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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二十六章 佛也有三分火

    赵煦目送南天友离去,片刻之后,他低头看着刚刚写下的‘擎天卫’三个字。

    除了字迹有些差强人意,‘擎天卫’三个字意味深长啊。

    赵煦又拿出章惇的奏本,翻开看去,章惇是建议将皇城司改为‘明镜司’,倒也是有些意思。

    赵煦拿起笔,在这道奏本上,批了个‘不准’两字,合起来,放到一边,看向宫外。

    南天友这一趟,将开封到兴庆府的情报网架构了起来,虽然还很粗糙,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必然会枝繁叶茂,将来会有大用!

    赵煦想着西夏,继而想到了辽人,相对于西夏,赵煦更关注辽国。

    辽国在宋,夏,辽三国中,经济未必嘴好,但军事实力确实是最强的。

    现在的辽国,比宋朝还有‘天朝上国’的荣耀感,完全视西夏与宋为番邦小国,不放在眼里。

    但它不知道是,它的威胁已经在悄悄滋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埋葬辽国。

    完颜阿骨打,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

    赵煦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意思,辽国的灭亡,对宋朝没有半点好处。

    不过,眼下来说,赵煦却是可以借机筹划不少事情。

    赵煦眯着眼,一个个念头在心底翻涌。

    陈皮一直伺立在一旁,见着赵煦变幻的表情,微微低头,不敢多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煦才清醒过来,咳嗽一声,拿起茶杯喝茶,道:“这个擎天卫,交给你。”

    陈皮连忙躬身,道:“小人领旨。”

    原本的皇城司是他领辖的,后来皇城司的蔡攸与南天友被一分为二,陈皮也脱手皇城司。

    现在,南天友所辖的这部分改为擎天卫,又归入陈皮统管了。

    赵煦依旧看着门外,道:“擎天卫低调一点,不过该盯的盯,该查的也要查。皇城司那边,就彻底不要管了。”

    “是。”陈皮轻声道。

    他现在越来越低调,谨慎,不该说的话,不该插的手,甚至不该有的动作,他绝不逾越分毫。

    赵煦看着门外,也能想到外面的热闹,笑着道:“这么热闹,朕也不能缺席。明天,出宫去。”

    陈皮不问缘由,应声道:“是,小人让禁卫安排。”

    赵煦又笑了笑,便继续处理他的政事。

    而政事堂这个时候,却异常的忙碌,一道道奏本,一个个消息在苏颂的值房来回穿梭。

    “相公,有人请求,为蔡相公厚葬,恩恤后代……”

    “相公,有人上奏,请给蔡相公加封为泉州郡公,食五百户……”

    “苏相公,有人建议将是蔡相公配享神宗庙……”

    “相公,有人建议在泉州为蔡相公修生祠,并请苏相公作序……”

    这些几乎全都是给蔡确追赏来的,但真的是追赏,还是故意抬高蔡确,贬低章惇就难以说清楚了。

    宫外,关于蔡确的‘丰功伟绩’传遍开封城,仿佛他不是曾经污名满身,被全世界唾骂的‘新党’领袖,而是德高望重的‘旧党’魁首。

    太多的人上蹿下跳,在开封城里来来回回奔突。

    章惇府邸已经被烧过了一次,现在的府邸是赵煦赏赐的,这会儿,大门口被泼满粪,恶臭熏天。

    章家人脸色都不好看,下人清理的就更不好受了。

    章大娘子站在门口,冷眼扫过不远处三三两两围观,指指点点的人,一脸的铁青。

    不远处围观的人,还在议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入章家门口人的耳朵里。

    “这就是章家,呸,奸佞之院!”

    “就是这家害死了蔡相公,一看就是阴宅!”

    “生前荣华富贵,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一个在打扫粪便的家仆听着这般恶毒之言,忍不住就要冲过去。

    “章德!”

    章大娘子喝住他,冷眼看向其他地方,大声道:“魑魅魍魉,阴损小人,这样的人才该下地狱,轮不着我章家!”

    章大娘子这么霸气,四周的议论声陡然一窒。

    “哼!”

    章大娘子见这些人不吭声了,冷哼一声,转头回府。

    没走几步,他就看到第四子,冷声道:“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外面对章家攻讦如潮,章家院子里也是风声鹤唳,家仆主从都是小心谨慎,大气不敢喘。

    “应该是下班。”年轻人有些畏惧的道。

    章大娘子强压愤怒,又哼了一声,道:“天都要塌了,他倒是坐得住!”

    下人们噤若寒蝉。

    章惇确实坐得住,在御史台,将任务布置妥当后,转身就去了吏部。

    吏部在改制后,权力得到恢复,掌管天下官吏的帽子,在‘新法’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章惇对‘旧党’怨愤,不止来自于这些人推翻了‘新法’,流放了‘新党’,还在于‘旧党’,贪污腐化,无能无德。

    他不止要清理朝廷的‘旧党’,对地方上的‘旧党’更不会留情,变法的重点在地方,他要将地方耕一遍!

    章惇在吏部的时候,蔡卞这会儿已经在开封府。

    他与韩宗道坐在主位上,下面坐着二十多人。

    开封府下辖十六县,来的基本的各县知县,在场的还有开封府府丞,判官等。

    蔡卞没有多废话,直接宣读政事堂拟定的改革计划,最重要的就是‘方田均税法’:第一,丈量土地,第二,登记人口,第三,梳理赋税。

    蔡卞将具体的任务,直接下到了每一个知县的头上,将责任摆的清清楚楚,对于很多事情,以时间为刻度,罗列的明明白白。

    这些知县,大部分是‘新党’,是章惇遴选后任命的,上任超过两个月,已经掌握县里事务,正踌躇满志。

    韩宗道面无表情,一直静静听着。

    他与宰相苏颂一样,是高太后留下的人,是‘旧党’大佬,内心来说是反对变法的,不过,被赵煦强留着,一起作为‘变法’的领头人。

    韩宗道没有说话,基本是蔡卞在说,曹政补充。

    作为特意任命的府丞,曹政的地位众人心知肚明,已然将他视作为事实上的开封府知府。

    蔡卞在开封府足足待到傍晚,临近下班时间才离开。

    开封府大堂内,韩宗道送走蔡卞,也是轻吐了口气,瞥了眼身后侧,‘懂规矩’的曹政,道:“你们都准备好了?”

    曹政微微侧身,以表示对作为参知政事,开封府知府的韩宗道的敬重,语气平静透着自信,道:“基本无碍了。”

    韩宗道点点头,默默一阵,道:“过几天是元宵节了。”

    曹政不懂韩宗道话里的意思,不过元宵节过后,正月十八,就是开朝的时间。

    两人没有多说,开封府很快就下班了,除了留值的人,相继下班,离开开封府。

    等到天黑,各处熄灯,就只有前院几处还亮着灯,门卫倒是站的笔直,只是偶尔还是打着瞌睡。

    “走水啦,走水啦……”

    忽然间,院子里响起大叫声,有人影来回的跑动。

    只见一处房子火光渐起,燃烧越来盛。

    四周值班的人大惊失色,纷纷大叫着,拿着各种工具准备救火。

    一个五十多岁的主簿快步跑过来,看着燃起的大火,脸色惊变,道:“案卷房!”

    这里原本是放开封府案卷的地方,后来开封府审断权被大理寺拿走,这里就放各种文书,包括变法的所有的公文,书册,政令,卷宗等等!

    这些要是烧了,可要出大事情!

    蔡卞这会儿正在青瓦房值班,听着动静,出了门,就看到一道道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开封城!

    那个方向,赫然就是开封府!

    他根本不用多想,就猜到了一些。

    蔡卞,双眸圆睁,面沉如水!

    饶是老好人的他,此刻也动了震怒!

第两百二十七章 冬天里的熊熊烈火

    蔡卞很生气,盯着开封府方向,脸上阴沉不定。

    他白天在开封府,刚刚布置了新法改革的一系列的事情,没想到这天一黑就来了一场大火。

    蔡卞很清楚,那些人终究是忍不住出了手!

    他脸颊绷直,双眼圆睁,一句话没有说。

    开封府的大火越来越盛,火光冲天,照耀半个开封城。哪怕是身在皇宫,仿佛都能闻到刺鼻的浓烟味。

    开封城并不大,加上冬天风干物燥,大晚上这么大的动静,惊醒几乎所有的开封城的人,愕然又惊恐望着开封府方向,盯着不断蹿升的大火。

    机要房,青瓦房的官吏都出来了,表情惊慌的站在蔡卞身后。

    这些文吏也都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是出大事情了。

    开封府作为‘新法’第一个试验区,突遭这样的大火,不言而喻!

    等了好一阵子,其中一文吏上前低声道:“相公,要去看一看吗?”

    蔡卞深深吸了口气,压住胸中怒火,语气难掩愤怒的说道:“有什么好看的,既救不回东西又抓不到人!”

    文吏一听,哪敢再说话,缩着头退了回去。

    其他官吏就更不敢说话了,这么一场大火,相公们肯定震怒!

    蔡卞双眼里都是怒火,他看的很明白,既然这些人敢做,肯定不会留下多少把柄。如果再凶狠一点,留两具尸体彻底断绝一切线索也有可能。

    蔡卞心里思索着对策,忽然间,他转头看向福宁殿房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没有半点动静。

    但蔡卞很清楚,宫里的官家知道的比他还明白!

    蔡卞想着对策,忽然说道:“我去一趟刑部。”

    他身后的官吏自然不敢多说,目送蔡卞离去,后背却不禁升起寒意。

    与此同时开封府外,已经不知道多少人在围观这场大火,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黑暗中更是人影幢幢,盯着来往的人,有得意有忧愁有忐忑有兴奋,不一而足。

    韩宗道,曹政已经赶到这里,看着地上湿了一片,来来往往救火的人,而那案卷房早已被大火吞噬,烧的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两人表情各异,但愤怒是一样的。胆敢火烧开封府,天子脚下,天下首善之区,胆子太大了!

    韩宗道满脸的愤怒,脸色铁青,他是开封府知府,这些人在他头上动土,他怎么能不愤怒!

    曹政愤怒的同时,又在心底快速想着对策。

    这件事除了火烧开封府之外,他还得想办法将被烧毁的‘新法’各种公文,书册,文卷等给重新找回来,不能耽误朝休结束后的‘新法’复起。

    这些卷宗目前只有开封府最全面,想要再拿第二份就得从头再来,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眼见开朝在即,时间根本来不及!

    韩宗道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心里越发愤怒,沉着脸说道:“是救不回来了,我们去见章相公吧。”

    曹政双眼映衬还无法控制的火势,也在冒着光芒,又有痛苦之色,好半晌,才道:“只能这样了。”

    所有的文件被烧毁,青瓦房,政事堂以及开封府等要再次忙碌一番了。

    这些人,可恨!

    韩宗道叫来几个人,交代一番,又看了眼蔓延出开封府的火势,与曹政离开开封府,前往章惇府邸。

    章惇的府邸,大门外还弥漫着一股股恶臭味,哪怕清洗过依然弥漫不散。

    韩宗道,曹政都是知道章府白天被泼粪的事,强忍了进了府。

    章惇今天心情很不好,倒不是因为一些人胆大包天的火烧开封府,而是他回府后,他的老妻少有的与他吵了好久,居然要他辞官回乡。

    章惇本就没睡,在看到开封府的火势后,打发了来传信的人,拎着一壶酒在凉亭里自饮自酌。

    “见过章相公。”韩宗道,曹政两人来到凉亭,抬手说道。

    章惇没有说话,自顾的喝着酒,连一盘小菜都没有。

    韩宗道,曹政看着,竟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张口。

    现在他们面对的,不止是那些反对变法的人火烧了开封府,还包括要警惕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这是对他们,对‘新法’复起、推行的巨大阻碍与考验。

    而令韩宗道,曹政哑口的,其实是蔡确的那道奏本。

    蔡确‘死谏’后,开封府被烧,这最大的责任,就是变法派的领袖——章惇。

    可以预见,明天朝野对章惇的攻击,必然势如潮水,远超以往!

    章惇喝了几杯,忽然开口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部分东西在青瓦房都要备录,无非是再整理一遍。开封府再次召集所有人,强调一切不变,不会被影响。”

    怎么可能不被影响?这才刚开始,要是真的推行起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韩宗道不禁看了眼曹政,心里疑惑,脾气火爆的章惇,面对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这般平静?

    韩宗道与章惇共过事,知道这位眼里不揉沙,又是在复起新法的关键时刻,章惇怎么可能这么心平气和?

    “你想做什么?”韩宗道肃色的道。

    章惇刚要倒酒,就发现酒没了,继而又想起了少有跟他争吵的老妻,顿时嘭的一声放下,站起来道:“戒酒!”

    说完,他不再多说,径直回房了。

    韩宗道拧着眉,看着章惇的背影,琢磨着‘戒酒’二字的意思。

    曹政百思不得其解,都到了这个关口,章相公怎么反而变得‘温和’了?

    曹政现在也不关心章惇脾性转变,他在深思接下来怎么办?章惇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们实际操作起来,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

    曹政想不明白,看向韩宗道,道:“韩相公,章相公这是何意?”

    韩宗道摇了摇头,看着章惇已经进了房间,沉色道:“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明天肯定有大事情发生,你还是想想明天吧。”

    曹政悚然警觉,火烧开封府相对来说其实是小事情,关键还是针对章惇的攻讦——如果,章惇撑不过去怎么办?

    曹政后脊发冷,他不敢想那样的画面,如果章惇在这关键时刻倒台,那很可能是起连带反应,刚刚改制的朝局可能会崩塌!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多说,急匆匆离开。

    明天的事还得等天亮,开封府的事他们还要尽快料理清楚。

    这时,开封府的大火渐渐得到控制,但也烧毁了四周不少民房,哭喊声一片。

    刑部的衙役围着开封城,在各处稽查,短短时间就缉拿了三十多人,大部分是闲散乞丐之类。

    这会儿蔡卞出了刑部,又在不少府邸走动,没有遮掩,穿着官服,坐着轿子,作为副相的仪仗都摆了出来。

    六部三寺的头头脑脑,没一个能睡得着的。

    开封府失火,一向低调的蔡相公深夜里摆出仪仗,可见事情非同小可。

    第二天一早,赵煦翻了身,抱着刘美人继续睡。

    刘美人娇嗔的的推着,腻声道:“官家,还是起吧,上次就有人说臣妾媚上……”

    赵煦头埋在刘美人胸口,闷声道:“昨晚没睡好,再睡一会儿。”

    刘美人看了眼窗外,气息有些不稳的道:“官家,天亮了,昨晚那么大的火,宫外的相公们肯定都在等着了……”

    昨夜开封府那么大的火,来请罪的肯定不少。

    赵煦没得办法,叹了口气,只得不舍的从温柔乡爬出来。

    刘美人服侍着赵煦穿衣服,洗漱,在一旁轻声说道:“官家,太皇太后身体近来不太好,臣妾是不是该去看看?”

