宫外差不多了,该宫里了……回去吧,走的慢一点,给他们一点时间。”

    陈皮越发不明白了,不知道‘他们’具体指的是些什么人。

    不过,马车还是慢了下来。在一众禁卫的护送中,赵煦的马车缓缓行驶。

    开封城里,巡逻的禁卫到处都是,街面上的行人几乎看不见。但不少人从窗户,门缝里看着赵煦的队伍,神情凝重,窃窃私语。

    没有走多久,忽然一个禁卫追上来,递向马车一封书信,道:“官家,孟虞侯写的。”

    孟虞侯,就是孟元。

    赵煦伸手接过来,抽出里面的纸看去,只见是笔墨未干的一个个人名,大部分是禁军中的,城里城外都有,楚攸控制的殿前司军中有,虎畏军中,甚至于,几经他清洗的宫中禁卫也有!

    赵煦暗道一声侥幸,心里自语:诸葛一生唯谨慎,幸亏我谨慎了,否则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沟里翻了船。

    赵煦看着这份名单好一阵子,揣入怀里,道:“他人呢?”

    禁卫抬手,道:“死了,不,自杀了。”

    赵煦眉头挑了下,意外又似正常,摆了摆手,示意马车继续前进。

    马车在向前走,但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么大的动作,太多人忍耐不住了。

    慈宁殿里的高太后,强自坐了一阵,还是很不安,看向一旁站着的周和,道:“你说,官家又要做什么?”

    周和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甚至冒出了冷汗,高太后话语落下好一阵子才一个激灵,连忙道:“哦,啊,小人也不知道。”

    高太后皱眉,看着周和的表情,忽然冷声道:“说!”

    单单是一个字,周和不啻惊雷,噗通一声跪地,脸色惨白,跪地颤抖着,声音更是好像打了结,道:“娘……娘娘,小人……小人……是不得已……请娘娘宽宥……”

    高太后脸色铁青,气的双眼圆睁,怒笑连连的道:“好好好!真是好手段!”

    周和跪在地上,已经大哭了起来。

    他不是什么忠贞不屈能够扛过大刑的人,加上皇城司用他的家人威胁,只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周和该招几乎全招了。

    作为高太后最近的心腹,皇宫以及慈宁殿的大总管,高太后的事情,可以说没有他不知道的。

    高太后不再看周和,目光冷冷的盯着门外,忽然起身,大步向外走。

    周和处于恐惧之中,竟然忘了拦。

    高太后只能一个人出慈宁殿,她没有去其他地方,直奔福宁殿。

    福宁殿里,到处是禁卫,以及跪在院中的赵颢。

    没人拦高太后,高太后携怒气而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怒气更甚,大步走过来,喝道:“谁让你跪在这里的?”

    赵颢现在是六神无主,心若死灰,眼见高太后过来,他也没了往日的精神,只是呆呆的看了她一眼。

    高太后极其了解这个儿子,若是往常惹祸,早就哭喊着抱她腿了。

    她冷冷的看着赵颢的面容,又看到地上的公本,伸手拿了起来。

    赵颢嘴唇开合,似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高太后铁青着脸打开,只是扫了几眼就双眼大睁,她越看气息越急促,看到最后,她直觉头昏脑涨,站立不稳,话都说不稳,盯着赵颢道:“环庆路军饷丢失,通夏,掘堤黄河,这些……都是真的……”

    赵颢身体坐直了几分,想要狡辩,可怎么也找不出话来。

    高太后见着,直觉眼前一黑就要向后倒去。

    四周的禁卫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她,一边传太医,一边将高太后送了回去。

    赵颢愣愣跪坐在原地,呆木无神。

    宫里登时大乱,朱太妃,孟美人都被惊动,纷纷赶到了慈宁殿,盯着太医诊治。

    高太后并没有昏迷,她满脸的颓然,看着边上的朱太妃,孟美人,声音有些低沉的道:“官家在哪,我要见他。”

    朱太妃一脸的担忧,轻声道:“娘娘宽心,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他在宫外,很快就会回来。”

    高太后已经不关心赵煦出宫去做什么,转头看着蚊帐顶部,双眼无神。

    她知道吕大防等人的那些事,还算能接受,但他儿子的这些,作为历经四朝以及垂帘听政七年的太皇太后,她接受不了。

    孟美人十分担心,不时的咬着嘴唇。

    这个时候,赵煦正在青瓦房。

    他看着章惇拟好的几道奏本,又看了眼站在身前的苏颂,章惇,蔡卞三人,道:“可以了,送去垂拱殿盖印吧,明天就颁布。”

    章惇肃色凛然的抬手,沉声道:“遵旨!”

    “官家,娘娘病倒了。”这时,陈皮急匆匆跑过来。

    赵煦一惊,道:“小娘了怎么了?是不是什么人惊扰到她了?”

    陈皮怔了下,连忙道:“不是,官家,是太皇太后。”

    赵煦惊色减少,又想到高太后之前病过两次,看了眼章惇等人,道:“朕先去慈宁殿,你们仔细妥当了。”

    众人听到高太后在这个时候突然病倒,心思各异,没有异议,抬手恭送赵煦离开。

    赵煦赶到慈宁殿的时候,殿里还有一大群人。

    朱太妃一见赵煦,连忙拉他到一边,欲言又止的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娘娘……与你无关吧?”

    赵煦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道:“小娘放心,我知道轻重,不是我。”

    朱太妃这才松口气,急急的又拉着他上前。

    孟美人看着赵煦回来,躬身侧立,一直皱着眉。

    赵煦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来到高太后床前坐下。

    高太后脸色苍白,神情委顿,看到赵煦坐过来,眼神有些茫然的打量着他。

    这时,一个宫女端过药,赵煦熟练的接过来,看着高太后道:“祖母宽心,没什么大事,身体重要。”

    高太后看着赵煦,似乎又想起了前几次他也在这里给她喂过药,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的种种,她的语气有着无尽的感慨,慢慢说道:“官家,我老了。”

    这句话一出,殿内顿时一惊。

    这句话可不止是单单的感慨,从高太后嘴里出来,对着赵煦,那是一种‘认输’!

    孟美人心底忽的松口气,紧绷的心神陡然放松,身形一晃差点倒下。

    朱太妃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有些担心的看着高太后。

    虽然高太后不喜欢她,屡屡苛待,但她心里还是敬重的。

    赵煦也是一怔,没想到高太后会说出这句话。

    “祖母,先吃药。”转瞬间赵煦就冷静下来,吹了吹勺子里的药,递给高太后的嘴唇。

    高太后下意识的张嘴,喝了一点就皱眉,脸上依旧是一种失望,茫然。

    赵煦慢慢喂着,来之前他已经知道高太后为什么会又病了,是看到了关于赵颢的那道奏本。

    他没想到高太后会有这么大反应,居然直接‘认输’。

第两百零四章 老虎要吃人了

    高太后说完这一句,吃了两口药,就无力的摆了摆手,闭着眼睛,神情瞬间好似苍老了很多。

    赵煦倒是没想到赵颢的事会对高太后有这样的打击,悄悄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走。

    朱太妃与孟美人小心的又看了眼,这才悄步离开。

    赵煦坐在床头,见高太后似乎睡着了,情知她不远说话,等了一阵子这才悄步出了寝宫。

    门外,周和立在一旁,低着头,全身抖个不停。

    赵煦没看他,目光落在跪在地上,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赵颢。

    赵煦想着从王存,孟元那得到的名单,淡淡道:“他们几个都招供了,你那个长史也不是什么抗得过大刑的人,是你自己招,还是试试皇城司的大刑?”

