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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六章 狼性

    蔡攸现在心里正愤怒,没心思戏玩,直接道:“嵬名渊剡已经到了,他有些急,估计想见你。不管朝廷怎么谈,我都会放你回去。”

    嵬名阿山手顿了下,继续吃喝,比刚才更快更急,双眼渐渐发红。

    他是夏国贵族,深受太后器重,原本前程远大,谁知道这一趟出使宋国,居然让他变成了细作!

    蔡攸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烦恼稍去,多了些痛快,继续说道:“今年预计夏人还会开战,你要争取一起来,到时候,我们会安排你机会,让你立功,扶持你上位。”

    嵬名阿山面无表情,脸角抽搐了下,咽掉嘴里的东西,道:“为了我有更大利用价值吗?”

    蔡攸笑容更多,道:“我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聪明人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做,不会乱来。”

    嵬名阿山表情痛苦,飞快恢复平静,旋即再次大口吃喝,道:“我会按照你说的做,但你也要记得你的承诺。”

    蔡攸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放心吧,你的身份只有我跟宫里知道,绝不会泄露出去。你在夏国,将来能走多远,全都靠你。若是你有能力,位极人臣,我们也会恭贺,不会拆台的。”

    嵬名阿山仿佛没有听到,吃的更急更快,嘴里塞的满满当当。

    蔡攸见着,双眼里都是快意,憧憬之色。

    天亮之后,朝廷各衙门相继开门,人潮越来越多。

    对于赵煦在宣德门下谈话的热情,开封城已经日渐消退,开始回归正常状态。

    周文台在宫外转了一圈,见了不少人,到中午,来到鸿胪寺。

    鸿胪寺的院子里,只有周文台与嵬名渊剡对坐。

    嵬名渊剡一脸大胡子,不怒自威,看着周文台,道:“我要见你们的相公,这些事情,你做不了主。”

    周文台从容淡定,道:“相公们要看你的话有没有见的必要,开门见山吧。”

    嵬名渊剡感觉到了周文台表露出的自信,心头警惕。

    ‘宋人这是打定主意继续打了吗?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强硬了?是上次大胜给了他们信心吗?’

    嵬名渊剡觉得不能再等了,直接沉声道:“第一,释放嵬名阿山。第二,恢复夏宋以往的边界。第三,岁币要翻倍。第四,宋军从熙河,环庆路等后退五十里。第五,宋国要确保不再开战,保证边界和平。第六,宋国皇帝要写祝寿贺表,恭贺我朝皇帝寿诞,以子侄自称……”

    嵬名渊剡足足说了十多条,周文台神色从容,一直静静听着。

    等嵬名渊剡说完,周文台道:“我救了你一命。”

    嵬名渊剡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文台道:“还记得你们上次来的人吗?他们就是这么嚣张冲着我们相公说话,然后……被当场斩了。”

    嵬名渊剡的大胡子一颤,神色不动,道:“既然敢来,就无惧生死,我要见你们相公。”

    “你说的这些,没有任何用处。”

    周文台八风不动,道:“如果你们是来求死的,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说实话吧。”

    嵬名渊剡见宋人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完全不见当年的软弱、畏缩,脸角绷直,道:“嵬名阿山我要带回去。第二,岁币增加。第三,宋朝归还我们损失的十六寨,我们愿意用兰州换塞门砦。”

    塞门砦与芦关、石堡、安远砦等是宋夏之间的要塞,并且隶属延安府,是十分重要的战略要地。

    至于兰州,自然是好地方,但宋朝这边鞭长莫及,隔空相望。

    是以,嵬名渊剡的话,全是空话,没有付出,只要好处!

    “听听我的,”

    周文台神色不变,道:“第一,夏皇向我皇上贺表,称父。第二,割让边界一百里。第三,每年朝贡五千匹良马,米栗三十万石,绢布等十万匹……”

    “放肆!”

    嵬名渊剡大怒,猛的一拍桌子,怒声道:“你们宋人太过嚣张了!真的以为我大夏败了一次,你们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吗?”

    嵬名渊剡大怒,他的四个人迅速冲了出来,奔向院子。

    外面的衙役冲的更快,刀兵出鞘,将嵬名渊剡以及其他四个夏人团团围住,煞气凛冽,仿佛这些人稍一乱动就立即将他们乱刀砍死于刀下!

    周文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嵬名侍郎,这里是大宋,有前车之鉴。”

    嵬名渊剡再淡定此刻也愤怒满脸,他知道,宋人真敢杀了他们,所以强行镇定,道:“我希望你们宋人拿出诚意。”

    周文台道:“如果你们夏人再次企图开战,我们的诚意会更多,你们的筹码还有多少?”

    嵬名渊剡见宋人是寸步不让,与过往大相径庭,明白这次来是多半达不成目的了,盯着周文台,沉默一阵,道:“我们要那四个寨子,其他可以不计较。”

    “嵬名侍郎,你把路走死了。”周文台道:“这样下去,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嵬名渊剡暗暗磨牙,脸角抽搐再三,道:“我们退让,只有两件事,第一,带走嵬名阿山,第二,兰州换塞门砦。”

    周文台这次没有立刻说话,沉吟片刻,道:“嵬名阿山,一千匹良马可以换走。其他的,一概不应。”

    双方现在的谈判,彼此心知肚明,都是为了彼此试探,拖延时间,今年的大战,已然势所必行!

    嵬名渊剡没有多纠缠,一千匹马不算什么,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嵬名阿山?”

    “等我们收到马的时候。”周文台说道。

    嵬名渊剡道:“最后一个要求,我要见你们的相公。”

    他现在不提见赵煦了,似乎已经知道见不到。

    “现在事情多,等我通知吧。”周文台径直起身,离开了鸿胪寺。

    嵬名渊剡看着周文台的背影,以及如潮水退走的衙役,大胡子颤抖,神色阴沉。

    魁梧大汉沉声道:“侍郎,宋人只怕有阴谋!”

    嵬名渊剡深吸一口气,道:“这次回去,一定要奏禀太后,要万分小心宋人,他们不一样了。”

    魁梧大汉也觉得,但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如果赵煦在的话,或许能从中体会到两个字:狼性。

    周文台坐在马车,返回青瓦房。

    他回忆着与嵬名渊剡的交锋,渐渐露出笑容来,自语的道:“看来,去年一败,夏人确实失去太多,已经没有多少筹码了。”

    去年环庆路一战,是大宋少有的全胜战绩,不止占领不少要地,还没有签订什么城下之盟,足以扬眉吐气。

    而今,夏人再三威胁逼迫,朝廷丝毫没有退让,完全不比以往!

    “如果章相公在,只怕又会斩了吧?”

