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一章 憋了一个大招
宁远侯顾正洋持剑立于正街上,挡住了参知政事蔡卞的轿子,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
四周迅速围满了百姓,神情骇色,凑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开封府巡街的衙役想要靠近,却被蔡卞的侍卫给拦住了。
蔡卞站轿子前,看着凛然而立的顾正洋,面无表情,心里思索再三,情知要是不给他个说法,今天怕是真的过不去。
想了想,他径直向顾正洋走去。
顾正洋看着蔡卞走过来,冷哼一声,长剑一挑,直对着蔡卞。
蔡卞神情不动,伸手挡开剑,来到他近前,沉吟一声说道:“政事堂之前从未讨论过这件事,这道奏本是突然出现的,目前奏本在官家那里,没有发给政事堂讨论。”
顾正洋冷哼一声,再次竖起剑,沉声道:“我要你的实话!”
蔡卞根本不看他的剑,看着顾正洋淡淡说道:“朝休结束之后,政事堂就会颁布旨意,绍述新法。这是早就拟定的计划,在新法的框架之内,没有关于废除科举这一项。废除科举事关重大,不会因为一道这本就轻易定夺。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如果宁远侯打定主意挡我的路,那我就打道回府。”
顾正洋听着,神情动了又动,蔡卞这些话,还是废话,根本没有准信!
顾正洋深吸一口气,依旧满脸怒色,说道:“好!我就信你一次!”说着,他把剑扔到一旁,表情依旧相当不善,道:“回去告诉蔡京,还有章子厚,如果他们要敢乱来,没人会答应,也没人救得了他们!”
蔡卞纹丝不动,顾正洋这些威胁,在他眼里没有半点作用,无非是照顾着勋贵的颜面。
顾正洋更清楚,他不能把蔡卞怎么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蔡卞的侍卫队押官,走过来,看着顾正洋的背影,在蔡卞身后低声说道:“相公,您一声令下,我就将他给拿了。”
临街持剑威胁当朝相公,这是死罪!
蔡卞看着顾正洋的背影,摇了摇头,说道:“小小宁远侯算什么,走吧,去开封府。”
押官没有多说,再次布置,等蔡卞上了轿子,继续前往开封府。
蔡卞还没到开封府,关于宁远侯持剑拦路蔡卞的消息就传遍开来,顾正洋顿时成了‘反对乱政,抗击奸佞’的英雄,人人称颂。
顾正洋还没回到府邸,就有一群人在等着,三言两语的拱着他前往一处酒楼。
在酒楼内已经坐了许多人,当即热情无比的邀他入座。
顾正洋看着这些人,十分震惊,有不少是他以往巴结不上人的人!
觥筹交错间,顾正洋满脸通红,砰砰砰的摔着酒杯,不知道多少以往不敢说的话喷了出来。
酒席间,一些人悄悄对视,神情得意。
消息很快传回宫里,章惇正坐在椅子上,翻看着一道厚厚的‘账簿’。
他身前站着中书舍人沈琦,沈琦看着章惇,有些谨慎的说道:“相公,这是从开封府以及各州县调集过来的,关于开封府所有的田亩账册。下官粗略翻了翻,其中确实有不少藏匿。”
章惇只是看了几眼,直接向着不远处一个文吏喊道:“郑席,将这些账册,以田亩多寡为顺序,重新梳理一遍,在开朝之前我就要。”
郑席是元祐七年的进士,听着连忙跑过来,抱过厚厚的书册,转身进他们的文吏房,安排人梳理,重新登记。
沈琦等章惇安排完,再次说道:“相公,关于宁远侯……”
章惇神情平淡,道:“由着他去。”
沈琦看着章惇的表情没有以往的严厉,剑眉始终平静,反而心里越发惴惴,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朝野的事情几乎都在赵煦的眼睛内,蔡卞与顾正洋的事也就是前后脚的到了赵煦儿朵里。
垂拱殿内,赵煦坐在椅子上,正在审视着关于的‘军改’的各种奏本。
听着陈皮的汇报,他自语般的说道:“二十年后他们怎么就没这个胆子呢……”
陈皮一怔,二十年后?
赵煦就是自语了这么一句,实则在历史上,蔡京确确实实废除了科举,却不见什么人慷慨仗剑,更多的是附庸,沆瀣一气。
说到底,蔡京那些改革是为了迎合徽宗,是裹挟了官宦集团的利益再侵夺,真正的改革流于表面,所以才能安坐太师椅,掌权多年,屹立不倒。
而赵煦现在要做的,是真的,彻底的改革,因此,这些人终究是坐不住了。
“动了他们的奶酪啊……”
良久,赵煦又自语了一句。现在的大宋官场,每个人都有出身,朝廷上下基本被士族以及勋贵集团把持,贫寒子弟想要出头,是千难万难。
这种现象并且越发严重,大宋的失衡并不止是贫富,简直是全方位的!
‘奶酪?’
陈皮心里嘀咕,他越发的听不懂了。
赵煦一直在盯着身前的奏本,这是童贯写来的,关于军改的方方面面。从这道奏本里可以看得出,枢密院与兵部的军改计划推行的相当顺利,有了可喜的进展,北方各路并没有出多少乱子。
赵煦暗自点头,这与他得到的情报比较吻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黄门悄悄进来,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神色不动的挥退他,等赵煦有了空隙,这才侧身,道:“官家,苏学士进宫了,去了庆寿殿。”
赵煦刚刚要歇会儿,拿起茶杯的手一顿,转向他道:“我不是说过,不准外面的人去打扰小娘吗?”
陈皮一躬身,请罪的说道:“太妃娘娘一直希望苏学士能入宫教导十三殿下,所以禁卫没敢拦。”
赵煦哼笑了一声,抱着茶杯,看向宫外道:“这倒是个好空子。”
陈皮犹豫了下,道:“要不要,让人将他赶出去?”
赵煦拿着茶盖摆了摆手,道:“用不着。”
说完这一句,他又有些感慨的说道:“这位苏先生还真的是,难怪不容于朝廷,三翻四次的被流放出京……”
苏轼这种凡事急于冒头,丝毫不懂得变通,不讲究方式方法的人,也就是大宋朝廷比较‘和谐’——不杀人。
要不然,苏轼不知道被人整死多少次了。
赵煦喝了口茶,看向青瓦房方向,忽而的笑着道:“章相公憋了一个大招啊……”
陈皮躬着身,仿佛没有听到。
赵煦说完这一句,又喝了口茶,道:“章相公这么卖力气,朕也不能闲着,你去,将我大宋的勋贵公卿的名录整理出来。”
陈皮语气平淡无波,道:“是。”
外面人不知道章惇在谋划什么,陈皮作为赵煦的大太监却是心知肚明——何止是大招啊……
赵煦放下茶杯,双手揉了揉脸,镇定精神,继续看着身前的奏本。
与此同时,苏轼已经到了庆寿殿。
朱太妃对于苏轼的到来很是高兴,还以为苏轼答应了,十分振奋与客气的将苏轼迎进去,笑着说道:“苏学士快请进,无需拘礼,请坐。”
朱太妃对于苏轼这样的文学大家很是敬重,又是要给赵似做先生,真的是一点怠慢没有。
苏轼恭恭敬敬的行礼,没有坐下,直言说道:“娘娘,下官是戴罪之身,回京是为了家中丧事,没有政事堂的许可,下官不能留京。”
朱太妃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苏先生这个放心,我去给你说,政事堂的几位相公,还是能给我一点面子的。”
朱太妃这点自信还有的,再不济,赵煦还是肯听她的话的。
她之所以这么急,其实是因为赵佶被废后,引起的担忧。他的一个儿子是官家,已经不用她继续担心了,但是小儿子赵似,未来的路令她忧心忡忡。
苏轼这次来,自然不是回来继续做宫里的侍讲学士,沉吟着说道:“娘娘,可听说……朝廷要废除科举了?”
朱太妃倒是没怎么关注宫外,宫里的人也不会给她说这个,听着愣了下,道:“废除科举?”
朱太妃是那种居家过日子,只要家里好,外面根本在乎的女人,但饶是如此,她也知道废除科举不是小事情。
她旋即明白了苏轼的来意,脸上残留的笑容没了,淡淡说道:“苏先生,我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懂那么多事情。这些自有官家与政事堂的相公们管……”
苏轼抬起手,道:“娘娘,现在朝局混乱,诸事复杂,臣担心官家被人蛊惑。废除科举,实乃乱政中的乱政,事关我大宋国社根本,臣请娘娘万务与官家分说清楚……”
朱太妃有些烦躁,打断他道:“如果苏先生确实不想入宫,我也不勉强。”
苏轼见朱太妃不高兴,劝说不动,心里不安更多,强压着,抬起手道:“请娘娘,请官家三思,臣告退。”
朱太妃看着苏轼一脸的忧色,似乎觉得刚才有失礼数,连忙站起来,送苏轼出了庆寿殿。
苏轼犹豫再三,心里还是一叹,没有说什么,径直出宫。
朱太妃看着苏轼的背影,有些犹豫起来。
她不想掺和赵煦的事,给赵煦平添烦恼。苏轼这样的忧心忡忡,让她有些不忍心。
这时,一个宫女走过来,道:“娘娘,那朱浅珍家的娘子又来了,带了不少东西。”
朱太妃皱了皱眉,她虽姓朱,却与朱家完全没有关系,正厌烦,直接道:“东西留下,人就不见了。”
朱太妃说完,又道:“赵似,幼娥现在在干什么?”
宫女道:“十三殿下与十公主都在福宁殿,十三殿下在骑马,十公主在给官家做扇子,上次那一把好像坏了。”
朱太妃听着,这才有些笑容,心里轻轻松口气,毕竟赵似与赵幼娥与官家是一母同胞,与赵佶终究不同。
想到赵佶,朱太妃又有些头疼,道:“你去将十一叫过来,给我关到房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再跑出来。”
“是。”宫女见朱太妃似乎不太高兴,连忙应着。
第两百四十二章 烈火烹油(第三更)
仁明殿内,孟皇后正在准备着春蚕事宜,贴身的女官,急匆匆进来,递过一封信,道:“娘娘,大公子的信。”
“慕古?”
孟皇后连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慌乱的接过来。
慕古是孟唐的字。
对于这个弟弟,孟皇后是给予了最大的关心,尤其是他爷爷孟元死后。
孟皇后看着这封信,嘴角抿了抿。
孟唐没有说其他的事情,就是来询问关于蔡京那道奏本,‘废除科举’的事。
孟唐今年,也是要应试的。
孟皇后自然知道外面的事情,却并不清楚赵煦以及政事堂那几位相公的态度。
她拿着信,表情犹豫再三,低声道:“你亲自去见慕古,告诉他,祖父病故,他要守孝,不得应试,更不许参与外面那些事情。”
女官看着孟皇后,会意的轻轻点头,道:“是。”
女官心底其实很是心疼孟皇后,夹在太皇太后与官家之间,现在太皇太后失势,即便有官家的庇护,孟皇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不但外面那些廷官嚷着要废后另立,宫里的女人也是蠢蠢欲动。
孟皇后的处境,十分艰难,需要步步小心。
慈宁殿。
周和在赵颢的房间,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紧闭着眼不停咳嗽的赵颢,神情漠然。
床前,还站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太医。
周和盯了好一阵子,转向太医,以一种威逼目光盯着他,道:“这次是真的?”
太医头上直冒冷汗,却不敢擦,哆嗦着道:“黄门令,这次绝对是真的,燕王殿下,怕是撑不过几天了。”
周和面无表情,心里思索再三,转身离开,来到院子里。
高太后自从彻底告别政治舞台,起色反而好多了,身体逐渐有所恢复,这会儿在院子里晒太阳,静静的看些书。
周和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并没说话。
高太后看了许久才道:“是真的?”
周和连忙躬身,道:“应该是。”
高太后冷哼一声,道:“死不足惜的东西!”
赵颢的那些事,可以说对高太后打击很大,是她彻底灰心的根由。她一直觉得她将大宋治理的不错,吕大防等人,还能说是品行不端,自作孽,与她关系不大。但她的儿子居然涉入克扣军饷,暗杀三司使,甚至是勾结西夏,这不是想推脱就能推脱的了。
她对赵颢彻底失望,死活都不管了。
周和默默无声。
高太后多少有些烦躁,看不进去书,瞥了周和一眼,道:“蔡京上书要废除科举,政事堂,官家怎么说?”
周和躬着身,道:“官家留下了那道奏本,没有发给政事堂。”
高太后点点头,看向宫外,轻叹道:“也不知道章惇他们这次是冲着谁去的。”
高太后纵然不理朝政了,可眼光还在。在这种时候,厄需朝廷团结、冷静,全力推动‘新法’,可章惇等人不但没有辟谣,打击谣言,反而坐视不理。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要借这道奏本做些事情,能用‘废除科举’来遮掩,可见非同小可。
不管是赵煦还是章惇,他们都是目的性很强的人,做任何事都有清晰,精准的目标。
周和也看了眼宫外,躬身不语。
高太后只是说了一句,再次拿起书,面容和缓的慢慢翻阅。
过了晌午,宫外的热闹不但没有减退,反而更加炽盛。
苏轼拜访了很多人,得到了不少肯定的回答,尤其是在朝的一些高官,比如吏部尚书林希,工部尚书杨畏,都明言反对废除科举,这令他心里安定不少。
而宁远侯顾正洋得到的支持比苏轼还多,勋贵集团向来彼此联姻,关系错综复杂,近百年下来,彼此之间是相当紧密。
各种各样联合奏本层出不穷,相互走动间,隐约可见的压力,磅礴如海的涌入政事堂。
宰相苏颂躲出了城,研究他的天象仪去了。
章惇的府邸,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各种咒骂声不绝,要不是早有防备,章府还得被再烧一次。
章大娘子气的差点晕厥,命令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带着一家老小搬回下乡去。
刑部依旧被围着,士子们愤怒难当,三翻四次要冲进去,要蔡京给个说法。
没人敢惹这些人,生怕闹出点事情,点燃他们的怒火,一发不可收。
好在,各部门开始行动,对这些士子展开劝说,勉强稳住局势。
刑部里,这些人用尽手段,终于弄来一些吃的,安抚着被堵住的大小官吏。
蔡京十分煎熬,除了等,没有一点办法。
吏部不动如山,正在准备出台完善版的‘考铨法’,这是今年‘新法’的重头戏。
可以说,朝廷因为蔡京的一道奏本,被搅和的乱七八糟,但还能镇定,在焦虑的同时,继续推进政事堂拟定的既定计划。
到了傍晚,徐幸隆从开封府出来。
他只是被‘训诫’两天,在开封府的一间偏房喝了足够的茶。
被外派到开封府的周韬,背着手,鼻孔朝天,送徐幸隆出来。
门外,一群人早就在等着了,眼见徐幸隆出来,当即热情洋溢的疯涌而上,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都抬着手,一脸激动的道:“徐兄!”
“徐兄高义!”
“徐兄真是我辈之楷模!”