    赵颢身体剧烈颤了下,头磕在地上,浑身冰冷,沉默了很久,道:“我写。”

    赵煦哼了一声,抬脚离开。

    赵煦出了慈宁殿,长吐一口气,自语的道:“总算是结束了。”

    陈皮恭谨的立在身后,心底越发警醒自身。

    眼前这位官家,心思深沉如海,哪怕作为最亲近的人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手里有多少人,多少底牌,怎么布置的,陈皮感觉一无所知。

    他想着,不自禁看了看四周,身后有黄门,宫女,禁卫,他这会儿连他最信任的人都有了种怀疑——这会不会是官家的人?

    赵煦说完这一句,心里轻松不少,脸上带笑,但想着接下来的事情更多,迈步走向垂拱殿,道:“让三位相公来垂拱殿见我。”

    陈皮应着,一边吩咐人一边随着赵煦回转垂拱殿。

    赵煦在垂拱殿坐下不多久,苏颂,章惇等人还没来,倒是孟美人来了。

    她一身白色素衣,面色有些苍白,惶然的跪在地上。

    很显然,孟元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赵煦看着她,心里轻叹一声。

    这个孟皇后,在历史上是两废两立,其中的因由难以说清,但少不了政治以及家族因素。

    赵煦默默一阵,下去将她扶起来,轻声道:“有些事情,并非朕刻意的,你那爷爷,朕给了他不止一次两次机会。刚才,朕也想给他机会,但他不要。”

    孟美人凄然一笑,道:“臣妾不怪官家。”

    他们孟家的立场一直很清楚,不说她爷爷,哪怕她这个皇后,其实也是高太后立的。

    她爷爷没有选择,她同样没有。

    赵煦看着她,道:“朕不会牵连你跟孟唐的。陈皮,命政事堂拟旨,册立孟氏为皇后,仪典从简。”

    孟美人一怔,看着赵煦没有作伪的表情,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再次跪地道:“臣妾拜谢官家!”

    赵煦没有再多说什么,孟元已死,高太后认输,今后就没有什么立场问题了。

    陈皮应着,上前劝慰两句,将孟美人给请走了。

    赵煦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再次一叹。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这是个奇女子,希望她没有历史上那么多磨难,结局那般的凄惨吧。

    苏颂,章惇,蔡卞前后脚就到了,看着孟美人凄然神色,心里揣度着,面上不漏,齐齐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陛下)。”

    赵煦摆了摆手,道:“王存,孟元以及燕王赵颢都提供了一份名单,涉及军政两界,勋贵公卿,文武大臣等数百人,遍布我大宋,你们说,该怎么办?”

    苏颂当即抢话,沉声道:“官家,臣虽然没有看过这三份名单,但也知道他们其中不少人身份不一般,臣请从轻从缓处置。”

    章惇哼了一声,道:“居心叵测之徒,须以雷霆治之,臣请陛下将此事交由政事堂处置。”

    赵煦瞥了眼沉吟不语的蔡卞,道:“那此事就交给政事堂。另外,朕再说几件事,政事堂拟旨,送到这里盖印。”

    苏颂见赵煦完全偏向章惇,神色动了动,默然不语。

    蔡卞早就料到了,所以才没开口,作聆听状。

    赵煦右手握拳,在桌上轻轻敲击,脸角凌然,眸光炯烁,一边思索一边道:“第一,皇城司正式划入政事堂。第二,废除三衙。第三,确立大理寺为了最高审判机构,申明判例法。第四,梳理朝廷各部门权职,该撤的撤,该合并的合并,年底前,颁布正式改制后的中央机构。第五,政事堂要在年底之前,发布变法路线图……”

    苏颂,章惇,蔡卞听着,神色肃然。

    随着年关将近,这些破烂事的收尾,复起‘熙宁新法’要提上日程了。

    苏颂老脸绷直,沉着脸,没有说话。

    这些事,朝野是心知肚明,纠缠很长时间了。

    章惇严肃脸上若有所动,气势好像陡然变了,如同一把出鞘利剑,蓄势待发,他抬起手,道:“陛下,明年是否改元?”

    一直沉吟不语的蔡卞忽然接话,道:“官家,现在诸事纷扰,对朝野震动已经足够大,加上太皇太后病重,于情于理,明年改元不太合适。”

    蔡卞的话若有所指,苏颂,章惇听着都各有异色。

    赵煦隐隐品出味道,道:“暂且不改。先做好眼下的事情,上面的事朕已经做完了,接下来,该你们了。”

    章惇有些不甘,还是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道:“另外,册立孟氏为皇后,孟唐不做诛连。燕王赵颢,德行不修,罢去一切尊荣,官职。大理寺卿的人选,你们政事堂商议后奏禀。”

    老赵家的宗室里,混蛋是一个接着一个,能用的真是凤毛麟角,赵煦左扒拉右扒拉都没找出一个合适的。

    苏颂,章惇,蔡卞倒是没有异议。

    章惇继而就道:“陛下,臣请卸枢密院副使之职。”

    赵煦点头,道:“章楶的任命诏书拟好。他们明天到京,朕要出城迎接。”

    章惇见拦不住,也就不拦了,道:“是。”

    赵煦心里盘算一阵,道:“去吧。”

    章惇脸角如铁,沉声道:“遵旨!”

    苏颂,蔡卞两人纵然有不同想法,这一刻也说不出什么来。

    章惇出了垂拱殿,就接到了陈皮递过来的三份名单。

    陈皮抱着手浮尘,神情有些凝重,道:“章相公,官家的意思,全权由政事堂处置。”

    章惇看着三分名单里面大部分是熟悉名字,双眼厉芒灼灼,脸角抽了下,冷声道:“请官家放心。”

    陈皮没有多说什么,心头不安的返回垂拱殿。

    章惇来到青瓦房,坐在椅子上,继续审视着桌上的三份名单。

    苏颂,蔡卞已经看过了,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凝重。

    这里面的人,有的是神宗,甚至是英宗朝的高官,还有一些皇亲国戚,另有军方的诸多观察使,团练使,节度使,甚至还有手握兵权的经略,总管!

    他们的关系网横错交勾,难以说清,但在章惇等人看来,全数都应该划为‘旧党’。

    “你打算怎么做?”苏颂坐在章惇不远处,拄着拐杖,淡淡道。

    涉及这么多人,该怎么处置,抓?怎么抓?一个不好,就是大乱子!还可能有损圣名。

    章惇剑眉凌厉,看了两人一眼,拿起一道盖印的诏书,道:“沈舍人,先将这道旨意宣布。”

    沈琦一怔,上前接过来一看,是皇城司划入政事堂的诏书。

    蔡卞与苏颂看到了,两人神色肃然,明白了章惇的打算。

    政事堂的皇城司怎么做,罪责都在政事堂身上,怪不到宫里的官家。千万般罪责,政事堂,或者说,他章惇来抗!

    蔡卞看向章惇,道:“皇城司尽量少用,刑部来做。”

    章惇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无需。失败过一次了,我知道怎么做更好。去吧。”

    沈琦看了看苏颂与蔡卞,应着转身离去。

    章惇等沈琦走了,这才看向苏颂,蔡卞两人,声音坚定如磐石,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想法,但复起新法时所必然,谁都不能阻挡!王公做不到,不能做的事,我来做!”