    赵煦洗了把脸,擦着手,道:“嗯,你陪小娘一起去,小娘比较喜欢你。”

    刘美人面露喜色,道:“是,臣妾待会儿就去见娘娘。”

    赵煦笑了笑,用手捏了捏她的脸,道:“最近懂事了,去吧。”

    刘美人娇羞一笑,行了个礼,出了福宁殿,前往庆寿殿。

    赵煦神清气爽的出了门,大声道:“胡中唯,蹴鞠!”

    胡中唯正在值班,一听大喜过望,应着,乐呵呵的召集队友。

    赵煦下了台阶,陈皮就赶过来,赵煦直接摆手,道:“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陈皮脚步顿住,道:“是。”

    赵煦与胡中唯等禁卫蹴鞠,玩的不亦乐乎,垂拱殿外,却一片紧肃。

    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四位‘相公’都在,他们本在候旨,听着赵煦让他们自己‘看着办’,神色各有所动。

    苏颂默默一阵,道:“开会吧,尽快了结这些事。”

    苏颂说的‘开会’,不是政事堂的会,而是六部三寺的扩大会议!

    关于蔡确的‘死谏奏本’,关于开封府被烧,朝野是风起云涌,政事堂接到的奏本一大早就高达六十多道。

    除了‘旧党’外,还有大量的‘新党’,蔡确是王安石之后最大的变法派领袖,影响力远超章惇,他这一‘死谏’,将‘新党’内部被压抑着的怒火引爆了。

    章惇并没有‘全面复起新法’,同样,也没有全面‘复起新党’,蔡确,曾布等人被挡在京城之外没有复起,还在流放,漂泊的‘新党’更多。

    蔡确一死,愤怒顿时被点燃,熊熊而起。

第两百二十八章 针对

    苏颂说要开会,蔡卞与韩宗道看向章惇。

    现在问题都集中在章惇身上,这个会,其实是也针对章惇。

    两人看着章惇,心里在思索着怎么了结蔡确的‘死谏奏本’。

    处置不够妥当,朝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朝廷厄需安稳人心,以期朝休结束之后,集中精力推动‘新法’。

    章惇神色平淡,没有了往日的严厉,语气也平淡无奇,道:“半个时辰后开会。”

    苏颂见章惇同意,暗暗松口气。

    他就怕章惇有恃无恐的坚持下去,那样朝野会进一步对立,党争将变得更加复杂,没完没了,并且不可预测。

    蔡卞见章惇答应了,想着昨晚见过的人,做过的布置,暗思应该无大碍,便没有阻止。

    政事堂这边准备召开扩大会议,在通知六部三寺等三品以上的官员。

    所有人都知道蔡确的奏本,也亲眼看见昨夜开封府的大火,心底十分清楚这次大会的目的不是讨论新法推行,而是针对蔡确的奏本,或者说,针对章惇。

    在一群高官们得到通知,心思各异的准备着的时候,赵煦踢了小半个时辰,擦了擦汗,直接与陈皮道:“走,出宫去。”

    陈皮见赵煦似乎很高兴,心里不解,连忙跟过来,陪着笑道:“官家,都准备好了,去哪里?”

    赵煦进屋换了身衣服,大步出宫,道:“去见个人。”

    身后的胡中唯带着禁卫跟着,一些禁卫同样好奇,官家今天的心情,似乎有些出奇的好?

    赵煦出了宫门,在大街上慢慢走着,身后明暗的扈从不知道有多少。

    陈皮一身便衣,亦步亦趋的跟在赵煦身侧。

    昨日开封府大火,但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开封城里的生活,人口百万的大城,人流如织,货物鳞次栉比,来往穿梭,喧闹声不绝于耳。

    赵煦看着,手里把玩着挂在腰间的折扇,笑着说道:“天下万物聚集于开封,开封城之盛冠盖我大宋,开封城,应该是历朝历代最为兴盛的了……陈皮,你说,这是好是坏?”

    陈皮愣了愣,他有些听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煦没有指望他回答,顺着御街向南,慢慢的走着,看到一些新奇的东西,会忍不住的买下来。

    “这个是给小幼娥的,帮朕拿着。”赵煦将一排小泥人买下来,笑着与一个便衣禁卫说道。

    便衣禁卫应着,双手接过来。

    赵煦刚要转身,就看到禁卫腰间一个褡裢,沉沉坠坠的。

    赵煦又看了眼其他人,几乎都是如此,唔的笑了笑。

    一贯钱相当于二十五斤,一贯钱差不多一两银子,也就是说,想要上街,带个几两银子的铜钱就能累死人。

    赵煦没有多说,继续向前走。

    很快,赵煦就在一家字画店前停了下来,说起来,这是他来的第三趟了。

    陈皮看了眼这个字画店,又悄悄看了眼赵煦,低头不语。

    他也知道是第三次,第一次是抓赵佶,第二次是赵佶闹事,现在这是第三次。

    他不清楚赵煦要做什么,静静的立在一旁。

    赵煦思忖片刻,迈步走了进去。

    店铺里,朱浅珍站在柜台里,正拨弄着算盘,刚要抬头,笑脸相迎,一见赵煦,脸色骤然僵硬,来不及多想,连忙出了柜台,行礼道:“小人……”

    赵煦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多礼,笑着走了进去,道:“辈分上你还是朕的长辈,就不要那么多礼数了。”

    朱浅珍可不敢认这长辈身份,尽管他跟朱太妃都姓朱,实际上根本不怎么联络。

    他陪着赵煦,小心的迎进去,来不及多想的说道:“官家,这里认识您的不少,还请进内院。”

    赵煦嗯了一声,早有禁卫率先冲了进去。

    朱浅珍随着赵煦,心里没有激动,反而惴惴不安。

    赵煦进了内院,这是一个小会客厅,四周挂满了字画,赵煦也看不清真假,在一个凳子上坐下,直接问道:“赵佶那几箱钱,你放哪里了?”

    朱浅珍脸色微变,心里恐惧,他小心的看着赵煦。

    ‘这是秋后算账来了!’朱浅珍心里暗叫,后悔不迭。他太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捡回来。

    他知道躲不过,硬着头皮的道:“回官家,就藏在后院的地窖里。”

    赵煦嗯了一声,道:“拿出来。”

    朱浅珍心里越发冰冷,不敢多言,叫过几个伙计,去地窖将钱起出来。

    朱浅珍战战兢兢,脸上都是冷汗。

    他完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官家亲自过来,肯定不是只为了拿走那百十吊钱。如果只是要钱还好说,可是传言这位官家极其暴戾,生性好杀。连弟弟说贬为庶人就真的贬了,何况他这种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

    在朱浅珍害怕的时候,赵煦好整以暇,静静的等着。

    陈皮看着朱浅珍紧张的脸色发白,心里暗自好笑,官家会差你这百十吊钱吗?

    一吊也就是一贯,二十五斤,百吊就两千斤了。

    几个伙计,辛辛苦苦搬了好几趟才搬完,四个不大也不小的箱子,敞开着,里面安静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铜钱。

    赵煦看着,有些感慨的笑着道:“这么多钱,不好藏吧?不过,话说回来,别人偷也不好偷……”

    偷个一百贯钱,两千多斤,哪怕是团伙作案也不容易啊。

    朱浅珍脸上僵硬,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赵煦还是看着几大箱子的铜钱,好奇的问道:“你这一幅画,起码几贯,多则几十贯,他们是带现钱来买的吗?”

    几十贯也几百斤,一个人扛着几百斤的钱在路上,那场面想想就觉得滑稽与怪异。

    朱浅珍心里惧怕不已,为他自己以及一家老小担忧,声音颤栗的回答道:“基本上,都是让家人送过来。”

    赵煦好似没有注意到朱浅珍的表情,若有所思的点头,道:“那还是得用马车运了,这搬钱也够辛苦的。”

    朱浅珍听着,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地,道:“官家,是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十一殿下,小人该死!这些钱,小人一分未动,请官家收回,只请官家饶过小人的一家老小……”

    赵煦见着怔了怔,道:“朕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是有一笔生意要与你做……”

    就在这时,一个禁卫进来,在赵煦耳边低语道:“官家,政事堂那边开始了。”

    赵煦脸上笑容慢慢收敛,心里推敲片刻,看向朱浅珍道:“你这里有笔墨吗?”

    朱浅珍已经听到赵煦说要与他做生意,正狐疑,又听到‘笔墨’,连忙道:“有有,小人这就去拿。”

    朱浅珍很快就拿来笔墨,在桌上铺好,依旧心神不安,脸色发白的等在一旁。

    赵煦拿起笔,看着空白的纸张,沉色思索片刻,落笔就写。

    一个字就得移动一下纸张,他一连写了八个字。

    陈皮在一旁拖动纸张,静静的看着赵煦抒写。

第两百二十九章 交子银行

    赵煦一笔一划,神色无比的认真。

    好一阵子,他猛的一收笔,直起腰,端详这八个大字。

    他提着笔,认真的审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怎么样?”

    陈皮拖着纸,连忙陪着笑说道:“圆润自如,好字!”

    赵煦哼笑了一声,道:“你也就会这么一个词了。”

    陈皮笑笑不语,他确实没读过多少书。

    赵煦放下笔,又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拿起来递给身后的一个黄门,说道“拿去政事堂,看准机会交给章相公,当面读出来。”

    小黄门谨慎上前,小心翼翼接过来,道:“是。”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了想政事堂可能发生的事,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来,拿起茶杯,好似忽然看到朱浅珍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微笑着说道:“朕是来跟你谈生意的,无需拘谨,坐吧。”

    朱浅珍正忐忑不安,哪敢坐,急急的说道:“小人站着,小人站着。”

    赵煦也由着他,喝了口茶,然后说道:“赵佶这小混蛋被朕惯坏了,肆意胡来,没有一点规矩。是朕要罚他,与你无关,不要有心里负担。”

    朱浅珍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大意,一脸僵硬,想笑又笑不出来。

    赵煦只说了这一句,然后说道:“你也看到这些箱子里的钱了,交易起来实在太过不方便,朕已经打算将交子务移到开封,但不是由朝廷来管理,朕打算筹建一家民间的交子铺。”

    交子铺,换句话来说,就是交子银行。

    赵煦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但朱浅珍听明白了,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官家是想要交给小人来做吗?”

    朱浅珍惊愕不已,官家来找他,自然有目的,听着他就瞬间想到了。

    但朝廷的交子务非同小可,岂是一般人可以插手的?

    他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他有什么资格去做这件事?

    赵煦又拿起茶杯,心里还在思索,铜钱交易的繁琐已经严重影响了大宋商品经济的发展,交子的出现是经济发展的一种必然结果。可是由于朝廷肆意滥发,将交子的信誉不断贬低,以至于成为压榨民财的手段,最终严重贬值,只得废弃。

    后世王朝也都有过各式各样的纸币出现,无一例外,最后都以失败告终,闹剧收场。

    这也是赵煦绕开朝廷,找朱浅珍的原因。

    交子务,不能交给朝廷那些官老爷,必须要有一个长远,可控,可持续的规划。

    纵然这样还是会有各种弊端,至少短期内,会在他的控制下发展。

    赵煦思索许久,瞥了眼朱浅珍说道:“朕打算建立一个有信誉的交子铺,这个交子铺只认凭据不认人,不止是在开封,全国所有的府州县,将来都应该设立分号,这样天下万民就不用扛着几百斤的铜钱上街了。穿府过州只要带着交子,不用几十辆马车拉着十几大箱子的铜钱赶路,你觉得怎么样?”

    大宋的交子,最初是由商人发明的,起初发展也很好,但随着朝廷的介入,主导,最终不出意外的趋于败落,现在,离彻底败落已不远。

    朱浅珍听着赵煦的话,内心激动了一下,但旋即就冷静下来,神情来来回回的变化。

    赵煦给他描绘了一个庞大的蓝图,这个蓝图太大,大到他不敢也没有信心能接下来。

    赵煦见他脸上迟疑不决,笑着道:“不着急,你慢慢想。对了,太妃娘娘没有什么亲人,你算半个,有空进宫,陪太妃娘娘说说话。”

    进宫陪朱太妃说话,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朱浅珍心头激动至狂喜,连忙又收敛表情,以一种相对平静的神色,躬身道:“是。”

    赵煦暗自点头,这朱浅珍性格倒是有些沉稳,能帮他把架子搭起来。

    他没想过要一步到位,日后慢慢发掘,培养人才就是。

    赵煦站起来,看着朱浅珍笑着道:“你想想怎么做,写出个条陈给朕看。益州交子务马上就会移到京城来,他们之中,朕会挑拣人手来帮你。”

    赵煦不等朱浅珍再说话,就起身离开这里。

    那一天这条街上太多人见过赵煦,待的太久会有麻烦上门。

    朱浅珍将赵煦送出字画铺,悄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里还在回想着赵煦刚才勾勒的那个蓝图。

    那个蓝图实在太大了,真的是要做起来,手里的铜钱起码数千万,对他这样市井小民来说,着实是不可想象!

