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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一十一章 惊心动魄的夜晚

    在赵煦头疼几个弟弟都还小的时候,开封城里依旧是人心惶惶。

    魏王府。

    魏王赵頵在元祐三年就过世了,但作为高太后的儿子,神宗皇帝的同母弟,魏王府的尊荣没有减少,反而益发的增多。

    魏王妃刚年过三十,魏王长子早夭,最大的次子也不过十岁。

    但随着朝廷对近来大案要案的追究,魏王府也是风声鹤唳,无法安宁。

    魏王府灯火通明,魏王妃抱着几个孩子,坐在客厅里,一直盯着外面。

    不时有下人从外面跑进来,禀报几句又跑出去。

    魏王府长史是七十老者,白发苍苍,他坐在下首,眼见天色黑透,轻松了口气,道:“王妃,看来是我们多虑了。外面的事情,或许与我们魏王府无关,不会牵连我们。”

    魏王妃一直蹙着眉,忧虑的道:“隔壁的陈郡公白天也这样认为,还是被抓走了。外面都在传,说是章相公要报复,当初……魏王也……不说这个,还是小心为上。”

    老长史倒是知道魏王妃未说出口的话的意思,当今官家登基之前,魏王也涉入了争夺皇位的风波。并且,在流放‘新党’的事情,是出了力的,这也是魏王府尊荣来源的一部分。

    不多久,又有下人进来,道:“王妃,皇城司的人撤走了,但开封府的巡检司还围着陈郡公府。”

    王妃连忙伸头,道:“快,拿点钱,去打听一下消息。”

    下人应着,快步出去。

    老长史慢慢站起来,道:“王妃,我去找找人,打听一下消息。”

    能打听早就打听了,现在无非是心急无奈,碰碰运气。

    王妃却是连连点头,抱着孩子,目送着老长史离去。

    不多时,又有下人来报,满脸的焦急不安,道:“王妃,不好了,齐尚书也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

    王妃神色急变,道;“抄家了吗?”

    下人一怔,慌忙道:“暂时还不知道,只带走了齐尚书。”

    “那你还不去盯着!”王妃急声道。

    “是!”下人连忙掉头,快步跑了出去。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走出来,她面容和缓,眼神却不满,道:“多大的事情,用得着这么惊慌吗?”

    王妃看着老太太,走过去,扶着她道:“母亲,您怎么出来了?”

    老太太看了眼外面,道:“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来你这本来是散心的,这倒好,尽看着你提心吊胆,老太婆还能睡得着吗?”

    王妃抿了抿嘴,道:“是女儿不好,惹母亲担忧了。”

    老太太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那么多担心,魏王故去已经四五年,魏王府又不涉朝政,那章相公即便有怨气也撒不到你们孤儿寡母头上。再说了,不是还有太皇太后,官家吗?”

    王妃顿时急了,道:“女儿听说,太皇太后已经被官家软禁了,官家是一直默许章相公抓人的?”

    老太太笑了声,道:“行了,不用那么担心。明日啊,我陪你进宫,去见朱太妃,带上魏王的所有孩子。”

    王妃心头不安,小声道:“母亲,有什么办法吗?”

    老太太看着外面,神色从容,道:“当年啊,我也是抱过官家的,当时朱太妃在宫里日子过得不好,很艰难。我送了不少东西进去,朱太妃也回了我一些。这一次,咱们就是去走亲戚。”

    王妃明白了,越发小声的道:“太妃娘娘……能压得住章相公吗?我听说那章相公脾气火爆,敢当街杀人的。”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你啊,也就是魏王……罢了,实话告诉你,朱太妃用不着去压那章相公,只要朱太妃在官家面前说一嘴,你们魏王府就无碍了。”

    魏王妃虽然是当今宗室中最近的王妃,但魏王过世的早,魏王府自此远离朝廷,对宫里了解着实不多。

    以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哪怕朱太妃是赵煦的生母,也没谁多看她两眼,简直就是个透明。

    魏王妃不了解,倒是很信任她母亲,闻言没有再多说,稍稍安心。

    连魏王府都如此惊恐难眠,其他地方可以想见。

    此时的皇城司,御史台,刑部等正在连夜审讯,诛连的迹象越来越重,抓捕的人数也在飞速扩大。

    宰相苏颂的府邸。

    苏颂的书房里点着灯,他在写奏本,但是已经写废了四五道,还是皱着眉,握着笔,盯着眼前的空白奏本。

    “主君,天色晚了。”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走进来,看着他说道。

    苏颂摇了下头,道:“章惇这只老虎开始吃人了,能拴住的他的只有官家,必须要阻止他。这道奏本……一定要写好。”

    对于苏颂这样宦海沉浮近五十年的人来说,写一道奏本简直不要太简单,现在却怎么都下不去笔。

    苏大娘子看着,走过来,有些不解的道:“既然官家能管,你还管什么?你不是说明年就致仕回乡吗?”

    苏颂看着空白的奏本,叹了口气,放下笔,道:“要是能说走就走,我早就走了。我现在担心,这样下去,迟早官家也制不住他。”

    章惇现在不止是事实上的宰相,朝廷里绝大部分人都是‘新党’,几乎全是章惇招回京城的。

    如果明年复起新法,那么用的必然还是‘新党’,朝野八九成都是‘新党’,京内京外唯章惇马首是瞻,如此强大的势力,滚滚之下,谁人能挡得住?

    苏大娘子不太了解这些,还是道:“行了,你也写不下去了,明天再说吧,说不得,那章相公还得给你难堪。”

    苏颂想了想,也只能叹了口气起身。

    第二天一早。

    福宁殿里,赵煦如常的蹴鞠,这一次,人数扩大了不少,赵佶,赵似在,赵幼娥跟着跑了过来,在赵煦的邀请下,拘谨扭捏了几下,也扣紧裤腿上场了。

    几个小家伙踢的很热闹,最后赵煦与禁卫都成了陪客。

    赵煦是以锻炼身体为主,冬天冷热交替,赵煦很快按住他们几个,拉到了偏庁吃饭。

    赵佶不满的抱怨,道:“这才刚玩,官家,我吃过了,我再去玩会儿……”

    赵煦伸手,将准备转头跑的赵佶,赵似抓住,又看了眼蠢蠢欲动的赵幼娥,哼了声,道:“给我老实待着,要是你们生病了,小娘不会饶过我的。”

    三个小家伙无奈,即便吃过了,还是陪着赵煦再次吃了一点。

    赵煦看着三个小家伙有气无力模样,心里还在想着大理寺卿的事。

    赵佶肯定不能去,这小混蛋去了,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赵似就更不行了,赵煦对他有培养方向,不在大理寺。

    就在这时,一个庆寿殿的宫女过来,行礼后轻声道:“官家,庆寿殿来客人了,娘娘请您以及诸位殿下过去。”

    赵煦一怔,看向门外的陈皮。

    陈皮连忙进来,刚要张嘴,赵煦却摆了摆手,道:“能让小娘见的,估计是推脱不掉的,走,去见见吧。”

    三个小家伙还想蹴鞠,闻言只能跟着赵煦前往庆寿殿。

第两百一十二章 故人故事

    赵煦到庆寿殿,踏入正殿的时候,就看到朱太妃在轻轻抹泪,一脸的惆怅与辛酸。

    在她右下首,是一个拄着拐杖,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下巴磕在拐杖上,轻声又缓慢的说着话。

    她身后是一个三十左右妇人,身边还有七八个孩子。

    赵煦打量一眼,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

    朱太妃看到赵煦进来,只是淡淡道:“官家来了,坐下吧。”

    赵煦一见,心里估摸着是小娘的娘家人,但小娘在宫里近二十年,似乎娘家也没什么人。

    赵煦微笑走进去,那老太太已经起身,行礼道:“秦周氏见过官家。”

    她身后的魏王妃连忙带着孩子,行礼道:“见过官家。”

    赵煦越发觉得魏王妃眼熟,心里怎么都想不起来,不动声色的笑着道:“无需客气,都坐吧。”

    老太太没有打量赵煦,或者多说,应着就坐下了。

    魏王妃则有些担心,拉着一群懵懂的孩子恭谨站着。

    赵似与赵佶等在朱太妃面前一贯是‘乖巧’的,这会儿也老老实实站到赵煦身后。

    老太太握着拐,低着头,似回忆又似无奈,道:“我们家那个死了也快五年了,我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两个女儿。好在那秦氏的孩子还算有些礼数,没有为难我。但我在府里好像是个外人,小五可怜我,接我我来京里散心,要不然,这辈子估计是见不到娘娘了。”

    朱太妃看向魏王妃轻轻点头,脸上的表情与那老太太几乎一样,轻声感慨道:“魏王妃孝顺,我就放心了,在京里多住一些日子。当年要不是老夫人,不说我,就是官家也未必能长成。”

    赵煦坐在椅子上,安静的听着,听着朱太妃的话,登时想起来了。

    按理说,这魏王妃是赵煦的四婶,不应该不认识。但一来,以前赵煦被高太后管的很严,几乎没有见过外面什么人。二来,就是魏王过世的早,魏王妃入宫次数不多,尤其近两年,即便入宫赵煦也不曾见到,只是偶尔在一些宴席上远远看过一眼。

    老太太双手握着拐,摇了摇头,道:“官家洪福齐天,自然是没事的。再说,我当年没帮上什么忙,我们家那位那时病的严重,上了几道奏本就倒了床上,我没日没夜的照顾,终究没能熬过来……”

    朱太妃表情也很默然,这老夫人的经历给她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她不过三十丧夫,孩子年幼,上面却有太皇太后,向太后压着,七年来不止她过得不好,连孩子都见不到,也就这半年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只不过,这老夫人膝下无子,是妾室的孩子掌家,怕是日子不大好过。

    朱太妃看了眼赵煦,道:“官家,这位是秦周氏,秦老夫人,是已故秦尚书的遗孀,当年在宫里还抱过你,那段时间,幸亏老夫人,不然我们娘四个未必熬得过来。”

    不等赵煦说话,老太太下巴磕在拐杖上,叹了口气,道:“娘娘言重了。我这次入京,一来是小五孝顺,念着我。二来我是有些不放心,她孀居多年,还带着这么多孩子,比我还难。我是没多久活头了,她还年轻。三来,就是想看看一些故人,人老了,就是念旧,这次回去啊,就得准备棺材了,再难见到了……”

    朱太妃一听就急了,连忙道:“老夫人说的哪里的话,回去做什么,就在我宫里住下!对了,秦家的都是什么官职?我下懿旨,将他们调到京城来,我倒是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们还敢亏待老夫人不成……”

    老夫人一怔,旋即苦笑一声,道:“没有娘娘说的那么严重,再说了,秦家几个不成器,就是袭了一些官职,连科举都没过,不劳烦娘娘了。”

    朱太妃却不管,看向赵煦,板着脸道:“官家,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赵煦神色不动,一直在观察着秦周氏与魏王妃,不得不说,这老夫人演技可以,从头到尾都是提及旧事,一副谈心模样。但是魏王妃却不同,神情忐忑,眼神恍惚,时不时看向赵煦,闪闪躲躲。

    赵煦心下了然,却不敢驳朱太妃的面子,稍一沉吟,看向门外的陈皮,道:“你去……工部,让杨尚书看一看,安排个合适的位置。”

    陈皮接话应着,转身离去。

    老太太愣了愣神,连忙道:“谢官家。哎,娘娘这是何必,我在京城也呆不惯。”

    朱太妃见赵煦安排了,脸上和缓不少,片刻后似又想起了一些什么,轻叹道:“当年老夫人出宫的时候,我就想,老夫人要是能留下多好,以前是我自己怕,现在不怕了,也希望老夫人不要怕……”

    老夫人好似触景生情,继续趴在拐杖上,道:“说起当年,娘娘确实不容易,能熬到现在是福泽深厚。我是命薄的,连带着我这可怜的小五也是……”

    朱太妃又看了眼魏王妃,魏王妃刚刚三十岁,但魏王已经故去五六年,一直在拉扯魏王留下的七八个孩子。

    ‘不容易。’

    朱太妃默默点头,一时间心里堵的慌,不知道说什么。

    赵似,赵佶似懂非懂,倒是在盯着魏王妃身边几个孩子,与他们差不多年岁,其中一两个还认识,在宫中书塾里一起读过书。

    赵煦一直在耐心的坐着,这是朱太妃的故人,他必须撑足面子。

    就是早上喝的水比较多,忘记如厕了,这会儿有些难受。

    老太太默然了一阵,又道:“娘娘,还记得我家那大的吗?以前不肯听我的话,嫁给了一个秀才,结果这秀才一直没考中进士,现在三十多了,书没读多少,小妾倒是日渐增多,已经有十几个孩子了,全靠我接济,每次回来,都跟我哭,我是看着揪心,却一点办法没有……”

    朱太妃伤感的点点头,道:“记得,比我大一岁……女人的命,总是不大好的。”

    朱太妃不止是说老太太这一家,也包括她,还有就是她前面的向太后,高太后,基本上都是中年丧夫,寡居半生。

    老太太继续说话,话题从自家,延生到她的姐妹,然后连接上朱太妃家里,引得朱太妃阵阵回忆,感慨。

    赵煦坐在一旁,神色不动,但双腿不时扭动一下。

    他现在要是去如厕是没问题的,但是却会打破这个气氛,相当于是赶客。

    朱太妃难得有个故人来访,赵煦还是要照顾到底才行。

    朱太妃确实难得有个故人,今天的话特别的多,尤其是宫外的,有时候她比老太太说的还要多,似乎很想念一些人与事,又有一种时间过去太久,物是人非,无可奈何的忧愁。

    赵煦强忍着尿意,也在静静的听着,表情若有所动。

    朱太妃的日子确实不好过,神宗皇帝在世时,她虽然生了三个孩子,却面临向太后的打压,神宗皇帝驾崩,上面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带走了她大儿子,想见一面都要按半年算。她儿子是皇帝,但她还是个先帝嫔妃,前几年履遭高太后斥责,后面虽然封了太妃,提升了待遇,依旧还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一熬,就是七年,她心中压抑了多少事情,赵煦都不清楚。

    赵煦静静看着仿佛自说自话的小娘,心里那股给她加上‘皇太后’尊荣的冲动再次强烈起来。

    内心强烈的同时,下面也更急了。

    但老太太与朱太妃,两人越说越多,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赵煦头上甚至出现点点冷汗。

    要是在这里尿裤子,他这个皇帝的颜面丢的不是一点半点。

    又过了一阵,老太太好像忽然看到了天色,有些急色的站起来,道:“娘娘,我还晒了一些被褥,这得回去收了。”

    朱太妃一怔,她意犹未尽,还想聊,听着道:“让下人传句话就是了,今晚留下来。”

    老太太似有些倔强,满脸急色道:“娘娘,我改日再来吧。”

    说着,老太太就要往外走。

    朱太妃见留不住,只得送她出门。

    赵煦强忍着站起来,送这老太太与魏王妃等出门。

    她们一走,赵煦掉头就往茅房走。

    “官家,我们要去蹴鞠了。”赵煦刚走几步,赵佶就拦住了他。

    要是以往,赵煦肯定一脚踹过去了,这会儿下半身一个激灵,连忙道:“去去去快去。”

    说着,推开赵佶,快速向里面走。

    赵佶与赵似不管赵煦怎么样了,欢呼一声就跑了出去。

    朱太妃要亲自送老太太与魏王妃出门,但被老太太拦住,一群人在宫女,黄门的带领下出宫。

    等赵煦舒坦的回来,朱太妃还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回忆与感慨。

    赵煦走过来,在她边上坐下,道:“小娘,怎么了?”