    苏颂盯着章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头老虎,终于是出笼,开始吃人了吗?

第二百零五章 震动天下

    随着赵煦回宫,开封城里的巡逻的禁卫陆续回岗,解除了戒严,百姓们有些惊慌的出了门,四处张望,彼此交谈,在探寻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理寺的牢里。

    陈朝,林城两人已经知道了外面的动静,隔着牢房对视一眼,两人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事情,与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同!

    而大理寺内,曹政从政事堂回来,正在召开会议。

    大理寺会议室,曹政看了眼坐在两旁的七位少卿,翻开了眼桌上的手札,朗声道:“政事堂开会,决定了很多事情。有关与我大理寺的,我与诸位同僚通报一声,第一:大理寺卿燕王赵颢,因德行不修,被官家罢黜,羁押于宫中。大理寺卿日后由政事堂从宗室近亲选取,终生任职。第二,新刑律会在明年颁布,但判例法相关法案会在明天下诏发布,大理寺可据此行事,处理众多久拖未决的案件。第三,关于大理寺的发展纲要,我已奏报官家得到批准,明年施行。第四,自明年起,我大理寺官员不外调不内迁,由本寺内部升迁。第五,大理寺具有审判权的官员,非得大理寺同意,其他部门,包括皇城司,对了,皇城司已划入政事堂,不得抓,扣,羁等。第六……”

    大理寺七个少卿慢慢听着,神情振奋再三。

    政事堂这次开会,给了他们诸多的权力,还有‘特权’!

    单说没有大理寺同意,其他部门不得抓扣这一条,就足够令他们欢欣鼓舞!

    曹政看着众人的表情,暗自点头。

    吏部。

    吏部的衙门可以说破破旧旧,吏部的官员三番几次的要求修建,扩大,都被政事堂给驳回了。

    林希一脸漠然的主持会议,身形端坐笔直,不怒自威,道:“我们吏部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们听好,记住了,日后我打板子的时候不要怨怒。第一,考铨法明年推行,尽快完善。第二,年底之前,会有大规模的官员调派,具体名单,我后面细说。第三,吏部将对府级官吏进行直辖管理,一应的任命,考核,迁派都在吏部。第四,巡检司划入刑部,各府巡检由刑部与地方双管,但任命需要通过吏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近来乱象纷陈,人心浮摇。越是这个时候,越看出一个人的品质,如果有人无法安心用事,就请他去能安心待的地方!”

    林希一脸漠然,语气一直很平稳,但最后的话,杀气腾腾!

    吏部一干侍郎,郎中,员外郎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抬手齐声道:“下官领命!”

    林希依旧一脸漠然,道:“下面,我说说具体的名单。”

    一众人心惊胆战的坐下,他们已经看到,林希身前的公文很厚!

    与此同时,其他各部寺一样在开会,在通报政事堂的会议内容,一个要求‘稳’,一个就是为接下来以及明年的事情做准备。

    很快,章惇要求的那道关于皇城司划入政事堂的诏书被公布出来,同时政事堂的邸报传向京城各个部门,并且向着全国各地传去。

    这道旨意,仿佛是朝廷改制的某种后续,很多人都没有在意。

    但也有不少人悚然惊恐,预感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大事件。

    皇城外的皇城司,蔡攸面无表情,召集一干副指挥,正在漫不经心的布置着任务。

    在座的,每一个都神色暗暗小心,心里激动又忐忑。

    同时,一道道信鸽飞出,带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命令奔向大宋的南北东西。

    开封城外,有三支军队在移动,一个是来自京东路,目标是北京大名府,另一支来自秦凤路,目标是西京河南府。还有一支,是宗泽率领的虎畏军,进行了分调,各有五千人进驻开封府三门,虎畏军则在正南。

    随着动作越来越大,开封城里充斥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绪,不知道多少人紧闭府邸,惶惶不安。

    朝廷各个机构都在加紧作着准备,倒是宫里的赵煦,忽然间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最上面,最麻烦的事他都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就都是章惇等人的事情。

    到了傍晚,他是先去了仁明殿,陪着病倒的孟皇后说了好一阵子话,在孟皇后睡着后这才离开。

    接着去庆寿殿,与朱太妃吃饭。

    朱太妃满脸的愁容,不时的跟赵煦感慨,追忆着与高太后的过往,感慨曾经雷厉风行的太皇太后真的老了。

    陪着朱太妃吃完饭,赵煦天黑才回到福宁殿。

    童贯跟在赵煦身旁,看着了眼寒意渐浓的天色,低声道:“官家,今晚是否传后宫侍寝?”

    赵煦摇头,道:“不用了,让宫里的人都早点歇着吧。”

    童贯小心翼翼的应了声。

    他比陈皮更警醒,陈皮好歹是赵煦身边的老人,内里亏心事不多,但是童贯不一样,他心思不少,可抓的把柄太多!

    赵煦漫步走着,忽然转头看了眼童贯,却什么也没说。

    童贯吓了一跳,张口想问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政事堂就接连颁发旨意,早已经准备好的邸报通传全国。

    第一道,是关于册立孟氏为皇后的,这是赵煦的正式册立诏书。

    第二道,废除三衙,权归兵部与枢密院。

    第三道,确立大理寺的司法地位以及刑律,礼法的运用规则,包括了判例法、刑大于礼、律法平等、司法解释等等。

    第四道,对朝廷各机构进行裁剪合并,确立权职,明确责任,规范操守等等。

    第五道,公布国家变法的方针大略,制定了五年内的变法目标,正式公告明年复起‘熙宁之法’。

    第六道,是对近半年来的一系列事件进行了总结,对吕大防等人的贪腐,擅权案件进行了痛斥,要求全国官员引以为戒。对各种非法行为,尤其是官吏有组织的串联,勾结,威逼利诱的对朝臣的攻讦,构陷,对国家大政的肆意歪曲,抨击进行严厉斥责与警告。

    第七道,是一系列的人事任命,对朝廷各级官吏的官职进行修正。包括章惇卸任枢密院副使,章楶任枢密使。政事堂设三相,宰相,左右二相以及六位参知政事等等。

    ……

    一连十一道,关乎大宋的方方面面,是赵煦以及大宋朝廷最为正式、严肃的对外宣告,是对元祐七年的一个总结,也是对明年的一个准备与开始。

    几乎在这些诏书颁布的同时,皇城司,刑部,御史台三个暴力机构,拿着一份份名单,开始在满开封的抓人。

    并且,他们还有人被派出京,奔向四面八方。

    尤其是皇城司,早就部署在四京,出动的最为迅速,在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被带走。

    前面有吕大防这样的宰执下狱,后面又有如此大规模的抓捕行动,哪怕是‘非誉君上,图谋不轨,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这样的大罪名,还是震动了整个大宋,不知道多少人转辗反侧,夜不能寐,惶恐忧惧。

第两百零六章 出城十里相迎

    为了防止出乱子,政事堂调配大宋上上下下诸多力量。

    这一次,几乎动用了大宋所有的暴力机构,从御史台,刑部,到皇城司,再到军队。

    章惇考虑的十分全面,行动迅速,根本不给那些人多少反应的时间。

    开封府内。

    韩宗道看着朝廷发的诸多邸报的其中一份,大致内容是:朝廷改制引起的居心叵测之人太多,各地知府要维持地方稳定,一旦出现大问题,朝廷第一问责的就是知府,要求各地知府‘临事无畏,勇于负责’。

    开封府判官周茹水看着韩宗道面沉如水,有些好奇的道:“相公,这份邸报有什么问题吗?”

