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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八十六章 刻薄皇帝

    高公绘等人出了宫,犹自不安心,毕竟高太后已经没了权柄,内里人都清楚,她与赵煦的关系其实很紧张,真正能有多少作用,能不能护住高家,还两难说。

    高公绘的侄子,低声道:“大伯,族里已经有人开始处理了。”

    高公绘眉头一皱,道:“只能处理一部分,那么多祖产,怎么处理?”

    说是‘祖产’,其实还是舍不得,高家发迹,也就近些年的事情。

    另一个侄子道:“大伯,现在怎么办?朝廷里没说的上话的人,那些地方官全都是朝廷的人,咱们完全使不上力气。这要是丈量下去,太多事情藏不住了。”

    不说关于田亩里的那么多龌龊事,单说让天下人知道高家有那么多田产,天下人会怎么看?朝廷会怎么看?

    单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头疼。

    高公绘也是忧心忡忡,但面上还算镇定,左思右想,道:“不能只依靠太皇太后,还得想其他办法。回去之后,拿着我的拜帖,去请人来府里商量。”

    大宋的贫富分化极其严重,开封府的地,不止有高家,达官贵人哪有在开封府没地的?

    即便没有,开封府也不过是试点,他们就不担心日后会烧到他们头上?

    唇亡齿寒!

    高家几个子侄听着大喜,其中一个立即说道:“大伯说的是!人多力量大,到时候朝廷即便强行推下去,那么多人与事,法不责众,最后还是只能不了了之!”

    众人纷纷点头,作为外戚,大宋顶级豪门,哪里不清楚其中的龌龊,真要翻出来,谁都别想好!

    投鼠忌器之下,朝廷,甚至是官家都只能遮掩,停手,不再继续下去!

    高家的请帖自然十分有用的,高太后哪怕撤帘还政了,那还是太皇太后,在众多人心目中,她才是大宋最有权威的那个人。

    到了傍晚,高家聚集了二十多人,非富即贵,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杯盏相碰,觥筹交错,气氛好不热烈。

    青瓦房。

    青瓦房有些昏暗,早早的点了灯,章惇埋头翻阅着奏本,神情坚毅又有些疲倦,甚至还有一丝的枯槁。

    蔡卞写好一份奏本,交给文吏,随口问道:“官家还在垂拱殿吗?”

    文吏连忙道:“还在。刚刚陈大官还让人送来了参汤,请二位相公保重身体。”

    蔡卞挥了挥手,等他走了,看向章惇道:“高家的事情,你怎么看?”

    章惇慢慢抬起头,缓了一阵子才从公文里挣扎出来,冷哼一声,道:“齐国公,宁远侯的事,他们是完全忘了!”

    蔡卞道:“这件事,还得在我们这里处置好,不能到上面,让官家为难。”

    章惇会意,脸角渐渐严厉起来,道:“速战速决,没空跟他们拖延。来人,请中书舍人来。”

    不远处有文吏起身应着,快步出去。

    章惇转过身,在他的桌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油纸袋。

    章惇看着上面的封条,撕开后,抽出里面的案卷。

    他慢慢翻着,看着,最终取出了一部分,放到了桌子一边。

    蔡卞在一旁看得清楚,慢慢皱起眉,道:“你要对高家出手?你可别忘了,官家可是明确警告过我们。宫里的人与事,我们不可妄动。”

    章惇之前企图清算高太后,最后被赵煦无声的阻拦,而后也明确警告过章惇等人。

    宫里事,外廷不得插手!

    章惇自然清楚,道:“我来处理。”

    蔡卞对章惇还是很信任的,想了想,道:“下面有了不少进展,但问题还有很多,那么多告状的,我打算这几天下去看看。”

    各县在丈量土地,反抗的动作一直没有停,地方官吏被举告的如同潮水一般,有的证据确凿,有的含糊其词,五花八门,御史台,刑部忙的不可开交。

    章惇道:“我明天去开封府,你后天下去。六部那边,还得督促一下,有些事情,不是拖延,躲避就能解决的,要他们沉下心去做事!”

    大宋官场人浮于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情况不止是在地方上,朝廷里同样如此,想要改变这种情况,章惇认为,唯有足够的压力!

    蔡卞清楚六部面对压力有所迟疑的现象,沉吟片刻,道:“嗯,我明天去六部走一趟。另外,我觉得,丈量田亩这事,还会有事情发生。”

    章惇不在意,道:“肯定会有,但翻不起浪来。”

    朝廷倾注了大量精力,人力物力,还有五千军队在剿匪,宗泽,种建中两万大军在拉练,谁人能翻起浪来?

    他们说着,沈琦就来了。

    政事堂与青瓦房,着实没多远。

    沈琦抬着手,不知道大晚上二位相公找他们干什么。

    章惇将手里的一叠案卷递给他,说道:“你亲自去走一趟高府,告诉高公绘,要么做齐国公,要么做汲郡公。”

    齐国公捐纳了所有家财,得以保命。而汲郡公,是吕大防的爵位。

    吕大防什么下场,章惇的话,不言而喻。

    沈琦手一哆嗦,直觉手里的案卷重若千斤!

    高家不比齐国公,并且太皇太后还活着!

    高家要是不从,朝廷真的能像处置吕大防一样处置高家吗?不怕逼得官家与太皇太后撕破脸?朝野党争加剧?

    沈琦没敢多问,应着就急匆匆出去。

    蔡卞没有说什么,埋头做事。

    章惇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去见官家。”

    蔡卞只是抬头看了眼,便继续忙碌。

    在章惇见赵煦的时候,沈琦带着从章惇处得到的案卷,没有打开,连夜赶往高府。

    高府这时,高朋满座,酒兴正酣,不知道多少人喷着酒气在咆哮。

    他们同气连枝,现在又‘同仇敌忾’,自然有太多的话要说。

    随着越喝越多,他们对朝廷的种种不满,也在酒席上不断的发泄。

    “朝廷改制,改的什么制,废了三省,三司衙门,慎刑司,现在一个小小员外郎都敢给我使脸色,什么玩意……”

    “现在啊,权力都在章惇一个人手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看到吗?吕相公等人都被逼自杀了,满堂的诸公,鸦雀无声……”

    “奸佞!奸佞!”

    “权臣!奸臣!”

    “开封府现在一片大乱,百姓叫苦连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般恶政,必须停止!”

    “对!必须停止!章惇等奸贼,必须严惩,不能放过他们!”

    “一定杀了他们,祖制不存,我等简直是砧板上的鱼肉……”

    高公绘等人也喝了不少,但脑子还算清醒,看着这些人,听着他们的话,不自觉的浮现笑容,心底越发有底气。

    有这么多人一同反对‘新法’,他们还怕什么?

    于是乎,一众人喝的更高兴了,在酒杯交错之间,他们的联盟已达成!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公绘觉得头有些晕,意识到差不多了,端着酒杯,准备站起来说些总结的话的时候,突然一个家丁,急匆匆来到他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主君,中书舍人来了。还有,皇城司的人,突然去了礼房,将今天宴客的名单拿走了。”

    高公绘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头,瞬间清醒,肥胖的身体剧烈一颤,看着一众人注视着他的殷切目光,他脸上僵硬一笑,道:“大娘子来了,我去看看。”

    一众人早就醉眼迷离,看不出什么,当即哈哈大笑的摆手,毕竟高公绘惧内是众所周知。

    高公绘极力保持平静,出了正厅,迅速来看前院,就看到在两个灯笼照耀下的沈琦,格外的扎眼。

    又想到皇城司拿走了宴客名单,高公绘直觉浑身发冷,连忙满脸堆笑,来到近前,抬着手,笑呵呵的道:“沈舍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啊呵呵……”

    沈琦面色淡淡,道:“要说高府是寒舍,那天下就没有什么地方不是寒舍了。”

    高公绘见沈琦话音不善,收敛表情,压着心慌意乱,近前一步,低声道:“沈舍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妨直说吧。”

    沈琦更不想与高公绘废话,将手里的案卷递了过去。

    高公绘还有些疑惑,接过来,就有下人提着灯笼给他掌灯。

    高公绘翻着,起先还疑惑,因为这是去年的案子,但翻着翻着,他脸色逐渐变了,到最后,双手颤抖,脸上苍白如纸!

    这是去年关于黄河被人恶意掘开的案卷,里面大部分的内容是指向当地官员,但有不少指向开封城,有燕王赵灏,还有高家!

    高家在京东路等,同样有无数的良田!

    高公绘喉咙动了下,抬起头看向沈琦,颤声道:“沈中书,这些事情,可与我无关啊……”

    沈琦淡淡的说道:“章相公的话,要么是齐成,要么是吕大防,你自己选。”

    沈琦说完,转身就走。

    他只是个传话的。

    高公绘一把拉住他,急声道:“沈中书,您可得帮帮我,这些事情,真的与高家无关啊……”

    沈琦感觉着被他抓的生疼,用力的推开,道:“这卷宗,太皇太后也是看过的,你可以带着,去问问太皇太后信不信。另外,你只有一天时间,明天晚上之前做不出决定,章相公会替你选。”

    高公绘六神无主,心慌意乱,手里的卷宗简直如同烙铁,无比烫手却又扔不掉!

    高公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琦离开。

    直到沈琦出了门,灯光消失,一阵冷风过境,高公绘身体一哆嗦,这才清醒过来。

    高公绘从心底发冷,转头四顾,忽然直奔他的书房。

    “主君,客人还在等着……”

    “让老二老三招待着,就说我在大娘子那没回来。”高公绘顾不得了,抱着案卷直奔书房。

    下人应命,高家的客厅里,依旧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往来不绝,热热闹闹。

    高公绘在书房里,仔仔细细的看着沈琦给他的案卷,越看越心惊。

    因为这道案卷十分详细,从地方到开封城的勋贵,关系罗列的十分清楚,证据链一环套一环,几乎没有漏洞!

    高公绘面上冷汗涔涔,他这才知道,赵灏虽然死了,但不是所有人与事随着他死了就被掩藏,朝廷早就查的清清楚楚!

    继而,高公绘就想到了被抄家的宁远侯以及捐纳了所有家财的齐国公等人,心底发寒。

    朝廷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这一次,轮到他们高家了吗?

    他该怎么做?是做齐国公齐成,捐纳所有家财,还是像吕大防一样反抗到底?

    高公绘盯着案卷,心头恐惧,拿不定主意。

    相比于高府的热闹,宫里相对来说比较冷清。

    赵煦目送章惇离去,拿起茶杯,静静喝了口茶,神色思忖。

    章惇对高家出手,赵煦是不意外,也不反对的。只是,单单这么做,能遏制日益沸腾的反对势力吗?

    赵煦思索一阵,瞥了眼陈皮,道:“言官们的上书还是很多?”

    陈皮侧身,道:“是,每天都有几十本,天南海北,有几个人言辞格外激烈。”

    赵煦点点头,没有说话。

    每逢这种事情,言官们是冲锋陷阵在第一线,继而会出现几个领袖,真心为国为民也好,为直邀名也罢,往往这些人,熬个十年八年甚至更短,都能青云直上,登上高位。

    赵煦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你让政事堂留意‘新法’推进不错的人与事,拿出来,重赏,树立几个标杆!再对应对不力的,进行严惩,双管齐下。邸报,公告以及民间的舆论要抢先一步,不能任由外面领着走。‘新法’不可欺,‘民心’朕也要!”

    “是。”陈皮神情不动的应着。

    赵煦说完这个,又拿起奏本,道:“过些时候,找个时间,朕要出去看看。你让胡中唯准备一下,不要多大动作,低调一点。”

    “是。”陈皮应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轻声道:“官家,天色太晚了,要不早些休息吧?”

    赵煦摆了摆手,继续批阅奏本。

    现在事情是越来越多,随着‘新法’的复起,各种矛盾层出不穷,既要应付也要解决,还得为日后的全面复起做准备。

    章惇,蔡卞等人固然能分担一部分,但赵煦这个皇帝,还是要处理非常繁重的政务。

    陈皮见着,不敢多劝,悄悄出去传达赵煦的话给青瓦房。

    第二天一大清早。

    有不少人客人宿醉未归,夜宿在高家。

    高家后院,一间不大的小客厅内,坐着三个人。

    高公绘以及两个老者,一个六十多岁,一个看上去足有九十多。

    高公绘看向左手侧的老者,说了好一阵子,最后才道:“三爷爷,事情就是这样了。”

    高公绘是高太后的侄子,高公绘称呼为爷爷的人,那辈分比高太后还高!

    这是高家的族老!

    这三爷爷满头白发,极其苍老,仿佛没有听到高公绘的话,闭着眼,还轻轻打鼾。

    高公绘看了一会儿,只得转向右手边的,道:“刘叔,您说呢?”

    ‘刘叔’也是近七十岁的人,面上一片幽冷,冷声道:“想要我高家的家产,他章惇的胃口太大了!”

    高公绘默然不出声,现在他们高家牵连进了‘黄河决堤案’,真要摊开来,抄没高家都是轻的!

    ‘刘叔’满脸怒容,看着高公绘,道:“你不用答应他,我待会儿与三叔去宫里,我就问问官家,他是不是要逼死我们,逼死他祖母!”

    高公绘嘴角抽了下,这种话要是问出口,以往的官家肯定羞愧退让,但是当今这位,你怕是未必能见到!

    ‘六叔’似乎也想到了,紧接着就道:“进不去,我们就撞死在宣德门前,让天下人好好看看,看看大宋朝廷,大宋的官家,是怎么对待勋贵的,怎么对待士人的……日后他们还有没有脸去见祖宗……”

    高公绘吓了一跳,真怕这几位真的这么干,连忙道:“六叔,暂且等一等,还没到那种程度。我想着,待会儿去入宫,询问一下姑姑的态度。再看看其他人的想法,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不用了。”

    ‘三爷爷’好像醒了,睁开眼,看向高公绘,声音含混的道:“太皇太后帮不了我们什么,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高公绘心里一惊,看向‘三爷爷’,道:“三爷爷,有什么高见吗?”

    ‘六叔’也看向他,这位人老成精,在族里地位非常。

    ‘三爷爷’又缓缓闭上眼,道:“先将英宗,神宗,还有官家赏赐的,送去户部。”

    高家是外戚,高太后是当今太皇太后,英宗皇后,神宗的皇太后!

    历经四朝,高家被赏赐了无数,哪怕赵煦幼年时,也被借着名义赏赐给高家不少。

    高公绘登时双眼发亮,道:“还是三爷爷高明!”

    这些都是历代皇帝赏赐,没有官家的点头,户部根本不敢收,哪怕章惇也不行!

    他们这是在试探赵煦的态度,逼赵煦表态!

    如果赵煦收下了他祖父,他父亲赏赐给他祖母家的东西,那赵煦在外人看来,得有多刻薄!

    即便赵煦肯收,朝廷也不能答应。

    官家的圣誉岂容玷污!

    高公绘十分高兴,当即就让人准备好,户部衙门一开门,他就迫不及待登门了。

第两百八十七章 朕是大恶人?

    户部现在忙的一塌糊涂。

    既要盯着开封府一大堆事,还要忙着全国的政务。

    户部承接了三司衙门解散后的几乎所有权职,刚刚梳理完毕,正是忙碌的时候。

    对于高公绘的到来,户部上下全然没人关心,连接待的人都没有。

    高公绘神色不变,带着人,直奔户部大堂。

    他现在完全不着急,在户部坐一天都行。、

    他倒是要看看,,章惇等人敢不敢接!

    高公绘到了户部大堂,刚准备挽袖,好好坐着,被晾一天的准备,就看到的大堂里已经坐了一个。

    一个身穿锦衣,腰束红带,着黑靴的年轻人。

    ——蔡攸。

    高公绘脸色大变!

    他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就是皇城司的人,拿走了他的宴客名单!

    他没了来之前的兴奋,脸色苍白,头上冷汗涔涔。

    高公绘喉咙艰难动了下,挪动着脚步,颤巍巍的抬起手,道:“蔡指挥也在……”

    蔡攸坐着不动,斜眼看向他。

    高公绘一个哆嗦,差点没跪下。

    皇城司的恶名,开封府没有不知道的,里面死了多少人,高太后时期的相公们,大部分进去了就没再出来过!

    高公绘可不指望蔡攸会畏惧高太后,不敢把他怎么样。

    想起那份宴客名单,高公绘心里莫名的恐惧,强行堆笑,道:“蔡指挥,是在这里等我吗?”

    蔡攸这才说话,语气平淡无奇,道:“章相公给你一天时间,这一个晚上,你就准备好了?”

    高公绘心里异常难受,要是户部,他还能拿几代皇帝赐的田亩来试探一下,可皇城司,他没这个胆!

    高公绘嘴角颤动,似哭似笑,道:“在准备了在准备了……”

    蔡攸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高府家大业大,估计高府忙不过来。来人!”

    他话音一落,门外屡屡的进来二十多人。有禁卫,有一看就是账房先生,也有看似跑腿的。

    高公绘吓了一跳,道:“蔡指挥,这是要干什么?”

    蔡攸淡淡道:“这些人,是皇城司的专才,能力突出,我特别挑出来的,去高府帮你。如果高郎君觉得高府不方便,去皇城司也行。”

    高公绘当然不会去皇城司!

    他看着这么多皇城司禁卫,心里恐惧到极点。

    他更清楚,这是通牒!

    章惇这是明摆着告诉他,他要是再耍花招,直接下皇城司大狱!

    高公绘头上冷汗更多,说不出话来。

    皇城司的禁卫去了高府,那他就没了任何退路。可他要是不答应,蔡攸话里的意思,就是直接抄家了!

    蔡攸盯着高公绘,语气越发的冷淡,道:“高郎君,似乎有些为难?”

    高公绘心头一凛,猛的摇头道:“没有!没!”

    蔡攸顿时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在高公绘看来,就无比的狰狞可怖,甚至洁白的牙齿都血淋淋的,要将他一口吞下!

    蔡攸从怀里拿出那道宴客名单,递给高公绘,道:“这名单上的人,要有一半,跟高郎君一样,如果他们不肯,高郎君就定要说服他们。请,高郎君一定!”

    高公绘通体发寒,蔡攸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恶魔!

    满脸狰狞,贪婪,凶恶,张着血盆大口!

    高公绘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过来,旋即就意识到其中的艰难,脸上僵硬的笑了下,道:“蔡指挥,他们可不……”

    蔡攸脸上慢慢浮现笑容,道:“高郎君与他们关系匪浅,如果你做不到,我能。”

    高公绘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心底越发的森冷。

    蔡攸的意思十分清楚明白,他要是做不到,蔡攸就抄他的家,这些人完全可以搞诛连!

    高公绘不敢再待下去,鬼知道蔡攸还想把他以及高家怎么样!

    “告辞!”

    高公绘不敢多说其他,一拱手,快步转身离去。

    蔡攸一挥手,他带来的二十多人,立刻转身跟着高公绘。

    蔡攸看着高公绘的背影,神色渐渐冷漠,嘴角不屑。

    高公绘这等人,早就该死了!

    作为皇城司指挥,蔡攸查办了不知道多少人,知道的秘密也是越来越多。

    比如,当初神宗驾崩前夕,夺嫡风波越来越烈,高家在里面扮演了很多角色。

    比如,高公纪,高公绘两兄弟,在那场风波中的立场,与赵灏等人的关系,就很值得推敲!

    蔡攸在户部没待多久,很快就走了,他的事情同样很多。

    尚书值房。

    吴居厚坐在梁焘对面,小眼睛凝重,道:“蔡攸走了。”

    梁焘面无表情,道:“嗯。”

    两人这个位置,自然对很多事情心知肚明。

    蔡京,杨畏的被杀,蔡攸在里面到底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其实都心中有数。

    一个连亲生父亲都能出卖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若非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者章惇不保他,蔡攸早就身首异处!

    吴居厚没有多谈蔡攸,转而就道:“土地丈量现在基本走上正轨,继续强拦的不多。但各种举告层出不穷,下官担心还会有乱子。”

    梁焘不以为意,道:“没有才奇怪。个把人出事,是好事情,无需担心,坏不了大局。对了,部里正在整理税则,转运司的问题,政事堂里正在在讨论,你找时机,再与章相公好好谈谈。”

    ‘新法’针对的就是大宋的体制问题,王安石变法,其实动的并不多,关键在一个‘新’上,在求变。

    而当朝的‘新法’,在于‘革’,正在企图从根源上解决一些问题。

    涉及到‘税则’,也就是‘新税法’,那么,作为大宋钱粮最重要职能的转运司,是绕不过去的。

    关于转运司的地位问题,政事堂里的争议其实并不少。

    吴居厚貌似憨厚,语气却坚定,道:“我朝大部分钱粮依靠漕运,没有专门的漕运衙门是不可能的。所以,废除转运司,下官坚决反对。对于其中的问题,我们可以探讨,着手解决,不能一刀切!”