    周文台笑着,心里不自禁的涌起豪情,这是以往所有没有过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乌云下的希望(为‘西仙山陡寂’加更)

    朝廷这边都还顺利,但章惇在下面却很不开心。

    封丘县。

    章惇目睹了当地大理寺,审理的一场卖儿卖女案。

    原告是五年前将女儿卖给县里一个大户,只有区区三贯,那时才十二岁,而今这个女子不明不白死在大户家里。

    按理说,原告不应该再告,这种奴隶契约是终身制的,一旦卖出,就与他无关了。

    但他搬出了熙宁年间的‘雇佣法’,说那份买卖契约无效,要求大户赔偿。

    大户哪里是好欺负的,不止说他女儿是自杀,还搬出了元祐初废除了‘雇佣法’,原告一切都不合理。

    “休堂,三日后再审!”

    大理寺的三位判官,做出这样的决定。断案不止要合乎律法,还要综合考量人情世故,风俗习惯以及舆情。

    “老东西,你给我等着!”大户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出了大衙,神色阴狠的盯着原告老者。

    老者吓了一跳,畏畏缩缩不敢答话。

    大户大步离去,神情嚣张,态度专横。

    衙门围观的人三三两两散去,但议论却没有停。

    “老李头也是不容易啊……”

    “听说他的地都被那员外弄走了,他那闺女小时候我见过,十分标致……”

    “谁让他卖了呢,卖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章惇一直站在边上静静的听着,他面上严肃,穿着朴素,谁都认为他只是个普通的私塾教书匠。

    等人走的差不多,他身后的人见章惇没动,低声道:“先生。”

    章惇脸角微动,醒过神,看向那个还没走多远的老者,道:“将他带过来。”

    他身后的便衣侍卫听着上前,直奔那老者。

    不多久,在一处茶楼内。

    章惇看着有些战战兢兢的老者,道:“若是给你二十亩田,你还卖儿卖女吗?”

    老者已经看出来,眼前的人是个大人物,消瘦的脸上苦涩的道:“这位官人,但凡能活得下去,谁愿意卖儿卖女?当初那一亩田所得,一大半给了东家,十几亩地,连半年的口粮都没剩下,女儿好歹还活了几年,小儿子一年后是被活活饿死的……”

    章惇眉头立起,道:“若是给你二十亩田,没有东家,正常交税,可否活下去?”

    老子看着章惇,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官人,这么说吧,封丘县人丁十四万,十二万人在养那一两万人,你觉得我们能活得下去吗?”

    章惇怔了又怔,这是新的观点,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这里是封丘县,放而大之,是不是说,大宋国几千万人,在养那两三百万人?

    章惇思索一阵,再次看向老者道:“你觉得,怎么样才有希望?”

    老者看着章惇,有些狐疑,默默一阵,道:“让我做大户。”

    章惇听明白了,道:“给他二十文钱。”

    老者连忙说道:“官人,小老儿也读过书,不要钱,希望能跟您,为您做点事。在封丘县,我地头很熟。”

    章惇没理他,径直离开。

    老者跟在后面,喊了好几句,见章惇没理会,幽幽叹了口气,道:“大户不行,给点小官也好啊……”

    章惇出了县城,直奔村落去。

    这几天在地方上,见得多,看得多,着实令他有了许多新想法,算是看到了‘真实人间’,触动极大。

    到了傍晚,章惇在一处田头,与一个老汉全家闲聊。

    老汉的二儿子很热衷于‘入仕’,是这一带县衙指定的‘丈量队长’。

    他咬着饼,与章惇兴奋的道:“大先生,您可能是南方人,不懂这里的事情。我跟你说,等我这里丈量完,我能分到五十亩,咱们村子里,所有户籍人家,少数也有四十亩,而且税收大降。县尊说了,要是有人敢乱来,告到县衙,保证严惩不贷。”

    章惇身边一个人见着他兴奋模样,笑着道:“都说官官相护,就不怕他们是一起的?再说了,县官一般就做两三年,换个人还不是一样乱来?”

    这年轻人有些不满的斜看了他一眼,道:“就说你们不懂。前一阵子东明县好像是,有县官乱来,告上去,不过半个月人就被拿走了,我跟你说,现在不一样了,看着吧,在开封府还敢乱来的,没有好下场!”

    章惇道:“一户四十亩,够用吗?”

    年轻人又高兴了,道:“四十亩种出来的,朝廷要的一亩都不到,人口再多都够吃了……”

    “好了,赶紧吃。”他父亲眉头皱了皱,喝了一声道。

    年轻人有些不满的挪了挪屁股,又看向章惇说道:“大先生,如果你想在这里买地,就别想了。我听县衙的人说,以后田亩交易,会收重税,可能一亩地五贯要收三贯的税,另外三年不种又会收归朝廷,不划算的……”

    章惇这会儿讶然了,这个土地交易收重税,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目前来说,朝廷对于田亩还在‘丈量’的层面上,连分地都没做到,更何况是其中的买卖了。

    “还不快去!”年轻的父亲又呵斥了一声。

    年轻人幽怨的看了老爹一眼,快速吃完手里的饼,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道:“今天差不多丈量完我们村子了,你们就等着分地吧。”

    年轻人十分兴奋,拿起铁锹,大步离去。

    老者喝了口水,笑着与章惇道:“小儿年轻鲁莽,让大先生见笑了。”

    章惇倒是很欣赏那年轻人,笑着说道:“老兄弟,你们家,这次会分不少地吧?”

    老者听着,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道:“让大先生见笑了。县尊确实说过要分地,但具体多少,还不知道。”

    章惇轻轻点头。

    ‘方田均税法’的条文早就公布出去,现在就是推行的进度问题。

    按照封丘县的人口,一户人家分得四十亩,其实是少了,起码要有八十亩。

    但是其中还有种种复杂问题,实际分得,应该在六十亩左右。

    不过,六十亩,对于十口之家,那是相当富裕了。

    前提是,天下太平,没有苛捐杂税,没有地痞恶霸的敲骨吸髓。

    章惇慢慢吃着东西,脸上带笑。

    他下来这几天,感觉到了种种困难,压力十分的大。

    但是就在这地头,小树林下,与几个最普通的百姓聊了几句,他看到了希望!

    最底层,最真实,也最容易实现的希望!

    吃完这些,章惇留下十几文钱,硬塞过去,确定老人一家收了,这才离开。

    走出不多远,章惇背着手,笑着道:“京里,还扣着那些知县?”