    韩宗道能做到‘储相’的开封知府,履历自然不寻常,哪里看不出这道看似寻常的邸报背后的内容。

    韩宗道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不要小看章子厚,朝廷的改制已经基本完成,他的手,要伸向地方了。”

    周茹水一怔,道:“就是这份邸报?”

    韩宗道神色越发沉郁,轻轻点头,道:“章子厚在昨天的政事堂会议上,批评地方用了‘人浮于事’四个字,而后更说官官相护,官官推诿,官官错节,朝廷再好的政策到了地方都会变的面目全非,反而加重百姓负担,成为弊政。当时我没有在意,现在想来,章子厚就是打了个埋伏。这道邸报,怕是要将知府的‘知’字去掉了。”

    宋朝的体制最大的讲究就是‘制衡’二字,不止是朝廷的权力被拆分的七零八落,丛丛制衡,防止任何人、机构实权过大。地方上更是如此,‘知’就是代理的意思,简而言之,全大宋,就没有一个正常的‘长官’,全是代理!并且各种权职也被分割,哪怕是知府也没有多少实权。

    这就造成了,哪怕有人想做事也做不成,一旦有什么事情,还找不到责任人,反正有的是机构、人相互推诿,踢皮球。

    尤其是元祐以来,‘旧党’对‘新党’进行了全面清算,几乎都是以‘知府’的名义流放,最多半年就换位置,由此可以想见,没主官的地方上何等糜烂。

    周茹水听着,还是觉得有什么问题,道:“相公,您在担心什么?”

    韩宗道摇了摇头,道:“你很快就知道了,地方不比朝廷,天高皇帝远,关系错综复杂,不是改制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周茹水倒是比韩宗道乐观一点,转换话题道:“相公,官家出宫去了,西北将帅回京,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韩宗道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当年神宗皇帝与王安石还是有所节制的,听得进谏言。但是咱们现在的官家与那位章相公,就少了很多顾忌,从这半年的事情就看得出来。章楶回来,应该是完成了官家最后一块布置。政有章惇,军有章楶,谁人也反对不得了。”

    章惇是‘新党’魁首,从熙宁以来的‘新党’,不说那些位置低的,哪怕是蔡确,曾布这样曾经的‘新党’大佬都要靠着章惇才有可能上位,可见他的影响力,根本不缺支持的人。

    章楶刚刚大败夏人,一雪元丰年间五路大败的耻辱,朝野声望正隆,由他执掌枢密院,几乎是众望所归,加上背后西北二十万大军的支持,即便有些乱子也能轻松平定!

    官家左手政,右手军,还有什么能阻挡他复起新法?

    周茹水听着韩宗道平平淡淡的话语,心头渐渐暗自凛然,这样一来,复起熙宁之法几乎无可阻挡,神宗年间的旧事可能要重演,甚至更进一步!

    在他们说着的时候,开封城内外,不知道多少人正在想方设法的撇清与王存,孟元,赵颢等人的干系,同时对在朝野里的不法痕迹进行掩藏,抹除。

    很多往日奢华的豪门大院,突然变得清贫,各种奢靡之物消失不见,变成了极度的勤俭模样。

    ……

    在开封城一片大乱,无数人惶惶失措的时候,赵煦已经出了城,在开封北门外十里亭,站在官道上,眺望着北方。

    童贯见赵煦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上前低声道:“官家,近来北方有雨雪,或许道路不好走,要不,坐一会儿,喝口茶?”

    赵煦望着北方,心里是焦急又期待,对童贯摆了摆手。

    他不止是期待章楶这个枢密使,也很好奇西军,很想看看著名的种家军,折家军,这些都是将来他要倚重的大才!

    赵煦身后,还有青瓦房,机要房,政事堂,枢密院,兵部等的一群人,他们看着赵煦站了这么久,依旧不肯休息,悄悄对视。

    官家能不顾疲累的等这么久,可见对章楶等人的重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黄门上前,递过一张纸条,低声道:“官家,情报站来的,预计还有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赵煦接过看了眼,深深吐了口气,压住激动,回头向众人,笑着道:“诸位卿家要是累了,就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喝口茶,无需顾忌。”

    身后的人哪敢啊,慌忙抬手,言称‘臣不累’。

    赵煦没管他们,继续等着。

    果然,没有多久,远处就看到了一面面旗帜,接着是就是骑着马,马车以及走着的众人。

    赵煦当即理了理衣服,向前走了几步。

    他身后一众人见着,只得跟着。

    远处,章楶等人已经知道赵煦在等他们,章楶坐的是马车,这会儿站在门外,遥遥看着,神情不动,沉吟片刻,道:“将各路经略以及总管,主将叫上前来,随我一起觐见官家。”

    他们这一路人几乎都知道大宋官家在前面等候他们,听着章楶的话,更加激动不已。

    不多久,兵部尚书许将,河东路经略孙路,熙河路经略王文郁,王安礼以及折可适,种师道等人到了章楶马车旁。

    章楶又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十里亭,与众人道:“官家出城迎接,可见重视我等,觐见官家,须礼数周全,不得冒犯,其中轻重,你们应该知晓。”

    众人神色凛然,齐齐的道:“章相公放心!”

    章楶看了眼神色不宁的王安礼,转向许将道:“许尚书,您是官家近臣,如果待会儿有所不周,还请帮忙转圜。”

    许将微微一笑,道:“章相公放心,诸位经略,将军也宽心。外面那些谣言大可不必多想,无需忧虑太多。官家亲自出城迎接,我大宋未有,可见对诸位的重视,不会轻易怪罪的。”

    众人听着,这才脸色稍稍缓和。

    他们是边臣边将,可也不会不关注开封城的情况,眼见大事一个接着一个,连宰执吕大防都下狱了,他们哪敢还心存侥幸。

第两百零七章 二十万大军

    章楶等一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凉亭前,章楶,许将领头,身后是各路的经略,总管以及诸多的将帅。

    “臣等见陛下!”

    一行十多人,齐齐而拜。有的抬手揖礼,有的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划一。

    赵煦看着这群人,神情满意的点头,上前扶住章楶,道:“章卿家免礼,许卿家,诸位卿家都请起,你们是我大宋的大功臣,今日不拘礼!”

    章楶,许将等人谢恩起身,赵煦握着章楶的双手腕,满脸的振奋,道:“章卿家果然没让朕失望,环庆路一战,大振我大宋国威,一扫元丰年间之耻,振奋我大宋军民士气!章卿家,你居功至伟!”

    章惇感觉着赵煦双手的力度,瘦削的脸角不动分毫,道:“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

    赵煦笑了笑,松开手,看向许将,王文郁等,道:“运筹帷幄这是客套话,将士用命倒是真的。诸位卿家都是我大宋的功臣,朕一个都不会忘记!”

    一众人见赵煦没有官场客套话,神色动容,抬手道:“臣等不敢!”

    赵煦此刻真的是高兴,摆了下手,道:“大部分人朕都不认识,章卿家,先给朕介绍一下。”

    章惇应着侧身,看着一脸激动的西北将帅,开口道:“陛下,这位是熙河路经略王文郁。”

    王文郁是一个瘦弱的书生模样中年人,他面色如常,道:“臣王文郁见过官家。”

    赵煦点点头,微笑道:“熙河路一战,王卿家指挥出色,从容有度。”

    “谢官家。”王文郁双眼喜色一闪。

    “这位是河东路经略孙路。”章楶对着一个半百的老者道。

    不等他说话,赵煦就道:“孙卿家的事朕知道,战场上难免会出现种种事情,章卿家已经在奏本里说了经过,朕信章卿家,也信得过孙卿家。”

    孙路连忙抬手道:“谢陛下!”