    他站在门口,目送赵煦离去,犹自不平静,心里踌躇又激动,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

    赵煦出了字画铺,并没有回宫,而是向着户部方向。

    交子务归属户部管辖,赵煦想要将它剥离出来,还得户部的配合。

    而与此同时,政事堂也确如韩宗道昨夜所料的那样,掀起了好一番热闹。

    由于蔡确的死以及他临终的那道奏本,将朝廷里隐而未露的矛盾,彻底给激发出来。

    政事堂内,满满当当坐了三十多人。

    苏颂坐在首位,章惇,蔡卞,韩宗道各坐两边,其他依次是六部尚书,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在他们后面是六部侍郎,另外两寺寺卿等。

    苏颂观察着众人的表情,感觉着堂中无形的压力,暗暗屏气,道:“今天要说的是两件事,第一,蔡确的临终奏本,第二,开封府走水……”

    他话音未落,当即一个人站起来,抬起手,沉声道:“苏相公,蔡相公在熙宁之后,一力扛起变法大旗,面对诸多艰难而毫不退缩,随后遭司马光等人构陷,流放出京,而今病故他乡,听着伤心,闻者落泪,还请朝廷给与一个说法。”

    这是太常寺卿庞远洲,他义正言辞,面露悲戚,要求朝廷给一个说法,换句话来说,就是官方的‘盖棺定论’。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不等苏颂等人有所反应,又有站起来。

    “诸位相公,蔡相公当年是王公的左膀右臂,没有人比他对‘新法’更为了解,下官请政事堂重视蔡相公的奏本,并且做出清晰,明确的说明。下官并非要求政事堂全部照本宣科,但至少要取长补短,不能因人成事,睁眼无视。”

    这是礼部侍郎郑开至,他面色从容,字正腔圆。

    继而又有人站起来,朗声道:“下官想问的是,政事堂对于蔡相公到底是什么态度?这个扩大会议的目的是什么,还请章相公明言。”

    这是刑部侍郎王珏山。

    相比于前面两位的含蓄,这位就更粗暴了,直接点名章惇,逼他表态。

    章惇面无表情,只是看了他一眼。

    苏颂沉着脸,不语。

    蔡卞面色变幻,他发现有些失算,昨晚只是去见了这些尚书,倒是忽略了这些侍郎,寺卿。

    接着,又有人站起来,更加直接,就是冲着章惇去的,一连七个人!

    他们没有口诛笔伐,到了这个层次,官方场合说话都极其讲究艺术,但态度,语气隐藏不了,就差直接要求章惇辞官以谢天下了。

    章惇不动如山,没有以往那般火气,剑眉从未动过,严厉的表情也有种‘怯懦’的模样,始终不发一言。

    这似乎在透露出一种信号,不少人在蠢蠢欲动。

    苏颂眼见要失控,咳嗽一声,说道:“我们今天就是要讨论蔡确的奏本,还没有讨论,不要急着下定论……”

    “苏相公!”

    这时,一个人站起来,脸角峥嵘,直接打断了苏颂的话,抬了抬手,道:“下官有几个问题,想请章相公直言不讳的告诉下官,告诉在座的诸位同僚,否则我等心有不安,心有不平。我等并非是谁的人,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立志强国富民,匡扶社稷。苏相公还请恕下官无礼。”

    苏颂皱眉,这是工部侍郎张可为,在元丰年间与蔡确多有不和,他说的慷慨,苏颂还真没办法阻拦。

    来了!

    蔡卞面露凝色,预感到不好。

    其他六部尚书等人暗自沉色,心神警惕。

    张可为放下向着苏颂的手,径直转向章惇,沉色道:“章相公,请回答,第一,蔡相公,曾相公等人,为什么迟迟不能归朝?是官家不同意,还是你恶意阻拦,还是其他什么人,请你明白无误的告诉下官等人。第二,蔡相公奏本里,指责你结党营私,培植私人,任人唯亲,打击异己不择手段,请你务必说清楚。第三,都在说而今的朝廷言路断绝,朝臣噤声,官家对章相公信任非常,其他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下官要问,我等的话,能否传到官家耳朵里,还是否有直谏君上的机会?尤其是,蔡相公这道奏本,是否会与其他人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就不存在?”

    满堂的人听着,神色变了又变。

    张可为言辞犀利异常,字字句句都打在章惇脸上,这是撕破脸了啊!

    张可为说完,双手一伸,举起手,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下,放到桌上,道:“下官无有私心,今日章相公能解释清楚,就是下官糊涂,格局有限,不配立足于此。事后,下官上书请罪,辞官归乡,再不出茅庐半步。”

    众人看向张可为,神情凝重。

    刚才是撕破脸,现在是决战!

    张可为把话说到这种地步,章惇就是想躲都躲不了!

    今日,这两人,必有一个要离开政事堂!

    包括苏颂,蔡卞,韩宗道在内,所有人都面露肃然,张可为去不去影响不大,但章惇要是解释不清楚,或者真的走了,这才会引起轩然大波,对朝局将造成巨大,不可预测的后果!

第两百三十章 怪象的源头在官家

    张可为的话掷地有声,还在堂内回响。

    他将乌纱帽摘下,将自身置于死地,这是一种决然,毫无退缩的态度。

    这场扩大会议,来的都是大宋最高层,足足有三十多人,绝大部分都是变法派,从神宗年间过来,历经磨难,久经考验的人。

    章惇不能像对付‘旧党’那样对付张可为,否则人心尽失,他不走也得走。

    苏颂沉默着,余光看向章惇,心底在思索着对策。

    到了这种时刻,他是不会允许章惇走人的,否则朝廷破局,已经立起的‘新法’崩溃,可能会引起天下大乱!

    蔡卞脸色有些阴沉,如果苏颂是为了大局,那他就是为了‘新法’。

    他抬起头,看了眼张可为以及诸多刚刚站起说话的人,目光落在胞兄,蔡京身上。

    蔡京看的了蔡卞的目光,神情思忖,余光看着章惇,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时候,章惇说话了。

    “我给你解释。”

    本就提心吊胆的满堂的人,心脏一缩,双眼大睁的看向章惇。

    他要解释?他怎么解释?张可为说的不是假话,不是为了攻讦胡编乱造,恶意栽赃,事实俱在,他怎么辩驳?

    章惇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解释的过于苍白,在场的人不能接受,威望尽失,他还能领导朝廷吗?还能做无冕宰相,继续推行‘新法’吗?

    苏颂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直接出声道:“蔡确的奏本,我看过了……”

    章惇神色淡淡抬起手,看向苏颂道:“苏相公,这件事,该我来解释。”

    苏颂有些恼怒,眼见到了这个关头,却是不能再与章惇争执,压着怒气,道:“你想好了?”

    他担心章惇强辩,甚至歪理邪说,那简直还不如沉默!

    张可为一直站着,身前放着乌纱帽,神态凛然,直视章惇。

    与他表情相似的堂中还有很多,他们对朝廷推动‘新法’的拖延多有不满,他们想要的是全面复起‘新法’,‘新党’全面复位,但这些‘基本’的要求,眼见半年过去,章惇仍旧没有满足他们!

    这些愤怒,在蔡确病故后,被彻底点燃,再也掩藏不住。

    章惇没有回答苏颂,而是看着张可为,道:“蔡确,曾布等人之所以没有回京,并非是官家不同意,而是我在拦着。原因只有一个,不合。”

    听到章惇公然说出‘不合’二字,这不就是‘排斥异己’吗?

    不等他们愤怒的说话,章惇面色淡淡,继续说道:“不合有二,第一,是对于推行‘新法’的思路不合,你们从他的奏本上就看得出来,他的思路不止与我,与在座的大部分人都不合。第二,与朝局不合。他若是回京,该是什么位置,如果我们因为理念不合,而在朝廷掀起争斗,这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张可为慢慢拧起眉,张嘴欲说,迎着章惇前所未有的坦诚之色,他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其他人也是若有所思,党争肯定不是他们所想的。蔡确这个心思并不单纯,神宗驾崩前,在嗣位的问题上,他偏向于赵颢!

    章惇不等他们思索完,继续说道:“第二,我培植私人,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这些。我章家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良田万亩,没有豪宅,商铺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类贵重,奢华之物皆无几样,可任凭调查。在座的是我大宋几乎所有高官了,你们扳着手指头数,现在有三十多人,但凡点出我章惇有十个所谓的党羽,我就认下,不用你们多说,上书认罪,自请入狱……”

    章惇说着,将他的帽子也取下,放到了桌上。

    众人愣了下,又心惊,下意识的在堂内互相看了起来。

    苏颂也看着,他扫过身边蔡卞,韩宗道,而后落在六部尚书身上。

    蔡卞肯定不能算是章惇的党羽,要算还得算到王安石头上。

    韩宗道更不可能,那是与他一样,高太后留下的人。

    吏部尚书林希算一个,户部尚书梁焘不是,刑部尚书蔡京不是,兵部尚书许将不是,工部尚书杨畏不是……

    苏颂这么算下来,暗自心惊,这些人确实不是章惇的党羽,他们都是宫里官家的人!

    苏颂是第一次发觉,这朝堂,其实并不是‘新党’一家独大,而是宫里官家的人最多!

    抛开六部尚书,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算一个,其他的满打满算也不足两手之数!

    张可为同样在看着,作为工部侍郎,从熙宁年间一路过来,对朝廷大人物十分了解,他认真看去,保守估计的,只有五个!

    五个人,怎么算结党?

    一个尚书就领两个侍郎,若是在加上两个朝中至交好友,推行而下,岂不是人人结党?

    有人算党羽,也有人暗自松了口气。章惇固然脾气不好,树敌无数,但在个人操守上确实无可指摘,若非如此,熙宁以来那么严酷,无孔不入的党争,他早就狼狈消失在朝廷了。

    章惇静静的坐着,等了好一阵子。

    堂内安静无声,章惇没几个党羽,结党营私,培植私人,任人唯亲自然算不上。

    但这半年来章惇只手遮天,横扫‘旧党’,这与他们的固有想法完全不同,一时间接受不了,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一盏茶功夫又一盏茶功夫,章惇不等了,直接说道:“第三,你们说我阻塞言路,蒙蔽圣听。陛下一天大半时间在垂拱殿,路上可有阻拦?在座的,有谁没有去过垂拱殿吗?你们的奏本,除了被陛下留中,哪一道没有陛下的批注与大印?中书舍人就在外面,他负责奏本的进出,可以让他进来,给大家解释个清楚……”

    众人听得是一愣一愣,他们发现,章惇说的完全是事实!

    垂拱殿,外人进不去,但他们这些人只要求见,除非官家有事,否则都能见到,最多就是多跑两趟的事。

    至于奏本,除了被留中,确实官家都有批阅。当然,留中那也是官家的事,与章惇无涉。

    这么细算下来,确实与章惇没什么关系。

    很多人有些反应不过来,章惇掌权大半年,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推动,怎么到头来,好像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他们一时间想不透彻,彼此对视,眼中疑惑,心里难受。

    倒是蔡卞第一时间若有所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明白过来。

    之所以会出现章惇所说的状况,根本原因还是来自于宫里的官家。

    真正的,最大的变法派其实是宫里的官家,章惇的这些事,都是那位官家计划,推动的,至少是默许。

    加上章惇默契配合,才会形成现在的局面。

    因此,当将所有事情都往章惇头上推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说不通的悖论怪象。

    苏颂跟着明悟,本来紧绷的老脸慢慢放松。

    他是宰相,他要稳住朝局,‘旧党’的朝局要稳,‘新党’的朝局也要稳,总之,他要‘稳’!

    他坐直身体,看向张可为等人,面露严肃。

    他是思考,是留下张可为等人,还是顺水推舟的送他们离开朝廷。

    张可为等人眼见局势在章惇几句话中翻转,蔡确的‘临终死谏’变得无足轻重,哪里能甘心。

    张可为晃动了下脖子,道:“那,章相公为什么觉得你是对的,蔡相公等人就是错的?”

    堂内的不少人听着张可为气势大弱的话,暗自摇头。

    这些人,输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蔡确错了。”

    章惇神态没有变化,语气平淡,道:“也没有说过我就是对的。‘变法’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我们亦步亦趋,蹒跚而行,披荆斩棘,没做过之前,谁也无法断定对错。”

第两百三十一章 吃人

    章惇说的是实话,纵然他们在熙宁年间就开始了‘变法’,但这场变法,不管是在神宗朝还是神宗朝结束后的元祐,其实都是失败的。

    神宗皇帝面对强大的反弹压力,犹豫不决,屡次退让,王安石在两次罢相后,神宗皇帝转向改制。但不论是改革还是改制都显得华而不实,徒劳无功。

    再到神宗皇帝驾崩,反对派卷土重来,将‘新法’尽数废除,算是彻底的失败。

    这其中,固然有‘旧党’的强力反弹,但‘新党’在变法中发生的种种问题以及不断的内讧,也是失败的重要原因。

    章惇现在说的话,其实是一种反思。

    宫里那位官家与章惇聊的次数并不多,很多时候两人之间是建立在一种默契上。

    章惇的很多计划,就包括‘全面复起新法’,都在赵煦不动声色的压力中,搁浅了下来的

    再到赵煦要以开封府作为试点,章惇就彻底明白了。

    因此,青瓦房的工作重心,迅速从‘全面复起新法’,转向了‘开封府试点’。

    章惇是心有不甘的,毕竟有熙宁以来多年的经验教训,他认为全面复起是没有问题。同样的,‘新党’也不甘心,他们被压了七年,积累了不知道多少的愤怒与怨恨。

    这也是蔡确一死,‘新党’内部出现剧烈反弹的根本原因。

    面对章惇的实话,张可为等人面面相窥,有些接不上话来。

    他们预想中,章惇应该爆发,与他们针锋相对的辩论,只要章惇暴脾气发作,他们就能抓到把柄,大闹政事堂。

    以现在这种情势,章惇但凡错一点,朝廷里就容不下他!

    可是,章惇没有,前所未有的平和,解释的十分诚恳。

    张可为等人想要再多逼问些,抬眼看去,就看到苏颂,蔡卞以及诸位尚书,都以一种不太友善的目光盯着他们。

    张可为心里一咯噔,到了这种时候再继续逼迫,就显得是他们故意针对章惇,恶意的攻讦当朝相公,居心叵测了。

    苏颂见章惇压住了这些人,心里松口气,挺直身体,准备端起宰相架子,了结这件事,刚要说话,一个黄门转过身,提着一卷纸,慢慢走进来。

    大宋官员对太监是极其看不起的,纵然表面上不会过分,但看到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黄门,突然出现在政事堂这样的神圣地方,都纷纷皱眉,面露冷色。

    包括苏颂,章惇,蔡卞。

    小黄门看着这么多大人物,脸角一颤,硬着头皮上前,僵硬的笑呵呵的道:“诸位相公,官家在宫外发现了不错的一方墨,特意写了几个字,让小人来送给章相公。”

    苏颂瞥了眼章惇,没有说话。

    官家让人在这个时候送来一幅字,岂会是寻常的赠与。

    大堂内一众朝臣,神色暗凛。他们可以在这里怼章惇,却没有胆子怼那位官家。

    这位官家与以往的仁德皇帝大不相同,紫宸殿与垂拱殿外的血迹,到现在好像都还没干!