    朱太妃回过神,神情动了动,忽然一脸肃色的道:“官家,我求你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赵煦一怔,笑着道:“小娘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只要不是天上摘月亮,其他都好办。”

    朱太妃没理会赵煦的插科打诨,嘴角抿着,继而道:“秦周氏与我,也与你们兄妹三个有恩,你……能不能放过她们?”

    赵煦心里顿时笑了,他原本还以为朱太妃被蒙在鼓里,现在看来,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

    赵煦不会让朱太好不高兴,没有犹豫的就转向门外,道:“陈皮,去政事堂走一趟,看看秦家,还有周家,魏王府有没有涉入进去,有的话就拿出来。”

    “是。”陈皮应着,这一次,是亲自去。

    朱太妃这才高兴的笑起来,继而就看向宫门外,轻声道:“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了,当年老夫人给了我不少东西,要不然我们娘四个未必能熬过来……”

第两百一十三章 着急了

    赵煦看着朱太妃迷惘的神色,心里忽然有些心疼她。

    朱太妃没有所觉,感慨了一阵,忽然笑起来,拉着赵煦不放走,要亲自给赵煦做饭。

    她为赵煦刚才给她面子而感到高兴,其实她说的时候,心里十分忐忑,担心赵煦不答应。

    赵煦微笑着,他哪里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拒绝,朱太妃恐怕会伤透心。

    没有多久,老太太等已经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马车里,魏王妃还是不解,道:“母亲,就这样走了吗?”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有了在宫里的回忆与茫然色,脸角清朗一笑,道:“没事了。”

    魏王妃抿了抿嘴,心里有些腹诽,你秦家是没事了,可魏王府没有啊。

    老太太自然是了解女儿的,又笑了声,道:“我刚才之所以急着走,是因为官家快忍不住了。他不动声色的忍了半个多时辰,这一点上,有仁宗之风。”

    魏王妃还是不解,睁着眼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摇了摇头,道:“官家一直想如厕,但因为我与太妃一直在说话,所以一直强忍着。他完全可以去的,但他忍了半个时辰,说明他很孝顺,不忍打断太妃。这样孝顺的人,不会太心狠,放心吧,你们魏王府没事了。”

    魏王妃不管那些弯弯绕绕,听到魏王府没事就大松一口气。

    在这点上,她一直很信服她母亲。

    赵煦在庆寿殿陪着朱太妃吃饭,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离开,漫步走向福宁殿,忽然道:“陈皮,魏王府也被牵累了吗?”

    魏王府孤儿寡母,按理说不应该牵扯进去。

    而且,这是王府,即便有牵扯,不应该先给他打个招呼吗?

    陈皮小心的跟在后面,道:“是。小人刚才查过了,有不少人弹劾魏王,翻出了一些旧事。”

    赵煦神色不动,道:“朕听说,抓的人是越来越多,还在不断扩大?高,司马,吕公著,富弼等家族,都有波及?”

    陈皮小心谨慎的在内心组织着措辞,道:“小人听说也是。”

    赵煦慢慢走着,看向垂拱殿方向,若有思忖的了一会儿,道:“你抽出了奏本与案卷,章相公说什么了吗?”

    陈皮越发小心,道:“章相公说,法度不可因人而废。”

    赵煦眉头挑了挑,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垂拱殿方向,仿佛能看到青瓦房一样。

    陈皮不敢说话,现在的朝局十分微妙,政事堂六部的关系,政事堂内部的关系,政事堂几位相公与官家的关系,哪怕是他也看不清。

    赵煦静静看了半晌,瞥了陈皮一眼,道:“那你怎么抽出来的?”

    陈皮躬着身,不假思索的道:“原本也不多,那秦尚书应该也是变法派,所以没有什么案卷,魏王府弹劾的最多,小人让沈舍人去抽出来的。”

    中书舍人,沈琦,统管奏本的出入以及保管、分配,归纳。

    赵煦微微点头,心里一动,道:“陈皮,你对章相公怎么看?”

    陈皮心头一跳,连忙躬身,道:“小人与章相公没见过几次,所以不清楚。”

    赵煦抱手在腹前,目光依旧看着政事堂方向。

    他对章惇一向是有所压制,就是担心章惇的势力太过庞大,一旦让章惇全面复起新法,那局面即便赵煦都驾驭不了,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章惇是携愤而归,对‘旧党’的打击就没有手软过,在帮着赵煦处理完朝廷的‘旧党’的同时,他还想更进一步,已经不止一次的用司马光,甚至高太后来试探赵煦的态度了。

    这一次的‘法度不因人而废’,到底是依律而言,还是有所试探呢?

    赵煦有些头疼,朝臣们一个个各有心思,私心、公心夹杂在朝政中,着实难以分不清楚。

    赵煦摇了摇头迈步向前走,自语般道:“自古以来,皇帝都自称寡人,不无道理……”

    陈皮越发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喘。

    朝廷里弹劾章惇、蔡卞的奏本从来没有停过,‘新党’看似独大朝廷,但弹劾,反对声遍布朝野,有时若惊涛拍岸!若不是官家一力护着,换做神宗朝,怕是早就被罢了。

    赵煦回到福宁殿的时候,赵佶,赵似,赵幼娥三个小家伙玩的正开心,看到赵煦来了,也只是打了招呼就继续耍。

    赵煦只当给他们放假,回到书房。

    赵煦坐下后,就拿过一本厚厚的‘书籍’,书页上写着:方田均税法,五个大字。

    这个‘方田均税法’,主要是清丈田亩,登记人口,核定税赋。

    王安石当年阻力太大,神宗皇帝犹犹豫豫,哪怕推行下去,也是一种妥协的结果,但依旧有着极其好的效果。查出了大量藏匿的土地,人口,缓和了一些土地矛盾,增加朝廷赋税。

    但不够彻底,并且元祐初,被司马光全数废除了,没有得到贯彻,反而使得‘旧党’恼羞成怒,报复性的做出了更多的事。所以,失败的‘方田均税法’不止没有完成目的,并且进一步加重了土地矛盾,成了‘恶法’!

    这个是新编的,是赵煦命政事堂与六部共议后的结果,但里面依旧有很多东西令赵煦不满意,比如里面的惩戒简直没有,对各地的责任没有明确,没有足够强力的验核,后续也没有巩固的政策配套。

    以赵煦的眼光,这‘方田均税法’虽然吸取了一部分熙宁年间的教训,还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彻底’、‘全面’四字没有体现出来。

    赵煦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算看完,倒了杯茶,拿着茶杯,眉头不自禁的皱起。

    他发现了一件事,哪怕‘新党’笃定变法,在很多事情还是没有出圈,本质上都是宋朝的士大夫,既得利益阶层。

    区别在于,‘新党’有一定的取舍,在国家与自身之间在寻找新的平衡。

    ‘旧党’则是顽固的坚守自身的利益,不肯退让半点。

    “还不够。”

    赵煦拨弄着茶水,轻声自语。

    ‘新党’的变法,虽然有一定的成效,但对于赵煦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新党’看到的是十年,二十年,但赵煦要看五十年,甚至更远!

    这个时候的宋朝有着非常好的基础,不做的彻底一点,简直太过可惜!

    赵煦喝了口茶,看着这道新‘方田均税法’,准备对它进行修改。

    “官家,舍人房有三道奏本送过来。”门外响起敲门声,陈皮的声音随后跟进来。

    赵煦嗯了一声,道:“进来吧。”

    陈皮将三道奏本从盘子里拿出来,递给赵煦。

    赵煦看了眼上面的封条,摆了摆手。

    有封条,说明只有舍人房看过,政事堂还没去。

    陈皮拿着盘子,悄步退出去。

    赵煦撕开封条,看向第一道,这是原三司副使的弹劾奏本,其中详细罗列了进来被罢职的朝臣,言称:‘罪或有实,然多与惇怨’,‘士人重名、官则守节,名节皆失,人立何处’,‘今惇行若奸佞,状若逆贼,古之未有’。

    这道奏本,大部分是抨击章惇肆无忌惮罢黜官员,打击异己,培植私人的。

    与当年弹劾王安石别无二致。

    赵煦放到一边,拿起第二本。

    这是元丰年间宰执蔡确的奏本,这道奏本里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对时事进行了点评,全部都集中在章惇身上,最终语气平和的认为章惇‘行事过激,章法无度,操之急切,徒劳无功’。

    这是一个貌似的理智派,在貌似客观的分析朝局。

    赵煦对蔡确回归朝廷心思很是了然,面色如常的放到一边,拿起最后一道,这是当朝宰相苏颂的。

    赵煦眼神微动,认真看去。

    苏颂在政事堂被架空,除非有什么事情非要他出面不可,否则都在政事堂喝茶,写书以及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现在,他突然上了一道奏本,赵煦本能的有所警惕。

    苏颂这道奏本,倒是没有像前面两人一样,而是在‘展望未来’,拿出了很多例子,指出‘新旧反复,弊大于利’,并且‘一党盈朝,尾大不掉’。

    赵煦看完,面色沉吟。

    他将三道奏本放在一起,目光平静,心里是若有所思。

    不多久,他轻轻一笑,自语的道:“着急了。”

    三道奏本被放入抽屉,全数留中。

第两百一十四章 元祐八年

    元祐七年眼见就要结束了,越来越近的年关,朝野非但没有过年的喜庆,反而越发的紧张。

    吏部的考铨法草案十分有针对性,或者说,现在的大宋官员,普遍存在严重的问题,包括德行,贪腐以及人浮于事。

    除了贪图享受,墨守成规外,几乎无所建树。

    真正手脚干净或者说家族干净的,更是没有。

    章惇主导的抓人行动,渐渐变成了‘逆案’,范围在迅速扩大,重点从开封城传向京外,尤其是其他三京。

    原本一些还算旁观的京外,大惊失色,各种自保反击的手段层出不穷,汹涌澎湃。

    并且,政事堂内的斗争也日趋公开化,激烈化。

    章惇是左相,他要想行事必须假借宰相以及政事堂名义,离不开宰相苏颂的大印。

    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苏颂,眼见局势失控,终于忍不住,开始插手政务,对于章惇安排的事情,进行了有所选择。

    章惇自然不会退让,他雄心勃勃,心里早就有无数腹稿,直接要求在政事堂进行‘票决’,再不济就是‘御前定夺’。

    但苏颂不动如山,任由章惇说什么,他不做任何回应,死死捂住了手里的大印。

    章惇现在握有实权,优势比章惇大,在政事堂里的争斗逐渐有蔓延而出的迹象。

    元祐七年的最后一天,或许是大家都等着过年,稍稍的有了平静。

    章家两兄弟,章惇,章楶难得聚在京城,两家人在章惇府邸,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晚饭。

    在过去的七年,两兄弟天南海北,将大宋偏远之地跑了个遍,好不容易能聚集在一起,两大家人自然十分开心。

    尤其是小辈们,一门两相公,绝对是荣耀,并且预示着章家将再次兴盛!

    章惇与章楶不止模样相似,性格也是。不喜欢热闹,不善感情交流,吃过饭,例行的交代几句就离场了。

    一群人女人自然有话说,年轻一辈也是一个个圈子,章楶两兄弟来到书房,喝着茶下着棋。

    但两人几乎没有谈什么家事,还是朝廷里的事情。

    章惇下着棋,道:“你的那份‘军队改制’我看过了,基本没有问题,现在卡在苏颂老匹夫那,你过几日去见官家说吧。”

    相对于章惇,章楶两鬓白发更多,神情没有那么严厉,多了几分刚毅模样,也不抬头,落着子,道:“你们怎么斗我不管,枢密院的事不能耽搁,如果枢密院的改制方略卡在政事堂,到时候官家打板子,不要怪我枢密院。”

    章惇手顿了下,继而就落子。

    章楶看了眼棋盘,抬头看向他,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做的事情已经越线,官家肯定不喜欢。”

    章惇看着棋盘,拿起茶杯喝了杯口,道:“苏颂卡着,也不止是给我看,他对你们的军改抱有极大的不安,即便官家都未必能说服他。”

    章楶的改制大部分承接于赵煦与许将的想法,是在他们的框架内行事,完全打破了宋朝建国以来对军队的种种制衡制度。

    这般行事,不止是破坏了‘祖制’,还给朝野心里种下了‘不安’的情绪。

    章楶还是看着他,道:“枢密院之所以给政事堂,并不是请示,从权职上来说,枢密院与政事堂平级。回答我刚才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做?”

    章惇做的确实越线了,不止是肆意扩大的对‘旧党’的清算,并且还试图对司马光,甚至是高太后进行‘追究’!

    这样的事,朝廷难以接受,官家那边肯定更不高兴!

    但官家一直在容忍,没有说什么。但章惇应该知道分寸,适时收手,找个时间去‘请罪’,平息这件事。

    可是,章惇没有,反而还在继续扩大!

    章惇拿过棋子,一向严厉的表情没有半点其他神色,淡淡道:“官家既然没有说话,那就是认可。你无需想太多,枢密院的事确实不需请示政事堂,但兵部归我政事堂管。”

    章惇的话里,也显示了对枢密院改制的某种‘警惕’。

    章楶不想涉入朝廷的争斗,坚毅的脸角动了下,道:“若是等到官家出手,你的那些想法未必还能实现。你看人向来比我准,官家我接触不多,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有想法与完整的计划,你若是自行其是的与官家冲突了,替你的人有的是。”

    章楶的话简单明了,‘新党’的大人物回来的寥寥无几,曾布,蔡确虎视眈眈,章惇一个不好,就可能被罢,结局凄惨。

    章惇神色不动,继续落子,道:“你都说了,还多说什么。下棋吧。”

    章楶见章惇半句听不进去,脸角动了又动,道:“我知道政事堂有合并各路的想法,但你们要等一等,枢密院这边改制不会那么快,外面乱匪汹涌,没有军队镇压可能会出事。”

    其实,从真宗年间起,民间的‘起义’就此起彼伏,尤其是在王安石变法被废除后的元祐以来,更是多了数倍,单单今年就数以百计,虽然很快被镇压下去,却是一种警示。

    章惇看着棋盘,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打算向南方迁移人口,十年内,大约五百万这样。”

    章楶第一次变色,沉色不语。

    向南方转移人口,看似是一件小事情,但对北方的影响尤其是边疆不可估量。现在的经济以及边疆防卫都需要大量人口支撑,人口减少,意味着‘国力’的衰退。

    宋朝现在的人口大约六千万左右,其中近三分之二在北方,五百万看似不多,但分摊到各地,尤其是北方边境各路,影响不会是一点半点。

    章楶在沉默,章惇没有再说,看着棋盘,右手拿起茶杯。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有声音传进来,道:“父亲,宫里送来了一盘菜,叫金玉福禄寿。”

    章惇与章楶对视一眼,起身出门。

    门外,站着章惇的四个儿子,大儿子章择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章楶看着章惇的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全部进士及第!以往章楶还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会儿却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章惇打开看去,果然是一个比较精致的菜,默默一阵,道:“是黄门送来的?”