    河东路在支援环庆路的时候,有一路军队没有按时抵达指定地点,致使环庆路战局有所被动,其他各路将帅颇有怨言。

    章楶见赵煦没有追究,脸角微微放松,道:“陛下,这是洺州防御使种建中,厢军指挥使种师中,他们是两兄弟。”

    “臣种建中,种师中参见陛下!”种建中,种师中两兄弟齐齐单膝跪地道。

    赵煦神色有些怪异的打量着两人,道:“免礼。”

    两人站起来,身姿笔挺的立着。

    这两兄弟都是腰膀肥圆的四十左右的壮汉,这种建中神情木讷,是个粗糙汉子。种师中则有种读书人的儒雅气质,是个儒将。

    赵煦观察两人一阵,笑着道:“种家军的名号朕是听说过的,从二位卿家的祖上算起,祖父,伯父,在西北抗击夏辽居功至伟,朕一直记得。这次二位卿家能不忘先祖遗志,表现英勇,朕也钦佩。这一次论功行赏,不止是二位卿家,种家祖上的功绩也该叙志!”

    种师中又惊又喜,连忙道:“谢陛下!”

    种建中则慢了一点,跟着闷声道:“谢陛下。”

    赵煦微笑,又沉吟片刻,看着两兄弟问道:“朕知道种家兄弟众多,不知,可否有一位种师道?”

    种建中没有多少反应,倒是种师中回忆后,道:“回陛下,我们种家没有师字辈的,臣等这一辈,是后中。”

    赵煦哦了一声,心里疑惑。

    他隐约记得,种家是有一个种师道的,赫赫有名,但他这些日子查阅了很多资料,就是没有找到这个人。

    章楶等了下,见着便继续介绍道:“官家,这是王公幼弟,王安礼。”

    种家兄弟虽然心头不解,还是向后退了一步,突出了王安礼。

    王安礼神色有些不安,抬手道:“臣王安礼见过官家。”

    赵煦看着他,脸上笑容没了,淡淡道:“王卿家,你倒是给朕出了个难题啊。”

    王安礼这些日子一直忐忑不安,闻言慢慢的跪地,道:“臣教子不严,闯下大祸,请陛下严惩!”

    王家其他的罪名或许是假的,但侵占永业田是洗脱不掉,王安礼是认下了。

    赵煦摆了摆手,道:“你的案子自有三法司处置,朕不管,起来吧。”

    王安礼内心越发恐惧,却知道此时不适合说太多,只能请罪后起身,脸色颓然的退到人后。

    章楶瞥了他一眼,继续介绍道;“官家,这是秦凤路齐州观察使折可适……”

    赵煦看向折可适,折家军也是大宋西军的主力,威名远播。

    赵煦自是赞许,笑着勉励。

    折可适不苟言笑,瘦高挑,抬手无声的应着。

    章楶一个个介绍,赵煦一个个认着,大部分没见过,也没什么印象,他认真记着官职,对着人脸,时不时夸赞几句。

    等介绍完,赵煦微笑与众人,一招手,童贯端着一个盘子过来,里面是赵煦让人定做的一个金子做的勋章,正面是赵煦手书的‘宋’,背后是金龙。

    赵煦看着众人,道:“这块金牌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朕感谢诸位卿家为我大宋的牺牲,是朕个人的感谢。”

    童贯听着,上前一个个发放。

    众人倒是没想到有这一出,连忙躬身抬手的接过。

    章楶是第一个,摸着冰冷又质地十足的金牌,表情微微动容。

    许将,王文郁,孙路,种建中,种师中等人都有,每一个人都表情激动,谨慎小心的接过。

    赵煦做完私心之事,便笑着道:“诸位卿家,咱们走走,跟朕说说环庆路这一战,待会儿,站也跟你们说说开封城里的事情。”

    环庆路已经大胜,说的自然都是功劳,可开封城里就不一般了。

    包括许将在内的人,神色微肃,跟在赵煦身后,慢慢踱着步子,向着开封城方向走。

    章楶开始说着环庆路这一战,事无巨细。

    从他自细作得到夏人来袭的情报开始,章楶就一直在做布置。夏人来势汹汹,携有铁骑,三十万大军,他笃定无法迎面作战,于是制定了‘诱敌深入,坚壁清野’的战术。

    章楶说着,其他各路将领随后做补充,王文郁,孙路,种家兄弟,折可适等人适时说话,讲述着他们作战经过。

    虽然他们说的简简单单,但赵煦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艰难与危险。

    如果夏人突破了环庆路,那就能一马平川的抵达无险可守,并且兵力空虚的开封城!

    那样的后果坚持不可想象!

    足足说了近一个时辰,话头才算制住。

    哪怕这些是西北诸将的亲身经历,但事后回想起来还是惊心动魄,一时难以平静。

    赵煦默默听着,心里也是暗自松口气,这一战大胜,对他来说,用太多的好处!

    最重要的,就是这二十万西北军牢牢的被他掌握在手里!

    有了这二十万大军的底气,谁人也动摇不了他屁股下的那张龙椅!

    他皇位坐得稳,那他的改革就无人可挡!

    又走了一阵子,赵煦笑着道:“诸位卿家确实是我大宋栋梁,朕之股肱。朕知道,你们担心京中的事情会牵累到你们,你们放心,朕仔细看过那些卷宗了,与你们关系不大,即便有,朕通通赦免。”

    不少人面露缓和,他们这些边将边帅,大部分年龄过了四十,怎么可能逃得过绵延几十年的‘新旧’两党的党争,尤其是与京中的大人物,或多或少都有关系。

    眼见官家金口玉言的保他们,心底是彻底踏实了。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王安礼了。

    赵煦穿着厚厚的棉衣,迎着微冷的寒风,道:“你们说了环庆路的事,朕也跟你们说说京中的事。”

    众人神色暗凛,近半年京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太皇太后撤帘,‘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皇太后的那些人基本被清算了干净,甚至于还死了两位相公,四五位相公还在狱中。

    赵煦沉吟片刻,道:“苏辙持身还是可以的,但环庆路军饷丢失,作为三司使他难辞其咎。他被暗杀,是幕后之人杀人灭口,这里面,有吕大防吕家涉入,还有宗室亲王。吕大防畏罪自杀,引发了朝野争斗。有人将熙宁年间的‘登州阿云案’重新挑起,将朕置于了不孝的境地,司马光等人在这件事上,其心可诛……朝廷改制是为了收拢分散的权力,过渡的制衡令朝廷施政没有效率……朕矢志继承先帝遗志,复起新法,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从父皇登基之初就引起朝野争斗,现在更甚……”

    赵煦的话里,没有提及高太后,有些轻描淡写。

    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都能听得出开封城里这段时间的刀光剑影,危机重重。

    许将神色平静的跟着,瞥着章楶身后等人的表情,忽然问道:“官家,京里可还太平?臣听说,章子厚章相公是个火爆脾气,片刻等不得。”

    赵煦先是怔了下,旋即明白许将的意思,语气轻松的笑着道:“也不全是他,不过,朕已经告诉政事堂,所有事情,要在今年收尾,明年之后,再大的事,也低调些处理,不能弄的人心惶惶,天下不安生。”