“徐兄临危不乱,临阵不退,风骨昭然,必青史留名!”
“徐兄,大事未成,还得继续奋进!”
徐幸隆被关了一天,虽然知道外面风起云涌,但看着这么多人涌过来,还是吓了一跳,勉励镇定心神,抬了抬手,没有多说,要自顾离开。
“徐兄,我等备了酒席,还请赏脸。”有人拉住他。
徐幸隆挣扎着,道:“被关了这么久,家中父母担忧,还容我回去告罪父母。”
“徐兄,已经有人去了,但请放心。”
徐幸隆挣扎不脱,却坚持不肯跟他们走,道:“刚刚出来,轻容我换洗一二。”
“徐兄,我们都准备好了。”
徐幸隆被二十多人围着,拥挤着向前走,他极力保持平静的说道:“去去晦气……”
“徐兄,我们等了很久,无需顾忌这些……”这些人根本不给他机会,要架着他走。
徐幸隆是个冷静的人,哪里看不清楚,心里万分警惕,眼见越走越远,忽然大声说道:“我在开封府里写了反对废除科举的奏本,诸位兄台请放开我去拿……”
众人一怔,几乎下意识的停止脚步。
徐幸隆拼力挤出去,跑回开封府。
周韬背着手,一直俯视着这帮人,听着徐幸隆的话,愣了愣。
他一直盯着徐幸隆,可没见他写过什么东西。
转瞬间周韬就明白了,看着徐幸隆急匆匆从身边跑过去,表情威严的扫了眼那二十多人,转过身施施然的进府,对着门旁的衙役淡淡道:“看好了,不准任何人闯进来。”
衙役不吱声,看着周韬走进去,一个衙役一口吐沫吐出来,冷笑道:“什么玩意!”
“就会对我们耍威风,什么东西!”其他衙役也面露不屑与愤怒。
门外那些‘迎接’徐幸隆的人,还站在台阶下,焦急的等待着。
徐幸隆跑回了开封府,见那些人没有追进来,这才松口气。
周韬背着手,慢悠悠的过来,鼻孔朝天的道:“知道怕了?”
徐幸隆心有余悸,这一天来与周韬还算混的熟,这周韬虽然鼻孔朝天,但确实有些见识。
“我该怎么办?”徐幸隆稳住心神,问道。
他肯定是不能出去了,要是被这些人架着,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周韬背着手,嗤笑一声,道:“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你以为你躲着,他们就会放过你?他们有一万种方法将你推上去。”
徐幸隆看了眼外面,听着周韬的话,心里飞速思索着应对办法。
他不能成为别人的刀对抗朝廷,否则必然引起朝廷公愤,仕途断绝!
周韬说的没错,他是第一个点出蔡京奏本的人,成了第一个‘英雄’,他即便躲着也逃不开,必须要想办法脱离这件事!
是的,徐幸隆不是要冲锋陷阵,是要抽身而出!
第两百四十三章 图穷匕首见
徐幸隆脑中飞转,他必须要摆脱这件事,否则一个月后的应试科举,他极有可能落第!
朝中那些大人物哪一个都是个小心眼,他可还记得前年那个宗泽,明明是状元之才,最后居然只得了一个末等,就是因为得得罪了朝中的那些大人物!
他看着老神在在明显在看笑话的周韬,忽然双眼一亮,说道:“我想写道奏本。”
周韬自认为他是是赵煦钦点的人,到了开封府算是半个钦差,背着手,鼻孔朝天的嗯了一声,有些不屑的说道:“你要写什么?”
徐幸隆定了定神,暗自吸气说道:“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
周韬见他卖关子,不满的哼了一声,迈着老爷步,踱着向里面走,说道:“跟我来吧。”
徐幸隆点点头,跟着周韬来到一个偏房,拿起笔,斟酌片刻便开始写了起来。
周韬自恃身份,没有去看。
徐幸隆一气呵成的写完,仔细的又看了一遍,这才合起奏本说道:“我从后门走。”
不等周韬接话,他就大步离去。
周韬看着他的背影,又哼了一声,道:“年轻人不知所谓,没有礼数。”他原本以为徐幸隆会‘孝敬’他一点的。
说着他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开封府文吏步伐匆匆,当即大声的呵斥道:“我看过你们写的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告诉那些人,谁敢糊弄事,我立刻写秘奏上呈官家,严厉的治你们的罪!”
那文吏连忙低头,眼神愤怒不屑,嘴上连声称‘是’。
这个周韬来自政事堂,据说很有背景,谁也不敢得罪。毕竟他要是真的能写密奏,他们这些低级小吏哪里撑得住,怕是会被活活整死!
周韬见着,有些得意的哼哼两声,背着手,仰着头,施施然的走了。
开封府内,现在极其的忙碌,他们一边要恢复被烧毁的那些文件,一边还是要做更多的实际准备工作。‘新法’的施行已迫在眉睫,所有人在加班加点,没谁闲着。
徐幸隆悄悄从后门溜走,他揣着那道奏本,见四周无人,快速离开。
就在徐幸隆离开没多久,一个开封府的小吏也偷偷摸摸的跟出来。出了门,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悄悄跟上徐幸隆。
他没有注意到,拐角处一直有几个人悄悄盯着开封府这后门。
这小吏没走多久,忽然间他身后冒出一个人,一个白色毛巾死死捂住他的嘴。
小吏神色惊恐,呜呜的挣扎了几下,就慢慢倒了下去。
随后跟过来的几个人将这个小吏搬到一边的暗处,几个人一直小心地观察四周,见没有人看到,当即将这小吏套上麻袋,无声无息的送上马车带走。
晌午过去没多久,围绕在刑部的士子们或许是被劝说亦或者是坚持不住,有散开的迹象。
但朝野关于‘废除科举’的争斗远没有停止,单单是反对的奏本,足足有上百本,言辞慷慨激烈,说什么都有,还有几道就差指着赵煦鼻子骂他是‘千古第一昏君’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苏轼,顾正洋等人的联合奏本出现在政事堂,联名的人数,包括朝野官吏,勋贵公卿,年轻的士子,在野大家等等,足足五十多人。
舍人房。
沈琦看到了一道有趣的奏本,这道奏本来自于‘第一英雄’徐幸隆。
这位徐公子的奏本,并不是预期那样的反对废除科举,连旁敲侧击都没有,而是十分冷静、客观的分析了科举利弊,还提出了不少改革的建议。
这么一来,他即没有改变态度,也没有彻底得罪朝廷,能安稳的从这件事上抽身而出。
“有趣。”
沈琦笑了一声,将桌上的一叠奏本收拾好,放入盘子里。
这里的奏本,包括了苏轼,顾正洋等人以及朝野众多大人物,有‘旧党’,也有‘新党’。
沈琦端着盘子,出了舍人房,径直出了政事堂,前往青瓦房。
还没到青瓦房,沈琦就看到章惇端着茶杯,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宫外的天色。
沈琦微怔,转头看去,只见碧空如洗,天色湛蓝,什么都没有。
这时,不远处有两个几吏在走着,声音不大不小的在说着话。
“你看到了吗?章相公……好像在笑……”
“你一定看错了,章相公就从来没笑过……额,我眼花了吗?”
“真的在笑,我的天,章相公居然笑了……”
沈琦听着,转头看去,果然,一向严厉,不苟言笑的的章惇,居然在微笑!
沈琦心底突然涌起阵阵不安,神色不动的上前,来到近前,看着章惇的笑容不减,没有任何避讳,直觉头皮发麻,连忙说道:“章相公,这是今天的奏本。”
章惇这才慢慢收敛表情,道:“我刚刚从垂拱殿出来,官家说,一应事情交给青瓦房来处理。”
沈琦没有说话,这也是见怪不怪了,官家只管大势,这些细枝末节向来不问。并且,只要不违反他的既定计划,官家还是相当能容下臣的。
章惇说完这这句,突然道:“三件事,第一,凡是上奏反对废除科举人全部登记出来,尤其是勋贵,送给皇城司让他们摸清楚这些人的家底,特别是拥有的田亩情况。第二,刑部御史台皇城司开封府等不得乱动,静观其变。第三,以政事堂的名义发文,斥责苏轼、顾正洋等人散播谣言,肆意抨击朝廷,诽谤干政,冲击纲纪,引起朝野哗然,扰乱国政。”
沈琦听的一愣一愣的,政事堂发文斥责朝臣,不会火上浇油吗?
他不知道章惇要干什么,思索片刻说道:“是。”
沈琦说完,又看了眼章惇,见他不再说其他,转身回转政事堂。
蔡卞从门内出来,看着章惇,拧着眉说道:“你是要对那些勋贵出手吗?”
章惇的这些动作,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过蔡卞,随着章惇动作越来越多,已然是图穷匕首见了。
章惇抱着茶杯,望着宫外说道:“那些田亩账册你都看过了,区区不过千人,竟然拥有北方七路近六成的良田。你是不是也吓了一跳?”
蔡卞倒是没有被吓了一跳,沉色说道:“他们非同一般,不能乱来。哪怕你有证据也不行。”
章惇的喝了口茶,目光一直看着宫外天空,说道:“去年他们为了不淹没属于他们的良田,居然胆敢掘开黄河,你还记得吧?”
蔡卞当然记得,他还知道那些田亩都是当朝达官贵人所有,贵到什么程度,包括太皇太后的高家在内!涉及的勋贵公卿,高门显贵更不知道多少!
想着那些人的身份,蔡卞神情凝重,道:“可以杀鸡儆猴,但不能动的太多!”
章惇知道这是蔡卞最后的让步,剑眉微微竖起,神情再次浮现出众人熟悉的严厉之色,声音铿锵如铁,道:“这一次,我不抓人也不杀人!”
说完就转身进了青瓦房。
蔡卞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半点放松,默默一阵,也转头看向宫外的天空,不自禁的轻轻一叹。
有时候他茫然,甚至是后悔。
若是当年他们能够像现在这般坚决,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会拖到现在?他们当初坚决的话,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法完成了?
很快,以政事堂名义拟定的公文就好了,但沈琦遇到了另一个麻烦问题,宰相大印锁在苏颂的值房里,没有苏颂的宰相大印,他们的公文根本发不出去。
苏颂现在在城外。
就在沈琦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找章惇的时候,陈皮突然出现,带走了这道公文,不多久又送了回来,上面盖着鲜红的大印——赵煦的玉玺!
第两百四十四章 申斥
沈琦带着内监,禁卫,出了政事堂,直奔苏府。
这时的苏府,还在为蔡京的那道奏本忧心忡忡,一大群人在苦思对策。
苏轼,王诜,黄庭坚,秦观以及苏家众多侄子,满堂二十多人,基本都是进士及第以上,不少都是朝廷高官。
气氛有些压抑,因为他们纵然得到了众多的支持,依旧没办法肯定能阻止朝廷废除科举。
王诜一身的酒气,独自灌着酒,满脸愤恨,道:“现在的朝廷,就章惇一个人说了算,要是换作去年,就凭这道奏本,蔡京早就被打发的远远的了!”
改制过后的朝廷,权力在不断地向上集中,失去了三省以及各机构的制衡,想要将蔡京这道奏本打死,其实只有两个人能做到,一个是当今官家赵煦,另一个,就是事实宰相章惇。
但这两人,一个在深宫里,一般人见不到,见到了也未必说服得了。
而章惇,这个人对‘旧党’极其厌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苏轼这些人作为‘旧党’想要说服他,难如登天。
众人感觉着王诜身上的酒气,眉头皱了皱,没有理他。
王诜转向苏轼,道:“蔡京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朝廷里也是奸佞勾连,沆瀣一气!”
苏轼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些是后话。朝休还有几天就结束,春闱不过一月有余,我们得想其他办法。”
朝廷没有对蔡京那道奏本有个说法,加上近半年来朝廷不断改制,幅度大的远超以往,在场的众人都在担心,担心朝廷真的会废除科举。
苏迟还在孝期,听着说道:“吏部的林尚书,工部杨尚书,加上政事堂的蔡相公,如果还能说服苏相公,那么这件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苏迟说的‘苏相公’,是宰相苏颂。
作为宰相,在高度集权的现在朝廷里,他是唯一能压住章惇的人,他要是不点头,政事堂废除不了科举。
而苏颂,现在躲出了城,谁也找不到他。
苏轼想了想,道:“我……”
他话音未落,高俅快步进来,急声道:“先生,朝廷来传旨了。”
传旨?
二十多人愣神,现在传什么旨?
秦观身有锐气,面露喜色的道:“会不会是先生的礼部尚书任命?”
众人神情一振,想起这茬,但又有些狐疑,朝廷会在这个时候宣布任命吗?
“出去看看。”苏轼猜不透,起身向外走。
一众人跟着来到前院,就看到沈琦托着圣旨,身后跟着黄门,禁卫以及政事堂的官吏,大大小小二十多人。
众人见到这个架势,顿时觉得不好,这不是来宣布苏轼复起的!
苏轼看着沈琦,还算有些交情,刚要抬手,沈琦就淡淡说道:“苏轼接旨。”
苏轼身后的人越发觉得不安,暗暗凝神。
苏轼倒是从容很多,这么多年,他什么事情没见过。
“臣,苏轼接旨。”他神色不动的抬手而拜。
沈琦看了眼,摊开圣旨,沉声道:“朕膺昊天眷命:新法伊始,改革初启,朝野纷纷,乱事迭起,今有朝臣上书,谣言顿起,舆论哗然。苏轼者,不体上心,无顾大局,临事不预,反添其乱,深失朕望。勒令苏府闭门谢客,静思己过,若有屡范,严惩不贷!钦此。”
苏轼听着,面沉如水。
他没想到,这是一道申斥他的诏书!
苏轼身后的人,更是心神震动。
这是一道斥责苏轼的旨意,可背后,是否说明,朝廷已经打定主意要废除科举了?
沈琦合上圣旨,递给苏轼,而后说道:“苏学士,蔡尚书只是上了一道奏本。你们可以上,他也可以。只是一道奏本,不得大惊小怪。朝廷再三申明,朝野不得结党,串联,尤其是事关朝廷大政,更需谨慎,不得裹挟舆论,攻讦朝廷,尤其是官家!”
这些是赵煦,朝廷一而再申明的底线,但显然,这些没能阻止文官集团的强大惯性。
苏轼表情僵硬,默默的接了过去。
沈琦扫了眼其他人,带着人转身离去。
等沈琦走了,王诜怒出了一口压抑着的郁气,冷笑道:“看来,朝廷是打定主意要废除科举了,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们这就去找苏相公,只要他不点头,章惇,蔡京等奸佞就休想得逞!”黄庭坚沉声说道。
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态度,纷纷围绕着苏轼,开始劝说。
这道申斥的旨意,不但没有达到遏阻苏轼等人的目的,反而令他们更加愤怒,笃定要继续向前。
苏轼深吸一口气,道:“我去城外。”他知道苏颂在哪,能找到。
众人心里压着一口怒气,重重点头,心里焦急,充满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
在苏轼离开苏府,前往城外的时候,沈琦在赶往宁远侯府。
“沈舍人,苏府没有闭府,进进出出,那苏东坡等人好像要出城。”不多久,一个禁卫与沈琦说道。
沈琦冷哼一声,道:“抗旨不尊,这是死罪!”
