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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七十一章 坐镇青瓦房

    “不准告诉任何人。”

    孟皇后说道,她也分不清她现在是什么心态,又惊又喜又有担心,一时间难以定神。

    女官瞥了眼外面,见没人,低声道:“娘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孟皇后深吸一口气,迅速定神,蹙起眉头,轻声道:“只要几位相公稳住,其他的都没问题。”

    女官嘴角动了动,想说请出高太后,又想到孟皇后一向有主意,没有多嘴,但表情出卖了一切。

    孟皇后看了她一眼,双手摸着小腹,静静出神一会儿,忽然道:“去庆寿殿。”

    “太妃娘娘?”女官怔神,不明所以。

    朱太妃向来本分,从不掺和外面的事情,是一个近乎透明的人。

    孟皇后起身,已经准备去了。

    “娘娘,蔡相公在外面求见。”一个宫女迎着进来说道。

    孟皇后心里一惊,担心政事堂汇出事,不动声色的道:“本宫亲自去请。”

    孟皇后说着,径直走出了偏殿,来到仁明殿的大门外。

    蔡卞见着孟皇后亲自过来了,连忙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

    孟皇后神色如常,却不自觉的有股威严出现,道:“蔡相公,政事堂诸位相公怎么说?”

    蔡卞神情不变,一时间却没办法开口。

    能怎么说?说章惇动用禁卫,软禁了宰相?

    孟皇后见着,俏脸微沉,道:“来人,去请陈大官,随本宫一同去青瓦房。”

    蔡卞眼神骤凝,道:“不可!”

    其实,孟皇后已经知道青瓦房的事,淡淡道:“蔡相公,你是要教本宫做事吗?”

    蔡卞犹疑,心里思索再三,还是抬手,道:“恕微臣大胆,娘娘只要回答微臣一个问题,微臣便不再阻拦。”

    “说。”孟皇后道。

    蔡卞觉得孟皇后的态度与中午在福宁殿完全不同,心里担忧她做出了某种决定,直接道:“娘娘,是否会请出太皇太后?”

    孟皇后看着蔡卞,眉头皱了皱,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也十分困难。

    如果,万一,官家醒不过来,她怎么办?

    她这个皇后还不足二十岁,没有任何威仪,更没人支持,压不住朝局,现在她怀着孕,后面怎么办?

    遍观大宋,能稳住局势的,唯有高太后!

    赵煦真的有万一,哪怕章惇以及‘新党’再不愿意,请出高太后,再次垂帘听政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蔡卞盯着孟皇后,见她久久不言,心里不禁阵阵发冷。

    外廷的‘新旧’两党的争斗焦点,其实就在这里!

    高太后一旦卷土重来,对现在的朝局而言,是一场难以估算的灾难。

    许久之后,孟皇后抿了抿嘴,道:“太皇太后已经撤帘还政,并且之前多与官家说过,官家已成年,理当亲政。她希望静养天年,不在为政事劳神。”

    女官听着一怔,想着孟皇后刚刚查出有孕,心里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蔡卞却是大松一口气,紧追着道:“当真?”

    孟皇后威严端正,声音平静坚定,道:“本宫不会请出太皇太后,也请不出。”

    蔡卞忐忑的内心陡然平静,也隐约听懂了什么,思索着道:“娘娘,青瓦房有些紧张,但娘娘是中宫皇后,微臣等还是敬重的。”

    孟皇后会意,道:“走吧。”

    蔡卞不再多说,领着孟皇后前往青瓦房。

    孟皇后来到青瓦房,这才明白蔡卞说的‘紧张’,看着杀气凛凛围着青瓦房的禁卫,她面无表情,径直走了进去。

    陈皮一直恭恭敬敬,一个字没有的跟在一旁。

    对于孟皇后的亲自过来,苏颂,章惇等人都很意外,还是起身行礼道:“臣等见过皇后娘娘。”

    孟皇后看着这几位相公,神情不动,心里仔细想了又想,面带威仪,语气含有斥责,道:“诸位是当朝相公,官家只是偶然有恙,你们就这般没了规矩吗?”

    苏颂面色如常,作为宰相,抬起手,请罪道:“臣等糊涂,请娘娘息怒。”

    这些不过是没用的场面话,没谁会将孟皇后这个不轻不重的斥责放在心上。

    蔡卞见着,从孟皇后身后出来,与苏颂,章惇等人面带微笑的说道:“娘娘很是忧心官家,希望政事堂能一切如旧,宫里也一切如常。”

    苏颂听出了味道,盯着孟皇后打量片刻,抬手说道:“娘娘深明大义,臣等敬佩。”

    章惇对高太后以及‘旧党’深恶痛绝,孟皇后是高太后所立,自然划归一系。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孟皇后与苏颂,肃立着不语。

    孟皇后知道章惇不喜欢她,并且她的一句话也打消不了章惇等人疑虑,稍稍思索,道:“这是本宫的份内事。正好本宫闲来无事,就在这青瓦房坐一坐,等官家醒了,一起去探视。”

    苏颂章惇等人齐齐一怔,面露异色,苏颂与章惇甚至还对视了一眼。

    孟皇后显然不会‘闲来无事’,这是在向他们表明态度?还是要监视他们?或者兼而有之?

    孟皇后说着,在女官的陪同下,在正堂的椅子上端正的坐下。

    女官小心翼翼的陪同着,递过一本书。

    孟皇后翻开折叠的一页,见苏颂,章惇等人还在看着她,脸色从容又没有半点微笑,道:“诸位相公该忙什么忙什么吧。”

    苏颂,章惇等人没法拒绝,看着孟皇后行为,心里各有想法。

    苏颂欣赏孟皇后的知大局,识大体,在这种时候,没有请出高太后。并且,她这个‘坐镇青瓦房’的举动尤为重要。

    孟皇后坐在这里,青瓦房这些人顿时安心,绝对不会再起波澜。

    现在,反而有担心宫外了。

    苏颂拄着拐,缓缓走回他的座位。

    章惇站着没动,抬头看向宫外,目有厉色。

    上一次‘火烧开封府’,烧了‘新党’内部潜藏着的反对者;这件事,又会引出什么人来?

    蔡卞同样想到了,站在他身旁,瞥了眼其他人,低声道:“要不要做些什么?”

    章惇道:“不用,咱们等着瞧吧。”

    蔡卞微微摇头,谁能知道,在‘新法’复起的第一天,居然会发生这般事情。

    陈皮得到消息自然是最快的,在青瓦房还在议论的时候,开封城只是零星的传言‘官家病重,一病不起’,并未大规模散开。

    慈宁殿外的院子内。

    高太后坐在椅子上晒太阳,这是近一个月来,她最喜欢的事情了,以往都带着微笑,现在,却默然漠然,无声威严。

    “你知道多少?”高太后开口。

    她身后侧的周和心神一凉,看着高太后,小心的低声道:“小人一点都不知道。”

    高太后哼了一声,道:“你要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么多年的黄门令真的是白做了!”

    周和不语。

    今天本来是开朝第一天,应该是最为热闹的,但宫里却诡异的安静,政事堂以及青瓦房一反常态,皇后更是罕见的,亲自跑到了青瓦房,这咄咄怪事,哪里能瞒得过高太后?

    高太后抬头看向慈宁殿外,轻轻点头,似赞许的道:“皇后这个应对是最为稳妥的,我没看错人。”

    周和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高太后。

    这半年来,高太后的心思越发难以揣度。哪怕高太后知道周和屈于皇城司的酷刑,背叛了她,依旧留在身边,只是,那清晰可见的隔阂横亘在两人之间,再不见往日信任。

    高太后说完这一句,又想了一阵,十分冷静客观的分析道:“朱太妃无能,镇不住朝堂。皇后资历尚浅,那些相公必然不买账。官家真的要是有危,我大宋也危了。”

    周和大气不敢喘,他猜不透高太后的心思,也不敢想某些可能!

    高太后看着天色,良久,道:“罢了,我也懒得管。周和,你去一趟那个青瓦房,告诉他们,我已撤帘还政,要他们用心国事,护佑朝局安稳。”

    周和一怔,抬头看向高太后,不由得深思,这个态度,是字面意思,是真的?还是某种暗示?

第两百七十二章 三姓家奴

    周和只是顿了片刻,立马道:“是。小人这就去。”

    高太后看着周和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脸色困倦,强振精神的道:“真的老了,要是换做半年前……”

    周和来到宫门前,说了几句,等禁卫通知了陈皮,陈皮赶过来后,将高太后的原话说了。

    陈皮神色狐疑,稍稍思忖,便道:“原话转达吧。”

    周和点点头,跟着陈皮来到青瓦房。

    当着孟皇后以及苏颂,章惇等四位相公的面,将高太后原话复述出来。

    苏颂,韩宗道等人没有欣喜之色,表情沉默,看不出心里所想。

    章惇心里冷哼,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断然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孟皇后倒是眼中喜色一闪,继而平静的道:“本宫知道了。”

    周和轻轻抬手,接着就告退离开了青瓦房。

    孟皇后端坐着,继续翻看手里的书,神情从容自若。

    苏颂,章惇等人看着,心里各有想法,默默再次坐了回去。

    这么段时间,宫外赵煦病重昏迷的消息,经过发酵,已经尽人皆知了。

    一些人,比如梁焘,许将,林希得到消息后,想到了今天的异常,心下骇然,顾不得手里繁重的事务,急匆匆的入宫。

    在梁焘等人得到消息的同时,工部衙门。

    工部尚书杨畏正在布置‘新法’的内容,工部的任务很重,总共有两个:一个是官道,官道涉及水路、陆路以及桥梁等等。另一个则是民用的田亩灌溉,疏浚等。两个任务都十分庞大艰巨,又有严格的考核体系,是以忙碌非常。

    这时,一个主事神色慌乱的跑进杨畏的班房,立刻转身关门,走到杨畏身前,声音低沉又急切的道:“尚书,外面都在传,官家病重不醒。”

    杨畏手里的笔一顿,脸色惊变,道:“哪来的消息?确实吗?”

    他说着就想到了今天的种种怪事,不等主事说话,就沉着脸,双眼里眼神剧烈闪烁。

    主事见如此,越发低声道:“小的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据说宫里十分异常。”

    杨畏看了他一眼,表面不动,心头急切起来。

    杨畏也是久经官场风云变幻的人,很快就想到了某种可能,以及这种可能后,宫里与朝局会发生的剧烈变化!

    ‘太皇太后还会再回来吗?’

    杨畏心头震动,暗暗低语。

    主事看着他,说道:“尚书,外面已经有人在撺掇,邀请太皇太后再次出来垂帘听政了。”

    杨畏面上猛的一变,喝道:“是什么人?”

    主事小心的道:“不知道,都是些流言蜚语,怕还是那些反对变法的人。”

    杨畏心慌意乱,难以安定,放下笔,默默一阵,忽然起身,说道:“我去一趟刑部,衙门里你看着。”

    主事连忙应着,送杨畏出府。

    杨畏很快来到了刑部,与刑部尚书蔡京在值房里密谈。

    两人对坐,一个眯着眼,神情坚毅刻薄;一个眉头深锁,脸上写满慌张。

    杨畏见蔡京不肯开口,索性道:“我们之间也无需这样打哑谜了,事情已经临头,我就问你,你怎么想?”

    蔡京看着杨畏,没有说话。

    杨畏焦急,见蔡京还是不肯开口,赌气般的道:“他们都进宫去了,你既然不说话,那咱们就一直在这里耗着!”

    蹬蹬蹬

    突然间,一阵急切脚步声响起,一个年轻人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杨畏本来就心虚,眼见吓了一跳,待见来人,再看蔡京,忽然惊喜的站起来,道:“贤侄,可探出什么来了吗?”

    来人正是皇城司指挥蔡攸。

    蔡攸比杨畏还紧张,先是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的喝了一通,然后擦了擦嘴,道:“我费尽力气,终于探查到一点。官家是在朝会结束后突然昏迷的,太医院那边没有什么消息,但宫里一片紧张,消息说,很可能——大凶!”

    如果只是偶然的伤风,今天怎么会发生这么多怪事!

    蔡京拧起眉头,面色凝重。

    杨畏噗通坐回椅子,惶惶自语的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高太后卷土重来,那杨畏必然会被当做‘新党’清算,日后怕是要像诸多前辈一样,来回奔波,凄凉的死在流放途中。

    蔡攸看向蔡京,没了以往的镇定,脸上有些发白的道:“爹,现在怎么办?”

    真要是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他以及蔡家,绝难幸免。

    蔡家心里何尝不是沉重,六神无主,强行按耐着,分析着,道:“其他人都进宫了,我们不能耽搁,得立马进去。”

    杨畏急了,道:“我在路上听说,青瓦房已经被禁卫围住了,我们去了,不是自投罗网吗?”

    蔡京一怔,看向蔡攸。

    蔡攸点头,道:“我在宫里没什么人,探听的消息有限。但我听说,从朝会后,苏相公,二章相公,韩相公就都没有出现。另外,皇后娘娘好像也在青瓦房,没出来过。不知道是谁下的令。”

    是谁下令禁卫围住青瓦房?

    蔡京眉头皱成川字,宫里的变化令他看不透。

    这是太皇太后出手了吗?软禁了苏颂,章惇等人?那,官家其实已经驾崩了吗?

    杨畏更是急切,看着蔡京道:“你向来有主意,我现在什么都没办法想,你说吧,怎么办?”

    蔡京拿起茶杯,却没有喝,心里翻涌不休。

    杨畏看着他,期待他有什么办法。

    杨畏可以说是声名狼藉,人送外号‘杨三变’,指责他在朝廷争斗中,毫无节操,为了权势变来变去,更换门庭。

    大致也是‘三姓家奴’的变称。

    而蔡京同样不遑多让,元丰年间就是号称‘储相’开封府知府,是铁杆变法派。元祐初,司马光掌权,他迅速投过去,坚决反对变法,是废除‘新法’的急先锋。

    而今,他又是变法派中的激进派,提出了‘废除科举’,‘广设书院’的建议。

    这两人,基本上都不容于‘新旧’两党,在朝中被边缘化,极具不安全感。

    现在,他们更不安全了。

    杨畏见蔡京脸色变幻不断,忽然凑近,低声道:“外面有人在串联,似乎要请太皇太后出山,再次垂帘听政。”

    蔡京听出来了,道:“你要抢先上书?现在局势未明,再等等。”

    杨畏道:“看现在的态势,我们要是再等,怕是就没了机会!”

    ‘从龙之功’,可不是烧冷灶,必须抢先!

    蔡京神情凝肃,迟疑不决。

    他完全想不到,事态会突然到了这种程度,让他再看清一点的时间都不给!

    蔡京是一个投机派,却也是谨慎派,不看准机会,他一向不会贸然行动。

    上一次那道奏本,给了他深刻的教训,令他犹豫起来。

    蔡攸左思右想,咬牙道:“爹,我皇城司抓了那么多人,抄了那么多的家,如果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咱们蔡家绝对没有活路!”

    现在可不是元丰后,短短半年,‘旧党’大佬被横扫一空,死的不是一个两个!

    ‘旧党’本就酷烈无情,让他们复来,还不知道怎么变本加厉的报复!

    不只是蔡攸双手沾满了血,蔡京是刑部尚书,刑部大牢里现在还关着不知道多少人。

    高太后要是卷土重来,这些人必然会被放出来,加官进爵,继而会对蔡京疯狂清算!

    蔡京神色渐沉,看了看蔡攸与杨畏,说道:“还有一个办法,我们各写一道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奏本带在身上,进宫之后,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四个字,意味深长。

第两百七十三章 醒来(求订阅

    杨畏听着蔡京的话,顿时惊喜的说道:“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做!”

    杨畏与蔡京一样,都是惯常见风使舵,对这种反复的事情是手到擒来,毫无心里负担。最重要的是,这件事风险不大,可以进退有据。

    蔡攸却迟疑了,没有说话。

    蔡京拿过笔墨,率先写了起来。

    蔡攸见着,连忙说道:“爹,我回皇城司做些布置,等父亲的好消息。”

    蔡京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没有资格入宫,但要小心,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们,不要乱来。”

    蔡攸道:“好。”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蔡京与杨畏相继写好,仔细看了又看,将奏本揣入怀里,两人对视一眼,又低声交谈几句,便急匆匆地赶入皇宫。

    蔡攸出了刑部,走向皇城司,脸上难掩紧张,心里暗自的道:将太皇太后请出来这不是疯了吗?

    蔡攸心里十分清楚,即便他写奏本支持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旧党’那帮人也不会放过他!

    蔡攸苦思冥想,想着从这个大漩涡里解套,脑海里全是皇宫。

    ‘怎么办怎么办……’

    蔡攸心里焦急,知道事态紧张,没有多少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他心头猛的一震,立即转身,不去皇城司了,脚步奇快的奔向着皇宫去。

    这个时候,政事堂里,六部尚书以及有资格入宫质问的来了七八个人。他们被阻拦在政事堂,没有办法去青瓦房。

    林希与许将并肩站在一起,两人抱着手,静静等着。

    许将神色暗凝,低声说道:“翰林院有人在串联,要请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

    林希一脸漠然,眼神里十分冷静说道:“跳梁小丑。等待会儿去看过官家再说。”

    今天怪事迭起,林希等人基本上相信了宫外的那个传言。

    许将轻轻点头,自然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不再继续说话。

    梁焘,李清臣等人也聚集在一起,悄声的议论着,心里焦急的等待。

    蔡京,杨畏来的有些晚,同样站在一边。

    不大的政事堂,七八个人,形成了四五个圈子。

    青瓦房内。

    孟皇后依旧在静静地看书,神情恬静,异常的平和。

    苏颂写完手里的公文,抬头看了眼孟皇后,转向章惇说道:“六部尚书等差不多都来了。”

    章惇在审阅着一道奏本,说道:“只要官家醒过来,一切都不重要。”

    ‘要是醒不过来呢?’

    韩宗道心里这样想,没敢说出口。

    在座的都知道赵煦得的是急病,十分的凶险,连太医都没有把握。

    蔡卞沉吟着,道:“我现在去……怕是说服不了他们。不让他们见到官家,他们是不会走的。”

    事关官家,谁能放心?

    章惇放下手里的奏本,目光灼灼看着前面。

    朝廷改制后,六部地位陡升,承接着绝大部分事情,六部尚书是朝廷重臣,不可能随意糊弄、打发。

    青瓦房里,突然静了下来。

    静悄悄的,让孟皇后突然不适,抬头疑惑的看向几位相公。

    女官连忙在她耳边,低声将事情说了。

    孟皇后稍一顿,知道苏颂等人的难处了,将书放下,站起来说道:“本宫去。”

    苏颂看着孟皇后,暗自点头,这位皇后娘娘,以前还真是看走眼了。

    孟皇后刚要走出去,忽然一个手持金牌的禁卫,径直冲了进来,在陈皮耳边以极低声音道:“官家醒了,宣你过去。”

    陈皮一惊又喜,顾不得孟皇后以及一众相公了,大步跑出青瓦房。

    孟皇后见着,陡然惊觉,连忙跟着陈皮。

    苏颂,章惇等人对视一眼,所有人砰砰砰的站起来。

    “走!”章惇率先走出青瓦房,直奔福宁殿。

    此时的福宁殿,寝宫。

    赵煦坐在床头,脸上依旧有冷汗,头发都是湿的,端着碗,闭着眼喝着苦药。

    老太医站在赵煦身前,好似松口气。

    赵煦放下碗,嘴里苦涩一场,艰难一笑,道:“太医说的是,朕这病,是上次落水留下的病根引起的?”

    老太医道:“是。官家洪福齐天,这次之后,必健康长寿。”

    老太医的意思很简单,赵煦熬过了这次,日后就无碍了。

    赵煦轻轻点头,道:“劳烦太医了,来人,送太医去休息。”

    太医应着,抬手离去。

    床前,还站着一个人,南天友。在这之前,他已经将宫内外的大小事情给赵煦汇报了清楚。

    赵煦轻吐一口气,拿过毛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想着那些事情,不由得失笑,说道:“朕只是病了半天,这天下就要乱了。”

    南天友躬着身,不敢置喙。

    这时,有一个禁卫进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蔡攸去了庆寿殿,现在陪十三殿下练习骑马。”

    赵煦头还有些昏沉,思维缓慢,过了片刻,才呵笑了一声,道:“这家伙倒是聪明啊。叫他来。”

    这蔡攸果真是聪明啊,他还没死,这就去巴结下一任皇帝了。

    “是。”禁卫听着,转身出寝宫。

    南天友没听清楚,却也听到了‘蔡攸’二字,越发的神色谨肃。

    不多久,陈皮与孟皇后以及苏颂,章惇等人先后就来了,寝房里,一下子挤满了十多人。

    陈皮见赵煦醒了,惊喜交加,行礼之后,一如往常,站到赵煦身侧。

    孟皇后双眼微红,来到近前,看着赵煦苍白的脸,再想着有孕,越发想哭,强忍着,行礼道:“臣妾见过官家。”

    赵煦看着她,笑容欣慰,伸手道:“过来。”

    孟皇后抿着嘴,上前两步。

    赵煦拉过她的手,道:“没事了,坐。”

    孟皇后双眼含泪,见赵煦这么说,差点没忍住哭出来,心里充斥着难以言说高兴与满足,在赵煦边上轻轻坐下。

    赵煦对于孟皇后的表现十分满意,不愧是那个孤人堵城退万军的孟皇后!