    他身后的小吏道:“是。蔡相公来信,说最多这一两天,就得放他们回去,不得耽搁时间太长。”

    他说着,看着章惇罕见的面露笑容,心里暗自惊讶。

    章惇看着不远处清晰的河水,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致,道:“你们给我挡一挡,我洗个澡。”

    他身后文吏,侍卫面面相窥,这才初春,章相公都快六十了,下河洗澡?

    章惇却不管他们,真的就开始解衣服,准备下河游泳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居心叵测

    大宋朝廷,内内外外,群情振奋,磨刀霍霍。

    对于‘新法’的各种准备、推进,是前所未有,力度空前。尤其是朝廷在舆论上,第一次占据了高点!

    宣德门下赵煦的谈话,在开封城渐渐平息,但在全国各处却在加紧传播,弥漫、覆盖了整个大宋!

    不管是真心变法,还是投机,大宋上下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变法热潮’。

    尤其是全国各地官吏给政事堂,给赵煦上书支持变法的奏本,不过半个月,就多达百本!

    这种盛况,在王安石时代都没有过!

    最为开心的自然是赵煦,他坐镇垂拱殿,协调各种力量,挥舞在全国。

    开封城试点,推动的越发的快,面对集合了朝廷大半的暴力机构,开封府的士绅根本难以抵挡,磕磕绊绊中,还是推进迅速。

    垂拱殿内。

    赵煦看着章惇上来的信,面露思忖。

    这是信,不是奏本。

    章惇在信里,提议对于将要重新划分的土地,限制为十年,甚至更是直接不允许交易、租赁等,违规就强行收归朝廷。

    并且对于老地,交易收取高额的‘土地交易税’,遏制土地兼并。

    “难办……”

    赵煦看了一会儿,放下这封信,摇了摇头。

    土地是私有的,朝廷这样的政令,只能管控一时,时间一长,士绅们有的是手段搞兼并,慢慢蚕食,最终重复老套路,上演熟悉的剧情。

    千百年来,从未变过。

    陈皮目不斜视,等了一会儿,上前道:“官家,曾相公入京了。”

    赵煦唔的一声,道:“曾布?”

    “是。”陈皮道。

    赵煦笑了一声,拿过茶杯,喝了口茶,有些感慨的道:“官场终究是名利场。不管他,那嵬名阿山放走了?”

    陈皮道:“是。皇城司那边做的滴水不漏,应该没有问题。”

    赵煦点点头,看向门外,眸光深邃,道:“对于辽夏要加紧渗透,给他们拨钱,命他们用所有手段,不惜代价!战争,打的是人,是后援粮草,也是情报!”

    陈皮神色一变,连忙道:“是,小人亲自去走一趟!”

    赵煦嗯了一声,道:“在告诉枢密院,宗泽,种建中的军队,不要返回开封了,集中在秦凤路,准备应对夏人!”

    陈皮虽然担心开封府的情况,还是道:“是。”

    ……

    这时,苏颂的府邸。

    ‘告病’多日的苏颂近来很清闲,他能躲很多事情,却不能躲所有事情。

    这不,麻烦就找上门了。

    苏家的凉亭内,苏颂面无表情的坐着。他对面是一个不是很高,有些胖,圆脸,小眼睛的老者。

    老者一身的儒雅,却又带有风霜之色,神情沉默。

    他默默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凉亭里,久久没人说话,很是寂静。

    不远处等候的家丁,婢女一直看着,都很疑惑。

    他们不认识这个老者,又知道这个老者肯定不简单,不然他们家主君不会破例的见,但又没半点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年级稍大的嬷嬷问道。

    其他人皆是摇头,看着都面露怪异,这种场面很少见。

    他们家主君到底是当朝宰执,谁能让他破例,还这般沉默?

    不多久,连苏大娘子以及诸多家里的公子,娘子都来了。

    苏大娘子认出了老者,想着他的身份,顿时拧眉,转头低声呵斥众人道:“没事干了?”

    一群人吓了一跳,慌忙散开。

    苏大娘子再次看向凉亭,一脸的不安之色。

    前不久,苏颂告诉她,他就要辞官归乡,可以做准备了。但这个老者的突然出现,让苏大娘子有不太好的预感。

    曾布。

    苏大娘子认识,十多年前,这个人没少出入苏家。

    凉亭内,曾布睁开小眼睛,看着苏颂,慢悠悠的说道:“苏相公,要走了?”

    曾布这个人很有特点,气质儒雅,偏又脸角肥胖,眼睛很小,说话缓慢,仿若有气无力。

    苏颂眉头微微皱起,道:“知道我要走,所以迫不及待入京?”

    曾布摇了摇头,道:“蔡相公那道临终奏疏我看过,当前的变法确实有很多问题,厄需完善,不能这般强横推下去,否则迟早出大乱子。”

    苏颂哪里看不出曾布的心思,语气微冷,道:“你以为,章惇,蔡卞会答应你入朝?他们不松口,官家有意也不行。”

    官家是官家,但也得照顾朝臣的想法、态度。

    曾布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他们当然不愿意,不过,如果苏相公愿意举荐,官家必然会慎重考虑。”

    苏颂立时明白曾布的意思了,他要走了,临走前的话,不止是官家要认真几分对待,蔡卞,章惇也要有所退让。

    连致仕老臣的这点想法都丝毫不问,官家,朝廷得多刻薄?

    苏颂面露不喜,道:“我为什么要举荐你?你当初送我出京的态度可是最为坚决。”

    曾布在枢密院的职务上待过,在元丰至元祐初的复杂党争环境中,曾布没少排挤苏颂。

    曾布看着他,依旧慢声慢语的道:“陈年旧事了。现在的情况你很清楚,你举荐我还有可能成功,举荐其他人,章惇不会答应。”

    苏颂眉头慢慢拧起。

    曾布不说出身官宦世家,单说他这么多年宦海沉浮,就足够聪明。

    曾布来找他,还真是吃准了,拿捏到了足够的分寸。

    换做其他人,决然不会来找苏颂,因为看不到这一点。

    曾布的身份很复杂,却在变法派中有相当声望。举荐其他‘旧党’,章惇必然死磕到底,决然不同意。

    若是曾布,官家可能会意动,只要官家意动,那么章惇,蔡卞迟疑之下,可能就会偏向于默认。

    现在的政事堂只有三个人,苏颂,章惇,蔡卞。

    苏颂一走,政事堂太空,必然要有所填补,纵观朝野,似乎没有比曾布更为合适的人了。

    曾布见着苏颂沉默,双眼闪过一道亮光,道:“你应该知道,我倾向于稳妥变革,这般激烈的手段,我会想办法遏阻。”

    苏颂神色恢复平静,道:“你想做宰执?”

    曾布摇头,道:“宰执的位置,应该是章惇的,我不跟他抢。”

    既然不抢宰执,那就是要章惇现在的位置了?