沈琦带着的一帮人没有说话,苏轼是文坛魁首,影响力巨大,并且还是既定的礼部尚书,春闱的主考官,真的要在这个时候拿他,京城成千上万的应试举子得拆了开封城!
沈琦只是说了这一句,没有多理会,径直来到了宁远侯府。
宁远侯府不比寻常,高门大院,深宅内府,仆从如云,锦缎丝绸,处处精致,有着读书人的那种高端奢华。
沈琦带着一群人进了府,众人见怪不怪,倒是有一个寒门出身的年轻人,低声问道:“这么大院子,这么多人,一个月起码花费百贯吧?”
他边上一个人顿时笑出声,侧头低声道:“我告诉你,单是这些下人每个月的月钱就不止这个数。看看他们穿的,吃的,就前面那老太太,一件衣服就够你吃一年的了……”
年轻人看着被五六个丫鬟簇拥着出来的老太太,倒是不认识那衣服的料子,咂舌道:“我一年差不多用十贯,一件衣服就十贯啊……”
他身边的人笑容更多,刻意的压了压声音,故作神秘的道:“那件衣服,除了料子,还是大师傅定做的,满京城找不出几件,起码三十贯!”
年轻人脸色僵硬,三十贯,他怕是十年才能存到这么多钱,愣了愣神,道:“宁远侯府,这么有钱的吗?”
他心底算算了,这宁远侯府一年起码要花费数千贯,对他来说,这是天文数字。
前面一个人咳嗽一声,对话的两人连忙收声,一脸肃色。
宁远侯府的人,已经都出来,准备接旨了。
宁远侯顾正洋站在最前面,面上淡漠,双眼冷清,嘭的一声合拳,道:“臣宁远侯,顾正洋接旨。”
沈琦面无表情,摊开圣旨,道:“朕膺昊天眷命:宁远侯顾正洋,辜负圣恩,枉得遗泽,朝廷临事之际,散播谣言,抨击朝廷,诽谤干政,冲击纲纪……降爵一等,以儆效尤!钦此。”
顾正洋听着,脸色大变。
降爵对他来说,几乎等同于削夺爵位!日后在开封城,他们顾家必然会被孤立,进而逐渐中落,或许用不着二十年,十年他们顾家就得败落而亡!
顾家一家老小惊恐万状,吃惊的看着沈琦。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一道降爵的圣旨!
顾正洋脸角铁硬,站起身,盯着沈琦,怒声道:“不知我顾正洋犯了什么罪,居然要降爵?我顾家的爵位,可是太宗皇帝钦赐,传承了近百年!”
沈琦神色如常,淡淡道:“圣旨说的不够清楚吗?蔡尚书只是上了一道偶组本,是给朝廷的建议,是对是错,自有朝廷共议。宁远侯这么上赶着的上蹿下跳做什么?你的奏本里是攻讦朝廷,诽谤朝臣,还有人上书大骂官家,说是‘千古第一昏君’,好像是绥静伯,昨天跟你在一起吃的饭,你指使的?”
攻讦朝廷,诽谤朝臣,这些罪名其实都可以商榷,但涉嫌‘非誉君上’,那就是不忠不孝的大罪名了!
第两百四十五章 死亡序幕
涉及皇帝的罪名,不是谁都能从容应对的。
顾正洋心里发冷,却很不甘,当即沉声道:“本侯要进宫,面见官家申辩!”
沈琦将圣旨递过去,漠然道:“本官只负责传旨,另外,我私人说一句,凡是适可而止,不要被人当枪使,做了出头鸟,今天只是降爵,明天指不定就是除爵了。”
顾正洋脸角绷了又绷,铁青着,说不出话来。
顾家要是被除爵,他就是顾家罪人,唯有一死了之了。
沈琦没有多说,转身走了。
顾家一干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沈琦的话,在他们脑海里回荡,令他们浑身冰冷,大气不敢喘。
等人沈琦走了,顾家老太太,满头白发,拄着拐杖走过来,看着顾正洋,怒的浑身发抖,道:“我就跟你说过,要你不要掺和,你非不听,几杯酒下肚,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你去看看他们,躲在一旁,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可你顾家呢,降爵啊,今后你还好意思去祠堂吗?你还有脸出门吗?”
顾家一大群人,心惊胆战,神情慌乱,盯着这母子俩,完全不敢说话。
顾正洋心头正惊疑不定,还是躬着身,僵直着脸道:“母亲,这件事我会处置妥当的,您不用担心。”
老太太盯着顾正洋,连连怒笑,道:“好好好!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知道对错。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不敢说多少,免得不得善终!顾侯爷,您就去处理吧,我这死老太婆就不碍眼了!”
老太太说着,转身就要走。
顾正洋连忙扶着她的胳膊,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道:“母亲,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就别为难我了,您说什么我都听。”
顾府的下人都在一旁看着,宁远侯府降爵,令他们十分茫然无措。
顾老太太连走几步,被顾正洋拉着,怒气不减,道:“从今天开始,宁远侯府闭门谢客,谁也不准见,你也不准出去!你要么依我,要么就当我死了!”
顾正洋脸角纠结,心里更是翻涌,他有很多想法,但眼见着顾老太太发脾气,只得哄着道:“好好好,一切都听母亲的。来人,关门,闭门谢客!”
侯府很快关了前后所有大门,谢绝了一切来访。
沈琦出了宁远侯府,径直回宫。
没到宫门前,关于苏府以及顾府的消息就陆续传来。
沈琦摇了摇头,道:“顾正洋还知道轻重,苏家这样下去,非得作死不可。”
一众人也是暗自摇头,这样的旨意都阻止不了苏家那帮人,也难怪他们不容于两党,常年被流放,无法在京城立足。
夕阳落下,逐渐天黑,围绕刑部的那些士子终于慢慢撤走了,除了少数倔强的,刑部基本上算是‘解围’了。
一干奉命劝说的人大松一口气,真要是让这帮士子冲进去,冲击刑部衙门这样的大罪,朝廷该怎么处置?怎么善后?
蔡京悄悄从后门出了刑部,来到了皇城司。
皇城司里,蔡攸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开封府小吏,手里把玩着匕首,脸角阴鹜。
自从明白了他与他父亲蔡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后,他就不在事不关己,认真的调查了。
啪啪啪
有刑官在给这个小吏用刑,鞭子一下一下的狠狠抽在小吏身上。
小吏浑身是血,不知道被用刑多久,始终咬牙不肯招。
蔡攸眼神狠厉,盯着他,道:“你不招没关系,你还有家人,你死之后,我就送他们去陪你。”
这小吏看了他一眼,一个字都不说。
蔡攸眼角跳了跳,心里大恨。这是个硬骨头,他威逼利诱用遍了,这个人就是不肯说半个字!
蔡京来了,看着蔡攸,再看向那个小吏,双眼阴沉的道:“还是问不出一点?”
蔡攸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除了他,还有一个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但是我没有轻动。”
宋朝体制在于‘制衡’两个字,这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是一个官职,其实就是统管开封府各州县的税赋,刑狱,仓储等事,分割了知县的权力。
这个官职,还在判官之上,经过一系列的改制,目前只留下两个,在即将推行的‘方田均税法’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是曹政重要的两只手!
这样的人,没有章惇的点头,蔡攸根本不敢碰。
蔡京背着手,想着朝休就要结束,关于他的奏本朝廷还没个说法,心里压力巨大,直接寒声道:“用最严厉的刑法,一定要他招出来,我们没时间了。”
朝休结束还没有说法的话,滚滚非议之下,蔡京这个刑部尚书就做到头了。
蔡攸其实还有些犹豫,不想做的太绝,以免没有退路,听着蔡京的话,他盯着那小吏,目光冷冷的好一阵子,狠声道:“不要让他死了。”
刑官应了一声,嘴角狰狞一笑,舔了舔嘴唇,转身吩咐人,拿来更多的刑具。
这开封府的小吏看着,脸色微变,继而就看向蔡攸与蔡京说道:“你们不用这样逼我,没用的。我们背后没有大人物。如果你们想要攀咬什么人,直接拿来让我画押就是。”
蔡攸冷笑一声,道:“你们背后没有人?凭你就胆敢火烧开封府?烧毁变法的诏书公文书册吗?”
小吏脸上都是伤痕,头发上沾着血丝,模样很是狼狈,也很辛苦。他看着刑房里越来越多的刑具,眼神闪过畏惧之色,忽然脸色一狠,猛的张嘴,扑哧一声,一颗猩红带血舌头飞了出来。
蔡京、蔡攸神色立变,蔡攸更是突的站了起来,满脸阴沉的怒声说道:“找郎中过来,不要让他死了!”说完这一句,蔡攸脸上阴寒的可怕,道:“即便你没了舌头,我也能让你说出来!”
蔡京神色不好看,他发现事情很棘手,这些人比熙宁年间还要顽固,手段也更狠。
他暗暗吸了口气,压着心底怒意,看向蔡攸说道:“你继续审,我再想想办法,还要去政事堂。”
蔡攸没有说话,阴鹜着脸,盯着眼前的小吏。他什么大人物没审过,岂会在一个小吏身上栽跟头!
晚间,福宁殿的偏殿内。
赵煦与刘美人正在吃饭,刘美人说着宫里的一些趣事,不时的娇笑,有意的在逗赵煦开心。
赵煦笑着,偶尔说几句,刘美人就更加高兴了。
刘美人与孟皇后最大的区别在于,刘美人灵动活泼,偶尔还使点小性子。这与孟皇后的传统正经,有很大的区别。
赵煦喜欢与刘美人聊天,舒服,自然,无需刻意,并且总不会冷场。
两人吃着聊着,不多久,陈皮悄悄进来,看了眼刘美人,在赵煦耳边低声说道:“官家,燕王没了。”
赵煦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旋即就淡淡的说道:“一切从简。照顾好祖母那边。”
陈皮会意,无声的退了出去。
刘美人小心的看着赵煦,见赵煦多少有些不愉,连忙给赵煦倒酒,轻声说道:“官家,臣妾敬您一杯,愿您烦恼尽去,永远无忧。”
听着刘美人的话,赵煦忍不住笑了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与此同时,慈宁殿的高太后也得知了消息,尽管他对赵颢失望至极,可到底是他的儿子,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心境一般人很难理解。
高太后躺在床上,表情没有悲伤,就是一种静默,没有半点多余的反应。
周和立在一旁,默默的陪着。
燕王这一死,对青瓦房来说,自然是一件极其好的事情。原本顾忌着的一些事情,现在可以畅通无阻了。
消息传到政事堂,一些放在架子上的案卷被拿出来。
第两百四十六章 对皇后出手了
赵颢的死,在政事堂没有引起多少动静,反而是一个‘利好’。
其实,章惇早就想弄死赵颢了,这个人不止是居心叵测,做的恶事也太多,如果不是他身份特殊,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现在,赵颢病死了,官家那边就清清白白,史书上不会留
着‘皇帝弑叔’的恶名。
再来,由于赵颢特殊身份而没能做的事情,现在可以放开手去做了。
实在是太利好了!
青瓦房更加忙碌了,在原本的计划里,又增加了一些。
随着事情增多,青瓦房的人手在不断增加,哪怕是晚上也有三十多人在值班,通宵忙碌。
青瓦房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章惇,蔡卞没天没夜的做事。
朝休还有几天就要结束,他们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
快天亮,蔡京顶着黑眼圈,满脸疲惫的来到青瓦房。
蔡卞只是抬头看了眼,对这个形同陌路的哥哥完全无感,继续低头做事。
蔡京也没去理蔡卞,与章惇行礼后,说道:“章相公,已经基本查清楚了,是开封府一个提点公事策划的,因为方田均税法涉及到了他的田亩,所以铤而走险,放了一把火。”
章惇正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的说道:“就他一个人?”
蔡京早有腹稿,还是故作迟疑的说道:“没有证据。不过,他是齐国公府的姻亲。”
章惇笔头顿了下,继续奋笔疾飞,道:“是王婕妤家的那个齐国公府?”
蔡京站在章惇身前,一直小心翼翼,听着章惇突兀的提到‘齐国公府’,蔡京神情不变,心里暗自计较,片刻后,道:“是。”
蔡卞抬起头,看着蔡京,面无表情,逐渐冷漠。
齐国公吗?
这可是一等勋爵,传自于太祖皇帝时期。
蔡京说了‘是’,章惇就没有再说话,低着头,继续在写。
蔡京暗自观察着章惇,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沉默良久,说道:“苏轼去了城外,见了苏相公。暂时不知他们谈些什么,据说,他们已经回城了。”
“朝廷不会废除科举,”
章惇开口,这句话令蔡京的脸色再也绷不住,身体都颤抖起来。
如果朝廷的态度这么清晰,那道奏本就是他的催命符!
蔡京心慌意乱,头上甚至渗出丝丝冷汗:我不能倒,我绝不能倒!我倒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蔡京六神无主,眼神有绝望色,暗暗磨着牙,忽的他神情一震,追问道:“这是官家的意思吗?”
蔡卞看着蔡京,眉头皱起。他这个大哥,惯常见风使舵,颠三倒四,是‘新旧’两党公认的奸佞。
现在,居然当着章惇的面,问出这样的话来!
蔡京的话语刚落,章惇猛地抬眼,双眸犀利如剑的盯着蔡京,语气十分冷漠的说道:“刑部隶属于政事堂,蔡尚书有向陛下上书的权力,但在涉及朝廷大政,尤其是废除科举这般大事的情况下,是否应该知会政事堂一声?”
蔡京纵然慌乱,还是极力保持镇定,有些醒悟的说道:“那日偶遇官家。正好遇到徐幸隆说起科举之事,下官这才呈送官家,没有不敬政事堂之意。”
章惇目光冷冽盯着蔡京好一阵子,表情极其严厉,好一阵子才慢慢收回来,继续写着。
蔡京心头震动,越发不安,他知道章惇对他不满,这般不掩饰的表露,还是第一次。
章惇写了一阵子,再次开口,道:“方田均税法遇到的最大障碍就是田亩,北方各路大部分田亩都在达官贵人手里。”
蔡京宦海沉浮几十年,听着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章惇没有更详细的解释,快速写完后,放下笔,拿起来吹了吹,说道:“刑部在新法之中,十分重要。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专注于新法。如果再发生其他事情,你自己在刑部大牢留一间房。”
蔡京思索着章惇话里的意思,没有惊慌反而松了口气。
章惇这么说就是暂时不会追究他,他的刑部尚书还是稳的
章惇将奏本合起来,又拿出一道空白的,提起笔就写。
蔡京看到了一些,眼神立变。
这是一道政事堂的邸报,他见到的那几句话是:臣子本分在于忠君体国,属官本分在于令行禁止,奏本上于内,谣言起于外,臣属本分何存?
蔡京心惊,表情有些僵。
章惇这几句话,看似在提点全国官员,但里面,有没有他蔡京呢?