    苏颂,章惇等人见着,心中惴惴的大石轰然落地,全部神色松缓,躬身而立。

    赵煦看着几位相公,笑着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苏相公与章相公都是为了大局,日后还需坦诚交流,增加信任。这般刀兵相向,不是同僚情谊。”

    苏颂与章惇的大局其实是不同的,但结果是一样的。

    “臣等谨遵圣训。”苏颂与章惇齐齐抬手。至于听进去多少,能做到多少,就很难说了。

    赵煦还有些虚弱与疲倦,看向蔡卞,道:“蔡卿家辛苦了。”

    “臣不敢当。”蔡卞连忙说道。

    赵煦又看向韩宗道,道:“韩卿家也辛苦、开封府现在想必事情很多,有些谣言得辟谣。”

    韩宗道会意,道:“是。臣这就去。”

    外面谣言纷飞,韩宗道身为开封府知府,自然是辟谣第一线。

    赵煦安抚了这些朝臣,继而道:“朕病的突然,耽误了不少事情。诸位卿家都辛苦。让外面那些人进来看一眼,然后都去休息一下,有事,咱们明天再说。”

    苏颂,章惇都知道,这短短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官家还得了解,料理以及休息。

    苏颂等刚准备去招六部尚书等,蔡攸却抢先进来了。

    他尽力保持平静,心里却慌的要裂开,头上止不住的冷汗。

    蔡攸进了门,见着赵煦坐在床头,浑身冰冷,连忙低头躬身,单膝跪地的道:“微臣参见官家。”

    他声音平静如常,身体微颤。

    苏颂等人皱眉,他们不喜欢蔡攸。

    赵煦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这时六部尚书林希,许将,梁焘,蔡京,杨畏,李清臣等人进来,见赵煦活生生的,林希,许将等人自然放松,振奋;蔡京,杨畏却眼神惧色一闪,而后又不动声色,脸上极力做出激动之色来。

    赵煦没理蔡攸,看着新进来的十多人,微笑道:“朕只是偶感风寒,无需大惊小怪的,诸位卿家的心意朕领了,今天事情太多,回去好好休息,改日再说。”

    苏颂、章惇当即领头抬手道:“臣等告退。”

    蔡攸见赵煦没理他,听着群臣离开的脚步声,脸色渐渐发白。

    别人没有注意到蔡攸的异样,蔡京却注意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浮起不安。

第两百七十四章 斩立决

    等朝臣都走了,强撑着的赵煦轻轻吐口气,见孟皇后情绪还是不稳定,双手按着她的手,笑着道:“有朕在,没事的。”

    孟皇后想说怀孕的事,但还有外人在,她就轻轻一笑。

    在赵煦看来,这还是勉强,知道她压力很大,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等孟皇后俏脸平和一些,才瞥向地上的蔡攸,淡淡道:“你想怎么死?”

    赵煦话音一落,寝宫里的禁卫乒乒拔刀,两把刀,刀锋冰冷的架在蔡攸脖子上。

    蔡攸噗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头上冷汗涔涔,通体冰冷,颤声道:“官家,臣,臣只是恰好路过庆寿殿……”

    陈皮面露不屑。

    理由都这么拙劣。

    赵煦直接道:“拉出去吧。”

    禁卫迅速按住蔡攸,就要想外拖。这一出去,就是天人永隔!

    蔡攸顿时大急,向着赵煦喊道道:“官家,官家,臣愿意将功补过,有举告!”

    蔡攸是皇城司指挥,掌握的秘密绝对不少。

    但赵煦已经懒得在意,只想安抚立有大功的孟皇后。

    眼见就要被禁卫拖出去,蔡攸急声喊道:“官家,官家,蔡京与杨畏合谋,要请出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

    “慢着!”赵煦神情立变,大声喝道。

    陈皮更是大惊失色,睁大眼的看着蔡攸。

    蔡京与杨畏真的要是有这样的合谋,加上蔡攸的配合,真的可能有办法将高太后给弄出来,只要簇拥着高太后到了政事堂,苏颂,章惇等人还能怎么办?

    章惇可以软禁苏颂,可能把高太后怎么样?

    那局势,必然将会是一面倒,没有任何意外!

    哪怕是孟皇后也是俏脸一片惊容,不敢置信的看向蔡攸。

    宫里可以说是剑拔弩张,一直维持着小心翼翼的平衡,谁敢想,宫外的蔡京与蔡攸还有这样的合谋!

    蔡攸急急的爬过来,跪在地上,急声道:“官家,他们怀里有奏本,必须尽快搜出来,出了宫就没证据了!”

    陈皮眼神厌恶,这个蔡攸,为了权势,之前就出卖过一次蔡京。这次为了保命,居然要拿亲爹的命来自保!

    赵煦看着蔡攸,神色冷漠。

    这个人还真是一点节操都没有,无耻到了极点!

    但是他还真没想过,蔡京与杨畏敢这么做!

    赵煦现在还是不舒服,头有些疼,很是困倦,他双眼慢慢眯起,杀意一闪而过,看了眼不远出的禁卫,说道:“将人都带回来。”

    这禁卫一抬手,说道:“是!”

    陈皮看着他转身,衣袂摆动,腰间一闪而过的金牌,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赵煦。

    这些人,他之前没见过,或者说没有留意过,那块金牌也是。

    赵煦拉了拉被子,与陈皮说道:“你做的不错。”

    赵煦临昏迷之前,交代陈皮,一个是看住慈宁殿;第二个,就是事态危机,可以传他口谕,拿掉苏颂的宰相。

    陈皮轻轻侧身,道:“小人不敢,小人基本什么都没做,还是官家远筹帷幄。”

    赵煦笑了笑,轻吐了口气。他昏迷着半天,还真是一场大戏啊。

    这令他有所警觉,现在所有事情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还得做些保障布置。

    赵煦沉思着,蔡攸跪在地上,依旧怕的要死,通体冰凉。

    殿外,禁卫迅速拦住了即将出福宁殿的苏颂,章惇等人,抬手道:“苏相公,官家要求所有人返回寝宫。”

    苏颂本能的心有警惕,道:“官家说了什么事情吗?”

    “请苏相公当面询问官家。”禁卫说道。

    苏颂仔细回想着半天来的事情,知道有很多事情可以追究,却不知道是哪一件,只得道:“好。”

    苏颂转身,章惇,蔡卞等人跟着。

    六部尚书的林希,许将自然不会说话,倒是蔡京与杨畏悄悄对视一眼,强自镇定。

    他们怀里还揣着那道奏本,这可是要命的东西!

    好在,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不会传给第四个人。

    一众人迤逦而归,再次来到寝宫,见着蔡攸还跪在地上,一众人心里疑惑,再次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

    赵煦随意摆了摆手,目光直接看向蔡京与杨畏。

    杨畏心虚,低着头,心里惴惴,怀里的那道奏本烫胸,令他不安,好在没人知道。

    他心里不断安抚自己,极力的保持镇定。

    但蔡京却如遭雷噬,身形剧烈一颤,满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他心里有强烈的直觉——官家知道了!

    他硬生生的转动脖子,看着地上跪着的蔡攸,他的儿子。

    蔡京怎么都想不通,蔡攸为什么要出卖他!?出卖了他,蔡攸肯定也会遭到连累,没有任何好处,这是自杀之举!

    他哪里能想得到,他这个儿子,比他聪明,出卖他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是为了求官;这一次,是为了保命。

    在场的,无不人精,看着赵煦的目光,再转向蔡京,又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蔡攸,不由得心里涌动无数想法。

    杨畏顺着目光看向蔡京,见到他的惊变神色,心里大骇,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强撑着,心里抱着一丝希望,脸色已苍白如纸。怀里的奏本要是泄露出去,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赵煦静静的看着蔡京,这位惯常投机,揣着这样一道奏本,赵煦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赵煦口干舌燥,浑身不舒服,直接道:“蔡京,朕判你个斩立决,冤枉吗?”

    蔡京再无侥幸,缓缓跪地,神情绝望,双眼无神,一句话也没有。

    到了现在,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蔡攸头磕在地上,双眼酸涩,似乎想哭,暗暗绷着脸角,强忍着。

    苏颂,章惇等人听着,并不觉得奇怪或者意外,只是好奇蔡京到底干什么,居然连辩驳一句都没有。

    苏颂看着地上跪着的蔡京,老脸漠然。他向来不喜欢蔡京,今天出事是无喜无悲。

    章惇双眸厉芒闪烁,他一样不喜欢蔡京。

    章惇盯着蔡京,心里已经在考虑,新的刑部书的人选了。刑部在‘新法’中十分重要,正好这蔡京本来就不可控,换一个听话的更好!

    蔡京跪地,赵煦只是淡淡地看了眼,无声的转向杨畏说道:“你呢?”

    杨畏吓了一大跳,接着扑通一声跪地,大声道:“臣糊涂!请官家恕罪!”

    杨畏心底那一丝侥幸彻底没了,心里骇然,浑身酸软。以往言辞犀利的他,这会儿找不到半个字来开脱自身。

    赵煦看着地上的两人,语气平静的道:“既然你们都认了,那就省得麻烦,来人,拖出去,斩立决!”

    苏颂与章惇等神色惊疑,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居然这么简单的要将两个尚书斩立决?!

    但是蔡京与杨畏只是身形颤抖,根本没有辩解。

    苏颂,章惇背后的林希,许将等人相互对视一眼,面沉如水,没有交谈。

    一众人更加明白,只怕是真的有大事情!

    禁卫上前,将蔡京与杨畏直接拖了出去,留下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蔡攸。

    苏颂不得不说话了,抬起手,道:“官家,此两人,是否要让政事堂调查一番?”

    赵煦越发疲倦,头疼的厉害,点点头,道:“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那两人菜市口斩立决。”

    苏颂倒是不在意那两个奸佞的死活,只是想弄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时候,道:“臣遵旨。”

    章惇心里揣度不断,现在,空了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工部尚书,或许还会牵连出更多,可操作的空间着实不小。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他整肃朝廷,梳理变法派内部的好机会!

    章惇心里转过很多念头,他要借机进一步集中权力,对朝廷,尤其是‘新党’内部进行甄别,握紧改革大棒!

    赵煦的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尤其是章惇,与他对视一眼,微笑了一下。

    章惇不动声色躬身,没有出声。

    苏颂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头轻叹。

    以往的官家,朝廷都害怕麻烦,再大的事情都会迅速遮掩过去,当做没有发生,不会让官家、朝廷难堪。但眼前的官家,似乎不在乎这些,巴不得出事。

    再有章惇配合,一切都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没有其他事情了,外面的交给诸位卿家善后。”赵煦脑中有些昏沉,摆了摆手说道。

    苏颂等人见着,抬手道:“臣等告退。”

    赵煦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蔡攸,道:“你也去。”

    蔡攸心胆俱寒,茫茫无生路,猛的一磕头,颤声道:“是。”

第两百七十五章 铁律破碎(感谢暖百万的白银盟,鞠躬

    他爹被当场判了‘斩立决’,蔡攸恐惧的要窒息。

    赵煦静静的看着蔡攸的背影,与陈皮道:“你去盯着。”

    寝宫里,除了赵煦,孟皇后,只有陈皮。

    陈皮侧过身,道:“是。”说着,他快步跟了出去。

    孟皇后见人都走了,这才悄悄提口气,准备与赵煦说她有喜的事情。

    赵煦却十分困倦,拍了拍孟皇后的腿,道:“刚喝了药,有些困,陪我睡一会儿。”

    孟皇后的话顿时堵在嘴边,她看着赵煦苍白,疲倦的脸,经过今天,她也才明白,赵煦每天面对着多么大的压力,轻轻应了声,脱掉鞋子,睡在赵煦边上。

    赵煦轻吐一口气,搂着孟皇后,闭着眼。

    孟皇后靠在赵煦肩头,抿着嘴,看着赵煦的侧脸,心想着,等醒来再说。

    原本内紧外松的宫内,因为赵煦的苏醒,迅速回归正常。

    苏颂,章惇等政事堂相公,外加几部尚书等,押着蔡京,杨畏,来到政事堂。

    政事堂内,苏颂,章惇,蔡卞坐着,其他人站在后面,蔡京,杨畏被禁卫按跪在地上。

    两个禁卫对蔡京,杨畏身上一阵搜索,除了钱之外,就只有一道公文。

    禁卫没看,将所有东西都摆到了苏颂跟前:“相公。”

    苏颂漠然的拿起其中一道奏本,只是看了眼,他双眼陡然一睁,面露惊容,心里同时后怕。

    苏颂暗自凝神,心想难怪官家震怒,直接就是斩立决。

    他瞥了眼立在不远处的蔡攸,心里隐约想到了什么,神情冷漠,没有再看杨畏的,直接都推给章惇。

    章惇拿起来,打开看了眼,脸上没有任何异色,只是看了蔡京的,而后就推给蔡卞。

    蔡卞看着前面两人,纵然心里有准备,当看着蔡京与杨畏的两道奏本,还是脸色突变,心里是暗惊,继而就忍不住的看向蔡攸。

    这个人是蔡京的儿子,执掌皇城司,在外人看来是官家的亲信,他完全有可能将高太后给从慈宁殿弄出来!

    蔡卞忽然心里发冷,那种情景一直是他们极力避免的,没想到,还有蔡攸这个纰漏!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三位相公后面的人,不少人伸着头,也看到了一些,纷纷震惊不已。

    这两人,还真是大胆啊!

    不过,再想着两人的过往,就是无耻奸佞,时常变节,似乎也不那么奇怪。

    苏颂拄着拐,看着跪在地上的蔡京与杨畏,淡淡道:“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蔡京脸上是一种怅惘,迷茫之色。

    他一生专营,步步小心,谁知道,最终会败亡在亲生儿子手里!

    杨畏则更恐惧,抬着头,看着苏颂,急声道:“苏相公,我,我是冤枉,都是蔡京,是他逼我写的,我只是从犯,求苏相公开恩,求苏相公开恩啊……”

    他连连磕头,脑门上都磕出了血来。

    苏颂等身后的人面无表情看着,杨畏号称‘杨三变’,是变幻无常的奸佞。朝野就没人喜欢,要不是当时他举告吕大防有功,做不到工部尚书的位置上。

    现在,蔡京,杨畏这两人被踢走,朝廷里,大部分人是高兴的。

    陈皮抱着浮尘,只是听,不发一言。

    对于杨畏的喊冤,没人在意,苏颂沉默一阵,与章惇说道:“你怎么看?”

    章惇早就在盘算着这件事了,淡淡道:“来之邵任刑部尚书。”

    苏颂眉头一皱,明白他的意思,沉吟片刻,道:“王存任工部尚书。”

    蔡卞以及身后的几部尚书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听着两个大佬瓜分刑部与工部。

    章惇看向蔡京与杨畏,双眸锐利,语气如刚,道:“交代出同党,祸不及家人。”

    蔡京头都没有抬,一个字都不出。

    杨畏却急忙说道:“请章相公开恩,当初章相公阻止先帝杀士人,难道今天就不能阻止官家杀我们吗?”

    神宗皇帝当初因为征讨西夏失利,要追究一个漕官,想要杀了。结果,司马光等人阻止不说,蔡确,章惇也阻止。

    最终,那个漕官只是被发配了,神宗皇帝那道杀人诏书,不了了之,无人提及。所有人心照不宣,仿佛不存在。

    章惇没理会,道:“拿笔墨来。”

    他们身后的几部尚书一直安静的看着,对于‘不杀士人’的祖训,他们其实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但紫宸殿,垂拱殿前还有血腥味弥漫,再说‘不杀士人’这种话,显得苍白无力。

    杨畏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蔡京,眼神闪烁一番,满脸愤恨,还是拿起笔,写了几个名字,忽然的猛的一甩笔,冲着章惇等人怒声道:“我等今日,就是尔等明日,休要高兴的太早!”

    章惇没有理会他,拿过他写的几个名字,道:“黄中丞,查清楚。”

    黄履是御史中丞,当即上前接过来,沉声道:“是,下官领命!”

    章惇心里犹自在盘算着,要利用这件事,将‘心怀异心’之徒全数踢出朝廷,余光瞥了眼苏颂,说道:“各部要进行自查,开封府一事,决不能发生第二次!再有结党抗拒朝廷大政,暗中串连,破坏的,本官直接拿你们问罪!”

    林希,许将等人抬手,道:“下官等领命。”

    见苏颂不说话,章惇又道:“吏部,刑部,御史台,准备对全国官员进行考察,为期一年,年终评点,作为对各级官员升迁的主要依据。”

    苏颂神情立时动了下,道:“这件事,政事堂会详议后再定。眼下,先料理了这两人。来人,押送刑部,而后送大理寺,即刻判决,平息宫外的谣言!”

    “是。”

    一对禁卫进来,将蔡京,杨畏给拖了出去。

    这两人,一个沉默,一个愤怒。

    蔡京冷眼以对,不看苏颂,章惇,反而看向蔡攸。

    蔡攸低着头,表情似畏惧似后悔,痛苦挣扎。

    杨畏则在大叫,厉声大喝道:“朝纲败坏,祖制不存,官家举起屠刀,天下士人战战兢兢,这就是你们的‘新法’,‘新政’吗?你们不得人心,一定会失败的!”

    一众人顿时面沉如水,包括苏颂都脸色不好看。

    这杨畏,也是反对变法的人!不过是因为权势,扭曲了心意!

    章惇却不意外,杨畏本来就是吕大防的人,他心底在盘算着朝局,打算着怎么清理,打造一个坚如磐石,属于的‘新法’朝廷!

    章惇双眸如电,忽瞥向不远处的蔡攸,道:“你跟我来。”

    章惇说着,起身离开政事堂,前往青瓦房。

    蔡攸跟在他身后,神情畏惧。

    他心里惴惴不安,现在生死都在章惇一句话上,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青瓦房,不过一炷香时间,蔡攸头上带着冷汗,咬着牙,快步跑了出去。

    这让刚刚回来的蔡卞一怔,进去后,与章惇道:“开封府那边,我们要不要去一趟?”

    章惇坐在凳子,眸光犀利如剑,道:“不用了。一切按计划推行。”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蔡卞需要时间冷静,点点头,在他椅子上坐下。

    此时,开封府内。

    韩宗道正在对两个提点公事以及十六个知县进行训话,声音铿锵有力,沉声道:“身为朝廷命官,须谨遵政令,勿要关乎太多。尤其是对于谣言,不能信,不能传,更不能上升到朝廷!”

    “‘新法’伊始,所有人要戮力同心,不得三心二意,左观右顾!”

    “本官已经见过官家,官家好生生的,不得再问!”

    曹政以及一众人听着,心里多少松口气。

    韩宗道这么说,多半是真的,不会在这种场合忽悠他们。

    “第一件事,丈量田亩,从今天开始!”

    “第二件事,普查人口,从今天开始!”

    “这两件事,必须全力去推行,任何人不得拦阻,一定要清楚明白,不得任何敷衍塞责!”

    “本官知道,历年你们上来的人口,田亩账册都在减少,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律严惩”

    堂内站着的开封府各级官吏,暗自心惊。

    他们都知道,朝廷这次是下了大决心,前所未有的认真,彻底的要去做这些事情了。

    这么做,将会把无数个盖子掀开来,谁也不知道这些盖子里面藏了多少龌龊。

    而在这之前,更会有无数人,阻止朝廷去掀开这些盖子。

    韩宗道抑扬顿挫的宣示着,开封府外,各种辟谣告示贴的满城都是。

    谣言稍稍被遏制,迅速另一件事掩盖,引起了开封城巨大的震动。

    刑部尚书蔡京,工部尚书杨畏被以‘贪污渎职,反复无常,攻讦新政,对陛下不忠,意图不轨’等罪名,判处了‘斩立决、抄没家产’。

    两人被押着,前往刑场。

    沿途的百姓,石头,菜叶,臭鸡蛋拼命的向他们招呼。

    “就是这个蔡京,害得我家破人亡,奸贼!”

    “杨三变,奸佞小人,活该!”

    “大理寺判的好,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百姓们呐喊,押着的衙役也遭到了连累,催促着赶紧走。

    蔡京穿着囚服,一身镣铐,脸角越发刻薄,神色冷漠。

    倒是杨畏,梗着脖子,一脸的不甘。

    刑场,这里原本是用来处决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从来没有官员被押送到这,更何况,还是堂堂的两部尚书!

    监斩官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实则脚下双腿都在打颤。

    处斩两个二品尚书啊,这是国朝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吧?

    至少他的记忆里没有!

    围观的百姓还在叫骂,也引来了不少士子、朝野官员在为官,这些人面色凝重,神情晦涩。

    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朝廷要处斩两个尚书,大宋开国之未有!

    他们都是要入仕为官或者已经为官的,他们,会不会也有这一天?