    苏颂心里飞速思考,推敲着其中的利弊。

    满朝野,能拜相的人不少,但能过官家以及章惇、蔡卞这两道关卡的不多。

    曾布,是最为合适的一个。

    并且,曾布的态度,合乎苏颂的想法。

    朝局还是要‘稳’!

    “我再想想。”最终苏颂也没有点头。

    但曾布心头却大喜,苏颂这个态度,十有八九能成!

    在曾布走出苏府的时候,周文台同时将消息禀报给了蔡卞。

    蔡卞顿时冷哼一声,道:“居心叵测!”

    曾布私自入京,不但没有见‘新党’的他,反而去见了‘旧党’的苏颂,意欲何为?

    周文台瞥了眼四周,低声道:“相公,曾相公这么做,多半是不信您与章相公,若是他倒向苏相公,政事堂的格局可能又要恢复过去。”

    韩宗道刚走,就又来一个曾布?

    还是两两对峙?

    饶是老好人,蔡卞也动了真火,心里思索再三,沉声道:“文台,你亲自去,警告曾布,告诉他,未得诏令,私离官衙,玩忽职守,无视朝廷法度,是大罪!要他立即赴任江宁府,再有耽搁,夺职论罪!”

    周文台一惊,连忙道:“相公,是否太直接了?若是苏相公与曾相公有所约定,出面袒护怎么办?”

    苏颂是宰执,他要是维护曾布,蔡卞顿时就尴尬了。

    蔡卞想着曾布去见苏颂,多半怀揣一些叵测心思,神情渐渐坚定,面色如铁,道:“变法在紧要关头,决不能走一丝的回头路!你去,带我的侍卫,将曾布送回苏府。告诉苏相公,就说我说的,曾布擅离职守,目无纲纪,请苏相公处置!”

    周文台越发心惊,道:“相公,这是要逼苏相公表态?”

    蔡卞道:“我不管他们有什么交易,敢乱来,先问问他们的分量有多少!”

    周文台看着蔡卞前所未有的坚定神色,心头惊疑中恍然明悟。

    章惇将这次‘变法’当做前所未有,甚至是最后的机会,不顾一切,蔡卞何尝不是!

    作为王安石的女婿,或许他比章惇的变法之心还要强烈。只是性格原因,让刚直的章惇暂时遮掩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清理‘新党’

    蔡卞的命令一下,他的侍卫真的将曾布半路截住了。

    领头的侍卫押班,看着曾布,面无表情的道:“曾相公,我家相公有命,开封府近来不安全,请您在苏相公府暂避。”

    什么开封府不安全,要到苏颂府上暂避,还有比这更扯的话吗?

    曾布小眼睛睁大了一些,圆脸漠然又有威严,盯着押班道:“你们相公想干什么?”

    蔡卞一直以来,给人一种‘委曲求全’的软弱感,他突然这么做这么激烈的反应?

    押班道:“相公是为了保护曾相公的安全,还请曾相公莫要让末将为难。”

    曾布看着他,小眼睛闪烁不断。

    他选这个时机入京不是没有考量的,最重要的,就是章惇离京。

    苏颂他能劝服,他相信,他也能说通蔡卞,最后的官家,就不那么重要了。

    但偏偏,章惇不在,蔡卞居然做出这样的反应,直接动用私卫,要拿他回苏颂府邸,这是什么目的?

    逼他离开?放弃归朝?还是说,针对是苏颂,要苏颂走人?

    曾布一时间想了很多,沉默许久,道:“这是蔡卞的意思……还是宫里的意思?”

    押班微微躬身,道:“曾相公。章相公曾言,凡是不可随意牵扯官家,这着实大不敬,有辱圣明。”

    曾布看着四周彪悍的侍卫,眉头慢慢皱起,语气还是那么有气无力,道:“我要先见官家,已经向宫里递了奏本。”

    押班无动于衷,道:“曾相公还未得宣召,不然先去苏府暂避。”

    曾布脸上威严再次浮现,道:“如果我不去呢?”

    不管蔡卞打的什么主意,他都不能随着蔡卞的安排走!

    押班抬起手,四周的侍卫上前一步,虎视眈眈。

    曾布只带了一个人,还是他在瀛洲府的随从。他满脸害怕,缩在曾布身后。

    曾布脸色阴沉,道:“蔡卞真的要这般乱来?”

    曾布固然现在只是个瀛洲知府,但他曾经拜相,又是‘新党’大佬,蔡卞这么做,真的不怕引火烧身,难以善了吗?

    朝廷里那些‘新党’,都会愿意看到他曾布一直流落在野?

    押班没有说话,他只是奉命行事。

    四周渐渐有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曾布越发恼怒,冷哼一声,猛的转身向苏颂府邸走去,道:“你回去告诉蔡卞,他还不是宰执!”

    押班置若罔闻,‘护送’着曾布,返回苏颂府邸。

    苏府院子里。

    苏颂看着被押送回来的曾布,面无表情,看向那个押班。

    押班抬起手,恭敬的道:“苏相公,蔡相公说,开封城近来匪乱层出不穷,曾相公安全有危,让末将护送着,暂住在苏府。”

    苏颂静静的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蔡卞这个举动,无疑透露着强烈的信号。

    这些信号有些驳杂,可能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蔡卞这个参知政事,不顾影响,将曾布押送到他的府上,表露出坚定的态度——曾布不能倒向他,倒向‘旧党’,并且,曾布不能拜相!

    蔡卞固然是‘新党’,确也是顾全大局的人,他现在这般不顾大局,那就说明他意志坚定,不会改变。

    苏颂倒是没想到,只是曾布来了一趟,就引来蔡卞这般激烈的反应!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苏颂默然,心里却自语。

    蔡卞这么激烈的反应,不止说明蔡卞的态度,还预示着‘新党’在推行变法是坚决,深层次还说明,‘新旧’已然到了水火不容,没有半点妥协余地的地步了。

    曾布强忍内心的愤怒,看着苏颂道:“苏相公,叨扰了。”

    苏颂眸光陡然锐利,看向那个押班,沉声道:“胡闹!用私卫扣押朝臣,什么时候有了这种风气!来人,传我的话,蔡卞停职三日,闭门自省!”

    苏府的一些人听着脸色大变,要停蔡卞的职?

    曾布双眼睁大,有些吃惊,旋即神色不动。

    朝廷的争斗,有利于他归朝,有利于他站稳脚跟。

    押班不动声色,道:“末将告辞。”

    苏颂看着蔡卞的侍卫离去,看向曾布,淡淡道:“你还想回来吗?这只是蔡卞,换做章惇,你现在就在大牢里了。”

    曾布倒是不怀疑苏颂的话,以章惇的暴脾气,真的干得出来。

    他沉默一会儿,道:“苏相公要走了,甘心吗?”