    梁焘没有在意,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先与章相公好好谈谈,看看他的想法,再写奏本给官家。现在朝廷的事情那么多,一时半会儿还顾及不到转运司,先稳住再说。”

    吴居厚应着,道:“过几天,我打算去苏杭走一圈,近来海运大是兴起。”

    梁焘道:“早去早回,京里这么多事情,不能走太久。”

    “好。”吴居厚道。

    这时,高公绘走在回府的路上,身后跟着二十多个皇城司的人,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

    高公绘悄悄的擦着头上的冷汗,没敢回头,心里急切的想着对策。

    到了府上,高公纪让人招待皇城司的这些人,急匆匆奔向后院,向两位族老禀报。

    高家的两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听着就怒气勃发。

    六十多岁的‘六叔’满脸铁青,怒声道:“我大宋立国以来,就没有这样的事情!不行,我要进宫,找官家分说个清楚!”

    那‘三爷爷’胡子剧烈的颤抖,一只手指着高公绘,一个劲的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高公绘见着,连忙扶着他手,道:“三爷爷,慢点,慢点……”

    ‘三爷爷’睁大双眼,看着他,断断续续的道:“不管……怎样,不能……翻出那些事……否者……高家就……完……”

    他话还没说完,直直的倒了下去。

    高公绘以及那‘六叔’吓了一大跳,急急的扶住她,然后喊着找郎中。

    高家一片大乱,所有人都围在这位‘三爷爷’床前。

    这是高家的祥瑞,众人都等着他活过一百岁,那就是天大的惊喜了。

    “六叔公,现在可怎么办……”有人忍不住的喊了出来,就差哭了。

    祥瑞要没,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六叔’阴沉着脸,一句话没有。

    高公绘这时同样六神无主,皇城司的人就在府里,章惇的通牒只有一天。

    他该怎么办?

    “三爷爷……”

    忽然间,有人大喊,满屋子人大惊失色。

    祥瑞,真的没了。

    高府一片大乱,高家祥瑞过世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

    高家在勋贵里十分特别,毕竟是曾经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的母族,很多人第一时间上门吊唁。

    还不到半个时辰,一道弹劾章惇的奏本,出现在政事堂的中书房内。

    这是刑部员外郎写的,言辞极其激烈,沈琦看的不断变色。

    他犹豫片刻,将这道奏本封好,让人送去垂拱殿。

    赵煦看到后,眉头一个劲的跳,直接让人传政事堂四位相公。

    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到了垂拱殿,赵煦没有如以往让他们坐下,而是命陈皮念着那道弹劾奏本。

    “……酷法当前,宗亲无情;皇城司如野狗,纵横京里;奸佞邪如鳌鳖,盘踞宫内……昨诛相公,今死勋贵,古之不可见!……长此以往,朝臣何以自处?百姓何以明法?祖宗社稷何以延续……伏请陛下圣光普洒,烛照千里,抵挡乾坤,令万民安心……”

    赵煦看着站着的四个人,道:“这道奏本,参合的是章相公,但字字句句,却都是冲着朕来的,就差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是古来第一昏君了……”

    苏颂神色凝重,沉吟着,道:“官家,朝臣有权规谏朝廷得失,不可问罪。臣请,将其发放出京。”

    章惇当即道:“如此诽谤君上,恶毒之言,就发配了事?我记得当年苏轼,蔡确几首诗词就都是入了大牢,几番审讯的?苏相公,这是党同伐异吗?”

    苏颂瞥了一眼,不想与他争论,道:“官家,朝廷厉行‘新法’,已激起朝野反弹,此时应当缓和,不应该再刺激朝野……”

    赵煦抬手,阻止了他们的争吵,面色平静,道:“朕不是要追究,朕问的是,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大的委屈?用这般恶毒之言来攻击朕?”

    赵煦话音落下,苏颂,章惇等人顿时一阵沉默。

    这件事是由‘开封府试点’引起,导火线是土地丈量,这触及了这些士绅勋贵的根本。

    人家反抗,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话说回来,朝廷没偷没抢,丈量田亩是应有职责,不应该引出这么大的反弹。

    归到根底,是田亩上的龌龊太多!

    曾有人说,钱是万恶之源,在这个时候,将‘钱’换成‘地’是一样的。

    说白了,再怎么大义凛然的弹劾,都掩盖不了他们内心的那点心思。

    苏颂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知道这里的问题,但问题太大,大到不能去处置,点破何益?

    章惇的沉默,是因为愤怒。

    他认为,这件事,是高家在背后指使。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胆敢恶言攻击圣上,这是找死!

    章惇面露严厉之色,抬起手,沉声道:“陛下!近来朝臣们有些忘乎所以,完全不懂得尊卑,忘记了纲常,臣请陛下严肃朝纲,整顿吏治!”

    赵煦看着他们,道:“朕说了,不是追究的事。朕问的是,为什么,我们明明在做对的事情,放在古今往来,任何律法里,都没有什么过错,为什么反而成了邪恶的一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苏颂顿时明白了,官家考虑的是更深层次的问题,不单单是田亩的问题,而是由田亩引发而出的,思想问题。

    蔡卞也听出了,沉吟着,道:“官家,此事,皆因法度废弛所致,长久之下,对的也成了错,人多势众之后,很多事情被扭曲了。”

    赵煦点点头,道:“蔡卿家说到点子上了,相当一部分人,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这种人,在朝廷有没有?有。在六部尚书侍郎等三品大员中有没有?有。在政事堂,四位相公中,有没有,朕觉得也有。”

    苏颂,?韩宗道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但猛然又警觉,慢慢的又放了下去。

    赵煦只当没看见,语气多了一丝严厉,道:“这种习惯成自然,习惯成真理,还能大言不惭,写这般义正言辞的奏本来弹劾朝臣,影射朕,才真的是旷古未有!这般扭曲下去,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

    赵煦说的,其实并不止是利益扭曲的价值观,还有儒学在不断的走极端。

    但是,怕没人能听得出来。

第两百八十八章 打脸

    赵煦的话,平静如惊雷。

    尤其是苏颂与韩宗道,在他们看来,赵煦只差点名了。

    两人纵是宦海沉浮多年,此刻还是有些不自然。

    官家的话,是大实话。

    习惯成自然之下,很多事情,再不合法也成了‘合法’,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或者觉得有什么,却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甚至是随大流。

    就好比‘丈量田亩’这件事,谁都知道田亩上的龌龊多,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厄需解决,可谁又敢轻易去触碰?

    神宗朝的王安石去做了,结果怎么样?

    最终变法派又怎么样?

    历史上的那些变法者,下场又如何?

    大家都知道弊端,但谁也不愿意去做。

    不做不错,富贵荣华,又有什么不好?

    苏颂,韩宗道默然不语,他们秉持的是‘稳’,最好什么都不要动,但官家将问题戳破,他们能怎么辩解?

    章惇直接朗声道:“陛下,此病已久,非猛药不足以治,臣请交于政事堂处置。”

    赵煦注视着四个相公,这四人,心思各异,真的要交给他们,或许会走样,直接沉声道:“第一,政事堂,将这道奏本邸报全国官员,问问天下的官员,‘丈量田亩’这件事,到底错在哪里?抵制的是什么人,为什么?最终又有什么目的?我大宋弊政人人可见,为什么朝廷要改,他们就齐声反对,他们居心在何处?要将我大宋带往哪里?”

    苏颂,韩宗道满脸肃色,躬身低头。

    官家这几句话,着实诛心。

    却又是堂堂正正的,天下百官要是敷衍塞责,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只怕会千古留名!

    那些人,会怎么办?是继续义正言辞的抵制,还是转向,支持‘新法’?

    不等他们思索明白,赵煦继而道:“这个刑部员外郎,不要动,让他带人,去高府门外等着。”

    章惇当即接话,道:“陛下,高公绘早上去了户部,狼狈而回,现在高家祥瑞过世,怕是不肯轻易就范。”

    赵煦面露冷意,道:“朕是顾念祖母才对高家网开一面,高家要是不知好歹,朕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就让刑部做!”

    苏颂老脸绷直,没有说话。

    高家,是高太后的娘家,高太后的儿子都已经没了,高家要是再没,怕是老太后未必能承受得住。

    韩宗道有些焦急,欲言又止。

    高家地位非常,连宗室都比不过,朝廷要是抄没了高家,天下人怎么看?

    太皇太后刚撤帘还政,官家就抄没高家,这未免太过‘不孝’了吧?后世史书,该怎么写这一段?

    章惇明白了,瞥了眼苏颂与韩宗道,抬手沉声道:“臣领旨!”

    赵煦道:“这件事,一定要占据舆论高点,不是发了一通邸报就了结,要对整个官场的风气进行肃改,大力整顿,要作为政事堂主要工作,重点来抓,不可懈怠!”

    章惇果断抬手,领下了这个任务,道:“臣领旨!”

    赵煦摆了摆手,道:“朕会盯着你们的,去吧。”

    苏颂,韩宗道其实还想说高家的事,眼见赵煦赶人,只得抬手告退出来。

    赵煦挥退了四人,与陈皮道:“准备一下,明天去马场看看,过一夜,第二天去田里走走。”

    “是。”陈皮连忙应着。

    赵煦拿起茶杯,目光看着外面。

    现在诸事纷扰,他的注意力还是在‘开封府试点’上,只有这件事做好了,才能进一步推动全国的变法改革。

    “还得再推一步……”

    赵煦眼神微动,轻声自语。

    这时,章惇,蔡卞回到青瓦房,苏颂,韩宗道则去了政事堂。

    章惇没有多余的话,径直坐下,开始起草邸报以及以政事堂名义,斥责刑部那个员外郎的公文。

    蔡卞坐下,拿起笔,却抬头看向章惇,道:“你说,高家会怎么办?”

    章惇笔头不停,语气波澜不惊的道:“我倒是希望高家继续顽抗。”

    只要高家继续作死,他就有足够的借口拿高家开刀!

    借着高家,打击高太后的残余势力,进一步清算‘旧党’,看还有谁不识相!

    借着清算‘旧党’,大力推动‘新法’!

    这是一个十分顺手,自然而然的事情。

    蔡卞不太愿意动高家,那动静太大,朝野的反对声必然更大,对‘新法’推行不利。

    他沉吟再三,道:“高家如果肯就范,这件事要到此为止。”

    蔡卞不阻止章惇,但如果高家‘听话’了,章惇不能继续找借口,抓着高家不放。

    章惇没有说话,写好斥责那刑部员外郎的公文,递给一个文吏,道:“送给苏相公盖印,立刻发往刑部。”

    章惇说完,又继续写邸报,大致内容是赵煦的话,他进行了润笔,同时对这种现象进行了严厉抨击,再次要求朝野官员遵守朝廷法度,政令,不得肆意抨击朝廷大政,更不能影射皇帝!

    蔡卞见章惇不肯给实话,眉头皱了皱,暗自摇头,也开始忙碌起来。

    不多久,政事堂的公文就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来之邵带着一众人,看着这道‘斥责’公文,有些面面相窥。

    政事堂发文,不是怪事,但对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发文,就属于‘大题小做’了。

    如果是以往怕是会被挂上‘堵塞言路’之名,疯狂弹劾了。

    但政事堂既然‘大题小做’了,那就意味着这件事不那么简单。

    员外郎邵重神色沉肃,抬手向来之邵,道:“尚书,这是下官惹的祸,下官来承担,这就写辞呈,绝不拖累刑部!”

    来之邵看着他,道:“你想的太简单了。”

    刑部的不少人,已经悄悄远离他。

    令政事堂发文斥责,前途堪忧。

    邵重不以为意,道:“下官一心为国,绝无私心,政事堂的相公要是惩治下官,下官绝无怨言,但初心不改,绝不会退让!”

    刑部不少人默默不语,在他们看来,邵重的那道奏本,纵然是有些‘过’,但也不至于令政事堂发文这种形式来斥责,小了是有碍威信,大了就是堵塞言路,不妥。

    邵重看着这道公文,知道是章惇所写,心里思索着里面的深意。

    他是章惇的人,章惇完全没必要这样公开斥责,递句话他就处置了。

    除非,这里面有别的问题。

    “将你那道奏本再详细的说与我听。”来之邵看着邵重说道。

    邵重刚要说话,一个主事急匆匆跑进来,道:“尚书,政事堂的邸报,全国的。”

    来之邵神色一怔,近来政事堂的邸报不少,这主事这么紧张做什么?

    来之邵接过来看去,顿时神情惊变。

    他看到的这道邸报,只见里面写着的是:新法之恶在何处?……丈量田亩,太祖太宗不为乎?……非祖法焉?抵制的人目的为何?目的是什么?……有何居心?

    他只看到了一个个质问句,这些问句,如同重锤,击中了他,令他呼吸困难。

    他顿时明白邵重那道奏本的问题在哪里了——立场!

    这并非反对‘新法’那么简单,还藏着不可揣度的‘大恶’!

    反对‘新法’,‘有何居心’?

    以往‘旧党’攻讦‘新党’最重要一点,就是乱法祸国。

    现在,章惇在反问,丈量田亩,太祖太宗都做的事情,现在反对的这些人,是‘维护祖制’吗?不是的话,他们居心何在?

    居心叵测!

    这是诛心!

    来之邵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邵重,将邸报递给其他人,自行回了值房。

    侍郎,郎中等看后,各个面色剧变,看了眼邵重,便相继离开。

    员外郎在刑部品级很低,等到邵重的时候,已经没几个人。

    他看着这道处处是质问的公文,一时间脸色青白交替。

    他是站在‘祖制’上反对‘方田均税法’,现在章惇用‘祖制’打脸,质问他的立场,他该怎么办?

    偌大的刑部大堂内,只有邵重一个人。

    “邵员外郎,尚书命你带人去高府,配合皇城司行事。”

    邵重正心里凉飕飕的,一个小吏悄悄过来,低声说道。

    邵重顿时后背一阵冰冷,剧烈颤抖了下。

第两百八十九章 清算

    邵重的立场被点破了,那就是单纯的反对丈量土地,没有立场!

    不是‘旧党’也不是‘新党’,更不是‘为国为民’。

    这样的人,在官场中是最为讨人厌,注定会被孤立,踢出去的。

    尤其是在这个变法改革轰轰烈烈的时候,没有立场,是最为可恼。

    ‘新旧’两党都不会放过!

    邵重手里握着章惇写的邸报,浑身冰冷,他知道,他即将不容于朝廷,不容于天下!

    听着来之邵让他带人去高府,心里更是痛苦,挣扎。

    他那道奏本,其实就是高家人托关系让他上的,他本也想趁机邀名,如同范纯仁,吕大防一样,将来能位列相公。

    谁知道,会引来朝廷这般大的反应!

    邵重一个人站在大堂里,默然良久,还是暗暗咬牙,出门带人去了。

    他不能辞官,这一辞,就再也回不来了,他必须硬着头皮走到底!

    邵重带人走了,刑部衙门,表面上安安静静,私底下窃窃私语。

    来之邵的值房里,他轻轻摇头,现在朝局一片混沌,是人是鬼,谁也看不清,只有时过境迁,才能看清一些人一些事情。

    “确实要整顿一番……”

    来之邵想到了章惇的邸报,若有所思的自语。

    ‘变法’需要大量的人才,熙宁年间,混进去了太多牛鬼蛇神,这也是‘熙宁变法’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还是章相公有远见,有魄力……”

    来之邵想到这里,就暗自佩服章惇。殊不知,这是赵煦的意思。

    高府。

    因为祥瑞突然过世,高家一片哀默。

    来了不少族老,以及高家的重要人士,包括高太后,也派人来了。

    高府内院,高公纪与那位‘六叔’坐在一起,两人表情皆是肃凝。

    祥瑞的离世,是一个极其不好的讯号,令他们心头沉重。

    现在,皇城司虎视眈眈的盯着,是他们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高公绘想着祥瑞临终前还嘱咐他们不可翻出土地上的事情,现在,该怎么办?

    高公绘犹豫再三,看向‘六叔’,道:“姑母的人没有说话,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不知道是祥瑞的过世,还是高太后没有表态,这位一向脾气如火的‘六叔’突然寡言少语,面对高公绘的问话,是久久不言。

    就在这时,一个管家在门外敲门,低声道:“主君,刑部的人来了,有五十多人,守在前后门。”

    高公绘脸色微变,再次沉色看向‘六叔’。

    ‘六叔’脸角铁硬,不得不开口了,双眼如火烧,说道:“看来,章惇是铁心要拿我们高家开刀了。做两手准备吧,该藏的全部藏起来,万不得已,就给章惇一些。”

    高公绘吓了一跳,急声道:“六叔,这要是交出去,朝廷那边就是什么不做,哪怕是接收也会发现很多事情,藏不了的!”

    在田亩上,强取豪夺,私吞‘脏地’,侵占永业田,甚至还有皇家庄园,一桩桩一件件,根本不能被掀开的。

    ‘六叔’脸色不好看,道:“那你说怎么办?章惇连太皇太后都敢动,我们能怎么样?你能让官家阻止章惇吗?”

    高公绘顿时不说话了。

    内里的人都清楚,官家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其实很微妙,当初太皇太后那么压制官家,所有人都清楚,真的要逼迫官家撕破那最后一层,谁都讨不了好,尤其是高家!

    “就这么办吧。”‘六叔’径直站起来,大步向外走。

    还能怎么办?章惇现在就是权臣,只手遮天,连宰执苏颂都没办法,他们能怎么应对?

    那官家又对太皇太后,高家有记恨,还能怎么做?

    高公绘看着‘六叔’含恨的背影,面上一阵难受,他们高家什么时候这般艰难、屈辱了?

    他不由得想,如果当初是赵灏继位,是不是他们高家的荣华富贵就能长久了?

    自然,现在这些只是妄想,丝毫安慰都起不到。

    高公绘左思右想,也只能先交出一部分,暂时拖住章惇,重要的,该藏还得藏,决不能泄露!

    于是乎,高家这边迅速动作起来。

    一边准备交给章惇的家产,一边又对很多家产进行‘洗白’。

    高家的动作很大,皇城司就是瞎子在外面都能听到动静。

    高府门外不远处的邵重,很快知道了,他沉着脸,没有半个字。

    他现在正在想办法,企图从那道奏本里脱身,完全没有再管高家这边的死活。

    皇城司这边按兵不动,将消息传回去,等候上面的命令。

    青瓦房。

    章惇正在与吏部尚书林希、御史中丞黄履谈话,既然要整肃官场风气,那自然要由吏部与御史台来做。

    “第一,要求所有官员,阐明他们对朝廷大政方针的看法,一定清晰明了,对于不人不鬼的,全数踢出去。”

    ‘朝廷大政方针’,其实也就是‘新法’了,‘不人不鬼’,就是那些没有立场,只有利益的人了。

    林希,黄履认真听着,没有插话。

    “第二,对于多余的官职,吏部要进一步的删减,可以先空置,不做任命,到时候了再裁撤。”

    林希点头,‘裁剪冗官’,一直是朝廷的既定计划,吏部一直在做。

    “第三,对于一些其他官职,如节度使,观察使,团练使,招讨使这些,跟枢密院,兵部打个招呼,有计划的进行的缩减。”

    林希应着。

    “第四,对于在候补的官员中,同样要有计划的削减,他们不干活吃空饷,朝廷养不起。今后不得增加,今年的科举,要大幅度削减及第人数,各地的童生,贡生更要节制……”

    大宋现在来说,真的不缺人才,冗官远远超过历朝历代,即便没有补充,十年八年都消化不完。

    “第五,御史台的巡按御史要拿出政绩来,不是下去吃吃喝喝,游山玩水的,今天与这个游园,明天与那个饮酒,事情没干,倒是风流雅事传遍天下,那些诗词歌赋,做的还真是好!这样的人,一律送回去种地……”

    “第六,要区分侧重点,重点还是开封府的试点上,再大的麻烦也不能阻碍试点的推行!”

    林希与黄履神色肃然,情知章惇是要继续加码,全力以赴的推动‘新法’在开封府的复起,齐齐抬手道:“下官领命!”

    章惇点点头,脸上严肃色稍退,就看到蔡卞走进来。

    蔡卞手里拿着一道公文,与章惇道:“皇城司的消息,高家正在清理家产,将大量田亩转移,一些家产分割,甚至开始分家了……”

    章惇双眼的厉芒跳动,冷笑一声,道:“传话给皇城司,即刻封禁高家!”

    林希,黄履神色微变,没有说话。

    蔡卞沉吟着,道:“要不要先禀报官家一声?”

    章惇道:“我昨天已经问过了。”

    蔡卞心里轻叹一声,暗自摇头。有些人,还是没有明白,时代变了啊。

    他没有在多说,也就是高家,要是齐国公府,早就直接抄了。

    章惇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后就如常的继续与林希,黄履说话。

    章惇这边令下,蔡攸当即带人,直接将高家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准进出,却没有冲进去。

    蔡攸站在高府门前,看向邵重,淡淡道:“来尚书,都与你说了?”