    不少人悄悄对视,神情警色,心怀惴惴。

    监斩官看着日头,又转向日晷,拿起令箭,沉声喝道:“行刑!”

    令箭扔在地上的一刹那,监斩官身形也是一晃,眼神畏惧。

    今天,开创了杀文官的先例,将来史书上,会不会写他是第一个杀士人的刽子手?

    刑场上,刽子手喝了口酒,吐在大刀上,以往两人从容淡定,现在却有些手慌。

    他们要斩的,是两个尚书,二品,他们以往巴结都巴结不上的高高存在!

    蔡京已然绝望,至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

    杨畏则愤恨难平,不知道冲着谁,大声喝道:“你们变吧,变吧,你们迟早会后悔的!史书上不会写着你们是中兴之臣,自古以来的变法,就没有好下场!史书上的你们,都将是奸佞,国之大贼,遗臭万年!”

    没人理会他们,刽子迎着太阳光,高高的举起刀。

    这一刻,本来吵嚷的刑场,突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两把把刀,慢慢的揪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

    尤其是那些士人,更是屏气凝神,睁大双眼。

    咔嚓

    咔嚓

    两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两颗人头在刑场上滚动。

    鸦雀无声,之前看热闹的百姓这会儿也没了之前的愤怒。

    所有人看着滚动的人头,涌动的鲜血,一时间呆住了。

    两个尚书啊,二品大员,就在他们眼前被处决了!

    刑场的寂静,迅速蔓延向整个开封府。

    每个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后,第一副反应都是沉默。

    他们或许还在期待着转圜,毕竟,大宋是不杀士人的,纵然官家之前杖毙了两个,也能理解为愤怒之下的失智行为,但这次,是真的处决。

    而且,还是两个尚书!

    那个‘不杀士人’的铁律,荡然无存!

    太多人的忽然忧虑起来,心怀不安,仿佛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莫名丢失了。

    御街。

    一个茶馆里,朱浅珍正在喝茶,却不是闲心雅致,而是眉头紧锁,焦急不宁。

    就在蔡京,杨畏被处决的没多久,一个小伙计急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东家,探清楚了,官家真的没事。”

    “你确定?”朱浅珍又惊又喜的道。

    小伙计点头,道:“大娘子见到太妃娘娘了,太妃娘娘很正常,宫里也正常,不是那种情况。”

    朱浅珍顿时大松一口气,旋即苦笑的摇头,道:“现在各种事情真真假假实在是难以分辨,我差点被吓到。”

    小伙计见四周无人,低声道:“东家,现在怎么办?那掌柜死活要三百惯,一点都不让。”

    朱浅珍缓过这口气,开始正常思索,点点头,道:“那个位置,最多两百惯,他要这个价,就是看准我想买,要宰我一刀了。”

    小伙计道:“东家,非要那个地方吗?不说御街,开封城合适的地方多了去了。”

    朱浅珍没有说话,抬头向北方看去,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宣德门。

    朱浅珍看了一会儿,道:“走,继续去谈。”

    小伙计顿时不高兴了,道:“东家,还去啊,那人就是故意的,去了也是丢面子啊……”

    朱浅珍淡淡一笑,道:“今天不一样。”

    眼见朱浅珍已经站起来了,小伙计连忙跟着,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开朝了。”

    朱浅珍笑着说道。

    小伙计越发不明白,朝廷开朝了,管我们什么事情?

    朱浅珍自不会解释,径直来到了他看中的铺子。

    这是一个酒楼,去年就歇业要转卖,但自从他问价之后,从一百五十贯,一路涨到了三百贯!

    朱浅珍来到这个酒楼,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坐在门前,剃着牙,晒着太阳,看着朱浅珍过来,只是一脸笑容的道:“朱掌柜,你看来对我这个酒楼,是势在必得啊。”

    朱浅珍也没想到买个酒楼会出了这么多波折,让这个死胖子看出了他的态度,一再加价。

    朱浅珍脸上微笑,抬起手,道:“李掌柜,三百贯,我要了。”

    这胖子叫做李衡秋,他看着朱浅珍一怔,旋即笑容越多,道:“朱掌柜,你来晚了,昨夜有人,出了四百贯。”

    小伙计一听,顿时急了,道:“你胡说!你这酒楼,最多就两百贯,谁会傻的出四百贯!其他地方可以买两个了!”

    李衡秋躺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的道:“有人能出三百贯,为什么就不能有四百贯?”

    小伙计气的小脸发白,转向朱浅珍道:“掌柜,咱们换地方吧!”

    李衡秋抬价到四百贯,他们要买下来,就得四百五十贯,甚至是五百贯!

    这个价格,完全可以买三个这样的酒楼了!

    朱浅珍神色如常,看着李衡秋,道:“李掌柜,你就给我句实话,你是想卖还是不想卖?”

    李衡秋剃着牙,斜着眼看向他,慢悠悠的说道:“朱掌柜,想买,其实也很简单,五百贯。”

    朱浅珍脸色终于一点点的难看,这个李衡秋,这是吃定他了吗?

    这是官家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必须要漂漂亮亮完成,可不是要当冤大头!

    朱浅珍左右看了眼,这里是御街的正中心,开酒楼自然不太好,一条路不知道有多少,但作为票号,确实最为合适不过!

    朱浅珍深吸一口气,盯着李衡秋,道:“这么为难我,肯定是有原因的,李掌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到底为了什么?如果之前有所得罪,朱浅珍在这里赔罪了。”

    看着抬着手,一脸诚恳的朱浅珍,李衡秋嗤笑一声,道:“你还算聪明。理由很简单,你让遂宁郡王被贬为庶人,得罪了官家,我怎么能把酒楼卖给你呢?”

    朱浅珍一怔,他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理由?

    朱浅珍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衡秋见朱浅珍‘吃瘪’,笑容更多,道:“不止是我这里,整条街都是这样,整个开封府,你就别想买到铺子。毕竟,你说不准哪天就进去了,凭白连累我们。”

    朱浅珍看着得意的李衡秋,神色默默一阵,忽在一脸怒容的小伙计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伙计愣了下,又瞪了眼李衡秋,大步离去。

    朱浅珍见没人了,上前一步,俯身在李衡秋耳边道:“我是受命于交子务选择地方。”

    李衡秋本来一脸嗤笑,继而就皱眉,道:“交子务?朝廷的?”

    朱浅珍站起来,淡淡道:“我知道,不止是十一殿下的事,你难为我,要么是你背后的人想巴结官家或者什么人,亦或者是因为我与官家的关系,故意给我难堪。但我点破了这一层,你身后的人应该知道轻重,我在这里等你的回话,一百五十贯,多一个子没有。”

    李衡秋看着朱浅珍,见他不是玩笑,眉头皱了皱,顿了一阵,慢慢的起身,想里面走去。

    朱浅珍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

    不足一炷香时间,李衡秋就回来了,看着朱浅珍,犹犹豫豫的道:“卖给你也行,不过,我想与你合作一回。”

    朱浅珍哼笑了下,道:“李掌柜,凡是掂量轻重,不要折了你自己,还要牵累你背后的东家。”

    李衡秋一笑,道:“只是做生意而已,不偷不抢。”

    朱浅珍知道,李衡秋还是不信他,亦或者想试探他。

    这时,一个貌似憨厚的胖子,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过来。

    朱浅珍一见,连忙上前,恭谨的抬手道:“朱浅珍见过吴侍郎。”

    吴居厚背着手,扬着头,有些没好气的道:“开朝了,我一堆事情,什么事情要让我跑一趟?”

    朱浅珍抬着手,道:“吴侍郎,已经选好地方了。半个月内就能整修好,特请吴侍郎来看看,也想问问接下来的章程。”

    “哦?”

    吴居厚小眼睛眨了下,打量着这地方,旋即点点头,道:“可以,这地不错。我待会儿去工部,让他们建,另外,兵部也走一趟,给你派点人手。”

    吴居厚完全没理会李衡秋,李衡秋却傻眼了。

    他不认识吴居厚,但一个‘吴侍郎’以及去工部、兵部,还是令他心惊肉跳。

    这朱浅珍背后到底是谁?

    朱浅珍听着吴居厚的话,不断点头。

    吴居厚是户部侍郎,并且掌管转运司,权力重大,大宋几乎所有的钱粮运转都在他手里。

    这个‘票号’,自然需要他的鼎力相助!

    吴居厚背着手,打量着这破旧酒楼,小眼睛里都是思索着色。

    他的履历十分丰富,尤其是在‘钱粮’一块,是朝廷公认的理财高手,朝廷缺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大宋朝的钱粮转运,基本靠漕运,来来回回特别麻烦,火耗异常的严重。

    如果有交子务,也就是朱浅珍嘴里的‘票号’居中周转,不止能解决火耗问题,也能大大提升效率,遏制**等等诸多妙用。

第两百七十六章 如火如荼的新政(二合一大章)

    吴居厚没有进这个歇业的酒楼,背着手,心里想的极其的多。

    朝廷现在主要精力,集中在‘开封府试点’,对于其他事情,都是‘泛泛而谈’,并没有深入,但即便是‘泛泛而谈’,吴居厚还是知道,在章惇的计划里,可能有将转运司裁撤或者落实到地方的想法。

    吴居厚小眼睛闪动着,心里浮想联翩。

    朝廷的改制以及开封府试点,都透露出极其强烈的信号,朝廷这次的‘新政’,比熙宁年间更为坚定,做的更为彻底,全面!

    在这些庞杂的政务体系之外,官家正悄悄的在做着另一些事情。

    吴居厚余光瞥了眼朱浅珍,自然知道这个人勉强算得上是国舅,道:“前期,你们准备投多少钱?”

    朱浅珍也没在乎李衡秋,直接说道:“汴京,南京,建康,杭州,北京,西京,先期是六地,总额为一千万贯,预计半年内建成,下半年开业。今年,主要的客业,会是大商人,大富户以及朝廷。”

    吴居厚自然知道近来抄没的那些家产等等都入了内库,内库现在怕是有近两千万贯齐安,出个一千万贯倒是不难。

    细细思索着朱浅珍的话,吴居厚神情不动,道:“户部,可否参股?”

    朱浅珍脸色一肃,躬着身,有些小心的道:“吴侍郎,章程里,只允许民间参股。”

    吴居厚脸上有些可惜,这么好的一个机构,作为理财高手,他很想掺一手。

    李衡秋都听傻了,‘一千万贯’!

    他打量着朱浅珍与吴居厚,要不是对朱浅珍有些了解,他真的以为这俩是傻子,在他面前吹大气!

    这时,二楼窗户被人悄悄推开一丝,两个中年模样的人透过缝隙,看到了背着手的吴居厚。

    两个人目光一凝,悄悄缩回头对视,继而又再次看去,而后缩回头,确认后,面露沉思。

    吴居厚他们认识,这人是户部侍郎,管着转运司,权职着实大的不可想象。倒不是说他们背后的人就怕吴居厚,但这位是财神爷,谁没事跟财神爷对着干?

    两人对视着,点点头,无声的来,无声的走。

    吴居厚与朱浅珍说了一阵,大致了解了票号的计划后,道:“我春闱之前应该都在京,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

    说着,他心里还是可惜,这票号以及内库的钱要是交给他打理该有多好啊。

    “是,有劳吴侍郎。”朱浅珍十分恭敬的抬着手。

    吴居厚摆了摆手,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李衡秋还是有点不敢置信,这朱浅珍转眼间,就要做千万贯的天大生意了?

    朱浅珍送走了吴居厚,转头向李衡秋,道:“李掌柜,咱们去开封府做个交接?”

    李衡秋哦啊一声,连忙道:“好好好。”

    朱浅珍命人去取钱,三百贯,可不是小数字,一贯二十多斤,三百贯,六七千斤,得用马车拉!

    李衡秋拿好地契,房契等,跟着朱浅珍去向开封府。一路上,他左右试探,但朱浅珍惜字如金,半点不肯再透露。

    李衡秋没辙,心里暗自想着,得交好朱浅珍,这个人巴结上了户部侍郎吴居厚,日后有的是捞油水的机会!

    两人还没到开封府,就看到人潮涌动,不知道多少人奔向大理寺。

    李衡秋好奇,拉住一个人,道:“兄台,这是怎么了?”

    那个人挺着急,说道:“大理寺发文了,要清理弊案。要尽速终审吕大防等人,还有那个登州阿云案。”

    李衡秋哦了一声,放开他,看着一众人着急忙慌的背影,不屑的道:“这些都是朝廷的事,你们激动个什么……”

    朱浅珍近来对朝局关注日益增多,听着心里想了不少,暗自摇了摇头,他只是个商人,看不懂那么多,道:“李掌柜,走吧。”

    李衡秋也更在意朱浅珍,连忙笑呵呵的道:“好好好,走走。”

    在朱浅珍与李衡秋进入开封府交易的时候,大理寺发了告示后,就在紧张的开会。

    由于大理寺卿空缺,大理寺名义上就是由赵煦直接统管,升其中一个少卿刑恕为‘常务少卿’,负责日常事务。

    此时,七个少卿全在,刑恕环顾一圈,道:“吕大防一案,人证物证确凿,之前也审过,断过,这一次,是最终定性,大家没什么问题吧?”

    众少卿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邢少卿,下官一直觉得,此案既然已经审过了,最好就这样过去,否则会引来不知道多少麻烦。”

    吕大防是坚定保守派,对‘新法’深恶痛绝,作为前任宰执,不说门生故吏,单说影响,现在依旧庞大。

    大理寺来一个最终定性,很可能引火烧身,再次掀起‘新旧’两党的党争。

    刑恕神色从容,道:“人证物证确凿,为什么要含糊?真要是有人企图翻案或者闹到朝廷,本官也无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说说登州阿云案。”

    众人见了,便没有多讨论,毕竟这个案子,是宫里官家定的。

    提及登州阿云案,其中一个少卿语气果断,带着愤恨,道:“登州阿云案,是先帝钦定,时隔二十多年,司马光等人掌权后却突然翻案,还将人抓来杀来,着实可恶!不忠不孝!其案本身来说,也不至于判死,时隔多年,以宰执身份干预司法,也违背祖法,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案子都必须翻案!”

    其他少卿跟着说话,大部分是赞同。他们几乎都是‘新党’,哪怕不是,这个案子在复起‘熙宁之法’大背景下,同样需要翻转。

    众人讨论的,几乎都避开了‘慎刑’与‘重刑’的深层次意义,单纯从案子本身在讨论。

    刑恕见着,点点头,道:“那这两个案子就这么定了,下午开堂,明天宣断。另外就是近来的一些事情,包括宁远侯等,我的想法是,流放岭南。”

    “同意。”

    “同意。”

    一众少卿没什么意义,宁远侯作死,圣旨都拦不住,他们自然要送一程。

    在大理寺忙碌着的时候,朱浅珍与李衡秋进了开封府,在一个小房间进行过户手续。

    但里面的小吏,来去匆匆,许久都没能给他们办好。

    李衡秋等不及了,等那小吏回来,陪着笑脸,道:“这位兄弟,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吏擦着头上的汗,似乎觉得耽误这么久不好意思,低声与两人道:“正厅里,十多位县尊正在立军令状。很严苛,一旦做不到,就得被罢。”

    “军令状?”

    李衡秋愣了下,低声嘀咕道:“县尊立军令状,今天怎么尽出怪事……”

    朱浅珍神情是有些怪异,心想:罢官吗?以前好像不怎么罢官的。

    以前的大宋朝,除了不杀士大夫外,‘罢官’同样极少,罪过再大,无非是将人发配的远远的。

    就好比神宗想杀的那个漕官,最终不但没杀成,连官职都没丢,只是被发配了。

    现在,不止是杀官,罢官日益渐渐的变成了一种‘常规操作’。

    此时的开封府正堂内,一个个县令,神色严肃,挨个的拿过他们写好的‘军令状’,依次的签字,画押。

    这些‘军令状’,写着他们要完成的任务、时间以及完不成后的处罚。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任务时间表’,是开封府以及朝廷量化的考核指标。

    这些县令挨个的签字画押,而后肃色的立在一旁。

    韩宗道,曹政等不动如山,一副此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坚决之色。

    这些县令做完,轮到另一拨人。

    这是开封府下的‘新法小组’,来自于六部三寺等,是统筹‘新法’的小机构。

    曹政看着他们挨个进行无声的签字画押,说话道:“六部等将会深入开封府试点,诸位是得到器重而派来的,希望你们能齐心协力,推动‘新法’,莫要仗势自误,潜心用事为要。”

    这些人都是六部精挑细选来的,都有各部背景,曹政的话是劝说,也是警告。担心这些人依仗背景,人浮于事,甚至是敷衍塞责。

    这些人品佚倒是不如曹政,又要听命行事,连忙齐齐抬手道:“下官领命。”

    曹政见着,低声与韩宗道道:“相公们还会过来吗?”说的是蔡卞,章惇以及苏颂。

    韩宗道微微摇头,道:“他们说要来,但我估计他们脱不开身。”

    曹政没有说话,暗暗凝神,盯着这些人签押军令状。

    开封府内如同沙场点兵,一片肃谨气息。

    朱浅珍与李衡秋办理好,出了开封府,李衡秋与朱浅珍笑呵呵的道:“朱掌柜,日后有什么好生意,还请务必照顾下小弟,这酒楼,小弟可是亏本送给朱兄了。”

    朱浅珍见惯了商场上的变脸,对于李衡秋的变化一点不在意,拱了拱手,道:“好说。在下还要去户部,告辞了。”

    李衡秋其实还想请朱浅珍吃顿饭,进一步套套消息,见朱浅珍说走就走,心里琢磨了会儿,快速离开。

    朱浅珍来到户部,还没进去,就看到一大群人涌出来。

    小伙计在他边上,看着这些人的官服,低声道:“掌柜,这些人,好像是禁军?”

    朱浅珍神色不动,避让在一旁,看到有人举着‘丈量队’的帆,明悟的点了下头。

    等这波人走了,他刚要进去,里面出来一个商人模样,看着朱浅珍道:“兄台也是来做登记的?别去了,户部现在忙的一塌糊涂,没人有空理我们。”

    朱浅珍想着开封府,好奇的道:“兄台,户部又在忙什么?”

    这人凑近一点,低声道:“还不是‘新政’的事,户部现在在开誓师大会,有一个员外郎迟到,当场直接被除名了。”

    员外郎,六品,可算高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朱浅珍身后又来一个人,听到了,直接惊呼的道:“现在罢官,这么随意了吗?我刚从吏部出来,他们那边刚罢了好些个。”

    朱浅珍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不是熟人,道:“我刚从开封府来,那边也是一片忙碌。”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啊……”

    “可不是,户部这丈量队,都是北方军队退下来的,真的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用他们做丈量队,朝廷这是下了狠心啊。”

    “我听说兵部那边要调派一千多人,给御史台与刑部……”

    “兵部?这是怕有人造反吗?”

    “难说啊,现在造反的还少吗?”

    朱浅珍看着两个素不相识人凑到一起聊的热络,告了声罪,离开了户部衙门。

    小伙计跟在他身后侧,道:“掌柜,我们现在干什么?”

    朱浅珍想了想,道:“兵部,工部我们是去不成了,先招人吧,还得好好培训一下。”

    小伙计其实知道的并不是很多,愣愣的点头。

    ……

    随着赵煦的醒来,朝廷迅速回归正轨,从政事堂到六部等,庞大的压力转化为行动力,一道道政令颁布,一项项具体事务的派遣,偌大的行政机构在缓慢中加速运转。

    政事堂内,苏颂,章惇,蔡卞确实忙的脚不沾地,要向各部派遣任务,又要接收他们的反馈,同时要统筹各部门,各种事务,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苏颂,章惇,蔡卞等经过赵煦昏迷这件事,似乎体会到了某种压力,比以往更加用心用力,有了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隔壁不远的枢密院。

    章楶经过此事,同样的‘严肃’起来,在不动声色的推动‘军改’速度。

    可以说,赵煦病倒昏迷这件事,给朝野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这种冲击在短时间内全部体现在大宋朝廷的行动效率上。

    到了傍晚,赵煦再次醒了过来。虽然还有些体虚乏力,但精神清爽了很多。

    正准备去洗个澡,就听到了孟皇后含羞带怯的话:“官家,臣妾有喜了。”

    赵煦惊愕又惊喜,接着,偌大的皇宫都被惊动了。

    赵煦还没洗完澡,朱太妃就来了。

    拉着孟皇后就差喜极而泣了,两人坐在偏殿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多久。

    赵煦洗完,换好衣服,吃了点东西,一大群人又转道慈宁殿。

    老太后比赵煦,朱太妃还高兴,没有理会赵煦与朱太妃,拉着孟皇后的手,一脸笑容的道:“好好好,我没错人!不错不错!”