    苏颂神色厌烦,道:“蔡卞这般做,那就打定主意不会让你回去。他们要是一致反对,我说服不了官家。”

    曾布胖脸很平静,道:“我说服了一些人上书举荐,朝廷里的,章惇,蔡卞也得有所顾及。”

    苏颂内心有些愤怒,一摆手,道:“记住你说的话,不送。”

    曾布一怔,道:“我可以走了?”

    苏颂懒得理会他,已经转过身了。

    他已经厌恶了,争来斗去,没完没了!

    曾布小眼睛闪烁片刻,脸上浮现笑意,转身离去。

    青瓦房。

    蔡卞很快就收到了来自于宰执苏颂的处罚,他没什么反应,看向门外,满目的怒火。

    周文台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朝局向来复杂,现在还算好的,放到熙宁年间,那才叫一个乱。

    那时候,威望隆重的大佬太多,宫内宫外,神宗皇帝都不得不继而连三的退让,可以想见当时王安石等人的处境。

    “够了。”

    蔡卞忽然说话,轻声低语。

    周文台想问,就看到蔡卞桌上,放着一道打开的奏本,末尾他看到了好多人的名字,有在野的‘新党’大人物,有在朝的,比如三个侍郎,还有工部尚书王存,刑部尚书来之邵!

    周文台神情暗凝,这是一道联合举荐的奏本,举荐曾布担任参知政事!

    蔡卞不等他说话,沉声道:“传我的命令,命刑部尚书来之邵巡查南京,命工部尚书巡视黄河,其他那几人也找理由调出京。另外,传话吏部,所有府县的知县,知府等,三个月内全数到位!曾布,私离官衙,荒芜政事,无视朝廷纲纪,在严肃朝廷法度的当前,顶风作案,不可饶恕,罢黜所有权职,交由御史台审理!”

    周文台听着心惊肉跳,惩罚两个尚书还能理解,无非是警示警告。可为什么各地知府知县要在三个月内到位?

    曾布开始元祐初,元丰年间的相公,还是‘新党’大佬,又与宰执苏颂关系匪测,怎么能轻易动他?

    蔡卞见周文台不说话,面色威严,语气如刀,道:“没完没了,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周文台悚然惊觉,蔡卞这是要清理‘新党’内部了吗?

    之前送走韩宗道,令苏颂‘告假’,将‘旧党’打压到最低,现在又清理‘新党’,这是早有计划,还是遇事生风?

    不管是那种,周文台都知道,他不能多问。

    仔细盘算了一阵,周文台道:“相公,苏相公的‘禁令’?”

    蔡卞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无需在意。你亲自去,再告诉黄履,要他秉直做事,不得弯曲!”

    御史中丞黄履。

    这是要定死曾布吗?

    周文台心想,抬手道:“是,我这就去。”

    蔡卞看着他的背影,揉了揉眉心。

    不止苏颂厌烦了,他也烦了。

    熙宁,元丰年间已经够了,这元祐才短短不过一年,妖魔鬼怪齐出,着实令人厌恶。

    黄履是章惇的铁杆盟友,听到蔡卞的传话,稍稍思索一番,当即亲自带人,将刚刚到客栈的曾布给堵住了。

    曾布与黄履也是老熟人,他背着手,挺着肚子,看着黄履道:“怎么,拿我下狱?”

    黄履比他高一些,还是仰着脸,沉声道:“曾布,你擅离职守,私自入京,居心叵测,本官拿你,有什么不对?”

    曾布背着手,面无惧色,淡淡道:“蔡卞,一个人扛得住吗?”

    曾布不是一个普通人,蔡确的死掀起那么大动静,他要是被下狱,不说隔岸观火的‘旧党’,‘新党’内部必然会被撕裂,相互倾轧转眼就可见。

    黄履道:“曾布,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胡言乱语。本官拿你,是因为你不受法度,蔑视朝廷纲纪。走吧,自觉一点,免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曾布没想到蔡卞居然会这么‘绝’,但也无惧,在他看来,这或许还是个上达天听的好机会。

    曾布没有抗拒,废话不多说,真的跟着黄履回了御史台。

    曾布回京不是无声无息,拿到联合举荐的奏本就说明了问题。

    他这一被抓,朝野顿时有了反应。

    苏颂,工部尚书王存联合入宫求见赵煦,刑部尚书来之邵则先一步到了青瓦房。

    来之邵已经接到蔡卞要将他‘外派’的消息,站在蔡卞面前,不卑不亢的道:“蔡相公,曾相公曾提携于我,并为我背了一次大祸。”

    蔡卞坐在椅子上,抬眼看向他,道:“所以,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在那联合奏本署名了?”

    来之邵面色犹疑,还是说道:“我推辞不掉。”

    蔡卞神情冷漠,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来之邵抬手,道:“谢蔡相公。”

    他知道,今天只是来给蔡卞解释,他还得向章惇解释。

    垂拱殿内。

    苏颂与王存,坐在下面,两人表情几乎一样的冷清,愤怒难掩。

    对于宫外的事,尤其是曾布,其实赵煦已经知道了。

    他招呼着陈皮,道:“给二位卿家上茶,二位卿家不来,朕也有事找你们。”

    王存忍不住的就开口,道:“官家,蔡相公……”

    赵煦笑呵呵的道:“蔡相公跟朕说了,工部的事,朕一直在关注。现在‘军改’在持续,裁撤的人越来越多,工部要接纳相当一部分才行,工部任重道远。王卿家,现在事多繁杂,切莫分心,要专心用事……”

    王存愣神,本来还要说蔡卞动用私卫的事,现在却不知地怎么开口了。

    苏颂见着,道:“官家,御史台已经将……”

    赵煦拿起茶杯,道:“苏相公,近来一直在告假,身体可好些了?”

    苏颂已经听出赵煦的态度,直接道:“官家,曾布不能拿!”

    赵煦喝了口茶,笑着道:“苏相公,朕说过,三法司行事,朝廷不能干涉,尤其是朝臣,更要敬而远之。”

    王存立即接话,道:“官家,蔡卞现在就是用御史台作为打击异己的工具,请官家明鉴。”

    赵煦没看他,注视着苏颂道:“苏相公,如果身体不好,就多多休息。”

    苏颂彻底明白了。

    只是,他还是倔强的道:“官家,臣举荐曾布,列入政事堂。”

    赵煦神色如常,道:“根据朝廷法度,罪责之人,永不录用。”

    王存见着,眉头紧拧。他看得出来,蔡卞这些事的背后,有官家支持。

    官家以及‘新党’,这是打定主意一条路走到黑了吗?苏相公最后一点面子,官家都不给吗?