    章惇家教严厉,章择十分畏惧他父亲,恭谨的道:“是。我要留他,但他说还要去蔡相公府邸。”

    章惇看着这盘菜,想着‘金玉福禄寿’五个字,道:“去吧。”

    四个儿子齐齐抬手,告退而去。

    章楶自然也能明白这五个字的意思,道:“下棋吧。”

    章惇拎着食盒进门,严肃的脸上少有的出现微笑,道:“让你两个子。”

    “哼。”章楶哼了声。

    此时,庆寿殿同样是颇为热闹。

    朱太妃,赵煦,赵似,赵幼娥一家四口,正在吃饭。

    朱太妃亲手做了一桌子菜,招呼三个孩子吃。

    赵似,赵幼娥两个小家伙争先恐后,打打闹闹,你争我抢。

    赵煦则相对稳妥一点,却也不时的悄悄点火。

    两个小家伙浑然不觉,从饭桌上争到桌子下,眼见就要变真人成决斗,朱太妃却大与往日不同,笑着没有阻拦。

    朱太妃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开心,满足,脸上都是笑,双眼里盈着泪。

    她苦熬苦盼,终于有一家团聚,好好吃顿饭的时候了。

    足足闹了近一个时辰,两个小家伙累了,朱太妃将他们送回卧室,就拉着赵煦说话。

    她很高兴,话里话外都是赵煦,赵似,赵幼娥,里面没有她。

    赵煦默默听着,陪着,微笑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太妃忽然看向外面,急声道:“给太皇太后的送过去了吗?”

    门外一个宫女连忙进来,道:“回娘娘,如往年一样,一早就送过去了。”

    朱太妃这才松口气,笑着道:“今年过年,你们都早点去吧,好好吃一点,不用候着了。”

    宫女黄门都很高兴,应着谢恩。这是朱太妃身边历年的规矩了。

    又过去了好一阵子,赵煦拉着朱太妃的手,轻声问道:“小娘,您有什么愿望吗?”

    朱太妃脸上都是高兴,看着门外想了想,忽然道:“抱孙子!”

    赵煦一怔,旋即一脸狠色的道:“好,儿子努力!”

    朱太妃噗嗤一笑,道:“你就会逗我开心。”

    赵煦笑了笑,又陪着朱太妃说了许久,见她有些累了,这才出来。

第两百一十五章 都是钱惹的祸

    赵煦出了庆寿殿,又去了慈宁殿,仁明殿以及赵佶等各处,后半夜才回到福宁殿。

    福宁殿的书房内,赵煦喝着茶,揉着疲倦的眉心。

    “今天就都回去吧,没什么事情的话,宫里轮休放两天假。宫外的年休是十五天,咱们也轻省轻省。”赵煦轻吐了口气道。

    童贯瞥了眼陈皮,没有说话。

    陈皮好好的想了一会儿,道:“确实没什么事。”

    俗话说头上虱子多了不痒,外面都快闹翻天了,宫里居然觉得没什么事。

    赵煦摆了摆手,拿起手边的奏本。

    陈皮,童贯应声退了出去,但两人都没走,伺候在门外。

    赵煦看的是枢密院与兵部联合上的‘军队改制方略’,内容非常的多,而且很多是文言,赵煦有时候要回头来看,甚至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去推敲,才能明白前因后果。

    这道‘方略’,对大宋的军制进行了改革,以团为单位,一个团辖三千人,五个团为一军,总数一万五千人,但要加上后勤,杂役,辅助等,总数接近两万人。

    除此之外,也对军职进行重新定性,一团之长称为团长,一军之长称为总管。

    而军衔也破除了那些复杂的体系,以‘校尉’为主,一队之长为少尉,团长为上校,总管为将军,上面还有游击,骠骑,再有征(南北东西)将军,而再上,就是封爵。

    在这道‘方略’里,军队系的所有人没有品轶,也就是说,他们独立于文官体系之外,划定了这些武将的晋升路线。

    同时,这道方略里,对各地的军队布置,防御对象,制衡方式包括各地的战区也有规划。

    赵煦认真的审视着,足足到天亮才算看完。

    赵煦倒了杯浓茶,自语的道:“倒是基本在我的框架内,只是,具体经略,总管的人选没有提及。”

    枢密院与兵部还是有分寸的,对各军的头头脑脑没有提及,这些是要赵煦来敲定的。

    赵煦心里有了一些名单,但只是少部分,还得继续考察。

    看着外面天色渐亮,赵煦伸了个懒腰,走出书房,道:“你们轮班休息吧,我去睡一会儿。”

    陈皮,童贯连忙应着,陪着赵煦返回寝宫。

    赵煦洗洗漱漱睡了,过年这时候,宫里是难得平静了一点。

    而宫外的各部,虽然年休放假,还是有人在值班,很多事情要在今年开始,加班加点在做。

    户部。

    一辆辆大马车突然出现在户部大门外,一个老者拿着帖子上前,看着门卫道:“这位差爷,小人是奉命来捐纳钱给朝廷的”

    门卫看着几辆大马车,以及上面堆的整整齐齐的大箱子,神色怪异,其中一个指着马车道:“这些都是吗?”

    老者道:“是,总共一万贯,还请点收。”

    听到‘一万贯’,一群门卫神色微变,其中一个抬手道:“请稍等。”

    他转身跑了进去,明显是要请人。

    其他门卫盯着几辆大马车,又看向老者,神情怪异又惊讶。

    不多久,一个郎中出来,交谈几句,客气的将老者请进去。

    几辆大马车从侧门被拉进去,户部迅速着手清点,一枚枚铜钱,发出清脆又令人躁动的声音。

    足足半个时辰后,才算清点完。

    ……

    户部左侍郎来到尚书梁焘的府邸,神情有些古怪,道:“尚书,收到了一笔一万贯的捐纳。”

    因为之前国库空虚,户部一直有对外开放捐纳,但一万贯这么大手笔,还是第一次。

    梁焘一怔,道:“谁捐的?”

    左侍郎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没说什么,是一个仆从模样送来的,留了个‘史九’就走了。”

    “史九?”梁焘皱眉,这明显是个假名,旋即道:“这么大一笔,总归得心里有数才行,想办法查一查,钱暂时别动。”

    左侍郎应着,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尚书,皇城司,刑部,御史台抄没了太多宅邸,总数可能近千万,这些,会不会入户部国库?”

    梁焘看了他一眼,心里其实也意动,想了想,道:“按理说应该会,等等看吧。”

    左侍郎说‘近千万’,梁焘却心知肚明,如果没有被上下其手,这个数字,可能要翻好几倍,还不算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名贵字画,院子,铺子,田亩等等。

    左侍郎知道现在朝局匪测,政事堂那边不说话,他们说什么都没用,很快转换了话题。

    ‘方田均税法’已经落地,一旦开朝就会颁布,那个时候,户部会是主力,要清丈全国田亩,核实人丁,制定赋税等等,任务十分艰巨。

    梁焘与左侍郎商谈了好一会儿,最终索性提前回到了户部,开始了工作。

    户部一直在做着部署,现在是更加紧张了。

    这会儿,御街上的一家商铺,被一群人给围住了,不少人撸袖子,一副要打人模样。

    “这山水图,是假的!真迹一直藏在一位先生那!”

    “我这仕女图也是假的!”

    “我这骏马图也是假的!”

    “全是假的!退钱!”

    “退钱退钱!”

    一群人吵吵嚷嚷,将这家铺子给挤满,已经有人开始动手砸东西。

    这个掌柜是胖乎乎的中年人,大冬天他擦着头上冷汗,连连解释道:“小店也是被骗的,也是被骗的,这画不是我们的……是我们收来的……”

    “奸商!退钱!”

    “退我五贯钱!”

    “退我三十贯!”

    一群人揪着着掌柜,有人对着他拳打脚踢,愤怒难当。

    他们买的画,原本以为是真迹,结果近来连连‘撞衫’,再一听都是一个店卖的,哪里不知道都是假的,齐齐冲了过来。

    胖掌柜头上全是冷汗,顾不得其他,连连解释,就是不提退钱。

    “走,去开封府!”

    “对,拉他们去开封府,所有人都去!”

    “请青天大老爷做主,押他们走!”

    一群人愤怒了,哄抢打砸,将铺子搜罗一空后,拉着胖掌柜要去开封府。

    胖掌柜吓了一跳,死活不肯去,却又不肯退钱,被一群人大声咒骂的拉出铺子,拖向开封府。

    开封府现在忙着‘新法’,作为第一个‘试验区’,正在焦头烂额,一边应对朝野风波,一边做着部署。

    简单了解一番,见调解不了,直接推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认为是‘诈欺’,不是民案纠纷,就让他们去刑部报案。

    刑部这边接过来,就开始调查,不多久就查到了卖假画给那胖掌柜的人,但这个只有十九岁的举人,却说他只制作了一半,另一半是一个‘小公子’给他的。

    小公子身份很神秘,出现的次数不多,尤其是最近。但他家里肯定不简单,因为要制作这么多假画,首先得看过真的才行。

    刑部的缉捕差役没办法,只能安排人在各处蹲守。

第两百一十六章 人心难破

    元祐八年的朝廷与往年大不一样。

    太皇太后撤帘,官家亲政,大力度改制,而今的朝廷高度集权,尤其是‘复起新法’的迫在眉睫,本来年假朝休的朝廷,一众官员居然不约而同的齐齐提前到岗,各自忙碌起来。

    往年的这个时候,各级官员还在府里府外的走动,红灯招采,鞭炮齐鸣,极尽的享受。而现在,太多人家收敛了奢华,一副清贫节俭模样。

    政事堂,苏颂值房。

    苏颂近来对朝廷的关注在恢复,对一些政事表达了不同看法,与章惇的矛盾逐渐扩大以至于公开化。

    尽管枢密院在制度上与政事堂平级,但不可能完全抛开,所以枢密院的军制改革还是送了一份给政事堂,可是政事堂没有像章楶,许将预想的那样‘通过’,反而被苏颂给扣住了。

    眼见两天了,苏颂还是不肯放行,章楶,许将只得来找苏颂了。

    章楶面无表情的坐着,没有立刻开口。

    许将倒是能猜到一些,看向苏颂,道:“相公,军制改革是头一等的大事,如果您有不同的想法,大可说出来。我们之所以送一份过来,也是想要凝聚共识,争取朝廷的支持。”

    苏颂的表情有些冷,瞥了眼章楶,道:“你们的改制内容以为我看不懂吗?除了对各路军权过于放大,我问你们,在经略之上,你们的‘方略’里为什么含糊其辞?你们想要做什么!”

    章楶神情平静,早已经料到。

    苏颂毕竟曾经也是‘军方一系’的大佬,在转任政事堂之前,是历任枢密院副使,正使,资格老的很。

    许将道:“下官等没有隐瞒的意思。夏辽来侵,动辄二十万三十万大军,北方各路如果只有一路或者几路根本抵挡不了。但军队改制不能一蹴而就,因此我们预留了空间,方便以后统筹军队。”

    许将的意思很简单,面对敌人的二十万三十万大军,各路肯定不能单独对抗,所以必然需要有人统筹各路,也就是统帅几十万大军作为抵抗。

    其实,也就是含糊的预留了一个‘集团军’位置。

    苏颂道:“你不觉得这些似曾相识吗?你们想要重演藩镇旧事吗?”

    唐末以后,藩镇林立,形成了五代十国的乱象,那是一个极度昏暗,礼法崩溃的可怕岁月。宋朝是结束了五代而建,自然对这些极为警惕。

    许将沉吟片刻,道:“相公,我朝建立已经百年,人心归附,只要改制得当,不会出现那种乱局,无人可以威胁社稷安稳。”

    苏颂冷哼一声,道:“你是觉得现在还不够乱?你想乱到什么模样?”

    现在的朝局确实极度的混乱,上面是赵煦与高太后争权,下面是‘新旧’两党的党争,尽管赵煦与‘新党’看似胜利,但他们是‘少数’,在面对庞大无边无际的‘旧党’的反攻,‘新党’固然把控了权力,依然是犹如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覆没。

    在朝廷这样波澜诡谲的情况下,地方要是再出现一个藩镇,谁还能自信满满的把握局势,不会威胁社稷,重演五代十国的旧事?

    章楶见苏颂执意不肯答应,淡淡道:“如果政事堂执意不肯同意,那日后枢密院的事就不走政事堂了。”

    枢密院与政事堂是平级,章楶与苏颂的品级一样,一个是政务、文官系的头;一个是军方、武将系的老大。

    苏颂不为所动,道:“枢密院我管不着,但兵部隶属于政事堂,没有我的大印,你们不得妄动!”

    军队的统帅归属兵部,调派在枢密院,兵部隶属于政事堂,这就是军方的制衡架构。

    许将作为兵部尚书,眼见两位大佬针锋相对,生怕他们真的闹将起来,这对朝局,对朝廷的改制,新法复起以及军队改制有不可预测的影响,稍稍思索,道:“苏相公,军队的改制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只是制定了大致的框架、目标,不如您这边先点头,遇到具体的事情,我们再做具体商议如何?日后需要苏相公大印的地方还多得是。”

    军制的改革是离不开政事堂支持的,如果苏颂一直不同意,哪怕只是消极对待,兵部与枢密院都可能事倍功半。

    苏颂依旧神色平淡,但态度很坚决,道:“我只有三个要求,第一,军权不能过于集中,尤其是你们划分的战区,我不同意。第二,强干弱枝的祖训不能违背。第三,你们要认真、清楚的告诉官家这其中的利害。”

    许将听出来了,苏颂这是担心赵煦年纪太小,对很多事情没有足够的理解,会被他们这些人引着走错路。

    许将见苏颂说不通,只得道:“那,苏相公与我们一起去见官家?”