    许将见着王文郁等人表情松缓,又道:“官家,朕在西北多日,与诸位边帅有所接触,他们都习惯了疆场,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在朝廷怕是不习惯,恐会给官家惹祸,让官家难做。”

    一众人看向许将,都面露感激之色。

第两百零八章 于平淡中杀人

    西来的众人之所以感激许将,是因为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都是大老粗,并不适合进入朝廷。第二,就是现在的朝廷太危险了,他们不想涉入其中。

    章楶一直跟在赵煦背后,面色不动的瞥了眼许将,没有说话。

    别人或许听不出,他听得十分明白,许将这些话里有更多的目的。但确实符合他们之前的约定,因此没有说话。

    赵煦虽然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一众人目光都在他身上,慢慢走着,道:“放心吧,朕不会强求你们的,不想进朝廷就不进,兵部来做统筹。”

    兵部,就是兵部尚书许将说了算。

    许将抬手道:“臣领旨。”

    一群人看向许将的目光由感激就变得炽热了,毕竟,他们这段时间与这位兵部尚书已经算是混熟了一些。

    许将与众人微笑,继而就道:“官家,臣在西北的时候与章相公对军队方面的改制有些想法,是否现在说给官家听?”

    赵煦顿时来了兴趣,回头看了眼,笑着道:“二位卿家上前来,边走边说。有累的卿家,可以慢点走,或者留下,等马车上来,按时入京即可。”

    赵煦后面的几乎都是武将,走点路根本不算什么,自然不会真的喊累。

    许将与章楶对视一眼,上前两步。

    许将沉吟一声,道:“官家,臣与章相公的看法是,我大宋军队太过混杂,数量,军衔,官制,统帅等等问题太多,种种原因导致战力低下,混乱不堪,需要进行彻底的改革与梳理。这方面具体的,臣等回去之后,会联合向官家上奏。对于军队的大方略,臣等是这样考虑的:第一,将全国二十三路的军队进行两两合并,总数定为十六军,除了京外十二路,京城驻扎四军,各军两万人,另外还要再建两支骑兵以及一支火器军。同时为了应对外部威胁,边境划分为几大战区,辽,夏,吐蕃,大理等等。第二,各军设经略,总管各一人,分别负责日常事务与统帅,各军驻扎于既定基地,不预地方上事。第三,将厢军等改为预备军,经过一到三年训练后退役,战时征召……”

    章楶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身后的王文郁等人面露思索,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朝廷对军队改制的内容。

    赵煦踱着步子,这些大致还是他与许将之前讨论过的,点头道:“大致方向是这样,回京之后,兵部与枢密院共议,拿出一个具体的策略来。军队改制不同于政事,一定要稳妥,不能出乱子。各地的经略,总管要认真遴选。对了,种师中种卿家,折卿家各领一军驻扎在开封城外。”

    种师中与折可适一怔,旋即抬手道:“臣等领旨。”

    只要不涉入朝廷高层的争斗,驻扎在开封城外也不打紧。

    章楶看了眼两人,沉吟着道:“官家,臣建议,经略是文官,总管是武将,品轶上次略半级,小事凭枢密院调令,大事还需官家的虎符。臣请仿汉制,对立功将士予以封侯。”

    章楶话语一落,他们身后的一众人心头狂跳。

    大宋立国之初就对武将极度防范,别说封侯了,高一点的职位都没有,但凡冒头的,俱是下场凄惨,结局不堪!

    赵煦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头,却没有回头,果断的道:“准!具体的军衔,军制,官职,封赏等你们来定,就从你们这一次开始,回京之后,与政事堂合议!”

    “臣领旨。”章楶与许将齐齐抬手。

    赵煦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明年枢密院与兵部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也很艰难,要大胆更要谨慎。先从北方各路开始,诸位卿家都要辛苦一些……”

    一众人听着赵煦平平淡淡的话语,眼前已经浮现了波澜壮阔的军制改革大潮!

    赵煦与许将,章楶等人漫步走着,说着。

    而此时的开封城,皇城司,刑部,御史台抓的人越来越多,并且位置还都算的高的,遍布‘新旧’两党,勋贵公卿,军政两界,范围是前所未有的大!

    章惇坐镇青瓦房,看着一份份送来的简报,严厉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

    蔡卞则心有不安,道:“我出去看看。”

    章惇没有说话,看着这些名单,心里在分析着哪些合适的人可以替代。同时,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地方,心里踌躇满志。

    蔡卞刚走没多久,沈琦就来了,拿着两道奏本,道:“相公,蔡相公与曾相公的奏本,或者说是信。”

    章惇接过来看去,旋即扔到抽屉,道:“我知道了。苏相公去国子监了?”

    沈琦肃色点头,道:“外面闹的有些不像话,尤其是国子监,不少人聚集,要冲击皇城司。”

    章惇知道苏颂的用意,无非是要稳住一些人,默默一阵,目露厉色,道:“曾布,蔡确不可回京,你去信给他们,朝廷暂时没有位置,让他们继续等等。另外,告诉刑部,御史台,皇城司,抓大放小,剩下的,吏部来做。”

    沈琦脖子发冷,‘抓大放小’看似是退让了,但‘吏部来做’,不知道多少人得丢掉官帽子,明摆着还会有秋后算账!

    沈琦不想掺和这件事,犹豫着道:“目前政事堂空缺了五个位置,蔡相公,曾相公那边怕是不会轻易答应吧?”

    蔡确,曾布都是变法派大佬,王安石曾经的左膀右臂,在王安石两度罢相后,是他们撑着,一直到神宗驾崩后,才被司马光等人以‘车盖亭诗案’放逐出京。

    章惇淡淡道:“就这么说。”

    沈琦顿时会意,章惇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那几位,他们别指望回京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章相公脾气火爆刚直,没想会刚直到这种程度!

    沈琦应着,刚要走,一个禁卫匆匆进来,抬手道:“章相公,夏使到了,他们在宫外求见。”

    章惇剑眉半竖,心里想到了赵煦曾经说过的战马的事,道:“带他们去政事堂,我亲自见他们。将蔡攸叫来。”

    “是!”沈琦与那禁卫应着,快步离去。

    夏使很快就到了政事堂,只有三个人,每一个都是粗壮大汉,领头的满脸络腮胡,一进来就盯着坐在椅子上的章惇,怒声道:“你们宋人好不知道利害!我大夏大军百万,踏破你们宋国不费吹灰之力,你们居然敢抓我大夏使臣,好大胆!我给你一炷香时间,立刻将嵬名阿山放出,否则我大夏雄军复来,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章惇剑眉一直在颤,等这个夏人说完,语气十分平淡道:“蔡攸。”

    蔡攸面无表情的立在一旁,听着侧身抬手道:“相公。”

    章惇严厉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杀机,道:“将这三个人,头砍下来,挂到宫门外。”

    那络腮胡大汉脸色微变,更加大喝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以为我大夏撤军就没事了,越过寒冬,明年必然踏破你们开封城,现在议和还来得及,否则铁蹄之下,你们没有一个能活!”

    章惇不说话,只是剑眉倒竖,凌厉尽显。

    蔡卞确定章惇不是下马威,心里冷笑,一摆手,道:“拉出去!”

    当即七八个禁卫冲出来,迅速将三人按倒,镣铐加身,往外拖。

    那络腮胡大汉终于怕了,心头震惊,这些软弱无能的宋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胆了?