    小黄门拉开纸张,看了眼,而后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众人看着这句话,心头微震。

    这句话是给章惇的,还是给这里所有人的?

    章惇已经站起来,抬手道:“谢陛下。”

    小黄门地给章惇,行礼之后,连忙离开。

    这些大人物的气场太强,他根本不敢多待。

    章惇拿起来,仔细审阅一番。

    赵煦的字,相对于这些在座的进士出身的大才子,甚至大儒来说,根本就算才入门。

    但,这是赵煦写的,再差那也是御宝!

    章惇默默的看了一阵,将这道手书放到桌上,坐回原来的位置,慢慢的直起腰,剑眉立起,脸角又浮现了众人熟悉的教书匠的严厉之色,沉声道:“官家的意思很清楚了,无需再多说。现在来说说去年以来,包括蔡确奏本以及身后事……”

    苏颂眼见章惇又恢复了往常,脸角抽了抽。

    章惇拿出了‘事实宰相’的架势,这是明摆着要了断官家亲政以来所有的糟烂事,全心推动变法了。

    蔡卞则暗吐了口气,没有官家这道手书,政事堂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即便能收场,怕也是一种‘糊涂’收场,日后肯定还会有诸多麻烦。

    有了赵煦墨宝的收场,政事堂里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现在,就张可为还站着,身前摆着乌纱帽,极其的扎眼。

    之前跳出来的人,满脸写着‘尴尬’两个字。

    章惇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手札,头也不抬,道:“所有人都坐下,开始议事,其他的话,会后再说。”

    这也算是给张可为等人一个台阶下。

    张可为犹豫着,还是慢慢坐了下来。

    不怕怒目金刚,就怕菩萨眯眼。

    现在的章惇就是眯眼的菩萨,政事堂的气氛十分微妙,很多人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的盯着章惇。就怕这只老虎突然暴起,吃人!

    这会儿,赵煦正在走向户部。

    开封城虽然人口百万,但与皇城一样,开封城也不大,给人一种十分紧凑,小巧玲珑之感。

    赵煦感受着‘人间烟火气息’,脚步不由得变慢,脑子里还在转着政事堂的事。

    其实,政事堂内,他根本不担心。

    章惇要是那么好对付,在熙宁年间就被打趴下了。

    赵煦思索着‘新法’的事,在‘新法’的问题上,朝野渐渐出现了众多泾渭分明的痕迹。

    ‘旧党’大部分旗帜鲜明,坚决反对;苏颂,韩宗道等人态度暧昧,趋于默认;在‘新党’内部,派系的痕迹越发的明显,章惇有蔡卞的配合,收拢王安石遗留下的不少变法派,但王安石不说被罢相,过世也八年之久,‘新党’早就山头林立。

    相比于元丰年间的宰执蔡确,相公曾布等人,章惇得往后排,若不是赵煦生拉硬拽,章惇没有资格统领‘新党’。

    现在,暂不全面复起‘新法’已经是政事堂几位相公的共识,‘新党’想要全面复起,‘旧党’不想复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纠葛着,最终压力还是要落到赵煦身上。

    赵煦习惯性的把玩手里的折扇,打开后又合上,一个个的板直,发出啪啪啪声响。

    “不能全面复起……”

    不知不觉间,赵煦自语般的说出了口。

    陈皮没什么反应,他对政事向来保持距离,哪怕赵煦问他也装傻充愣的混过去。

    “官家,为什么不全面复起啊?”这时,胡中唯忽然咬着一个糖葫芦,含混的问道。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转向看了看四周,道:“‘新法’是有问题的,总结的还不够,大拆大建不适合现在的大宋。再说了,‘军改’还没有完成,怎么能急着铺那么大的摊子?”

    胡中唯也就是随口一问,他与赵煦非常熟悉,偶尔问一句很正常,却不会接二连三的追问。

    赵煦刚要再说话,就看到不远处一个茶楼里,一个年轻人被扔了出来。

    是真的扔出来,摔倒在大街上。

    “我呸,你还以为你是以前的孟公子吗?也不撒泡尿照照!”

    “你们孟家,完了我告诉你!”

    “还你姐姐是皇后,我就看看,这个皇后还能做多久!”

    “今后离我们远一点,不要连累我们!”

    “春闱就快到了,不要来坏我们的心情,滚远一点,你不配来这里!”

    被扔出来的年轻人,脸色铁青,愤恨,却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衣服,刚要走,忽然间目光一扫看到赵煦,先是愣了下,连忙转身好似没有看到一般,快步离去。

    赵煦唔了一声,抬头看向这个茶楼,只见牌匾上写的是‘及第茶楼’。

    陈皮连忙上前,低声道:“官家,这地方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子第,有把握中进士的年轻士子来的地方,一般人还进不去。”

第两百三十二章 苏轼,主考官?

    “到处都是圈子啊……”

    赵煦看着‘及第茶楼’四个字,有些感慨的说道。

    在朝廷里,就是一个个圈子组成的大圈子,这些没有入仕的士子也是这般。

    这圈子是无处不在,不分年龄,不分地位。

    赵煦又转头看去,只见孟唐的背影一闪而逝,有些狼狈。

    赵煦面上若有所思,又看向这个‘及第茶楼’,忽然一笑,道:“走,进去看看他们都说什么。”

    陈皮看了眼四桌,上前低声道:“官家,还是回去吧,这里怕是不太安全。”

    赵煦摆了摆手,径直向里面走。

    还不等禁卫有所反应,门里跳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十六七岁少年,拦住了赵煦,认真的打量赵煦一眼,一脸笑容的道:“这位公子,可是今年要参加春闱?来自何乡,尊府贵姓?”

    赵煦一怔,道:“茶楼就是喝茶的,这还要自报家门吗?其他人不能进?”

    少年人似乎觉得赵煦穿着,气度不一般,笑容不变的道:“我们这里是及第茶楼,对客人身份有些要求。客人只要说出来,就能进去。”

    赵煦笑了,这个少年人也是个有眼力的人,没有狗眼看人低,笑着想了想,信口胡说的道:“我来自抚州,赵家,今年来参加春闱。”

    “抚州,赵家?”

    少年人皱眉,想不起抚州有什么大家族姓赵,继续微笑着道:“公子,可有认识的人?或者茶楼里有朋友?”

    赵煦将折扇拿到身前,道:“刚才那个孟唐,是我小兄弟,跟着我混的。”

    少年人怔了怔,目光狐疑,暗自揣度的盯着赵煦上上下下打量。

    孟唐是什么人,爷爷曾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位列三衙都虞侯,姐姐更是皇后,什么人能让他跟着混?

    并且,孟唐刚刚被扔出去,这个人也没见出头。

    少年犹豫了下,继续微笑着道:“公子,茶楼里可认识什么人?”

    赵煦越发觉得有趣,这个‘及第茶楼’似乎很不一般啊。

    “狗眼看人低!”

    就在这时,一个二十左右,长相粗壮的青年走过来,对着那少年狠狠吐了口口水。

    少年人丝毫不动怒,门内冲出了四五个彪形大汉,皆是满脸横肉,一看就是练家子。

    赵煦身后的便衣禁卫,迅速出现,站到了赵煦身侧,他们身后,袖子里的兵器若隐若现。

    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瞥着,神色微变,目光闪动着认真起来。

    他盯着及第茶楼的少年以及几个打手,冷哼一声,道:“开封城是天子脚下,你们也敢这么胡来?我朱勔今天就不走,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他转头看向赵煦,道:“这位公子别怕,有什么事情,朱某给你担着!”

    少年人冷笑一声,道:“你一个卖壮阳药的,充什么大个子,你信不信我给你扔进护城河里!”

    这个朱姓青年脸色微变,又瞥着赵煦,梗着脖子,冷笑一声,道:“我不信!”

    少年人目露异色,这朱勔平日里只是个卖壮阳药的,胆小怕事。虽然经常在及第茶楼附近出没,无非是想攀上什么人亦或者就是卖点药。

    从来没有这么大胆过!

    少年人又看向赵煦,这个年轻公子始终笑盈盈的,完全看不清深浅,出门还带了这么多家丁,看样子很不简单。

    少年人猜不透,压着怒意,与朱勔冷声道:“今天楼上几位公子正在宴请,不宜见血,算你走运!”

    说完,少年人又换了副面孔,笑着与赵煦道:“这位公子,如果没有引荐,您不太方便上去。”

    赵煦对这个及第茶楼很好奇,很想进去坐坐。

    “听说了吗?今年春闱,可能是苏学士为主考官。”

    “是东坡先生吗?要是他,倒是真的好啊……”

    “是啊,他为人向来公正,若是他为主考,倒是能摒弃门户之见……”

    “你说的门户之见,是说朝中的党争吧?”

    “现在越来越严重,据说那位章相公是明显是报复……”

    “没那么严重吧,会影响到春闱?”

    “谁说得准……”

    几个人说着,抬头就看到了赵煦等人,却没有说什么,一边走一边继续议论。

    他们是要参加今年春闱的举子,因此对最近的朝局十分关注。

    赵煦上下看了几眼,确实不认识,却被他们的话吸引,转头看向陈皮,道:“政事堂,打算让苏先生主持今年的春闱?”

    春闱,一般在二月中下旬举行,离现在不过一个月时间。

    陈皮仔细想了想,又瞥了眼身前的几人,低声道:“应该还没有具体决定,政事堂那边没有上奏。”

    赵煦点点头,虽然政事堂没有上奏,但既然有风声出来,应该是有些原因的。

    苏轼与章惇曾经是同游好友,只不过是学术以及政治上有分歧,而后渐走渐远。

    那青年是听见赵煦的问话了,又仔细看了眼赵煦身后的几个便衣禁卫,眼神越发的闪动,凑近低声道:“兄弟,什么路数?要药吗?”

    赵煦看着这个及第茶楼,正思索着,听着朱勔的话,眉头一挑,审视他一眼,道:“不用,一夜到天亮。”

    朱勔嘿的一笑,越发低声道:“兄弟,咱们都是男人,不说虚的,我保证你满意。”

    赵煦懒得理他,就想进这及第茶楼听听,看看这些年轻士子对眼前的政局,对‘新法’到底是什么看法。

    “公子,您不能进去。”少年人依旧挡路,微笑着,语气却十分坚定。哪怕知道赵煦身份可能不简单,但及第茶楼不是随便进的。

    赵煦神色动了动,这大宋,还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放肆!”

    就在这时,一声冷喝传来。

    赵煦转头看去,居然是蔡京。

    蔡京穿着官服,大步而来,面无表情,语气却十分严厉,看着那少年,道:“闪一边去。”

    少年明显认识蔡京,一脸惧色,畏缩的又瞥了眼赵煦,连忙道:“蔡尚书,小人得罪了。这位公子,失礼了,请进。”

    赵煦看了看蔡京,信步往里面走。

    蔡京没有多做什么,如常的跟在赵煦身后,进了这个颇为神秘的及第茶楼。

    陈皮带着禁卫紧随其后,不动声色的警惕着。

    朱勔盯着赵煦的背影,一咬牙,大步跟了过去。

第两百三十三章 分化

    赵煦进了及第茶楼,有些好奇的四处观望。

    这里古色古香,处处都是古韵,这种古色古香并不是指宋朝现在,而是更趋近于唐朝,不只是装修,布置,来往人穿的衣服,动作,礼仪都是在模仿唐人。

    入眼就可以看到两边有大大小小的房间,以棱窗为墙壁,彼此相连,无遮无掩。檀香袅袅,茶香四溢,有男女对坐,有老幼对弈,有年轻人在畅谈,全部都跪坐着,言谈举止礼貌得近乎刻板。

    “慕古吗?”赵煦觉得有趣,好奇的打量。

    陈皮也是第一次,来目光搜寻,仿佛在看着唐人,十分新鲜。

    蔡京神色平静,目光一直看着赵煦,眼神闪烁不断。

    刚才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跟过来微笑着与赵煦说道:“这位公子,请过来更衣。”

    赵煦哦了一声,依旧饶有兴致的在看着。若说‘慕唐’,他也慕啊。

    蔡京靠近一点,低声道:“公子,这里的规矩是这样的。”

    赵煦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蔡相公,经常来这里啊。”

    相公一直是专门指朝廷里那些大人物的,但现在也有泛滥的趋势,很多人对一些低级的官吏也称为相公,还有一些对文道大拿也这样称呼,比如苏轼。但赵煦说出来,就是有些不同的意味了。

    蔡京面色不变,不动声色微微躬身的说道:“只是偶尔来过几次。”

    赵煦一笑,大声说道:“走,换衣服。”

    少年有些狐疑的在赵煦与蔡京之间看来看去,还是带着赵煦来到一间更衣室。

    这里挂满了唐朝各式各样的衣服,还有种种配饰,包括玉佩,剑,刀,全部是唐朝的样式。

    赵煦看了看,随手挑了一件看着顺眼的。

    蔡京没有多选,他有专门的储物柜。陈皮以及便衣禁卫倒是没有换,依旧立在四周。

    少年一直在悄悄观察赵煦,总觉得这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简单,可又想不出头绪。

    他保持微笑,没有多说,领了赵煦向前走,上了二楼,随口般的问道:“公子,可是要找些人?”