蔡京忍不住的瞥了眼蔡卞,如果朝廷真的不容他,或许只有这个弟弟能帮他说上几句话。
章惇笔头不停,神色严肃,说道:“户部那边正在成立一个都田司,在新法之下,专门管理全国的田亩。开封府那边正在筹建六个提点公事,对开封府各州县的‘新法’推行情况进行督查。吏部的考铨法里,有三年一度的大考……”
蔡京听着,神色不动,心里疑惑,章惇说的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
蔡卞看了眼外面逐渐亮起来的天色,与蔡京说道:“刑部要有承担起责任的准备。我们现在给你打声招呼,刑部的编制,政事堂会再批一百个名额……”
听到刑部权力扩大,蔡京心里既惊又喜,正想说什么,忽然一个小吏急匆匆进来,瞥了眼众人,在章惇耳边低语了几句。
章惇猛的抬头,看向那小吏。
小吏有些紧张,摇了摇头。
章惇盯了他片刻,挥了挥手。
小吏小心谨慎的退下,章惇与蔡京淡淡的说道:“你去吧。”
蔡京很想再摸摸章惇的底,见明显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起身道:“下官告退。”
蔡卞目送蔡京离开,转向章惇。
章惇已经放下笔,神色沉思,一会儿之后,道:“宫里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准备开的宫门忽然关了。”
蔡卞脸色一惊,宫里看似平静,实则比宫外还要凶险可怕!
蔡卞心头不宁,道:“官家没事吧?”
章惇看向外面,眸光闪动,道:“我在宫里没消息,等吧。”
蔡卞点点头,忧虑的看向福宁殿方向。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回来,全是因为官家,要是官家出了什么事情,很可能一切又要回去!
这个时候,赵煦正搂着刘美人在熟睡,陈皮从慈宁殿跑过来,站在门口,神情纠结,犹豫再三,还是敲了两下门,低声唤道:“官家……”
赵煦近来非常疲惫,因此起床气越来越重,听着也就轻哼了一声,侧过身继续睡。
刘美人倒是醒了,娇躯蹭了一下赵煦,轻声说道:“官家,陈大官这么早来,肯定是有事的。”
赵煦有些烦躁的睁开眼,深深的吐了口气。
拧着眉头,披了件衣服就起床。
刘美人连忙掀开被子,快速穿好衣服,拿着赵煦的衣服,跟在后面,生怕赵煦着凉。
赵煦打开门,看着陈皮就不耐烦的说道:“什么事情这么一大早的。”
陈皮没有害怕赵煦生气,看了看在后面给赵煦披衣服的刘美人,躬着身,顿了顿,还是说道:“官家,有个宫女状告皇后娘娘……在慈宁殿。”
赵煦本来困意满满,听着陈皮的话,是一愣又一愣,脑子逐渐清醒过来,面上若有所思。
孟皇后是高太后所立,有人要告状也应该是找他,找高太后是什么意思?
赵煦看着陈皮,心里斟酌着,淡淡的道:“什么缘故?”
陈皮又看了眼刘美人,没有说话。
刘美人眨了眨眼,一脸懵懂,不知道陈大官为什么再三的看她。
赵煦看着陈皮的动作,脸上没有表情,瞬间就想了很多事情。
历史上孟皇后是两废两立,第一次被废原因很复杂,但不可能直接的就是政治原因。
难道就是这次吗?
赵煦微微歪头,双眼冷漠。
这些人是不是太着急了一些?他后宫里的事情,也敢插手了吗?
第两百四十七章 巫蛊
赵煦洗漱一番,穿好衣服,带着孟皇后,刘美人前往慈宁殿。
陈皮在路上,欲言又止。
赵煦摆了摆手,没让他说。
孟皇后跟在赵煦身侧,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特别的安心,没有了来之前的忐忑恐慌。
倒是刘美人,已经醒转过来,暗暗咬着嘴唇。
她上次被赵煦警告后,就十分老实,尤其是与外面的朝臣没敢再联系。
她不联系,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安静。
高太后撤帘还政,孟元已死,外面朝臣纷纷要求废后,后宫里都是人精,能看得出,孟皇后的皇后之位已然坐不稳了!
皇后位置多重要啊,看看高太后就知道了!
向太后想做第二,想做第三的更多!
后宫里的关系,微妙,复杂,多变,但作为女人,能很敏锐的感觉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刘美人悄悄看着赵煦的侧脸,心里有些害怕。
赵煦来到慈宁殿,慈宁殿已经封门,但拦不住赵煦。
进了主殿,就看到一个宫女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高太后面上难看,看到赵煦进来神情越发不好。
赵煦扫了眼地上的宫女,旋即就是一笑,来到高太后边上,道:“一大早上的叨扰祖母,让祖母劳神了。”
昨天赵颢死了,现在又来这一出,高太后怎么能高兴,她看着赵煦,神情漠然,声音却大了不少的说道:“官家,孟氏品德娴静,能执妇礼,别说着宫里了,就是整个大宋也找不出第二个,莫要被一些人,一些事给蒙蔽了……”
高太后的话里,很明显的不满。
赵煦一怔,旋即会意,高太后是在怀疑,是他要废后?
赵煦回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女,在高太后身旁的凳子上坐下,笑着道:“朕刚才还在睡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太后审视了赵煦一眼,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道:“仁明殿里的。”
那宫女身体一颤,深深伏地。
周和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赵煦,低头不语。
刘美人则尽可能的躲着,她不傻,不想被牵连。
孟皇后站在赵煦身侧,俯视着那个宫女,倒是很熟悉,毕竟她宫里也没多少人。
赵煦瞥了眼孟皇后,转向那宫女,道:“说吧。”
那宫女颤抖更加剧烈,连忙说道:“回官家,奴婢偶然察觉皇后娘娘在房里,用巫蛊咒害官家,不敢隐瞒,特来举告。”
赵煦眉头动了下,继而嘴角勾勒一丝冷笑。
这‘巫蛊之术’在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尤其是在宫廷里,更是频繁出现。
这种行为,相当于宫外的权臣谋反,是不赦大罪!
孟皇后神情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这个宫女说完,陈皮就拿着一个小人,走过了递给赵煦。上面贴着纸,扎满了银针。
赵煦拿在手里,很粗糙,就是布裹着,有鼻子有眼,上面的纸上写着娟秀的‘赵煦’二字。
赵煦看着这张纸,又翻来覆去的打量这个布偶,抬头向那宫女,道:“多久的事了?”
宫女伏在地上,颤声道:“一天一针,起码有两个月了。”
赵煦听着,心里微动,再次看向手里的小人。
大殿里,没人敢说话,哪怕是高太后都屏气凝神。
孟皇后的废与不废,全在赵煦的一念之间。
孟皇后没解释,俏脸安静,带着一丝丝冷意。
赵煦感觉到了殿里的压抑,看了眼陈皮。
陈皮会意,走到近前。
赵煦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陈皮神情一振,低声道:“是。”
众人看着陈皮急匆匆走了,神情各异。
倒是高太后突然反应过来,说道:“官家,宫里出这么大事情,不能瞒着外面的相公,请他们入宫吧。”
赵煦看了眼高太后,双眼微微眯起,心里转起念头,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神色不动的道:“来人,请四位相公入宫。”
“是。”一个黄门应着,快步转身出去。
高太后见着,心里轻轻松口气。有外臣介入,赵煦想要废后就不那么容易了。
赵煦看着宫女,道:“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宫女伏在地上,从始至终都没敢抬头,道:“是。那日中午奴婢们本来正在寝殿里打扫,娘娘突然急匆匆回来,将奴婢等人赶了出去。小半个时辰之后,奴婢回来取东西,听到寝房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凑过去一看,就看到娘娘拿着针在扎小人,并且口念咒语,满脸怨毒,说着祖父什么的……”
高太后面色难看,她在宫里沉浮几十年,哪里听不出来,这明显就是恶意的栽赃陷害!
她最容不得这种事,眼神里甚至出现杀意。
孟皇后抿了抿嘴,双眼有些红,没有动作,低着头,看着前面的赵煦。
赵煦自然也听得出来,淡淡说道:“以奴告主是大逆,不管你告的真假,你难逃杖毙之刑。”
伏在地上的宫女身体一颤,脸色苍白,却暗暗咬牙,道:“奴婢一心为了官家,死也不怕。”
赵煦接过黄门递过的茶杯,看着这个宫女,笑了一声,道:“能下定决心来举告皇后,确实不是一般的决心。”
宫女伏在地上,紧咬着嘴唇。
赵煦喝了口茶,没有再说话。
高太后似乎在等宫外的几位相公,闭着眼睛假寐。
其他人哪还敢乱动,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皇后用巫蛊咒害官家,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敢胡来多嘴!
不多,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四人就来了,他们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见着这个场景,一个个暗自凝神,行礼道:“臣等见过官家,见过太皇太后。”
高太后听着这个称呼顺序,眼皮跳了下,闭着眼睛没动。
赵煦抱着茶杯,看向四人,道:“宫女举告圣人用巫蛊咒害朕,几位相公一起做个见证。”
苏颂神色骤变,看着赵煦边上扎满银针的小人,又看向孟皇后,再看向高太后,沉着脸,没有说话。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宫里将发生大变!
章惇双眸锐利闪动,瞥了眼刘美人,一样没有说话。
韩宗道见苏颂不语,自然不会先开口。
蔡卞犹豫着,抬手道:“官家,可有什么证据?”
赵煦看向殿中跪着的宫女,道:“她是原告,这布偶是证据,人证物证齐全了。”
苏颂忍不住了,道:“官家,只有这些吗?”
赵煦道:“这些还不够?”
孟皇后轻轻抿了抿嘴,双眼里越发泛红。
苏颂深吸一口气,道:“官家,事关皇后娘娘清誉,不可武断,还请官家命内侍省详细调查。”
赵煦神色不动,瞥了眼不远处的一个黄门,道:“梁从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查?”
这个是童贯提拔起来的,掌管掖庭局。
梁从政小心翼翼的出列,躬着身,道:“回官家,此事事关重大,谨慎起见,小人会将仁明殿所有人,挨个查仔细了。”
梁从政的话,基本是朝着孟皇后‘有罪’的方向去了。
这时,陈皮从外面进来,来到赵煦身后,低声道:“官家,人来了。”说着,递给赵煦两张纸以及一本册子。
陈皮话语落下,外面走进来三个女人。
赵煦接过陈皮递过来的,看向进来的三人,双眼微微眯起。
三个女人好像被殿里的情况吓了一跳,慌忙低头,上前行礼道:“臣妾见过太皇太后,见过官家。”
高太后这才睁开眼,扫了三人一眼,转向赵煦,道:“官家,叫她们来是何意?”
赵煦后宫里的女人,都是高太后选的,这些人,高太后极其熟悉。
高太后熟悉,赵煦一点都不熟悉,全是因为这些女人事无巨细的都会向高太后禀报,包括床事!因此被赵煦疏离,半年来侍寝的总共就三人。
赵煦随口的道:“也算是一个见证。人来齐了,就审吧。”
赵煦说着,低头翻看手里的东西。
陈皮应声,当即一挥手,四个持棍的黄门进来,他们将跪在地上的宫女压在地上,准备用刑。
那宫女吓了一大跳,急声道:“官家,太皇太后,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句句属实……”
高太后眉头微皱,却没说话。
孟皇后看着三人,默默无声。她是皇后,对后宫里的情况了解的比刘美人清楚。
刘美人悄悄抬头向刚刚进来三个女人,她知道,这三人在宫里抱团,为首的就是中间的王婕妤。
苏颂,章惇等人没有出声,这种宫里的事情,不是最紧要的,他们都会谨言慎行。
砰砰砰
黄门一棍一棍的打在宫女的臀部,那宫女惨叫着,继而哭起来。
她极力抬着头,向着高太后喊道:“娘娘,奴婢都是听您的话,为了官家的才举告的,娘娘,奴婢句句属实,求娘娘饶命……”
高太后脸色冷沉,双眼幽深盯着这个宫女。
章惇余光瞥了眼高太后,面无表情的抱着手。
在以往宫里的大小事都是高太后说了算,安插个把人一点都不奇怪。
哪怕官家轮番清洗,也不可能就扫灭干净。
赵煦好似没有听到,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东西。
两张纸是一份笔迹,册子是宫里各殿的进出记录。赵煦慢慢看着,很快赵煦就看到了一些他感兴趣的内容。
他抬头看了眼王婕妤,转向地上被打的奄奄一息,将要昏迷,依旧不肯招供的宫女。
赵煦摆了摆手。
黄门立刻停手,随后拿来一瓢水,泼在宫女脸上。
宫女一个激灵醒转过来,艰难抬起头,看向高太后,道:“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赵煦喝了口茶,随意般的说道:“你的话里,有三处漏洞,第一,这种巫蛊之事,要在深夜进行,大中午行事不灵。第二,这般密事,不会让人在门外就能听到所谓的咒语。第三,这种事,需要人赃俱获,你应当先到祖母或者朕这里告密,而后带人去抄捡,但你没有。很显然,你不能进皇后的居所。这个小人很新,没有几个月时间,并且,上面的墨迹才干没多久,最多就两三天时间……”
那宫女脸色惊恐,双眼大睁的看着赵煦。
她嘴唇张了张,想要找话辩驳,但一个字说不出口。
高太后见着,倒是面色如常。毕竟赵煦调查推他落井一事上,已表现出足够的敏锐。
苏颂,章惇等人不自禁的躬了躬身,这位官家平时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都不在意。从这件事上来看,却是事事洞彻,只不过没有点破罢了。
第两百四十八章 打入冷宫
慈宁殿的大殿内,因为赵煦的几句话,静的落针可闻。
赵煦点出了这件事的真相,那就是,有人恶意栽赃孟皇后!
构陷皇后,离间帝后感情,这可不是轻罪。
安静中,逐渐有人回过味道来,目光看向刚刚进来的王婕妤三人!
王婕妤低着头,感觉着若有若无的几道目光,娇躯一颤,面容有些慌,暗暗提着一口气,没有动。
赵煦还在看着手里的两张纸,以及各殿出入记录。
地上的宫女瑟瑟发抖,她很聪明,要不然也不会被指派来举告,但被赵煦几句话点中后,她没有立刻回答上来,沉默这么久,就等同于默认!
说再多,已然无用!
宫女脸上苍白如纸,双眼里都是恐惧。
她已经明白她的下场,她很想向后看,求救,但她不敢,她只要一回头,死的回会惨!
赵煦翻着纸张,发出细微的声音,令大殿里的众人心头发颤。
苏颂看着赵煦的动作,心里轻叹一口气,却又有些轻松。只要不是废后,处置几个婕妤、美人,他不在意,也没多大事。
章惇眸光锐利,审视了王婕妤几人一眼,神情微不可察的闪过不屑之色。
蔡卞,韩宗道躬着身,这件事,已然与他们无关,他们最多就是个见证。
高太后受不了这样的静寂,开口说道:“官家,既然孟氏是冤枉的,你打算怎么办?”