    苏颂尽管笃定的挡住了枢密院与兵部的改制,但心底很清楚,这份‘方略’虽然出自许将与章楶的手,但指导的,还是宫里的那位官家。

    苏颂默然一阵,道:“我就不去了,官家如果要我的大印,我亲自送过去。”

    章楶没有再废话,直接起身。

    许将却没有立刻走,等章楶出了门,他才看着苏颂道:“苏相公,如果枢密院与兵部按照你的要求作出一定修改,你能否在改制的事情为我们做些事情?”

    漫天下的‘旧党’,不止是新法的复起与推动,军方的改制,作为‘旧党’当之无愧的魁首,又是宰相,这些是怎么也绕不开苏颂,反而需要他大力帮助。

    苏颂听着,越发沉默。

    许将明白了,起身抬手道:“下官告退。”

    苏颂看着他离去,眉头深深皱起。

    ‘熙宁之法’的复起已经足够他头疼,军队的改制又远远突破他的心里底线,苏颂心里非常不安,因为他很清楚,他阻止不了多久。

    垂拱殿内。

    赵煦正在奋笔疾书,他现在比宫外的那些官员还忙,他要对‘熙宁之法’进行全面的审视,尤其是最重要的‘方田均税法’,还要对‘军队改制方略’进行修订。

    章楶与许将到来,赵煦头也不抬,直接道:“二位卿家先坐,陈皮看茶,朕很快就好。”

    章楶与许将对视一眼,抬手谢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赵煦飞快的写了有一盏茶时间才停下来,看了眼笔墨未干的字迹,自语般的道:“朕这字啊……”

    半年了,赵煦渐渐熟悉了用毛笔写字,但不知道为什么,字是越来越丑,完全扳不回去了。

    章楶倒是没有在意,见赵煦落笔,道:“陛下,苏相公卡住了枢密院的军队改制方略。”

    赵煦顺手拿过茶杯,微微点头。

    宫里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自然知道苏颂与章惇的矛盾渐起。

    但苏颂卡住枢密院与兵部的联合上书,不止是‘新旧两党’的争斗,更多的是对于军队改制的忧虑与警惕。

    这样的改制,确实大大的突破了苏颂的心里底线。苏颂并非是一个人,他代表了宋朝绝大部分人。

    近百年的祖制已经深入宋朝每个人的骨髓,即便是章楶,章惇,许将按照他的要求改革,但很多东西,还是逃不过‘祖制’的制约。

    ‘方略’里还是充斥着种种制衡,对军队相当防备,并没有完全破除对军队的束缚,激发军队的战力。

    ‘方略’也并不是完全依照赵煦的想法,比如,团作为基础作战单位就不是赵煦的想法,一军五团的建制同样是章楶与许将做出的改变。

    赵煦心里沉吟半晌,放下茶杯,看了眼刚刚写好的东西,道:“这件事,朕与苏相公谈。你们做好准备,改制先从北方各路开始。要谨慎小心,以防生变。”

    宋朝的国土非常的小,北方各路与开封府没有多远,真要出现乱子,会很危险。

    许将听着,看了眼章楶,道:“官家,待陛下颁布诏书后,臣打算亲自去监督。”

    “朕让楚攸、童贯带着禁卫陪着你。”赵煦道。

第两百一十七章 磨刀霍霍

    楚攸以前是殿前司指挥使,后被裁撤,近来一直闲着。

    童贯是赵煦身边的大太监,这两人都是赵煦的近人,这么安排,许将自然明白用意。

    许将应着,没有再多说。

    章楶同样没有开口,他的身份与关系特别,不希望给赵煦一种他与章惇同气连枝的感觉。

    赵煦喝着茶,面露思索,刚写好的东西也没有给他们看。

    两人离开后,赵煦拿着茶杯,目光看着外面,慢慢思忖。

    军队与政务是两条腿,但却不能同时走路,军队的改革必须要先一步。

    但涉及军队的改制,不会像改制朝廷这么容易。苏颂的反对其实是一种好现象,他要是闷声不说话,那才可怕。

    宋朝军队不止是制度、关系上的错综复杂,还有就是人数的庞大。禁军,厢军以及番军再加上他们连带的家属,承袭关系等等,可能会高达四五百万人!

    并且,朝廷对军队的控制力没有那么强,真要是出现了叛乱,可能会引发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出现连锁反应。

    赵煦心里默默的推敲,过了好半晌,他放下茶杯。拿出‘方田均税法’草本,继续进行修订。

    章楶回到枢密院,许将出宫,这些事情,瞒不过苏颂。

    苏颂坐在值房里,面沉如水。他在等赵煦的召见,也在组织着话语。

    他知道拦不住赵煦,但他要尽可能的对这场改革施加影响,将可能引发的后果降到最低,并且考虑大宋江山的长宁久安。

    但是一直到傍晚,赵煦都没有召见他,几步之遥的垂拱殿十分平静。

    舍人房内的沈琦,进进出出,一直观察着苏颂的值房,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心里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舍人,这些是新的奏本,全都是关于弹劾大章相公与蔡相公的。”一个文吏端着二十多道奏本,与沈琦说道。

    大章相公指的是章惇,而章楶被私底下称为章相公。

    沈琦看了眼,道:“官家的意思是全部留中,写好简略,送入垂拱殿。”

    “是。”文吏应着,端着盘子离开。

    舍人房每天都要收到几十封弹劾章惇,蔡卞等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从来没有停过。

    这种程度,比当初王安石也不遑多让了。

    青瓦房内。

    章惇看着蔡卞送过来的一份名单,面露沉吟。

    这是吏部与蔡卞草拟的,‘辅、雄、望’等上等府的知府名单,林林总总二十多个,还有就是一些转运使的名单。

    这些都是宋朝财税重地,青瓦房这是提前布局,安置人手。

    章惇沉吟了一阵子,道:“转运使的权职过大,不利于新法推行,我想着将转运司划入户部,只做转运之职,不涉地方事务,你怎么看?”

    蔡卞听着怔了怔,没有立刻说话。

    这样改自然有好处,加强了地方知府的实权,可有力推进新法实施,遏制了转运司对地方的欺压。但没了转运司,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可能进一步下降,并且朝廷财税失去了保障。

    蔡卞顿了会儿,道:“这件事还要慎重,不能我们口头上就能决定了。先让户部做一个调查,仔细推敲一番,做一个预案再说。”

    章惇点头,道:“先这么办。”

    蔡卞见章惇似乎没有去年那么急切了,若有所思的道:“外面反对声太大,是不是该降降温,我们出去走一走,说些话?”

    章惇不是莽夫,纵然他满心对‘旧党’误国误民的愤怒,却还是分得清利弊得失。

    想了想,章惇道:“我去军器监一趟,官家对这里很重视,政事堂该有所表态。”

    蔡卞道:“枢密院的章相公在筹建几个大马场,下面的人有些敷衍,我去走一趟。”

    章惇坐着不动,面色严肃,静了好久,道:“那位还是卡着不放?”

    蔡卞知道‘那位’是谁,心里叹了口气,道:“苏相公有他的顾虑,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章惇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去给他低一次头他就答应了?”

    蔡卞神色动了动,沉眉不语。

    章惇看的倒是明白,苏颂并不是与章惇在‘党争’,苏颂是早就想走的人,他现在站出来与章惇为难,根由还是施政上的分歧。

    章惇没有在这上面攀扯,道:“官家没有动静?”

    蔡卞神色凝了几分,道:“章相公与许尚书离开后,官家一直在垂拱殿,虽然见过一些人,但没有提及军队改制的事,也没有召见苏相公。”

    听蔡卞这般说,章惇神色也肃了一分,道:“先不管他,按照计划,正月二十,公布‘方田均税法’,命户部准备好,再令各部准备人手,御史台要安排好人手进行监察。”

    这件事朝廷已经筹备很久,蔡卞没有异议,道:“官家那边似乎还有些想法,不过十多天,大致也能定下来。这件事,总该有人领头去做,户部尚书梁焘分不开身,其他侍郎威望,能力又不足……”

    章惇一直在考虑人选,顿了顿,道:“先不着急,命各部做好准备。开封府那边,我待会儿亲自去一趟,作为试验地,一定要开好头。”

    蔡卞想着韩宗道,这个人与苏颂很相似,性格相似,履历相似,背景也相似——高太后留下的人!

    “还得另找一个执行的人。”蔡卞说道。韩宗道如果与苏颂一样反对,或者是消极对待,这对他们复起、推行新法会十分不利。

    “曹政!”章惇说道。

    曹政调任开封府府丞,已经在去年上任了。

    蔡卞不意外,章惇明显早就有所准备,继而就道:“官家之前说,要组建一个,执行,监督,验核的跨本门联合指挥机构,户部与当地府县是执行,监督是御史台,验核交给谁?”

    章惇其实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却没有合适的,站起来道:“我没想好,先做今天的事情吧。”

    蔡卞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与章惇一起出门。

    现在朝廷的事情非常多,不是三言两语能决定的。

    兴仁府。

    蔡确来这里已经快有几个月了,日夜望着开封城,等着宣召回京的诏书。

    但左等又等都等不到,后来也明白,是章惇拦着不让他回去。

    几番试探后,见章惇铁了心,他就转而对章惇进行攻击,手段很是高明,没有直接攻讦,而是‘实事求是’的上书,如果是神宗说不得就会将蔡确召回京,赵煦却根本没有反应。

    蔡确这会儿坐在窗户前,看着街面上南来北往的行人,脸色有些发白。

    “咳咳咳”

    忽然间,他剧烈咳嗽起来,强忍着压下去,握着笔,继续写奏本。

    一个管家模样的进来,一脸担忧的道:“主君,您都病成这样了,就休息一下吧,晚点写不迟。”

    蔡确摆了摆手,继续写着。

    “咳咳咳”

    结果,他每写几个字就连连咳嗽,笔头都稳不住了。

    管家有些担心,连忙道:“小人去请郎中。”

    蔡确没有回应,脸上潮红,依旧强忍的在写。

    这是一道对章惇的改革的全面性的‘分析’,或者说是‘攻讦’,他咳嗽着,双眼发红,眼神全是冷漠。

第两百一十八章 太妃生世

    这一天,到天黑,赵煦都没有召见苏颂,仿佛对于政事堂的内斗完全不知情。

    这一晚,赵煦夜宿在仁明殿。

    孟皇后已经恢复差不多,只是越发的本分守礼,也多了一种清晰可见的疏离。

    赵煦心里轻叹,只能多陪着,掺杂了政治的帝后关系,着实说不清楚。

    不过,孟美人心态倒是平和,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第二天,赵煦在垂拱殿继续处理他的事情。

    现在还是年假朝休,但各部门如临大敌,都在紧张做着准备,各部门的头头脑脑纷纷在四下走动,铺设好朝休结束后的事情。

    由于赵煦太忙,加上老师们要休假,宫里的几个小家伙乐疯了,整日的玩耍。

    中午之后,赵佶鬼鬼切切的溜出宫,还带着赵似。

    赵似小脸兴奋,低声道:“老十一,真的能去骑马吗?”

    赵似在宫里练习骑马都有禁卫一路护着,着实不舒服,一心想真正的骑一回。

    赵佶点点头,双眼贼光闪烁的瞥着四周,道:“放心吧,我打听过了,城外不远有一户人家养马,咱们给点钱,想骑多久骑多久。”

    赵似听着,神情振奋,而后有些担忧的道:“要出宫吗?官家知道了会生气的。”

    赵佶根本不怕,一挺胸口,道:“到时候你尽管推给我,大不了就被吊一夜也要让你玩痛快!”

    赵似见着,大受感动,道:“官家要是教训你,我给你挡!”

    赵佶嗯嗯,有模有样的拍了拍赵似肩膀,带着他出了宫。

    赵佶悄悄的向着一个小院子走去,嘴里低声嘀咕:“被官家关了这么久,不知道那李阗做了几幅画,给我赚了多少钱,要是少了,看我怎么教训他……”

    上次赵佶找到那李阗后,发现这个李阗作假水平一般,经过他的一番点拨,加上给出真画让李阗模仿的诱惑,李阗乖乖听话,给赵佶赚了几十贯。

    这么些日子没能出宫,赵佶一直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就在他们前往李阗家里的时候,两个刑部的衙役已经候了四五天,正在茶馆外面喝茶,眼见觉得没戏,商量着回去结案的时候,角落里畏畏缩缩的李阗忽然双眼大睁,指着赵似,赵佶两人,急声道:“就是,就是他……”

    两个衙役一见,猛的拿刀站起来,远远的看去,却没有动。

    他们来的时候,上面交代,这位可能有些背景,得小心点。

    他们俩打量着,对视一眼,带着李阗悄悄跟上去。

    李阗小心谨慎,一个字不敢说。

    赵佶领着赵似,正在吹牛逼,画大饼,道:“老十三,你等着瞧吧,用不了一年,我就能赚几十万贯,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有什么……”

    赵似没有赵佶这么混,还是不安的道:“我怕官家发现了,官家不揍我,可要是发起脾气来,我特别害怕……”

    赵佶哼哼两声,道:“等我赚了钱,我就拉着几十两马车去福宁殿,将钱都洒在地上,看他还敢揍我……”

    赵似吓了一跳,道:“老十一,千万不能这么干,不然官家会揍死你的……”

    赵佶摇头晃脑,四处乱看,嘴里哼哼唧唧,忽然间,他转头。

    原本越跟越紧,想要看清楚这个小公子模样的两个衙役吓了一大跳,猛的拉着李阗转身。

    赵佶盯着两人眨了眨眼,一脸不在意的转头,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刚到一个路口,忽然拉着赵似飞快的跑。

    赵似一个踉跄,跟着跑道:“老十一,怎么了?”

    赵佶一脸冷色,道:“那个李阗报官了。”

    赵似不以为然,道:“那怕什么,官家派了禁卫在后面。”

    赵佶道:“不能让官家知道,快点,去皇城司,让蔡攸给我摆平了。”

    赵佶心里十分透彻,既然那李阗报官了,就必须有人压下去,他在宫外不认识什么人,倒是那个蔡攸曾经巴结过他,现在有很有势力,正好用他。

    两个衙役见赵佶逃跑,当即就扔下李阗追。

    便衣跟着的禁卫见着,更是惊慌的跟上去。

    赵佶很快就来到了皇城角的皇城司,大模大样的冲了进去。

    打着赵煦的旗号,又是赵煦的两个弟弟,谁敢阻拦,蔡攸很快见了。

    赵佶背着手,一脸冷色,直接大摇大摆的将事情说了,然后颐指气使,不容置疑的道:“你给我摆平了,不能让官家知道。”

    蔡攸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早就知道这位十一殿下,遂宁郡王不靠谱,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干出作假画骗钱的事情来。

    ‘宫里很缺钱吗?’