    赵煦摇头说道:“第一次来,土包子想见见世面。”少年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道:您这见世面让刑部尚书陪同,这可不是见一般的世面。

    赵煦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却忘了猪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很快,少年领着赵煦来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这里没有门,四处都是仿佛自然形状的树木为棱窗,没有任何的遮挡,更不隔音。

    赵煦带着好奇的坐下,蔡京跪坐在赵煦对面,熟练地开始煮茶,同时解释道:“官……公子,这里是一些年轻士子喜欢聚集的地方,他们仰慕唐朝文化,所以才会这般布置。我以前被邀请来过几次,结交了不少文人雅客,并非是藏污纳垢之地。”

    赵煦拿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点点头道:“不错。”

    蔡京跪坐的很严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赵煦这句‘不错’是指这个及第茶楼,还是说他。

    赵煦放下茶杯,左右看了看。在他隔壁没有几步,也是一排房间,其中一个里面坐着一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们正在对弈,除了他们,再没看到其他人。

    蔡京微躬身,静静无语,他心里还在思索着刚才政事堂里的事情。

    这场扩大会议暴露了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章惇的外强中干,以及朝廷事实上的混乱。

    蔡京是一个极其有心思的人,权力欲非常大。暴露出的这些,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

    蔡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赵煦倒是没有在意蔡京,喝着茶,一直在等那两个对弈的人说话。

    或许是知道了赵煦在等,一阵子只好,这两人其中一个终于开口了,是赵煦左手边的,他说道:“你这次有把握进二甲吗?

    对面的人落着子,摇了摇头道:“我们家得罪了兵部尚书许将,能进三甲已是万幸。”

    左手边的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不中,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能入仕,那就只能外出求学。现在的朝局你也看到了。魑魅魍魉横行,奸佞充斥朝堂,我等这般,只怕是在无缘入仕了。”

    “我与你的看法不同,就是这般乱局我们才有机会。若是能拨乱反正,使得朝堂重归清明,那是何等功绩……”

    “你是没有看到现在的局势吗?现在的皇城司,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几个牢狱里关了多少人?吕相公,二范相公,元祐以来的相公,大臣还有几个?我说,紫宸殿,垂拱殿前,晚上还会出现惨叫声……”

    “谣言不可信。章惇等人势必会将天下搅得大乱,正是你我奋起之时!你说吕相公他们,可还记得当初王安石变法,他们是何等的立场?前贤之路就在眼前,你怎么反而退缩了?”

    ……

    两人旁若无人的聊着,赵煦拿着茶杯,已经忘了喝茶,看着身前的棋盘,耳朵竖起,静静的听着两个人说话。

    所谓的前贤之路,其实就是吕大防,范纯仁等当初人反对新法的过程。

    王安石开始变法之后,吕大防范纯仁等人还是御史台言官,他们坚决变法,言辞激烈,慷慨无比。

    最终是神宗皇帝看不过去,将他们放出了京。但在元祐之初,他们迅速返回朝堂,配合司马光等人清算‘新党’,把持权柄,‘废除’新法,赢的了士人相望,天下称颂。

    这就是前贤之路,权利,名望两得,清史留名。

    被劝说的年轻人还是摇头,说道:“我宁愿去游学,也不愿掺合进去。当今的官家不是神宗皇帝,”说着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好友“官家会杖毙人的。”

    他对面的年轻人脸角方正,神态凛然,目光坚定,手里拿着棋子,从容自如的说道:“将军百战死,谏臣殿前亡。既然你要去游学,人各有志,我便不再多说。”

    他对面的人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又是何必呢?”

    对面的年轻人一看就是意志坚定的人,自此不再说话专心下棋

    赵煦见他们不再说话。放下茶杯,心里慢慢转悠起来。

    面对‘新党’的再次回归,把持朝廷大权。‘旧党’现在也在分化,一部分心灰意冷,远离朝堂;而另一部分更加坚决的反对,不但坚决不退让,甚至更进一步,要与‘新党’拼个你死我活。

    许久之后,赵煦微微摇头,看向蔡京说道:“今天怎么样?”

    蔡京心有腹稿,轻轻躬身,压了压声音说道:“工部侍郎张可为等人,因为蔡相公的死,对章相公很不满,但也没有出格。事后,章相公留下了张可为等人谈话。开封府被火烧一事,章相公交给了刑部来查,并且严令不得再次发生这类事情。苏相公以及诸位同僚没有异议,并且决定朝休之后,颁布绍述旨意,复起‘新法’。其他……便无大事了。”

    赵煦静静听着,虽然事发时他不在政事堂,大概也能想到那副场景,笑了笑,说道:“章相公还是有海量的。”

    蔡京没有接话,他把握不了赵煦的心思,因此不敢乱开口。

    他已经为他的自作主张,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实际上除了蔡京,朝廷里能猜到赵煦真正心思的并不多,很多人觉得赵煦云山雾绕,看不透彻,与朝臣总是隔了厚厚的一层。

    这是赵煦的有意为之,除了既定的方针大政外,赵煦也有意的与朝廷保持距离,除了帝王心术外,还要防止有人摸清他的心思,给他下套,破坏他的计划。

    另外就是,他不能学他的父亲神宗皇帝那样亲自下场,赵煦要保持超然的地位,有足够的转圜余地以及政策、手段空间,避免陷入党争的漩涡。

    赵煦喝了口茶,看着蔡京说道:“这个及第茶楼的人,好像并不多。”

    蔡京瞥了眼四周,躬着身低声说道:“可能他们是怕打扰官家……”

    蔡京话语未落,有三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一脸冷色的走过来。

    三人打量了赵煦一眼,又瞥了眼蔡京,全都对准了赵煦。

    中间领头的人,上上下下的审视着赵煦,旋即冷笑一声,道:“就是你,说孟唐是跟着你混的?”

第两百三十四章 蔡京的惊人举动

    赵煦刚说完没人打扰,这人就打上门来了。

    陈皮看着这三个年轻人,不动声色的让开,将便衣禁卫凸显出来。

    蔡京皱了皱眉,盯着着三人直接冷哼道:“放肆!孟唐乃是国舅,岂是你们可以胡言乱语的!出去!”

    陈皮怔了下,看向蔡京。他这个话,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那领头的年轻人冷哼一声,道:“他算什么国舅,你没听到传言吗?官家要废后了!”

    赵煦神色玩味,倒是听到过这些谣言,只是这么普及了吗?

    蔡京刚要再说,赵煦轻咳一声,看着三人道:“孟唐是跟着我混的。你们背后的人应该是好奇我的身份吧?能让蔡尚书陪同,我的身份自然有些方向可猜,你们跑过来试探,准备好承担后果了吗?”

    三个年轻人神色微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点破了。

    他们不敢去看蔡京,领头的那个十分果断的抬手,与赵煦沉色道:“孟唐是我扔出去的,这位兄台可告知尊府何处,在下备下厚礼,亲自登门赔罪。”

    赵煦呵笑了一声,道:“孟唐是当今的国舅,孟娘娘这才册封多久,怎么可能被废?你们居然敢当街将他扔出去,这般羞辱,可见你们是有恃无恐的。说说吧,这及第茶楼背后的大东家是谁?”

    这及第茶楼可不只是一些年轻士子来喝喝茶,谈谈朝野八卦的地方。

    这是一种光明正大培养势力的特殊场所,蔡京熟知这里,连国舅孟唐都能随便扔出门,可以想见,这幕后之人非同一般!

    领头的年轻人忍不住的看了眼蔡京,见他坐的八风不动,面无表情,越发猜不透赵煦的身份。

    大宋承平百年,自太祖年间传承下来的世家大族,勋贵公卿数不胜数,其中‘贵子门徒’就更多了,很难去推断。

    年轻人见赵煦从容不迫的追问及第茶楼的大老板,神情肃色三分,抬起手,道:“这位兄台,刚才对孟兄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待会儿我便去孟府登门请罪。及第茶楼欢迎所有人,多有得罪,还请担待。”

    说着,他悄悄观察着赵煦的表情,准备走了。

    赵煦见他这样就退缩了,好奇的说道:“你就不再试探试探?或许我只是外强中干?亦或者,我家里就是与蔡尚书有些交情,刚才在门口偶遇,他只是想提携我一二呢?”

    年轻不想多纠缠,道:“是与不是,都在在下刚才孟浪了,这就去孟府道歉,告辞。”

    说着,这三年轻人毫不拖泥带水,径直的就走了。

    赵煦歪了歪头,看向蔡京,玩味的笑着道:“这及第茶楼,还真是有意思,看门的有礼有节,这试探的马前卒也是进退有据。”

    蔡京看着赵煦的表情,躬着身,犹豫片刻,低声道:“这茶楼背后的大东家向来神秘,臣也只是听说过一些,没见过。据说大东家姓文,另外还有几位公爷,具体是谁不知。”

    “文?”

    赵煦哦了一声,看着蔡京道:“你只是听说过一些?”

    蔡京躬着身,道:“是。”

    赵煦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揣度着这幕后大老板,这样一个小小的茶楼,连孟唐,蔡京都牵扯在内,所培养出来的关系网,着实不可想象。

    大宋官场的浑水,比他预想的要深。

    赵煦拿起茶杯,默默喝了口茶,忽然说道:“今年春闱的主考,是苏轼?”

    蔡京心里暗松一口气,如果赵煦继续追问,他就难受了。

    好在,赵煦没有多问,蔡京暗自定神,道:“政事堂里有这样的说法,据说,章相公想要举荐苏轼担任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的事赵煦是知道的,章惇与他口谈过,赵煦是认可的。

    章惇或许是感觉到了势单力孤,正在拉拢一些可以拉拢的人与势力。苏轼的蜀党是其中之一。

    蔡京刻薄的脸角尽力的装作平和,低着头,眼神闪烁如芒,挣扎再三,从袖子里拿出一道奏本,双手递向前,说道:“请官家过目。”

    赵煦一怔,蔡京除了例行公事的奏本外,几乎没有给他上过奏本,尤其还是在这种场合!

    赵煦审视了他几眼,接过来,打开看去。

    只是匆匆一扫,赵煦的眉头一个劲的颤动,脸上更是飞速变化。

    陈皮站在一旁,看着赵煦的表情,抬头看了眼蔡京。

    蔡京躬着身,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有些白皙的脸角一直在轻轻颤抖,似乎是很紧张。

    赵煦静静的看着这道奏本,变幻的神色慢慢停了下来,却沉凝不语。

    蔡京这到这本的内容与今年的春伟有关,而且关系很大!

    蔡京的这道奏本里,说了很多事情。

    第一扩建太学、第二州县普遍设学、第三兴办专科学校、第四,以学校取代科举取士。

    扩建太学没问题,普设书院没问题,办琴棋书画的专科学校问题也不大,但最后第四个,以‘以学校取代科举取士’,着实令赵煦震惊。

    这样一个蛇鼠两端的奸佞,会有这样的的想法吗?

    如果真的能够落实,推行下去,民智的开化,人才的培养与储备,经济文化科学政治军事等方面的发展将不可想象!

    蔡京的奏本里,还提及了‘三百日而士’的说法,也就是应科的士人,要在学校学满三百天才能应试。

    这简直是‘九年义务’的缩减版!

    好一阵子,赵煦抬头看了眼蔡京,还是没有说话。

    科举是自隋朝以来,士人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入仕为官路径,这道奏本若是传出去,单是‘废除科举’四个字,蔡京就很可能在路上被人活活打死!

    这是一个重磅炸弹,抛出去,绝对会朝野沸腾,可能淹没眼前的不少事情!

    蔡京这个人,虽然是个官场老油滑,经常蛇鼠两端,摇摆不定,惯会投机,是一个不能信任的人。但就是这样的人,往往有能力,有眼光,胆子还奇大。

    蔡京见赵煦久久不言,脸角绷了绷,后背有些发冷。

    他确实是在投机,他自从回京后就一直处于一种比较恐慌的状态。因为当初赵煦召他回京,他担心赵煦斗不过高太后,所以假装路途遥远,迟迟未归。

    因此,即便他坐上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也只是平衡朝局的需要,一旦朝局平稳,他随时可能被踢走。

    这半年来,蔡京夜不能寐,想了无数办法想要重获圣心。这道奏本,就是他苦思冥想出来的,背水一战的结果!

    他知道这件事的风险,更清楚他想要什么,相比于得罪天下人,他更想讨好眼前的大宋官家!

第两百三十五章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赵煦对蔡京的这道奏本很满意,他心里也有普及教育的想法。

    现在的大宋,相对来说还是开化的,没有历史上南宋那般极端。并且,朝廷有钱,边境战事相对来说可控,完全可以做很多事情!

    赵煦心里飞速推敲着,一个个计划已经在脑海里成型,尤其是想到,推行十年二十年后,涌现出的人才,对大宋整个社会的影响,推动,他心里竟然有些激动起来。

    蔡京一直静静的在等着,头也不敢抬,看不到赵煦的神情。但随着赵煦的沉默,他心里不安越来越重,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进一步摸一摸赵煦的心思,至少应该找那个多年不怎么联络的弟弟叙叙兄弟情。

    好一阵子,赵煦醒转过来,一边思索着这件事以及交给谁,一边抬头看了眼蔡京,淡淡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蔡京心里一咯噔,躬身越多,语气极力保持镇定,道:“这是臣……一个人的奏本,第一时间来禀报官家。”

    赵煦知道蔡京、蔡卞两兄弟关系恶劣,估算一番苏颂,章惇,蔡卞等人的态度,道:“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蔡京要是只是投机,那他就必须被排除在这件事之外。

    蔡京更加不安了,硬着头皮道:“是。”

    陈皮没有去看这道奏本,心里有些诧异,不知道蔡京上了一道什么样的奏本。

    赵煦审视在蔡京,若是刑部尚书来主导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合适,朝中其他人现在都很忙,脱不开身……

    ‘谁呢?’赵煦心里想着一个个名字。

    “应试举子,徐幸隆参见官家。”突然间,赵煦左手边,隔着耦状‘墙壁’的外面不远处,一个年轻人忽然抬手行礼说道。

    赵煦一怔,转头看去,就是刚才不远处那个房间在对弈的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还是那个坚决反对变法,积极入仕的那个。

    另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二十岁左右,轮廓分明,五官有些突出,神态坚毅,凛然,一看就是那种倔强之人。

    禁卫迅速出动,将他包围。

    赵煦瞥了眼蔡京,摆了摆手,说道:“没事。”

    禁卫应声推开,让徐幸隆走过来。

    徐幸隆转了一圈,来到赵煦这个小房间的外面。

    蔡京正忐忑不安,看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徐幸隆,皱了皱眉,刻薄的脸角有一抹冷意。

    赵煦看着徐幸隆,道:“这及第茶楼都没有认出朕,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徐幸隆站的笔直,语气平静有力,道:“能让蔡尚书再三躬身,除了官家,小人猜不出第二人选。”

    赵煦啧啧称奇,道:“今天遇到的有趣之人还真是多。你有没有想过,蔡尚书是个左右逢源,蛇鼠两端的奸佞,他为了上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要是哪家公侯或者皇室的某位贵公子,蔡尚书巴结我也不奇怪吧?”