    苏颂默然,心里徒呼奈何。

    他也始料不及,不曾想曾布的出现,会引起蔡卞这般激烈的反应。

    现在,只怕曾布已经被判了死刑,别说回朝了,能再回瀛洲府或者江宁府怕都是奢望。

    王存沉默着。

    曾布的出现,令‘新党’愤怒,这还是蔡卞,章惇的反应可能会更加难料。

    他余光看向苏颂,见苏颂没有多少其余的神色,好像只是感叹,目光动了动,若有所悟。

    苏颂来这一趟,怕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他来之前,多半早就想到了现在的情形。

    良久,苏颂站起来,抬手向赵煦道:“官家,臣最近越感不支,恐大限将至,请官家允许臣归老田园。”

    赵煦看着他,目露沉吟。

    苏颂这不是威胁,是真的想走了。

    赵煦心底在思索着整个朝局,这个时候苏颂走了,利弊几何。

    经过乱翻的治理,‘旧党’已经被打压的抬不起头,韩宗道已经走了。

    蔡卞那边想着清理‘新党’,纯洁变法队伍。

    是该让苏颂这个最后一个‘旧党’大佬离开的时候了吗?

    陈皮走进来,瞥了眼苏颂等人,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太皇太后病了。”

    赵煦猛的站起来,道:“今天先到这里。”

    说着,赵煦快步离开垂拱殿,直奔慈宁殿。

    他记得,高太后就是今年过世的。

第三百二十章 内部交锋

    赵煦急匆匆走了,苏颂与王存只能守住话头,沉默的离开垂拱殿。

    两人没走多远,王存忍不住的说道:“相公,就这样了吗?”

    从蔡卞这一系列动作,加上官家顾左右而言他,王存自然看出来了。

    蔡卞强烈排斥曾布,这么的‘不顾大局’,必然有着目的,这个目的,现在显而易见了。

    一个是顺手,送他们这些‘旧党’走,二来,也要甄别‘新党’!

    ‘新党’等不及了!

    苏颂拄着拐,慢慢走向政事堂。

    他比王存看的更早,更多,也更清楚。

    但又能怎么样?

    真正的‘变法派’不是蔡卞,也不是章惇,是刚才那位年轻的官家啊!

    苏颂早就猜测,这位官家,早年被太皇太后压制的太狠,加上吕大防等人的配合,心中与章惇等人一样,对‘旧党’怀有深深的恨意!

    不然,何至于将吕大防等人置于死地?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官家已经掌握所有权力,又有‘新党’的支持,眼见开封府试点进入深水区,难道不是送走他们这些碍眼碍事之人的大好时候吗?

    ‘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万幸了……’

    苏颂心里轻叹,转头与王存道:“太皇太后曾与我说过一次,该急流勇退,尽早抽身。”

    王存脸色骤变,道:“相公,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可眼见着就天下大乱了!”

    苏颂拄着拐杖,慢慢走着,抬头看向前面,青瓦房在望,心想着,要是章惇回来,事情怕是更难善了。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去青瓦房,径直回到青瓦房。

    纵然官家没有同意他的致仕,但他决心走了。

    自己走,总比被人赶走好一点。

    至于那些事情,他无力去管了。

    王存见苏颂不语,心头愤怒。

    事关国社,天下安危,身为当朝宰执,就这样放手了?

    王存很愤怒,除了宫,自然要想对策。

    苏颂一旦离开,他也不会很远,那时,‘新党’盘踞朝堂,再无掣肘,这天下,真的就要乱了!

    而反应更为激烈的,则是‘新党’,他们太多人希望所有的‘新党’都能复起,尤其是那些大人物。

    可眼见着章惇,蔡卞霸占朝廷,排斥异己,‘新党’内部的积蓄的不满,再次爆发。

    来之邵与蔡卞是不卑不亢,但有不少人就没那么客气了。

    有三位侍郎,直接冲到青瓦房,与蔡卞激变,从大局,从朝政,从‘新法’各个方面论述——曾布就不应该被排斥,更不能被下狱!

    这满天下对‘新党’就毁誉参半,还不容易舆论上有些优势,转瞬就变成了‘新党’内部的倾轧,朝野该怎么看‘新党’?

    蔡卞倒是从容不迫,与他们辩论。

    蔡卞到底是从熙宁年间走过来的人,打嘴炮也不怵谁,何况还是上位者。

    在外面纷纷扰扰的时候,赵煦在慈宁殿内。

    这算是,朱太妃,孟皇后等人都在了,静静的看着太医给高太后号脉。

    朱太妃十分紧张,她对这个婆婆又敬又怕,看她脸色苍老,满脸倦容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神情都是担忧。

    孟皇后几乎同样如此,脸上都是担忧。

    赵煦揽了揽二人,目光看向周和。

    周和犹豫了下,低声道:“官家,娘娘本来好好的,就是早上没怎么吃东西,然后就突然说了累。”

    赵煦微微点头,等着太医。

    不多久,太医将高太后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转身与赵煦抬手,道:“官家,娘娘是上了千秋的人,有些病恙是正常的,不大碍,好好休息,小人开几服药,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赵煦多少松口气,道:“有劳太医了。”

    “小人不敢。”太医连忙道,然后就去开药了。

    赵煦上前仔细看了看,转身与朱太妃道:“小娘,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

    朱太妃摇了摇头,在高太后床边坐下,道:“你与皇后回去吧,我来照顾。”

    赵煦看着她的表情,想了想,点点头,与周和道:“看紧了,有什么事情,立刻通知朕。”

    “是。”周和连忙低头,心里悄悄松口气。

    不管斗的多厉害,到底是祖孙,没有到那种你死我活的残忍地步。

    赵煦又看了几眼,与孟皇后说几句,便离开慈宁殿,回转垂拱殿。

    蔡卞已经决心处理‘新党’内部问题,他得坐镇。

    到了垂拱殿,赵煦刚坐下,就道:“青瓦房怎么样了?”