    蔡攸心里嘀咕,最近抄没那些人的家产,他可都是一分没扣的送入了宫中,单是皇城司抄没的现钱就有数百万贯。

    旋即,蔡攸看了看满厅里的二十多人,神色不动上前,低声道:“殿下,您要怎么办?”

    赵佶背着手,挺着腰,冷哼道:“将那李阗抓到你们这里,先打一顿,不准他乱说话。另外,他报的哪里的官,你去让他们不准再查了。”

    这对蔡攸来说自然是小事情,只是要瞒着官家吗?

    蔡攸心里估算着这件事,想了想确实是小事情,便道:“殿下放心,我去摆平。”

    赵佶一脸威严色的点点头,转身就走。在他看来,就是小事情,没什么大不了。

    赵似倒是有些紧张,小心谨慎的跟在赵佶身后。

    赵佶出了皇城司,就有恃无恐,大摇大摆的继续走着。

    便衣禁卫看着,没有动作,继续暗中跟着。

    倒是刑部的差役见他们随意进出皇城司,面面相窥,知道事情大了,一个人继续盯着,一个人去汇报。

    赵似回头四顾,低声道:“老十三,咱们回去吧。”

    赵佶无所顾忌,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回去。走,我带你去翡翠阁,以前一直想去来着。”

    赵似掂了掂腰间的钱袋,点头道:“好,那我给小娘买点首饰。”

    赵佶眨了眨眼,没有说出翡翠阁其实是青楼的事。

    刑部这边报上去,迅速引起了重视,这个案子自然没什么大不了,倒是有人能随意出入虎狼之地皇城司,刑部就要认真起来了。

    一个员外郎跟过来,看到赵佶与赵似,使劲的肉眼,再三确认后,拉过李阗,低声喝道:“你确定是他们?”

    李阗自然认得赵佶,不是见过一次两次了,有些愣愣的道:“是他。”

    员外郎拧起眉头,这两位他认识,一个是十一殿下赵佶,一个是官家同母弟赵似,哪里能轻动?

    员外郎左思右想,见着他们奔着翡翠楼,低声道:“你们守着,我们回去一趟。”

    两个衙役与李阗瞬间预感不妙,这两个小公子的身份可能极其的不简单!

    员外郎回刑部的时候,赵煦这会儿在垂拱殿见着三个人。

    一个是枢密使章楶,一个是兵部尚书许将,还有户部尚书梁焘。

    许将一脸沉色,道:“官家,夏人再次来犯,应该是我朝囚禁,杀了两批夏使的缘故。”

    机要房刚刚得到情报,比枢密院还快了一步,夏人集结了三万人,再次入寇。

    不过,因为上次夏人大败,章楶趁机抢夺了诸多要塞,夏人根本没能踏入环州等境内,而是被挡在了塞门砦。

    赵煦倒是不担心,夏人大败,不可能短时间再次集合大军而来,听着许将的话,微微点头。

    章楶想了想,道:“官家,臣虽然有所安排,但总归不放心,臣请将种师中,种建中两兄弟派回去。”

    因为朝廷的纠葛,加上军制要改,还有京外驻军的统领,这些将领没能立刻离开。

    赵煦想着那些将领,他心里是有既定计划的,慢慢思索,道:“折可适,种师中回去,种建中留下。”

    种建中,人高马大,神色木讷,但练兵、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宗泽几次上书夸赞,称其‘外憨内秀’。

    许将,章楶没有异议的应下。

    赵煦对这次夏人来袭没有多余的反应,转而就道:“苏相公那边你们不用担心,按计划行事。”

    许将,章楶抬手,瞥着户部尚书梁焘一直欲言又止,两人便抬手告退。

    赵煦转头看向梁焘。

    梁焘神色犹豫,递过一道奏本与两枚大钱,道:“官家,前几日,户部收到了一笔一万贯的捐纳。”

    一万贯,换成银子相当于一万两,这么大一笔钱,不是随随便便能拿出来的。

    赵煦神色微讶,接过奏本,却拿着大钱翻来覆去的看。

    这大钱上印的是‘皇宋通宝’。

    宋朝的钱币十分的复杂,复杂除了材料外,还有就是每次改元就要铸币,宋朝皇帝的年号,少则三五个,多则十几个,这么多年下来,各种钱币非常的多。

    另外还有一些特殊的地方可以私自铸币,这就使得铜钱更加的错综复杂。

    ‘皇宋通宝’,宋朝没有‘皇宋’的年号,这个是仁宗朝铸造的。

    赵煦看着这两枚钱币,心思浮想联翩。

    宋朝的货币市场的问题,除了铜钱额度太小,不易携带等原因外,还有币制、币值的复杂。

    但宋朝缺银子,并且想要转换货币也没那么简单。但铜钱一定程度上确实已经阻碍了宋朝商品经济的发展,需要作出调整。

    赵煦盯着两枚铜钱,心里沉吟不断。

    梁焘见赵煦一直不说话,不敢打扰,束手安静的等着。

    赵煦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拿起奏本,翻开看去,顿时更惊讶了,抬头看向梁焘,道:“你说,是九弟捐纳的?”

    九弟,赵佖。

    梁焘抬手,道:“这么大一笔,臣等不敢大意,所以查了查,就查到是九殿下变卖产业凑出来的。之前……臣多嘴,与九殿下说了国库空虚的事。”

    赵煦神色不动,眼神带笑。

    九弟赵佖虽然是个盲人,但心地极好,知道国库空虚就悄悄捐钱,这也是为了他。

    赵煦想了想,笑着道:“他既然不肯多说,那就当不知道。”

    “是。”梁焘就是来通气的,自然是赵煦怎么说怎么是。

    而此时,刑部的官员却头疼不已。

    不止是查出了造假画的是宫里的十一殿下,还有一个人举告到了刑部。

    就是原本赵佶常去的那家字画铺,他拿着十几幅画,嚷嚷着刑部要是不查清楚就去敲登闻鼓。

    登闻鼓自然不是谁想敲就能敲的,但这矛头又指向了赵佶。

    当然了,即便这样也是小事情,刑部摆得平,偏偏这个人还有些特别。

    他名叫朱浅珍,父亲是朱士安。

    朱士安其实没什么,平头百姓,但这里涉及到了朱太妃,也就是赵煦的生母。

    朱太妃的父亲姓催,在朱太妃不足两岁时过世,所以朱太妃改嫁给了朱士安,因此朱太妃改姓朱。但朱士安家里对妻子前夫的女儿不高兴,朱太妃生母只得送给了任姓人家抚养。

    因此,朱太妃虽然姓朱,在法理上却有三个父亲。但朱太妃与崔家,朱家都不怎么走动,加上朱太妃在宫里过得不容易,因此朱家过的很平凡。

    虽然朱太妃生母以及朱士安已经过世,但毕竟有这层关系在,算得上皇亲国戚了,官司真的打到了朱太妃以及官家面前,刑部该如何自处?

    本来小小的案子,迅速上到了尚书蔡京的值房。

    蔡京的脸上面无表情,但心里岂会没有反应,他哪里能想到,堂堂的遂宁郡王会作假画骗钱,还扯出了朱太妃。

    不等蔡京想明白怎么处置,他儿子蔡攸就来了,要来刑部摆平这件事。

第两百一十九章 凶狠的赵佶

    蔡京神色不动,让蔡攸来到他的书房。

    蔡攸与父亲蔡京对坐,直接开诚布公的道:“爹,本来就是一件小事情,官家那么疼十一殿下,外加还有十三殿下,即便事后知道了也只会暗中记得我们的好……”

    蔡京没有说话,看着这个儿子,面无表情。

    现在他们父子看似还如以前一样,但两人心底都知道,已经大不一样,说不清道不明,很是复杂。

    蔡京已经察觉到这个儿子在他背后做的一些事情,却始终没有点破。

    蔡京看着他一阵,语气寡淡的道:“你要怎么做?”

    蔡攸倒是想的明白,道:“无非是钱的事,只要钱给了就两头闭嘴,没什么难处,爹要是不方便出面,我来做。”

    蔡京双眼深深的看了眼蔡攸,哪里不知道,他是要是借机与受宠的十一殿下赵佶,十三殿下赵似结下‘善缘’。

    蔡京心里对这个儿子的警惕稍稍放松,虽然这个儿子对权力过于炽热,到底还是太嫩,窜起的太快,根基,阅历严重不足。

    “你去吧。”蔡京淡淡道。

    蔡攸也只是与蔡京来通个气,当即高兴的应着走了。

    蔡京看着他的背影,脸角刻薄越发明显。

    他隐约觉得,这个儿子迟早会给他惹来大祸。

    这时,一个员外郎进来,低声道:“尚书,这件事就这么放过去了?”

    蔡京看着身前写好,已经合在一起的奏本,似自语的道:“还得等待时机。对了,你盯着蔡攸,他处理完了,草拟一道奏本给我。”

    员外郎一楞,道:“是什么样的内容?”

    蔡京道:“给官家的,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记录下来就是了。”

    员外郎愣了又楞,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应着出去,跟着蔡攸。

    蔡京又看向身前这道奏本,表情刻薄又沉默。

    蔡攸倒是不知道蔡京的心思,他出了刑部,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我为什么要亲自来刑部?随便派个人不就行了?

    随着章惇挥动皇城司的次数越来越多,皇城司的权力也在急剧的扩大,膨胀。

    不止在开封城,其他三京西京,南京,北京,甚至于重要的各府,蔡攸也在组建‘分号’,皇城司所辖的禁卫数量已经高达三千人!

    尽管蔡攸的品轶只有五品,在官制上还隶属于政事堂,但权力却不是,皇城司想要拿的人,政事堂也拦不住!

    蔡攸出了刑部,没有立刻去处理这些事,而是慢慢走着,心里转动念头,暗自的道:得找个机会与陈大官谈谈,给皇城司改个名字。

    皇城司,这个名字怎么听着都有点不是那个味道,位格不够。

    “改叫什么好呢?”蔡攸心里想着,嘴上自语。

    而此时,赵佶已经在翡翠楼的门口,但他被拦住了。

    他身前站着一个四五十岁,满脸浓粉的肥胖女人,一脸谄媚的笑容。

    赵佶背着手,仰着小脸,对着老鸨怒声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小爷我没钱吗?小爷我有的是钱,让开!”

    老鸨脸上笑容越多,凑近一点,低声道:“小公子,不是我拦着你,你这个……你有家里人带着吗?或者你有什么人带着吗?”

    赵佶强忍刺鼻的胭粉味道,冷哼一声,越发大声的道:“就我一个人不行吗?让开!”

    老鸨老脸上有些僵硬,嘴上笑呵呵的道:“小公子,这个真不行,要不,您改天再来?”

    这老鸨看着赵佶,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赵似,心里嘀咕,放你们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进来,哪怕你们有钱,万一你们家里人闹过来,甚至闹到开封府去,我这翡翠楼还开不开了?

    赵佶很着急,他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从来没有舒舒服服玩耍过,早就想进去了,哪里肯这样就轻易罢休。

    “不行,就今天!”赵佶掐着腰,怒声道:“再不放我进去,我让人封了你这破楼信不信!”

    老鸨陪着笑脸,压根不信,一直说好话,就是不让开。

    赵佶身后的禁卫看不下去了,今天要是让这两位殿下进了青楼,他们回去也得跟着倒霉。

    其中一个禁卫与其他人对视一眼,上前在赵佶耳边低声道:“殿下,该回去了。”

    赵佶吓了一大跳,猛的转身,不过旋即认出了是经常跟着他的禁卫,冷哼一声,道:“不回。我今天就要进去!”

    赵佶今天似乎很生气,没有赵煦管束,真的是任性起来,谁都拦不住。

    他盯着老鸨,冷哼道:“再不让开,我让人将你扔进护城河……”

    赵佶还没说完,猛的转身,看向身后的禁卫,眨了眨眼,道:“那个,你们传回去了?”

    禁卫看着赵佶,又看了看青楼,忽的明白过来,道:“是。”

    赵佶顿时磨牙,千算万算,他漏了还有禁卫这茬!

    这会儿,估摸着宫里的官家已经知道了。

    赵佶咬牙切齿,今天倒霉事几乎全赶一起来了,他恶狠狠的盯着禁卫,越想越不甘心,怒哼一声,道:“大不了将钱还给他们!”

    说着,赵佶扭曲着小脸,大步离去。到了现在,他还哪顾得上青楼的事。

    赵似就是再傻也明白这翡翠路不是卖首饰的地方,并且预感不妙,赶忙上前与赵佶说话,赵佶却突然转过头。

    他指着一个禁卫大声道:“你,去找几辆马车,几个大箱子。”

    “你,去多找几个人来!”赵佶又指向另一个。

    两禁卫不明所以,没有拒绝,应着去找了。

    赵佶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假画赚来的钱,除了买了他心心念念的各种奢侈品外,大部分藏在宫外,这会儿就是奔着藏钱的地方去。

    赵似很担心,不时说几句,但赵佶根本不听他的。

    不多久,赵佶就站找一个马车上,带着几大箱子,向着他常去的,也就是朱浅珍的字画店。

    朱浅珍正在店里忙活,听到外面动静,走出来就看到了熟悉的‘小公子’,不由得愣住。

    他已经举告到了刑部,这小公子又出现了?他要做什么?

    这里本来就热闹,赵佶明摆着闹事的举动,渐渐围来了不少人看热闹。

    赵似就站在赵佶身后,低声道:“老十三,咱们还是回去吧,再不回去,官家就要让人来抓了。”

    赵佶冷哼一声,盯着朱浅珍是新仇旧恨,磨着牙,小脸凶狠,道:“不就是百十吊钱吗?我还给你!来人,将箱子打开,给我推下去!”

    不等朱浅珍反应,禁卫就真的打开箱子,推了下去。

    大箱子里全是铜钱,顿时哗啦啦啦,乒乒乓乓的散落一地,声音不绝,令赵似,朱浅珍,围观的群众一阵目瞪口呆。

    一吊就是一千钱,算是折价也有八百多,上百吊那就是几万个铜钱!

    几万个铜钱散落在地上,着实是一个大场面。

    朱浅珍惊愕不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小公子是什么意思?

    倒是围观的百姓蠢蠢欲动,似要哄抢,却没人领头。

    赵佶冷冷盯着朱浅珍,怒声道:“这些钱还给你,立刻给我去刑部撤案,不然我砸了你的铺子,弄死你!”

    朱浅珍明白过来,沉着脸,看着一地的铜钱没有动,身体微微颤抖。

    他很愤怒,这小公子是知道他去了刑部举告,这是来羞辱他了!

    不过,他虽然愤怒,但心底已经在分析利弊。这个小公子明显不简单,未必惧怕刑部。到底是该忍受屈辱将钱捡回去,还是硬着头皮举告到底?

    赵似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平时没个正行的老十一,在宫外居然这么凶!