赵煦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道:“你或许并不知道全部,但肯定知道不少。构陷皇后这么大的事,应该不止是宫内的事情。没有宫外的配合与支持,宫内做不到,也不敢。就算勉强做到,也得不到你们想要的。所以,宫内与宫外的大人物,近期肯定见过面,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地上的宫女缩着头,浑身冰冷。
“王婕妤。”赵煦突然看向三个女人中间的那个,大声说道。
王婕妤脸色猛的一变,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官家,臣妾是冤枉的,这些与臣妾无关……”
王婕妤十六七岁,肤白貌美,给人一种知书达理,温柔若水的感觉。
但此刻,她的声音打着颤。
苏颂,章惇等人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盯着王婕妤,神情各异。
即便是周和,陈皮等人,也是悄悄摇头。
王婕妤这句话,等同于是认罪了。
赵煦将手里的东西合起来,站起来,看向王婕妤身后,脸色苍白的两个美人,道:“你们知道多少?”
赵煦一问,两个美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倒地上,哭声道:“官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是知道王婕妤与她叔父悄悄见过一次,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
王婕妤跪在地上,咬了咬牙,道:“官家,臣妾是冤枉的,叔父入宫,也只是来看望臣妾,并非是什么密谋。”
赵煦面无表情,道:“朕这个时候派人锁拿了齐国公,你觉得,他会跟你说的是一样吗?”
王婕妤神情惊恐,嘴唇咬出血来,眼中充满了委屈与愤恨。
高太后脸色难看,双手撑着椅子缓缓坐了起来,用手指着王婕妤,怒声道:“好好好,你们都好样的,我老太婆,真的是眼瞎了……”
先是吕大防等人,接着是赵颢,现在轮到她为赵煦挑选的后宫,这一连串的出事,让高太后颜面无光,恼怒不已。
赵煦没管生气的高太后,俯视着王婕妤,又看了眼那个宫女,淡淡道:“这个宫女,杖毙。王婕妤等人打入冷宫听候发落。除却皇后、刘美人,其他宫嫔一律降三等。陈皮,给朕挨个的查,查的清清楚楚,没查清楚之前,所有人不得出入各殿!圣人,这件事你来办,你是中宫皇后,莫要事事都用朕教你!”
孟皇后彻底松了口气,端庄的倾身,俏脸肃然,语气波澜不惊的道:“臣妾领旨。”
那个宫女没有喊冤,就那么被拖了出去。
王婕妤等三人面白如纸,更是不敢说话。
一场惊心破胆‘巫蛊案’,就在赵煦三言两语中收尾。
等宫里清净了,赵煦这才看向高太后,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道:“祖母也无需忧心,是脓疮迟早会发作,能早些割掉也未尝不是好事情。”
高太后看着赵煦,眼中有些恍惚,双眼睁大了一些,又摇了摇头,一只手握着赵煦的胳膊,艰难的转过身,说道:“老太婆老了,今后这宫里宫外的大小事情,就不要来烦我了。”
周和连忙上前,搀扶着高太后,向着寝殿方向走去。
等高太后走了,章惇沉吟一声,上前,道:“官家,此事还需秘而不宣。”
赵煦目送高太后离去,转头看了眼章惇,又扫了眼苏颂,蔡卞,韩宗道三人,心里斟酌着,抬脚向着宫门走,道:“四位相公跟朕来。”
苏颂,章惇等人抬手,跟着赵煦离开慈宁殿。
出了慈宁殿,赵煦慢慢走着,说道:“章相公,你怎么想?”
章惇剑眉犀利,语气平淡,道:“刚才,刑部蔡尚书说,火烧开封府的背后,有齐国公府的影子,但是他们做的很干净,没有抓到一丝证据。”
赵煦一怔,继而转头看向苏颂,道:“熙宁年间的事情朕知道一些,当初王相公变法,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苏颂微微躬身,似乎回忆了下,说道:“没有。”
章惇冷眼看向他,当初或许没有火烧开封府,但‘新法’根本就没有推行下去,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处处掣肘!不说王安石,即便是神宗皇帝都背负着两宫的巨大压力!
如果当初王安石也敢这般彻底的推行,朝野面对的是神宗皇帝与王安石,只怕火烧皇宫都干得出来!
赵煦不管真假,停住脚步,看着大亮的天色,双眼闪动着丝丝厉意,道:“燕王病故,祖母不再涉入朝政,后宫里会清理干净,朕这里没问题了。”
赵煦这几句话,言简意赅,意味深长!
章惇猛的站直身体,抬起手,沉声道:“陛下,臣会在朝休结束之前,梳理清楚,开封府的试点肯定、必须准时推行!勋贵这边,臣会亲自与齐国公等人好好谈一谈!”
章惇的话铿锵如刀兵,充斥着沸腾的杀意。
但他说的是‘谈一谈’。
赵煦背着手,没有动作,忽然说道:“苏相公,韩相公?”
苏颂是宰相,是朝廷的领袖;韩宗道是参知政事兼领开封府,两人在‘开封府试点’上,位置与身份极其重要。
没有全面复起新法,已经让苏颂松了口气,他不可能继续要求更多,听着赵煦的话,苏颂沉吟少许,道:“臣会将宰相大印暂借青瓦房,直到朝休结束。”
赵煦满意的点头,道:“韩相公。”
韩宗道见苏颂都交出了宰执大印,默默一阵,道:“消除弊政,造福百姓,是臣的职责,臣会遵照官家旨意,朝廷命令,在开封府推行新法。”
赵煦笑着,心里轻松不少,道:“政事堂会在开封府设立一个‘新法小组’,由六部三寺的人组成,这个小组由开封府与政事堂双重管辖,韩相公莫要有所抵触,将来还会撤回来的。”
韩宗道突然感觉头皮有些痒,强忍着没动,道:“是,臣明白。”
苏颂拄着拐杖,神色沉默。
‘新法’的复起已然是大势所趋,谁也阻挡不了。只是,当今这位比他的父皇走的更远,手段更猛,更狠!这只是开头就引起这么大的反弹,一直下去,大宋真的能撑得住吗?
作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尤其是在朝廷中枢近二十年,这里或许没人比苏颂更了解大宋真实的情况。
看似富饶,实则外强中干,四处来风,八面漏雨。
赵煦转过身,看向章惇说道:“你的侍卫队,朕给你增加到一百,出入都带着。”
章惇知道赵煦的意思,面上不动,道:“谢陛下!”
赵煦背着手,活动了下肩膀,道:“朕很久没蹴鞠了,待会儿去蹴鞠,外面就交给几位相公了。”
章惇剑眉倒竖,淡淡道:“臣的午饭打算去齐国公府。”
赵煦顿时笑了,道:“吃好,吃饱。”
章惇笔直不动,目光炯炯。
蔡卞在一旁看着,哪里还不明白。这对君臣早就在计划对勋贵出手,章惇强忍了这么久,只怕不是‘吃饱’那么简单了。
赵煦没有多说,按住了苏颂与韩宗道,其他事情,章惇自然会处理好。
章惇固然脾气爆裂,宁折不弯,但他更清楚大局,知道该怎么做。
第两百四十九章 杀机暗藏的鸿门宴
这时,孟皇后回转仁明殿,正在召集后宫的一干嫔妃。
赵煦给她撑腰,孟皇后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赵煦的后宫里,有高太后为他选的十八个妃嫔,大部分赵煦都没碰过。
现在,除了王婕妤三人,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站在殿内。
孟皇后还不到二十岁,端坐在主位上,俯视着一众女人,淡淡说道:“以往,本宫觉得后宫和睦,所以基本任由你们。今天的事情,你们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本宫不管你们知道还是不知道,今天,要立几个规矩。”
知道的人脸色惊慌,躬身不动。
不知情的则有些茫然,又有些不屑,暗道:要被废的皇后了,神气什么!
孟皇后将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面无表情,道:“第一,宫里出了事情,陈大官会封锁各宫殿,没有本宫的命令,各宫各殿所有人不得出入!”
“凭什么!”有人当即反驳,直视着孟皇后,道:“就算是官家,也不能这样!再说了,我们吃喝用度,给太皇太后请安,哪天不进进出出,以往没有这样的规矩……”
孟皇后看了她一眼,道:“来人,秦美人非议官家,杖责二十,移居东南角偏院。”
当即有几个宫女进来,面色有些凶狠的拉住秦美人就向后拖。
秦美人大惊失色,急声道:“你不能打我,我是太皇太后选入宫的,我要见太皇太后……”
孟皇后面色不动,目光看向其他人。
一些知道的情况,脸色一惊的身形躬的更多,不知道的则怔神,在听到秦美人从外面传进来的惨叫声,一个个脸色齐变,慌忙躬身,脸上再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在意之色。
秦美人还在惨叫,仁明殿里一个个噤若寒蝉。
孟皇后看着她们,道:“第二,后宫严禁干政,本宫不管你们出自哪里,与什么人有关系,从即刻起,都给本宫断了!但凡让本宫发现,无需官家同意,本宫作为中宫皇后,有权力处置了你们!”
一群妃嫔暗暗抿嘴,蹙着眉,心里各有想法。
她们都有来历,即便以前没有,入宫之后也会有。没有宫外的支持,她们在宫里难以立足。
孟皇后一一扫过这些人,道:“第三,今后各宫殿会立有规矩,进出,用度,宫女,黄门等得要得到本宫的允准,擅自作为,一律严惩!”
妃嫔躬身低头,没有人再反驳。
秦美人的声音已经停了,却在众人心头回荡不休。
“第四,”
孟皇后的话语还在继续,道:“官家的旨意,宫里所有妃嫔,除刘美人外,一律降级三等!休要多言!想想你们都干了什么,从今往后又该怎么做!若是有不懂的,宫外的碧瑶宫,本宫亲自送你们去!”
宋朝宗室女经常有出家的,碧瑶宫是地方之一。
孟皇后语气平淡,但一种妃嫔却听的心惊胆战,一个字不敢说话。
送出宫并不是简单的出宫,而是被废除一切位分,形同贬为庶人加终身监禁!
这样的处置,太过严厉,她们才十几岁,哪里接受的了!
孟皇后见没人说话,道:“梁从政,给本宫查,青青,你去陪着。”
梁从政其实与刘美人走得近,毕竟刘美人最得宠,侍寝次数最多,虽然是宫女出身,没有外廷强力的支持坐不上皇后的位置,但与得宠的妃嫔走得近,是黄门晋升的捷径。
眼见孟皇后大发雌威,坐稳了皇后位置,梁从政哪敢多想,连忙出来,应着道:“小人尊懿旨。”
孟皇后身旁的女官青青侧身道:“是。”
一群妃嫔偃旗息声,心神慌乱,她们都感觉到,后宫要变天了。
……
后宫里天翻地覆,赵煦没有多管,蹴鞠踢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拿过毛巾,擦了擦手,说道:“赵佶现在在干什么?”
陈皮跟在边上,看了眼天色,道:“现在这个时辰,十一殿下应该在做早课。”
赵煦嗯了一声,想了想,道:“走,去看看他。”
陈皮小心的看着赵煦,暗自猜测赵煦将赵佶贬为庶人是不是觉得处置过重,有些后悔。
赵煦径直来到庆寿殿,还不及上前,就听到了里面一阵的吆喝声。
“老十一,传,快传啊!”
“幼娥,你怎么还那么笨,笨死了啊!”
“对对,传给我,看我的!”
赵煦停住脚步,侧头听了听,继而看向陈皮。
陈皮一缩脖子,低头不敢说话。
赵煦面无表情,走到门边,向里面看去,只见赵佶,赵似,赵幼娥三个小家伙正在蹴鞠,玩的不亦乐乎。
赵佶那小混蛋大呼小叫,跑来跑去,哪里有一点被贬为庶人的模样!
赵煦心里涌起怒气,刚要进去,就看到朱太妃从里面出来,招着手,道:“快进来,歇一会儿再玩,我给你们做了甜点。”
三个小家伙当即扔下球,跑向朱太妃。
赵佶最快,一脸乖巧,接过朱太妃的盘子。
朱太妃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还给他擦了擦汗。
自从赵佶被贬为庶人后,朱太妃明显对赵佶多有照顾。
赵煦犹豫了下,没进去,这会儿他要是去教训赵佶,多半朱太妃会护着。
赵煦压手,示意发现的几个黄门不要出声,转头看向陈皮,道:“小娘知道慈宁殿的事?”
陈皮道:“应该不知道,小人第一时间封锁了宫门。”
赵煦点点头,继而冷哼一声,道:“在福宁殿收拾一间房出来,给赵佶做书堂,先生在那边上课,将我列的课纲给先生,让人专门盯着,他要是继续胡闹,立刻第一时间告诉我!”
赵佶这小混蛋连贬为庶人都不在意,依旧肆意妄为,到底是年纪小还是没心没肺?
陈皮不敢多言,轻声应着。
赵煦没有多留,离开庆寿殿,直接前往机要房。
‘军改’的一应事情基本都在这里,章楶,许将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办公。
现在,赵煦最关心的,就是‘军改’了。
‘军改’推行的相对顺利,有章楶坐镇,折可适,种师中等人率兵做弹压,推进的有条不紊,虽然有些乱子,但能被很快速的解决。
裁撤下来的禁军,厢军等,都被归为‘预备役’,对于暂时无处可去的,都被划分为‘工程军’,由工部,枢密院调动,在北方各处建城筑寨,修桥铺路,通衢治河。
时间慢慢就要到中午,青瓦房里,一片忙碌,忙碌中,却又有着诡异的安静。
突然间,一个书吏走进来,抬手向章惇,道:“章相公,齐国公府送来了请柬。”
青瓦房内,章惇,蔡卞几乎一致的突然停止动作,抬头双眼灼灼的看向那个书吏。
书吏被两人看的一惊,有些不安的举着请柬,道:“刚刚送来的,说是感谢章相公在岭南照拂其子,特设宴感谢,还有宁远侯作陪。”
蔡卞顿时明白了,淡淡的说道:“鸿门宴。”
章惇接过请柬,看都不看扔到一边,与书吏道:“就说我准时赴宴。”
书吏还有些分不清状况,不敢多言,应着快速离开。
蔡卞再次低头,批阅手里的公文。
他手里看着的是工部的拨款申请,工部今年计划对黄河,长江主要的危险段落进行清淤,加固,时间为半年,力争在雨季到来之前完成第一步计划,确保今年不会有大的险情。
看着‘八百万贯’的数字,蔡卞有些迟疑,往年国库的大部分收入都在军队,八百万在民政上是一笔大数字,朝廷未必能挤得出来。
蔡卞想着,要与工部尚书杨畏好好谈谈。
放到一边,抬起头看向章惇,见他在收拾东西,蔡卞说道:“准备好了?”