    赵煦坐在下首,知道高太后说的是孟皇后坐镇青瓦房的事,微笑不语。

    朱太妃已经耳闻了一些,但是没有在意,她现在就想孙子了。

    皇宫里喜庆,宫外得知皇后娘娘有喜,纵然‘新党’厌恶高太后,不喜欢她册立的孟皇后,还是齐齐入宫拜贺。

    没办法,赵煦与孟皇后又在福宁殿设宴,招待群臣。

    偏庁里,赵煦与孟皇后坐在主位,两手边是四个相公以及六部尚书以及替补的。

    众人礼节性的说着恭贺的话,无非是子嗣有承,大宋万年之类的套词。

    赵煦虽然精神清爽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乏累,勉强的撑着,与群臣说着,聊着,尽量避开朝政,说些轻松的事情。

    酒兴半酣,刑部的替补尚书来之邵躬着身,道:“官家,皇后娘娘孕有圣子,乃是天大的喜事,是否,大赦天下?”

    皇后是‘圣人’,怀的自然可以称得上是‘圣子’,但赵煦听着还是觉得有些怪异感。

    一直沉默着的苏颂,忽然清醒了,沉吟片刻,道:“官家,我朝许久没有这样高兴的事情了,请官家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蔡卞,林希,许将等人没有开口,在他们看来,赦与不赦并没有多重要。

    章惇瞥了眼来之邵,道:“大赦之事,岂能草率,此事须有政事堂详议,呈报陛下斟酌。”

    如果这个时候大赦天下,那他们这半年来做的事情,就成了‘错’,‘大赦’就是‘改正’!

    章惇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颂想的则是安抚朝野,要是大赦,将那么多被抓,流放的人放了,肯定能大大缓和眼前紧张的朝野关系。

    他端坐着,没理会章惇,与赵煦道:“官家,此乃大喜,臣以宰相身份,建议官家大赦天下。”

    赵煦神色微动,苏颂以‘宰相’身份建议,就表明他的态度认真了。

    章惇果断反击,道:“陛下,娘娘刚刚有喜就大赦天下,那皇子皇女出生,是否还要大赦?二月是陛下生辰,还有太皇太后大寿等等,是否要一赦再赦?”

    苏颂顿时皱眉,皇后有喜大赦天下,理由确实是牵强了一些,想了想,道:“官家,娘娘册后大典就应该大赦,现在一起,不算勉强。”

    赵煦见章惇又要说话,笑着抬起手,道:“大赦一事,朕再考虑考虑。今天大喜的事情,不谈政事。对了,苏相公,听说那个沈括到京了,在哪里?据说他是学富五车,见识广博,朕想见见。”

    苏颂见赵煦按住话头,心里暗自叹气,知道强求不得,便道:“官家,沈括现在在太学,他对朝廷广建书院很有兴趣,臣打算请他在太学执教。”

    所谓的‘政务学院’是赵煦的定义,苏颂以及政事堂定的官方名字,还是太学,糅合太学与国子监的学子。

    在具体职权上,国子监是管理机构,太学就是最高学府。

    赵煦点点头,道:“好,对于有真才实学的,要量才是用。书院的具体课纲,还有今年春闱的考题,政事堂都要加紧。”

    “臣等领旨。”苏颂,章惇,蔡卞连忙抬手说道。

    赵煦摆了摆手,成功转移了话题,赵煦拿起酒杯,笑着说道:“消除弊政,中兴大宋,这是一个长期、艰巨,复杂的重任,朕在这里,仅以薄酒,酬谢诸位卿家:诸位卿家辛苦了!坐坐,都坐下,满引此杯!”

    一众刚刚站起来的人,连忙坐下,端起酒杯。

    赵煦一饮而尽,群臣自然陪着。

    赵煦放下酒杯,轻咳了一声,继而就笑着道:“朕病的不是时候,过两天吧,会去开封府看看,而后是太学。诸位卿家冲锋陷阵,朕也不会躲着的。”

    苏颂默默无声,开封府的‘试点’已然全面铺开,怕是今天各地就已经有动手的了。

    终究还是来了啊。

第两百七十七章 政事堂内两两对决(为暖百万白银盟加更

    章惇则躬身,神情严肃,道:“陛下,臣打算找时间,去开封府各县走一趟。”

    赵煦看着他,嗯了一声,道:“准。不止是章相公,其他诸位卿家,有空了,多去走走看看,不是说诸位卿家不知民生艰苦,而是法度的推行,具体怎么样,还得亲眼看一看才能知道,对症下药,知晓其中的轻重缓急。”

    “臣等领旨。”一众人抬手应着。

    赵煦笑着摇了摇头,道:“说不谈这些,又扯上来了。苏相公,近来身体如何?”

    苏颂躬着身,面色如常的道:“有劳官家挂怀,尚可。”

    赵煦道:“天气反复,卿家要注意保暖。”

    苏颂道:“谢官家体恤。”

    赵煦又关心了下其他人,气氛还是僵的有些化不开,比垂拱殿开会还要僵一分。

    众臣似乎也有察觉,坐了一段时间,便齐齐抬手告退。

    赵煦亲自送他们出了福宁殿,站在门口,又连连咳嗽了几声。

    孟皇后站在一旁,轻声道:“官家,外面有风,早点回去吧。”

    赵煦轻吐口气,看着一众人的背影,转身搂着她往回走,道:“你有孕了,朕没好之前,就不要来了,免得传染给你。没事就去小娘那坐坐,祖母那也可以……”

    孟皇后应着,陪着赵煦返回福宁殿。

    第二天一早。

    大理寺开衙,对‘吕大防一案’进行终审,认定了吕大防‘贪渎不法,操弄权柄,擅权禀国,欺君罔上’等罪名,判处斩立决,褫夺一切殊荣。

    而后,对‘登州阿云案’进行复审,认定‘阿云案判罚不当,系党争恶果’,予以一定程度改判,并给予阿云家人补偿。

    同时,大理寺对司马光等人干预司法,篡改神宗皇帝钦定案件的恶劣行径,进行了猛烈抨击。并上书朝廷,请求朝廷追究司马光等人责任。

    司马光是‘三贤’之一,是‘旧党’大佬,是最坚定的反对变法者。是‘旧党’的精神领袖,在朝野影响力巨大。

    大理寺的这个判决,当即引起了剧烈反弹,不少人抨击大理寺是‘党同伐异,是变法派的马前卒’,更多人避开这个案子,为司马光申辩,强调司马光的功绩。

    ‘新党’自然欢欣鼓舞,还没有上任礼部尚书的李清臣,更是写了一道公开奏本,对‘登州阿云案’进行前后回顾,对司马光篡改神宗皇帝的判决,进行了强烈的谴责,定义为‘不忠不孝’,‘沽名钓誉’的‘狂妄奸佞’。

    朝野纠葛,层层转嫁这下,最终,关于‘是否追究司马光’这件事,还是摆到了政事堂,四位相公案头。

    政事堂内,四位相公,两两‘对决’。

    苏颂与韩宗道反对追究司马光,章惇,蔡卞则坚持要追究。

    章惇剑眉倒竖,满脸坚定,沉声道:“司马光篡改先帝钦定案件,推翻先帝戮力推行多年的‘新法’,实乃大奸大恶,别说褫夺他的殊荣,就是扒了他的坟都不过分!”

    苏颂脸色沉着,道:“‘新法’被废,是太皇太后的决定,岂能诿过于司马君实?至于登州阿云案,本就充满争议,也不是司马君实一个人定夺,现在都推给他,未免太过了!”

    章惇寸步不让,语气坚决如铁:“哼,是不是,你我心知肚明。总之,他当年废除‘新法’,而今复起‘新法’,仅官家的‘以子继父’是不够,司马光必须要清算!”

    苏颂道:“司马光已故去七年,现在还去追究,你不觉得太过刻薄了吗?这让天下人怎么看朝廷,怎么看官家?我不同意!”

    章惇冷笑,道:“要论诋毁,王相公怎么说?你们怎么就不在乎天下人看朝廷,看先帝?”

    苏颂铁青着脸,道:“‘新法’伊始,天下乱象纷呈,你就不能放过这件事吗?为什么非要火上浇油,凭添乱象?!”

    章惇神情坚毅,道:“二対二,既然无法统一,那就去垂拱殿,请官家定夺!”

    “不行!我是宰相,这件事,由我定!章子厚,你若乱来,我便以宰相的身份,暂停你的职务!”苏颂断然否决。到了垂拱殿,官家岂会站在他一边?毕竟司马光这些事情,其实都是假借官家那个皇帝来做的!

    章惇剑眉凌厉,道:“你阻挡得了一时,挡得了一世吗?司马光做了什么,能藏一辈子吗?你们惯藏掩盖真相,粉饰事实,等哪一天,这些事情再翻出来,你这个宰相,能撇的干净吗?别忘了,你与官家约定的时间!”

    苏颂与赵煦有一个约定,那就是,苏颂暂留朝廷两年,两年之后,苏颂要走,赵煦不再强留。

    苏颂老脸硬邦邦的,道:“我在一日,你就休想将天下搅的大乱!”

    章惇一拍桌子,直接站起来,道:“一丘之貉!”

    说着,他出了政事堂,没有去垂拱殿或者青瓦房,而是径直出宫了。

    蔡卞面无表情,看着苏颂道:“苏相公,司马光一事,关乎‘新法’推行,章相公必然不会退让,我希望苏相公做好准备。”

    蔡卞说的准备,并不是要苏颂继续去反对,而是告诉苏颂,做好接受‘清算司马光’的准备。

    苏颂有些头疼,他默默一阵,看着蔡卞,说道:“你与章子厚不同,你知道轻重缓急,顾全大局,章子厚太过鲁莽,性子如烈火,如果不压住他,后面的事情必然一发不可收拾。我不阻止你们推行‘新法’,但需要稳步走,决不能操之过急,酿成大祸。”

    韩宗道见苏颂拉拢蔡卞,当即肃色道:“蔡相公,章相公我行我素,唯我独尊,这样的性格,不宜为相,如果苏相公告归,我们希望接替相位的,是你。”

    一个‘大局’,一个‘相位’,一个攻心一个务实。

    蔡卞无动于衷,道:“章子厚的性格,其实是我羡慕的。百无禁忌,不惜自身。苏相公无需多说,静等着官家的旨意吧。”

    苏颂见着,眉宇有些烦躁。

    这才第二天,就来了这么个大麻烦。一旦清算司马光,不说牵累多少人,朝野必然会再次掀起激烈对抗,士林间,对‘新党’的攻讦会如同潮水,更加汹涌澎湃。

    苏颂看了眼门外,似乎等待黄门来,淡淡的道:“你们这么做,对新法推行毫无益处。”

    蔡卞跟着看过去,道:“‘新法’本就逆水行舟,遇到礁石,只能破开,而不是躲避。否则水下的暗礁看不清,我们只有倾覆一途。”

    韩宗道神色意外,蔡卞的态度比昨天变化太多,不在软绵绵的,坚定了不少。

    是因为官家的病重昏迷,给了蔡卞压力吗?‘新党’着急了?

    苏颂见劝说不了蔡卞,神色沉吟。

    随着‘新法’复起,‘新党’的能量在逐渐释放,随着机构的运转,权力正在得到扩张,苏颂等人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

    韩宗道应该是最能体会的,在开封府,除了日常事务,涉及‘新法’,基本都被府丞曹政一手把控,他根本插不进去手,被边缘化了。

    不多久,一个黄门走过来,进了门,抬手与苏颂等人道:“三位相公,官家传话:司马光一事,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实事求是的处理。”

    苏颂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心里复杂难言。

    韩宗道默默摇头,司马光做的的太多,太过,留下这么多把柄,他们想要维护都找不到充足的理由。

    偏偏,朝野绝大部分人认为他是‘贤臣’,奉为圣贤!

    朝廷要是翻开旧案,严肃处置,怕是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麻烦,多大的风波!

第两百七十八章 清算司马光(求订阅)

    不管苏颂,韩宗道怎么想,有了赵煦的话,政事堂就得做事情。

    苏颂,蔡卞,韩宗道三人沉默了好一阵子,蔡卞开口道:“苏相公,开始吧。”

    苏颂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三人商量措辞,要追究司马光,必然是以诏书的形式进行‘盖棺定论’,其中的措辞,就大有讲究了。

    他们商量好,还要等章惇回来署名。

    此刻的章惇,已经来到了吏部,与吏部尚书林希在谈话。

    章惇抱着茶杯,话语少了顾忌,道:“经过官家病重一事,朝廷有了更加团结的迹象,但还不够。开封府的官场要更加严谨的监察,‘新政’在法也在人。开封府只是试点,而后是北方各路,我们要未雨绸缪,提前布局……”

    林希与章惇是多年亲密战友,思索着道:“开封府倒是不难,但要是扩到北方各路,情势就会变得复杂,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人,不可能面面俱到,一旦出现一丝纰漏,朝野必然抓着不放。你现在是摇摇欲坠,要是再出事,我担心……”

    “官家不会动摇。”

    林希欲言又止,章惇却直接替他说了,道:“这一点默契,我与官家还是有的。北方可以大胆一点,南方慢一点。这一次,咱们要走的稳,走的彻底一些,绝不给他们反复的机会!”

    林希看向他,道:“这些还好说。蔡确死了,还有曾布等人,你要一直压着吗?”

    章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眸光严肃,没有立刻说话。

    在‘新党’当中,章惇的地位其实并不高,蔡确,曾布,包括蔡卞都远高于章惇。现在,章惇位高权重,却拦住了其他人的进阶之路,也包括这些人的门生故吏。

    蔡确的死,曾经掀起不小风波。现在,朝廷在借着蔡京与杨畏的事,整肃变法队伍,甄别‘新党’内外,那曾布以及在野在外的‘新党’不可避免的要涉入进来。

    章惇瞥了他一眼,道:“暂时一切都不要动。”

    林希会意,道:“吏部现在有三个重点,一个是考铨法的推行与监察;另一个就是京察;第三个,是开封府的制度重建。前面两个都是精细事情,需要小火慢煮。倒是第三个,保甲法下,朝廷要构建村镇县府体系,村长须有功名,还要组建村卫,村下的各甲各保都要精细管理,这些事情,会很耗费精力……”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但在赵煦的要求下,‘新法’的改革是相当彻底,几乎深入到了最底层,要从根源上,解决宋朝的土地弊政以及社会结构。

    这样的剧烈改变,不亚于一场浩大的战役,哪怕仅仅是小小的开封城,大宋朝廷要投入的人力物力都不可想象。

    章惇倒是从容,他与赵煦谈过,作为熙宁变法过来的人,深知改革的艰巨,他双眼严厉之光跳动,淡淡道:“再难都要走下去,不解决弊政,后患无穷,我们辛苦一代,造福千秋,决不可半途而废!”

    林希是最能感觉到章惇对‘新法’坚决,炽热的人,这样的困难不会令他退缩。

    林希顿了顿,道:“关于司马光一事,政事堂争议不小吧?”

    章惇神情不动,道:“苏颂看不清大势,最迟今年年底就会致仕。司马光当年废除新法,现在必须要清算他,为新法正名!”

    林希讨厌这样的党争,却又躲不过,默然一会儿,道:“你要我做什么?”

    章惇抬头看向门外,道:“这件事不用你操心。我来的目的是关于两件事,一个是太学的课纲,一个是今年春闱的考题。我知道你们已经出了,全部拿给我,我要重做。”

    林希想起了一些往事,忽然道:“你要改革科举?”

    章惇道:“官家要强兵强国,人才是最关键的,科举是重中之重,自然要改。”

    林希神色认真,盯着他道:“你做的这么多,将来未必会有善终。官家……保不住你。”

    章惇神色严肃又从容,淡淡道:“王相公那般,算的是善终吗?”

    王安石被罢相后,虽然没有被追究其他,但却被朝野,士林诋毁的一无是处,哪怕是朝廷为他正名,让他配享神宗庙,但依旧改变不了士林的看法——他依旧是大奸大恶之徒!

    这样,算得上善终吗?

    林希心里暗道,默默的看着章惇。

    章惇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道:“将考题送去青瓦房,太学考题送去垂拱殿。春闱的主考官,就是李清臣了,让他仔细一点,不要给人可趁之机。”

    林希应着,开始说着春闱的事情。

    朝廷事多繁杂,开封府的试点如烈火被点燃,迅速烧了起来。

    回到各县的知县,开始对辖区内的大小官吏进行动员。一些知县甚至宴请本县的大户、名望人士,请他们协助。

    继而,各县各种各样的任务相继被颁发出去,不管是建村镇,还是丈量田亩,清查人口,各地迅速引发巨大动静,反对声浪骤然涌起。

    士绅大户自然反对清丈田亩,核算人口;各地的保甲对官府伸手入他们的地盘,也是深为抵触。

    这还只是刚筹谋,各县就面临了巨大的反弹,一些人开始迟疑,后退。

    这些压力倒涌而上,回到开封府,继而就又到了政事堂。

    章惇从吏部回来,看着苏颂写的追究司马光的草拟诏书,自然不认同,当着苏颂的面,挥笔直抒。

    苏颂站在一旁,看着不断拧眉,神色凝重。

    章惇的,飞快的写着:‘前宰相司马光,昨自先帝识拔,进位枢庭。光以不用其言,请归修史,先帝盛德优容,曲从其欲……不谓光深藏祸戾,追忿先朝,凡有所行,皆为非是……司马光以元佑之政,以母改子,非子改父,失宗庙之计。朝廷之政,必正君臣之义,以定父子之亲,岂有废君臣父子之道而专以母子为言……诬谤先帝,尽废其法……伏请诏司马光、吕公著各追所赠官并谥告及所赐神道碑额,仍下陕州、郑州各差官计会本县于逐官坟所拆去官修碑楼,磨毁奉敕所撰碑文讫奏。’

    苏颂沉着脸,寒声道:“王安石的坟都好好的,你要掘了司马君实的坟!天下人怎么看朝廷,怎么看官家?你想后世史书将‘刻薄’二字加诸在官家头上吗?”

    章惇满腔愤恨被激起,双眸里都是厉色,冷声道:“难不成后世还会认为司马光是千古贤臣吗?”

    苏颂拄着拐,面沉如水,心里也有些愤怒,喝道:“你这般做,对你,对‘新政’有一点好处吗?你就不懂大局吗?你欺官家年幼,将来清算你想过吗?”

    章惇已经厌烦了总是碍手碍脚的苏颂,根本懒得理他,道:“‘新法’已经开始了,你们都可以准备辞呈了。”

    苏颂头疼不已,绷着老脸,说不出话来。

    眼见章惇拿着刚刚写好的草拟诏书要起身,突然神色微变,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章惇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去制诰房。

    苏颂脸色越沉,甚至有些阴沉。

    他从章惇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东西,杨畏,蔡京被处死是清理变法队伍,这两人一去,朝廷里,能够称得上‘异心’的,唯有两个人——宰相苏颂,以及参知政事兼开封府知府韩宗道。

    苏颂慢慢的走出政事堂,看着外面有些灰蒙天色,轻叹一口气,道:“要轮到我们了吗?”

    尽管心里有准备,苏颂现在的心态还是十分复杂。

    百般想要稳住的朝局,终究没能如他所愿。当今的官家不是神宗皇帝,章惇也不是王安石。

    现在更不是熙宁初,依照官家与章惇的个性,强硬推行‘新法’,将来的乱象,必然是熙宁年间的十倍,甚至是百倍!

    苏颂看了好一会儿,见着章惇拿着草拟的诏书转向垂拱殿方向他也熟视无睹,良久,轻声叹道:“罢了,罢了……”

    苏颂神情颓然,慢慢转身,回了值房。

    章惇去了垂拱殿,不多久,陈皮在垂拱殿与福宁殿跑了一趟,章惇就拿到盖了赵煦大印的诏书。

    “即刻颁布,同时邸报全国!”章惇在青瓦房,喝令文吏。

    文吏不敢怠慢,立马拿着这道诏书去政事堂,苏颂没有阻拦,迅速被颁布出去,同时发邸报到全国。

    于是乎,大理寺终审的当天,清算司马光的诏书就颁布了,基本都是按照章惇所写。

    大意就是:司马光不忠不孝,篡逆先帝,追夺一切追赠殊荣。

    刑部接到旨意,迅速开始行动,首先就查封了《资治通鉴》等司马光所著书籍,其他追讨紧张有序开展。

    这样的速度,快的令朝野反应不过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诏书已经颁布了。

    但即便诏书颁布,还是引起巨大动静,与司马光有关的门生故吏等等,对朝廷展开了庞大的游说,各种申辩,要求赵煦收回成命的奏本层出不穷。

    对于这些,赵煦不在意,章惇更是无视,集中精力在‘新法’的推行上。

    几天之后,赵煦身体好了一些,出宫第一站就来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这时,正在审案,大理寺少卿耿儒杰坐在正堂,审的是前任大理寺卿钱升谋害三司使苏辙的案子。

    这个案子早就审过,现在这不过钱家人申述,要求大理寺重审。

    赵煦带着人,不动声色的来到门外,看着里面的堂审。

    一个年轻人跪在地上,声音战栗的道:“家父身为大理寺卿,参与调查三司衙门弊案,兢兢业业,从未逾矩,苏相公被害后,全数罪名都转嫁给家父头上,臣请大理寺还家父清白。”

    堂外顿时窃窃私语,冲着这个钱升的儿子,指指点点。

    钱升的案子,其实过去已经半年多,没想到又被翻出来了。

    赵煦听着,目光看着耿儒杰,想看看现在的大理寺是否有所变化。

    耿儒杰神情不动,听着外面的吵嚷,一拍惊堂木,等外面静下来,转向那年轻人,道:“你父已认罪,并且人证物证确凿,你可有翻案的铁证?”