    有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惊动很多人了,巡检司第一时间到场,看到这么多钱,当即围了起来,准备驱散人群,同时迅速禀告上去。

    蔡攸这会儿恰好在找朱浅珍,准备摆平他,眼见着这一幕,没有靠近,在不远处悄摸看着。

    他也是暗自惊讶,这十一殿下,遂宁郡王,还真是敢啊……

第两百二十章 官家三问

    在赵佶嚣张跋扈对着朱浅珍羞辱的时候,赵煦早已经得到消息。

    不说禁卫与皇城司,刑部、开封府到处都是眼线,甚至是政事堂那边也已经派人奏禀上来。

    赵煦坐在垂拱殿内,听着这件事,是又古怪又似觉得理所当然。

    赵佶尽管只有十岁,但性格基本成型。历史上在赵煦驾崩后,章惇那一句‘端王轻佻不足以君天下’不是空白来的,赵佶的混账不是一天两天。

    赵煦拿起茶杯,慢慢喝茶,目光看向桌上的那两枚‘皇宋通宝’,忽然道:“赵佶真的将数万钱扔在了大街上?”

    陈皮面色如常的侧身,道:“是,禁卫,皇城司那边都是这么说的。”

    赵煦喝了口茶,看向宫外,心里转动片刻,笑着道:“正好,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就今天吧。”

    陈皮猜测,官家又要去揍十一殿下了,见怪不怪的事,他没有多说,忙着去安排。

    赵煦没有径直出宫,而是来到了政事堂。

    苏颂一直在等赵煦召见,没想到赵煦居然来到政事堂,心里骤然警惕,绷着脸行礼道:“见过官家。”

    赵煦笑了声,道:“苏相公,今天天气不错,陪朕走走?”

    苏颂猜到赵煦找他的目的,也一直在想用什么办法反说服赵煦,见不是强压,心里放松几分,道:“好。”

    赵煦笑了笑,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政事堂,向着宫外走去。

    赵煦走着,随口道:“苏相公对‘方田均税法’怎么看?”

    苏颂作为宰相,自然清楚,知道这是前戏,还是谨慎的回道:“官家,凡是大政,用策也用人,策再好,一旦用人不当,再好的政策也会变成恶政。”

    这句话似有道理也似在影射什么人。

    赵煦仿佛没有听出来,点点头,道:“朕没有全面铺开新法,先拿开封府做个试验。韩宗道这个人能力是有,但魄力不足,必要的时候,苏相公还得多指导一番。”

    苏颂跟在赵煦身侧,拄着拐,默默了好一阵子,道:“官家,臣的想法是,对既有,清晰的田亩可以不查,对一些混乱的进行清丈,朝廷大政,不应该牵累无辜。”

    清丈田亩,可以说对士大夫阶层触动最大的,也是朝野一直反对的‘恶法’重点。

    苏颂的意思很简单,不要碰大部分,查一小部分就行。

    这里面既有苏颂对国社稳定的考虑,也有说不清的顾虑。

    赵煦不置可否,道:“无不无辜,查了才知道。如果不查,这无辜的越来越多,天下就到了大同世界,全部无辜了。”

    苏颂脸角不动,没有争辩,他只是表明态度。

    赵煦好像只是在随口聊天,而后就询问政事上的一些事情。

    抛开政治立场来说,苏颂履历深厚,见识广博,历经四朝,是一个活化石,对于很多问题有着他自己的看法,见解不算独到,但很有可取之处。

    两人慢慢说着,聊着,就出了宫门,沿着御街向南走。

    这么长时间,苏颂见赵煦真的只是在询问朝政上的事情,没有提及兵部,枢密院联合的‘军队改制方略’,心里有些疑惑,又更加警惕。

    两人说着,就看到不远处,一群人吵吵嚷嚷,巡检司对着围观的人群推推搡搡,里面更有人在激烈争吵。

    赵煦自然知道,不动声色的走过去。

    苏颂若有所思,跟在一旁。

    人群里,赵佶站在马车上,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朱浅珍怒声道:“钱已经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告诉你,把我惹火了,我抓你进皇城司,让你这辈子再出不来!”

    蔡攸已经知道赵煦过来,刚要过来见礼,听着赵佶的话,差点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蔡攸悄悄看了眼不远从赵煦,脸色有些发白的快步过去,抬手道:“臣蔡攸见过官家。”

    赵煦没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赵佶表演。

    朱浅珍被激怒了,铁青着脸沉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今日你这般羞辱,我一定要讨个说法!就算刑部怕你,我就不信官家也怕你,我待会儿就去敲登闻鼓!”

    朱浅珍虽然是普通人,到底也曾经得过神宗皇帝的赏赐,摆出关系来,或许真的能敲到登闻鼓。

    赵佶却根本不信,或者不在乎,他更加愤怒,当即就对着马车旁的禁卫道:“将他给我抓起来,送去皇城司,他要是不老实,就给我打到他老实!”

    禁卫这次没有听话,他们负责看护这二位殿下,可不能做的太过。这位十一殿下今天发疯,他们不能陪。

    赵似早就觉得过了,不安的上前低声道:“快回去吧,让别人来处理,不然官家发现了就来不及了。”

    赵佶野心勃勃的赚大钱计划破产,满心恼怒,倔强劲上来,哪肯罢休,道:“不行!你们不抓?好,我去找蔡攸,他不敢不听我的话!”

    当初蔡攸为了巴结赵煦,偷偷给赵佶送过不少东西,办了不少事。

    蔡攸就站在赵煦身后,听着眼神里出现了丝丝畏惧,犹豫了下,要低声解释:“官家……”

    赵煦却竖起手,阻止了他说话,淡淡道:“陈皮,赵佶以往也这样吗?”

    陈皮自是没想到这十一殿下今天这么彪悍,一副非要整死这家掌柜不可模样,不动声色道:“小人没见过。”

    赵煦嗯了一声,心里怒意涌动。他大发善心的给这小混蛋放了一天假,却没想到给他整出了这么一出!

    蔡攸越发忐忑,恭谨的立着,心里飞速的想着对策。

    皇城司的地位本就敏感,他这个指挥使要是坐实结交‘宗室’,那就危险了!

    苏颂则纹丝不动,对于遂宁郡王的当街欺凌商户,没有什么态度。

    “苏相公,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置赵佶?”赵煦突然转向苏颂问道。

    苏颂一怔,旋即就道:“这是陛下家事,臣不敢多言。”

    “皇家事天下事,哪有什么家事,苏相公可以直言。”赵煦看着他说道。

    ‘皇家事天下事’,这自然没有可说,只是,官家为什么问他呢?

    上位者的问话不会是废话,苏颂心里思索再三,道:“郡王殿下还小,可以从容教导,小惩大诫即可。”

    “要是他二十岁了还这样呢?”赵煦紧追着问道。

    苏颂眉头皱起。

    即便这位遂宁郡王二十岁了当街欺辱商户,哪怕朝野口诛笔伐,依旧不算什么大事,最多就是罚俸了事,再多就赶出京,还能怎么样?

    但官家追问了三句,就不止是处置赵佶那么简单,或许里面隐藏着更多的信息。

第两百二十一章 贬为庶人

    苏颂老于宦海,也是人精,转瞬间就联系到了朝局,隐约猜到了赵煦的用意,却还是深深的沉默着。

    赵佶确实还是个小孩子,但而今的政局不是。

    大宋立国已近百年,不说暮年,至少是壮年,壮年犯错了,该怎么办?

    壮年的错,来自于日积月累,多年下来早已侵入骨髓,非大药不能治。

    可就如同赵佶,如果他是二十岁,朝廷能怎么处置他?无非还是罚俸,流放这一套。

    大宋连官员都不能杀,不能狱,只能流放,何况是宗室近亲,官家的弟弟!

    苏颂沉思良久,道:“官家,大错大惩,小错小惩。立足眼前,不溯过往。”

    他耍了滑头,没有在具体事情上讨论,只是‘就事论事’,还是来了一句‘不溯过往’。

    赵煦没有与他争论,转头看向赵佶,见他依旧嚣张跋扈的叫嚷,双眼慢慢眯起,心头转动着,慢慢又淡淡道:“如果,朕突然驾崩,赵佶继位呢?”

    这一句话落下,赵煦四周能听见的人神色骤变,落针可闻!

    蔡攸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地,头上冷汗涔涔。

    陈皮,胡中唯等人更是脸角紧绷,大气不敢喘,睁大眼睛,满是惊骇的看着赵煦。

    苏颂更是心头震动,看着赵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官家才十八岁,正是年轻的时候,怎么可能突然驾崩。

    但他既然拿‘驾崩’说事,就说明事情非同小可!

    苏颂强压着内心的慌乱,极速的思虑起来。

    如果说,如果说,如果说……眼前的官家突然驾崩,十一弟,遂宁郡王赵佶嗣位,十岁的赵佶,能压得住眼前的朝局吗?

    苏颂眼前已经看到了一片混乱,党争遍野,奸佞横行,各种乱象叠出,甚至是边境大败,开封危急!

    他的思绪转的极快,又飞速回到了眼前。

    眼前,赵佶掐着腰,对着朱浅珍大骂,朱浅珍青着脸敢怒不敢言,而四周人影绰绰,藏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仿佛是某种预示。

    苏颂懂了。

    苏颂绷直脸,语气十分平静的道:“官家,打算怎么处置遂宁郡王?”

    赵煦瞥了眼苏颂,又瞥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蔡攸,漠然道:“蔡攸,你爹也来了,但他没有露面,你知道为什么吗?”

    蔡攸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摆平赵佶的事,赵佶三番两次的喊出他的名字,加上赵煦刚才‘驾崩,赵佶继位’的话,蔡攸现在满头的冷汗,内心恐惧到极点,哪里还能思考,颤声道:“臣,不知。”

    赵煦背起手,目光在两边的房间里扫了眼,忽然笑了,道:“因为有心思啊,藏着秘密。”

    换做平时蔡攸或许能听明白,这会儿头磕在地上,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应。

    赵煦也没指望他回答,道:“朕希望你,不要跟你爹一样。”

    蔡攸陡然明白了,猛的连连磕头,将地上的青砖都磕动了,急声道:“臣知罪!臣今后决然不敢欺瞒官家半点!”

    蔡京确实来了,就在赵煦等人身后不远处的一间茶楼的二楼,从窗户缝隙悄悄看着。

    看到蔡攸在地上连连磕头,他刻薄的脸角抽搐了下。

    ‘希望这逆子不要牵累到我。’他心里低语。

    赵煦没有理会连连磕头的蔡攸,目光看着赵佶,道:“都跟朕来。”

    说着,他直接向着赵佶走去。

    陈皮,苏颂当即跟上去,蔡攸磕的一地血,连忙爬起来,跟在赵煦身后。

    四周藏着没出来的人,看着赵煦走过去,神色纷纷迟疑起来。

    蔡京犹豫再三,终究是没有露面。

    禁卫扒开人群,护卫着赵煦进入巡检司控制的‘圈内’。

    第一个看到赵煦的是赵似,他吓的差点就从马车上摔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赵煦,身体僵直,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赵佶的衣服。

    赵佶怒气难消,一把打开他的手,怒声道:“你不帮我就算了,扯我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察觉到的了四周的静寂,转头看去,立即就看到了在一群人护卫下,走入‘圈内’的赵煦。

    他愤怒的脸色陡然没了,眨了眨眼,突然跳下马车,掉头就跑。

    其他禁卫、巡检司,凡是认识赵煦的,脸色惊变,纷纷行礼:“参见官家(陛下)!”

    朱浅珍看着赵煦,似曾相识,他想起来,他多年前曾经入宫参加过一次宴,见过站在朱太妃身旁的小少年,与眼前比他还高一点的年轻人轮廓十分相似。

    朱浅珍飞快转醒过来,连忙跪地道:“草民朱浅珍参见官家。”

    周围的百姓跟着反应,纷纷惊讶又骇色的跪地。

    居然,把皇帝给引来了!

    赵煦面无表情的立着,看了眼朱浅珍,而后就看到赵佶被禁卫给抓了回来。

    赵佶紧绷着小脸,梗着脖子,神情很是倔强。

    赵似这会儿从马车上下来,老老实实的站在赵煦身前。

    赵煦看着他们,又扫过一圈,道:“赵佶,你说,朕该怎么办处置你?”

    赵佶站在赵煦身前,心里不甘又畏惧,瞥了眼朱浅珍,磨着牙,闷闷的低声道:“我知道错了。”

    陈皮不敢说话,低着头,心里揣度着赵煦会怎么处置。

    众目睽睽之下,轻了不合适,重了也不合适。

    苏颂则沉着老脸,一直在观察着赵煦。

    赵佶这件事映射着现在的朝局,怎么处置赵佶,就表示赵煦要怎么处置眼下的政事。

    赵煦看着赵佶,十岁的小混蛋,粉雕玉琢,全身透着机灵劲。

    赵煦的眼中,这个小混蛋飞快长大,隐约看到了二十多年后,金人南下,赵佶带着数千万钱财仓皇逃跑,丢下数十万将士以及大宋半壁江山于不顾的狼狈场景。

    接着,他又想到了赵佶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宋钦宗,一个是宋高宗,一桩桩一件件,一个比一个混账!

    作为大宋的皇帝,赵煦决然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他双眸冷漠,脸角冷硬,淡淡道:“传旨,削夺遂宁郡王赵佶一切爵位,官职,俸禄,恩赏,圈禁于宫内。”

    陈皮吓了一跳,这样的惩处,‘严厉’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

    苏颂老脸紧绷,心头如遭重击。

    这个惩处确实已经是不足以用严厉来形容,赵佶才十岁,也就是在街上羞辱人,没有杀人放火,这样就贬为庶人,可谓严厉至极!

    换算到政务上,官家就是要坚定不移的推行新法了,备受宠信的亲弟弟都能处置这般决绝,何况政事!