    邵重面沉如水,咬着牙道:“说了。”他看不起皇城司,因此没有其他人的那样顾忌。

    “那就做事吧。”蔡攸面露不屑的说道。一个小小的员外郎,更不在他眼中。

    邵重心里极其难受,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带着刑部的衙役,破开高家的门,冲入了高家。

    高公绘看着邵重,脸色更难看,一字一句的道:“邵兄,我真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邵重阴沉着脸,道:“高郎君,你做的太过分了。”

    所谓的‘过分’,就是太扎眼了,但凡低调一点,章惇都能忍,这么大张旗鼓的洗白,等于是打章惇的脸,章惇怎么可能忍!

    高公绘冷笑,道:“章惇又怎么样?他不过是权臣,王安石又如何?须知,章惇不过就是一时的,迟早会败亡!另外,你别忘了,我姑母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活着!”

    邵重听着头皮发麻,不敢应,直接挥手,让衙役查禁高家。

    刑部的衙役,迅速抓人,查账,控制高府里的一切人与事。

    高家是极富贵之家,所谓的‘宰相门前七品官’,不知道多少人反抗,甚至还有人将一个衙役打的重伤,一副往死里打模样。

    邵重吓了一跳,眼见刑部衙役控制不住局面,直接请动了皇城司。

    皇城司二话没说,直接冲进去,毫无顾忌,甚至于直接挥动刀兵,短时间就控制了局面。

    蔡攸不是吃素的,眼见着,直接让邵重上书,弹劾高家‘纵仆欧伤官差’。

    邵重自然明白轻重,第一时间上书。

    政事堂的反应更快,直接发文斥责高家‘抗命不法’,命刑部,御史台介入,大张旗鼓的调查高家。

    朝廷动作快的出奇,舆论没起之前,就控制了局面,并且进一步引导,强势碾压,令朝野很是震惊。

    慈宁殿。

    高太后在院子里晒太阳,静静无声。

    周和立在他边上,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喘。

    好一阵子,高太后拿过一缕白发放在眼前,盯着看了一阵,轻声叹道:“真的老了……”

    如果早个一两年,她决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别说是现在的赵煦了,就是神宗,她都能压下去。

    周和低着头,身体微微哆嗦。

    章惇对高家出手,他其实不意外,去年,章惇可就在试探着,要废除高太后的封号!

    好一阵子,高太后双手抱腹,声音平淡的道:“递句话给章惇,我还没死呢。”

    周和一怔,为什么不递给官家?

    周和心里一颤,没敢问,连忙应着,小步跑出去。

    在周和出慈宁殿的时候,宣德门外,不知道来了多少人,痛哭流涕的哭喊着要见太皇太后,声音凄然,如丧考妣。

    而上书弹劾刑部尚书来之邵,参知政事章惇的奏本飞速多了起来。

    高家,地位真的太特别了!

    章惇对此根本不在意,倒是高太后的递话,让他面色严肃,久久不语。

    蔡卞渐渐琢磨出味道了,与章惇沉色道:“太皇太后没有给官家说,就是还留有余地。高家,抄就抄了,不能杀,也不能下狱。”

    章惇剑眉犀利,冷哼一声,道:“传我的话,高家涉入‘黄河掘堤案’,厉行抄没,再让蔡攸,根据轻重,再没十个勋贵!”

    蔡卞神色动了动,摇了摇头。

    章惇已经让步,不能继续再‘劝’。

    政事堂迅速发文,公开了一部分去年‘黄河决堤案’的案卷,这令朝野惊愕非常,不知道多少人瞬间噤声。

    这里面,不止涉及了高家,还有已故的燕王赵灏,很多人猜到了一些内情,不敢再涉入。

    但依旧有很多人,不肯罢休,不断的上书弹劾,言辞极其激烈,一副要将章惇大卸八块泄恨的模样。

    这些,自然奈何不了章惇。

    章惇亲自主持,刑部对涉案的十个勋贵,进行了全面的清查,尤其是财产情况,进行梳理,涉及开封府的土地就高达三千顷,也就是三十亩!

    在‘开封府试点’进行的时候,朝廷的这种行为,自然激起了强烈反弹,各种反对声此起彼伏,如惊涛拍岸一般。

    邵重不但没有被贬官,居然官升一级,成了刑部郎中,主理这些案件,清查,抓了不知道多少人。

    外面闹的这么大,宫里再想安静都难了。

    孟皇后没有说话,倒是朱太妃罕见的开了口。

    傍晚,庆寿殿。

    朱太妃给赵煦盛汤,蹙着眉,道:“不管外面怎么说,我也不管朝廷里多少事情,官家,你要记住,太皇太后是你祖母,是先帝之母,是你祖父的皇后。若是你今天废了太皇太后的尊号,不止是当世,后世的史书也不会放过的……”

    赵煦接过碗,点头道:“小娘放心,我知道轻重。章相公等人同样清楚,不会乱来的。”

    朱太妃看着赵煦,道:“去年我就听到了那些传闻,你可别糊弄我。”

    赵煦道:“我怎么敢糊弄小娘,这样吧,我待会儿去慈宁殿,给祖母认个错,请祖母消消气。”

    朱太妃这才放下心,又轻声道:“我不是想管你的政事,这事有关你的圣名,这是千古之事,可不能给外面那些人骗了。”

    赵煦一笑,道:“我知道小娘关心我,也就小娘才会替我考虑这么多,外人根本不管的。”

    朱太妃见赵煦没有生气,也高兴了,道:“快吃,不够我再去煮。”

    赵煦笑着吃起来,心里却在转念,待会儿去慈宁殿,得说服高太后下个懿旨,痛斥高家,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

    在庆寿殿吃完饭,赵煦陪着朱太妃说了一会儿的话,便转身来到慈宁殿。

    慈宁殿里,赵煦没见到高太后,理由是‘睡下了’,但赵煦要的高太后斥责高家的懿旨,还是拿到了。

    青瓦房。

    青瓦房是通宵达旦,没有停歇的时候。

    蔡卞正在翻阅开封府送上来的近阶段‘新法’的总结,同时说道:“明天官家要出宫,我也要去中牟县,这里,你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

    章惇头不抬,道:“没事。”

    蔡卞还是有些担心,道:“我待会儿去一趟高家吧,免得他们狗急跳墙。高家这样的门户,真要破罐子破摔,还不知道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高家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一心拉人下水,那开封城不知道多少人要被牵累,那时为难的就是章惇了。

    脚步声突然响起,一个黄门走进来,一脸恭谨的递过一道诏书给章惇,道:“章相公,官家让小人送来的。”

    章惇一怔,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就是高太后那道懿旨!

    章惇默默一阵,道:“你不用去高家了。”

    蔡卞走过来一看,笑着说道:“还是官家考虑周全,有了这道懿旨,咱们就算站稳了。”

    章惇双眸灼灼,心底似有怒气涌动。

    蔡卞情知章惇心中的怨愤,不说话的拿过这道懿旨。

    章惇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埋头做事。

第两百九十章 碰我试试?(补更)

    第二天,赵煦一大早就出宫,出城,来到城西的马场。

    兵部尚书许将,以及兵部郎中,统领虎畏军的宗泽陪同。

    走在马场里,全部都是那种骚臭味,赵煦站在一处马槽前,摸着眼前红色大马,听着许将的话。

    “官家,”

    许将站在赵煦边上,道:“太仆寺、群牧司和驾部等的一部分权职,都已经并入户部,南北各处的十二马监正在废除中。‘保马法’、‘户马法’等确实多有弊端,臣已经力阻不列入新法……”

    赵煦静静的听着,也在思索。

    大宋的马政,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从太宗时候,就逐渐的倾颓,到了真宗时候,因为耗资巨大,已经养不起了。

    再到前朝神宗年间,一年马政就消耗近五百万贯!

    朝廷本就入不敷出,这么一大笔,哪里支撑得了。

    所以,王安石的‘保马法’,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即便是朝廷不养,推给百姓,随着下面执行的变味,也成了士绅剥削百姓的工具,短短时间就成了弊政。

    这成了‘旧党’攻击‘新党’现成的靶子。

    “目前,马政基本落在兵部身上,兵部计划建造两个马场,不再推给百姓,也不再设立诸多马监,徒耗朝廷财力……”许将继续说着。

    赵煦摸了一阵子,也听了好久,面色平静,语气却十分坚定的说道:“朕支持你不再复起‘保马法’等。马政,现在还是有很多问题的。第一个,是机构组织与效率的问题。朕将这些机构并入兵部,是希望兵部能改变之前的人浮于事,要戮力同心的养马。以前养一匹马五百贯,这种事情朕不希望继续发生,钱要用在刀刃上。”

    “第二,开封城一带,确实不太适合养马,但京东两路还是有不错的地方,兵部来选。马场就是来养马的,任何人不得插手,朝廷会提供诸多便利,削减限制。五年内,朕要至少五万匹良马。至于马种,兵部要是力有不逮,朕会让章相公来办,夏、辽那边是不难的。”

    “第三,朝廷会尽快推出新的马政,要依照马政来行事,组建完善的架构,高效有效的管理,尤其是钱粮、马匹进出的监督与验收,要充分,精细,合理。”

    “第四,……”

    许将认真的听着,记着,而后开始说他的想法以及兵部的详细计划。

    赵煦听着暗自点头,许将是能做事的人,方方面面考虑的还是比较周全。

    赵煦抬头又看了看,马场里已经有不少马,有人正在训练,转过身,沿着路向前走,道:“我大宋与辽、夏,最为吃亏的就在骑兵,骑兵是战争中,是最为重要的一种力量,甚至是决定性力量。朕的计划里,我大宋,起码要有三十万匹以上的战马,骑兵起码也要有二十万,依我大宋的国力,完全养得起!不说要收复西夏,燕云十六州,朕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赵煦不止想要十六州,还想直捣黄龙!

    自然,这些话,还不能说出口,否则可能吓到现在的文武百官。

    许将知道赵煦素来有大志,一直应着。

    宗泽越来越有模样了,脸角硬朗,气质坚毅,寡言少语。

    赵煦漫步走着,看着这些马,心里多少有些欣慰。

    这些马,以他的眼光来说还算不上好,至多是‘中等’,但大宋马政久废,短时间能有这样已经不错,他不能要求太过,给压力太大。

    说了一阵,赵煦转向宗泽,道:“这次演练,除了检验军队的实战能力,还有就是对北方的支持,如果有战事,开封怎么支持,多久能到,支持到什么程度等等。我大宋军队久疲,能战的寥寥无几。你们是朕亲政以来,第一支训练的军队,不能丢朕的脸。”

    宗泽抬起手,沉声道:“官家放心,虎畏军绝不会堕官家威风!”

    赵煦见宗泽的声音中气十足,点头一笑,道:“不错。卿家能有这般信心,朕就放心一半了。”

    许将微笑,道:“官家,臣仔细看过虎畏军军容,确实与以往迥异,军风硬朗,气势恢宏,臣认为,可堪一战!”

    赵煦笑容更多,道:“那就好,朕这边实在走不开,不然真想去亲眼见见。”

    宗泽不语,身姿挺拔,气度俨然。

    赵煦心里有底,道:“其他的目的相信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第一,威慑北方各路的匪盗、第二,威慑一些心怀不轨之徒、第三,是坚定变法的决心。这些,你们心里有数,怎么做,你们自行掂量。枢密院与兵部的计划,朕看过了,很好,要严格执行。既要检验军队,也不能扰民。我大宋的军队,是保国安民,是堂堂正正的天子之师,不是官盗!”

    “臣明白。”宗泽沉声道。

    许将暗自凛然,对军法的严厉执行,心中更加坚定。

    ……

    赵煦在马场待了半天,又前往军器监视察,对一些武器提出了一些意见,傍晚,转道离开开封府,前往第一站,雍丘县。

    一路上,赵煦走的很慢,在观察各处的田地,农作物以及灌溉,牲畜,交税,农民的生存情况等等。

    到了夜里,赵煦在一处早就准备好的驿站住下。

    坐在桌前,他拿起笔,神色认真的写着记录:

    ‘马场的配种,需要谨慎小心,我不是很懂,还得交给马场来研究,试验。马场的情况差强人意,还需要逐步推进,力争五年形成系统,可以量化战马的产出……’

    ‘武器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战刀,甲胄,箭矢等,我在《梦溪笔谈》看过一些,也有些想法,等太学的研究机构建立,我可以悄悄的展开科技树,对一些事情进行跨越式发展……’

    ‘农民所拥有的土地非常少,目前看来,十之二三,并且多是差田。农作物长势并不好,只有后世亩产的三分之一左右。灌溉,耕牛都很差,税收相对来说比较重。大部分农户是士绅阶层的佃户,日子居然比农民还好一些,这应该是农民愿意做佃户的原因吧……’

    ‘农民愿意做佃户,他们惧怕改革,因为没有保障,恐日后再次沦为佃户,那就生不如死了,这对朝廷,对我来说,是一个警告,得着手加强对不法士绅的打击,鼓舞百姓,为分地做准备……必须要得到的百姓的支持!’

    ‘政事堂以及六部的计划才刚刚展开,还没有影响或者大的影响。‘开封府试点’的冲突,不止是‘新旧’两党的冲突,根本还是利益决定的,士绅阶层不会放弃既得利益,朝廷要想进行再分配,需要更强的力道,态度必须坚定,持之以恒,做好十年的打算!’

    这些都是赵煦所见以及心得,回去之后,还得整理,付诸行动。

    第二天一大早,赵煦就启程,在中午的时候,来到了雍丘县。

    赵煦没有进城,专门在田地附近走着。

    赵煦下了马车,带着一群人,在干燥的河道走着,观察着农作物以及交错的垄田。

    赵煦还没走多久,就看到不远处,忽然间,田地的两边聚集了一大群人,迅速对峙。

    一边明显是官差,而另一边,则是穿着有些破烂的百姓模样。

    “给我滚,我是童生,碰我试试,没你们的好!”

    赵煦正好奇,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又有些苍老的大喝声传来。

第两百九十一章 严厉回应(求订阅

    所谓的‘童生’也就是秀才。

    赵煦不远不近的看着,那两帮人并没有靠的很近,但彼此的‘武器’都拿了起来,对峙着,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双方两个领头的,一个是半百老者模样,佝偻着腰,气势很足;另一边是一个精壮的中年人,挺高的,与这老者在争论什么。

    赵煦摆了摆手,压了压他身后的人,迈步向前走。

    陈皮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道:“官家,乡村野地,不带人很危险的。”

    赵煦脚步不停,道:“不打紧,凑近听一听。”

    陈皮不放心,还是让胡中唯多带了几个人,只离的稍微远了一些。

    赵煦来到近前的一颗树后,就听到了双方的争执声。

    老者抬头挺胸,怒声道:“这是我们老陈村世世代代的祖产,你凭什么丈量!?”

    中年人声音低沉,道:“你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这地,怎么就丈不得?”

    老者冷哼,道:“你这是狡辩!是想劫掠民财以自肥,我不答应!”

    中年人道:“这是朝廷的大政,开封府莫不知晓!再说了,我们只是丈量土地,谁要抢你们的地了?”

    老者昂着头,趾高气扬的道:“老陈村的地百年未动,为什么突然就要动了,还不是你们这帮奸佞,上欺君,下欺民!告诉你们,敢动这里的地一下,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是童生,朝廷的规矩,刑不上大夫,你动了我,后果你清楚!”

    中年人面色铁青,道:“朝廷刚刚发的邸报,你应该看过了!说的就是你这种人,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家国,就是自私自利!我告诉你,这地,今天我非丈不可!”

    老童生听着大怒,道:“我呸!章惇就是个大奸贼!祖制都敢随便破,他是这是不忠不孝,迟早有一天,他会被五马分尸的!他写的邸报,老子一个字都不认!你们今天要是敢动我的村子,我就跟你们拼了!”

    中年人身后的人,见老童生分明是无理搅缠,神色都不好看,一个衙役上前,低声道:“知县,这人就是个无赖,还是小心一些,要是闹到上面去,您说不得有麻烦,与前程有碍。”

    中年人仿佛没听到,盯着老童生,直接道:“现在,本官给你两个选择,让开,配合县衙丈量田亩;要么,本官就拿了你然后请剿匪军过来,将你个村子一切无赖都给铲平了!”

    老童生顿时跳脚,满脸狰狞的怒吼道:“你试试看!我告到朝廷,没你的好果子吃!”

    老童生身后的二十多人,迅速拿起铁锹,镰刀,棍棒之类,一副凶悍模样。

    中年人是雍丘县知县,郑贺致,他脸角铁硬,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将他们给我全部拿下!”

    衙役们早就忍不了,二十多人,加上丈量队十多人,近四十人,齐齐拔刀,将这群人给包围了。

    老童生一见,又惊又怒,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厉声道:“郑贺致,你来吧,杀了我,去向章惇邀功,将来,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郑贺致根本不理会他,盯着那二十多个村民,冷声道:“抗命不法,攻击官差,是死罪,祸连亲族,你们想清楚了!”

    对官差动手,除了楞横之人外,极少人有这样的胆魄,并且,官差明显比他们人多,二十多人,面面相窥,明显的犹豫下来。

    “所有人,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郑贺致看着他们,忽然大声喝道。

    有人被吓到了,一个手滑,直接扔掉了手里的棍棒。

    “拿下!”郑贺致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直接挥手下令。

    衙役以及丈量队的人,迅速扑过去,将二十多人打倒在地,控制的非常快。

    这种行动,异常的熟练,似乎已经演练过很多次。

    老童生直接躺在地上,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郑贺致根本不管他,让人给他套结实了,道:“送去开封府大衙。”

    几个衙役应着,将二十多人给押走了。

    老童生大吼大叫,拼命喊着他的功名,咒骂着,会让郑贺致付出代价。

    郑贺致干脆利落的料理了这老童生,看向不远处的村落,稍稍思索,道:“多带点人,今天要进村,再有阻拦的,一律先抓了再说!”

    领头的衙役应着,又看了眼赵煦等人所在大树,低声道:“县尊,那里还有人,看了有一阵子了。”

    郑贺致转头向赵煦看去,不远不近的并不能看清楚,又看了眼远处的一大帮人,眉头皱了皱,淡淡道:“估计是上面派来巡查的,他不过来就当没看见,继续做事。”

    现在朝廷巡查的力度,密度空前,不说刑部,御史台,其他六部,甚至政事堂也派了人,真的是无处不在,应接不暇。

    衙役点点头,准备着进村。

    赵煦将刚才的事所有尽收眼底,面露笑容,道:“这郑知县倒是不错……”

    陈皮在一旁,跟着笑道:“小人听说,这郑知县以脾气刚直著称,做事毫不拖泥带水,章相公特意从岭南将他给召回来的。”

    赵煦点点头,记下了‘郑贺致’的名字,道:“继续向前走。”

    胡中唯应声,挥手让后续禁卫跟上。

    赵煦带人横穿而过,惊呆了郑贺致以及身边的人。

    赵煦这群人,多达三百多人,尤其是林立的禁卫。这种情况,他们从未见过,哪怕是当朝相公下来,也没有这样的阵仗吧?

    衙役看着那些凶悍的禁卫,有些心不安,低声与郑贺致道:“县尊,这是城里的大人物吧?”

    郑贺致看着走在前面的赵煦,仔细想了想开封城的大人物,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不过,不要招惹,让他们过去。”

    衙役纷纷点头,这样的大人物,谁敢惹?

    赵煦没有打算见什么人,现在,他只想亲眼看看现实的情况。

    在赵煦四处走访的时候,蔡卞抵达了中牟县,只带了写卫队以及文吏。

    他雷厉风行,直接罢黜了中牟县大大小小官吏二十多人,同时,将带来的各级候补官员,补充进去,还直接任命了不少村的村长。

    这个举动,令中牟县上下很是惶然,因为以往的朝廷,是不会插手到这一层级的,当蔡卞透露要深入各保甲,中牟县上下吓了一大跳,强压不安,不动声色的表达了反对。

    ‘保甲’乃是现在最底层的组织架构,都是本地威望之人担任,要是派外来人,只怕会出很多事情。

    蔡卞只是试探,没有硬来,而后,亲临第一线,观察丈量田亩情况。

    中牟县知县以及大小官员哪敢大意,全程陪同,谨慎谨慎再谨慎。

    现在因为丈量田亩,中牟县乱作一团,什么人都有。就比如,县丞前几日好不容易得空回家探望,被府里十多年的一个老仆捅了一刀,差点当场毙命。

    那老仆是供认不讳,就是因为这县丞丈量土地。

    现在,县里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怕他们的身边人,突然跳出来给一刀。

    蔡卞知道事后,心里着实震惊,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要是闹上去,怕又是‘新法恶政’的铁证。

    蔡卞并没有任由这些人带路,担心被糊弄,用尽办法想要探查最清楚的情况。

    突然改变线路,见一些农户,士绅,甚至于,还在各地散布‘举告箱’,欢迎匿名信等等。

    第二天,赵煦来到太康县,这是开封府重地,产粮非常多。

    但赵煦行走的田野,却看到了一片片荒地,并非是那种山头荒地,这些地一看就不错,沟渠纵横,杂草丛生,但没人耕种,一眼看不到头。

    赵煦走了许久都没看到一户人家,荒废的田亩,看到的少说也有上千亩。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来到一户人家,赵煦将人屏退,带着陈皮,胡中唯上前。

    这是一户老人家,无儿无女在旁。

    老人家六十多人,佝偻着腰,笑容极其可亲,看着赵煦等人过来,他就打开栏门,笑呵呵的道:“客人,是迷路了吧?”