    年轻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抬,道:“当初作证的那个衙役,事后服毒自杀,苏相公又是自缢。小人运回家父的身体,发现了诸多伤痕,明显是刑讯逼供,小人请大理寺彻查。”

    赵煦歪了歪头,自语的道:“这个话,怎么感觉像是在照本宣科?”

    陈皮听着,瞥了眼四周的人,低声道:“应该是事先背诵好的。”

    赵煦嗯了一声,他也想到了,心里暗道:这么快,就有人试图为钱升翻案,是不是下一步就是吕大防等人了?

    耿儒杰道:“本官是问你,是否有翻案的证据,空口无凭,不足以令本官下令再查。”

    年轻人跪在地上,继续一字一句的道:“家父是吕相公的门生,吕相公遭到攻讦,家父只是他们的试水棋子。苏相公到底是怎么死的小人不知道。但小人知道,苏相公的尸体,嘴唇发紫,明显是先中了毒,家父是被冤枉的……”

    耿儒杰一拍惊堂木,喝道:“休要胡搅蛮缠!本官问的是,你可有什么证据?你这次申诉之后,两年之内不可再申诉,可明白?”

    年轻人身体一颤,犹豫了下,继续道:“家父并非是真的有罪,只不过是吕相公的人,陷入了党争,党同伐异,家父无罪……”

    耿儒杰冷哼一声,道:“胡搅蛮缠,来人!拉出去!”

    当即有衙役上前,将那年轻人给拉了出去。

    年轻人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十分僵硬的被拖了出去。

    “党争?”

    “这钱桐想用‘党争’为他爹脱罪吗?”

    “异想天开,本来还以为什么事情,原来就是空口白牙。”

    “走了走了,听说工部那边准备清理护城河,正招募民夫,不知道我们家那两个能不能去?”

    “我也知道,据说钱给的不少,一个月给一吊二百钱。”

    “走了走了……”

    赵煦见这般虎头蛇尾,面露思索,又暗自摇头,道:“无孔不入啊……”

    ‘旧党’或者说保守派无处不在,不管朝廷里有多少事情,其他人该做什么,还是在做什么,为吕大防等人翻案,怕是从没有停止过。

    “走。”

    赵煦只是稍稍一想,便笑着迈入大理寺。这些旁枝末节,已经不足以让他亲自干预了。

    赵煦进入大理寺,立马就引起大理寺的震动,七位少卿以及其他大小官员,齐齐都来了。

    大理寺扩建后,赵煦还是第一次来。刑恕等七个少卿,小心翼翼的陪着赵煦,一边逛着一边介绍着大理寺的政务。

    赵煦看了眼耿儒杰,笑着道:“曹卿家不止一次在朕面前夸奖耿卿家,刚才看卿家审案,进退有据,不慌不忙,确实是大将之风。”

    耿儒杰神色如常,抬手道:“臣子本分,官家过誉了。”

    赵煦微微点头,这耿儒杰是人才。

    他走了几步,转向身侧的刑恕,笑着道:“刑卿家,你说说。”

    刑恕是一个面容温和,气质宽厚的中年人,他跟在赵煦身侧,一本正经的道:“官家,目前大理寺的主要任务有两个,第一是清理弊案,目前都在做,预计三个月内完成。第二个,就是大理寺的改革,当前巡回法堂已经拟定好人选,下个月可以出京,主要对北方各路进行先行试验。另外,就是府级大理寺的扩建,臣等正在紧张筹备,四京是第一步,预期三个月内完成,年内,可以完成二十个府左右……”

    这些都是既定计划,赵煦踱着步子,不时点头,等刑恕说完,笑着说道:“大理寺,近来的压力不小吧?”

    因为‘司马光一事’,大理寺被推到了风尖浪口,弹劾刑恕等人的奏本不知道多少,即便通通被章惇压下,可这些压力不会消失。

    刑恕神色不动,道:“臣依律法行事,以公允为目标,臣做得正,行的直,不怕其他人的口舌!”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是马屁,确实一脸坚毅,赞许的道:“刑卿家的话,朕是信得。今天,朕给你以及其他几位少卿一句话,只要你们坚守住,没有重罪,朕一律给你们撑腰!”

    刑恕神情微震,连忙抬手道:“谢官家。”

    他身后的一众人,更是大喜,有官家这句话,他们完全可以大胆施为,无需忧虑太多了。

    赵煦摆了摆手,笑着道:“于丛林中疾行,必须披荆斩棘的决心,诸位卿家有,朕很欣慰。至于大理寺的向下推行,这个可能更为困难一些。一个是地方上不舍得放权,必然千方百计阻止。二来,百姓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第三,就是执行问题,哪怕大理寺能判,具体执行还是个问题。这里面,需要大理寺与六部,政事堂等通力合作。改革不是单打独斗,要有大局观……”

    刑恕等人听着,抬手道:“臣等领旨。”

    赵煦停住脚步,看着前面一排的值房,大理寺哪怕扩建,依旧是‘小家碧玉’,没有大衙门的威严豪气。

    赵煦沉吟片刻,转身看向一群人,道:“那钱桐的话,明显是有人教他背的。对于这些事情,要警惕,但也不用太在意。朝廷的‘新法’已经上路,要专注于‘新法’的推行。面对舆论,要两面去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要太有压力。不是原则性问题,朕对大理寺的支持,会一如既往。”

    这是官家,第二次给他们撑腰打气了。

    刑恕作为常务少卿,当即抬手,沉声道:“臣等谨遵圣命,为我大宋司法之公平,长治久安,绝不惜自身,奋勇向前!”

    大理寺的官员,现在是不能外调,只能在一个体系内升调。刑恕作为原来的礼部侍郎,主动申请调任大理寺,这般牺牲不可谓不大。

    赵煦看着,轻轻点头,抬起左手。

    陈皮举着一个盘子,无声走了过来。

    赵煦拿开上面的布,看着刑恕等人道:“朕,赐大理寺,圣旨诏书,丹书铁券,非谋逆等大罪,大理寺七少卿,不入罪!”

    刑恕等神色大惊,万万没想到,官家居然会赐他们丹书铁券!

    一众人愣住了,丹书铁券啊,那是万分贵重之物,无数人向往!

    “接旨吧。”陈皮见刑恕,耿儒杰等呆滞,低声说道。

    刑恕等人陡然醒转,急急的抬手,齐声道:“臣等躬谢皇恩!”

第两百七十九章 狗皇帝

    赵煦在大理寺待了有半个时辰,鼓舞了一番士气,便离开大理寺,前往太学。

    太学与国子监都在城南,在御街东面,已经靠近皇城南门。

    赵煦离开大理寺,径直来到御街。

    陈皮跟在赵煦身侧,低声道:“官家,苏相公,章相公还要一点时间才能过来,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

    赵煦摆了摆手,道:“叫朱浅珍来。”

    ‘这一天可真忙。’

    陈皮心里想着,吩咐人去找。

    赵煦在御街上一路向南,慢慢的走着,观察着两边的商贩。

    哪怕朝廷再怎么变,对底层的影响还是有限,如同另一个世界,商贩们,百姓们还是如常的营业,光顾。

    “集天下之富于开封……”

    赵煦看着,轻声自语,心里却在想,要找个机会,出京去看看。

    他对真实的大宋情形其实很模糊,但从各地此起彼伏的‘起义’来看,不容乐观。

    不多久,朱浅珍就来了,见到赵煦,欣喜异常,又极力保持镇定,抬着手道:“小人见过官家。”

    赵煦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带朕去看看。”

    朱浅珍的一举一动都会写简报,上给赵煦,是以赵煦知道朱浅珍选好了地方。

    朱浅珍当即领着赵煦,前往他选好的地方,就在御街最中央,只要顺路走就可以了。

    “官家,请。”

    不多久,朱浅珍就来到了他买下的酒楼前,这里已经有工人在装修,原本的酒楼模样已经不见。

    “东家。”里面的工匠,立刻笑呵呵的迎上来。

    “你们忙,我们随便看看。”朱浅珍挥手说道。

    “诶,好嘞。”工匠应着,打量了赵煦等人一眼,转身进去。

    陈皮见赵煦要进去,连忙低声道:“官家,这里太乱了,还是不要进去了。”

    “没事。”赵煦笑了声,径直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柜台,柜台有三个窗口。非常的高,即便是赵煦也得垫脚,伸着头才能够到。

    “柜台改了,起码要有五个,要低,外面摆上凳子让客人坐,要是觉得不安全,窗户结实一点就是,多派侍卫来……”赵煦说道。

    实际上,就目前来说,赵煦根本不担心有人来抢劫。十贯二十贯都得几百斤,没有马车之类,真的太难了。但有了马车,在不大的开封城,藏都藏不住。

    “是。”朱浅珍连忙应着。

    赵煦向里面走,陈皮以及一堆禁卫不安,警惕的跟在后面。

    “这里设置一道安全门,易出难进。这里是清点房,账房……”

    “钱库,要在地下,尽量的大……”

    “关于计数的方法,我会教你们,找一些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人,不分男女,好好培养……”

    “票号要扩张到全国,人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审慎……”

    朱浅珍认真的听着,记着,一脸恭谨。

    四周忙碌的工匠见着,没有一点奇怪。一眼就看出来,这个穿着看似普通,其实气质特别的年轻人,就是他们雇主的东家。

    但他们全都装作没看见,老老实实的做事。

    赵煦看着初有模样的票号,心里隐隐激动难抑,若是真的发展起来,作用将不可想象!

    朱浅珍站在一旁,见赵煦满脸的憧憬之色,陪着笑说道:“官家,关于票号的名字,小人拟了几个,您听听?”

    赵煦看向他,道:“说说看。”

    朱浅珍躬着身,又顿了下,道:“万通钱庄,大宋票号,万全钱庄。”

    赵煦看着朱浅珍,心里有些想笑。

    他在‘军改’上很多称呼,都被许将,章楶给要求改回去了,这朱浅珍,大概也不太喜欢或者不理解票号的意思,用了一个票号,两个钱庄。

    ‘军改’上,赵煦可以体谅许将,章楶的用心良苦,但涉及票号这件事,赵煦决定坚持己见,道:“皇家票号,就这么定了。”

    “皇家票号……”

    朱浅珍咀嚼了一下,连忙抬手道:“是,小人记下了。”

    有‘皇家’二字,很多事情可以畅通无阻,省去诸多的麻烦!

    陈皮悄步来到赵煦身旁,低声道:“苏相公,章相公来了。”

    赵煦嗯了一声,看着朱浅珍笑着道:“匾额,朕会请苏相公亲自撰写,你先将这里装修好。”

    “是。”朱浅珍躬着身。

    赵煦又看了一眼,出了这酒楼,就看到苏颂,章惇已经站在外面了。

    两人看着这个地方,表情各异,眼神中似乎都有些疑惑。

    赵煦压了压手,阻止他们行礼,道:“走,去国子监,太学看看。”

    苏颂与章惇还不清楚赵煦将他们叫出宫来是为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太学这么简单。

    两人跟着赵煦,沿着御街向南走。

    苏颂是沉默的高手,章惇也不是话多的人,赵煦就更是了,没有事情,他宁愿一个人发呆。

    三人各有心事,一路向着太学。

    陈皮跟在赵煦身旁,心里有些奇怪,似乎从官家病后醒来,很多事情与人变得不一样了。

    一众人很快就来到太学前,只见大门口,一群年轻士子汹涌而去,他们手里拿着各种东西,更有人冲着‘太学’石刻泼粪。

    太学里安静一片,大门死死的关着。

    赵煦站着,深吸了口气,似乎能闻到那股臭味,皱了皱眉,道:“是因为什么?”

    苏颂本已经灰心,不打算再理会政事,听着默默片刻,道:“现在外面各种谣言很是汹涌,传闻政事堂要废除科举,广设书院,太学是最高学府,这惹怒了这些士子。”

    赵煦看着那群在砸门的年轻人,眸光趋冷,道:“朕的旨意也没有奏效?”

    苏颂躬着身,余光看了眼章惇,没有说话。

    章惇盯着那群人,神情严厉,道:“陛下,我看这些人,不全是士子。”

    赵煦认真看去,确实发现一些人不一样,行为举止,面相不像读书人,穿的读书人衣服更是不伦不类。

    赵煦轻轻点头,道:“吏部拟定的课纲朕看过了,有不少问题,朕会做些修改,明日到垂拱殿再讨论下。章卿家取走了春闱考题?”

    章惇侧身向赵煦,语气平静又坚定,道:“陛下,科举重文抑武,与陛下强兵强国之策不合。臣打算,在科举上文武并重,以实现陛下的文治武功。”

    苏颂听着,脸角绷了绷,心里轻叹。

    祖制,祖法不存,祖宗定下的重文抑武,也要成为过去了。

    赵煦笑容越多,有个得力的手下,真的是令人舒心。

    书院要建,源头上的科举也要改,只要科举变了,那么天下读书人都得跟着变!

    赵煦思索片刻,道:“科举的比重,以文学,算数为主,辅以君子六艺,到了太学,可以类以专精。儒学是国学,但不能成为治国的圭臬。党争以‘学术’为开端,陷入权力旋涡,这样的事情,日后要尽可能的避免。学术是学术,政务是政务。”

    ‘新旧’党争,一开始,就是学术的争端,王安石,司马光以及苏轼等人,因为学术看法不同,最终体现在了治国方略上。

    这场争斗,到现在还在持续。

    苏颂默默无声,倒是章惇,双眸灼灼。

    通过改革科举,他就能培养出足够支持‘新法’的人,将来一代一代都是‘新法’之下培养出来的,谁还能再将‘新法’反复!

    赵煦转头看向章惇,笑着说道:“章卿家这样突然的改,春闱之后,怕是麻烦要不小了。”

    章惇表情严厉了几分,道:“臣倒是想看看,他们能闹出什么来!”

    赵煦看了眼沉默的苏颂,转向不远处太学前的乱象,道:“这太学第一任院长,就沈括来做。春闱之后,政事堂公布科举改革计划以及广设书院,给国子监增加权限以及预算。也要鼓励地方建学,由北向南,逐步推进……”

    等赵煦说完,章惇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刚要说话,忽然看到了一个熟人从太学里出来,用手指了指,道:“那个是,徐幸隆吗?”

    徐幸隆,就是在及第茶楼当面与蔡京辩论‘废除科举’的那个应试学子。

    苏颂,章惇等人抬头看去,只见徐幸隆从太学里出来,单枪匹马,与外面那帮士子,进行了剧烈的辩论。

    但不多久,徐幸隆就猝不及防的被泼了一身的粪,一众人围着他破口大骂。

    “我呸!你是读书人吗?朝廷奸佞横出,无恶不作,你居然为他们狡辩!”

    “那章惇要废除科举,你不是反对的吗?后来怎么做了缩头乌龟!”

    “我看你是为了巴结章惇,做了走狗,他许诺你春闱后什么官了!”

    “呸,下贱!一点骨气都没有,简直是我辈的耻辱!”

    徐幸隆被泼了一身的粪,脸上都是,根本张不了口,只能青着脸,一声不吭,任由着这些人围住他。

    好在他满身的粪,这些人没能动手揍他。

    徐幸隆真的很愤怒,他知道这些人,时不时就来一趟,之前还能用钱摆平,后来胃口越来越大,不止要钱,还提出要太学名额,要科举名额,甚至还举荐了国子监官员!

    可笑!荒唐!

    这些徐幸隆都知道,但他除了愤怒,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朝局乱做一锅粥,什么人什么事都有,每天层出不穷,没办法面面俱到!并且,朝廷大部分精力都在开封府试点上,开封府,刑部,御史台都派人查过,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一大群人围着徐幸隆,似乎想将他当做出气筒,什么话都砸向他。

    “就算是那狗皇帝来了,我们也不怕!”

    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吼了一句,忽然一脚将徐幸隆给踹倒,继而一大群人纷纷围住,死命的踹了过去。

    苏颂,章惇等人听着,脸色骤变,面露震惊。

    这群人,已经膨胀到这种程度,公然辱骂官家了吗?

    苏颂一敲拐杖,怒声道;“命刑部,将这些人全部抓了。是应试举子,全部革除,不是的,重判!传话给开封府,开封府太乱了,该好好收拾了!”

    苏颂,章惇出门自然是带人来的,有侍卫听着,就要应命。

    赵煦看着徐幸隆,抬起手,阻止了那禁卫,心里也有些怒意,淡淡道:“开封府确实该清理了,不止是开封城,传话给开封府,刑部,御史台,对整个开封府进行清扫,凡是地痞无赖,流氓恶霸,以及那些无恶不作的所谓的衙内,富二代,官二代什么的,给朕通通扫清楚,扫干净了!章相公,这件事,你盯一下。”

    章惇神情越发严厉,抬手道:“臣领旨!”

第两百八十章 人心叵测啊

    不多久,刑部的人来了,十分的快。

    大概也要归功于开封城的小。

    “给我抓了,一准跑了!”

    刑部尚书来之邵挥舞着手臂,大声喝道。

    刑部来的衙役足足有一百多人,四面八方窜出来,在将太学大门前给围住了。

    那围殴徐幸隆的‘士子们’怡然不惧,貌似领头的一个,转身冲着刑部衙役更加大声的喝道:“我辈读书人,岂能为功名利禄折腰!你们这些刑部的鹰犬,又能把我们怎么!?”

    其他人紧接着跟上大声怒喊,毫无畏惧。

    “我们在殴打小人奸佞,是在为朝廷除害,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我们是应试举子,你们不能抓我们!”

    “今天抓了,当晚就得放我们!”

    来之邵已经来到近前,听着这群士子乱七八糟的喊叫声,神色有些阴沉。

    这些人喊得没错,严格来说,他即便将这些人都抓了,除了几个头头,其他人当天就得放。春闱在即,抓捕这些士子根本就是捅马蜂窝。他这边抓,那边就不知道有多少朝野大人物要说话了,必然会闹到官家跟前!

    来之邵没有回头,他知道,背后不远处就是官家以及苏颂,章惇两位相公,冷哼一声,道:“将所有人带回去!严加审问,罪责轻的要他们的家人,老师来领,要是京中没人的,让吏部来领!没人领的,全部关着,直到有人领!”

    吏部来领!

    不少真正的士子脸色变了,他们要是让吏部丢了脸,不说能不能中进士,即使中了,吏部还能不‘优待’一番?

    领头的穿着大褂,东歪西扭,不伦不类,面露凶狠的嗤笑道:“你说让吏部领就让吏部领?你信不信,现在抓了我,不足一炷香时间,就有人找你麻烦,你不信就试试!”

    来之邵盯着他,道:“给这个人特殊照顾,所有人带走!胆敢冲击官差,我保证你们这辈子都出不了刑部大牢!”

    大部分人是不知道他们眼前的是刑部尚书,一时间没敢说话。

    刑部差役迅速上前,将他们分割开来,推嚷着带走。

    这群人倒是没真敢与刑部衙役动手,依旧放着狠话,吵嚷不休。

    来之邵见着弹压下去,心里多少松口气,看向地上鼻青脸肿的站起来的徐幸隆,淡淡道:“没事不要强出头,告诉太学里的那些人,心思不要太多。本官这次带走的是外面的,不希望下次带走的是里面的。”

    徐幸隆本来浑身疼痛,正揉搓肩膀,还想感谢来之邵的救命之恩,听着就突然头皮发麻,心里惊呼:难道这就是官场吗?这般凶险的吗?!

    他转头看去,太学大门紧闭无声无息。

    不等他说话,开封府的人到了,来的是一个主事;御史台跟着,来的是一个监察御史,其他头头脑脑,全部被‘开封府试点’绊住手脚,并不在开封城内。

    来之邵没有与徐幸隆多说,转身来到赵煦身前,沉声道:“陛下,臣一定尽全力清扫这些流氓无赖!”

    赵煦看了他一眼,又望了眼徐幸隆,直接转身往回走。

    来之邵刚刚上任刑部尚书,见赵煦不理他,心里憋了一口气,猛的转头看向带来的一个郎中,近乎低吼的道:“立刻给我做出一个计划来,连夜行动,我要开封府干干净净,你要是做不到,我就将你扫了!”

    郎中吓了一跳,瞥着赵煦一群人的背影,低声道:“尚书,这可不是小数目,少则几千,多则上万,刑部关不下啊……”

    来之邵脸色决然,道:“工部那边计划整修官道,疏浚河道,缺的是人,给他们送去!”

    “是!”郎中一见来之邵的神色,不再犹豫,当即就抬手应着。

    来之邵又交代几句,急匆匆的追上赵煦,苏颂等人。

    赵煦走在御街上,道:“现在看来,诸多问题已经体现出来。纵然精力有限,该布局的还是要提前布局。而今只是开封府,将来要推行到全国,事情要做仔细了,不要留死角。全国那么大一盘棋,开封府都下不好,就别指望全国了……”

    赵煦说的很平淡,章惇神情越发严肃,道:“臣谨遵陛下圣训!”