    现在的大宋,从立国之初到现在的百年间,开封城里聚集着数不清的勋贵,而今的朝官,几乎家家都与勋爵传承。

    蔡京听着赵煦的话,心头一冷,躬身大气不敢喘。

    他的事情朝野尽知,不止遭到两党厌弃,连亲弟蔡卞也形同陌路。

    徐幸隆没有任何的迟疑,抬起手道:“以官家的年纪,气度,小人不做第二人想。”

    赵煦越发觉得有趣,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没有在乎躬身的蔡京,而后说道:“你点破朕的身份,是要说什么?”

    陈皮忽然走近,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有人一直盯着我们。”

    赵煦点点头,没有说话。

    徐幸隆沉吟片刻,抬手沉声道:“官家,小人反对新法,反对复起新法。新法之害,超过所有弊政,害国害民,是亡国之法,请官家三思!”

    蔡京纵然心里不安,还是有本能般的反应,抬头挺胸,训斥道:“放肆!变法乃是朝廷大政,岂是你一个小小举子可以置喙的,还不下去!”

    徐幸隆看了眼蔡京,脸色凛然,不卑不亢的道:“朝廷政务关乎天下苍生,身为大宋臣民,当朝举子,为何不可以说话?莫非为了变法,朝廷就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

    徐幸隆看似不卑不亢,但说到最后,还是发出了愤怒之音。

    蔡京岂会被一个小小举子驳倒,何况他正忐忑不安,当即沉着脸,道:“你一个人就变成了天下悠悠之口了?一己之私,一己之见而已,你的口气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徐幸隆没有畏惧,转向赵煦,说道:“官家,蔡尚书是在自欺欺人,祖宗之法固然有所不妥,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怎能人人喊打?‘新法’看似针对时弊,却不是救世良方,反而多有害处,这么多年早有无数实证。小人恳请官家不要复起新法。对于弊政,应当因病下药,对症诊治。世间没有包治百病的灵药,用错药方比不治还要危险……”

    蔡京没想到这个徐幸隆如此不识好歹,脸色有些难看,刚要厉色呵斥,赵煦却笑着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朕现在有一个难题,想问问你的看法。我大宋养兵百万,国库十之七八用来养兵,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扩大。这样下去,不止国库会无力承担,军队战力还在日渐下降,你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吗?”

    徐幸隆张口就道:“兵制乃太祖钦定,权衡天下,以消藩镇之祸,万不可轻动。”

    赵煦唔了一声,这徐幸隆前面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但这一句,却又转向了‘反对’二字,不管怎么样,就是要反对,却不提解决办法!

    本质上,还是守旧的那一套,坚持祖法,不肯变动。

    这徐幸隆到底还年轻,连修修补补都提不出来,赵煦抱着茶杯,道:“你觉得商鞅变法功过几何?”

    徐幸隆马上就要应会试,书自然没少读,当即道:“商鞅乃刻薄人,最终也自食恶果。”

    赵煦歪头看了看他,体会到了读书人的嘴皮子功夫。

    徐幸隆说商鞅是‘刻薄人’,其实这是太史公司马迁对商鞅的评价,以司马迁的地位,在很多人眼中是‘盖棺定论’。

    而自食恶果,是商鞅最后的结局,是死在他的变法之下,可以说相当讽刺。

    赵煦想了想,道:“朕说的法度,不是人。”

    徐幸隆接话更快,道:“若非商鞅之法,秦不会二世而亡。”

    赵煦听着,顿时明白,为什么王安石在南宋以及后世名声会那么差了。

    原因就是在保守派看来:秦因商鞅变法二世亡国,北宋也是因王安石变法而亡。

    ‘背锅侠啊……’

    赵煦心里轻叹。

    ‘变法’向来是少数人的事情,亡国那么大一口黑锅总得有人来背,不是皇帝,不是当朝的那些高官显贵,推给死人最是容易简单。

    是非功过,有些人会只被记得‘恶’,忽略了‘功’。而另一些人,则会‘没有’了‘恶’,全是‘功’。

    但是说到底,无非是‘需要’二字。

    在不同的朝代,不同的群体,甚至是不同的人,都会对这‘二者’有不同的解读。

    徐幸隆的回答,就是他的立场——顽固的保守派。

    徐幸隆还年轻,没有入仕。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了新的,年轻一代的想法与态度。

    一脉相承!

    赵煦抱着茶杯,心里思索良久,看了眼对面坐的笔直的蔡京,忽然将身前的奏本递给徐幸隆,道:“你看看这个。”

    徐幸隆一怔,有些不明所以,还是接过来看去。

    蔡京脸角绷直,他不知道赵煦这么做的目的,心脏却是狠狠一缩。

    这道奏本传了出去,只怕明天他就会遭遇无数的弹劾。

    朝廷里,尤其是政事堂那几位但凡有一个人说话,眼前的官家不保他,他的下场将极其凄惨!

    果然,徐幸隆只是看了一半就脸色大变,到了最后的‘废除科举’,双眼怒睁,满脸的惊愕与不敢置信!

    朝廷居然要废除科举!

第两百三十六章 新的热点

    徐幸隆看着道奏本,脸上的表情不停的变化。

    震惊,怀疑,继而是恐惧!

    他双手颤抖的捧着蔡京的奏本,看着赵煦说道:“官家,这是真的吗?”

    赵煦看了一眼蔡京,说道:“这是蔡尚书,刚刚给朕的奏本。”

    徐幸隆明白了,看了眼蔡京,脸色惊疑又愤恨,看着赵煦沉声说道:“官家,科举之道历经千年,乃是天下选士最公平的制度!如果废除,朝廷还能怎么选士?天下百万士子寒窗苦读十余载,该情何以堪?官家,这会寒尽天下士人之心,是恶法!请官家三思三思再三思!”

    蔡京看着徐幸隆双眼冷漠,杀机一闪而过。他本就紧张忐忑的在等着赵煦表态,现在徐幸隆完全无视他简,直是就是在将他往死路上逼!

    赵煦注意到了蔡京的表情,淡淡的说道:“蔡卿家,怎么看?”

    蔡京极力的稳定心神,沉吟片刻说道:“官家,天下寒士数不胜数,是士人百倍。他们无书可读,无路可走,长此以往是祸非福。”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大话不应该是他说出口,蔡京迅速转换的说道:“管家若是广建书院,利在当世,功在千秋。是利国利民之大举措!相信天下人无不翘首以望。那些反对的人,无非是学识不足,又担心别人抢了他的科举功名,臣请官家乾纲独断!”

    赵煦眉头挑了一下,这蔡京还真是会说话。

    徐幸隆听着就激动了,大声说道:“官家小人请斩蔡京!此人妖言乱政,其心难测!科举之道是我大宋立国之本,士大夫所赖,万民所养,请官家万不可轻信此小人之言!”

    蔡京脸色铁青,刚要说话赵煦就抬手压了一下,蔡京满腔怒气却只能被压在胸口

    赵煦看向徐幸隆,见他还是为反对而反对,若有思忖的说道:“有些事情你说的很对,但有很多事情你看的不够,有些幼稚。关于蔡尚书这道奏本,利弊你几乎没有任何分析。”

    徐幸隆不过是刚刚应试的举子,还不是进士,自然清楚他有几斤几两,强压愤怒,心里计较着,沉默良久,依旧难掩愤怒的说道:“小人请官家不要废除科举,此乃祸国乱政,此举会使得天下士人离心,百官惶恐,万民不安。”

    蔡京听着忍不住的说道:“官家,此子冥顽不灵,朽木不可雕,无需与他废话,当革掉功名,任由其在民间大放厥词。”

    徐幸隆看着蔡京,忽然气息急促,双眼通红,咬牙切齿,猛的大吼一声:“奸贼,我与你拼了!”话音未落,他已经挥动拳头,向着蔡京扑了过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蔡京毕竟五十多岁,当即被徐幸隆扑倒在地上,承受着疯狂的拳打脚踢。

    赵煦愣一下,不是一下。

    便衣禁卫见赵煦没下令,自然也没动。

    赵煦估摸着时间,恰到好处的喊道:“快,拉开他们。”

    禁卫也好似突然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将徐幸隆给拉到一旁。

    蔡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更是扭曲,青一块紫一块。

    他怒不可遏,双眼狰狞的盯着徐幸隆,脸上的杀意已经掩饰不了。

    赵煦看着蔡京的狼狈模样,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容来,又被他迅速管理了,心里暗爽不已。这老东西,赵煦要不是自恃身份,早就揍死他了。

    徐幸隆依旧露意难平,盯着蔡京怒声道:“恨不得手刃你这般奸佞之徒!”

    碍于赵煦在场,又事关刚才那道奏本,蔡京咬着牙,阴沉着脸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他的表情充分说明了他将秋后算账!

    赵煦看着蔡京的表情,瞥了眼徐兴隆,忽然说道:“殴打朝廷命官,尤其还是当着朕的面,理应当严惩。蔡卿家,你是刑部尚书,你说怎么处置?”

    蔡京心里顿时一阵难受,皱眉就感觉到脸上生疼,心里越发怒恨,但他就极力冷静,默默思索着赵煦这两句话,强忍愤怒的说道:“官家,此子虽然可恨,但到底是今科举子,若是严惩,会显得臣没有大人之量,也会令天下人觉得朝廷没有宽容之心。臣建议,发送开封府训斥几句算了。”

    这蔡京还真是聪明人,也能忍。

    赵煦笑着点头说道:“去吧,禁卫当即拖着徐幸隆向外走。”

    徐幸隆犹自愤怒向着赵煦大声喊道:“官家,此奸贼之言不可信,其心难测,切不可被蒙蔽,请官家三思啊……”

    赵煦看着他被拉下走,没有关注被打的蔡京,拿起茶杯又轻轻喝了一口。

    蔡京站在赵煦对面,忍着痛,心里怒恨难休,只是无处发泄,只能硬生生的忍着。

    赵煦喝了几口茶,摇了摇头,说道:“这及第茶楼还真是矜持啊。”

    不说刚才那三个人的试探,单说徐幸隆喊出官家这两个词,已经过去许久,可这及第茶楼依旧安安静静。

    蔡京也会意过来,神色微微变换,忽然抬手说道:“官家,这及第茶楼水太深,臣这就调集刑部衙役,封了这及第茶楼,查清楚幕后之事!”

    赵煦看着他,笑容晦涩的说道:“你真的能查清楚?”

    蔡京脸色一绷,青红交替的脸上满是肃色,沉声说道:“”

    臣以人头担保,一定给陛下查的清清楚楚!”

    赵煦站起来,笑容更佳深邃的道:“蔡卿家莫要玩笑,不过就是一点小事情。好了,差不多了,朕该回去了。”

    蔡京知道继续在这里或许会有危险,当即陪着赵煦下楼。

    及第茶楼安静的好像没有人,只有赵煦等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赵煦也没有了来之前的好奇,大步出了这及第茶楼。

    刚一出去,赵煦生前身后到处都是禁卫,围得严严实实。

    赵煦没有再去户部,还是直接回宫。今天这一路给他的惊喜是一个又一个,当然不是说这个及第茶楼而是蔡京的那道奏本。

    蔡京站在及第茶楼下,阴沉着脸角,双眼都是愤怒。

    徐幸隆被官家保了下来,他没办法。但这个及第茶楼正好可以出出他心中的恶气!

    蔡京盯看了一会儿,转身就直接回刑部。

    及第茶楼前很快就空了下来,连路人都没有了。

    那个卖壮阳壮阳药的年轻人躲在墙角,看着赵煦的背影,心头火热异常。

    安静地及第茶楼内,很快响起各种声音。一些穿着长衫,用长袖遮住脸的人,从后门出迅速的消失在各个转角。

    而不多久,刑部衙役就查封了这个茶楼,但也只抓到了些伙计,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蔡京一点都不意外,坐在住房内,拿着笔在一张纸上慢慢写着,白纸黑字,笔墨未干,那是一个个名字。

    蔡京不是第一次去及第茶楼,自然不是一无所知。但他写着,忽然又划掉几个名字,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

    就在蔡京准备着报复的时候,今天又一道消息轰然炸开。

    蔡京的那个奏本被徐幸隆说了出去,飞速传开,朝野上下一片惊愕。

    尤其是大比就在下个月,汴京城里慢慢聚集了不知道多少应试举子,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不能接受,一股近乎燃烧的愤怒在开封城迅速弥漫。

    蔡京这道奏本发酵的速度令人惊诧,迅速盖下了朝廷以往的那些事情,成为开封城里最新的热点。

第两百三十七章 读书人所仰赖

    愤怒的蔡京,令刑部衙役,围住了及第茶楼。

    但他很快面临着困难,他写的名单删删改改,始终没有定稿。他内心很清楚,这及第茶楼背后都是些什么人。他封住了这茶楼还能解释是官家震怒,他要是大规模抓人,那就不是封楼这么简单了。

    蔡京坐在值房里,面沉如水,眼神闪烁难休。心里全是刚刚送上的那道废除科举的奏本,心里犹豫挣扎。

    他后悔他的莽撞,但又有着一丝期待。

    宫里那位官家的心思,他已经能摸到一点点。

    在蔡京焦虑不已的时候,政事堂内,苏颂章惇蔡卞三人正在安抚张可为等七人。

    这些人都是章惇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是六部侍郎就是三寺寺卿。全部都是改革派的中坚力量,不可能说走就走。

    从熙宁变法开始到现在将近三十年时间,其中过程起起伏伏,艰难无数,太多的‘新党’之人叛离,尤其是赵煦登基的元祐之后,‘新党’遭到前所未有的清洗,新法被废除,面临巨大挫折。如蔡京的那般倒向‘旧党’的比比皆是。

    能留下来的几乎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而现在又在改革关头,急需用人之际,哪怕他们对章惇有所不满,章惇,蔡卞等人也不可能真的就任由他们辞官走人。

    张可为等人在三位相公的分化瓦解之下,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离开,他们内心里很清楚,已经扳不倒章惇。赵煦最后的那幅字,让他们的希望成为泡影,曾布等人不可能回来取代章惇,成为‘新党’新魁首。

    三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稳住了张可为等人,暂时稳住了朝廷,同样也暂时安抚住了新党内部的裂痕。

    但事情并没有完,蔡京的那道奏本一传出,顿时再次掀起惊涛骇浪。章惇还没有回到青瓦房就被御史中丞黄履,吏部尚书林希堵在了政事堂与青瓦房之间的路上。

    两人表情都不大好,林希神色漠然,直接语气不善的问道:“蔡京的那道奏本是你授意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林希是吏部尚书,是章惇举荐回朝,吏部现在权力逐渐的回归,吏部尚书的位置越发的凸显。林希已然成为章惇最重要的臂膀,也是最重要的政治盟友。

    ‘新党’与‘旧党’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不是因为利益才聚集在一起,他们绝大部分是因为共同的政治理念。因此,林希并不是章惇的党羽,没有任何的利益依附。这也是他敢光明正大,在这里拦住章惇质问的原因。

    黄履倒是更为信任章惇,是章惇多年的老部下。但此刻,他沉着脸说道;“相公,此事事关重大,就去在此关头,切不可冒进!”