章惇将他的桌上摆放的整整齐齐,道:“他既然急着给我摆鸿门宴,我也想看看他这宴席上都有什么,够不够我吃的。”
蔡卞沉吟着,还是再次提醒道:“勋贵之中,多有军职,并且散落在各方,一定要谨慎。”
现在大宋的权柄,基本被世家大族以及勋贵把持,世家还好说,他们‘新党’压得住,文官之间的争斗终归是有一定规矩。
但勋贵不同,勋贵传承近百年,彼此通婚,联姻,渗透入大宋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军队一块,不管是世袭还是荫封亦或者后来者,充斥着每一处,牵一发而动全身。
现在北方的‘军改’刚刚起步,要是京城里勋贵再起波澜,不说北方,南方可能会有不可预测的变故。
而今的各种‘起义’说是小打小闹,却也不能大意,这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章惇站起来,眸光如剑,语气冰冷如铁道:“我给他们十个胆子!”
蔡卞沉色,面露思索。
火烧开封府一事一直记挂在章惇心头,以章惇烈如火的性子,忍到现在已经是不易。
齐国公还抢先一步摆下鸿门宴,这是认为宫里的王婕妤已经成功了,想游说章惇支持立王婕妤为后吗?
蔡卞心里有些不放心,道:“我随你一起去吧。”
“不用!”
章惇果断拒绝,已经向外走,道:“我就是要掂量掂量他们的胆子!”
第两百五十章 赶尽杀绝
在章惇出宫的时候,宁远侯府正发生一场对峙。
顾老太太拄着拐杖,看着烦躁不耐的顾正洋,一脸怒容的说道:“你要去见齐国公?”
顾正洋有些不敢看顾老太太的脸色,侧着身,道:“齐国公宴请,实在推脱不掉。”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道:“你是推脱不掉吗?那齐国公娶的是齐安郡主,齐安郡主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她虽不是太皇太后亲生,却是太皇太后养大的,齐国公已经害的你降爵了,还不够吗?”
顾正洋躲着顾老太太,又侧了下身,道:“母亲,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不过就是一顿饭。”
顾老太太猛的敲了敲拐杖,怒的大声道:“糊涂!这朝休马上就要结束了,齐国公现在上蹿下跳,与一些人走的那么近,他要做什么?他真当朝廷的相公,官家是瞎子吗?”
顾正洋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母亲,齐国公是一等勋爵,在勋贵中影响巨大,我们顾家刚刚被降爵,急需要稳固关系,否则过不了几年,我们顾家就在勋爵中除名了。”
顾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转过来,盯着顾正洋的脸,道:“你怎么还是不明白?齐国公就是在利用你,他齐国公是一等勋爵,又有郡主,朝廷不会轻易处置他,可你已经被降了,再跟他走得近,这宁远侯的爵位,你是不想要了吗?”
顾正洋被恼烦了,一转身看着顾老太太,声音也大了些,道:“母亲,我自有我的打算。”
顾老太太气的不能再气,有些踉跄的后退坐在椅子上,直觉一阵头疼,赶紧扶住拐杖,闭着眼睛急急的吸了几口气,缓和了一会儿,疲倦的道:“我说不过你,你想好了就去吧,反正我老太婆没几天可活了。”
顾正洋听着,回头看了眼,见老太太没事,便道:“那,我再想想,就不打扰母亲了。”
顾正洋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他一向孝顺,哪怕这是嫡母,不是亲生母亲,还是一样听话,这是少有的抗命。
顾老太太看着顾正洋走了,叹了口气,紧皱着眉头,一脸忧虑道:“糊涂啊……”
她比顾正洋看得清楚,齐国公做了这么多事,迟早会惹祸上身!
这时,齐国公府。
齐国公年过五十,稍许胖,胡子不长不短,脸上好似时时刻刻带着微笑,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感觉。
他整穿着并不奢华,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里拿着书,一边看一边在走廊里慢慢的踱着步子。
外面的人对齐国公的评价一向是‘博学多才,手不释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书,写了一手好字,令人称颂。
这样的人,自然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热衷于朝政,是一个清闲国公,备受敬重。
这时,齐安郡主迎面过来,齐安郡主瘦长脸,不苟言笑,给人十分严肃,甚至是苛刻的感觉。
她语气也冷漠,屏退下人后,看着犹自盯着书的齐国公,淡淡道:“人都走了,你还装什么?收起你的假笑,我看着讨厌。”
齐国公有些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将书背到身后,仰着脸,翘着胡子说道:“你又有什么事情?”
齐安郡主语气淡淡,道:“那章惇就要来了,我见不见?”
齐国公不在意,道:“他就是一个外臣,你无需见他。我先试探一下,他要是不成,我再想其他办法。”
齐安郡主盯着齐国公,有些狐疑,道:“章惇虽然备受官家信任,但他根基浅,因为蔡相公的事,新党对章惇又诸多不满,她会支持立怜儿?你有几分把握?”
齐国公再次露出习惯性的微笑,道:“五成。后宫里,除了怜儿,其他人比不过我们。”
齐安郡主看着他的假笑,皱眉,道:“我要不要去见太皇太后说几句话?”
“不可以!”
齐国公没了笑容,沉声说道:“太皇太后是被官家逼着撤帘的,这件事,绝不能牵扯到太皇太后,否则会起反作用。我推出了宁远侯,这次请章惇,其实是给他送礼的。”
齐安郡主顿时不满,道:“送礼?齐国公府需要向他章惇送礼吗?”
齐国公看着她,道:“怜儿立后,衡儿入仕,都不离开章惇的支持,送他一点又怎么了?”
齐安郡主直接转身,走了。
齐国公看着她的背影,又拿过书,自语的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齐国公没走几步,忽然一个小厮跑过来,道:“主君,章相公来了。”
齐国公面色大喜,道:“快请快请,开中门,不,我亲自去。”
齐国公大步向着正门,甚至是小跑着。
齐国公见到上台阶的章惇,大为惊喜,当即抬手道:“章相公今日大驾光临,齐国公府蓬荜生辉,齐成见过章相公。”
章惇的脸角严肃,严格来说其实没什么表情,看了眼四周围满下人,随口的道:“齐国公客套了。”
齐国公听得出章惇的应付之意,他一点都不在意,章惇今天能来到齐国公府就是他最大的目的!
不管事情成与不成,章惇登门本身就意义重大!
“请请请。”
齐国公很热情,在前面领路,嘴上说道:“一直想去拜访章相公,知道章相公忙,没敢贸然登门,还请章相公勿怪啊,衡儿从岭南回来,一直念着章相公……”
章惇仿佛没有听到,随意的打量齐国公府。
这是他第一次来,齐国公府相比于其他勋爵,算是‘简朴’,没有假山流水,绿树成荫,也没有随处可见的奢华之物,下入奴仆穿得本分有礼,且并不是很多。
齐国公说着热情的话,还没到前厅,又有下人来报:“主君,宁远侯到了。”
齐国公一顿脚,与章惇笑着道:“我知道,之前宁远侯与章相公有些误会,这次,我做个和事老,让宁远侯陪几杯酒,宁远侯认罚,就此揭过。”
齐国公说的很自然,他虽然亲自迎接章惇,将姿态放低,但他是齐国公,一等勋爵,迎娶的还是齐安郡主,他有这个资格!
章惇见齐国公说着就要转身,淡淡道:“王婕妤被打入冷宫了。”
齐国公带笑,转身,这个动作,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硬的一动不动。
不远处的来来去去的下人看着,都很疑惑,不知道一向从容镇定的国公爷这是怎么了。
齐国公硬生生转过头,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道:“章相公,在说什么?”
章惇剑眉慢慢竖起,双眼睁圆,盯着他道:“王婕妤在早上,被官家打入冷宫。”
齐国公看着章惇,确定他不是开玩笑,转过身,故作沉吟了片刻,僵硬的笑容忽然生动起来,笑道:“王婕妤虽然与齐国公府有些关系,但也不算是国公府的人,她要是犯错惹怒官家,我是不好为她求情的。”
章惇道:“齐国公就不想听听,她是怎么狡辩的吗?”
齐国公生动的笑容再次僵硬在脸上,沉默的与章惇对视。
王怜儿绝不是什么坚贞不屈的人,更不会刻意摘除齐国公。
构陷皇后,可不是小罪,与谋反无意,雷霆之怒下,抄家灭族是等闲!
齐国公想着宫里那位官家的脾性,脸上越发凝重。
章惇此刻站在台阶上,齐国公在下面,章惇静静的俯视着他。
章惇的剑眉一直在颤,犹如刀兵挣扎要出鞘。
齐国公深深吸了口气,没了以往的假笑,一脸肃色的抬手,道:“敢问章相公今天是来赴宴,还是来抄家的?”
“赴宴可,抄家亦可。”章惇道。
看着章惇严肃的神色,齐国公明白了,脸角抽搐,道:“请章相公提条件吧。”
“顾正洋,见过齐国公,章相公。”
顾正洋远远的抬手,大声笑着说道。
章惇抬头看去,见顾正洋快步走来,随口的说道:“我能在街上随手斩了开封府巡检,在齐国公,也可斩了这宁远侯。”
杀一个侯爵不是说说的,齐国公知道章惇不会,但他确实可以做到!
顾正洋走过来了,齐国公深吸一口气,抬起一只手,道:“章相公,请就坐吧。”
章惇却没有理会他,看向顾正洋,双眸冷冽如刀,道:“陛下旨意上说的明白,宁远侯闭门思过。宁远侯,你抗旨外出,是真的不怕死吗?”
顾正洋本以为今天是来‘说和’的,哪想到章开口就是‘死’,不由得沉下脸。
为了爵位他可以低头,但如果低头还不管用,他就不会低头!
顾正洋看了眼齐国公,与章惇冷声道:“章相公,莫非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章惇剑眉半竖,语气坚如磐石,道:“我要赶尽杀绝又如何?”
顾正洋顿时大怒,刚要说话,齐国公抬手,阻止了他。
齐国公深深的吸了口气,神色铁青,道:“章相公,这个下马威足够了,无需其他。齐国公府上下百于条命就在章相公手上,章相公怎么才肯高抬贵手,请直言吧。”
顾正洋心里骤然一突,齐国公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叫做齐国公府上下百于条命就在章惇手上?
第两百五十一章 做大事的人
顾正洋还不知道发生了事情,再看齐国公与章惇的对话,心里忽然不安,沉着脸,盯着章惇。
朝廷的改制,权力制衡被大幅度削弱,苏颂不管事,这章惇就是‘事实宰相’,章惇的为人朝廷都清楚,他没什么不敢做的!
章惇见齐国公这么快认怂,面上不动,道:“火烧开封府,是你做的?”
齐国公抬着手,道:“章相公,我齐国公府的命全部在你手里,何必还要多问。我要问的是,章相公要我做什么?怎么才能换取齐国公府周全?”
齐国公一点都不傻,章惇单枪匹马的过来,而不是皇城司围府,这里面有转圜的余地!
章惇眸光锐利,道:“你是现在说,还是去皇城司的大牢?”
顾正洋不敢说话了,他已经听的十分清楚,齐国公被章惇拿住了致命的把柄!
他头上冒出冷汗来,齐国公府如果被抄家灭族,他们顾家怎么办?
齐国公齐成看着章惇,脸角绷直,双眼前所未有的凝重,沉默了一阵,道:“是我做的。我在开封府有众多田亩,需要隐藏起来,要拖延时间。”
章惇道:“你的田亩在开封府只有几千亩,相比于齐国公府的千顷良田,不算多。”
齐成鼻子深深出了口气,双眼有些发红,道:“开封府只是开始,方田均税法也只是开始,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王安石变法被废除后,保守派进行了报复性的反攻倒算,‘新法’不但没有任何成效,反而进一步加深了大宋的种种弊端,尤其是土地矛盾,更加尖锐。
‘贵族’阶层疯狂抢夺百姓的利益,进一步膨胀,这也是近年全国各地涌现出的大大小小‘起义’的原因之一。
历史上,再过几年,尤其是宋徽宗继位后,那起义就是遍地开花,无休无止。
章惇剑眉动了下,终于明白,这些人是感受到了这次‘新法’的不同,要铺垫后路了。
宫外火烧开封府,拖延‘新法’复起;宫内对皇后出手,企图另立皇后。
如果不能及时遏止,后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章惇脸角动了一下,道:“我要你以及你的同党,联合上书,就说,你们体恤朝廷,愿意捐献所有家财,与朝廷共度时艰。”
顾正洋脸色大变,急声道:“不行!”
他们要是捐出了所有家财,哪怕还有勋爵的名头,那也是有勋爵的乞丐!
加上朝廷的注视,他们休想复起;再有政敌的攻击,简直就是逼他们去死!
章惇冷冷的看了眼顾正洋,道:“你宁远侯府要想做出头鸟,我现在就成全你!”
顾正洋张嘴就要反击,但看着章惇严厉,充斥杀意的双眸,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章惇想要摆弄宁远侯府简直太容易了。
齐国公心里同样怒意沸腾,盯着章惇,强压着道:“就这样?”
相比于抄家灭族,花钱消灾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章惇审视着齐国公,语气忽然变得平淡,道:“齐国公还真是做大事的人。”
齐国公心在滴血,脸上僵硬,阴沉难看,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章惇道:“朝休还有三天结束,户部负责捐纳的员外郎会十二时辰轮班。”
齐国公脸角狠狠抽搐了下,道:“我会在朝休结束之前,捐纳入户部。”
章惇看向他,双眼有森如渊,道:“齐国公府家大业大,齐国公未必忙的过来,我会命皇城司,刑部,户部的人来协助。”
听着章惇明摆着的要监视,齐国公也只能咬牙,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一切由不得他!
章惇瞥了眼顾正洋,道:“如果齐国公或者有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一声,我就拿宁远侯府立个威,让他们知道,有些事情,你们碰不得,碰了就是死!”
顾正洋敢怒不敢言,一张脸简直要凝固了。
齐国公没有说话,他现在需要冷静,先答应下来,再做盘算。
章惇看着两人的表情,越发平静的说道:“开席吧。”
齐国公怔了怔,到了这种时候,章惇还要开席?
顾正洋看着齐国公,他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国公僵硬的伸了下手,上台阶进正殿。
三个人分宾主落座,除了开始喝两杯酒外,只有章惇在动筷子,其他两人都没有说话。
齐安郡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侧门外,静静的站着,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但里面太久没有出声了,齐安郡主表情渐渐有些冷,又等了一阵,她转身离开。
还没回到她的院子,忽然停住脚步,神情淡漠的道:“入宫。”
身边有五六个丫鬟,听着连忙去安排。
在齐安郡主走后没多久,章惇似乎吃饱喝足了,擦了擦嘴,说道:“写一份名单给我。”
齐国公经过这么长时间,稍稍冷静下来,看着章惇,道:“王婕妤真的被打入了冷宫?”
如果王婕妤构陷皇后事发,不应该是这样平静。
章惇端坐笔直,道:“是我请陛下秘而不发的。”
见章惇说的这么直白,顾正洋心头发冷。
章惇与齐国公看似一直在‘讨价还价’,实则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齐国公难以彻底冷静,无法盘算所有事情,道:“官家知道你要这么做吗?”