    来之邵绷直脸角,躬着身,心里已经发狠,准备更加彻底的清理开封府。

    这些都是朝廷重臣,赵煦不能指着鼻子教训,该留的面子要留,转而就与苏颂道:“苏相公,太学一事,你要多操心,国子监要拿出计划来。这是普及圣人教化,助力我大宋文道继续昌盛的关键。教育事关国本,居心叵测之徒,不可留……”

    苏颂听着,只能抬手道:“臣明白。”实则他心底很清楚普及书院的影响,这与章惇改革科举是相辅相成的。

    这是当年王安石没有意识到或者没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官家与章惇果然走的比熙宁年间更远,更为深入!

    赵煦看了眼四周的商铺,想着要进一步改革营商环境,发展商品经济,但现在朝廷已经焦头烂额,赵煦也不想给他们平添压力,稍稍思索,道:“开封府的试点已经推行,收到的回馈还有限,要加强对地方情况的收集,做出及时的应变。朕知道,你们都有计划要亲自去考察,朕找个时间也会出去。都悄悄的,不要被蒙蔽,但也要注意安全……”

    “臣等明白。”苏颂,章惇等人抬着手道。

    赵煦走着,刚要说话,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拿着棍子在地上敲敲打打向前,十分显眼。

    赵煦看着,忽然一怔,道:“九弟?他最近在干什么?”

    陈皮悄步上前,在赵煦身后侧低声道:“九殿下捐了几乎所有的家财,在宫外只有一个铺子来养活他以及贤妃娘娘。”

    赵煦想起来了,看着赵佖的背影,哪怕有人陪着,还是给他一种,形单影只的凄凉感。

    赵煦神情动了动,侧头与陈皮道:“晚上将他叫到我宫里用膳。”

    “是。”陈皮低声应着。

    赵煦继续迈步向前走,顿了下,说道:“‘新法’复起,诸事繁杂,诸位卿家辛苦了。”

    “臣等本分,不敢言辛苦。”一众人连忙抬手道。

    赵煦笑了笑,本想说说‘皇家票号’的事,看到赵佖,赵煦忽然不想说了,转而谈及其他事情。

    一众人默默跟着,听着。

    眼前这位官家,与大宋历代皇帝迥然不同,若说礼贤下士,确实在很多事情上体现了足够的宽仁与包容。但在另一些事情上,却相当果断,固执。

    比如,在清算朝臣上,杀伐毫不手软;对‘祖制’嗤之以鼻,完全不不放在心上;对‘新法’抱有前所未有的坚定,推行的无比的深入与彻底。

    赵煦不管他们什么心思,漫步的走着说着。

    前面的赵佖,拿着棍子敲敲打打,沿着御街向北,显然是要回宫,忽然歪了歪头,侧耳片刻,自语的道:“奇怪,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官家的声音?”

    他身旁的老仆一笑,道:“殿下怕是听错了,官家还在养病,这个时候怕是不会出宫来。”

    赵佖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没走几步就道:“对了,我宫里是不是还有一根老山参,你待会儿给福宁殿送过去。”

    老仆犹豫了下,道:“殿下,娘娘近来身体不好……”

    “我再给小娘买,先送给官家。”赵佖说道。他语气平静,平静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在赵煦的这些兄弟中,真正儒雅,有气质的,就属老九赵佖,若非他是个盲人,绝对会是一个难得的偏偏佳公子。

    老仆只好应着。

    赵佖向前走着,仿佛解释般的说道:“官家救了我跟小娘的命,我这是在报恩。”

    “是,老奴明白。”老仆轻声说道。他这么说着,看着赵佖英俊的侧脸,心里叹气。

    九殿下是个盲人,武贤妃又得罪了官家,若非官家宽仁,这对母子怕是早就身首异处。现在,他们在宫里地位尴尬,如履薄冰,九殿下捐献了宫里的几乎所有财产,现在连仅剩的一根老山参都要送出去,怕也是不得已。

    赵煦与苏颂,章惇等人说了不少,在回到宣德门前的时候,就看到刑部,御史台,开封府的衙役来来回回,四处抓人。

    一些常年靠乞讨为生的壮汉,成群结队的乞丐,以及往日里横行的霸道阔少,纷纷中招。

    在赵煦挥退苏颂,章惇,来之邵等人后,准备入宫的时候,就看到吏部侍郎,堵住了来之邵,一脸怒容的质问:“来尚书,您这个时候抓捕这么多士子,还让吏部去领,就不怕京城里的数万士子炸锅吗?下官这一路走来,被人堵了七次!我们尚书让下官给您送请帖,请您一晤。”

    吏部侍郎亲自来送请帖,可见吏部那边怒气不小。

    来之邵沉着脸,接过请帖,道:“请转告林尚书,我一定如约而至。”

    赵煦听的清楚,却假装没听到,继续进宫。

    来之邵做的对,是他的意思。但吏部同样没错,只能说是权职不同,立场不同。

    这种事赵煦可不想掺和,快步进宫,直奔庆寿殿。

第两百八十一章 新法的第一个困境

    庆寿殿。

    朱太妃看着赵煦头冒虚汗,脸上还有些苍白,不满的道:“病还没好,急着出去做什么,赶紧坐下,来人,拿条毯子给官家围上。”

    赵煦苦笑,道:“小娘,用不着,我喝口热茶就好。那什么,开饭吧,我饿了。”

    朱太妃没管赵煦说什么,还是拿过毯子给赵煦围上,没好气的道:“都是当爹的人了,该稳重一些了。”

    赵煦只能陪笑,对面坐着的赵似,赵幼娥看着赵煦,都是小脸带笑。

    赵煦见着笑了声,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

    赵煦转头看去,只见是赵佶,他一进门就扔掉书包,嚷嚷道:“娘娘,饿了……”

    声音戛然而止,赵佶看看赵煦,连忙将扔出去的背包捡回来,而后一本正经的站着,甚至悄悄向后退,似乎一如过往,赵煦一揍他,他就跑。

    赵煦砸了砸嘴,这小混蛋还是一如既往啊,除爵对他根本没多大影响,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赵煦哼了一声,道:“你最近又捣鼓那些假画了?”

    赵佶顿时鼓起脸,不服气的道:“我现在在教他们画画,我是他们的老师!”

    赵煦一怔,赵佶教别人画画?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陈皮。

    陈皮上前,在赵煦耳边低声道:“确实是这样。”

    赵煦有些意外,笑着道:“行了,今天不揍你,过来吃饭吧。”

    赵佶还是担心,有些小心翼翼的挪着脚步,转了一圈,到赵似边上才坐下,依旧一脸的警惕。

    赵煦懒得理他,见赵似,赵幼娥有些拘谨,心想还是朱太妃担心他们,让他们俩与他多亲近。

    赵煦没有点破,隐约也察觉到了些什么。

    朱太妃忙碌一番,将饭菜都摆上桌,坐下后,看着赵煦,忽然道:“要不要请皇后过来?”

    赵煦见朱太妃这个婆婆有些小心翼翼,笑着道:“小娘,不用,平日怎么样就怎么样,怀孕多照顾一些就是,无需太过紧张。”

    朱太妃哦了一声,道:“那快吃吧,吃完了记得喝药,多休息……”

    赵煦连连点头。

    众人拿起筷子,赵煦吃了几口,不动声色看了朱太妃以及三个小家伙一眼,道:“小娘,最近武贤妃怎么样?”

    朱太妃已经知道武贤妃与向太后一起害赵煦的事,心里还记着这个,脸色不愉,淡淡道:“不知道。”

    赵煦见着,看向赵佶,赵似,赵幼娥三个小家伙。

    赵佶只顾扒饭,抬头就双手去扒鸡腿。

    赵煦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转向赵似。

    赵似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与九哥不怎么玩。”

    赵煦嗯了一声,面色思忖。

    ‘皇家票号’必须要有一个把持得住的人在明面上,朱浅珍显然是不够的。他身边没有什么适合的人,赵佖倒是合适,只是他是个盲人。

    “官家,”

    忽然间,赵幼娥说话了,她看着赵煦,有些小声的道:“我见过九哥摸一个板认字,读书,很认真。”

    “板?”

    赵煦一怔,旋即就想到了印刷术,暗道:‘难道是凸版,赵佖用手摸认字?’

    朱太妃将一块肉放入赵幼娥碗里,道:“吃饭不许说话。”

    赵幼娥抱着碗,有些委屈的哦了一声。

    赵煦见朱太妃不高兴,也就不提武贤妃那边的事,转而道:“小娘,过一阵子,我打算将赵佶,赵似送入外面的太学与武院。”

    太学对应的政务学院,武院对应的军事学院。

    朱太妃看了眼赵佶与赵似,有些担心的道:“他们,会不会太小了一些?”

    赵煦知道朱太妃舍不得,笑着道:“每天上课,满打满算就四个时辰,早出早归的,小娘不用担心。”

    朱太妃依旧放心不下,一脸商量的看着赵煦道:“不能将先生请到宫里来吗?”

    赵煦呃了一声,道:“我想让他们多见识一下,总是在宫里不太好。”

    朱太妃神情犹豫,最终还是点点头,脸上多了些忧愁。

    赵煦见着,倒是能理解朱太妃的心情,连忙出声安抚。

    饭后,赵煦与朱太妃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她宽颜不少,这才离开庆寿殿。

    这时,开封府,祥符县。

    祥符县是京畿路的重镇,富甲天下。

    一队丈量队的人,在祥符县后院,与几个保长模样的人在争论。

    三个保长,其中一个貌似七十多,须发洁白,坐在那,昏昏欲睡。

    另一个是六十左右的老者,蹲在地上,一脸的不高兴。

    倒是一个四十多,好像是读书人的保长,看着丈量队的队长,道:“账册不准,很多地,我们也说不清楚,时隔这么多年,哪那么容易理顺……”

    丈量队的队长是一个高大的武人,他压着愤怒,沉声道:“怎么就理不清?谁的地?谁在种?收成归谁,有什么说不清的?”

    这保长苦笑,道:“那我说着这最东头的,我查到,原本是太宗年间赐予一个侯爷的,后来几经转卖,落到了王寡妇手里,但王寡妇没有地契,孤儿寡母,是保里代种的。你们要是丈量,多了少了,算谁的?我们不反对你们丈量,总得有个说法吧?”

    队长气的脸色铁青,又是侯爷又是孤儿寡母,他们这要是贸然下去丈量,说不得能被人骂死,过分一点,还能落得一顿打!

    “陈知县呢?”队长不能把这三个保长怎么样,转头看向一个队员。

    那队员道:“陈知县昨日就下去了,听说有个镇子闹得不像话。”

    队长沉着脸,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中牟县。

    中牟县一向是战略要地,民风彪悍。

    一座桥上,一群人将丈量队给拦住了。

    这些人手里拿着木棒,锄头,铁锹等等,领头的人一脸不屑的看着丈量队的十几人,冷笑道:“本保最近闹贼匪,进出要严格排查,将你们身上的东西都放下。”

    一个队员忍不住了,怒声道:“第一次,你说修桥不让过,第二次你说地里在捉虫,第三次,你说要知县的官引,现在你又说什么贼匪,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们去丈量!”

    领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轻佻一笑,道:“你们说对了,我就是不让你们过?怎么样,打我啊?我告诉你,我没有功名,打我也没事,打吧?”

    那队员当即大怒,要冲过去,倒是队长沉稳,拉住了他,盯着轻佻年轻人,说道:“你想我们打你,然后你们趁机将事情闹大?”

    年轻人嘿嘿一笑,道:“大家都是聪明人,那就好办了。你看,我给你们借口都找好了,这条河过不去。我们呢,也能回去交差,两不耽误,怎么样?”

    丈量队的队长脸色冷漠,道:“这是朝廷的任务,刘知县签了军令状的,你们挡着我们,就不怕刘知县发怒,怪罪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道:“你们都是武人,不懂。刘知县即便要发怒,也得忍着,不然,今年夏粮,他可就收不上去了……”

    丈量队的队长都是精挑细选,不是鲁莽的人,见着年轻人有恃无恐,心里虽然愤怒,却知道不能硬闯,直接拉着人,转身就走。

    年轻人看着他的背影,顿时哈哈大笑。

    他身边的二十多人,笑声更大,在桥上回荡不休。

    丈量队都是军阵退下来的,听着怒气难忍,就要冲回去,还是被队长给严厉喝止了。

    太康县。

    一队丈量队,拿着册子,手里还有一大堆工具,看着眼前的天地,一个个神情发愣。

    按照当地人的指引,他们来到了一处荒丘,光秃秃的,根本不是田亩!

    那领路人,看着丈量队的队长,低声道:“按照县里的账册,这里是有一顷地的。”

    丈量队的队长嘴角抽了下,他知道地方上多龌龊,但他还是小看了这些人,一片荒地,也登记成一顷地!

    这里面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猫腻,他想不透,但肯定不能真的去丈量一片荒丘。

    队长拧眉,道:“这里不用丈量,我们要去丈量实际的田亩。”

    领路人瞥了眼四周,道:“保里的地是不少,但你们真要去了,首先得挨一顿打。不是我吓唬你们,这里的地,不少都是开封城里达官贵人的,根本不按亩算,你真要去丈量清楚了,后面有人饶不了你们。”

    他见着这些武人不屑,道:“另外,挨一顿打是好的,就算将你们找个地方埋了,官府想查都查不到。哪怕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也不敢继续查。”

    一个队员冷哼一声,道:“我不信,带我们去第二块地!”

    领路人见着没敢再说,轻轻歪头。

    一群丈量队看去,只见他们不远处的来路,有二十多个壮汉,手持棍棒,神色凶厉的盯着他们这群人。

    丈量队的人,顿时满脸大怒,却又不能真的做什么。

    他们被堵在了这片荒丘!

    第二天下午,青瓦房。

    少有发怒的蔡卞,将手里的一道道奏本摔在地上,怒气冲天的道:“在大户家喝酒,一醉三天三夜!强闯寡妇院,被捉奸在床!与当地百姓互殴,打死三人!三队失踪,两队进不去……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偶尔一两件,还能是巧合,这么多事情同时发生,鬼都知道有鬼了!

    章惇脸角铁青,双眸一片厉色,牙齿磨的咯咯响。

    他知道这件事困难,却没想到,只是小小的开封府就这般困难!

    想起熙宁初,他顿时明白,当初丈量出的数据,怕是不知道有多大的水分!

    蔡卞看着章惇,直接怒声道:“命刑部,御史台介入,但凡发现有人恶意针对丈量队,一律严惩不贷!”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严打(补更)

    蔡卞不是一个老好人,却是一个儒雅,事事求周全的人,待人宽和,极少发脾气。

    眼见这样的人怒不可遏,大喊大叫,青瓦房内,噤若寒蝉,一干大小官员,全都大气不敢喘。

    章惇显然也被激怒了,双眼中都是厉色,心里不断的想着应对策略。

    地方上有应对朝廷丈量田亩的手段一点都不奇怪,想要打破这种藩篱,单靠蛮力是不够的。这天下,并不是以百姓为基础,而是‘士绅’!

    士绅养着百姓,也维护着朝廷。

    没了士绅,百姓漂泊无疑,恐慌无措;没了士绅,朝廷就失去了根基,动荡飘摇!

    朝廷需要士绅‘镇守一方’,这是大宋社稷的根本。

    没了知县可以,没了知府问题也不大,但不能没有士绅!

    章惇剑眉竖起,沉声道:“我看刑部还不够……”

    他话音未落,外面就响起急切脚步。

    章惇话头一顿,与蔡卞一起,看向门外。

    只见刑部尚书来之邵,吏部尚书林希,两人面色凝重,一同进来。

    林希看着两位相公的表情,又看了眼来之邵,直接道:“阳武县知县失踪了。”

    若是以往,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但联系到前面的事情,蔡卞当即喝道:“具体说!”

    来之邵沉着脸,道:“阳武县来的通报没说,我想办法查问了下,据说是阳武县知县下去视察,路上遇到匪盗,衙役十多人只回来五个,阳武县知县被掳走。阳武县担心匪盗问题影响考核,所以秘而不报。”

    蔡卞怒的胸口剧烈起伏,喝道:“好好好!这还是天子脚下,要是到了京外,他们是不是要谋反!”

    来之邵,林希面沉如水,蔡卞的话是气话,但真要是放到京东路等地,这不是有可能,是必然的!半岛的民乱此起彼伏,其他各处同是没少!

    章惇看着两人,强压怒气,道:“跟我去见官家吧。”

    一众人没说话,事情越闹越大,已经不是他们能简单处理或者遮掩的了。

    四个人来到垂拱殿,就看到赵煦正在翻阅着什么。

    赵煦头也不抬,随口招呼道:“随便坐吧。”

    赵煦手里翻阅的,是朝廷几位侍郎,联合上奏的,关于‘科举’的奏本,还是太学门前的事情引发的。

    这道奏本,详述了‘科举’的重要性,以及与‘民心’的关系,坦言‘科举乃天下人进阶唯一之路,不可断绝’、‘科举若断,国社危矣’。

    赵煦仔仔细细看了一阵,抬起头,看向章惇,蔡卞等人,微笑的道:“诸位卿家一起来,是有什么事情?”

    来之邵作为刑部尚书,起身,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蔡卞也将各地回馈的奏本送到赵煦的案桌,无声的退了回去,没有坐下。

    赵煦没有看蔡卞递过来的奏本,单听着来之邵的介绍,心里就清楚了。

    他神色不动,心里计较着。

    这种情况,他早就想过,一点都不奇怪。历史上的王朝更迭,大部分都与‘土地’有关,士绅阶层的贪婪众所周知,根本没有底。

    章惇,蔡卞等人见赵煦久久不言,更是不敢说话。

    这才开头,所有丈量队几乎都没能成事,还将一个知县弄丢了,传出去,朝廷还有什么脸?反对声怕是会甚嚣尘上!

    赵煦抬头看了眼几人,又斟酌片刻,道:“陈皮,将所有相公,六部尚书都叫来吧。”

    陈皮侧身,道:“是。”

    他说着,转身从侧门出,吩咐人去传话。

    赵煦顺手拿过茶杯,喝了口茶,犹自在思索着。这件事是他改革的最重要的部分,是一切的基础。同样,也是士绅阶层的核心利益,土地就是一切!

    他要是继续推行下去,他能想到,会有更为激烈的手段出现。并且,这些手段,会在全国推广中重复出现。

    所以,必须要果断,强力,快速的处理,以尽可能杜绝,并且加快推进。

    不多久,苏颂与韩宗道就来了,两人都已经得知了消息,行礼之后坐在椅子上,沉色不语。

    接着,其他几部尚书都来了,仿佛都知道了消息,一个个肃色以对。

    赵煦看着一众人,面色平淡,道:“天子脚下,我大宋的首善之区,举世最为繁华所在。在去年,还人人都告诉朕,我大宋太平祥和,乃是古往今来少有的盛世,这就是你们告诉朕的是盛世吗?”

    苏颂,章惇一群人坐不住了,所有人抬着手,躬身道:“臣等知罪。”

    赵煦面无表情,道:“朕最烦就是这句话。说,解决办法!”

    苏颂这个宰相,不是最为尖锐的问题,一般不出声,接话的自然是章惇。

    章惇一脸严厉色,沉声道:“陛下,臣请扩充巡检司,对不法之徒进行大力清除,尤其是阻碍‘新法’,凡是先抓后审,决不可拖延‘新法’进度!”

    工部尚书王存当即出列,道:“这般下去,不知道要抓多少人,开封府非乱套不可,下官反对!”

    章惇瞥了眼王存,这个人是苏颂举荐的,直接冷哼道:“本官倒是想看看,乱又能乱到哪去!”

    章惇语气铿锵如铁,显然早就想好了。

    王存转向章惇,寸步不让,大声道:“开封府乱了,那日后推行全国怎么办?章相公,是不担心全国也跟着乱吗?这般重大之事,章相公莫非还是要专横行事?”

    “处置了开封府,我看谁还敢!”章惇目露厉色,沉声道:“在‘新法’一事上,朝廷决不能示弱,更不能软弱,必须严厉打掉他们的抗拒、侥幸之心!”

    蔡卞听着,自然点头。

    ‘新法’绝无回头路,如果开头都不能顺畅,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是以,眼前的困难,必须雷霆手段解决,以震慑一切魑魅魍魉!

    “好了。”

    王存要再说,被赵煦打断。

    众人神情一凛,齐齐看向赵煦。

    章惇的态度是一回事,最为关键的,还是官家!

    赵煦看着一众人,目光落在许将身上,道:“阳武县不是有匪患吗?兵部调拨出,五千人,归属政事堂节制,专门用来清剿匪患,一应调派,皆由政事堂决定,无需知会枢密院。”

    许将神色沉吟片刻,出列道:“臣领旨。”

    王存想要开口阻止,但赵煦只是看了他一眼,他脸角一绷直,只能默默退回去。

    有了这五千人,章惇足以在开封府下辖的十六县横行无忌,那些阻止‘新法’推行,起了大作用的小手段,将面临狂风暴雨的回击!