    章惇剑眉动了动,脸色坚毅又严厉,淡淡的说道:“我也是刚知道。”

    林希不信,盯着他的说道:“废除科举,此事在吏部的权职范围之内,不是刑部。”

    章惇听出了他的意思,再次强调说道:“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我待会儿去见官家询问个清楚。”

    林希从章惇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神情漠然,态度却十分坚决,大:“我不管你是什么态度,我不同意。哪怕在吏部部议,我也会否决。”

    朝廷的事情,不是谁一道奏本或者三言两语就能成的,自有他的程序。林希作为吏部尚书,他要是坚决反对,章惇这个事实宰相,‘新党’魁首也没辙。

    黄履悄悄看了一眼林希,没有说话。废除科举非同小可,作为吏部尚书,林希的态度倒是可以理解。

    他现在心里有些疑惑,如果这件事不是章惇暗中指使,蔡京那个墙头草有这样的胆魄吗?

    突然,他神色微变,肃色的看向章惇。

    章惇明白他的意思直接说道:“官家没有必要绕这个弯子。你们不要胡思乱想,这道奏本是在宫外出现,也不是官家的意思。”

    林希面无表情,说道:“如果官家动了这个心思,我会据理力争。只要我一天还是吏部尚书,决然不会同意。”

    科举历经千年,是历朝历代,不说唯一,却是最重要的取士之道,天下读书人所仰望,牵扯太重,不是能轻易触碰的。

    林希这个吏部尚书这般清晰明了的表明态度,这本身就说了此事的敏感与重大。

    章惇看着他,表情越发严厉,好一阵子才说道:“在我见过官家之前,你们要安抚各部门,不得生事。”

    林希看着他,漠然的点了点头。

    章惇转向黄履。

    黄履立马会意说道:“御史台不会出乱子。”

    实际上,面临这么大的事情,就像章惇压不住林希等人一样,林希与黄履等人也压不住他们下面的人。

    章惇没有多说,转身回转青瓦房。

    黄履迟疑着,看向林希道:“我感觉,不像是章相公的意思……”

    林希语气果断,道:“不管是谁的想法,事关国稷根本,千年大计,这般贸然动作,实在愚蠢!”

    黄履更加果断的点头,朝野本来就纷扰不断,这个时候出现这样的一道奏本,那是火上浇油,注定难以功成。

    青瓦房内,蔡卞正指挥着青瓦房的各级官吏,对关于开封府‘试验区’的一系列‘新法’进行重新梳理。开封城场火烧的东西实在太多,想要赶在朝休结束之前重新拟定出来,还有一定的困难。

    蔡卞看到章惇回来,收住话头,转过身说道:“我刚刚去枢密院见过童贯了,他三缄其口。”

    童贯坐镇枢密院,是赵煦的眼睛。

    章惇在他的椅子上坐下,脸色严厉,沉吟许久,忽然冷哼一声,说道:“你这个兄长还真是会抓时机!”

    现在的大宋朝廷沸沸扬扬,诸多繁杂,蔡京在这个时候上了这样一道奏本,其心思实在是难以说清!

    蔡卞与蔡京早已形同陌路,沉默一阵说道:“他并不重要,还要看官家怎么想。”

    章惇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你觉得官家会怎么想?”

    蔡卞直接摇头,说道:“官家可能会动心,但他向来顾大局,应该不会同意。”

    张墩却直接说道:“我拿不准。”

    蔡卞神色讶异,章惇与宫里那位官家极其默契,这次居然‘说不准’?

    蔡卞看着他,沉吟片刻,说道:“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问个明白。”

    章惇还在想着火烧开封府的事,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蔡京与刑部不堪大用,开封府的事,还得皇城司来查。”

    刑部尚书蔡京是蔡卞兄长,皇城司指挥是蔡卞大侄子。

    蔡卞能说什么?

    垂拱殿,赵煦已经回来了,喝了口茶,陈皮就在边上低声说道:“官家,小人已经让擎天卫去悄悄的查了。小人估摸着刑部那边可能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赵煦现在想的还是蔡京的那道奏本,所谓的及第茶楼他倒是没放在心上。

    手里抱着茶杯,赵煦心里思索着,慢悠悠的说道:“你说,说废除科举,章相公等人能答应吗?”

    陈皮眨了下眼,犹豫着,还是异常小心的说道:“官家,蔡京这对父子,一个都不能轻信。”

    赵旭下意识的点了下头,就看到章惇与蔡卞联袂而来。

第两百三十八章 逼宫

    章惇与蔡卞进了垂拱殿,看着赵煦,抬手要行礼。

    赵煦直接摆手,道:“免了,是为了蔡京的那道奏本?”

    蔡卞闻言收手,章惇却坚持行礼:“臣见过官家。”

    他的话落下,赵煦的话还在回响。

    赵煦看着章惇,继续等他说话。

    章惇放下手,稍稍顿了下,道:“是。刚才吏部林尚书将臣拦在路上,质问了臣几句。”

    赵煦神色微动,会意的看向蔡卞,道:“蔡卿家,你怎么看?”

    蔡卞目露迟疑,道:“官家,臣能否看看那道奏本?”

    赵煦嗯了一声,陈皮将那道奏本递给蔡卞。

    蔡卞认认真真的看去,脸色逐渐凝固。

    蔡京这道奏本,可以说是堂堂正正,看不到任何私心,但‘废除科举’这件事,非同小可,足以伤及大宋国本,在这个敏感时刻提出来,其心思就真的要好好推敲了。

    蔡卞看了好一阵子,沉着脸,抬手道:“陛下,臣请驳回这道奏本。”

    赵煦不意外,不管是眼前的敏感时刻,还是废除科举本身,都不是一件小事情。

    “不驳回。”

    赵煦见着章惇与蔡卞,见二人当即要说话,抬了抬手,压住他们,笑着说道:“朕没说立刻要废除科举,但有这件事遮挡着,很多事情我们会顺利起来。”

    章惇迅速会意,仿佛没有听到‘立刻’二字,剑眉倒竖,眸光灼灼,心里已经闪电般的盘算了无数事情。

    蔡卞也不傻,稍稍沉吟,还是忧心忡忡的道:“官家,这件事任由发酵,臣担心会闹出党锢之祸来。”

    赵煦看了眼蔡卞,眼神里的不满一闪而过。

    这些人,说话总是引经据典,读书少一点就没办法好好聊天了。

    赵煦现在就是,心里一百个疑问:党锢之祸是什么东西?

    他从字面上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不动声色的道:“没那么严重。你们办事朕放心。对了,第一步,就当做没有这回事。朝廷鼓励地方筹建书院,教书育人。第二,朝廷要制订课纲,为贫寒士子提供笔墨纸张,书籍等。还有,命翰林院编纂辞典,刊行天下。”

    章惇果断抬手,道:“臣遵旨。政事堂这就召集各部,部署相关事宜。”

    赵煦嗯了一声,道:“辞典编好了,先送给朕过目。”赵煦说的一本正经,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其实是因为他文化课不及格的缘故。

    章惇道:“是辞典,就命名为‘元祐辞典’。”

    赵煦眉头挑了下,有些意外。这章相公,也会拍马屁?

    蔡卞倒是无所觉,这是一种‘惯例’,抬手道:“官家,朝廷里有人举荐苏轼担任礼部尚书,政事堂也比较倾向,请官家定夺。”

    赵煦淡淡的道:“先空着。”

    章惇明白赵煦的意思,思索一阵,道:“陛下,这件事,青瓦房来做。”

    说的,还是用废除科举这件事,遮掩他们变法的行动。春闱还有一个多月,拖着苏轼的任命,朝野必然更加沸腾。

    赵煦微笑着点头,有一个默契的下属,确实是舒心。

    “苏相公怎么说?”赵煦转而就问起了苏颂。他是‘旧党’的领袖,又是宰相,他的态度也很关键。

    章惇眼神闪过厉色,他知道赵煦留下苏颂的目的,但他确实不喜欢苏颂,这位太过顽固,真的要是硬来阻止‘新法’,章惇会束手束脚。

    蔡卞接话,道:“苏相公肯定会反对,好在官家……”

    他没说完,不言自明。

    好在他没有坚持。

    赵煦笑了起来,有些感慨的说道:“摊上朕这么个皇帝,诸位卿家是不是有些难受?”

    蔡卞脸色微变,连忙抬手道:“官家心系天下,平易近人,是古来少有的睿智明君,臣等能遇到官家,是臣等莫大荣幸。”

    赵煦摆了摆手,十分坦率的说:“没必要遮遮掩掩。人与人相处还藏三分留三分,何况是君臣。该说的,能说的,朕都会与你们说。但是朕没说的,希望你们有所体会。朕做的,希望你们能有所明悟。君臣之间,最难得的就是默契,真的要是全部都点破,就那没意思了。”

    蔡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皇帝的故作高深没那么可怕,反而‘坦率’了会令人心生警惕。

    章惇倒是更喜欢这种坦率,道:“臣明白。”

    赵煦看向宫外,笑容越多,道:“外面,估计热闹了,去吧。”

    章惇,蔡卞抬手,道:“臣告退。”

    赵煦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轻吐一口气,低头看向蔡京这道奏本,心里蠢蠢欲动。

    他给章惇,蔡卞的理由自然是半真半假,教育是刻不容缓的事,怎么能耽搁呢?

    赵煦目光闪动片刻,起身道:“回福宁殿。对了,让童贯将枢密院最近的事记录好,拿给朕看。”

    赵煦最为关心的,还是‘军改’,只有握住军队,他才能安心。

    在赵煦回福宁殿的路上,宫外确实的风起云涌。

    这一次,主力是那些应试的举子,在开封城里,等会试的举子,高达数千人!

    已经考中的,暗自松口气,不少人还得意。但准备应试的,以及应试多年的人,就愤怒难当了。

    他们拼了命的读书,就是要一朝及第,天下皆知,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现在,朝廷要取消科举,让他们这么办?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他们就等来了一个‘废除科举’吗?

    万般辛苦,一朝成空?

    刑部衙门前。

    上百年轻人围堵住大门,破口大骂,与衙役们推搡,怒叫不止。

    “蔡京,奸贼滚出来!”

    “无耻奸贼,祸国乱政!”

    “废除科举,古今未见之贼子!”

    “蔡奸贼,祸国殃民,滚出来!”

    这些人十分的愤怒,手里还拿着各种‘武器’,要不是刑部大门已经关闭,他们早就冲进去了。

    开封府的衙役就在不远处,却没有上前驱赶。

    这些士子们出离愤怒,真的要是硬来驱赶,火上浇油,还不知道会出多大乱子。

    蔡京的值房。

    他预料到会有所风波,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听着宫外此起彼伏的叫骂声,蔡京阴沉着脸,没有说出一句话。

    在他们身前,站着刑部的侍郎,郎中,员外郎。

    一众人的表情很不好,或者说不善,一些人更是直接露出了愤怒,阴冷的表情。

    一个主簿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生怕有人藏了匕首,突然给蔡京几下子。

    门外的衙役头上带着冷汗,随时会冲进去保护蔡尚书。

    蔡京没有说话,他不担心这些闹事的士子,他在想赵煦,想政事堂里苏颂,章惇等人的态度。

    随着事情的发酵,这些人的态度,决定着这件事,也决定着他的前程!

    与此同时,刚刚回到吏部的尚书林希,遭遇了吏部上下的围攻。

    “下官决然不同意!”这是吏部的文选郎,位卑权重,是章惇点名的人。

    “林尚书,下官的帽子,下官的头都在这,你想要通过部议,先砍了我的头!”这是吏部的郎中,他将官帽丢在林希的桌上,解开了衣服,露出了脖子。

    左右两个侍郎对视一眼,齐齐抬手,说道:“下官也不怕冒犯尚书了,废除科举,动摇国本,此事下官等万难答应!”

    吏部上下,几乎是齐心协力的反对,甚至是‘以死相逼’

    林希一贯的漠然着脸,等一众人说完,才道:“刚才我在政事堂后的路上,拦住了章相公,说了你们差不多的话。”

    众人先喜后惊,都知道章惇是暴脾气,那文选郎有些谨慎的问道:“那,章相公怎么说?”

    林希暗暗吸了口气,没有回答,反而说道:“这件事,我吏部坚决反对,我现在准备上书官家,你们联名吗?”

    “当然!”一众人齐声说道。

    刑部那边在逼宫,吏部已然众志成城,而政事堂内,宰相苏颂逐渐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朝野跑来见他的人,半个时辰就多达二十多个,其中不少还是勋贵,侯爷,公爷就有五六个。

第两百三十九章 高俅

    苏颂送走了这些人,有些疲惫的坐在椅子上。

    这时,他值房的小吏进来,看着他,轻声说道:“相公,您去年说的那个什么水运仪,工部那边说做出来了。”

    本来疲倦的苏颂忽然坐起来,有些惊喜的说道:“做出来了?在哪里?”

    小吏低着头,道:“工部说很大,还得试验,目前摆放在城外。”

    苏颂脸上激动,仿佛忘记了刚才的烦恼,直接起身,拄着拐杖,道:“你去青瓦房,跟章惇说,我出城五天。”

    小吏一怔,五天,可就是朝休结束,开朝的时间了?