章惇神情陡然冷漠如寒冰,道:“政事堂是政事堂,陛下是陛下,你要分清楚。”
齐国公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心里烦躁,头疼欲裂。
他已经听明白了,这件事的背后有官家,那他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的。
“你能保证不会继续追究吗?”齐国公睁开眼,道。
章惇道:“我什么也不能保证。我要那份名单,我得回值房了。”
顾正洋忍不住了,冷声道:“章相公,软刀子杀人最为可恨!逼急了玉石俱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这个世界上,没有圣人,不会没有人不犯错,即便有,他们也能制造出来!
章惇现在的境况很不好,‘旧党’将他视作眼中钉,穷追猛打,从来没有停歇过。‘新党’内部非但没有整合成功,裂痕越来越大,尤其是没能复起的那部分,咬的比‘旧党’还要凶。
如果现在章惇发生了足够大的事情,大到赵煦不能强行庇护,那章惇的结局只有一个——如吕大防一样,下狱,身败名裂!
章惇霍然双眸圆睁,语气冷漠的道:“看来,宁远侯迫不及待了。”
齐国公神情一惊,连忙说道:“宁远侯不是那个意思,章相公息怒,凡事好商量。”
章惇一旦真的对宁远侯出手,可就未必能收得住了。
顾正洋也不敢再说了,只是犹自愤恨不甘心。
章惇逼他们交出所有家财,却一句实话都不给,可恨!
章惇面露一丝不屑,坐等着。
齐国公心头沉重,默默一阵,招来一个下人,命他准备文房四宝。
很快,桌上就摆上了笔墨纸砚。
齐国公盯着白纸,好一阵子,面露狠色,拿起笔,开始写。
勋贵集团的可怕在于,他们的根基太厚实,彼此之间相互勾连,关系网过于庞大,渗透在大宋的方方面面。
动一个,就能牵出一大片来。
齐国公能火烧开封府,还做的滴水不漏,可见手段。
如果不是他太着急,真的可能重演历史上的换后风波。即便不是那王怜上位,章惇想要对勋贵出手,也没有充足的理由。
齐国公一连写了三十多个名字,最后,他放下笔,表情竟然十分的平静。
章惇拿过纸张,看着上面的名单,抬眼看向齐国公。
这份名单里,居然连宁远侯顾正洋都没有!
齐国公面无表情,道:“我的党羽就这么多,其他人不算。”
章惇再次看了一遍,将纸折叠好,放入怀里,道:“十个勋贵,田亩不得少于三万顷,在你送去户部之前,我要看到具体名录。”
章惇说着就起身,话音未落就径直离开了。
顾正洋目送着章惇,等他走远,急的看向齐国公,道:“章惇就这么走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吃定我们了吗?他不过是一个参知政事,还三万顷,胃口未免太大了!”
三万顷不是小数字,他们没有那么多!
齐国公看了他一眼,沉着脸没有说话。
章惇现在代表的是政事堂,背后还有官家,他这个胃口大吗?没有抄家灭族已经是万幸!
顾正洋见齐国公不说话,继续说道:“章惇不给保证,是不是说,我们捐纳了家财,他还有下一步手段?他要干什么,将我们勋贵通通杀光吗?”
齐国公还是没有说话,脸上一片烦躁。
第两百五十二章 我其实在五层
齐成对宫里的事情一无所知,但章惇说的十有八九可能是真的!
官家真的震怒了吗?要逼他们交出所有家财作为惩戒吗?
齐国公心头冰冷,涉及构陷皇后这种事,绝对不是可以花钱消罪的,章惇明摆着还有下一步计划!
他苦思良久,瞥了眼顾正洋,道:“没有其他办法了,交了家财,举家南迁吧。”
顾正洋哪里甘心,这样岂不是自我放逐?
“齐国公,真的就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吗?”顾正洋满脸的惊慌与期待。
齐国公想着他的关系网,道:“除非官家改变心意。”
顾正洋一愣,道:“你是说,这件事,是官家的意思?”
齐国公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道:“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我们再说。”
章惇直接扔过来这么大一颗雷,是谁都得晕,齐国公需要时间冷静,想出完善的应对策略。
好在,现在不是皇城司围府,他还有时间周旋。
顾正洋哪里愿意等,他宁远侯的爵位刚刚被降,要是再牵连上宫里的事情,不死也得死!
“齐国公,郡主……可否求情?”顾正洋有些声弱的说道。
除了官家,他想到了太皇太后,有齐安郡主的关系,太皇太后不会坐视齐国公府遭难的。
以往齐成听到了肯定会训斥顾正洋,现在却沉默。
顾正洋一见有戏,当即激动又有些放松。
……
章惇离开齐国公府,他的侍卫立马从不远处跑过来。
侍卫队的领头押班瞥了眼齐国公府,低声道:“相公,没事吧?”
章惇面容严厉,一片冷漠,哼了一声,道:“传话给皇城司,给我盯紧了!”
押官一抬手,道:“是!”
章惇没有上马车,面容严厉,双眸灼灼,右手握拳的放在下巴不远处,思忖继续走着。
齐国公还心存侥幸,那份名单并不全,哪怕他狡辩的党羽,也远没有章惇查到的多!
“去吏部!”章惇忽然转身上马车。
押班没有说话,侍卫们招出来,将章惇保护的严严实实,转向前往吏部。
这时,齐安郡主到了慈宁殿外,正在与周和说话。
周和脸上带着笑容,道:“郡主,不是小人拦着您不让进,太皇太后真的在午睡。”
齐安郡主脸上难得的带着笑容,说道:“周大官,我就在外面等着。很久没有来给母后请安了,今天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见到。”
周和神情犹豫,道:“郡主,您也知道,燕王刚刚病故,娘娘心情不好,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睡醒……”
齐安脸角似有些不满,快速遮掩过去,道:“那我去看一眼吧,这样回去才能安心。”
周和还是一脸犹豫模样,道:“郡主,这不太合适……要不,您改天再来?”
齐安郡主看着周和,忽的上前一步,面露冷色,说道:“周大官,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母后不见我?”
“哎呦,”
周和跺脚,道:“郡主,您怎么能这么说,您是在娘娘跟前长大的,娘娘最疼您了,这宫里谁不知道啊……”
齐安郡主哪里看不出来,周和这做作的动作、话语,简直是不打自招。
齐安郡主眉头皱了皱,想着家里的诡异场景,盯着周和片刻,道:“那我去见太妃娘娘。”
周和表情一僵,默默不吭声。
齐安郡主见着,又抬头看了眼慈宁殿里面,道:“周大官,章惇去齐国公府了,难道您不应该告诉我一些什么吗?”
周和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点,笑呵呵的说道:“郡主既然累了,那就早些回去。”
齐安郡主见周和一个字不肯说,与去年她入宫时候的态度大相径庭,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她没有多说,径直转身离去。
周和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松口气,快速回去。
高太后这时候坐在院中,晒着太阳。
周和回来,将话一五一十的说了。
高太后静静的听着,等周和说完,伸手拉了拉毯子,轻叹的说道:“齐安在众多的孩子里,是最为孤僻自傲的,没谁瞧得上眼。嫁给齐成也是下嫁,这么多年他们夫妻貌合神离我都知道……不过,齐成的手伸进宫里,我还是有些意外,你说,政事堂里的那几个,有没有与他有牵连,至少是有默契的?”
废后,立后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哪怕是赵煦,也不能强行生拉硬拽,需要足够的理由,得到朝廷的支持。
高太后历经四朝,政治眼光是相当毒辣。
历史上的孟皇后被废以及刘美人立后,背后都有章惇的影子。
周和躬着身,想了想,低声道:“官家不是任人摆弄的性子,那几位真的要是插手后宫,就不会是现在的平静局面。”
高太后想着赵煦对宫里的轮番清洗,半年间身边禁卫换了四茬,轻轻点头,道:“章惇现在全凭官家支持,宫里管控又严,他确实未必敢插手。齐成啊,聪明是聪明,却是自己跳入了别人的套里……”
周和听着,暗自心惊。
他之前还以为王婕妤一事就是齐国公谋划的,听着高太后的话才悚然警觉。
王婕妤一事,官家或许事前不知情,但可能一直在等这么个机会!
回想着早上赵煦干脆利落的料理了王婕妤,丝毫不拖泥带水,周和越想越觉得可能。
毕竟‘皇后巫蛊咒害官家’这样的谋逆不赦大罪,不应该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轻巧放过才是。
周和看了眼高太后,躬着身,一脸的小心谨慎。
这会儿,赵煦还在机要房,‘军改’事关重大,即便一步步来也要走的踏实,既要稳固北方,也要稳住南方,丝毫大意不能有。
章楶坐在赵煦下首,道:“官家,北方暂定为五路,各军经略,总管已经上任,对军队的整肃已经开始,有些乱子,臣打算亲自再走一趟。”
赵煦点头,道:“准。”
‘军改’在路上,他们拟定的是大体规划,遇到现实问题还得一而再的调整,很多事情并非计划就能成的。
赵煦说完这一句,看着章楶,许将两人道:“朝休就要结束,政事堂那边事情会非常多,估计以后没那么多空了。朕明天出城,见见宗泽与种建中。”
在开封城四周,计划是五支军队,两支步军,两支骑兵,外加一支火器军。
现在,已经有一支步军,归宗泽统领。种建中的骑兵还在快速建设中。
许将应着,道:“官家,对于南方各军的经略、总管,兵部与枢密院已经有一个大致名单,明日开会讨论,若是没有问题,呈送官家御览。”
这份名单赵煦早就看过了,其中不少人是他钦点,许将这么说,无非是走个流程。
赵煦琢磨了一会儿,道:“辽人那边不用担心,吐蕃,大理问题也不大。最大的问题,就是西夏!去年惨败,他们未必甘心,要盯紧了。”
西夏动辄几十万大军来袭,宋朝这边又忙着改革军队,真是一点大意不能有。
许将抬手,刚要说话,陈皮快步进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开封府一个提点公事据说活活累死了,开封府衙里现在吵嚷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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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三章 风声鹤唳
“吵嚷不休?”
赵煦哼笑了一声,顺手拿起茶杯,看向许将与章楶道:“没完没了了。”
许将与章楶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两人不是党人,但倾向于‘变法’,在熙宁年间还能做点事情,元丰之后就备受打压,在元祐,高太后垂帘听政这段时间,章楶是被四处流放,调来调去。许将则是干脆辞官,躲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熙宁以及元丰年间的事情,神宗一朝,‘新旧’两党的斗争就从来没有停过,‘新旧’两党的大佬个个位高权重,威望盖天下,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压不住谁。
神宗朝,神宗皇帝支持王安石;元祐初,高太后支持司马光;现在,赵煦支持章惇。
不管谁支持谁,党争依旧在继续,漫无边际,无处不在。
赵煦喝了口茶,看着两人笑着说道:“以前有人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还有人说过,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陈皮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许将与章楶坐的与赵煦很近,两人听得清楚。
赵煦也好,他们也好,都听得出,这位‘提点公事’十有八九不是累死的。
许将思索着,道:“官家留下了苏相公,韩相公,就是有意平衡朝局,想要化解党争……现在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赵煦抱着茶杯,没有评点。
他执意的留下苏颂与韩宗道,并不是为了平衡朝局,最大的用意其实是在争取一个缓冲时间,不能一下子将‘旧党’给逼急了。
待他将‘军改’完成,开封府试点结束,那个时候,与苏颂约定的两年时间,差不多就到期了。
章楶一向极力的避开朝争,犹自翻着手里关于‘军改’的公文。
赵煦又喝了口茶,心里斟酌着,淡淡道:“陈皮,你去给韩相公,曹府丞传话,‘开封府试点’不能因为任何事情任何人有所耽搁,对于人心浮动,不能用事的人,给他们换个能安心做事的地方,如果全大宋都没有,就请他们回家种地。对了,章相公在哪里?”
陈皮道:“章相公去了吏部。”
赵煦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道:“朕的宽容是有限度的,你告诉章相公,亲自去,必要的话,勋贵也不是不能杀!”
许将脸色微变,旋即沉吟不语。
他是兵部尚书,哪怕现在注意力不在朝局中,可一些事情终究瞒不过他。
勋贵,尤其是顶级的那种,没有足够的理由,不能轻易动,朝廷现在日益站在士人的对立面,勋贵集团要是再离心离德,朝廷被进一步孤立,那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章楶继续翻阅公文,好像没有听到。
陈皮已经应着,快步离去。
赵煦说完这件事,道:“章卿家先走一趟,必要的时候,朕也去一次。”
许将神色一怔,道:“官家要去劳军吗?”
赵煦摇头,道:“朕是去鼓舞士气的,必要的时候,朕想看看他们的演练。”
从内心来说,赵煦想搞一次大阅兵,提升宋朝的士气,打散那种‘和为贵’的弱兵氛围。
但开封城实在太小了,根本没有阅兵的条件。
说到这里,赵煦忽然想起了幽云十六州,目光微微闪动。
倒不是说燕京城大,适合阅兵。而是幽云十六州的战略位置实在太重要了!
辽人或者金人南下,一般是两条路线,一个是云州南下太原,直接威逼开封;另一条就是幽州直接渡过黄河,打入开封城。
幽州,就是燕京,后世的北京!
由此可见,幽云十六州的战略位置的重要,谁掌握了幽云十六州,谁就拿到了战略主动权,另一方只能被动挨打!
现在,宋朝就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幽云十六州一直是大宋上下的心病,虽然到了现在已经形同放弃,但在不少人心里,还是想要收回来的。
赵煦心里浮想联翩,却也只能按耐住,他当前要务是改变大宋积弱的国病,不是北伐的时机。
在赵煦与章楶,许将商量着‘军改’的时候,章惇在吏部与林希商讨着‘捐纳’的后续事宜。
林希等章惇说完,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思忖之色,道:“相公的意思的是,凡是捐纳的,可以在子第入仕等问题上得到优待,而没有的,则直接剔除?”
章惇道:“朝廷正在计划从各方面平衡士族与寒门,倒不是直接剔除,是有所侧重。一些人不能直接动,但打压是必要的。”
林希会意,道:“下官懂了。”
林希确实是懂了,这里面其实不是‘平衡’那么简单。他们曾经在与官家一次吃饭的时候,官家说过‘支持’的问题。
‘新党’在熙宁年间为什么失败,根本原因,他们是少数。
元祐年间,为什么被清扫除朝廷,‘新法’被废,还是因为‘不得认同’。
所以,他们需要培养‘志同道合’的人,需要扶持新的力量。
此消彼长之下,才能在人数上占据优势,让‘新党’得以长久,‘新法’再难反复!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吏快步来到林希值房外,敲了敲门,道:“尚书,开封府有话来禀报章相公。”
林希看了眼章惇,道:“进来。”
小吏推门进来,行过礼,道:“章相公,开封府传话说,开封府一个提点公事,昨夜在值房里值班,发现时已经死了,仵作勘验,说是劳累而死。开封府里,不少人要求暂缓。”
‘暂缓?’