    赵煦又看向刑部尚书来之邵,道:“继续扩大巡检司,不止是对开封城内,对开封府以及十六县,要对不法之徒进行严厉的打击,决不能手软!具体的章程,政事堂,兵部,刑部拿出一个策略给朕看!”

第两百八十三章 反对如潮(求订阅)

    赵煦的话,杀气腾腾。

    一众人心神凛然,齐齐应下。

    赵煦交代了几句,让六部的人走了,只留下几位政事堂的相公。

    赵煦摆了摆手,道:“坐下吧,咱们细说这件事。”

    陈皮亲自上茶,苏颂,章惇等四人依次在两边的凳子坐下。

    对于陈皮给他们上茶,苏颂,章惇无所觉,蔡卞与韩宗道都是微微倾身。

    赵煦坐在椅子上,看着下面的四人,拿过茶杯,拨弄着茶水,看着茶水里的一片茶叶,说道:“这件事,出乎我们的预料,却也在清理之中。严格来说,却又不正常。这是开封府,朕的脚下,一道丈量土地的诏书,被严严实实的挡回来,要是放到其他地方,怕是朕的诏书还不如厕纸……”

    苏颂,章惇等人听着,面色微凝。

    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熙宁初的‘新法’,抵制比这严重的多,当年在政事堂内,王安石,甚至是神宗皇帝的诏书都被屡次驳回,根本出不了皇宫。

    现在这种情况,厚着脸的话,还能说‘不错’。

    自然,四个人,没人敢厚着脸这么说。

    赵煦喝了口茶,看着四人笑着道:“这件事,不谈责任,咱们谈谈根由,怎么预防,日后推行到全国,怎么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举一反三,防微杜渐。”

    苏颂不说话,章惇道:“陛下,此事在臣看来,是对地方过于宽宥,放纵所致,当以重典严惩,以震慑宵小!”

    赵煦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有理,但不足够。重典只能震慑一时,我们寻求的是长久之道。”

    蔡卞沉吟着,道:“官家,治民在法也在人,臣认为,用人是关键。此事的发生,还是在于地方官的过于无能所致。”

    赵煦轻轻点头,道:“有理,还是不足够。”

    韩宗道作为开封府知府,这件事的首要责任人,哪怕赵煦没有追究的意思,他还是有些心惊胆战,认真想了又想,道:“官家,地方糜烂非一日之事,臣定当大力整顿,遏制不法之势,为‘新法’铺路。”

    赵煦不可置否,目光又看向章惇与蔡卞。

    韩宗道神色动了动,终究还没有再说出口。认真来说,官家也是‘新党’,与他们在治国理念上有很大的冲突,很多事情根本无法沟通。

    蔡卞看着赵煦的目光,忽然心里微动,道:“官家,地方人浮于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臣认为,首先要解决这种情况,才能遏制此类事情发生。臣建议,对地方的权职架构,进行更为深入的改革!”

    赵煦笑容渐多,道:“蔡卿家说的,与朕不谋而合。”

    章惇明了了,内心斟酌了一会儿,道:“陛下,之前臣等就讨论过。开封府下设知府,府丞,通判外加工,刑,兵,吏等六房,所属州县照此类推。明确权职,落实责任到人,一旦出现问题,直接追究,有任务,直接摊派。其他那些制衡的,包括转运司,提点公事等,通通不得干预的地方具体事务。多余的官职,该撤除的撤除,该收回的收回……”

    这些,赵煦与章惇等人自然谈过,章惇不过是照着赵煦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得就是给苏颂,韩宗道听的。

    苏颂与韩宗道,两人表情陡然绷直,面露警色。

    大宋立国的根本就在于‘制衡’二字,‘制衡’贯穿了大宋的角角落落。

    官家与章惇等人,不止改制了朝廷,现在又要对地方制度动手了吗?

    苏颂,韩宗道沉默着,心里在迅速分析着这件事。

    朝廷改制还好说,现在无非是恢复到了隋唐制度,他们还在,总能稳住一些事情。但地方上改制,就有可能使得地方坐大,重现五代十国的藩镇林立,军阀割据的局面!

    章惇说完,赵煦,章惇,蔡卞三人,目光都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等着他们说话。

    地方改制,不同于朝廷,需要苏颂这个宰相点头,同样需要开封府知府的韩宗道应命。这还只是试点,将来要推行全国,不是暴力下朝廷强权改制的这么简单。

    苏颂与韩宗道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凝重,没有说话。

    他们都能感觉到赵煦以及章惇,蔡卞的目光,在这目光之中,他们还感觉到了令他们窒息的压力。

    他们一个是宰相,一个的开封府知府,却心知肚明,他们阻止不了,即便能阻止一时,也拖延不了多久。

    苏颂沉默良久,开口道:“官家,开封府既然是试点,就不能强求一步到位,对于地方制度的改革,还需慎重,要一步步的看,一步步验证。臣请官家三思,此事要再三推敲,不可盲目推行。”

    韩宗道紧跟着,说道:“官家,开封府抵抗新法一事,有诸多手段可以应对,还不足以令朝廷大动干戈。否则会引起全国的震动,对于继续推行不利,请官家三思。”

    苏颂,韩宗道都表达了反对的态度,但态度并没有那么坚定。

    这也是朝廷争斗的惯常路数,大佬们含糊其辞,小弟们冲锋陷阵,代表其看法。

    赵煦自然不会给他们掀起朝争的机会,微笑着道:“既然如此,那章相公,你就审慎推行吧。”

    章惇当即起身,道:“臣领旨!”

    不管在‘推行’前面加什么定语,形容词,总归还是推行了。

    苏颂心里默默轻叹,终究不是熙宁年间了。

    赵煦定下这件事,又说道:“剿匪的事情,政事堂统筹安排,各项事情要做细致了,不要怕遇到问题,没有问题才最可怕。之所以试点,就是要集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在全国推行的时候,减少问题。多余的话,朕不多说,希望诸位卿家戮力同心,全力做好这件事。做好这件事的意义,不需要朕再费口舌了。”

    苏颂,章惇等人神色不同,心思各异,齐齐起身,抬手道:“臣等领旨。”

    赵煦没有多说,目送这些大人物离开。

    陈皮侍立在一旁,一个字没有。

    赵煦抱着茶杯,心里还在不断的分析着这件事。

    ‘新法’已经上路,当头就是这样的阻力,对他以及朝廷来说,其实是好事情。只有足够的困难才能令朝野明白改革的必要性,纵然有人会动摇,会退缩,只要赵煦意志坚定,其他都不是问题。

    “传话给枢密院、种建中,宗泽,军队不能窝着了。让他们以开封府为.asxs.,环北方各路做一次演习,做好计划给朕看,要尽快施行。”赵煦忽然说道。

    “是。”陈皮连忙应声。

    赵煦抬手拦住要走的陈皮,看着几个侍郎联合上奏的奏本,沉吟着,语气微冷,道:“你亲自去一趟礼部。告诉李清臣,科举照常进行,今年进士录取总数为一百二十一人,及第后,不得立即授予官职,定两年‘考察期’,外派为各地保甲村之长,不入实官,命政事堂设为定制。而今朝野候补官员,一律以此办理,凡是觉得辛苦,抗拒的,革除功名,一律不再续用!”

    陈皮脸色微变,旋即就不动声色的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嗯了一声,犹自思索不断。

    眼下大宋的问题非常的多,冗兵问题在解决,继而就是冗官。宋朝‘吃空饷’的官员太多,太多了。

    军队用的钱粮占据朝廷年岁的十之七八,冗官再占据一成,可供民用的,不足一成!

    这种情况,历朝历代绝无仅有!

    开封府的改制,是破解人浮于事,也是解决冗官;科举这一道,也有这个目的。

    赵煦心里稍稍盘算,不由得感慨:“事情还真多啊……”

    现在的大宋,真的无处不是问题,偏偏又是经济,政治发达的巅峰,面对的阻力是最大。

    赵煦也就感慨了一句,便放下茶杯,继续批阅奏本。

    章惇等人出了政事堂,当即着手布置。

    ‘开封府试点’的问题逐渐显现,朝廷需要强力应对,以打消朝野反对派的顽固、侥幸心理。

    政事堂在计划着应对‘丈量田亩’中出现的问题,对府县制度进行改革、刑部在着手扩充巡检司,加强地方州府的权力、兵部则在挑选士兵,准备移交政事堂,以做剿匪用处。

    吏部在大力推行考铨法,对全国官员纳入考核;工部在筹谋着各种大工程,静等春暖花开;礼部在重修《神宗实录》以及准备科举事宜;户部的工作最多,开封府试点户部出力最多,丈量田亩,清查人口,都需要户部参与,甚至是主导……

    大宋朝廷,前所未有的忙碌,不在浮于表面,而是切切实实的在做事情。

    朝廷这边磨刀霍霍,准备大动干戈。地方上是如临大敌,各种手段齐出。

    朝野反对声更是此起彼伏,一道道奏本飞入政事堂,全部都是在阐述‘方田均税法’的害处,要求朝廷停止,否则激起民变,天下大乱,威胁社稷云云。

    这天晚上,李府。

    李清臣从礼部回来,手里还带着一大堆公文,准备熬夜处理。

    走到门口,就对着一个下人道:“告诉大娘子,晚上送碗羹给我,没事就不要烦我了。”

    他话音刚落,李大娘子就出来了,脸色不太好,看着他道:“家里来了几个人,你见见吧。”

    李清臣瘦削的脸角都是疲惫之色,不耐烦的道:“你应付着吧,我一堆事。”

    李大娘子更不耐烦,道:“我才懒得应付,还是你来吧。”

    “大哥。”

    “邦直。”

    “大伯。”

    李大娘子话音一落,正厅里走出了一大群人,大部分都是李清臣的直系亲属。

    李清臣一见顿时沉色,不满的道:“你们这么多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李清臣最烦裙带关系,凡是企图走他关系的,早就被呵斥的远远的。

    其中一个气质特别,明显为官的人,下了台阶,温和的笑道:“邦直,我们不是来求官的。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话说了。开封府有我们几千顷的地,朝廷这要是丈量下去,不知道要出多少事情。”

    李清臣面色不好,道:“有什么事情?朝廷要丈量就丈量,难不成还抢你们的不成?”

    这个为官人见李清臣打幌子,更加直白的道:“邦直,都是自己人,这是何必?这些地,不全是买卖来的。并且,这些地本身就有各种问题,一旦丈量,势必挖出陈年往事。我们倒不是担心连累我们,而是这些事情扯出来,这些地,恐怕就归不到我们手里了。”

    李清臣冷哼一声,道:“你们自己做的事情,我不管。”

    李清臣说完,忽的脸色微变,看向李大娘子,道:“我们府里也有这些?”

    李大娘子咬了咬牙,道:“没有。不过,如果认真的丈量,我们府里的三千亩良田,怕是要出去一千亩。当年我们是付足钱买下的!”

    李大娘子的意思很简单,他们采用的‘大亩制’,朝廷一丈量,那必然出去不少,并且还要牵扯出其中难以说清却又彼此心知肚明的龌龊。

    李清臣根本不在意少一千亩地,或者多出一千亩地的钱,看着一群人,冷色的道:“这种事,除了你们,其他人也这般吗?普遍吗?”

    那为官人苦笑,道:“邦直,你莫非是当官当糊涂了?我们好歹是公平买卖,没有强抢,可其他人就难说了。”

    李清臣明白了,更知道里面的问题相当复杂,水深的很!

    他这里都有人找上门,其他人怕是更不少!

    “我知道了。”李清臣摆了摆手,径直转向书房。

    李大娘子熟知他家主君,面无表情的直接转身。

    这就等于是送客了。

    一众人相互对视一眼,还是那为官的道:“很久没来了,今夜就在邦直这里过夜吧。”

    “诶。”

    “好好好。”

    他们怀着忐忑不安而来,哪里能这样就走。那些地是他们的命根子,可不能被人起底!

    李清臣来到书房,面沉如水。

    他是礼部尚书,却也是朝廷重臣。他知道地方上糜烂不堪,却不曾想这般不堪,连他身边的人都涉入其中。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李清臣自语。他向来持身守正,对家里管束极严。即便这样还出了事,其他人呢?

    正如李清臣所料,庞大的游说队伍,充斥着开封城,大大小小官员就没有被放过的。

    第二天,中午,慈宁殿。

    高太后近来心情十分不错,经常将孟皇后叫过去,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高太后与孟皇后在院子里慢慢的走着,说着话。

    一个宫女来到近前,道:“娘娘,魏王妃求见。”

    高太后听着,就看着孟皇后笑道:“来的正好,咱们仨就在慈宁殿用膳,去叫她进来吧。”

    宫女应着,高太后拉着孟皇后,说道:“魏王妃也生过几个孩子,比你大的不是很多,日后多多走动走动……”

    高太后的几个儿子,都过世了,魏王是在元祐三年病逝的。

    孟皇后轻轻的道:“是,我记住了。”

    高太后笑着拉着她往前走,道:“怀孕了,要多多走一走,不能一直在宫里不动。现在天气冷热交替,听说还会下雪,你一定要注意了……”

    孟皇后听着高太后的嘱咐,一直微笑着应着,见魏王妃从不远处走过来,孟皇后的笑容顿时收敛。

    高太后见着,忽然明悟过来,皱了皱,没有说话,但也没了之前的笑容。

    魏王妃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还红着双眼,近前行礼道:“臣妾见过母后,见过皇后娘娘。”

    高太后原本心情还很好,看着魏王妃这个样子,哪里猜不到,直接道:“宫外的事情,不要与我说。你要是能开开心心留下,就留下,不能就回去吧。”

    孟皇后抿了抿嘴,高太后这话,有些‘绝情’。

    魏王妃差点哭了,还是躬着身,凄声道:“是。臣妾告退。”

    高太后看着魏王妃的背影,脸色越发不好,兴致也没了,放开孟皇后说道:“老身乏了,皇后,你也回去吧。”

    孟皇后知道高太后心情不好,躬身道:“是,臣妾告退。”

    高太后没有说话,径直回宫。

    孟皇后往回走,轻轻一叹。

    魏王妃的来意,她很清楚,高太后同样清楚。无非还是朝廷的‘新法’,怕是波及到了魏王府,魏王妃是来‘求救’的。

第两百八十四章 推广奇技淫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廷是个最大的江湖。

    大宋的士绅阶层基本固化,从韩范章等大家族两世三公就能看得出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朝廷要动他们的奶酪,那压力自然迅速反弹而上。

    元祐八年,元月十九日。

    章惇在政事堂召开会议,讨论的是‘开封府剿匪’事宜,剿匪自然不是单纯的剿匪,需要各地统筹规划,配合大力推进改革进程。

    会议倒是很顺利,在说完正事后,六位尚书,开始陆续说着他们感受到的压力。

    李清臣第一个说话,站起来,抬着手向章惇道:“下官惭愧,府里在开封府也有地,来路并不光明。”

    梁焘犹豫了下,跟着站起来,道:“下官也有。来路倒是干净,只是这前前后后的买家卖家,牙子难以说干净了,这两天陆陆续续找上门。”

    章惇神色不动,目光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倒是摇头,许将却说话了,有些无奈的道:“下官家底没多少,很清楚。只不过,族里给我来信,说是在开封府藏了些人口。”

    宋朝的赋税,采取的是‘身丁税’,也就是人头税,藏匿人口,自然是为了躲税。

    章惇看着一众人,道:“没什么大不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梁焘看着章惇,有些谨慎的道:“据下官所知,开封府的田亩,大部分都是在达官贵人手里,宫里也有不少。”

    宫里,自然指的不会是赵煦。而是高太后,还有向太后再追溯或许还有曹太后等外戚家族。

    外戚在宋朝不显,但他们是真的富贵,田园庄铺,茶山矿产等不计其数。

    章惇冷哼一声,断然道:“谁都不能阻止‘新法’推行!”

    一众人没有再说话,抬手应命。

    有章惇在前面扛着压力,他们能轻快一点。

    兵部从新兵训练营调拨五千人,已经在开封府外就位。而宗泽,种建中的人马正蓄势待发,准备开始长途演练。

    朝廷的计划已经展开,就等各地部署了。

    开封府接连开会,发邸报,勒令各地配合,并且刑部的巡检司不断向下面派人,扩充地方州府的‘实力’。

    而地方上更是热闹非常,对于各种龌龊事拼命掩盖。短短三天,各县府关于土地交易,多达数千宗!

    对于这种‘洗白’行为,各县府自然是应对为拖字诀,同时在加紧准备。

    各地保甲村的头头脑脑接二连三的被召集到各处开会,有的县甚至直接将这些扣在了县城。

    一些有能力的知县,也频频对各大户豪族施压,要求他们配合。

    相对于此,游说的力量最为强大,渗透到了大宋每一处角落。

    各地官员上书写信公开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朝野间的议论声如同沸水。

    感受最为深刻压、力最大的,自然是赵煦,宫里的女人即便不说话,赵煦也能知道。

    赵煦在福宁殿与垂拱殿间来来回回,偶尔去看看孟皇后,朱太妃,其他时候,基本都是在处理各种事情。

    这天晚上,福宁殿,赵煦书房里。

    大宋还没有炒菜,大部分人是蒸煮,赵煦的书房里,一个不大的小铁锅,里面煮着各种菜品。

    赵煦给对面的赵佖夹了几筷子,放到他碗里,笑着说道:“九弟,不要拘谨,放开了吃。”

    赵佖摸索着拿起筷子,又端起碗,平和的道:“谢官家。”

    赵煦也拿起碗,静静打量着赵佖,皮肤白净,气质谦和,唯一缺点,就是双眼罩着黑纱。

    赵煦沉吟片刻,道:“九弟,听说你能认字?”

    赵佖连忙放下碗筷,道:“臣弟能用手摸凸版的字。”

    赵煦笑着道:“边吃边说,不用紧张。”

    赵佖慢慢又拿起碗筷,很小心的吃了一口。这倒不是对赵煦的拘谨,是盲人确实不方便。

    赵煦心里轻叹,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字体太过复杂,可以简化一下,小一点,日后凸写在纸上,你能轻松摸出来,不像现在这么费力……”

    赵佖神情明显愣了下,而后就躬身道:“还请官家指教。”

    赵煦对盲文其实没有多少认识,只曾经见过一个人摸过,是一个个小点组成的字,仔细回忆了一会儿,道:“我找些人,让他们想想办法,应该不难,有特殊的图形表示字,只要牢记问题应该不大。”

    常用的字体其实并不多,赵佖又不用写文章,堆砌字句,完全够用。

    赵佖轻轻笑了笑,倒是没有放在心上,道:“谢官家。”

    赵煦嗯了一声,继而道:“朕知道你捐了宫里的财产,在宫外经营个小铺子。不用那么辛苦,朕让宗人府给你的俸禄增加三倍。有需要,就跟陈皮说,你我是兄弟,不要见外。”

    赵佖连忙道:“官家,臣弟平日用不了那么多,现在朝廷急用,还是紧着朝廷才是。”

    赵煦看着赵佖,心里越发感慨,要是他不是盲人,那该多好。

    顿了片刻,赵煦说道:“这样吧,我在外面有个票号,你去做个样子,没事去转转就行,每个月从那里支取俸禄。我听说武贤妃身体不大好,凡是不用紧着我,老山参我留下了。你待会儿去太医院,该找人找人,该拿药拿药,不要担心什么。”

    赵佖听着怔了又怔,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要行礼。

    赵煦拉住他的手,道:“没有外人,不用那么多礼,坐下吧,你也是在帮我的忙……”

    赵佖被赵煦抓的一个小踉跄,站好后,没有坐,抬手道:“谢官家,臣弟记下了,一定会为官家做好的……”

    赵煦笑着道:“坐,不需要你做什么,就是偶尔应付一些人,挡一些麻烦。”

    “是。”赵佖应着,而后才慢慢坐下。

    赵煦又给他夹了点菜,道:“吃饭,没事的时候,就可以过来,不要那么生分。”

    对于几个兄弟姐妹,赵佶那小混蛋是最亲近的,但也是最令赵煦恨铁不成钢的。赵似,赵幼娥大部分是朱太妃在后面驱动,赵煦又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因此总是隔了一点。倒是赵佖,让赵煦觉得舒服。

    赵佖应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两兄弟聊了很久,直到夜深赵煦才送赵佖回去。

    赵煦没有回福宁殿,而是留宿在仁明殿。

    孟皇后服侍着赵煦沐浴后,两人躺在床上,随口的说着各种事情。

    经过他病重昏迷一事,不止是朝廷更趋向于团结,宫里也悄无声息的有了变化。

    尤其是孟皇后有孕后,她在宫里地位陡升,以往那些阴暗角落里的事,好似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煦摸着孟皇后的肚子,笑着说道:“其实,我更喜欢女儿,女儿贴心,儿子,是前世欠下的债。”

    赵煦一直处理不好父子关系,与他父亲一直处在一种‘敌对’又‘关心’的状态,很多事情,赵煦就是顽固的反着来。

    现在想想,很是莫名其妙,但是再让他选一次,怕是还会那样。

    父子关系,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

    孟皇后抿着嘴,轻笑着道:“官家,那臣妾生个女儿?”