    苏颂不管这些,刚走出门,忽然转头,道:“那个沈存中,以我的名义给他写信,让他入京。”

    小吏并不是寻常无品级小吏,这是有进士及第的功名在身,吏部挑选在政事堂‘历练’、培养的人才。

    小吏看着苏颂,犹豫了下,看了看门外,低声道:“相公,东坡先生即将履任礼部,怕是不合适吧。”

    苏颂顿时皱眉,想起了一些旧事。

    存中,是沈括的字。沈括比苏轼大五岁,两人很有交情,这种交情在神宗以来的党争中,出现了很多类似的变化。

    比如司马光与王安石,比如章惇与苏轼,也比如苏轼与沈括。

    在支持与反对变法中,沈括支持变法,与保守派的苏轼发生了冲突,渐行渐远。

    坊间一直有种传言,说苏轼的那些诗,是沈括在游历杭州,与当时的杭州知府苏轼同游中获得的,也是沈括注释,送交朝廷,这才引发的‘乌台诗案’,将苏轼的仕途打入谷底。

    苏颂也分不清里面的真假,却知道这些传言,想了想,有些烦恼的哼了一声,道:“叫他来,苏轼要有什么话,找我来分辨!”

    苏颂是烦透了这些事,就差扳着手指头数日子,好早日离开朝廷了。

    小吏听着,小心的应着。

    苏颂这个宰执撂挑子不管,宫外闹腾的是越发激烈。

    翰林院的几位编修,联合写了一道奏本,逐条批驳蔡京的奏本内容,甚至还有字句写的是:‘圣人有道,生民无路,煌煌圣朝,天人永绝’。

    这短短十六字,引起了朝野巨大共鸣,反对声浪前所未有的高。

    短短半天,整个开封城都被惊动了。

    不管是贫寒子弟,还是仕宦之家,哪怕是勋贵,他们的入仕之路基本上都倚靠科举,如果废除科举,等于断送了家族前程!

    谁人能忍!

    蔡京这道奏本,激起了大宋上下,‘新旧’两党,几乎是所有人的一致反对!

    到了傍晚,消息传的满天飞,谣言沸沸扬扬,不止是传言要废除科举,甚至于还谣传朝廷要禁绝士子及第、入仕!

    在这样的关头,真真假假,半真半假,几乎没人能冷静分辨,以国子监学生领头,外加各地应试的举子,足足上千人,在京城横冲直撞,舆论沸然,掀起了不知道多少事端。

    这些年轻人都是大宋未来的希望,人多势众之下,谁人敢轻举妄动?

    从开封府到六部三寺以及各部门,甚至于政事堂都不曾有动作,别说弹压了,连劝说都没有。

    到了傍晚,眼见朝廷没有一个说法,愤怒的士子将刑部团团包围,试图冲进去,刑部不止关了门,连四处围墙都有人专门盯守,如临大敌。

    而此刻的吏部,礼部也好不到哪去,这两部一个管帽子,一个管考试,士子们倒是没有在刑部那边激烈,却更愤慨的要求两位尚书出来解释个清楚。

    纵然两部都反对废除科举,但政事堂没有说法之前,他们也不能贸然先开口。

    因此,六部三寺在政事堂沉默的时候,他们只得跟着沉默。

    这在士子们看来,更像是一种‘默认’,越发的愤怒难当,出格的事情做的是越来越多。

    这一夜的开封城,注定难眠。

    第二天一早,苏府。

    苏家近来有些喜庆,是因为苏轼要被复起了,担任礼部尚书。

    苏轼的仕途‘坎坷’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在‘新党’对‘旧党’大肆报复、清洗的大背景下,苏轼这蜀党领袖居然没有被发配詹州,反而更进一步,着实令人惊喜。

    不说曾经拜相的苏辙,即便是苏轼,门生故吏,亲旧好友那也是无数,当年‘乌台诗案’一口气被牵累近百人,现在苏轼要复起,高兴的人不知多少。

    这高兴还没多久,蔡京要求废除科举的奏本,就被人传了出来。

    苏轼这礼部尚书没上任,科举主考官还没影子,科举就要被废除了?

    要说外面们士子闹腾,苏家这边更不安宁。

    苏家的门生故吏,凡是有牵扯的,几乎都出现了,包括低调很久的驸马都尉王诜都来到了苏府。

    已经闭门谢客的苏府,还是不能挡住所有人,有几个从后门进来了。

    黄庭坚,王诜。

    王诜自从被赵煦廷杖打了一顿后,就老实的多了,不狎妓,不到处掺和朝政,肆意妄言了。

    蔡京这道奏本,他知道后,内心焦急如焚,蠢蠢欲动良久,终究还是踏出了府邸。

    黄庭坚比苏轼小了八岁,是苏轼门生,但才华却直追苏轼,当然了,苏门四学士,没有哪一个差的。

    黄庭坚沉着脸,看着一贯潇洒从容的苏轼这会儿紧皱眉头,愁容满面,道:“先生,章相公那边怎么说?”

    章惇与苏轼曾经是至交好友,同游过一段时间,哪怕因为政见不合渐行渐远,但总归面子上还过得去。

    苏轼轻轻摇头,道:“章子厚没有见我。”

    王诜现在好酒,一大早就提着酒,灌了一口,阴沉着脸冷声道:“章子厚是胆大包天的人,当年太皇太后刚垂帘听政不久,他就敢辱骂,去年还指使人弹劾太皇太后,废除科举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

    黄庭坚有些不满王诜现在的放浪形骸,却没理会,心里仔细想了想,道:“先生,这件事,关键还在官家,只要官家不同意,蔡京等人也不能成功。我听说,太妃娘娘,曾经派人来请过先生?”

    苏轼看向他,点点头,道:“有过。娘娘是请我教导十三殿下,但我是奔丧回来,朝廷没有打发我走,我也不能直接入宫。”

    黄庭坚听着,越发不解了,道:“章子厚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这么吊着先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即便他对先生有不满,还不至于狭隘到这般吧?”

    王诜冷哼一声,道:“还能是什么意思!等着瞧吧,那章子厚一定会将天给翻过来,不信走着瞧!”

    就在这时,一个书童模样的青年人走进来,五官白净,双眼清亮,毕恭毕敬的抬起手,声音平和有力的道:“先生,翰林院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政事堂那边打算将太学,国子监,翰林院等的权职关系进行重新梳理、规划,以在全国府州县建立书院,负责计划,推行,管理……”

    书童话语落下,苏轼,黄庭坚,王诜三人脸色齐变。

    政事堂,这是打定主意要废除科举了?

    苏轼转瞬神色肃定,沉声道:“仲达,你拿我拜帖,去吏部,我要见林尚书。还有给蔡相公,我要也要见。”

    王诜吐了口酒气,看着青年人说道:“高俅,再给我拿一壶酒!”

第两百四十章 诛国贼

    在苏轼这边忧心忡忡,准备着四处游说的时候,刑部的日子相当不好过。

    一队衙役准备出去买饭,结果被愤怒的士子直接挡了回去。

    一个熬了一夜,双眼通红,脸角越发愤怒的年轻人,死死拦着刑部衙役,怒声道:“我们的前程都没了,你们还想吃,吃屎吧你们!”

    “没错!我们没了前程,你们也别想活!”

    “一**贼,饿死活该,为朝廷省粮食!”

    “谁敢向前一步,我们就不客气!”

    士子们的怒气无处发泄,盯住了这一队三个衙役。有的撸袖子,有的拿砖头,更有拿着烧火棍,锄头等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器’,‘大战’一触即发。

    这三个衙役本来还很生气,甚至有人准备拔刀了,但一见围过来几十个人,还有更多的怒目相视,瞬间怂了,继二连三的退了回去。

    刑部衙门内。

    不少人透过门缝,或者墙头悄悄的观察着外面,眼见这些人还是不肯退,围的水泄不通,根本出不去,感觉着肚子里的饥肠辘辘,不由得更加满面愁人。

    这些士子,是打不得骂不得,要是激起他们的怒火,直接翻墙进来,怕是要出大事情!

    蔡京的值房里。

    蔡京是一夜没睡,外面的士子随时可能冲进来,他哪里能睡得着,面色不动,心里万分警惕。

    两个侍郎、郎中,五个员外郎一样没敢睡,这么大的事情,谁还睡得着?

    主簿进来,看着一众大人物双眼猩红,满脸困倦,犹豫了下,还是道:“衙役们试了几次,都没能出去。”

    一个员外郎的肚子,极其配合的咕咕响了几声。

    其他人表情动了动,没有说话,但目光都看向蔡京。

    这件事是蔡京惹出来的,也只有蔡京能解决。

    其中一个左侍郎看着身前已经喝吐的茶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道:“尚书,您就真的不打算撤回那道奏本吗?”

    刑部的困境就是来自于蔡京的那道奏本,只要蔡京肯撤回来,一切都迎刃而解。

    蔡京揉了揉疼痛不已的眉心,淡淡的道:“你们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本官盯着。”

    众人见蔡京不肯松口,他们昨晚能劝说的都说尽了,只能摇了摇头,相继出来。

    他们熬了一夜,今天白天肯定有更多麻烦,有的还想着,弄点吃的。

    蔡京看着人都走了,这才轻轻吐口气,神情慢慢放松一些,只是刻薄的脸角犹如刀削,没有半点退让之意。

    蔡京怎么能退?他这道奏本是他的背水一战,如果这个时候撤回,那他在赵煦眼里,还是那个左右逢源,蛇鼠两端的奸佞小人。

    因此,这一次,哪怕头破血流,身首异处,他也要坚持到底!

    绝不能退缩半步!

    蔡京这一晚没说多少话,心里都在揣度赵煦以及章惇等人的态度,思来想去,心里越发后悔。

    “还是急了。”蔡京轻叹一声,他被晾了快半年,急于重获圣心,这道奏本,上的急了。

    “什么急了?”就在蔡京感叹的时候,门外一个年轻人走进来,有些轻佻的倚靠在门旁,一只手剔牙。

    蔡京看着蔡攸,顿时皱眉,继而一怔,道:“你怎么进来的?”

    蔡攸一身常服,鼓动着嘴,随意的道:“站在人群里骂几句,冲上前,乘人不备翻墙进来的。”

    蔡京不管他骂的什么,当即问道:“外面什么动静?有什么消息吗?”

    刑部被围的水泄不通,蔡京对外面是一无所知。

    蔡攸慢悠悠的走过来,踢过一个凳子,慢悠悠的坐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乐,道:“没什么动静,政事堂里没有任何风声。”

    蔡攸近来不大高兴,因为皇城司改名的事,被赵煦驳回了。并且他还知道赵煦另外组建了一个‘擎天卫’,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哪哪都不得劲。

    蔡京看着蔡攸,心头转念,忽而凑近,低声道:“想办法从陈大官嘴里套套话。”

    陈大官,指的是陈皮。

    蔡攸眼中恼怒不满,又一闪而过,但表情却没藏住,还是点点头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蔡京对蔡攸的不满表情好像没看到,沉思着,道:“外面肯定弹劾我如潮,你不要妄动。章惇近来很不对劲,与他往日大不相同,我估计他在筹谋着什么,你我父子不要成了他的替罪羔羊。”

    蔡攸神色一肃,又想到了那个‘擎天卫’,有那个‘擎天卫’在,他这个皇城司随时都可能被丢出去背锅!

    蔡京见蔡攸听进去了,这才说道:“火烧开封府的幕后凶手查到了吗?”

    蔡攸本来以为蔡京的事与他关系不大,现在才明白,他们父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还敢掉以轻心,没有隐瞒的说道:“那件事应该是里应外合,我查到了几个可疑的人,但开封府现在忙于准备‘新法’事宜,韩宗道在政事堂当着苏颂,章惇,二叔的面警告我,要是动开封府的人,必须先跟他打招呼,否则他就直接拿我。”

    韩宗道是开封府知府,还是政事堂的参知政事,是副相,他真要拿到把柄将蔡攸给抓了,蔡攸还真没辙。

    说到底,他这个皇城司指挥只是五品,失去赵煦的支持,章惇又不管的话,别说政事堂,就是六部的大人物他谁都得罪不起。

    蔡京不意外,道:“韩宗道是官家推出来的变法门面,这个时候确实惹不得。用用其他办法,无非威逼利诱。这件事查清楚,哪怕章惇等人想拿我们背锅也不容易。”

    蔡攸有些迟疑,旋即还是咬牙,道:“好。”

    蔡京心里多少放松一些,闻着蔡攸身上的菜香味,眉头不自禁的皱了下,肚子一阵蠕动。

    这会儿,蔡卞从皇宫出来,正在去开封府的路上。

    朝休结束没几天了,开封府作为第一个试点,几乎倾注了青瓦房所有的精力。

    还没到开封府,坐在轿子里的蔡卞就被人拦住了。

    这是一个五十左右的壮汉男子,满脸养尊处优的富贵,此刻一脸冷色,背着手,挡着蔡卞的去路。

    蔡卞掀开帘子看了眼,头疼不已,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位了。

    宁远侯顾正洋看着蔡卞掀开帘子,直接冷声道:“蔡相公,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想离开,从我身上踩过去!”

    宁远侯是二等公爵,祖上是随太祖太宗皇帝打天下的人,世代荣贵,哪里能轻易得罪?

    蔡卞整理了下衣服,脸上堆笑的出来,抬起手说道:“宁远侯,您这是做什么?本官可不曾得罪你。”

    顾正洋冷笑,道:“你是没得罪,但是令兄可不是得罪那么简单!他这是要断天下人的活路!蔡元度,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解释个清楚明白,我今天就拿出丹书铁券,活劈你们兄弟,到时候,官家也没话说!”

    元度,蔡卞的字。

    蔡卞十分肯定顾家没有丹书铁券,却清楚顾正洋在气头上,眼神镇定,脸上摆起苦笑来,道:“侯爷啊,全是捕风捉影的事,政事堂里,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件事,不可听信谣言……”

    顾正洋眼见蔡卞颓唐,直接走到边上,从下人手里拿过一把剑,铿锵一声拔出来,明晃晃的斜竖在身前,大声喝道道:“蔡元度,你今天要么给我一句实话,要么我就持此剑诛国贼!纵然事后陛下、朝廷怪罪,我顾正洋也对得起我顾家列祖列宗,对得起我大宋的太祖太宗皇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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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