    赵煦左右四顾,有些腼腆的抬手,道:“不瞒老丈,我等想去太康县,结果走到这里,渺无人烟,连问路的人都没有。”

    老太太拄着拐杖从里面出来,一头白发,精神可掬的笑着道:“客人不是第一个了,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赵煦见他们热情,抬手道:“多谢老人家。”

    两个老人家很热情,将赵煦迎进去,破碗倒了三杯茶给赵煦三人。

    老人手里在做着簸箕模样的东西,与赵煦笑着道:“这里经常有人迷路,客人要去太康县,得回头喽。”

    赵煦喝了口茶,笑着道:“看来,我们走了不少冤枉路。对了老丈,我一路走来,没看到人,倒是那么多地,就没人种了吗?”

    老者坐的不远不近,手里忙活着,嘴上道:“已经荒废十多年了,没人种。”

    赵煦愣神,道:“这么好的地,没人种?百姓不种,那些富户也不种吗?朝廷还不管?我一直听说,太康县富饶,是产粮大县。”

    老太太端着一碟馍馍模样的出来,递给赵煦三人,笑着在桌前坐下,有些感慨的道:“这地啊,就是大户的,但大户地多人少,种不过来的。另外,以前那些人啊,地不好,卖不出去,又种不出东西,只能跑了。所以啊,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赵煦有些明悟,有地的太多,种不过来;地少或者地不好,种不出来又要交税,除了逃跑,根本没办法。

    陈皮看了眼赵煦,没敢说话。

    赵煦心里思索着,拿起一个馍馍,轻轻咬了一口。

    一股碱味,难吃,还硬,赵煦不动声色的慢慢吃着,忽又问道:“那,太康县的产粮大县,是怎么来的?”

    “这老太婆就不知道了,反正那些相公有办法。”老太太的说道。

    她说的‘相公’不是朝廷,指的是当官的。

    赵煦嗯了一声,心里慢慢推敲。

    他想起了一个记录,是真宗年间的一个对话。

    ‘此事未可遽行,人言天下税赋不均,豪强形势者田多而税少,贫弱地薄而税重,由是富者益富,贫者益贫。王旦曰:田赋不均,诚如进旨,但须渐谋改定,不可一蹴而就。’

    简单来说,真宗皇帝询问关于田亩的这件事,宰执王旦说,事情是有,但需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也就是说,土地兼并在真宗年间就已经很严重,却没有采取有效手段应对,一直拖到了现在。

    赵煦对宋朝的赋税情况很清楚:夏税秋粮,夏税,以布帛等的商税为主,秋税以粮食为主。

    商税的话比较复杂,门类众多,并且税赋比较重。而粮食,相对来说简单,哪怕是上田,也就亩收一斗,中田是八升,下田是七升,合钱的话,中下田一亩地税赋不到五文钱。

    这样的税赋其实很低了,但农户依旧弃地逃亡,里面的问题,就很值得深究了。

    老者在编织着簸箕模样的东西,见没了动静,看向赵煦,道:“客人,不要想着来这里买地种,以前有过,都跑了。”

    赵煦一怔,他没这个想法,心里一动,面露好奇,笑着道:“还请老丈指教。”

    老者说道:“这里啊,地贫,哪怕你能招来青壮种,不下力气,也种不出多少东西的,不说其他当地人眼红,抢水,抢地,就是官府的税收,你都交不够的。”

    地头蛇这些,赵煦有预料,他不解的道:“官府的税很低啊,一亩才几文钱,有的赚啊……”

    老太太顿时笑了,打量了赵煦一眼,道:“客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吧?我跟你说,这官府的税,不是一种两种,收到最后啊,不管你有多少地,多少粮食,最多就给你留点口粮……”

    赵煦顿时明白了,四个字:苛捐杂税。这并没有一定标准,收税的人,是根据你的产出来的,会拼命压榨。

    普通百姓无权无势,除了任人宰割,还能怎么办?

    上面有官府,下面有地头蛇,百姓的日子确实难过,这地,很不好种啊……

    赵煦心头感慨,略微沉重。

    那些官员的奏本,是写不出这里面的龌龊的,能写的那些事情,都是明面上的大事,私底下无法说清楚,又实际控制着百姓死活的种种潜规则,从未抬到书面上。

    ‘百姓无活路啊……’

    赵煦心里低语,表面上的繁荣,掩盖了底层的艰难,也难怪现在以及日后种种‘起义’此起彼伏,难以平息。

    也就是宋朝没有遇到什么大的天灾,又国土狭小,若是大一统王朝,恐怕这表面的繁华都难以维持。

    这立国,还不足百年啊!

    赵煦吃完一个馍馍,看向老太太,道:“老人家,太康县,不,开封府这样的荒地很多吗?”

    老太太想了想,看向老者。

    老者手不停,道:“我以前也去过一些地方,不少的。”

    赵煦明白了,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放到桌上,站起来笑着道:“多谢二位老人家招待,我们歇好了,这就赶路。”

    两个老人家一见,死活不肯收钱,硬塞回给赵煦。

    赵煦不得已又拿回来,再三抬手道谢,离开这户人家。

    赵煦往回走,心里有些压抑。

    今天,他算是见识到大宋真实的一面了。

    胡中唯跟在后面,似无所觉的道:“官家,这事啊,在我记事时就有了,我爹娘就是带着我逃荒的。”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胡中唯今年四十多了,岂不是说,三十多年前,也就是仁宗朝就有了?

    那个当朝士大夫津津乐道,心心念念的清平盛世?

    陈皮不满的看了眼乱说话的胡中唯,陪着笑与赵煦道:“官家,我大宋还是富盛的,不用太过忧心。”

    赵煦默默无声,是不是,他心里有数。

    赵煦绕过这里,又去了几处,没带几个人,深入农户家中,甚至还借宿了一宿。

    第二天,赵煦转到东明,不止在田地间行走,假借一些身份,在几个大户人家流转,甚至是冒充商人,着实探听到了不少事情。

    一直到二月初,朝廷里一再催促,赵煦这才离开地方,返回开封城。

    马车里,赵煦翻看着一路上记录的心得,心里闪过种种念头。

    ‘方田均税法’,丈量土地,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分地,制定新的赋税等等。

    但现在看来,有些事情,考虑的不那么周全。单靠朝廷制定的法度来推行,还不足以解决土地矛盾。

    “变法,在法也在人……”

    赵煦轻声自语,法度再好,还得要有人执行,如果执行的人理解偏差,或者根本就是借此谋私利,那简直还不如不改。

    所以,必须要锻造一支,坚定,干净,百折不挠的变法队伍!

    赵煦抵达开封城,还没有入宫的时候,政事堂正在开会。

    四个相公,六部尚书,侍郎等其在,蔡卞在做报告。

    蔡卞拿着手札,看了眼众人,道:“第一,反对变法者众。这一点,无需我多说。反对者占据了多数,从各县衙门到地方,甚至是普通百姓,都坚决反对。第二,从初步丈量的土地来看,隐瞒土地情况严重,大田亩众多。丈量一顷地,要多出一二百多亩来,触目惊心。第三,抵抗新法,以士绅大户,有功名的的员外居多。为官的,多在幕后,手段层出不穷,目不暇接,各地疲于应付。题外话,据说,开封府外的各路,现在土地交易激增,洗白的方式千千万万,以后我们有的头疼。第四,各级官吏被腐蚀严重,玩忽职守,人浮于事,甚至于公然反抗新法的屡见不鲜……”

    蔡卞一个个说着,都是他这段时间考察的结果,可以说,‘成果颇丰’,在场听的人,一个个神色肃然,认真聆听。

    宰相苏颂坐在主位,一边听一边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同时心里思索着。

    章惇神情严厉,这是他面无表情的状态,但众人还是心态凛然。

    蔡卞足足说了半个时辰,这才停下来,坐在章惇边上,轻轻喝了口茶。

    苏颂瞥了眼章惇,道:“都说说吧。”

    御史中丞黄履第一个说话,语气十分果断,道:“乱世用重典,下官认为,朝廷应该配备关于执行新法的法度,对于抵抗新法的不法之徒,现有法度不足以惩治,不足以警示!”

    刑部尚书来之邵接话,道:“下官认为,一个部门,已经难以应对错综复杂的局面,事事到政事堂开会,不够有效。下官建议,设立特别的机构,专门应对,以策周全。”

    吏部尚书林希脸色漠然,道:“考铨法还是有所欠缺的,对于现在在乱象,没有考虑到。下官认为,当下,吏治最为重要,比推行新法更重要!”

    ……

    其他人相继说话,全部都是针对蔡卞这次考察的,要求对‘新法’进行加码,推行更为严苛的法度,确保‘开封府试点’能够正常,有效的推行下去。

    章惇静静听着,转向苏颂道:“苏相公,怎么看?”

    苏颂听着,哪里看不出来,这些人私底下已经有过讨论,想着这般下去,开封府非得彻底大乱不可,左思右想,道:“对于开封府的乱象,要做出应对,但反应不能过度。政事堂需要综合考虑,推出一整套,切合实际,又不会激起地方过多民怨的方式方法,不能蛮横硬来……”

    苏颂的话中规中矩,乍听似乎很有道理,仔细分析,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总之,就是套话,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章惇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当即便对众人沉声道:“第一,针对开封府的乱象,朝廷必须严厉回应。第二,升级开封府变法小组,直接归本官统管,曹政为执行,统一政令。第三,严肃吏治,吏部,刑部,御史台要针对新法的乱象,制定新的法度,严格执行,打击不法之徒。第四,要求所有村,保甲之长,签署军令状,限期完成任务,做不到的,一律流放岭南!第五,刑部的整肃风气行动,要继续扩大范围、对象,抓到的人,从重从快的判,判了就执行,不可拖泥带水……”

第两百九十二章 利益不一致(求订阅)

    政事堂这边凝聚共识,对‘开封府试点’再次加码,推动为‘新法’提供更多配套,赵煦悄无声息的回宫。

    赵煦洗漱一番,先去见了朱太妃,然后又去孟皇后那坐了一阵子,随后又去慈宁殿,虽然一如既往的没能进去。

    高家以及十个勋贵被抄家,纵然有着‘掘开黄河’这样人神共愤的大罪,求情申辩的还是不知道多少。

    章惇到底还有分寸,对高家没有太过,总算是保留了高太后最后一丝底线。

    刑部,户部等正在对这些人的家产进行清理,哪怕只是初步的,总数还是令人瞠目结舌,足以比上大宋半年的国库收入了。

    赵煦回到福宁殿,开始处理堆积下来的政务。

    赵煦一本一本的看着,批阅着。

    直到陈皮悄悄进来点灯,赵煦才恍然的看了眼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道:“政事堂那边结束了?”

    陈皮将灯放到赵煦不远不近的位置,而后才道:“还没有,苏相公,章相公等还去了六部,又在开小会。”

    赵煦点点头,看来,蔡卞这一趟,给了章惇等人不少新想法。

    赵煦继续低头翻阅奏本,他手里的这道,是荆南路的联合奏本,说的是荆南路内部的灾情,以及弹劾了几个知府。

    赵煦看着,暗自摇了摇头。

    宋朝国土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采取的是府县制,路最初是因为税赋的漕运而划分,而后演化为行政区以及军区,但却并不是行政机构,各府依旧直属中央管理。

    这也是大宋立国之初,担忧藩镇重现,对地方进行削弱,直辖的一种手段。

    “省……”

    赵煦轻轻自语,随着‘新法’的开始,不止朝廷需要集权,地方上的散乱不堪,人浮于事的情形厄需改变。

    但大宋国土不大,加上开封府所在的京畿路,足足有二十三路,也就是二十三个省!

    这必然太多了,需要进行合并。

    但要想合并路,并非那么简单,除了人心与官帽等的考虑,路还有行政与军区的性质,必须要同枢密院与兵部的计划进行配套合作,并力推进。

    “急不来啊……”

    赵煦自语,将这道奏本放到一边。

    宋朝的问题太过复杂,涉及体制的改革,决然不是他这个皇帝以及朝廷说改就能改的。还需要足够的准备,确保不出大乱子才行。

    陈皮听不懂,悄悄退后,侍立在不远处。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门外一个黄门走过来,道:“官家,苏相公,章相公,蔡相公,韩相公求见。”

    赵煦再次抬起头,看向外面,见天色已经黑透,稍稍沉吟,道:“让他们去偏殿,让御厨在偏殿摆上吃的,用炭烧,朕与诸位卿家边吃边聊。”

    “是。”陈皮应着,转身出去安排。

    赵煦又看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开书房,前往偏殿。

    偏殿里,苏颂等人正站着候着,见着赵煦进来就要行礼。

    赵煦摆了摆手,道:“免礼。大晚上的,诸位卿家辛苦了,坐下,边吃边说话。”

    说着,赵煦率先坐下,苏颂,章惇等人这才相继落座。

    赵煦看着热气腾腾的瓷锅,以及香气四溢的饭菜,忽然胃口大好,拿起筷子吃起来,对着苏颂四人笑着说道:“无需拘礼,随意的吃。”

    苏颂,章惇等看着赵煦吃,似乎不想坏了气氛,拿起筷子,纷纷吃了一口。

    赵煦确实饿了,就着米饭,吃了半饱,这才喝口汤,看着一直端坐不动的四人,笑着道:“说说。”

    苏颂倾身,早有腹稿的道:“官家,国子监,太学等基本筹建好了,三月中旬这样,可以开始招生。臣等与国子监那边仔细商议过,第一批,打算招募三百人,而后逐渐放开。前期,先在其他三京设立分院,有计划的拓展……”

    赵煦听着,点头道:“朕之前与沈括谈过。太学里,有几样东西是不可或缺的,第一个,是博学多才的教授,也就是人才。第二,是基础配套,包括钱粮,教学楼,宿舍,用餐等等。第三,就是教学配套,首重是教材,其二是辅助。教材不难。朕想着,要在太学建一座最大的藏书楼,其他各处建立的书院也要有,要敞开让人借阅……另外,朕与沈括说过,太学里,要包罗万象,有教无类,不能只教经义,君子六艺,诸子百家都要有,不得排斥,不得针对。还有,学生老师不能搞派系,搞党争!教育,不论贫富,不论学术观点,不论关系……一律平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文教方面,一定要当做第一等重要大事来抓,人才,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

    苏颂,章惇等人听着,神色肃然,每当赵煦长篇大论的时候,就表示着他对这件事的重视。

    赵煦说的口干舌燥,拿起汤喝了一口,道:“姑且听一听,过一阵子,朕会下诏给国子监。”

    苏颂躬身,道:“是。”

    赵煦的目光,转向章惇与蔡卞。

    韩宗道这个参知政事兼开封府知府,神情有些不自然。

    ‘开封府试点’,他这个知府,却好像是局外人。

    蔡卞开口,道:“官家,臣在开封府几个县走了一趟,这才发现,事情比臣等预计的要严重,并且还在进一步发展,继续应对……”

    赵煦端起碗,慢慢吃着,听着。

    蔡卞说完,章惇就开始说政事堂的应对,这些,赵煦已经知道了大概,现在在仔细听着。

    “臣等认为,这般乱象,皆因为法度松弛,人浮于事所引发……”

    章惇面容严肃,说道:“是以,臣等计划,用重典来惩治,对不法之徒,加强打击,重塑朝廷威信,令那些人深刻明白朝廷的坚定意志,抛却妄想……”

    “其实,朕还有另一些想法,”

    没等章惇说完,赵煦手里托着碗,打断他,抬头看着四人,慢慢说道:“我们一直以来,想的都是消除弊政,百姓们苦弊政久已,我们消除弊政,他们应该欢迎,支持才对。但忽略了,弊政是朝廷引起的,朝廷来改,百姓是否相信?百姓如果不信,他们就不会支持。”

    苏颂,章惇等人听着,有些怔神。

    他们倒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而是,从他们内心来说,朝廷的‘变法’,似乎与百姓没什么关系,他们只需服从就行了。

    赵煦看着他们的反应也是愣了下,继而就若有所思的道:“‘方田均税法’的根本在土地不假,但更多的是在人,在百姓。朕在雍丘县发现了太多的荒地,百姓们有地,却弃地逃荒,为什么?因为地方上官府的苛捐杂税,逼得他们种不了地!百姓逃亡,无所依着,带来的后果,诸位卿家比朕清楚。所以,‘变法’,要争取民心,尤其是百姓的支持!之前,是我们忽略了,现在,朕觉得,有两件事厄需去做:第一,梳理税则,明确天下赋税,公告天下,多一分不可收!第二,对地方官员进行严格的管控,尤其涉及税赋,可考虑另外建立一个专门收税的部门,绕开地方。第三,就是舆论。要用尽一切办法,使得百姓相信朝廷,相信朝廷真的能改!不会越改越烂,不会走回头路!这一点,尤为重要!”

    赵煦说着,放下碗,看着章惇,蔡卞道:“朕以前与你们说过,‘熙宁变法’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们人数少,没有取得大多数人的支持,缺乏共识。现在,这句话要进行更正,那是‘熙宁变法’没有取得民心,没有让百姓们相信,百姓们不信,那就是站在对立面,那么败北就是早晚的事情。”

    章惇,蔡卞各有表情,陷入沉思。

    赵煦的话,给了他们很大触动,让他们不得不进行一些反思。

    一直以来,‘新法’都是在朝堂上进行争斗,‘新旧’两党殊死搏斗,有神宗的支持,‘新党’笑傲朝堂二十多年,但随后,神宗皇帝驾崩,‘旧党’就迫不及待的,在一年之内废除了‘新法’。

    这是简单的党争吗?

    为什么在神宗朝,有皇帝前所未有支持的‘新党’会那般艰难,而高太后‘垂帘听政’,废除‘新法’却那般的轻而易举?

    说到底,‘民心’不在‘新党’一边!

    时隔七年,没有多少人怀念‘新党’,他们怀念的是仁宗朝,那个清平盛世,不管是士绅集团,还是百姓!

    苏颂听着,默默无声。他一向‘求稳’,虽然没有向好,却一直在极力的阻止变得更坏。

    哪怕官家以及朝廷沸荡,再三逼迫,他始终矢志不渝,坚定不改。

    他不觉得他有错,现在,也是如此。

    韩宗道却突然有些激动,忍不住的开口道:“官家,民心不在变法,朝廷确实有很多弊政,但完全可以消除,不用这般掘地三尺,臣请对新法进行修正,以顺民心,以安天下!”

    章惇,蔡卞猛的转头看向他,面露冷色。

    韩宗道陡然间,似乎意识到他这个话冲动了,脸角僵硬,没有再吭声。

    苏颂见着也是皱眉,打圆场的道:“官家,新法推行,确实有些问题,应当查漏补缺,以尽善尽美。”

    章惇没理会这两人,神色严肃,道:“陛下所言极是。政事堂计划对全国府州县进行整顿,加强对‘新法’的宣传,凝聚最大的共识,臣相信,随着新法的逐步推进,天下人会明白,‘新法’于国于民是最有好处,最正确的!”

    赵煦看着他,沉声道:“还不够。以往,邸报都是给各级官府的,要深入地方,要加强对百姓的宣传。我们现在要争取更多士绅的支持,同时更要获取民心,百姓的支持,在这个时候,尤其重要!”

    章惇微微躬身,神色少有的迟疑,没有说话。

    包括蔡卞,也是沉吟不语。

    苏颂,韩宗道同样,默默无声。

    赵煦眉头皱了皱,他的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为什么这四人会是这个反应?

    赵煦见着,拿起汤喝了一口,静静的等着。

    等了许久,苏颂见赵煦不说话,似乎明白了,开口道:“官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句话,赵煦自然知道,明白其中的意思,不由得怔了又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句话,大概的意思就是,百姓只要服从就行了,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太多。衍生的意思就是,百姓懂的太多就难以管束,会使得天下动荡,威胁社稷安稳。

    作为当今封建社会的头子,大宋皇帝,赵煦一时间,着实难以开口,不知道说什么。

    蔡卞见着,连忙说道:“官家,此事臣等会掌握分寸,向百姓传达,争取百姓支持,大力推动‘田亩丈量’的进度,一定会如期,按时的完成既定任务……”

    赵煦回过神,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人,道:“广建书院这件事,要尽早推行,要向生员灌输‘新法’,要生员进行更大规模的宣传,这一点很重要,很迫切。邸报,也要进行放大,不止发给各级官府,要利用各级机构,如书院,驿站,各级府学,县学等,扩散给所有人……”

    苏颂,韩宗道两人色变,章惇,蔡卞跟着面露凝色。

    朝廷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向普通百姓解释了?