章惇骤然双眸圆睁,右手骨指发白,死死的抓着椅子。
林希挥了挥手,等小吏退走关上门后,道:“是齐国公杀人灭口吗?”
章惇冷哼一声,目光如剑,道:“他没这个胆子!”
林希听着就明白了,齐国公齐成已经无需杀人灭口,做了反而是火上浇油。不是齐成,那就是与齐成‘利益一致’的人想要自保了。
林希见章惇满脸怒容,道:“没什么好生气的,熙宁年间你见得还少吗?他们这样的阴鬼手段,总比在朝堂上打擂台,地方上相互掣肘强的多。”
熙宁年间的‘新法’,哪怕有神宗皇帝的支持,从上到下的反对声势一点不比‘新党’低,连王安石都被诋毁的一无是处,可见其他人与事了。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我不会像王相公那样仁厚!”
章惇说着就站起来,一拉开门就沉声道:“让皇城司,刑部,御史台的人到青瓦房来见我。”
吏部的人听着,顿时心神发冷。
章相公,又要抓人了吗?
章惇带来的人应着,匆匆去传话。
章惇心里涌动着怒意,出了吏部,径直回青瓦房。
林希送章惇出了门,回头就找来他值房的主事,道:“考铨法细则再做出一些调整,尤其是罪罚方面,加大惩治力度。监察方面要更进一步……”
主事连忙应着,道:“是,下官这就去通知二位侍郎。”
章惇刚刚回到青瓦房,就遇到了陈皮,听着陈皮的传话后,他坐在摇椅上,等着蔡攸,蔡京,黄履。
青瓦房内,忽然涌动着一股冷意,风声鹤唳,蔡卞不在,其他官吏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两百五十四章 大祸临头
有章惇的召见,刑部尚书蔡京,御史中丞黄履,皇城司指挥蔡攸,快速进宫,穿过政事堂,赶往青瓦房。
他们见到的是面露杀意,神情严厉的章惇。
章惇没有说话,直接扔过去三道盖着宰相大印的政令公文。
……
在章惇调动三个暴力机构的时候,齐国公府,正在发生一场‘夫妻对决’。
齐安郡主满脸冷色,坐在椅子上,看着齐国公齐成,断然道:“想要我交出所有家财,做梦!”
齐成没了以往的假笑,手里也没有书,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外,脸上平静的淡淡道:“太皇太后不肯见你,那怜儿事发是肯定了。要么交出家财换平安,要么等着皇城司来抄家。”
齐安嗤笑一声,道:“我是当朝郡主,谁敢抄我的家?那官家还得叫我一声姑姑,他要是真敢来,我就一根白绫吊在门前,天家的颜面章惇不要,官家还能不要吗?”
齐国公听着齐安郡主的话头,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头都不转的说道:“太皇太后已经撤帘还政,连燕王都保不住,还能保住你这个郡主吗?”
齐安郡主目光冷冷的看着齐国公,说道:“皇家的事岂是你能说得清楚的!章惇的要求我一个也不答应,你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齐国公压不住火了,冷哼一声说道:“还有三天朝休就结束了,反正这府里里里外外都是你在管,你想好了就不用问我。”
齐国公这些年可以说是受尽委屈,本以为娶了郡主能让齐家更上一层楼,谁能想到,这个郡主刻薄无情,毫无郡主该有的德行,令他苦不堪言。
齐安郡主根本不理会齐国公,冷笑一声,说道:“什么事情能指望你?你安心呆着,过几天衡儿就回来了,太皇太后最疼衡儿,我就不信她连衡儿都不见了!”
齐国公见齐安郡主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要将儿子叫回来,眼中恼怒,也只是出现了这一丝恼怒。
齐国公对齐安郡主的冰冷强势,这么多年是充分领教过的,早就放弃了与她争斗。
齐安郡主见齐国公如往常一样不说话,越发生气,一拍桌子站起来,径直离开。
齐国公深深皱眉,内心愤恨难休。
事关齐家安危,却没想到,最终掌握在这个女人手里,他偏偏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宁远侯府顾正洋坐在顾老太太的下手,犹犹豫豫半天才将事情给说了。
顾老太太脸上一片铁青,盯着顾正洋怒声说道:“我要你离那齐国公远一点你偏不信!现在好了,齐国公闯下如此大祸,你还上赶着送上门去!你是真的觉得官家不会杀人还是觉得那章相公软弱可欺?”
顾正洋这会也正在烦恼,回头看了一下顾老太太说道:“母亲,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就别挖苦儿子了,齐国公已经决定将家财全部交出来换取齐国公府太平。您说我们宁远侯府该怎么办?”
顾老太太气的想拿拐杖敲他,最终还是忍了,神情变幻再三,轻叹道:“罢了,你总算是知道了轻重。那齐国公府的事没这么容易结束,那齐安郡主的名声我是知道的,你等着瞧吧。现在,你将所有家产清点清楚,今天晚上之前,送到户部。然后你写一道请罪着的奏本,一定要诚恳,将事情说明白了。亲自送进宫里,一定要让官家罚你,重重的罚。如果官家不见或者不罚,你就跪在垂拱殿外不走。”
顾正洋听着直皱眉,倒也能明白顾老太太的意思,迟疑着着说道“那官家要是一直不肯见或者直接杖毙了我呢?”
顾老太太怒哼一声,敲着拐杖说道:“不见的话就一直跪,跪到死!真的仗毙了你,那宁远侯府一脉就算保存下来了!”
顾正洋听着,嘴角动了下,似乎觉得不满,看了眼顾老太太侧过身去。
顾老太太心里直叹气,看着顾正洋无奈的说道:“天下的事不过于一个面子一个道理,只要你将面子做到了,道理自然就来了。官家就是再生气,再愤怒,也不会太苛刻于你。最重要的是,你要抢在齐国公前面,否则宁远侯府一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顾正洋心里犹豫不决,神情挣扎。
严格来说,齐国公构陷皇后一事与他无关,再大的罪责也到不了宁远侯府府头上。
再说了,宁远侯府交出所有家财,这一点怎么能接受?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顾正洋,一想到这里就痛苦难受。
顾老太太看着顾正洋依旧不肯说话,眼神失望,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你是宁远侯,是家主,怎么样你自己决定吧。我娘家的那个大侄儿对我还算有点心,我这把老骨头是活不了几年,他应该愿意给老婆子几间瓦房住的。”
顾正洋一听急了,转过身说道:“母亲,您这不是骂我吗?您就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吧。”
顾老太太迈着步子,说道:“你慢慢想吧,老太婆去收拾东西。反正朝廷不是来抄家的,老婆子带几个钱应该问题不大,顾侯爷,保重。”
顾正洋看着顾老太的背影,犹豫了下,没有拦阻。
让他交出所有家财,实在太过为难。他难以下定决心,另外他还想看看齐国公府会怎么应对。毕竟齐国公府家大业大,还有一位郡主,怎么也应该有点转圜的余地。
“应该没事吧?”顾正洋心里这样想着。
顾老太太见顾正洋没有拦着她,心里更加失望,摇了摇头,迈出了门。
她是上代宁远侯的正房大娘子,见了不知道多少风浪,对这件事是洞若观火,看的十分清楚。奈何顾正洋听不进去,舍不得家财。
“罢了。”顾老太太心里叹气,颤巍巍的走回她的院子。她自然不可能真的走,现在,就等着大祸临头了。
“哎哟,”
忽然间,一个门房急匆匆跑进来,速度飞快,眼见前面是顾老太太,不敢冲撞,直接侧身撞到了柱子上。
顾老太太一惊,上前两步道:“出什么事情了?”
这个门房连忙爬起来,急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皇城司来了。”
门内的顾正洋听着,猛地站起来,跑出来,双手抓过门房问道:“你看清楚了?是皇城司吗?会不会是刑部,或者开封府的人?”
门房本就惊慌失措,现在更怕了,结结巴巴的道:“已经到门口了。”
顾正洋二话不说,推开他,大步向院前跑去。
顾老太太一敲拐杖,急怒声道:“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你还去干什么!”
第两百五十五章 抄家
顾正洋现在是真的急了,听着顾老太太的喝问,停住脚步,转头看向顾老太太,满脸纠结的说道:“母亲,皇城司的人都来了,再教训我就得去皇城司了。”
顾老太太倒是沉着冷静,拄着拐杖向前走,说道:“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顾正洋一怔,又焦急的道“什么话?母亲,到这个时候了,什么话应付了皇城司再说吧……”
顾老太太眼见顾正洋又要走,恨铁不成钢的敲敲拐杖,说道:“快去拿账簿!”
顾正洋双眼猛的一睁,反应过来,又惊又喜的连声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顾正洋不顾其他,掉头匆匆跑向账房。
而这时,蔡攸带着大队的皇城司禁卫已经冲了进来,他环顾四周,怒声喝道:“给我围住宁远侯府,一个人不能走脱!宁远侯顾正洋,抗旨不尊,屡抗皇命,目无君上,罪不容赦!”
皇城司的禁卫如狼似虎的向里面冲,外面更是将宁远侯府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宁远侯府一片大乱,无数人惶恐的四处乱跑大叫。
顾家的女眷从内院出来,迅速聚集到顾老太太身旁,叽叽喳喳,哭喊一片。
“母亲这是怎么了啊……”
顾正洋的正室,顾大娘子脸色苍白,惊恐无措的说道:“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皇城司怎么都来了?”
顾老太太看着一群女人,冷哼道:“慌什么!我还没死呢!”
顾老太太还是很有威望的,一声冷哼,一群女眷顿时不敢说话了,只是依旧惶惶不安。
这会儿,蔡攸带着人,直冲中堂奔来,身边的禁卫更快,看到人就控制,甚至是挨个屋子搜。
顾正洋从账房抱着一大箱子账簿,急匆匆迎了出来,急声道:“蔡指挥,蔡指挥慢来,慢来。”
蔡攸手握腰间佩刀,看着顾正洋就冷声道:“官家的旨意是勒令宁远侯府闭门思过,这不过一天,顾侯爷就去了齐国公府赴宴,还当众顶撞章相公!宁远侯,你这是一点没将官家的旨意当回事,没有将朝廷放在眼里啊?!”
能摆平自然不用在意,摆不平那就是滔天大罪!
顾正洋不是官场新雏,当然明白,举着箱子说道:“蔡指挥,宁远侯府愿意捐纳所有家财给官家,请蔡指挥代为转交。”
宁远侯的话里意思很明白,这么多家财,你愿意给官家多少就多少,你从中拿多少就是多少。
蔡攸脸角动了下,盯着宁远侯手里的箱子。
这个箱子不大,但以他对宁远侯府的了解,这里面,起码有万亩良田,还有几十甚至数以百计的好铺子,各种古玩字画,绫罗绸缎以及现钱等等,总额会超过百万贯!
他随便克扣一点,就是数以万计!
但蔡攸转瞬就冷静下来,上前一步,沉声道:“宁远侯,你要明白一件事,现在是政事堂下令抄没宁远侯府,你要捐纳的也是给朝廷,这件事,与官家没有半点关系!”
顾正洋心里一惊,连忙说道:“是是,我失言了。蔡指挥,还请转交给章相公,我也想见官家当面请罪,请蔡指挥成全!”
顾正洋将箱子放到蔡攸脚下,而后跪地伏身说道。
顾正洋再没有半点侥幸了,老老实实跪着,脸上冷汗涔涔,心里惊惧如涛。
“晚了!”
蔡攸没有再看箱子,一挥手,说道:“羁押宁远侯府所有人,胆敢抗法,就地格杀!”
“是!”
皇城司禁卫大声应着,包围,抓人,抄家一套流程,畅如流水。
很快,所有女眷被羁押在后院,男子则被押于前院,一面审一边开始抄家,清理宁远侯府家财。
在这个时间里,宁远侯府外围满了人,甚至是已经传遍了开封城。
“这宁远侯刚刚被降爵,现在又被查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听说是,官家的旨意上是要求宁远侯府闭门谢客,进行反省,但宁远侯非但没有,反而去了齐国公府赴宴,还跟章相公有了冲突……”
“这,宁远侯这么大胆子的吗?视圣旨如无物啊……”
“抗旨不尊……这宁远侯胆子这么大吗?”
“嘘,我听说啊,他们只在乎太皇太后的懿旨,根本不在乎官家的……”
“你这个消息已经不准了,我听说,是宁远侯插手朝政,惹怒了章相公,是章相公下令抄家的。”
“章相公?这宁远侯到底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不重要,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我看啊,是杀鸡儆猴……”
……
齐国公府。
还在悠闲的与一群闺中密友喝茶的齐安郡主听到宁远侯被皇城司包围,神色惊变,失手打翻了手里的精致茶杯。
“郡主,怎么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
“要么,今天就到这里了?”
一群贵妇一脸关心的盯着齐安郡主,语气也是充满了忧色。
齐安郡主知道她们都是什么人,难得的微笑的擦了擦手,道:“一点小事情,不用担心,你们先喝茶,我去去就来。”
齐安郡主本站起来,径直离开客厅。
她刚刚出门,就急声道:“国公在哪里了?”
身边的婢女连忙说道:“国公一直在账房。”
齐安郡主脸色出现厌烦之色,快步赶向账房。
会客厅里。
一群勋爵贵妇,开始凑近低声议论。
“郡主,居然笑了,这还是第一次吧?”
“我听说,郡主去求见太皇太后被拒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怎么都没进去。”
“你们说也奇怪,中午章相公还来过,这齐国公府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是齐国公靠向了官家,疏远了太皇太后?”
“你这么认为的吗?我们家那位也是这样猜测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们家的还在疑惑不解,原来这齐国公不声不响靠上了官家……”
“这齐国公府是要飞黄腾达了吗?”
“他们家的世子齐衡今年也要应试吧?”
“齐家,这是真的要再次腾飞了……”
一众人低声议论着,齐安郡主已经到了账房,赶走了所有人,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在。
齐安郡主冷着脸,看着翻阅账簿的齐国公,淡淡道:“宁远侯府被查封了。”
齐国公继续整理手里的账簿,说道:“宁远侯跳的太欢,开封府里有人自杀,朝廷要出气,还要我领头捐纳家财,这已经是在忍耐了。如果我明天还交不出去,就是下一个宁远侯府了。”
齐安郡主皱起眉头,语气越发厌恶,冷淡,道:“交出之后呢?你还是齐国公,我还是郡主吗?”
齐国公的手一顿,继续整理,道:“你要是不交,就是宁远侯的下场。”
齐安郡主见齐国公似乎已主意已定,面容愤怒,道:“我去见太皇太后,哪怕跪死在宫门外我也要见到!”
齐国公没有说话,齐安郡主他劝说不了,也阻止不了,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齐国公府还算平静,另一个的苏府却是鸡飞狗跳。
宁远侯府被查封的罪名是‘抗旨不尊’,与宁远侯一样的苏府自然最为惊惧。
苏轼接到旨意当天就跑去城外,将宰相苏颂给请了回来,而今朝廷清算,他们苏家不是第一个,却会是第二个!
苏家一向不顺,但面临‘抄家’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