    他扭头大喝道:“宋人,我是来议和的,你们敢杀我,我大夏大军必然复来,你想清楚了,杀了我,你怎么跟你们的朝廷,跟你们的小皇帝交代……”

    章惇理都没理,起身回转青瓦房。

第两百零九章 屈服(求订阅

    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在宣德门外不远,引来不少百姓观望。

    在城墙上,还贴着一张告示。

    有个明显识字的人凑在前面,在给众人翻译,大声道:“告示里说,这些夏人来到政事堂,对章相公出言不逊,大肆威胁,要踏破开封,屠戮我们所有人,章相公一怒之下,将他们都给斩首了……”

    “杀的好!”

    “我大宋在环庆路大败夏人,还差点生擒了他们的太后与皇帝,居然还敢来开封城嚣张,杀的好!”

    “不杀还当我们好欺负,章相公好魄力!”

    “呸,番邦蛮夷,也敢来我大宋天朝嚣张,该杀!”

    百姓们纷纷吐痰,大声喝骂,狠狠出着胸中怒气。

    但也有人面露忧色,这夏人刚退,就斩他们的使臣,他们要是再来可怎么办?

    他们对视着,就寥寥几人。

    这个时间,蔡攸已经回到皇城司,在监牢里行走。

    “蔡指挥,你听我说,我是冤枉的,我跟他们没关系,那些事是他们逼我的……”

    “蔡指挥,我有钱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求你放过我……”

    “蔡指挥,你不能杀我,我与令尊是多年同僚,我手里有他的把柄……”

    “蔡指挥,我家世代尊荣,你不能杀我,朝廷也不能杀我……”

    蔡攸熟视无睹,充耳不闻,脚步轻快一路走过,来到尽头的一间密室牢房。

    这里明亮敞开净,根本不是牢房,还缭绕着酒菜香气。

    蔡攸进去,只见嵬名阿山头也不抬,埋头吃喝,还有种种疤痕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自顾的吃着肉,喝着酒。

    蔡攸来到他对面坐下,扔出一叠文书在桌上,笑着要吐道:“你们的人来了,三个,不过被章相公全杀了,人头挂在旗杆上,供人围观。”

    嵬名阿山脸色变了下,旋即继续埋头吃喝,皱着眉,表情怨愤,没有开口。

    蔡攸好整以暇,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道:“你们这次来的太嚣张了,章相公脾气太烈,说杀就杀了。我们的计划推后,等下次来吧。”

    西夏这次大败,并且诸多战略要地被章楶拿下,攻守转换,夏人不可能一声不吭吞下苦果。

    嵬名阿山到底是屈服了,他狠狠灌了口酒,道:“太后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这次败了,最多一两年还会再来。”

    蔡攸自顾给他自己倒了杯酒,道:“你放心,你的效忠书在官家手里,我都没有,你只要老老实实做事,我保你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嵬名阿山脸角抽搐了下,低着头没有说话。

    蔡攸拿起酒杯,放到他面前。

    嵬名阿山犹豫了下,还是拿起酒杯与蔡攸碰了一下。

    蔡攸脸上笑容绽放,一口而尽,道:“这就对了。我在兴庆府安排了人,到时候会联系你,我会想办法让你立功,帮你在兴庆府上位……”

    嵬名阿山一点高兴不起来,只能闷闷的继续吃喝。

    ……

    赵煦与许将,章楶一路说着,聊着,竟然从十里亭一路走到了开封城下。

    众人看着开封城门,纷纷发蒙。

    官家,竟然与他们步行走了十里?

    赵煦是不觉得累,意犹未尽,但已经到了城门口,只得转过身,与许将,章楶等人笑着道:“今日朕是获益良多,想必诸位卿家都累了,就到这里吧,咱们改日再谈。”

    许将与章楶也还想再说一些事情,见如此,只得抬手应着。

    赵煦看向童贯,道:“你将诸位卿家安置妥当,不要牵扯朝争中,出了事情拿你问罪!”

    童贯哪里不知道赵煦对这些人的看重,小心谨慎的应着道:“是。”

    章楶以及西北回来的众将帅,被童贯领着,按照既定计划安置。

    赵煦上了马车,陈皮赶过来,汇报着半日里京中的事情。

    赵煦一直静静的听着,没有说什么,直到陈皮说到章惇杀了那三个夏使,神色动了动,终于笑着开口道:“章相公脾气还真是火爆,也罢,杀就杀了吧,反正他们还会再派人来。”

    陈皮坐在赵煦对面,有些担心的道:“官家,夏人会不会再来啊?”

    这一点赵煦倒是自信,道:“来肯定是来的,夏,辽都自认高我大宋一头,看不起我们。夏人这次大败,肯定引以为奇耻大辱。但刚刚新败,还得恢复一下元气,明年估计不大可能,虎,明年之后就得小心了。”

    陈皮听着,这才安心了一点。

    赵煦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心里还在盘算着朝局。

    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莫过于军队的改制,只有把军队牢牢掌握在手里,才能进行‘彻底’的改革,对大宋的体制以及百年沉疴进行痛下杀手。

    这是对大宋体制以及百年下来的既得利益势力的挑衅,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底气,绝难以成功!

    赵煦回到皇宫,先是在政事堂见了章惇,了解一番,这才回后宫。

    孟皇后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但脸色依旧苍白,笑容勉强,道:“官家不必记挂臣妾,臣妾无碍的。”

    赵煦拉着她的手,陪她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孟美人睡了,赵煦这才离开仁明殿,转而去了慈宁殿。

    高太后神情还是很萎靡,拉着赵煦,有些絮絮叨叨的说着从仁宗朝,英宗朝,神宗朝,再到现在的种种事情,跨度四朝数十年的风风雨雨。

    高太后话双眼无神,茫然,疲倦,话里没有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指向性,更没有劝说什么的内容。

    赵煦一直静静的听着,这位老太后横跨四朝屹立不倒,最终还垂帘听政七年,着实不简单。

    周和立在不远处,低着头,一脸的负罪感。

    高太后说了不知道多久,感慨的道:“我生了几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合心意的。你父皇……算了不说他,你那几个皇叔,都是混账东西,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伤透了我的心……”

    赵煦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高太后现在只是想要倾诉,并不是想与人交谈。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高太后双眼都睁不开,叹了口气,道:“罢了,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去吧。”

    赵煦见高太后脸色缓和不少,只是有些疲倦,便起身道:“那祖母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请安。”

    高太后没有说话,似依旧沉浸在回忆中。

    赵煦出了慈宁殿便回到福宁殿的书房,在书房里坐着冷静了一会儿,他拿起笔,写着刚才一路上与许将,章楶等人讨论的内容。

    这些事关乎军队改制,很多想法是一闪而逝,需要记录下来,并且整理出条细来。

    这时候的青瓦房,政事堂以及六部三寺等灯火通明,没有半点休息的意思。

    开封城里仍然热闹宣沸,人流如织。

    朝廷抓的人越来越多,朝廷颁布的大政一个接着一个,被抓的没被抓的,全都忐忑不安,睁着大眼睛盯着皇宫方向。

    暗中游走,走动关系,寻找门路搭救的人不知凡几,所有的大人物的门槛都被踏破,太多早已经被淡忘的人出现,出现在当朝一个个权贵府邸内外。

第两百一十章 弟弟还小

    到了第二天,开封城炽热的温度有所降低,但事情是继二连三的发生。

    第一件事,是王安礼向刑部自首,承认了王家有人侵占永业田,殴伤百姓等事实,至于其他的一概否认。

    但此刻的朝野已经没人关注,或者说没有精力关注他了。

    第二件事,就是吏部新拟定的‘考铨法’出炉,但吏部没有正式颁布,弄出了一个‘征询草稿’,由政事堂明发,并邸报各部以及路府州县等,‘征询意见’。

    一经公布,朝野莫不震惊。

    这份‘征询草稿’,突出了各部门,路府州县的主官,明确了各类责任,主从关系,更是明文写上了:‘责任到人’四个字。同时对一些官职进行了虚化,将一些官职的权力集中向了各主要负责衙门。