    但见赵煦一而再的强调,他们也只能应下,却没有说更多。

    赵煦端起碗,心里明白,皇帝与朝廷的立场以及利益并不是始终一致的,‘新旧’两党并不是完全敌对,在某些问题上是一样的,毕竟他们阶层相同。

    这些事情,还得赵煦认真督促,甚至亲自着手安排。

    “官家,”

    蔡卞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忙说道:“经过臣等的考察,在十六个县,发现了几个能力,品行卓越的人,中牟县,雍丘县等知县,行事果断,遇事不退,臣等十分欣赏,建议拔擢,以激励开封府各级官吏。”

    赵煦想起了那个郑贺致,笑着道:“不错。重赏,但不要立刻升官调离,等事情稳一稳再说。”

    “是,臣等也是这样考虑的。”蔡卞说道。

    赵煦端着碗,道:“丈量田亩已经有些进展了,人口普查该提上日程。开封府是重点,其他地方,下令给各州府,要他们普查,上报人口情况,先看看他们怎么做。”

    章惇道:“是。政事堂以及开封府一直在做准备。臣等考虑着,今年的春闱就要开始,还得等春闱结束后。”

    春闱定在二月十四,现在已经是二月初,确实很快了。

    赵煦想着科举上的一系列事情,同样事关开封府的改革,点点头,道:“好。考题朕考过了,今年就这样,下一次,朕来出。”

    章惇出的考题,大幅度压缩了经义部分,着重了‘务实’,很明显,他想要挑选变法派士子,为变法储备人才,压缩反对派的政治空间。

    “是。”章惇道。

    苏颂与韩宗道默默对视一眼,两人没有说话。

    作为‘旧党’,他们一直被排斥,这不是第一次。具体的政务,越来越多的落在章惇手里,使得这个‘事实宰相’的权力日益扩大,距离真正的宰相,没多远了。

    赵煦等人的话题,迅速转到了科举上。

    在开封城等待春闱的举子,高达万人,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廷要录取几乎一千五百人,这个比例是相当的高。

    他们大部分人不会立刻得到官职,得到的一半以上还是虚职,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中了进士,那就是领了朝廷俸禄。

    科举,是大宋冗官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现在,除了政事堂以及吏部的寥寥几人,没有更多的人知道,朝廷已经决定对冗官问题进行着手处置,第一步就是科举!

    今年的科举,在章惇的计划里,只会录取不到三百人,是往年的五分之一左右!

    万人录取千人,十比一;可要是万人录取三百人,那就是三十、甚至四十比一了,这样的录取比例,是前所未有的低!

    可以预见,这次科举放榜之后,开封城里的士子决然不会轻易答应!

第两百九十三章 以兵止戈(求订阅)

    这一晚,赵煦与几位相公谈了很久。

    很多问题探讨的很深入,尤其是对‘新法’的推行,进行了更多的思考。

    不过两天,朝廷就接连有大动作。

    第一,就是‘元祐变法小组’成立,以参知政事章惇挂帅,全权主导此事,直接向官家汇报。

    第二,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法司订立了‘变法纲要’,呈报政事堂,得到批准。这‘纲要’完全是针对‘新法’设立,以解决目前法度无法应对种种事情而产生。其中明确规定,凡是对抗、阻挠、遏阻‘新法’的不法行为,各级衙门、机构可以现行抓捕,快速审判,处置为罚金,牢狱,流放,甚至是斩立决,抄家等等。

    第三,就是吏部再次重申,推行新的‘考铨法’,明确地方官员职责,言称将严肃考察、整肃,并且与御史台正式的拉开‘京察’序幕,主要针对的就是南方各路。

    第四,对于‘开封府试点’的人事进行总结,对一些人严厉制裁以及谴责,并且表扬、嘉奖了相当一部分人,记功在案。

    随后,御史台,刑部相继派出高规格巡查组,对开封府十六县进行巡视,指导‘新法’的推行。

    可以说,大宋朝廷前所未有的严肃,各种大棒挥舞的虎虎生风,不知道多少人应声而落,震慑全国。

    自从赵煦亲政以来,各种各样的事情就没有断绝过,尤其是以‘复起熙宁变法’为核心的争斗,遍布朝野内外。

    朝廷这般‘严酷’的法度之下,激起的反对声自然越发强烈,澎湃如波涛。

    针对章惇,蔡卞以及所有‘新党’的攻讦,前所未有的猛烈,单单是送到赵煦案桌的弹劾奏本,每天都有几十道。

    而在士林间,对章惇的风评越发的恶劣,声名恶臭已经超过王安石,可以说从头到脚,都被诋毁的一无是处,种种恶毒流言传遍天下。

    但这些,都阻止不了‘新法’的复起与推行。

    中牟县。

    中牟县的丈量队已经突破了一百队,在全县各个地方按照既定计划对土地进行丈量。

    中牟县知县,亲自带队,来到了最难啃的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有百年历史,村子里代代传承,都是由周姓在管,传闻,这个村子是后周皇室的遗族,往常各级衙门都很有顾忌,毕竟涉及立国的一些比较敏感的事。

    是以,这个村子成了最大的难题,难题一路上到了县衙。

    往日没人管的周家村,这一次,中牟县没有软弱,不止知县带了衙役,还有剿匪军的一千多人,林立的站在村子门口,随时可能冲进去。

    村子里很安静,但铁板一块的过去,因为强大的压力,已经有了裂痕,内部在发生争吵。

    祠堂里。

    坐着七个人,三个老者,四个中年人。

    其中一个中年人,满头冷汗,看着坐在主位上,脸角黑硬的老者,急声道:“三叔,情况你也看到了,衙门那边只给我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我们不给话,他们就冲进来了!”

    右手边的老者,脸角瘦长,双眼阴鹜,冷哼一声,道:“你怕什么!他们冲进来,难道还能屠了我们村子不成!”

    中年人当即道:“七叔!那知县可说了,我们要是负隅顽抗,以抗法不尊论处,全村流放边塞为苦役!你不考虑自己,总得顾及村子里的几百口人吧!”

    七叔不屑的冷笑,道:“几百口人流放边塞,你以前见过吗?好了,别听他们诈唬,我就坐在这里,有本事他们就杀进来!”

    另一个老者也说话了,道:“我大宋立国到现在,就没有这种事情,他们不担心清誉,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难道他们还能不在乎史书怎么写吗?还能不顾忌官家的圣誉吗?!坐下!”

    中年人登时更急,站起来,近乎大吼的道:“不一样了!你们没看到吗?官军都来了,他们已经抓了上百人了,难道你们就没有看到吗!现在,不一样了!”

    他边上的一个兄弟有些意动,看向三位族老,犹豫着道:“我觉得老五说的没错,三位叔公,咱们不能这样与朝廷硬抗,还得缓和一些才是……”

    七叔看向他,道:“怎么缓和?我们村子里的地,真的要是丈量,你可知道会有多少事情?不说其他,就说我们几个,那些地,真的要丈量,少数要出去一半,再牵扯到里面的事情,你觉得,我们还能安稳的坐在这里吗?”

    刚刚说话的是十一,听着就想起了去年因为犯了族跪被活活饿死的一家,他们家的六十亩地,全部被他们分了。

    如果朝廷进来丈量,势必发现这件事。

    以前都是民不举官不究,但发现了,还能熟视无睹吗?再说,族里私下分的那些地,还能保得住吗?

    想想,就头疼无比。

    “三叔,”

    有个人十二三岁小孩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外面的官差说了,要我们快点决定,否则他们就不客气了。我看到,他们分开了,堵住了村子了另外三条路。”

    祠堂里的众人脸色骤变,齐齐站起来,尤其是那三个老者,神情难看,变幻不断。

    官府如果真的要强行闯进来,他们怎么办?

    难不成还能真的带人硬抗吗?那与造反无异,后果不堪设想!

    老五跺脚,看向那三个老者,怒声道:“三叔,你都看到了,官府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脸角黑硬的三叔冷眼看向他,慢慢的坐回去,第一次说话,道:“你们怎么看?”

    那七叔阴沉着脸,道:“我反对!”

    他坚决反对,村子里太多事情是他决定的,官府进来,查出什么事情,他第一个跑不了!

    另一位族老神色迟疑,没有说话。

    族老不吭声,下面几个中年人相互对视,就更加忐忑不敢多言了。

    三叔环顾一圈,道:“我知道了。”

    众人全都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但这三叔只说了这句‘我知道了’,却没有再说。

    ‘我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众人都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话。

    但这三叔端坐着,一个字都没有。

    其他人相互对视,那老五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冷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一个字不肯再多说。

    他们明白了,这三叔还是不答应,就是要看官府那边怎么做!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村子外,中牟县知县以及身边的领一千剿匪军的兵部员外郎,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兵部员外郎语气淡漠,道:“还要等吗?”

    中牟县知县脸角绷直,沉声道:“刑部衙役带头,剿匪军随后,但有抗命不法,以谋逆论处,就地处决!”

    这样的决定,以往的知县没有这样的权力,也没这样的胆魄。

    兵部员外郎听着,很是熟练的一挥手。

    数百人忽然整齐有序,大踏步的向着村子进发。

    村子里的百姓本就在观望,眼见官差官军真的杀进来,登时一片大乱,全都涌向祠堂方向。

    “所有人回家,不得乱动,擅自外出者斩!”

    “只诛首恶,未有罪行,守法百姓,一概无罪!”

    “朝廷法度,严谨遵守,官差所过,秋毫无犯!”

    官差进了村子,打着罗,大声叫喊。

    村民们心惊胆战,相比于朝廷,他们更相信祠堂里的族老,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祠堂里的一众人已经站出来,面沉如水的盯着官军来的方向。

    那三个族老,四个中年人全都神色变幻,心里忐忑恐惧。

    谁能想到,官军居然真的冲了进来!

    这种事,前所未有!

    为了区区的丈量几亩地,居然动用上千军队攻入一个小小村子,说出去,谁能相信!

    从古至今,就没有这样的事情!

    三个族老对视一眼,脸色十分僵硬。

    但面对官军,他们又能怎么样?他们想要抗拒,又有几个人敢跟着他们?

    很快,衙役就领着官军冲过来,将这个祠堂团团围住。

    中牟县县丞大步走过来,一脸威严的盯着祠堂前的七人,喝道:“你们几个,全都跟我走,若敢抗命,就地格杀!”

    官兵们手握着刀,似乎这些人乱动,真的会扑过去,乱刀砍死。

    那老五一见,连忙出列,抬手道:“这位官人,我们没有抗命,一切依照县衙命令行事,切勿冲动。”

    三个族老,绷着脸,僵持到现在,他们还哪敢说话,刀就架在脖子上!

    “带走!”

    县丞见他们不说话,猛的一挥手。

    衙役上前,直接将镣铐加到这些人身上。

    那老五神色害怕的盯着三个族老,担心他们说什么或做什么会引起官差的过激行动,令祠堂这里血流成河。

    好在,那几人默默无声,没有抗拒。

    四周围观的百姓更是不敢出声,偶尔有敢冒头的,要么被人拉回去,要么是率先被官兵拿住,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县丞见他们没有反抗,心里是暗松口气,他也不敢想,这里要是血流成河,会引出多少麻烦来。

    府衙‘攻克’周家村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这令不少还在负隅顽抗的地方纷纷缴械投降,其他各处的抵抗忽然变得软了。

    中牟县借此机会,加大‘方田均税法’的宣传,深入地方,想要获取百姓的支持,为后面的分地做准备,各项行动可以说是轰轰烈烈,大开大合。

第两百九十四章 暴力(求订阅)

    中牟县这边进展快速,雍丘县也不遑多让。

    由于责任摊到了每一个人头上,各种奖励又丰厚,府衙上下前所未有的有力道,在快速推进县衙制定的每一项计划。

    雍丘县的丈量队发展最为迅速,几乎涵盖了每个村落,田亩丈量是如火如荼。

    但由此引发的问题也是接踵而至,府衙每天迎来不知道多少人与事情。

    土地被抢的,地里埋尸的,土地纠葛的,土地归属不清的,还有就是丈量出来的土地多了少了,种种问题全都堆积到了知县衙门。

    郑贺致这时已经回到县衙,面对每天的告状,伸冤,投诉等等,他应付的是简单干脆。

    凡是土地上有问题的,一律拿人!多出来的地,全数充公。属权不清的,由县衙重新划分。

    雍丘县,强硬,坚定,根本不拖泥带水,不会进行那种成年累月的耗时费力的官司。

    没空!

    这是郑贺致的原话,本着‘没空’的原则,雍丘县太多的事情进行了‘一刀切’,一切都是为了‘新法’的进度。

    雍丘县与郑贺致是政事堂竖起的标杆,得到了重赏,还发了邸报,是以,跟着雍丘县有样学样,开封府十六县对田亩的丈量,有了大踏步的进展。

    延津县。

    监察御史董峘正在巡查,此刻,他带着二十多人,正在县衙安排的临时客栈。

    这个客栈,从早到晚就没有停歇过,全部都是告状,揭发的。

    一个文吏拿着一叠状纸,进入董峘的房间,无奈的道:“御执,这些是今天的,要么是揭发有丈量队与地方大户勾结,在丈量中做手脚;要么是有官府中人徇私枉法,中饱私囊,要么就是指丈量队仗势欺人,强抢民田……五花八门,什么事都有……”

    董峘拿笔正写着什么,道:“还是一样,派人去暗查,拿到证据或者有可能,就写好条陈给我,我转去开封府。”

    文吏应着,继而又靠近一点,低声道:“御执,我觉得这延津县做的有些过了,我听说,有个村子为了丈地,打死了好几个人,最终还是被县衙压了下去。”

    董峘写好后,递给他,道:“发回台里。”

    等文吏接过去,他才点点头,道:“现在‘新法’当前,所有事情都得让路。这个案子不止我知道,刑部那边同样清楚,他们都不动,我们也没辙。”

    文吏表情犹豫,他心里觉得这样太过,朝廷向来宽仁,皇帝为了不侵占民宅,连皇宫都不扩建了,现在为了几亩地,打死百姓却变得平平无奇?

    董峘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他的想法,道:“不要说出来,这些话,台里有的是人说,结果呢,他们全部被要求‘病休’了。”

    文吏吓了一跳,这可是‘秘闻’,他以前都不知道。

    董峘又拿过一道公文,道:“我待会儿要去见延津县知县,你准备一下,有些事情,咱们就当不知道,先看上面怎么定调。”

    董峘这个监察御史来延津县巡视,其实权力并不大,没有处置任何人与事的权力,只能上报。

    文吏应着,转身出去,不多久又快步进来,递过一道公文,道:“御执,台里来的。”

    董峘立马停笔,接过来看去,边看边说道:“台里说,要求我侧重于对‘新法’不法之徒的调查,要分清重点,敌我。”

    文吏会意了,低声道:“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董峘摇头,道:“以台里的话来说,是要体谅地方官吏的不易,不能抓着鸡毛蒜皮,打击他们的用事热情。”

    文吏明白了,抬了抬手。

    公文上的话需要认真揣摩体会,往往潜藏着另一层,有时候甚至是相反的意思。

    董峘写好后,起身道:“去县衙,对了,刚才那些事情带着,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吧。”

    “是。”文吏应下,快速去准备。

    东明县。

    刑部的巡按组比御史台的更为直率一些,先是入了县衙,与刑房的人交接一番,当天就在东明县抓了二十多人,从乞丐,小民到官吏,士绅大户,无所不包。

    这是一个员外郎挂帅,拿到证据,当天就准备押送开封府大理寺,动作是相当凌厉。

    东明县县衙里有所抱怨,但没有闹上去。

    刑部的人知道分寸,在县里立威之后,迅速下乡,对一些顽固的大族大户,径直冲入大院,将人带走。

    这种手段,是相当暴力,纵然人证物证俱在,还是引起了诸多的麻烦。

    地面上的事情,终归不会在地面上解决,一层层的压力,迅速涌入开封城,继而落实到每个人的头上。

    李清臣府邸。

    不大的院子里,一大群人对着李清臣破口大骂。

    “李清臣,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给我想想,当年要不是我爹给你一口吃的,你早就饿死了!”

    “现在当了大官了,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我呸,猪狗不如的东西!”

    “当年你要求学,身无分文,我二伯是怎么做的?我的钱没给我,给了你!给了你!我二伯泉下有知,一定后悔帮你这个白眼狼!”

    “还记得吗?你求娶我表姐时,全家没人同意,我表姐寻死觅活,最终还是老相爷开了口,让你得入韩家的门,现在老相爷过世了,你当了大官了,全然忘了曾经的恩德了吧!”

    “你娶了堂姐,穷困潦倒,除了一间茅草屋,什么都没有,还需要读书,我们韩家是怎么做的?给你一个院子,按月给你钱粮,什么时候问你要过回报吗?现在就这么点事情,你推三阻四,你还算个人吗你!”

    “你在颍州府出了事,是谁帮你上书求情?你拜在王安石门下,跟着他变法,我大兄可有因此排挤你?若非他周全,你这七年能过的好吗?”

    “我看你死了,有什么脸去见老相爷!你个没心肝的狼崽子!”

    “白眼狼,我就问你,那地的事情,你能不能帮我们摆平!”

    一群人,吐沫星子乱飞,直接喷在李清臣脸上。

    李清臣站着,面色铁青,手里捏着韩忠彦的信,一句话都没有。

    李大娘子就站在他边上,听的脸色十分难看。

    眼见着这些人没完没了,忽然大喝道:“放屁!”

    李大娘子气的不行,看着这群人,忽然指着一个,怒声道:“你,当年你爹只给了我夫君一块馒头,结果这些年,你们从李府拿走了多少钱,没有一千贯也有八百贯了吧?一块馒头,我们要还一辈子吗?”

    “你,你二伯借钱给我夫君游学,三分利,怎么不去抢,你现在还有脸说!”

    “还有你们,你们赖在我李府多少日子了,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们都不知道吗?”

    “当年叔父是成全了我跟夫君,那我们的孝敬短过吗?我们对韩家有过不恭吗?”

    “你们还有脸提叔父,他当年是怎么做的,你们是怎么做的?为了几亩地,连起码的脸面都不要了,我呸!还敢提叔父,不要等死了,现在就去,去叔父的坟头,你们敢将你们干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个清楚吗!?”

    李大娘子真的怒了,一个人指着一群人大骂。

    偏偏又不是泼妇骂街,完全像是教训,举手投足间,气势十足。

    一群人被她骂的愣住,呐呐说不出话来。

    “给我滚!不滚就给我打出去!”

    李大娘子怒气难消,大声喝道。

    顿时一群家丁,拿着棍棒过来,准备赶人。

    这群人见着李大娘子发威,心里发怵,还是不忘撂下狠话,骂骂咧咧的走了。

    等人都走了,李大娘子才冷着脸,哼了一声,道:“都是什么东西!”

    李清臣看着李大娘子,愣愣的出神。

    他恍惚记得三十多年前,那个风姿静谧,含羞带怯的清丽佳人,这么多年可从未这样发过脾气,有这般情景。

    李大娘子看着李清臣盯着她,眉头一皱,不满的道:“怎么,觉得我骂的不对?”

    李清臣忽然笑了起来,十分开心的道:“骂得好!来人,准备酒,今天我要陪大娘子小酌几杯。”

    李大娘子见了,也笑了,继而感慨道:“我也是没办法,他们这么闹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清臣心情舒爽,拉着她向里面走,道:“没什么打紧的,我好歹还是礼部尚书,他们要是让我府里过不下去,我就让他们所有人都过不好。”

    李大娘子跟着他向里面走,还是皱眉的道:“大兄的信写的什么?别人可以不管,大兄可不能。”

    李清臣笑容越多,道:“没什么具体内容,无非是有人找到他头上,要他说话。上次他被官家赶出去,事后,他回过味,这也算是官家保全了他。他要是再乱插手,官家那边可就难看了。”

    李大娘子不懂政事,但懂人情世故。

    读书人最好面子,官家把面子给足你了,你还能掉头打官家的脸吗?

    所以,韩忠彦这封信,其实就是一封家常。

    当然了,即便不是,在李清臣这里也会是!

    李大娘子见他大兄没有牵涉进来,自然开心,加上这么多天的烦心事去了,罕见的真陪着李清臣喝了几杯,惹的一干儿女,下人目瞪口呆。

第两百九十五章 擅改年号

    感受到压力的,不止是李清臣这一家。

    大宋官场的关系网错综复杂,拐个弯,仿佛所有人都能认识,都是同乡,都是熟人,都是亲戚。

    开封府本身就是大宋的政治中心,牵扯到的人非常多,而且还只是‘试点’,万民瞩目,这样一道道强硬的政策,彻底式的改革,令无数人震惊,心怀恐惧。

    面对磅礴的压力,章惇一力扛住,全力的推动‘新法’。

    元祐八年,二月七日。

    章惇第一次离开开封城,前往各县巡查。

    作为‘事实宰相’,他的亲自出面,给朝野增加了不知道多少人压力,尤其是地方,更是疯狂表现。

    鄢陵县。

    随着章惇亲自下来监视,鄢陵县上下一片紧张激动,忙碌的非比寻常。

    知县葛临嘉生怕出现一丝纰漏,全县布置。

    晌午,他来到六房的值房,对着一众人仔细叮嘱好一阵子,出来后,又叫来刑房主事朱勔,站在屋檐下,低声道:“你之前是在城里的,可有什么消息?”