    赵煦倒是想,但子嗣事关朝局稳定,并且生男女这种事,完全由不得人。

    赵煦搂紧她一些,道:“不管是先生女儿还是儿子,总之我要有女儿。”

    孟皇后听懂了,哪怕是老夫老妻还是有些脸红。

    ……

    第二天一早,赵煦晨练了一会儿,就带着赵佖出宫,在一处茶楼见了朱浅珍。

    朱浅珍听着赵煦的介绍,连忙行礼道:“小人朱浅珍,见过九殿下。”

    赵佖看不见,只能凭声音稍微侧身回礼。

    赵煦让两人坐下,又与赵佖道:“朱浅珍是我小娘的兄长,日后你们帮我看着皇家票号……”

    赵佖听着,慌忙起来要见礼,赵煦拉着他,笑着道:“无需那么多礼数,日后你们见面次数会很多的。”

    说着,赵煦转向朱浅珍,道:“九弟有眼疾,不能做太多事情。他就是做个招牌,挡一挡麻烦,你要谨慎小心一点。”

    朱浅珍认真看了眼赵佖,肃色道:“是,小人明白。”

    赵佖比朱浅珍还紧张,他到底是个盲人,能帮赵煦什么?难道只是个招牌?

    赵煦认真的交代着各种事情,又重新教了他们一种记账,对账的方法,也对票号的运作说了他的想法。

    赵煦这种是后世的,在朱浅珍看来,很多是官家想的有些理所当然了,谨慎小心提出了他的看法。

    赵煦思索分析,对朱浅珍大加赞赏,鼓励他‘实事求是’,坦诚交流。

    赵佖一直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暗中记着。

    这一谈就是到了中午,赵煦又与他们吃了一顿饭,这才转道去太学。

    太学的一条小路上,赵煦与沈括一前一后的走着。

    沈括是一个尖下巴,长胡须,双眼有些凹陷,不怒自威的那种老人家。

    他站在赵煦身前,没有其他人那么卑躬屈膝,语气也是干脆利落,道:“官家,微臣昨日上任国子监祭酒兼任太学院长,必将严肃整顿,严禁治学。”

    赵煦认真打量着他,微微点头,道:“苏相公再三向朕提及沈卿家,朕也看了不少沈卿家所著书籍,当真是内容渊博,令朕大开眼界。”

    沈括道:“不知官家说的是哪一本?”

    赵煦另一侧的陈皮顿时皱眉,这沈梦溪未必太不会做人了吧?官家这客套话都没听出来吗?要是官家回答不出,是官家尴尬还是你尴尬?

    “梦溪笔谈。”

    赵煦随口就道:“里面对各种工艺的总结很好,对朝廷,边境,税赋等利弊描述很真实,意见中肯,令朕大受启发。”

    沈括微怔,没想到官家真的看了。

    赵煦确实看过,之前困守在福宁殿的时候,赵煦看了很多书,后来在垂拱殿想对现实情况有所了解,找了很多资料看,《梦溪笔谈》就是其中之一。

    赵煦慢慢踱着步子,道:“对于沈卿家说的那些问题,朕以及诸位卿家都有过深入的讨论,思考,现在朝廷改制,推行‘新法’,就是要解决问题。你虽然不愿意再出仕,但以往的经验还是给了我们很多参考……”

    沈括是‘新党’,变法派,深受王安石信任,最终去职也是因为党争,现在六十多了,没了以往心气,一直隐居在梦溪园,要不是苏颂相招,他都不肯出来。

    苏颂虽然是‘旧党’,但他在‘旁门左道’上的建树,令沈括十分佩服,两人志趣相投,摒弃政见,倒是相处的很好。

    沈括听着赵煦的话,脸色有些动容,旋即就恢复平静道:“臣也希望对朝廷有所助益。”

    赵煦走着,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沈卿家著书立说,没有错。但朕看来,还是不够的。那么多好东西,不能停留在纸面上。朕想着,在太学里,要成立一个机构,对一些好的东西,比如,农业,天文,地理等等,都可以加以推广实用,此乃利国利民的大举措,不可等闲视之……”

    沈括一怔,连忙追了一步,道:“官家真的要推行?”

    赵煦点点头,道:“医,农,工,天文,地理,算数等等,不止要广而推之,朕还打算,在学院里设立必学科目,科举还要考……”

    沈括顿时激动了,没了之前的倨傲,道:“官家,此事,是交给微臣吗?”

    赵煦停下脚步,看向他,道:“朕的想法是,在国子监下,设立各类机构,进行大力推广,太学里,除了教书育人,还要有专门的研究机构。我大宋文道昌盛,其他的更不能落下。利国利民之事,为什么不做?”

    沈括脸上振奋,连声道:“官家说的是官家说的是……”

    文道昌盛的其实有一个弊端,就是压缩其他的生存空间,当儒学鼎盛的时候,儒学之外的东西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排斥,挤压。

    沈括对此深有同感,他的《梦溪笔谈》一出,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口诛笔伐,一度被查禁。

    虽然其中有党争的缘故,但根由还是儒学的歧视。

    赵煦看着沈括,道:“户部那边,会单独给国子监编算预算,三年暂定五百万贯,既要按照计划扩大书院,也要加紧对各类工艺、器械,学科的研究,推广……”

    沈括激动不已,连连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要是国子监真的能这么做,绝对是利国利民,前所未有的大举措!

    长此以往,不知道要造福多少百姓,对整个大宋会有多大的好处!

第两百八十五章 蛮横推进(求订阅

    赵煦见沈括这么高兴,心里也暗笑,琢磨着怎么将他的私货不动声色的塞进去。

    有了沈括以及苏颂的招牌,赵煦完全可以大步的在某些方面推动大宋的科技进步!

    赵煦看着沈括,笑着随口般的说道:“不过,这些事情,肯定会面临阻力的,沈卿家应该知道,最近科举一事闹腾的很厉害……”

    沈括神色猛的一正,迅速抬手,沉声道:“官家,此事,臣写奏本,公开天下,他们要打要杀,尽管冲着微臣来,绝不连累官家圣名……”

    赵煦听着满意,却道:“朕不诿过于下,该来的就让他来,再说了,只怕沈卿家也扛不住。对了,这些话,这些事,暂时就咱们君臣知道,毕竟太学都还没建好……”

    “是,微臣明白。”沈括一脸肃色的应着,心里已经在思考着怎么写那道奏本了。

    作为曾经的‘新党’,沈括致仕多年,还是能清楚记得党争的酷烈,那是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躲过其中的杯葛,再大,再重要的事情,都会成为彼此的武器!

    赵煦与沈括君臣两人,各怀心思的说着走着。

    到了下午。

    阳武县。

    阳武县县丞李博知,巡检司巡检秦善,兵部郎中林静襄,三人站在府衙内,全部面色凛然,看着身前的一大群人。

    李博知看了眼秦善,林静襄两人,转向身前的一众人,沉声道:“本县匪患猖狂,以至于胆敢劫掠知县,旷古未有!这是对陛下,对朝廷的,不可饶恕的挑衅!陛下震怒,朝廷承旨,命兵部林郎中,率兵五千剿匪!本县上下,必须齐心协力,剿除匪患,还阳武县,还开封府一个太平!”

    秦善只是一个巡检,没有资格说话。

    林静襄面无表情,作为文官,手里还是握着一把刀,接着话,铿锵有力的道:“本官奉旨清剿匪患!所有人胆敢肆意妄为,勾结匪徒,杀无赦!”

    林静襄的话很短,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惊胆战。

    在场的,有阳武县的大小官吏,也有众多的士绅名门,他们一个个表情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博知作为县丞,很清楚阳武县存在官匪勾结以及这些士绅大户是怎么反抗‘新法’推行的,不给他们反应时间,道:“阳武县将全力配合剿匪,巡检司,大力清查阳武县,凡有不法,一律严惩,绝无宽宥!本官希望在场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一次,陛下、朝廷态度坚决,绝不会半途而废!现在,本官给在座的机会,举告,自首皆能宽大处理,否则日后被查出,罪加一等,严惩不贷!”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缩头,没人出来。只不过一个个目光闪烁,左观又顾,心思着实难猜。

    林静襄见着,直接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李博知现在是代知县,清楚知道阳武县的状况,见这些人不吭声,心里怒气涌动,沉住气,道:“那就开始吧。”

    巡检司巡检秦善一挥手,大喝道:“拿人!”

    话音未落,阳武县衙役冲进来,直接拿住了三个人,向外拖。

    一群人大惊失色,那三人都是本地的大户,祖上都是出过进士,做过官,在本地影响力极大。

    其中一个半百老者,脸色厉然,怒声道:“李博知,你凭什么抓我?我儿子现在在武德军,乃是正四品的大员,你敢拿我!”

    其他两人也跟着大喊,搬出了祖上以及现在的关系网。

    李博知不过是一个县丞,从八品,在以往,是求着他们,他们都不屑结交的人,凭什么拿他们?!

    李博知面无表情,在他们的怒喊声中,在场的众人惊疑不定中,淡淡的道:“诸位员外以及乡绅,本官的话说的很清楚了,要是谁还有侥幸,下场就跟他们一样。”

    所谓的‘员外’,是‘员外郎’的一种变称,是在正官之外,后来逐渐演变成士绅大户,有名望的一些人的特称。

    不少人脸色发白,有些人似乎想要站出来,却被人悄悄拉住。

    众人看着李博知,秦善以及林静襄三人,感觉到了杀气腾腾,暗自压着心惊,没人再说话。

    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危机,面色惶惶,心里焦急的想着应对之策。

    李博知三人见这些人冥顽不灵,没有废话,直接颁布命令。

    一边是巡检司在阳武县开始‘清扫’,一边是林静襄在阳武县以拉网式的方式‘剿匪’。

    双管齐下,声势浩大!

    祥符县。

    知府衙门的后院内,二十多个保长,甲长,村长外加一些本地豪绅等被聚集在一间大房子里,门外是衙役,再有就是刚刚抵达本县的巡检司,一个个凶神恶煞,刀鞘半出。

    其中一个豪绅,大冷天的擦着头上的冷汗,对着门旁的看守衙役,陪着笑道:“差爷,我们都坐半天了,不知道知县老爷什么时候来见我们?”

    衙役头都不转,道:“等你们拿出完整的田亩账册之后。”

    一众保长,甲长等缩着头,窃窃私语,他们早就暗暗勾连,组成联盟,只交出一部分,真正大头的,打死也不能交!

    那豪绅一脸焦急,话音充满不安的道:“那,什么时候让我们回去?府里还有很多事情,还有一位相公在等我入今晚的席……”

    衙役充耳不闻,理都不理。

    这豪绅嘴里的所谓的‘相公’,自然不是朝廷里的相公。

    这豪绅吃了个钉子,转了回去,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头上冷汗就没有止过。

    祥符县后院的正厅里。

    祥符县知县,县城以及巡检,主簿外加刚刚上任的六房主事等,正在开会。

    吏房主事冷笑,道:“有什么好说的,这些人以为藏着账册,我们就没办法了?直接清丈,让人认领,一段时间无人认领,直接充公!”

    “这个怕是够呛,有些人远在千里之外,得到消息,再赶过来,说不得得半年时间。”户房主事道。

    “那总有人收租,看地,种地吧?他们难道不知道东家是谁?”

    “我担心的就是在这里,现在那些人都是人精,悄悄转手也不一定,再说了,谁家没几个人下人,挂个名,我们能怎么办?只要他们拖着,这田就丈不清楚。”

    “我看,关键还是这些村保甲之人,地去了哪里,他们最清楚!中间的买卖,绕不过他们。”

    “一个个审,总能撬开一些!先从撬开的丈量,而后慢慢审,也可以选新的保甲,不怕没人说话,更不怕找不到账簿!”

    祥符县知县等人听着,暗自点头,虽然这些人都在述说困难,却没人退缩,都在说着种种应对之策!

    “好!”

    祥符县知县沉声道:“那就这么办,先拿他们其中的一些人问罪,撬开他们的嘴,边丈量边审。他们那些破事,一抓一个准。巡检司,交给你们来!”

    巡检司巡检立刻起身,朗声道:“下官领命。”

    在场的大小官吏听着,激动又心惊,这般的事情,在以往是绝难想象的,现在却是理所当然,没有几个人觉得意外或者难受。

    中牟县。

    丈量队不知道第多少次来到这个桥,对面的年轻人同样次数的堵路。

    不同于前面,这一次,丈量队信心满满,年轻人则神情凝重。

    因为丈量队后面,跟着二十多个巡检司衙役,这些衙役隶属于兵部,归属兵部,地方双重管辖。

    年轻人自然不是盲目来堵路,看着老熟人的丈量队队长,客气的抬了抬手,道:“哥哥,并非兄弟要为难你们,实在是情非得已。今天,你们要是过去了,我们少不得被打断腿。相比于被抓进牢里,你会怎么选?”

    丈量队的队长也抬了抬手,道:“你倒是会做人,其他地方的丈量队被各种陷害,挨打,消失的都不少,既然你想坐牢,就放下东西,跟他们走吧,我们进去。”

    年轻人依旧抬着手,一脸的诚恳,道:“这个没问题。不过,我提醒你们,我们这个村子有几百年了,全都是一个姓,外人进去,怎么死都没人知道。”

    对于这样的情况,丈量队的队长很清楚,更不意外,全大宋都是宗法制,一个祠堂拴住几百甚至上千人。

    ‘乡’这个字,最小单位就可以化为‘祠堂’。

    丈量队的队长道:“这个你无需担心,不用多久,朝廷的剿匪军队就会到,如果军队都进不去,那就是形同谋逆了。”

    年轻人脸色变了变,明白现在情势已变,由不得他了,直接让手下人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从从容容的过了桥。

    巡检司的人看着,心里暗自警惕,将这些人锁拿好,其中一个衙役与那队长低声道:“今天还是不要进去了,等明天,我们多带些人来。”

    这种封闭的村子,他们要是强行闯入,真有可能发生一些不可预测的事情。

    丈量队的队长看着前方看似山清水秀,实则幽暗不明的村落,道:“你们先不要走,看着我们进去,一枝香时间,我会派人来传话,如果没有,你就通知剿匪军。”

    那衙役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不由紧张道:“何须这样冒险,等剿匪军过来也不迟。”

    队长摇了摇头,道:“没有多少时间了,按照朝廷的规划,进度是一点都不能停的。”

    衙役不再多说,目送他们这群人进村。

    不说巡检司的衙役,就是之前拦路的年轻人也面露紧张。

    村子里很安静,衙役们焦急等待,一炷香时间,终于看到丈量队的人出来,众人这才松口气。

    “没事了,明天开始丈量。”丈量队的队长,神色凝重,语气却又轻松的说道。

    衙役们点点头,都知道,哪怕同意丈量,后面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事情等着。

    太康县。

    太康县的进展最为迅速,巡检司的衙役,带着人,横冲直撞,丈量队的人在一处处田头做着标记。

    这一次,他们轻松找到了地方,没人忽悠他们,没人暗中尾随。

    巡检司二百多人,拉了一条长长的线,拔出刀,在村子里来回走动。

    那些保长,甲长,士绅大户,这会儿全都失踪了。

    而作为开封府核心的开封县,剿匪行动轰轰烈烈,拉网式清剿,外加巡检司配合,短短一天,就清除了数个山头,抓捕了盗匪,以及勾结的官绅上百人。

    这一举动,狠狠镇住了一些人。

    这种彻底的‘土地行动’,激起了士绅阶层的强烈反应,哪怕只是在开封府范围内。

    朝野里的反对声日渐增大,反对力量与日俱增。

    元月二十二。

    慈宁殿。

    高公绘带着高家子侄三人,跪在殿中。

    高太后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俯视。

    高公绘抬头看了会儿高太后,又低下头,道:“姑姑,高家的祖产多在北方,其中祥符县,太康县最多,还有京东路等,侄儿……深为担心。”

    “你担心什么?”高太后淡淡说道。

    高公绘低着头,道:“外面都在盛传,这‘方田均税法’,丈量田亩是第一步,后面就是要收税,还要追缴二十年……”

    高太后表情漠然,静静看着高公绘。

    周和在一旁看着,心里轻叹。太皇太后一直想清静,不理朝政,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找上门,想躲都躲不开。

    周和不知道外面那些传言的真假,他猜测,太皇太后也不清楚。

    福宁殿那位官家,行事向来蔑视祖法,他要是强行征税,纵然难以接受,却并不意外。

    高公绘与几个侄子悄悄对视,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因为高太后与赵煦的‘敌对’关系,高家人不敢去找赵煦,加上朝廷里没人庇护,最终只能求到高太后头上。

    他们高家发迹了几十年,尤其是高太后垂帘听政这七年,那是天下第一外戚,财富增加的吓人,尤其是在田亩这一块,真要清查,其中的‘行贿受贿,巧取豪夺’等等,都得被公开出来。

    那时候,朝廷要是清算,他们高家抄家一百次都不多!

    高太后眉宇间有些厌烦,也不知道在厌烦什么,沉着脸道:“收税就收税,你们交不起吗?你们要是真交不起再来跟我说,我替你们出。”

    自然不会是交税的事情。

    高公绘低着头,声音有些小的道:“姑姑,有些地,还是英宗陛下时候的,现在着实难以说得清,且还有先帝所赐予,朝廷这般蛮横的丈量……有辱英宗陛下与先帝。”

    周和看向高公绘,面露冷色。

    高太后是英宗皇帝的皇后,是神宗皇帝的太后,高公绘一下子搬出这样两个人,着实诛心!

    高太后果然面色冷漠,同时,她也听出高公绘话里潜藏的意思,心头怒火更多。

    “你要我怎么做?”高太后强压怒火,语气冷幽的道。

    高公绘脸角动了下,头磕在地上,道:“姑姑,侄儿认为,有些地可以丈量,有些地不用丈量,官家应该有所侧重,不能一概而论。”

    高太后怒哼一声,用力敲了敲桌子,道:“我问你,是要我怎么办?我去求官家吗?官家要是不答应,我就死在他面前,是这样吗?”

    高公绘想的则是神宗年间,当初神宗皇帝同样是锐行变法,要丈量田亩,最终还不是被高太后给阻拦了下来?

    高公绘没有因为高太后的语气而有所收敛,语气带着惶恐与哭腔的道:“姑姑,那些变法派在秋后算账,迟早会算到高家头上的,您可不能不顾啊……齐国公被流放去岭南,如果我们也去了,可就没人伺候姑姑了……”

    周和听得是心惊肉跳,这高公绘在说什么?在说太皇太后被官家软禁,他们被流放,高太后死后无人送终吗?

    大胆!

    高太后气的脸色铁青,猛的一拍桌子,怒声道:“来人,给我打出去!”

    当即几个黄门与宫女进来,围住了高公绘几人。

    高公绘那几个侄子有些慌乱,他们没想到高公绘这么胆大,这样的话都敢说出口。

    官家,可是太皇太后的亲孙!

    高公绘小心的看了眼高太后,没敢再多说,起身走了出去。

    高太后冷眼看着他走,心里犹自怒不可遏。

    周和屏气凝神,高太后被迫撤帘还政一直是她的逆鳞,碰一碰就痛,鲜少有人敢触及!

    高太后愤怒了好一阵子,逐渐平静下来,默默许久,瞥了眼周和,道:“晚上请皇后到我这里来用膳。”

    往常也有这样,周和却知道,今天会不一样。

    周和想劝一句,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应着出去。

    这时,赵煦在垂拱殿,翻阅着各地的奏本。

    现在朝野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开封府试点’上,对于其中出现的问题,纷纷夸大其词,一副即将天下大乱模样的,危言耸听,奏本里字里行间,言词是相当激烈。

    赵煦一连翻阅了二十多本,基本都是反对变法的,描述开封府试点变法的种种惨状,以及将会引起的重大问题,恳请赵煦三思,立刻停止‘新法’的推行。

    “这是在恐吓朕啊……”

    赵煦拿起茶杯,轻吐了口气说道。

    陈皮立在一旁,瞥了眼侧门,说道:“官家,这是昨天的,今天的,晌午就会到了。”

    赵煦眉头挑了挑,道:“让中书房写简略,朕懒得看这些。对了,青瓦房那边在忙什么?”

    陈皮挥手退走了侍立在殿内的黄门,上前低声道:“官家,诸位相公正在政事堂与各部尚书开会。高公绘等人入宫,似乎引起章相公的警惕,三翻四次派人进内廷打探消息。另外,太皇太后请皇后娘娘晚膳去慈宁殿用。”

    赵煦点点头,看向政事堂方向,道:“章相公等人的反应不奇怪,祖母的也不奇怪。你去告诉皇后,就推说不舒服,不去了。今后也少去,多去小娘那。”

    陈皮神色不变的躬身,道:“是,小人这就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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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724/ 第一时间欣赏宋煦最新章节! 作者:官笙所写的《宋煦》为转载作品,宋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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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介绍:
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