    宋朝体制最大的特点就是‘制衡’,现在吏部明摆着要破坏‘祖制’,加上权力丢失,太多人无法忍受了。

    一些人迫不及待的写奏本,大部分人内容都是‘地方权力过大,藩镇恐再来’,对此充满了忧虑,发自肺腑的给朝廷谏言。

    第三件事,户部着手对今年税粮迟迟不入京进行查办,京中出现了相当一部分阻力,居然是来自于六部内部以及各路转运司。

    京中本就乱作一团,按理说这么多事情,政事堂肯定措手不及,慌乱不堪。

    但章惇临危不乱,先是刑部勒令王家退还永业田,缉捕人犯,而后政事堂右相蔡卞亲自出面,当众斥责王安礼,夺去了他的官职,命他回乡自省。算是了结了这个案子。

    接着三法司联合发文,斥责朝野一些人‘居心叵测,莠言乱政’,要求朝野官吏,秉持公心,不得非议朝廷大政方针,更不能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警惕谣言,谨言慎行。

    而后,大理寺公开对一部分人判处死刑,包括王存,杨绘等曾经的‘相公’。

    这是朝廷再次处决‘相公’,着实给沸腾的开封城降了降温。

    到了第二天,政事堂就再次发布任命邸报,一口气免除了近两百人,其中大部分人是被派出去巡视地方的。

    理由林林总总,大抵是‘贪腐不法,有负朝廷,欺上瞒下,为恶众多’。

    这些人还在地方‘巡视’,突然就没了官职,不知道多少人愕然,震惊,继而愤怒。

    这时,章楶已经履任枢密院,正式接手大宋军队的管理。

    有章楶的军队支持,政事堂颇有些‘无所顾忌’,动作是越来越大,‘熙宁之法’的新稿不断的出炉,传遍开封,迅速扩散向全天下。

    元祐七年的年底,事情太多了,朝野的注意力转换来转换去,最终压力还是倒涌而上,出现在六部,出现在政事堂,出现在赵煦这个大宋官家身上。

    这天晚上,按列是刘美人侍寝,她服侍着赵煦沐浴,一边给他擦着后背一边暗暗观察赵煦的神色。

    赵煦坐在木桶里,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这是王安石的《王临川集》,里面大部分内容是神宗年间的变法,有他的心得,反思,赵煦最近一直在看。

    刘美人擦拭着,忽然一惊,道:“官家,你手臂上怎么有伤?”

    赵煦一怔,歪头看了眼右手,上面有一条不大不小的疤痕,颇为显眼。

    赵煦没有在意,道:“忘记在哪弄的了。”

    刘美人小声的应了下,注意着赵煦的侧脸,有些犹豫的道:“官家,皇城司抓的人,是不是都要被砍头啊?”

    赵煦没有说话,伸手翻了一页。

    刘美人见赵煦没有回应,顿了顿,又凑近一点,轻声道:“官家,臣妾听说,有些人与皇后娘娘有关系。”

    赵煦眉头一挑,忽然想起来了。

    历史上孟皇后两立两废,除了政治原因外,还涉及后宫的争斗,这位刘美人,应该就是继任皇后的人。

    赵煦将书放下,道:“你去给皇后问安了吗?”

    刘美人有些摸不透赵煦的心思,现在外面对孟皇后的态度有些匪测,这种匪测关乎于太皇太后。

    简而言之,有些人在企图为元祐初‘旧党’对‘新党’全面打击的一些案件与事情进行翻案,除了攻击司马光等人外,高太后也被波及,作为高太后立的孟皇后,自然也是没什么好感。

    可以说,孟皇后之所以能立起来,全是赵煦的态度。

    刘美人轻轻的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的道:“臣妾之前去过一次,不过娘娘似乎不大愿意见臣妾。”

    赵煦面色如常的嗯了一声,道:“然后呢?”

    刘美人心底忽然有些不安,连忙道:“臣妾一直担心官家,所以……臣妾明天,不,以后天天去。”

    赵煦点点头,道:“皇后就是皇后,要知大体,识礼数。今晚不用侍寝了,去服侍皇后吧。”

    刘美人心里有些颤栗,将毛巾放到一旁,惙惙欲泣的行礼道:“官家,臣妾知道错了,臣妾这就去。”

    刘美人说完,见赵煦继续翻书,没有回应,暗暗咬了咬嘴唇,快要哭了,转身欲走。

    “要多跟皇后学,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见的人不能见。”刘美人刚转身,赵煦淡淡的话就又传过来。

    刘美人脸色发白,慌忙跪地,真的哭了,道:“臣妾知错,请官家责罚。”

    赵煦挥了挥书籍,没有说话。

    刘美人苍白着脸,小心翼翼的看着赵煦的背影,转身离开。

    她心里颤栗,决定以后再也不见宫外那些所谓贵妇了。

    赵煦又看了一会儿,这才离开浴桶,换好衣服出了浴房,回到书房。

    赵煦正看书,忽然抬头看向门外,就看到赵佶鬼头鬼脑的探来探去。

    赵煦对把守的门卫摆摆手,赵佶当即一蹦一跳的进来,仰着小脸,从背后拿出两本古书,笑嘻嘻的道:“官家,看我给你找来了什么?”

    说着,他快步来到书桌,递过书。

    赵煦向来不喜欢看正史,偏爱于猎奇,杂谈,野史,游记等等,看着书面古旧,伸手翻了一页,扉页写着‘古林梦记’,赵煦抬眼看向赵佶,笑着道:“哪弄来的?”

    赵佶仰着小脸,道:“宫外的伙计帮我找的,我知道官家喜欢。官家先看,要是喜欢,我再让他找。”

    赵煦打量着赵佶,坐直回去,道:“想出宫了?”

    赵佶飞快摇头,又伸着头,小声的道:“官家,我想骑马。”

    赵佶这小混蛋,爱好是真的多啊。

    赵煦看着他,心里感叹一句,又有些羡慕。

    他这个人其实很无趣,在后世的灯红酒绿中,迎来送往也算顺手,但论及爱好,真的不多,只是偶尔才会寻一些刺激。

    想着确实关了赵佶不少日子,是该松一松,赵煦便点头道:“小心点。”

    赵佶大喜过望,道:“谢官家!我这就去找老十三,他昨天还跟我挑衅,我今天让他知道我为什么比他大!”

    赵煦懒得理他,摆了摆手,轰走了他,继而就想到了大理寺卿的空缺。

    “赵佖,赵佶,赵似……”

    赵煦想着比较熟悉的几个兄弟,都暗自摇头,继而又想到了另外还在世的两个。

    分别是十二弟赵俣、十四赵偲,这两人赵煦不太熟悉,但岁数也不大,一个七岁,一个八岁,根本承担不了事情。

    赵煦盘算着宗室,三个叔叔只有赵颢在世,他们的子嗣也不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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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