    陈皮这会儿也有些担忧,道:“官家,梁尚书,李尚书,林尚书也都来了。”

    户部尚书梁焘,吏部尚书林希,礼部尚书李清臣。

    这是当朝重臣,不说章惇,蔡卞视为左膀右臂,赵煦同样倚重。

    赵煦若有所思,道:“先看着。”

    曾布不比蔡确,蔡确那是毕竟已经死了。曾布是熙宁以来的变法派元老,地位还高于章惇,朝廷处置他,势必引起‘新党’内部更大的裂痕。

    李清臣,林希等人担心的,怕也是撕裂‘新党’,与当前变法带来不利影响。

    陈皮不再说话,命人盯紧几步之遥的青瓦房。

    青瓦房内。

    蔡卞看着来了的十一个人,无不是当朝大员,还包括了新任开封知府曹政。

    曹政有些迟疑,还是抬着手,道:“蔡相公,曾相公再有不是,还是可以缓和处理的。下官来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担忧被牵累。”

    曾布到底是‘新党’大佬,不说他若被问罪会牵累多少人,单是徒伤悲,就足够令人心怀忧惧了。

    梁焘默默一阵,道:“下官请蔡相公三思,现在还有回转余地。”

    林希面无表情,更是直言道:“蔡相公,鲁莽了。”

    蔡卞端坐不动,淡淡道:“我意已决,这件事无需再议。关于各路巡抚,我会再进行斟酌,吏部,御史台,要盯紧朝野情况。对于一些心思浮动,无法专心用事,整日期盼着朝廷动荡,四处专营,谋求高位而不能成事的,通通请他们回去!”

    众人眼见着蔡卞前所未有的‘霸道’,齐齐的面露惊容。

    蔡卞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曾布不够,还要加上他们吗?

    黄履有些迟疑,拿下曾布他已经有很大压力,这要是对曾布以及相关的人再出手,他非得被无数人弹劾,甚至是活活打死在街头!

    一群人,抱着手,背着手,面无表情,神情凝重等等,全都直视着蔡卞,没有继续劝说。

    他们内心都反对蔡卞拿下曾布,但也不能硬着与蔡卞对抗。

    李清臣已经暗暗想,如果蔡卞这边说不通,章惇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就得绕过政事堂,面呈官家了。

    这样虽然不好,却没有办法。

    拿下曾布,这个在野的最后一个‘新党’大佬,对‘新党’内部来说,刺激太重了!

    蔡卞见他们不说,自然也能明白他们的态度,沉着脸,喝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变法’到了这种时候,需要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不是滥竽充数,不是居心叵测,不是蝇营狗苟!刚才我的话,不够全面,请回去的,也包括在场的诸位!这句话,是我蔡卞说的,章惇也改不了!”

    众人神情凛然,好像第一次认识蔡卞一样,直直的看着他。

    能逼得蔡卞说出这样的话来,俨然是表明了前所未有的坚定态度!

    李清臣拧着眉头,道:“下官能明白蔡相公的良苦用心,但凡事不能过于急迫,当有轻重缓急,循序渐进。曾相公这件事,下官保留态度,请蔡相公三思而行。”

    林希漠然着脸,道:“下官先行知会蔡相公,待会儿会去见官家。”

    梁焘等人对视一眼,张了张嘴没出声。

    他们没有出声,态度还是反对。

    蔡卞脸角铁青,眸光里都是冷意。

    他内心涌动着愤怒,却又知道,这些人说的并没有错。

    但现实情况,却容不得他妥协。

    熙宁年间,就是他们妥协、退让的太多,否则他岳父何以两次罢相?何以那么多叛徒,何以最终‘新法’被尽数废除!

    这一次,他不想再退让了,尤其是曾布这个变来变去的人!

    朝廷里,必须纯净!

    蔡卞看着这么多人,这么多‘新党’内部大人物,出去跺跺脚都能令地方抖三抖的大佬。

    在朝廷,他们不能被忽视,那蔡卞是‘新党’大佬,是参知政事,是副相,不能,也做不到!

    蔡卞审视着这群人,脸角抽了抽,沉声道:“我们可以一起去见官家,但是,不论官家怎么说,那都是圣意,你们都要遵从。可以有想法,但不能体现出来,要顾全大局,按着既定计划走!”

    李清臣,梁焘眼神微动,蔡卞这么说,是知道官家会怎么反应吗?

    其他人则没有想那么多,在他们看来,他们人多势众,又占据道理,官家理所当然的支持他们。

    蔡卞见他们没有意义,心里思索着,怎么劝说赵煦,便青着脸,站起来,道:“走吧。”

    一众人当即跟着蔡卞,出了青瓦房,走向不远处的垂拱殿。

    垂拱殿内的赵煦先一步知道了消息,不自禁的叹了口气,道:“皇帝也不好当啊……”

第三百二十一章 坐实

    青瓦房与垂拱殿离的着实太近,赵煦感慨声落下没多久,蔡卞与一群尚书,侍郎等就来了。

    这些人,都是有胆气与蔡卞辩上一辩的,没来的,谁又知道,他们不是反对拿曾布下狱的呢?

    蔡卞领着一大群人进来,抬手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

    赵煦静静看了一眼,心里暗道:我滴个乖乖,除了蔡卞外的这些人要是集体不干,他的国政起码将被废了一半,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恢复。

    ‘旧党’没了,还有‘新党’代替,这些他与章惇等精挑细选的人没了,上哪找人去?

    “免礼。”赵煦不动声色的道。

    众人谢过,站好后,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御史台拿下曾布’这件事,看起来好像简单,其实又很复杂,特别是涉及‘以下劾上’的蔡卞当面,自有些顾忌。

    这时,大理寺少卿刑恕出列,抬起手,沉声道:“启奏官家,御史台将曾布曾相公带走了。”

    刑恕脸角方正,威严,是从礼部侍郎调任,暂代大理寺卿权职。地位说不上高却也不低,有一定分量。

    他话音落下,赵煦‘哦’了一声,看向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道:“黄卿家,你怎么说?”

    黄履不卑不亢,抬手道:“回官家,曾布原本是瀛洲知府,去年七月调任江宁府,自七月便离开瀛洲府,至今未到江宁府上任,也未向朝廷,官家禀报其中原委。近日,未得宣召、申报,突然抵达京城。曾布擅离职守达半年之久,无诏入京,不奉政令,着实胆大妄为,居心难测。今日,御史台将他带回,正在讯问。”

    赵煦看着黄履,目光又扫了眼其他人,声音大了一点,道:“御史台做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

    刑恕不说话了,他刚才只是奏禀,并未说御史台本身有什么错。

    这件事的本质,也不在刑律,而在于曾布的影响力以及必然引发的后果。

    李清臣瞥了眼蔡卞,道:“官家,曾布曾是元丰年间相公,与朝野有非常大的威望,臣请这件事低调处置。趁还来得及,严肃申斥,将他放归,不再处置,也不再调用。”

    李清臣这是折中方案,对曾布、蔡卞都做出让步。

    其他人暗自点头,李清臣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既能给蔡卞台阶下,也能对‘新党’内部有所交代,不会引发大的撕裂。

    赵煦神色不动,曾布这件事,其实不是他主导的,蔡卞与他没有章惇的那般默契,属于蔡卞的自行判断。

    赵煦能理解蔡卞,现在‘开封府试点’已经有了模样,按照计划,明年要全面铺开,那么,纯洁变法队伍就迫在眉睫。

    加上要遴选各路巡抚,那么甄别变法派官员,就势在必行!