    苏颂明白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 无所不用其极

    苏颂明白了。

    不止是明白了赵煦的决心,同时还从赵佶这件事明悟了更多。

    很多事情,就应该在萌芽状态做出改变甚至是扼杀,如果每次都是‘小惩大诫’,甚至是不闻不问,到最后,就只能‘维护’了,因为严重到一定程度,碰一碰就疼,牵扯太大,更别想大刀阔斧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以往没有着力去解决的问题,日积月累之下,已经不得不重视,但膨胀到了这般程度,他们不敢轻易去触及,还得要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崩’了。

    苏颂拄着拐,沉寂无声。

    他们身前的赵佶,今年已经十岁了,该懂的基本都懂了。

    听到赵煦褫夺了他的一切,小脸煞白,眼神里都是恐惧,身体颤抖个不停,牙齿打颤,一句话说不出来。

    赵煦根本不看他,扫视着一地的铜钱,转向跪在地上的朱浅珍,道:“朱浅珍,起来吧,论起来,朕还得叫你一声舅舅。”

    朱浅珍浑身一颤,连忙爬起来,忍着心惊胆战的道:“小人不敢。”

    朱浅珍在法理上,确实是朱太妃的兄长,但朱太妃的生父姓催,又在任家长大,虽然姓朱,却与朱家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往来。

    这也是朱浅珍没有国舅身份,如寻常百姓一样的根本原因。

    赵煦审视他片刻,又盯着满地的铜钱,心里思索不断。

    区区百十吊,换成银子也就是百十两,现在需要用马车,大箱子来运送,洒落一地,厚厚一堆。

    赵煦看了眼四周的人,见没人说话,没人再出现,便道:“巡检司收拾一下,其他的事情,按程序走吧。”

    “是。”一个巡检司副巡检模样的人抬手应着。

    其实接下来基本没有什么事,罪魁祸首赵佶已经被褫夺一切,圈禁宫内,剩下的就是善后了。

    赵煦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

    苏颂一直沉默着,跟着赵煦往回走。

    陈皮看了眼脸色惨白,如同失神一样的赵佶,还有吓的不轻的赵似,吩咐人将两人带走。

    四周暗藏的人已经知道赵煦的话,莫不震惊。

    神宗皇帝第十一子,当今官家的十一弟,就因为在街上欺负了一个商贩,就被废除了?

    蔡京站在窗口,静静的看着街上横穿而过的赵煦,神色渐渐凝重。

    他本以为已经猜到一些这位官家的心思,但眼前的这番魄力又让他自我怀疑了。

    赵煦回到宫内的时候,宫里已经炸开了。

    高太后派了周和,朱太妃,孟皇后更是亲自的齐齐赶到了福宁殿,想要询问个究竟。

    赵煦心里有所准备,在福宁殿里耐心的与宫里的三个女人解释。

    苏颂则坐在政事堂的值房里,闭着眼睛,默默无声,静静的仿佛睡着。

    门外的小吏根本不敢打扰,苏相公从外面回来,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冷肃之意。

    苏颂一直在回想着赵煦的话,也在想着眼前的朝局。

    而今的朝廷,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很多问题确实迫在眉睫,厄需处置。

    只是,真的要放任章惇等人,任由他们行事吗?

    可如果不放,这些问题,他解决不了,相信后来者更不容易解决。

    再说了,那位官家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颂轻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了兵部与枢密院联合撰写的‘军队改制方略’,他又盯着一阵,慢慢拿出大印,在上面盖好,合上后没有再看,对着门外道:“来人,送去青瓦房。”

    一个文吏推门进来,取过奏本,看了眼神色微变,连忙躬身,悄悄退出去,还顺带关上了门。

    苏颂越发沉默了。

    他放过了这道奏本,不知道会引出多大的动静,也不清楚会有多少人将对他口诛笔伐。

    “不管了……”

    苏颂摇了摇头,到了他这个岁数,已经不会强求太多,对外面的骂声不会太在意。

    福宁殿里。

    赵煦解释了好大一通,口干舌燥的喝了口茶。

    周和一直是站着,他代表高太后,除了偶尔追问几句,一直默然不语。

    孟皇后倒是没有开口,一会陪在朱太妃身边。

    说话最多,最急的也是朱太妃,赵佶在她身边比赵煦,赵似,赵幼娥还多,突然间就被贬为庶人,她哪里能不担心。

    直到最后,她还是道:“那赵佶今后就住我院子里,你不能再罚了。”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罚?给条白绫勒死吗?

    赵煦心里嘀咕一句,面上淡淡的道:“好。”

    赵佶跪在地上,一直在哭,抽泣不停。听到赵煦不再罚了,泪眼婆娑的看了眼赵煦,又委委屈屈的低着头。

    赵煦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这个小混蛋,没有任何心软,多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朱太妃听着,暗自松口气,上前给赵佶擦了擦脸,心疼的道:“别哭了,跟我走。”

    赵佶轻轻嗯了声,抹了把脸,悄悄看了眼赵煦,跟着朱太妃走了。

    赵煦瞥了眼,又看向孟皇后,道:“你觉得朕处置的重了?”

    赵佶只有十岁,在街上仗势欺人,严格来说,不算什么大过,用不着贬为庶人。

    孟皇后抿着嘴,轻声道:“臣妾不敢多嘴,只是担心会影响官家兄弟的感情。”

    严厉处置了赵佶,不说赵煦与赵佶的关系,还会影响到赵似,赵幼娥,赵佖,甚至是宗室对赵煦的观感。

    赵煦微微点头,他自然早就通盘想过,道:“无大碍,祖母身体不大好,你多去看看。”

    孟皇后眼神谨慎的看了眼赵煦,行礼道:“是,臣妾告退。”

    赵煦嗯了一声,目送孟皇后离去,转头就看向陈皮,道:“益州交子务等关于交子的资料,查的怎么样了?”

    陈皮连忙上前两步,道:“小人昨天让人问过,户部那边已经整理差不多,预计这两天会送上来。”

    赵煦轻轻点头,脑海里还是那一地的铜钱,随后道:“那朱浅珍,与小娘有联络吗?”

    朱浅珍的资料在赵煦出宫之前就被查的差不多,现在更清楚了,陈皮道:“在国太还在世的时候,还有所联络,在国太过世,尤其是官家登基之后,基本没有了。”

    国太,也就是朱太妃的生母了。

    赵煦能理解,本就没有什么血缘,加上朱太妃生母过世的早,朱太妃在宫里不如意,本就脆弱的关系算是断了。

    赵煦细细思索一阵,道:“再仔细查查,找个时间,朕要出宫去见见他。”

    陈皮心里疑惑,朱太妃都不在意,官家更是几乎没见过,不知道要见那朱浅珍做什么,却还是应着道:“是。”

    在赵煦与陈皮说话的时候,政事堂的文吏,将那道‘军队改制方略’送到了青瓦房,蔡卞的手里。

    蔡卞挥退文吏,打开奏本,看着苏颂鲜红的宰相大印,松了口气的笑着与章惇道:“还是官家有办法。”

    章惇有些诧异,没想到赵煦真的这么轻易就说服了顽固的苏老头。

    蔡卞没想那么多,道:“我们再商议一下,与枢密院,兵部做些修改,而后联合枢密院,政事堂上书,定下这件事。”

    章惇道:“这件事问题不大。很快就会开朝,还得督促开封府领好这个头。”

    蔡卞神色微肃,道:“昨天我已经让人将各新法以及具体举措整理出来,待会儿送去开封府。如果韩宗道不用心,就让曹政主导,其他各部门全力支持!既是开头,也是总结经验教训,以待全面复起新法!”

    章惇剑眉微微翘起,声音少有的缓慢,道:“我总觉得,不会这么顺畅。”

    蔡卞拧眉,继而就想起了熙宁年间,‘旧党’是怎么抵制新法的。

    一个词:无所不用其极!

第两百二十三章 大军改

    章惇等人忙着处理政务,‘新政’即将颁布,尤其是开封府,作为第一个试验区,朝廷上下都异常重视,紧盯不放。

    实则上,到了现在,不论是青瓦房的人,还是政事堂,亦或者六部三寺等等,基本上都已经明白,宫里那位官家,没有全面复起新法的意思,他采取的还是审慎的态度。

    从开封府作为试验,就可想而知。

    这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旧党’的忧虑与攻讦,苏颂能够放过兵部与枢密院的联合上书的‘军队改制方略’,也有这个原因。

    但不论如何,苏颂放过了这道‘方略’,就意味着态度的转变,他不会在继续阻止军队的改制,对青瓦房的动作或许不会支持,但也不会公然反对。

    青瓦房几乎承担这所有‘新法、新政’事宜,青瓦房除了章惇与蔡卞外,权力,人数在急速扩大,不止是增加了六部的‘派员’,也在六部派遣了‘给事’,以监察,监督六部的执行情况。

    并且,政事堂成员直接‘联系’六部,比如,苏颂联系工部、礼部,章惇联系吏部、户部,蔡卞联系兵部,刑部,外加开封府。

    大宋朝廷的集权行动,在进一步推进。

    朝廷这边的动作没有停,赵煦一样的连轴转,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了解,推动。

    在朝廷的大政计划之外,赵煦也有他的‘小计划’。

    即便再忙,赵煦还是抽空去庆寿殿,陪朱太妃吃顿饭,顺便观察一下赵佶。

    这个小混蛋到底已经十岁,清楚被贬为庶人意味着什么。看到赵煦,也没了往日的调皮,闷闷不乐坐在餐桌上,小口小口,异常乖巧的吃饭。

    朱太妃心疼坏了,可又不敢跟赵煦提什么,只能尽心的照顾着。

    赵煦神色不动,尽管这样的处置过于严厉,心狠了一些,但希望对这个小混蛋能有所作用,不至于走上歧途。

    他其实不担心赵佶像历史上那么混蛋,做那亡国之君,真正担心的,是这小混蛋将来会闯出连他都保不了的大祸。

    从拿着几万钱当街羞辱一个商户就有了这种苗头。

    赵煦没有理赵佶,见赵似也默然不语,情知这件事给他打击不小,心里若有所思。

    等吃完饭,朱太妃第一个将赵佶送走,刚回来就听到了令她心里一跳的话

    赵煦:“十三弟,跟我出去走走。”

    朱太妃神色动了下,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赵幼娥眨着眼看赵煦,抿着小嘴,小心翼翼的藏着畏惧。

    赵似有些害怕,慢慢起身,跟在赵煦身后。

    赵煦暗自叹气,出了庆寿殿,走了几步,这才道:“是不是觉得朕太狠了?”

    赵似悄悄看着赵煦的侧脸,低声道:“不是。”

    赵煦哦一声,转头看向他,笑着道:“那你们……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赵似紧绷着小脸,犹豫好久,道:“十一哥确实有错。”

    赵煦见他不肯说真心话,也不为难他,道:“十一,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记住我的话,只要你不犯什么大错,朕在一日,你便一日无忧。”

    赵似仰着脸,可能有些不太明白这些话的含义,愣愣的点头。

    赵煦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道:“回去让小娘不要担心。”

    他这些话,不止是说给赵似听的,也说给朱太妃,或许还有更多的人。

    赵似这次懂了,一丝不苟的行礼道:“赵似告退。”

    赵煦目送他离去,慢慢走回福宁殿。

    陈皮跟在一旁,没敢说话。

    官家将遂宁郡王贬为庶人,宫内的三个女主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宫女黄门私底下的议论不少,宫外关于‘官家刻薄’、‘冷漠无情’的流言蜚语是此起彼伏,暗潮涌动。

    又过了两天,赵煦在垂拱殿内,与许将,章楶讨论着北方军队的改革事宜。

    许将作为兵部尚书,抬手说话道:“官家,枢密院与兵部计划,将北方各路,设置为两个战区,对夏、对辽,各设三个经略,三个总管,军队总数为十二万。并设新兵训练营三处,对厢军,番军等进行训练,删减,将他们转化为预备役,平时劳作,战时招募,可战军队,总数可达三十万……”

    赵煦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许将继续说道:“现在北方各路有些混杂,想要梳理清楚至少需要半年时间。兵部已经在遴选新得军队驻地,清退各种复杂的关系,尽力的脱离地方,专于战事……”

    宋朝的军队是极其复杂的,不止制度横亘交错,还与地方权力错杂,勾连不清,相互制衡,这也是****,战力低下的原因之一。

    赵煦听懂了许将的话外之音,开口道:“军队离不开地方的支持,北方各路是路中有路,做事的不多,相互推诿的倒是不少。朕已经与政事堂在商议,准备派遣几个大臣,总理一路或者几路的政务,梳理其中的权职关系,以加强对军队,边境的支持……”

    现在打仗,打的是人口,打的是后勤支撑,如果各路人口低下,没了支持,那败北几乎是指日可待。

    章楶听着,神色不动,忽然道:“陛下,臣认为,军、政需要严格分清,理顺其中的权职关系,明确责任与义务,并且要强调相互支撑的关系,一旦出现任何差错,应该严肃,严厉问责,决不可拖泥带水,更不能和稀泥,或者各打五十大板。”

    赵煦身体陡然坐直,神色微肃,双眼睁大认真的看向章楶。

    这位老大人极其熟悉边疆,对很多事情见解独到,洞若观火,尤其是这个提醒,令赵煦心头大震。

    他记得,历史上满清之所以能入关,就是因为内讧,辽东督师、经略与巡抚,各将帅之间,总是勾心斗角,争来争去,明廷采取的是和稀泥的态度,最终战局是一败再败,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山海关!

    满清入关,就差了这么个山海关!

    他的大宋,绝不能出现这种情况!

    赵煦果断的看着章楶,许将两人,沉声道:“具体的权职,责任,义务关系,枢密院与政事堂共议,一定要严厉,清清楚楚。谁胆敢在这般军国大事上私心作祟,误我大事,朕决不轻饶!”

    章楶听着,暗自松口气,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犹自不放心,道:“具体的经略,总管人选要尽快定下来。总理的人选,政事堂也要快,军队的改革,要快更要稳。朕知道,军中有很多的勋贵公卿,官宦子弟,还有太多的世袭的,枢密院与兵部要联合出新的军法,新兵训练营要用起来,对于凡是不合格的,有问题的,一律清退,绝不能宽宥半点!有什么麻烦,尽管推给朕,在涉及军改的问题上,任何人胆敢拦路,敷衍塞责,拖延误事,都决不轻饶!”

    “臣领旨。”许将,章楶齐齐抬手。

第两百二十四章 那就开始吧

    对于军队的改制,枢密院,兵部早有通盘的考虑,章楶对北方各路的调整也是暗合布置。

    加上这段时间的调配,基本上准备充分,改制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大困难。

    赵煦心里推敲着,尤其是开封府附近的军队,思忖一阵,忽然道:“夏人那边怎么说?”

    章楶道:“夏人是不甘心大败,试探了几次就退回去,目前还在塞门砦对峙。夏人那边也派了人去环州,大概意思,是想用兰州换塞门砦。”

    赵煦哼了一声,道:“他们是妄想!”

    塞门砦扼守要道,夏人占据,进可攻退可守;大宋这边占据了,就攻守转换,这样一个要塞,拿到手怎么可能还回去,赵煦又不是司马光!

    章楶没有说话,他也是这个意思。

    赵煦看着两人,道:“先晾着他们。另外,朕打算,在各军中派驻宫内黄门,你们怎么看?”