    朱勔瞥了眼四周,越发低声的道:“县尊,下官在城里的时候听说,章相公严苛律己,只在乎做事,其他歌舞酒宴从未参与过。”

    葛临嘉会意的点头,稍稍思索,道:“第一,章相公到了县衙,只有我们几个去接待,其他人必须忙碌起来。第二,天明,我就下乡,府衙你盯着,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第三,看看章相公身边的人,有没有可以结交的。”

    朱勔立即会意,道:“下官明白。”

    葛临嘉微微笑着,面露欣赏。

    这个朱勔据说在城里有些关系,不然也不会被派到这里。最重要的是,朱勔识趣,做的事情全合乎他的心意,是个难得的七窍通灵之人。

    朱勔不知道葛临嘉在想什么,低声又道:“县尊,还不够,还要将政绩,不动声色的摆给章相公看。”

    葛临嘉猛的警醒,越发喜欢,沉吟了片刻,瞥向他,道:“今年的春闱,我给你举荐,看看能不能给你弄个功名。”

    朱勔大喜过望,没有功名,他只能是小吏的混着,当即噗通一声跪地,道:“小人谢县尊,大恩大德,朱勔永世不忘!”

    葛临嘉一笑,等他说完,这才扶起他,道:“无需多礼……”

    这时,一个衙役急匆匆跑进来,道:“县尊,有军队过境。”

    葛临嘉已经提前得到通知,淡淡道:“走,去看看。”

    县衙的一大群人,跟着葛临嘉,出了府衙,来到城门口。

    来到门口,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官道上,锦旗招展,迎风飒飒作响。虎畏军的将士,六人并肩,脚步整齐,震的地面发颤。

    他们身形高大,目不斜视,像是走路又像是小跑,没有人说话,快速向前。

    葛临嘉看着,摸了摸大脑门,心头有些惊色,自语的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样军容的军队……”

    大宋的禁军早就名存实亡,不说开封府四周的,就是全国,也唯有西北方向的军队还能打一打,但纪律性有多差,也是闻名天下。

    朱勔微微一笑,说道:“这个下官倒是知道。这是官家亲自命名,列为上四军的天子亲卫,虎畏军!”

    葛临嘉隐约听过,笑容更多,道:“原来是官家的御军,难怪有如此军容,我朝有这样的大军,夏、辽无惧也!”

    其他官吏同样很是振奋,内心涌动着某种激动的情绪。

    而百姓围观的就更多了,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但大部分带笑,话语多少正面。

    宗泽骑着马,走在最前面。

    他身后有几个副将同样骑着马,其他基本都是步兵。

    种建中的骑兵,因为速度比较快,现在还没有动身,方向与宗泽也不同。

    随着军队的过境,对地方的激励不是一点半点,不知道多少官吏在观望,又有多少百姓不远百里的跑过来睹视这一幕。

    枢密院内。

    章楶与许将还在推演一些事情,不远处童贯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兵书,正在静静观看。

    一阵子之后,许将忽然说道:“听说,夏人的使者又要来了?”

    上一次,夏人的使者来的太嚣张,被章惇直接给斩了。

    章楶盯着沙盘,嗯了一声,道:“他们失去了众多要塞,不会善罢甘休,这一次来,无非还是试探。”

    以往的宋朝,可是轻轻松松割让了诸多要塞给夏人,稍微一施压,宋朝这边就软了。

    许将沉吟着,道:“夏人那边情势毕竟复杂,下官担心,他们还会再来。”

    宋朝这边,正在推进‘军改’,尤其是北方各路,这种情况下夏人再来,大宋这边可能面临两难境地。

    章楶道:“所以,秦凤璐,延庆路等,暂时不动,等其他改好了,替换出来。”

    许将轻轻点头,这是个办法,瞥了眼仿佛睡着一样的童贯,道:“武院筹建的差不多了,春闱之后就可以招生,老大人怎么看?”

    章楶这才从沙盘上抬起头,沉思片刻,道:“官家说他担任第一任院长,招生规模,先放在五百,三年结业,两年教学,一年军中历练,以副队长为基础。”

    许将想了想,道:“好。我写奏本。”

    章楶再次看向沙盘,道:“种建中的骑兵,明天出发,直接去秦凤璐,而后是熙和路。”

    许将看着沙盘的线路,心里若有所动,没有说话。

    这时,赵煦在御街上的‘皇家票号’。

    这里还在装修,在院子里,赵煦拿着一个小柳枝,敲了敲黑板,对着下面规规矩矩坐着的十几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道:“汉字你们都认识,下面的对应的数字,读法是一样的,你们先记下来,而后,我教你们运算规则……”

    实际上,也就是阿拉伯数字。

    十几个少年,拿起毛笔,连忙记下。

    这是官家啊,官家在教他们!

    朱浅珍在一旁,更是认真,手里拿的是一只炭笔,因为字体比较小,所以躬身低头,在肃色的记着。

    赵煦看着,仿佛有了曾经的讲课的感觉,只是工具比较原始,等了一会儿,敲了敲黑板,道:“下面,我教你怎么运算……”

    ‘同学们’立刻抬头,端坐俨然,认真聆听。

    赵煦慢慢的讲着,偶尔也考校一下。

    这些孩子,都是朱浅珍精挑细选,相当聪明,并且有一定基础,倒是没有让赵煦太操心。

    赵煦越来越有感觉,一讲就是半个时辰,并且意犹未尽。

    朱浅珍学的最认真,手里是赵煦制作的简易炭笔,不那么好用,他很不习惯,但还是僵硬的握着,努力的用着。

    陈皮这时悄悄走进来,看准机会,来到赵煦身侧,低声道:“官家,贡院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是否去看一下?”

    春晚就要开始,贡院那边一直在准备着,现在准备停当了。

    “还有几天时间……”

    赵煦看向外面,轻声自语。

    春闱还有不到七天就开始了,章惇改了科举,并且准备大幅度削减录取人数,可以预见,放榜之后,怕是又要有一番热闹了。

    赵煦想着就笑了笑,道:“我就不去了,让李清臣去吧。”

    礼部尚书李清臣是这一次的主考官,是考验的时候到了。

    陈皮见着,又道:“官家,外面有不少流言出现,说什么‘天地兴隆,得遇圣主,万世当从,允文允武’,有不少道士,和尚打着各种禅机游走在开封城……”

    赵煦眉头一挑,不在意的道:“每当朝廷动荡,神鬼皆出,史书上不少见,让开封府去处理吧。”

    “是。”陈皮应着,悄悄退后。

    而与此同时,在京里准备春闱的过万士子,正摩拳擦掌,焦急不安的等待着。

    孟唐这会儿在一个客栈里,紧张的温书。

    他很紧张,除了对科举的紧张,还有因为特殊身份的忧虑。

    他爷爷孟元涉入了太皇太后与官家的争斗,落败自杀,偏偏姐姐又是当朝皇后。

    这样复杂的关系下,孟唐的仕途能不能进去还两说。

    太学里,徐幸隆正在小竹林的凉亭里,认真的读书。

    他的情况同样复杂,作为曾经当赵煦面反对‘废除科举’的人,在朝野是名人。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榜上有名……”

    忽然间,徐幸隆抬头,看向贡院方向,满脸愁容的自语。

    朝廷里的相公,其实都十分‘小气’的。当初宗泽才华横溢,在殿试上,痛陈时弊,结果,不但三甲没了,还差点落榜,最后只得了一个末尾,成了孙山!

    太学之南,这里民宅众多,不少入京士子租房在这里。

    渝州人赵谂,正在喝闷酒。

    渝州原本是僚人的地方,后来赵谂之父赵庭臣率众归顺朝廷,得以赐国姓‘赵’。

    “忠直之士不容于开封,方正之士流放在外,朝廷这般昏庸,皇帝这般无能,我还考什么!”

    赵谂只有十六岁,喝着酒,肆意的发泄愤怒。

    他之所以这般愤怒,是因为苏轼被罢,不止礼部尚书没了,科举主考官也没了。

    赵谂十分推崇苏轼,眼见这般,心里是相当愤恨难平。

    又接连喝了几杯,他一率酒杯,怒声道:“全部都是混账!我要是做了皇帝,就改元隆兴!”

    说着,他满脸通红,忽然兴奋起来,大笑道:“没错!从今天起,我就是天子,隆兴皇帝,哈哈哈……”

    兴奋之余,他拿起笔,刷刷的写了下来。

第两百九十六章 触及儒家礼教

    大宋朝廷现在诸事繁多,但各有各的关注点。

    纵然开封府快要炸锅了,但随着春闱的到来,还是分散了不少目光。

    在贡院四周,到处都是人。

    而李清臣等人身边,渐渐多了不少与‘变法’无关,与春闱有关的人。

    技巧高明的‘雅贿’,拉人情,托关系的接踵而来。

    春闱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殿试,入仕,选官等等,普通人只能坐等,稍微有点能力,自是四处钻营。

    二月十一日,离春闱已经很近,家家户户都紧张起来,翘首以盼的做着准备。

    赵煦作为皇帝,还是要对春闱表示重视,出宫前往贡院视察准备情况。

    他身边跟着赵佶,贬为庶人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似乎对这小混蛋没有什么影响,他逃课,玩耍,该溜出宫的时候,半点犹豫都没。

    这会儿,跟在赵煦身边,走路是三摇一慌,偶尔还背着手,跳来跳去,没有一丝正行。

    赵煦身边跟着李清臣,他在说着春闱的事。

    “官家,今年应试举子,总数是一万零六百人,来自全国二十三路,身份基本核实,没有问题。”李清臣仿佛没看到赵佶跑来跑去,如常的说着。

    赵煦微微点头,想着改革科举的目的还是为了培养,储备人才,笑着说道:“李卿家,看好的都有谁?”

    李清臣道:“臣为主考,耽误私心,是以不问过往,只看试题。”

    赵煦点点头,刚要说话,赵佶忽然窜向不远处一个铺子。

    赵煦早就盯着他,一把抓过,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赵佶抱着屁股,鼓着脸,恋恋不舍那家铺子,老老实实的跟在赵煦身旁。

    朝廷里大人物都知道这位曾经的十一殿下,轻佻浮夸,李清臣自然清楚,全当没看见。

    赵煦按下赵佶,看着李清臣,道:“朕今天找卿家来,除了看看贡院外,还想将国子监祭酒,太学副院长沈括提为副主考,卿家怎么看?”

    李清臣瞬间就明白了赵煦的意思,思索着道:“太学是‘学政’改革的第一步,若是沈祭酒作为副主考,是提升太学地位的好办法,臣赞同。”

    赵煦对李清臣的态度很满意,道:“卿家在礼部的工作,朕都看着,很满意。不管是重修《神宗实录》,还是对一些礼法的修正,朕都知道。本朝首重礼法,但礼法现在发展的有些奇形怪状,走向极端,这种情况要遏制。”

    李清臣跟着,道:“臣不敢当,此乃臣的本分。”

    赵煦摆了摆手,继续道:“前一阵子,朕听说,有个少女与某个书生相恋,家里认为有辱门庭,硬生生给逼死了。还有个孙子,因为睡过头没给祖母请安,被大娘子差点打死。这还是朕知道的,宫外如此,宫里也是,早中晚三次请安,早一点晚一点都是罪过。若真是有孝心,若真是慈爱,就非要这些这般严苛吗?动辄就是生死?”

    李清臣听着,没有说话,他还没明白赵煦话里的准确含义。

    赵煦瞥了他一眼,边走边说,道:“朕曾经看过一本书,说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就是因为被下人不小心碰了下手,就说什么‘清白有失,门庭玷污’,被亲爹当众的活活打死了。”

    李清臣脸色微变,他好像也听到过类似的故事。

    隐隐的,他听懂赵煦的意思了。

    仔细思索一番,李清臣躬身在赵煦身侧,沉声道:“礼法确实有走极端的迹象,并且士林大儒还在推波助澜,长此以往,着实难以想象。臣会着手对礼法进行认真的修订,奏禀陛下,并颁行天下。”

    赵煦顺脚的给又要胡闹的赵佶一下,而后不动声色的道:“礼法来自儒教,要对礼法修订,就要对圣人经典进行重新考虑。”

    李清臣神色越发肃色,眉头慢慢皱起,默默思索再三,道:“陛下,歪曲圣人经典,随意注释,断章取义,借圣人之口贪私利情形十分严重,礼部将严肃对待!”

    李清臣话用的是正式的‘陛下’,话却没有说满——这不是政务,可以打包票。

    这是‘圣人经典’,是比圣旨还可怕东西,深入人心千年,谁敢妄动?

    哪怕是朝廷,还要借着圣人的名头统治天下,怎么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赵煦也只是要个开始,慢慢试探,圣人经典好改,人心难变,这是急不来的事情。

    “臣沈括,参见官家。”沈括从太学迎出来,连忙恭谨的行礼。

    赵煦看着他,笑着道:“听说沈卿家在重新修订《梦溪笔谈》?好了之后,可要拿一份给朕看。”

    沈括六十多,脸角苍老,但精神极好,尤其是现在主持国子监,太学事宜,着实给了他极大的动力。

    不等沈括说话,李清臣笑着道:“官家,这原版沈祭酒估计舍不得,不过刊行天下第一本,肯定是官家的。”

    沈括认识李清臣,还不知道两人要搭档,又惊又喜的看着赵煦,道:“官家,《梦溪笔谈》真的能刊行天下?”

    《梦溪笔谈》是刊印了,却也只是少数士林之人购买,或者被赠送,并没有像《资治通鉴》那般由朝廷刊印,颁布天下,藏书四京。

    赵煦对着李清臣笑着点点头,道:“李卿家说的是,要刊印全国,由礼部与国子监共同上书政事堂,朕来下诏。”

    沈括激动的身体颤抖,当即就要跪下。

    赵煦连忙扶助他,道:“这大街上的,就不用多礼了。走,咱们进贡院再说。”

    “是是。”沈括激动不已,私自刊印,赠送并不能代表什么,朝廷那就不同了!

    赵煦与一众人进了贡院,视察考舍,边走边说道:“现在,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要注意保暖,对士子多加关护。对了,太医院要在太学开一个课,男女不限。我大宋的人才,要全方位的,不能只读书……”

    沈括深以为然,道:“臣等计划,在太学里,设立多种分门别类的学科,培养的学生,不止是当官的,我大宋这么大,方方面面都需要人,需要那种专才……”

    赵煦瞥了他一眼,这位‘科学家’的目光,思想很是不错啊。

    赵煦顿时也若有所思,现在的大宋,思想其实并没有太过僵化,程朱理学还没有现世,士大夫阶层又十分自由,着实是一个特别的时代。

    李清臣见赵煦神情思忖,接话道:“沈祭酒,刚才官家与我说,希望你担任这次春闱的副主考。”

    沈括一怔,旋即也明白了,连忙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看向他,似笑非笑的道:“这可不是好差事。往年朝廷录取五百多人,加上各种恩赐,总数过千,这一次,章相公只打算录取不足三百人。”

    沈括当然明白科举的重要性,大幅度削减录取人数,第一个挨骂的必然是两个主考!

    沈括面露严肃,没有退缩之色,沉声道:“臣在熙宁,元丰就背足了骂名,还请官家放心。”

    赵煦点点头,这位也算是久经考验的‘新法战士’了。

第两百九十七章 和和气气过日子

    赵煦带着李清臣,沈括在贡院里走着,说着。

    科举在朝野看来,自然是大事,甚至是头等大事,要超过‘开封府试点’。

    李清臣跟在赵煦身边,说着大小琐事,隐约有所察觉,官家似乎对科举并不怎么上心,之所以出来,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关心’。

    他没有点破,实则上在他看来,官家只要支持他们推行变法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做太多。

    当年神宗皇帝就是做太多,引起朝野保守派的集体反抗,这也是‘熙宁变法’失败的原因之一。

    “‘学政’事关百年大计,科举重要,但广建书院更不能放松。”

    赵煦说着,心里忽觉得暗自可惜。

    为蔡京可惜。这个人,其实是个有能力的人,缺点就是心术不正,太过钻研权力。

    若不是当时蔡攸点破,赵煦其实还能容他,容蔡京做些事情的。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宋仁宗一朝,纵然百般弊病,但却为大宋培养了众多的人才,尤其是嘉佑二年那一次科举,旷古绝今。

    同样的,这些人才一直惠及到现在。

    “咳咳”

    忽然间,李清臣咳嗽了两声。

    赵煦一怔,转头看去,就看到赵佶正在用力的掰一个考舍的门。那门已变形,很快就被扳坏了。

    赵煦见李清臣,沈括等人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眉头挑了挑,直接走过去,将赵佶横抱起来,从不高的门上要扔进去。

    “官家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赵佶惊恐大叫。

    李清臣,沈括更是大惊,连忙劝抚。

    这个门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这要是摔下去,多半够呛。

    赵煦冷哼一声,越过门,直接松手。

    “哎哟~”

    赵佶惨叫,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双眼却大睁,从门下面盯着赵煦的双脚。

    赵煦知道这小混蛋皮糙肉厚,转向李清臣,道:“会试加个名单,赵佶。找人看着他,会试结束前,不准他出来。另外,他要是考不好,就将他关在太学里,不要泄露他的身份。”

    李清臣一愣,赵佶才十岁,会试吗?

    沈括暗自摇头,这位十一殿下的轻佻浮躁是出了名的,被贬为庶人还这般不知轻重。

    这是科举重地,众目睽睽,岂能乱来?

    赵佶依旧躺在地上哼哼唧唧,根本没将赵煦的话放心上。

    赵煦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

    李清臣又瞥了眼还趴在地上的赵佶,没有多劝,跟着向前走,说着各种事情。

    赵佶等人走远了,一咕噜爬起来,爬在门上见赵煦等人确实走了,连忙掉头,将案桌上一块砚台拿起来在眼前打量,双眼灼灼,满脸惊喜,而后又得意的哼哼道:“这应该是唐朝的,不知道哪个傻缺居然放到这里来,真是便宜我了……”

    赵佶说着,就要往怀里塞,却又发现塞不进去,左左右右的想办法,最后坐在小床上,自语的道:“只能等考试结束吗?”

    赵佶不担心赵煦的处罚,也不担心考试,他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这块砚台带不出去。

    皱着小脸,很是苦恼。

    赵煦在贡院走着的时候,苏颂被少有的从宫里叫回了家里。

    只见大儿媳苏李氏就坐在前院的屋檐下,大声哭喊着。

    四周围满了下人,苏家大娘子也不见出来。

    “爹啊,您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看看吧……”

    “苏家人是大公大义,没人管李家的死活了……”

    “一个小小的知县就欺负到了头上,大哥气到吐血,几个侄子更是入了狱……”

    “李家没人了啊,断子绝孙啊……”

    苏颂入门听到最后一句,老脸狠狠一抽,盯着大儿媳看了一阵子,最终也没有说话,直奔后院。

    苏李氏见着,哭喊声更大。

    “爹啊,什么经年之交,什么精贵之家……”

    “全部都是正人君子啊,看着你死啊,全然不顾当年旧情……”

    “爹啊,女儿不孝,嫁的是忠义之家,却奈何保留不住您的一丝血脉,女儿不孝……”

    苏颂听着满脸铁青,双目怒睁,拐杖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下人见着吓了一跳,要去扶。

    “滚开!”

    苏颂怒吼,大步走向他的院子。

    这位家主已经七十岁了,下人是心惊胆战,一路跟着,生怕出事。

    大儿媳苏李氏见着,哭嚎不止,不知道多少人在围观。

    苏李氏仿佛没感觉,丢掉了以往的知书达理,温贤恭顺,如同一个乡下泼妇。

    苏家这里闹笑话,很快传了出去,又不知多少人在幸灾乐祸。

    苏颂来到他院子,还没坐下,苏大娘子就沉着脸走进来。

    苏颂坐在椅子上,直接怒声道:“你就不管管吗?还将我从政事堂叫回来,觉得还不够丢人吗?”

    苏大娘子被吓了一笑,本来也一肚子火,不由有些怯弱的道:“李家在开封府的地被查出了不少问题,李家大侄子吐血病倒,几个孙侄子被知县衙门带走,李氏生气我们不管,一点事不做,我能怎么说……”

    能与苏家接亲,李家自然不是小门小户。

    苏颂倒是知道李家的事,但他又能怎么办?他要是去打招呼,指不定又要引起政事堂的内战。

    他可以有条件的去压制章惇,但面对这样根本性问题,他不能,也做不到。

    苏颂见苏大娘子这么说,表情动了动,心中慢慢泄气。

    他知道‘变法’会引出诸多问题,甚至天下大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烧到了他身边。

    他这个宰相尚且如此,整个开封府又有谁躲得过?