    章楶,许将皆是皱眉,派驻黄门的目的不言而喻,但是其中带来的问题就值得深思了。

    良久之后,许将与章楶对视一眼,许将抬起手道:“官家,派驻黄门,不合法度,还请三思。”

    这只是一个轻微的借口。

    赵煦一直在注视着两人的表情,听着微笑道:“那就先放一放。”

    许将,章楶心里一松,官家要是坚持,他们根本没办法拒绝,好在官家没有强行要求。

    赵煦也只是试探一下,转而就道:“军队必须要挑选精兵强将,不能滥竽充数,对于军队的支持要全方位的。除了兵器,甲胄,钱粮之外,还要有制度上,可持续性的。制度上,你们在建,要进一步细化,明年颁布。持续性,朕说的是士兵,将帅的培养。除了军功的晋升,朕还考虑设立一个武院,专门培养武将。”

    许将细细琢磨,道:“官家深谋远虑,臣赞同。”

    章楶自没有异议,道:“臣建议设立两院,从目前候选以及新科进士中选拔。”

    赵煦道:“范围再扩大一点,准许全国年轻人报考,只要条件合格,不用拘泥于功名。”

    许将思索一阵,道:“官家,这两院,是挂靠在兵部之下吗?”

    “枢密院。”赵煦说道。

    许将一怔,倒也理所应当。不过,他旋即就想到了,道:“官家,政事堂是否也要建立文院?”

    赵煦刚要开口,一个黄门忽然拿着一道奏本从侧门进来,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脸色微变,挥退了黄门,转身走向赵煦,瞥了眼章楶,许将,欲言又止。

    赵煦明白他的意思,摆了摆手,道:“没有外人,直接说。”

    许将,章楶也都看着陈皮,没有告退离开。

    陈皮还是迟疑了下,道:“官家,这是蔡相公的奏本。”

    赵煦伸手接过来,随口的道:“他写了什么?”

    陈皮又犹豫了,再次看了眼章楶,许将,慢吞吞的道:“蔡相公,病逝了。”

    许将,章楶脸色骤变。

    蔡确近来一直企图回京,手段不少,怎么突然病逝了?

    那么说,这一道奏本,是他的临终奏本?

    许将,章楶两人俱是盯住了这道奏本,心里不自禁的涌起不安。

    赵煦也是拧眉,打开看去。

    赵煦看了几眼,双眸皱的越多。这道奏本里,充斥着对章惇的攻讦,也对‘新法’大肆批驳,愤怒之情,充斥着字里行间。

    赵煦看完,将这道奏本放到桌上,面露思忖。

    蔡确是熙宁之后的宰执,是王安石之后变法的最主要的主持者,是元祐初才被‘旧党’扫出朝廷的。

    他对‘新党’的影响力之大,远超过王安石的女婿蔡卞以及章惇。他现在死了,临终上了这样一道奏本。不说‘旧党’必然会借此大兴波澜,‘新党’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章惇对‘新党’的复起是有选择性的,不止是蔡确,曾布被阻拦在朝廷之外,还有众多的人还在被流放中,没有被召回。

    对章惇心存不满的人众多,蔡确这道奏本一旦公开,必然会是轩然大波。

    赵煦思索一阵,看向章楶与许将,淡淡道:“是对章相公以及‘新法’的看法。”

    许将隐约猜到,沉色了好一阵子,道:“官家,怕是隐瞒不住了。”

    蔡确已经病故了,他这道奏本不会没人知道,或者已经传出去了,没有任何办法隐瞒。

    赵煦轻轻点头,将奏本递给陈皮,道:“去送给青瓦房。”

    许将,章楶都明白这个意思,没有说话。

    这件事,是冲着章惇去的,还得章惇来处理。

    赵煦很快抛开了这件事,与章楶,许将继续讨论军制改革的事。

    除了北方迫在眉睫的改革外,对南方也要有所布置,枢密院与兵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蔡卞接到陈皮送过来奏本,看完后,看向章惇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章惇已经看完了,剑眉倒竖,满脸的冷厉之色。

    他现在在‘旧党’眼里是恶魔一样的存在,是大奸佞;而在‘新党’眼里也是备受争议,‘新党’山头林立,章惇压着那么的大佬不肯招他们回京,自然有无数非议声。

    尤其是‘新法’没有全面复起,让太多‘新党’失望,对章惇的不满自然就更多了。

    现在,蔡确死了,临死前还上了一道弹劾章惇的奏本,只怕朝野上下,对章惇的攻讦要山呼海啸了。

    蔡卞看着章惇,道:“你怎么想?”

    章惇冷哼一声,道:“有什么难的。没人能阻挡新法复起,吕大防等人不行,蔡确不行,我也不行!”

    蔡卞神色微凝,道:“你要怎么做?”

    章惇拿过一道空白奏本,道:“写请罪奏本。”

    蔡卞神色一惊,而后微微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这是一个以退为进的办法,章惇上书请罪,按照惯例,官家肯定要挽留,这一来一去,就有了留下的借口。再继续攻讦,就少了那么点‘正义’。

    章惇写着,腰杆笔直,下笔如飞,道:“朝休结束之后,要公布两个‘新法’,第一个,方田均税法,第二个是考铨法。开封府那边,你要盯紧了,给足他们压力。除了开封府,其他之外都是我们的人,你交代好曹政,一定要迅速开始,拿出速度与效率来。将所有的任务与责任,进度的要求,给他们说的明明白白,任何人要是敢于偷奸耍滑,敷衍塞责,一律严惩不贷!”

    蔡卞听着,也拿起笔,刚要写,忽然又看向章惇,道:“是不是该收一收了?”

    章惇知道蔡卞说的是借着王存,杨绘,赵颢,孟元等人案子的抓捕行动,现在外面都称呼为‘逆案’。

    章惇已经写完,仔细看了眼,道:“我待会儿将刑部,御史台,皇城司叫过来,让他们停手。在朝休结束之前,了结这些案子。”

    朝休结束,就要复起新法,章惇是不会允许这些事情,继续绊着他的脚的。

    蔡卞拿着笔,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章惇吹了吹奏本,道:“罪责重大,斩立决或者发配戍边,中等免除官职,发苦役。轻微的,一律送去岭南。”

    蔡卞皱眉,皇城司,刑部,御史台抓了起码上千人,真的要一口气处置这么多人吗?

    章惇自然知晓蔡卞‘软弱’的性格,追加了一句,道:“不是他们个人,是举族发配。才区区千人,抄没的家产竟然堪比一年国库收入,他们吃的太多了。”

    蔡卞心里叹了口气,大宋什么情况,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没有阻拦,刚要落笔,忽想起了什么,道:“现钱,全部送入了内库?”

    章惇合起奏本,递给一个文吏,交代道:“明天晚些时候送去垂拱殿。”

    转而就与蔡卞道:“官家之前掏空了内库,有所补充也正常。我现在去吏部。你将‘方田均税法’的文案以及各项计划书等,都送开封府了?”

    蔡卞落笔,低着头在写着,道:“前两天就送过去了,开封府那边正在商讨,准备执行。”

    章惇点头,目光看向外面,深深吐了口气,道:“那就开始吧。”

第两百二十五章 擎天卫

    章惇出了政事,径直来到了御史台。

    御史中丞黄履,刑部尚书蔡京,皇城司指挥蔡攸,三人早已经在等着了。

    章惇坐在主位,目光扫过三人,淡淡开口道:“近半年来所有的案子,都要在朝休结束之前了结,是所有案件。你们有什么难难处吗?”

    蔡京蔡攸父子没有表情,笔直坐着。

    倒是黄履,抬手沉声说道:“相公,如果只是以御史台来处置的话,没有任何问题。但很多案件牵扯刑案,需要通过大理石才能决断,御史台力有未逮。并且,御史台处置,也难以服众。”

    章惇一向严厉的表情竟然有种缓和之意,没有说话,转向蔡京,蔡攸父子。

    蔡京思索片刻道:“刑部没有问题。”

    刑部现在没有审断权,只能侦讯,所以压力并不大。并且刑部抓的人,都是实实在在的刑案在身,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蔡攸就更从容了,果断的道:“皇城司没有问题。”

    皇城司虽然划入了政事堂,但谁都知道,真正主事的,还是宫里的官家。所以,皇城司即便抓错了,谁还敢怎么样不成?

    章惇直接道:“大理寺那边我会打招呼,你们三部门要尽快了结这些事情,从里面脱身。朝休结束之后,你们的职责重点要转向。皇城司继续对朝臣进行监察,京内外所有人都在内,包括本官,也包括苏相公!刑部主要责任是反贪反腐,纠察刑狱。政事堂眼下有一道重要事情,就是肃清吏治!刑部与吏部要联合行动,察举贪官污吏,打造一个清廉高效的官吏格局!御史台主要应对新政,新法。要对新政,新法进行全方位监察。具体的任务政事堂会发具体的细则给你们,你们要认真履行,一丝不苟,不能懈怠分毫!……”

    黄履是章惇的亲信,对这件事是早有了解,当即第一个抬手说道:“下官领命。”

    蔡京心里计较的更多,章惇这是在给刑部放权,同时责任又更大。他当初是变法派,后来投靠了司马光,但因为‘反复无常’被‘旧党’给踢了出去,在外漂泊了七年之久。

    章惇放这么大的权力给他,是否藏了别的目的?

    蔡京心里虽是顾虑重重,但面上不动,抬手道:“下官领命。”

    “下官领命。”蔡攸就更无所谓了,皇城司权力太大,只要宫里官家一句话,他能将章惇现在就送去皇城司的大牢里。

    章惇看着三人,忽然间目光变的锐利,声音更是斩钉截铁,道:“第一,御史台要准备十路监察御史,对各路的政务,官场,民生,经济,贪廉,刑狱等进行全面的摸查。只摸查,不要做太多。十路交叉巡视,将情况记录清楚,汇报上来。政事堂要对全国情形有更深入、全面的认识,作为‘新法’推行的参考与依据……”

    之前御史台就搞过一次,只不过那一次是章惇借机对‘旧党’清理,将他们送出京城。而今他们大部分人被罢黜,无官无职的返回乡里,只能用笔对章惇进行口诛笔伐。

    这一次,自然是大不同了。

    黄履当即站起来,抬起手,沉声道:“下官领命!”

    章惇面色不动,看向蔡京,道:“刑部接掌了巡检司,要对巡检司加快整肃,在未来的推行‘新法’中,巡检司十分重要,开封府即将推行‘新法’,刑部要做好,承担起责任来!”

    蔡京可是曾经做过开封府知府的人,哪里听不懂章惇话里的意思。

    ‘新法’推行过程中,必然会有无数的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刑部首当其冲!

    蔡京刻薄的脸角微微鼓动了下,继而就面无表情的抬手道:“下官领命。”

    章惇看向蔡攸,刚要开口,忽然间外面有人急匆匆来到门口,想要进来又犹豫着,向里面张望,满脸焦急。

    黄履皱眉,转头喝道:“放肆,没看到章相公在吗?”

    这是一个文吏模样的中年人,神情急躁,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章惇看着这人,漠然道:“进来吧,是关于蔡确的就直接说。”

    文吏一怔,进来后,抬手向章惇,疑惑的道:“章相公知道了?”

    章惇看着黄履,蔡京,蔡攸犹疑的表情,顺手拿过茶杯,道:“蔡确上奏参合了我。”

    众人不解,蔡确弹劾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等他们反应,章惇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写完就死了。”

    黄履,蔡京,蔡攸三人脸色齐变。

    黄履眼中都是惊色,继而凝重。

    蔡确身份非同一般,他这样一道临终奏本,完全可以说的上是‘以死相谏’,分量大不相同!

    蔡攸神色不动,心里在好奇,章惇会怎么办?

    蔡确这道奏本,肯定会将朝野炸开,章惇必然会被推到风尖浪口,他能挡得住吗?

    章惇将几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严厉的表情越发缓和。

    但这反而令在场的几人更加心惊,这位章相公要干什么?

    “皇城司要做的事更多,”

    章惇继续刚才的话题,看着蔡攸道:“你要改名的事,我已经上书陛下,应该很快有消息。你要铺设好,日后麻烦的事会不少。”

    蔡攸本来还无所谓,听到改名的事,表情微肃,坐的更直,沉色道:“是,下官领命!”

    章惇脸上淡漠,道:“先说御史台的十路监察御史……”

    黄履面容俨然的听着,‘新法’推行迫在眉睫,他们要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去应对。

    这时,外面果然炸开了。

    茶楼酒肆,勾栏青楼,甚至是大街小巷,茶余饭后都是蔡确‘死谏’的奏本。

    “蔡相公这是以死相谏啊……”有人惊叹。

    “是啊,新法不得人心,祸乱天下,蔡相公这是幡然醒悟了……”有人认真点头。

    “哼,章惇就是我大宋第一大奸佞!”

    “蔡相公是元丰相公,他以死相谏,我就不信朝廷,官家还能容得下他章惇!”

    “嘘,现在皇城司到处都是,慎言慎言!”

    “我就不怕,天下那么多反对新法的,他章惇有本事全抓全杀了!”

    ……

    御街上一处宅院内,急匆匆来了不少人,都是一脸激动又鬼祟之色。

    “你们都知道了吧?”有人伸着头,满脸的激动。

    “知道了知道了,我来之前,胡尚书正在写奏本,他说要趁此机会,将章惇扳倒!”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

    “我们怎么办?要写弹劾奏本吗?”

    有个中年人,貌似精明,低声道:“咱们不用写,最重要的是将声势燥起来,只要声势一起,章惇墙倒众人推……”

    “是极是极,先将声势弄起来,咱们不用冲锋陷阵……”

    ……

    一处青楼包厢内,一群人伸着头,凑在一起。

    “要我说,蔡相公这道奏本还不够,还得加上一把火!”

    “怎么添?章惇现在大权在握,苏相公都得低头,我们能拿他怎么样?”

    “其实也简单,他不是要推行‘新法’吗?那就在‘新法’上做手脚。”

    “快说,做什么手脚?”

    “你们仔细听我说……”

    ……

    宫外是甚嚣尘上,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一些元丰年间过来的人都坐不住了。

    蔡确尽管是‘新党’,到底是多年的宰执,不说门生故吏,单说这重身份,就足够吸引人了。

    垂拱殿内。

    只是半个时辰,沈琦就亲自跑了三四趟,送来了十多道奏本,每一个都得赵煦亲自看才行。

    赵煦挨个看过,摇了摇头,全部放到一边,微笑的看着站在殿中,一脸风尘仆仆模样的南天友,道:“南卿家,辛苦了。”

    南天友脸上疲惫,但也兴奋,抬着手道:“臣不敢当,幸不辱命。”

    南天友在夏人来侵之前被赵煦派去了兴庆府,布置谍报系统,已经好几个月时间了。

    赵煦看了眼身前的奏本,又见南天友确实疲累,笑着道:“南卿家辛苦了,朕先看奏本,不要你现在汇报。等朕看完了,再召见你。另外就是,政事堂那边,要将皇城司改名,你这边也想个名字。”

    南天友见赵煦这么体恤,面露激动,抬着手沉吟片刻,有些小心谨慎的道:“官家,擎天卫,怎么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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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724/ 第一时间欣赏宋煦最新章节! 作者:官笙所写的《宋煦》为转载作品,宋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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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介绍:
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