    这还只是开封府,若是推行到全国,那会什么样的场景?

    苏颂想起了熙宁年间的一些旧事。

    他登时面沉如水,那种情况决然不能再度发生!

    哪怕拼了他的老命!

    苏颂一敲拐杖,站起来,肃色道:“我去找章惇。”

    苏大娘子听着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不可!那章相公圣眷正隆,你可不要再与他起冲突,李家的事还不够吗?”

    苏大娘子纵然不太懂政事,简单逻辑还是知道的。

    苏颂与章惇在政事堂里的争斗外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清楚,李家的事,在她看来,十有八九是章惇在报复苏颂以及苏家!

    苏颂眉头一皱,道:“那我去见官家。”

    苏大娘子跟在后面,急声道:“你可谨慎一点说,官家已经对你很不满了。”

    苏颂这个宰相,一直求‘稳’,在团结一致的变法背景下,着实十分扎眼。

    苏颂仿佛没有听见,大步出了门,坐着马车直奔贡院方向。

    苏颂一走,苏李氏顿时不哭了,来到后院,擦了擦脸,无声的跪在苏大娘子跟前。

    苏大娘子叹了口气,看着她说道:“你啊,老东西已经七十岁了,你这是要逼死他。”

    苏李氏双眼中的泪顿时又止不住,头磕在地上,哭声道:“孩儿不孝。”

    苏大娘子心里不好受,扶她起来,拍了拍她的手,道:“罢了。老东西说了,今年之后,他就归乡。李家的事,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现在的朝廷,不是神宗年间,有什么事情,尽管闹,闹得足够大,王安石,神宗皇帝都得退让。

    那时的‘新法’并不是你死我活,所有问题都是可以商量的。

    就好比李家的事,如果发生在熙宁年间,多半是不了了之。

    大家和和气气,继续过日子,这里不行,咱们变别处。

    苏李氏默默无声,她出身书香门第,并不是愚昧妇人。她知道这是下策,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苏大娘子心里轻叹,苏李氏这般豁出去,真是难为她了。

    这时,一个婢女进来,看着苏大娘子与苏李氏,犹豫了下,道:“大娘子,春衣做好了,总共是三百贯。”

    三百贯,三百两。

    苏李氏连忙道:“从我这里出,我去拿。”

第两百九十八章 以德导行

    苏大娘子看着苏李氏的背影,忽然神情动了动。

    苏家不是小门小户,苏颂入仕近五十年,赏赐无数,不缺钱,但春衣就三百两,现在看来,还着实夸张。

    想着李家的事,苏大娘子轻叹了口气,自语的道:“希望老东西能全身而退……”

    自官家亲政以来,倒下的相公不知道多少,苏颂是唯一一个太皇太后时期的相公,苏大娘子其实日夜担心,担心苏家突然一天大祸临头。

    如果像吕大防一样,那真是覆灭大祸!

    苏颂坐在马车上,马车转道御街,赶往贡院。

    马车里的苏颂,面沉如水,心头不断的转着念头。

    他不清楚他的姻亲李家这件事是否与章惇有关,但不管是与不是,他都要阻止。

    一个小小开封府都能牵扯到他这个宰相,要是全国推行,能有几个人跑的了?

    不说那些人,就是‘新党’,章惇、蔡卞等人就干净吗?天下有几个人干净?!

    另外,宫里就干净吗?官家就干净吗?

    或许官家年轻,刚刚亲政,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但大宋历代皇帝的事情,是不是要落在官家头上?

    如果查出了皇家那些龌龊事,那些皇庄,那些永业田,那些采买,其中的种种肮脏,朝廷该怎么办?

    朝野又有多少人对此心知肚明?

    他们在等吗?在观望吗?

    苏颂抱着枴,心里翻腾,一瞬万千。

    他必须要阻止章惇了,没有任何私心。他这个岁数,已经不求其他,只希望天下太平无事,朝野和气,百姓安居乐业。

    “主君。”忽然间,前面驾车的管家停住马车,拉开帘子低声道。

    苏颂看了他一眼,撩开窗帘,就看到不远处,赵煦与李清臣,沈括已经出了贡院,正在沿着御街,由南向北,似要回宫。

    三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有说有笑,似君臣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十分亲近。

    苏颂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沉重的心里,忽然一松,仿佛巨石落地,面露笑容。

    管家一怔,刚才还见主君阴沉着脸,现在怎么又笑了?

    苏颂想了想,拄着拐杖下了马车,道:“回去吧。”

    管家很担心,苏颂的位置,其实比章惇危险,章惇纵然有再多的人弹劾,恨不得吃了他,但章惇有官家护着,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他家这位主君则不同,苏颂没人护着,‘新党’对苏颂的攻讦从未停过,不知道多少人想送这位‘旧党’魁首下狱,给章惇腾位置。

    “主君……小心。”管家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

    苏颂摆了摆手,拄着拐杖,迎着赵煦走过去。

    这时,赵煦正回头看向李清臣,笑着说道:“李卿家当年文采斐然,与东坡先生不遑多让,而今被俗务缠身,不如东坡先生高产啊。”

    苏轼的成就,几乎是全方位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出众。当年欧阳修若不是错认苏轼为他弟子曾巩,苏轼就是嘉佑二年的状元了。

    当初,欧阳修为朝廷选材,不拘一格,曾经判断,在文学成就上能与苏轼相提并论的,只有李清臣了。

    但李清臣并不热衷于琴棋书画,诗词这些,后世知道他的并不多,远不如苏轼。

    李清臣微微一笑,道:“臣不如东坡。”

    赵煦看着他,笑着点头,道:“能坦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卿家心胸,令朕佩服。”

    沈括比李清臣,苏轼要大一些,才华或许稍逊,却也是大才,听着不自觉摸着胡须,道:“官家,臣认为,诗词歌赋这些终究是小道,苏东坡性格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怕是只能寄情于山水了。”

    苏轼是当今文坛大家,在文道昌盛的大宋,自有无数人相望。偏偏他又不容于‘新旧’两党,谁执政都不会放过他。

    历史上的苏轼,被远放到詹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岛,最偏远之地,那是朝廷对朝臣最严厉的处罚了。

    很显然,沈括也不大喜欢苏轼。

    赵煦对苏轼很欣赏,但就是在文学方面,放到朝廷,苏轼还是‘旧党’,是他变法的顽固阻碍。

    赵煦刚要再说,就看到苏颂拄着拐走过来,顿时一怔,停住脚步。

    这位老大人,在大街上来堵他是为了什么?

    “臣见过官家。”苏颂来到近前,躬身行礼。

    李清臣,沈括等人当即倾身,以示对宰相的尊重。

    赵煦摆了摆手,看着苏颂笑道:“外面就无须多礼了,苏卿家来这里找朕,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苏颂稍稍沉吟,看向李清臣与沈括。

    赵煦有些会意,顿了下,转身与李清臣,沈括道:“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二位卿家先去,你们是大小主考,好好准备一番。”

    李清臣对苏颂有些警惕,沈括倒是还好,两人听着赵煦的话,抬手道:“是,臣等告退。”

    等两人走了,赵煦迈步向前,瞥着苏颂,道:“苏卿家,这是要说什么?”

    苏颂拄着拐,见赵煦刻意放慢脚步,微笑着道:“还是开封府试点的事。”

    赵煦当即想到了苏颂的姻亲李家,不由笑着道:“李家那边,开封府与蔡相公都与朕打过招呼,不是刻意针对卿家,是丈量土地时候发现的。那李家仗势欺人,殴伤人命,侵占民田,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往各级衙门置若罔闻,苏卿家,这是找朕求情?”

    苏颂跟在赵煦身侧,慢慢走着,笑容缓缓收敛,道:“这些事情,蔡卞与臣说过,臣并不是来求情的,臣是担心,这般下去,不止是臣,怕是章惇等人,也要被牵连进去。”

    赵煦唔了一声,神情有些感慨。

    ‘开封府试点’,看似是只在开封府,但波及的范围着实不小。

    如同苏颂一样,哪怕章惇持身守正,没干那些事,那他的家族呢,门生故吏,师友亲朋呢?

    官场最本质的还是关系网,大宋阶层已基本固化,谁敢说章惇的身边就是清清白白?

    李家这件事,如果章惇或者‘新党’某些人刻意操弄,苏颂以及苏家能跑的了吗?

    舆论一起,朝堂必然有所反应,作为‘旧党’魁首,苏颂能撑得住吗?

    位置再换到章惇,章惇本就是众矢之的,若是拿到了切实的把柄,闹上朝堂,赵煦能不顾法度,不顾朝野反弹,强行庇护吗?

    难!

    赵煦心底浮现了这个字,继而又看向苏颂,笑着道:“苏卿家有什么可以教朕的?”

    苏颂倾身,道:“臣不敢,只是有些话,想与官家说。”

    陈皮跟在另一侧,悄悄看了眼苏颂。

    这位老大人要说什么?

    现在朝野对这位老大人都很不满,‘新党’不满,‘旧党’更不满,想送他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苏颂说完这一句,稍稍斟酌,道:“官家,关于治国,圣人多有论述,古往今来不乏诸多的经验教训。臣仕途辗转数十年,也悟出了一些。”

    赵煦面露感兴趣,道:“卿家说来听听。”

    苏颂随着赵煦慢慢踱着步子,道:“官家,人以德为本,以德导行,德不在,则人心不服。是以,人要有德,事才能成,无德不立。朝廷行事,首重以德,得不存,民心不附,社稷危矣。”

    赵煦静静听着,面露思索,没有说话。

    苏颂见着,继续说道:“具体到‘开封府试点’,为什么朝廷会遭遇如此大的反弹,德不存!纵然占据了理,但理不能服人,唯有德可以。”

    说到这,苏颂没有断句,没有藏着掖着,继续说道:“朝廷在做对的事情,可却先失了德,德行二字,少了德,故行不通。”

    赵煦看向苏颂,神色不动,道:“卿家,还是反对新法,要朕废除新法?”

    苏颂没有回避,直视赵煦的眼神,道:“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臣说这些,是觉得,朝廷要以‘德’先行,而不是一力的蛮横推行,否则今日是李家,明日,可能就是官家。”

    ‘李家’与‘官家’自然不是一回事,苏颂的话意思很明白,现在‘新法’推行采取的是彻底式的蛮横政策,迟早会烧到赵煦自己头上。

    变法变到自己头上,那得多尴尬?

    可现实往往就是这么尴尬,赵煦对皇家的财产了解还不多,但其中的龌龊肯定不比外面这些官吏,士绅大户少,必然有过之无不及!

    权力有多特殊,干出的事情就会有多奇葩!

    赵煦这次真的面露思索,他对苏颂的话有些明悟。

    ‘德’,朝廷确实在这方面处于劣势,这方面,司马光等人做的最好。

    走了几步,赵煦忽然再次看向苏颂,道:“苏相公觉得,朕以及朝廷,现在应该怎么办?”

    苏颂不再铺垫,直接说道:“官家,臣认为,朝廷需立德,而后行事。臣建议,对‘新法’,尤其是‘方田均税法’大幅度修改,不能逼得过甚,以缓和为要,徐徐图之,否则天下,迟早群起而攻之。”

    陈皮瞥着苏颂,心头暗惊,没想到这位苏相公,今天还是来‘反对’的。

    陈皮又悄悄看向赵煦,或许,只有他才能明白,年轻的官家在变法一事态度上何等坚决。

    赵煦听明白苏颂的意思,语气十分平静的道:“不可。”

    赵煦没有多说什么,平平淡淡的‘不可’两个字,在苏颂耳边如同惊雷,伴随着不可言说的坚定。

    苏颂似乎不意外,沉吟着,道:“官家,今日臣去,明日韩宗道去,我们二人一去,接下来,就该是章惇,蔡卞了,他们二人一去,官家何以自处?”

    苏颂的话说的直白,坦荡。

    而今朝堂没谁不知道,赵煦刻意留下苏颂,韩宗道就是来挡枪,背锅的,二人去是迟早的。

    如果‘旧党’两位大佬一去,朝野的所有攻击矛头必然指向章惇,蔡卞,这二人能抗多久?

    现在不是熙宁年间,却比熙宁年间更为可怕,激起的是最深层次的矛盾。

    如果,蔡卞,章惇二人扛不住,那最后的矛头就是赵煦了。

    赵煦这个皇帝,要怎么办?能怎么办?

    那是天下几乎所有的士绅,官吏!没有‘新党’冲锋陷阵,皇帝独木难支!

    赵煦脚步平缓,神情没有多少变化。

    苏颂说的这些,他自然有考虑,却不会任由苏颂说的这般发展。

    苏颂,韩宗道去留,由他决定。章惇,蔡卞更是如此。

    什么时候,轮到所谓朝野,天下士绅左右他了?

    赵煦背起手,笑了笑,道:“重病须猛药,猛药往往有副作用,撑不过去就是死,撑过去了就能长的更好,活的更久。这个过程,有去无回。卿家,这件事,无需再说了。”

    苏颂来之前就有所预料,心里轻叹,继而道:“官家,世上的路,没有笔直的康庄大道,该转弯的时候,必须要转弯,否则走了岔路,就无法回头了。那样的后果,官家比臣看的清楚。”

    赵煦忽然转头,看向苏颂,道:“卿家,你觉得,李家的事,该怎么处理?朕听说,那李家的家主是仁宗朝的侍郎,素有威望,现在嚷着要撞死在县衙。”

    苏颂骤然脸角绷直,沉色。

    李家的事,人证物证确凿,闹起来是没有一点好处。偏偏朝野,士林间不看这里面的事情,只认为是朝廷‘新法’所致,或者是章惇恶意报复,加大了对‘新法’的抵制以及章惇的攻讦。

    苏颂作为姻亲,自是要避讳,默默再三,道:“官家,此事臣不做评论,希望大理寺据实判断,勿枉勿纵。”

    赵煦笑了笑,道:“卿家,以往不知道李家的事情吗?”

    苏颂脸色微变,心头沉重,停下脚步,躬着身,道:“臣知罪。”

    苏颂不止知道李家的事情,朝野大部分人,基本都是如此,他以及朝野绝大部分人心知肚明。

    这是公开的秘密,朝廷里,又有几个干净的呢?

    赵煦背着手,看着宣德门近在咫尺,道:“卿家,这些事情,都是你这样的态度纵容出来的,绵延了数十年,还要继续纵容下去吗?”

    苏颂跟在赵煦边上,没办法回答。

第两百九十九章 压人

    苏颂能怎么回答?

    很多事情,他们心知肚明,之所以到了现在还不肯大动,无非就是事情已严重到极致,尾大不掉!

    不动或许还能没事,一动反而会加速‘死亡’!

    赵煦见他不说话,迈步走向宣德门,道:“圣人说,苛政猛于虎,亚圣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卿家,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苏颂忽的停住脚步,静静的看着迈入宫门的赵煦的背影。

    他神色有些复杂,沉凝无语。

    苏颂明白赵煦话里的意思,‘没有回头路’说的是朝廷的苛政,说的是‘新法’,说的是新党,说的也是赵煦自身!

    到了现在,决然没有回头路!

    赵煦或者朝廷妥协退让半点,那反对声势必更加汹涌澎湃,要求赵煦与朝廷退让的会更多,直至废除‘新法’!

    苏颂微微躬身,没有跟着进宫。

    他的管家悄悄从不远处走过来,见苏颂没有进宫,低声道:“主君,官家生气了吗?”

    苏颂轻轻摇头,缓慢的转身道:“回府吧。”

    大儿媳还在府里闹,不管怎么样,得给她一个说法。

    管家悄悄看了眼从未进过去,犹如深渊不见底的皇宫,连忙扶着苏颂。

    苏颂回到府里,将大儿媳苏李氏叫到书房。

    没多久,苏李氏红着双眼出来,一句话都没有。

    苏颂出了书房,苏大娘子过来,神色无奈,说了几句话。

    苏颂脸色骤变,当即叫来各院所有管家。

    也是从这这一天起,苏家异常的低调,摒弃了以往的奢华,一夜之间仿佛洗尽铅华,回归真我,简洁朴素。

    赵煦回到宫里的时候,青瓦房似乎很紧张,用尽办法,想要探听苏颂与赵煦说了什么。

    自然,他们谈听不到什么。

    赵煦先是去了庆寿殿,用借口糊弄住朱太妃,没有过多追究赵佶怎么没回宫。

    而后,他又去了仁明殿,与孟皇后坐了一阵子。

    当夜,他夜宿在刘美人院子里。

    第二天,赵煦在垂拱殿,招待章惇与蔡卞。

    在偏殿里,三人中间炭火熊熊,中间的铁锅热气腾腾,香味弥漫。

    这时候还没有炒菜,绝大部分都是煮。

    赵煦吃的是满脸的汗,还不忘招呼两人,道:“赶紧吃,再不吃就煮烂了,没了原味。”

    章惇与蔡卞较为拘谨,吃的很慢。

    听这赵煦的话,连忙动筷子。

    吃了不知道多久,蔡卞有些忍不住了,抓住机会,开口道:“官家,开封府抗拒新法的人事还是不断,但总体控制住了,丈量队以及田亩丈量发展迅速,预计今年能丈量五六成……”

    赵煦吃着肉,哈着气,道:“嗯。对了,我听说,近来各种告状的挺多?”

    赵煦说的‘告状’,不止是各级衙门,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接到的状纸,还有各种关系网,属于‘私人告诉’。

    蔡卞也是深受其害,没有遮掩的道:“是。不过,臣等暂时还压得住,朝廷里反弹的声音并不高。”

    李清臣,章惇这样的直臣,对于四周亲朋好友的施压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但并不是所有人。

    ‘朝廷’里,三品以上的官员近百,有的是以各种理由‘表达意见’的。

    加上全国范围内,军政两界的官员,三品以上就更多了。不管是立场如何,总之退而求其次,渴求‘新法暂停’的大有人在。

    赵煦笑着看了眼蔡卞,继续盯着锅里的菜。

    章惇见着,放下筷子,道:“陛下,青瓦房在计划着分地了。”

    赵煦眉头一挑,筷子在锅里翻了翻,道:“火大了,烧焦了,快吃。”

    章惇听懂了,微微躬身道:“陛下,现在全国流民非常多,其中军队里,兵部通报的就有近二十万,尤其是厢军。”

    大宋的军队,其实如同官场一样,都有着‘养闲制乱’的目的,因此过度臃肿,庞大。厢军里,有相当一部分流民。

    赵煦听着章惇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突兀的就想到了李自成。

    有个段子说,有个快递员因为不服裁员,拉起一帮人,硬生生干倒了公司。

    这个公司,就是大明,李自成就是被裁员的驿站快递员。

    赵煦迅速遏制发散的思维,在锅里翻了下,随口般说道:“军改的事,由枢密院与兵部去做。”

    蔡卞神色一凛,瞥了眼章惇。

    章惇仿佛无所觉,道:“陛下,变法是一盘棋。”

    赵煦看了他一眼,继而就笑着道:“章卿家说的也对。分地的事,不要着急,等丈量了一半以后再着手。朕听说,新税法推行的不太顺利?”

    大宋的税则,已经运行了近百年,早就运转成熟,现在大幅度调整,地方上很难适应。并且,十分容易走歪。

    大宋现在的官场,尤其是地方上,着实复杂,尤其是‘开封府试点’在全国沸沸扬扬的情况下。

    章惇见赵煦否决了,还在转移话题,默默一阵,道:“新税法的事,户部确实遇到了困难,还是因为地方官吏交错纵横,难以推行,还须有力官员,强行推动才能有效。”

    赵煦端着碗,吃着碗里的菜饭。心里对章惇的话也是认同的,‘新党’现在大部分在朝堂,在地方上多是元祐初年流放之人,并无实权。

    想要推动‘新法’,必须有地方上的强力支持!

    也就是说,地方上的官制体系,还得进行大改动,不能重复熙宁年间旧事!

    蔡卞见赵煦神情思索,沉吟着道:“官家,除了开封府外,各项‘新政’推行的都不是很顺利,地方上抵抗的日益严重,还需统筹的做出部署。”

    赵煦点点头,笑着看向两人,道:“有问题不可怕,慢慢解决就是了。现在,就拿开封府当做全国,积累足够的经验,培养足够的人才,再等等,朕考虑着,给开封府升格。”

    “升格?”

    蔡卞瞬间就想到了‘路’的事情,面露警色,道:“官家,是调整各路的权职了?”

    这件事,他们倒是没有认真谈过,但在诸多事情都有涉及,不算意外。

    尤其是兵部尚书许将,不止一次上书,建议合并诸路,设置官衙统属。

    赵煦托着碗,看着二人,心里慢慢推敲着,道:“行省。朕打算将全国划分为十二个行省,派朝廷大员巡抚地方,专项负责变法事宜。”

    蔡卞沉色不语。

    这一举动,貌似是临时增加,却还是对‘祖制’的剧烈冲击,打破了‘祖制’对地方的极力削弱、制衡、直辖的国策。

    五代十国没有去多远,很多人还心有余悸,只怕朝野会再次激烈反对。

    章惇听这赵煦的话,心里已经在考虑人选了。

    如果地方上有强力人手与朝廷相呼应,贯彻‘新法’,必然事半功倍!

    至于蔡卞担心的事情,章惇只是稍稍考虑就果断过去——并不重要,立国已百年,朝廷制衡地方,有的是办法!

    赵煦放下碗,开始盛汤,第一碗就递给蔡卞。

    蔡卞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赵煦摆了摆手,又给章惇盛了一碗。

    章惇躬身,道:“谢陛下。”

    赵煦最后才给他自己盛,喝了口汤,说道:“昨天,苏相公与朕谈了些事情。”

    章惇猛的坐直身体,肃色以待。

    章惇现在对苏颂以及‘旧党’极其警惕,尤其苏颂,毕竟是宰相,对赵煦的影响最大。

    赵煦见他的模样,笑了声,道:“也没什么。苏相公说,朝廷之所以举步维艰,成了朝野的公敌,是因为‘德行有失’,如果朝廷有大德,便不会出这些事情。朕思来想去,这话似乎没错。”

    章惇剑眉倒竖,沉声道:“陛下,苏颂此话,当诛!朝廷无德,无德在何处?朝廷无德,他宰相的德在何处?再且说,朝廷无德,他将官家置于何地?”

    蔡卞眉头不动声色皱了下,连忙插话道:“官家,苏相公的话确实不妥,还不算偏激。”

    赵煦笑着,端着碗,摆了摆手,道:“蔡卿家不用担心,朕不是刻薄寡恩的人。”

    这话指的是苏颂,还有章惇。

    蔡卞脸色不松,目光瞥向章惇。

    章惇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妥,稍一沉默,道:“陛下,臣请罢黜苏颂。”

    赵煦看了他一眼,拿起勺子喝汤。

    蔡卞则更紧张了,章惇是在弹劾苏颂,也是为他自己邀官!

    这是大忌!

    他没想到章惇忽然突然说出这句话,心里有些着急,想着怎么为章惇辩解。

    赵煦喝了几口,又拿起筷子在锅里翻腾,似乎在找肉,道:“怎么就吃完了……”

    章惇还想再说,蔡卞忽然插话,道:“官家,雍丘县的大理寺已经成立了,后天要开始审第一案,官家是否要去看一看?”

    赵煦双眼一亮,面露兴趣,旋即又摇了摇头,道:“明天就是会试,接下来还有殿试,朕是走不开了。对了,巡回法寺要尽快组织起来,县级大理寺审过后,他们觉得冤枉的,可以由巡回法寺终审。”

    蔡卞应声,再次打断了要张嘴的章惇,道:“是。臣也这样考虑,待会儿臣再去一趟大理寺,看看他们的想法,再来回禀官家……”

    章惇瞥了眼蔡卞,没有继续开口。

    章惇明显是有些急了。

    随着‘开封府试点’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看到了希望,章惇有些急切的希望继续铺开,推行更多的‘新法’。

    这一点,赵煦自然不会同意。

    除了改革太快容易适得其反外,‘新法’的脚步还必须稍慢于‘军改’!以确保‘新法’引起的乱子能够得到军队的有效弹压,不会威胁到社稷稳定,威胁到他屁股下的椅子。

    北方各路的‘军改’正在如火如荼的推进,南方只是浅尝辄止般的在做准备。

    赵煦压住了章惇,便开始聊其他的事情。

    尤其是对‘开封府试点’中涌现出的人才,赵煦着重点了几个人的名。

    章惇与蔡卞自然也明白,同样渴求人才,纷纷发表意见。

    他们在这里讨论的时候,贡院那边最是忙碌。

    明天就是会试,已经有非常多的人在贡院门外等候了。

    不止是应试的举子,还有众多家属陪同,家家户户比举子本人还紧张,各种衣食住行,嘱咐不断。

    在贡院里,李清臣,沈括都在,以及各级官员,做着最后的准备。

    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林立的在贡院各条路上。

    很多人将这场会试,当做了‘元祐第一次会试’或者是‘恩科’,准备的异常认真。

    在贡院的一个考舍内,赵佶百无聊赖的在里面写写画画,不时看向外面。

    他不是没想过,没试过逃出去,但有礼部官吏以及禁卫在外面,根本不允许他出去。

    “哼哼哼,我考个一甲,吓死你们!”

    赵佶站在凳子上,拿着笔,一脸不服气的哼哼唧唧。

    第二天一早,贡院按时开门,举子们纷纷涌上前。

    礼部官吏验核身份,异常小心谨慎,慢慢的放进去。

    “儿子,别担心,考的好不好都没关系……”一个中年妇人,拉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千叮万嘱。

    另一个看似威严的中年人哼了一声,道:“进场了,拉着说什么,等放榜吧。他要是不中,我打断他的腿!”

    年轻人吓的脸色发白。

    妇人万分不舍的放手,目送年轻人进场。

    一个浓妆艳服的女子,一脸殷勤讨好的对着一个年轻人说道:“三郎,好好考,你要是中了进士,我在府里就能抬起头了,气死那个贱婆娘……”

    年轻人表情动了动,僵硬的嗯了一声。

    在他们边上,还有一大群人。

    其中一个妇人紧张不安,拉着二十左右的青年,说道:“集博,别担心,有娘在,考不好也没关系,反正你舅舅在朝为官,咱们有的是机会,啊,别紧张,啊……”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娘,放心吧,儿这次必然高中,为母亲挣一份脸面回来!”

    妇人高兴异常,差点哭了,手巾抹泪,又连忙说道:“没事没事,只要你好就行,别紧张,千万别紧张……”

    在不远处,有一个中年人,满脸严厉,坐在马车上,看着下面的年轻人,淡淡道:“你这次要是再不中,就不要回来了。”

    年轻人脸角痛苦,还是抬手道:“是。”

    中年人放下帘子,道:“走。”

    年轻人目送他父亲的马车,表情越发痛苦。

    贡院大门内,李清臣与沈括立着,看着外面的人群以及陆续进来的士子。

    沈括看着眼前的人间百态,摇了摇头,感慨的道:“老了,我仿佛记得,当年我们家也是这样的,对了,后来放榜的时候,不少人拉着我,要与我结亲,呵呵……”

    一旦中了进士,不止是本人飞黄腾达,前程远大,还意味着家族地位也将得到巨幅提升,步上新的台阶。

    李清臣成亲比较早,中第比较迟,没有沈括这样的感慨,心底却清楚,他能在韩家立足,也是进士及第之后的事情了。

    沈括眼见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忽然说道:“你觉得,今年三甲会是谁?”

    在进士及第前,其实该有的声名基本都有了,很少有黑马出现。

    比如嘉佑二年那次,苏轼,曾巩等人应试之前已经文名传天下,主考官们基本上能判断一甲以及二甲前十名了,出入并不大,区别就是具体的名次。

    李清臣想了想,道:“毕渐,赵谂不出意外应该能进一甲,殿试的时候,看看他们的表现吧。”

    沈括点头,道:“殿试,估计主要考的还是新法问题,希望他们不要乱来。”

    殿试之中出现幺蛾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最近一次就是元祐六年的宗泽,这位在‘旧党’把持朝政的情况下,大肆抨击官员贪渎,指责吕大防等人全面废除‘新法’,最后不止状元没了,三甲,二甲都没了,只得了末等,如果那不是殿试,怕是进士都没了!

    李清臣听着,眼神微动,他心里浮现了好几个问题,准备在殿试上,好好问问即将及第的新科进士们。

第三百章 官场百态(求订阅)

    贡院。

    万余名士子在贡院里千姿百态,各有模样。

    不知道多少人头上渐渐出现冷汗,难以下笔。

    这些题目,与他们以往了解,练习的完全不同。

    少了大量的传统内容,增加了更多的‘六艺’以及‘新法’内容,经义被大幅度压缩,侧重于‘务实’。

    对于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年轻士子来说,哪怕‘新法’运动轰轰烈烈,却还是无法在字面上形成一个相对完成的答述。

    尤其还要揣摩当朝这些相公们,尤其主考官的心思,着实增加了难度。

    这第一天,考的是‘诗词歌赋’,着实难倒了不少人。

    李清臣,沈括不时在考舍间来回走动,观察这些士子,在头一排的毕渐,赵谂等人奋笔疾书,神情不动,显得镇定自若,自信满满。

    李清臣与沈括特别注意这两人,李清臣见两人神情泰然,与沈括点点头,继续巡视。

    刚走没多久,就看到一间考舍,仿佛没人。

    沈括疑惑,向前走去,目光越过考舍的门,就看到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坐在椅子上,飞快落笔。

    沈括怔了怔,回头看向李清臣,低声道:“今科有这么小的神童吗?为什么我没有耳闻?”

    李清臣看了眼全神贯注的赵佶,拉着李清臣走了几步,低声道:“十一殿下,被官家关在这的。”

    沈括对赵佶也是有所耳闻,尤其那次在大街上将数万铜钱泼下去,羞辱商户,着实令官家、朝廷没脸。

    沈括想起赵佶已经被贬为庶人,暗自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这是什么题目,我不考了!”

    忽然间,一个考舍有人发出怒吼,直接掀翻了桌子,开始踹考舍的门,要冲出来。

    四周的礼部官吏,禁卫迅速出动,将这个人控制住。

    这个年轻人被禁卫控制着,捂着嘴,堵在考舍内。

    前前后后的考舍都惊动,不少人伸出头眺望。

    “热闹有你们的前程重要吗?继续考试!”

    有个吏部郎中大步巡视,沉声喝道。

    一众人心头凛然,纷纷缩头回去,强压心底好奇,继续落笔。

    李清臣,沈括赶了过来,看着双眼通红,胸口激烈起伏,犹自愤怒不定的考生,两人表情都不好。

    每年科举都会出现种种事情:有人没进贡院就给同科竞争对手下药下毒买凶杀人;有人刚进贡院,忽然掉头,大喊着‘我辈蓬莱人,高歌笑孔丘’大步离去;有人在考舍里忽然发狂,纵火要烧了贡院;有人突然病倒昏迷,有人疯疯癫癫,有人痴痴傻傻,有人失禁,有人呕吐……

    当然,也有眼前这样的,怒撕考卷,发泄心中不平。

    他这么做,不管是清醒还是一时冲动,都已断绝了仕途。

    李清臣打量他一眼,挥了挥手。

    禁卫当即强行带着他,扔出了贡院。

    随后,有礼部官员,拿过应试名录,在这个人名字是划了一个×,备注:应试发癫,取消资格。

    平息这件事后,沈括随着李清臣继续巡视,摇了摇头,道:“而今空谈盛行,务实者寥,章相公这些题目,怕是要引出不少问题。”

    大宋现在文道昌盛,司马光等人重经义,轻实务,所以科举题目一如既往,注重经义,空谈为上。现在章惇大幅度压缩经义,岂会让那些苦读圣人经典,善于剖析经义的士子以及他们背后的人接受?

    李清臣面色平淡,道:“他们读书能荣华富贵,于国于民又有何益?”

    沈括本身就是一个‘科学家’,最是注重实务,走了几步,忽然说道:“阅卷的时候,得慎重。”

    李清臣神色微凛,轻轻点头。

    这一届的科举,注定会出现诸多问题,如果他们在阅卷上出问题,被人抓到把柄,那朝廷就真的被动了。

    贡院内再次恢复平静,静悄悄的,外面却不安宁。

    那个被扔出去的考生,愤恨不平,冲着贡院大门怒吼:“祖制不存,奸佞横行,呜呼,我大宋悲矣……”

    门外等候的家长们吃惊的看着他,纷纷躲的远远的。

    但凡有些经验的都知道,被扔出贡院,就等于被革除功名,再难入考,这样的人,不能靠近!

    但这令一些家属更加焦躁,不安,双眼紧紧盯着贡院大门,恨不能冲进去。

    另一些下人,更是握着手里的沙漏,一点点的计算时间。

    贡院内外都在焦虑,各有期待。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终于等到考试结束,结束的锣鼓声在每条考舍路上响起。

    考生们表情万千,迤逦的出来。

    贡院门口的人,迅速迎上去,开始关心他们考的怎么样。

    有的从容淡定,自然令家长们高兴,多加鼓励;有的面无表情,令家属揪心,却也不敢多说;有的垂头丧气,迎来家长们的严厉指责,翻旧账的破口大骂;有的则破罐子破摔,直接扬长而去。

    早有文名,备受重视与期待的毕渐,在一众家人的簇拥下,十分坦然,面带微笑的离去。

    赵谂则更显潇洒,没有什么家人在候他,他也没有回去,而是大笑着径直去酒楼喝酒了。

    贡院门口,真的是人间百态,一幕幕齐齐上演。

    在其中一个考舍内,赵佶抱着一大碗饭菜,呼喝的吃着,又自顾的嘀咕道:“谁出的考卷,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我好像在官家的书房看过一些……”

    赵佶眨着眼,双眼精光闪烁,满脸狡黠。

    李清臣,沈括等人收好考卷,一边命卷帘官按规定行事,一边又要准备着第三天的考试。

    应试总共要考三次,每次隔一天,结束后,在三月初殿试,殿试结束后放榜。

    李清臣与沈括这俩大小主考官,收拾好考卷,送入翰林院,由翰林院士初阅。

    上万份考卷,还要交叉审阅,由于糊名,相对来说是公平的。

    翰林院这边加紧阅卷,李清臣,沈括留在这里,需要他们对一些特别的考卷进行判断,做出‘终审’。

    隔一天之后,贡院再次开门。

    这次来的考生,相比于第一次,已经悄悄少了许多,一些人已然果断弃考。

    李清臣见怪不怪,按序就班,主持着这场考试。

    这是第二次,硬着头皮来的考生依旧头皮发麻。

    第一次考的是诗词歌赋,主题偏向于‘变法’就算了,这第二次考的‘经义’,居然也是与‘新法’有关!

    诗词歌赋还能往‘新法’上靠,这‘经义’怎么办?

    不知道多少人抓耳挠腮,心里将出考题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却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这一次的考试,着实给了不少人当头棒喝,自然,更多是蒙圈。

    诗词歌赋在会试中占比并不大,最重要的就是‘经义’与‘策问’,如果‘经义’这一关破灭,下面的‘策问’也无需考了。

    熬过了大半天,出来的考生,比前一次沮丧的更多,太多人在贡院门口大骂,大哭,甚至于撞墙,投河的不知道多少。

    李清臣与沈括看着这一幕幕,也只能摇头,没有其他办法。

    到了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策问’也就是‘论策’,这一次,很多人似乎体悟到了什么,写的是相当从容,显然有所准备。

    李清臣在毕渐考舍外停了停,见他神态稳健,神情专注,暗自点头,继续向前走。

    沈括与李清臣转了一圈,来到屋檐下。

    沈括递给他一杯茶,笑着道:“这一次,好像没难住多少人。”

    李清臣接过茶,道:“毕竟有前两次打底。这一次的殿试,总数不会过五十。”

    沈括明白,喝了口茶,道:“苏相公,章相公昨日去了翰林院?”

    李清臣点点头,抱着茶杯,道:“这一次,二位相公的意见倒是差不多,不会再录取那么多了。”

    沈括看着空了不少的考舍,估摸着至少还有八千人,如果只录取几百人,可能真的要出些事情。

    “还是要通知开封府,刑部,御史台那边做些准备。”沈括若有所思的道。

    士子们若是闹将起来,非同小可,他们背后的人再跟着动,朝廷很难端坐不动——毕竟,这些人与朝野太多人有关,真正的,无依无靠的寒门没有多少。

    李清臣嗯了一声,继而笑着道:“这两日阅卷,确实有些人不错,我估摸着,我看中的那几个,毕渐,赵谂都在里面。”

    选材应该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沈括也笑了,道:“有些人文才可能差了些,但其他方面不错,等殿试之后,我打算将他们招进太学。”

    李清臣看了他一眼,道:“你未必能如愿,他们的志向可能不在那些上面。”

    ‘读书为做官’,这是科举以来,读书人的最终夙愿。沈括要想将他们弄进太学,不走仕途,估计没几个人能答应。

    沈括轻叹口气,无奈的道:“试试吧。”

    士农工商,除了‘士’,其他的又有谁愿意去深入的研究?

    足足大半天,考试结束的锣声再次接二连三敲响,吏部的文吏开始收卷,考生们陆续离开考舍。

    这是最后一场,有的人大松一口气,有的人喜上眉梢,但更多是愁眉苦脸。

    不管是以前,还是即将紧缩的录取人数,大部分人科举总归是失意的。

    贡院门外,再次上演人间百态,寻死觅活,疯疯癫癫的飞速上演。

    李清臣,沈括等没空管这些,收拾好考卷,清理考舍,带着考卷,在众多禁卫护送下,前往翰林院。

    这时,一个考舍里,赵佶疯狂的拍打着考舍的门,怒声道:“官家只说关我到会试结束,凭什么还关着我?你们这是抗旨,我要砍你们的头!”

    门外的禁卫充耳不闻,他们没有得到命令,是不能放这位十一殿下离开的。

    赵佶气急,怀里揣着那块砚台,从上到下的企图‘越狱’,最终却都被抓了回去。

    李清臣,沈括等人忘了赵佶,这会儿来到翰林院,进行紧张的阅卷。

    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四位相公随后陆续到来,这是赵煦亲政以来的第一次科举,他们也想从中觅选良才,不止关乎现在,日后同样重要!

    大户人家尚且懂得伸展羽翼,何况是这些当朝大佬?

    一份份考卷在翰林院穿来穿去,不时有人击节赞叹,将一份份考卷送入苏颂,章惇等人房间。

    也有人对着几份考卷破口大骂,直接扔到一边。

    这些阅卷的翰林院士在平时没有多大权力,但在阅卷的时候,却主宰着这些举子的未来前程。当他们对一人做出否定的时候,往往意味着这个人永诀仕途。

    苏颂,章惇等人彻夜在这里,第二天在政事堂,青瓦房处理完政事,再次赶过来。

    他们企图从上万人中,选出他们需要的人才。

    苏颂要的是与他理念的一样,并且未来会在朝廷大放异彩的人。

    章惇要的,则是新人,支持‘新法’的新人,他既要在现有朝廷官吏中挑选,也要在这次以及日后的科举中选拔。

    他们考虑的都很长远,对人才极其重视、渴求。

    李清臣,沈括他们同样在寻觅,他们寻觅的方向有些不同,沈括主要是为太学找人;李清臣则考虑的是礼部,而后是‘新法’推行。

    随着四位相公的重视,其他各部的尚书陡然惊觉,快速加入其中,甚至还有大理寺等加入,他们都在急切的需要人才。

    ‘新法’的推行,越来越需要人手,尤其是新人!

    朝廷对这次科举这般重视,朝野侧目,那些考生以及家属就更加紧张了。

    一些人迫不及待的送礼走关系,甚至于,到了李清臣,沈括头上!

    为此,苏颂,章惇大怒,科举舞弊最是不能容忍。

    刑部果断介入、抓人,吏部直接革除了五个人的功名,以示惩戒。

    这样,才让开封城的热闹,稍稍平静。

    赵谂没有独自喝酒,这一次,他走到哪都有人请,甚至是一些大户,主动拉拢,要与他联姻。

    但赵谂一个都没答应,反而与一个有方道士特别相投。

    这个道士着实有能力,三言两语就说的赵谂引为知己,相见恨晚。

    当夜,这道士就带着赵谂见了不少人,都是现在或者曾经的大人物,言谈举止非常意气,令赵谂郁结的内心得到舒展,兴奋不已。

    开封城热闹非常,你方唱罢我登场,没个停歇。

    倒是以往高朋满座,宾客如云的苏府显得很是寂寥。

    苏家可以说是诗书之家,在大宋少有可比。

    自苏轼祖父起,再到他们这一代,不说苏轼父子三进士,苏辙更是一度拜相,位列中枢。

    苏轼,苏辙的几个孩子,几乎全部进士及第,比之章惇章家不遑多让。

    但到了现今,门前罗雀,少有人来往。

    苏迈面容有些枯槁,进了苏轼书房,抬手道:“父亲。”

    苏轼向来洒脱,看着因为他而不得志的长子,默默点头。

    苏迈恭谨的立着,道:“父亲,岳父准备隐居,明日启程。”

    苏迈娶的是吕陶之女,岳父指的就是吕陶。

    苏轼轻叹一声,放下手里的书,道:“或许为父也该隐居了。”

    苏迈神色动了动,没有说话。

    朝廷厉行‘新法’,凡是阻碍之人,尽皆遭到罢黜,以往的贬谪都没了。

    苏家被除名,名义上是‘抗旨不尊’,实则还是因反对‘新法’遭祸。

    现在的‘新党’与熙宁年间完全不同,手段激烈,阻挡的人与事,莫不是强烈拆除。

    ‘隐居吗?’

    苏迈心底自语。

    苏轼现在不到六十,他还不到三十,就隐居了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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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介绍:
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