    曾布,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赵煦注意着殿中这些人的表情,目光落在蔡卞身上。

    蔡卞仿佛还在沉吟,组织话语,等赵煦看向他,他这才抬起手,沉声道:“官家,朝臣乱法,非一日两日,前有吕大防侍功傲主,后有曾布无诏入京。蔑视官家,无视朝纲,违法乱纪,层出不穷,屡禁不止!臣认为,此风断不可长,须严厉惩治,不可宽宥!”

    赵煦暗暗点头,蔡卞这是要厉行酷法了。

    所谓‘乱世用重典’,当前确实适合。

    赵煦这边看的清楚明白,十分理智,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李清臣,梁焘等人悄悄躬身低头,居然没有接话。

    站在赵煦边上的陈皮,也是跟着无声紧张起来。

    他们这种变化,迅速被赵煦察觉,只是稍稍转念,他就明白了。

    吕大防一案,固然是人证物证确凿,无可辩驳。

    但有些事情,并不能就这样简单评判。

    在朝野士绅之间,吕大防依旧是那个清廉自持,威望隆重的大相公,赵煦将他下狱,逼他自杀,在他们看来,吕大防的下狱与自杀与本身案件无关,其实就是赵煦在报复,报复吕大防与高太后的多年欺压。

    自吕大防下狱以来,为他‘伸冤’、‘申辩’的不计其数,至今还有。

    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将吕大防一案,当做是朝廷禁忌,从来都是避而不谈,他们都认为这是赵煦的‘逆鳞’,不可触碰。

    赵煦倒是不认为蔡卞有胆子用这样的方式来激怒他,见李清臣等人不说话,故作思索的片刻,道:“既然诸位卿家都这么认为,那就依照蔡相公之意办理吧。”

    众人一惊,想要再次说话,但因为‘逆鳞’的关系,令他们张口结舌,不敢乱来,生怕刺激到赵煦,引来更大的祸事!

    蔡卞同样没料到事情突然就到了这,他本以为会有一番唇枪舌剑,官家可能顾忌犹豫再三,谁知道他一句话就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见着诸位尚书、侍郎还没反应过来,蔡卞连忙抬手道:“臣领旨。”

    坐实!

    直到这时,李清臣,梁焘等人才反应过来,却更不好说话了。

    垂拱殿内,沉默了一阵子,还是李清臣说话,他道:“官家,臣请从轻发落。”

    “臣附议。”梁焘随即跟上。曾布要是被严惩,不说整个‘新党’内部,就是户部都要乱一阵子,再到地方政务,可能一时半会儿都消减不了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

    赵煦直接一推二六五,道:“具体的处理方式方法,朕向来不干预,你们自行商讨。苏相公告假,章相公在巡视地方,诸位卿家要团结,切勿自乱阵脚。”

    没有章惇坐镇,蔡卞确实有些压不住朝局,赵煦需要给他一些支持。

    但李清臣,梁焘等一干人心里却是再三揣度,官家这句话,到底偏向哪里?

    赵煦没给他们解释,直接全轰走了,由着他们争去。

    蔡卞等人抬手告退,离开垂拱殿。

    他们一走,陈皮上前,道:“官家,宗人府上报,询问王诜的丧礼该如何安排?”

    王诜不知道是正常病死,还是饮酒过度,前一阵突然死了。

    作为驸马都尉,自然有规制。但这王诜在神宗朝因为辱没公主,被杖打,赶出京;近来屡屡涉入朝局,被赵煦又打了一次。

    一个失去圣心的驸马都尉,宗人府就不敢擅端了。

    赵煦压根没多想,道:“今后一切丧礼,从简从约。再给礼部递句话,对于婚丧嫁娶的礼法礼制,仪程规格,都要尽可能的低调。不要谁成个亲,结个婚都地动山摇,靡费无数……”

    陈皮没有在意这些,认真记下后,道:“是。”

    赵煦目光看着外面,神情若有所思,自语般的道:“蔡卞应该是压不住的,曾布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蔡卞想要整肃‘新党’内部,统一思想,没有章惇的支持是不够的……章相公什么时候回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决然

    陈皮躬着身,道:“章相公没有说,不过从行程上来看,估计要到四月中旬。”

    赵煦微微点头,章惇这次是下决心好好看看,走遍开封府各县是既定计划,一个月时间未必够。

    “盯着外面。”赵煦说道。曾布压不住朝局,还得他时刻拉偏架才行。

    “是。”陈皮应着说道。

    赵煦没有多说,继续埋头处理他的政务。

    蔡卞等回到青瓦房,端坐着,看着眼前的一众人,有了赵煦的话,他直接将话挑明的说道:“官家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朝廷的变法路线十分清晰,在场的都是参与讨论,制定,同意的。我不管你们现在态度是否发生变化,但朝廷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企图阻碍、影响、甚至是篡改,朝廷坚决不答应!曾布,鬼迷心窍,权欲熏心,本官拿他应当应分,有理有据,不怕他人置喙!你们,如果与他有一样想法,或者曾经有什么撇不开的旧情,现在就写辞呈,我立刻就批,风光大送你们荣归故里!”

    李清臣,梁焘等人心头凛然,似乎这才警觉,这位老好人的蔡相公,居然这般坚决,不止曾布不会放,连他们也能‘放走’!

    这样的决心吗?

    林希作为吏部尚书,清晰的明白,曾布只是一个开始,青瓦房经过对‘旧党’的轮番清洗,现在,要对‘新党’内部刮骨疗毒了。

    他神色漠然,默默片刻,道:“蔡相公,此事兹事体大,并非你我等一言一语就能平息物议,还请暂缓,等章相公回京再定。”

    李清臣等人对视一眼,没有出声,但表情相当一致,赞同林希的话。

    拖字诀!

    蔡卞的威望,连六部都压不住,要他处理羁押曾布带来的一系列恶劣影响,几乎不可能。并且,章惇回来,此事或许还有回转余地。

    蔡卞听出这些人的态度有所和缓,也知道这些人倒是不在乎曾布,而是担忧处置曾布带来的‘新党’内部的撕裂,外加‘旧党’的虎视眈眈。

    曾布这样的反复之人,蔡卞是决然不会同意他回朝!

    蔡卞好似担心章惇回来会有所变化,直接看向黄履、林希,沉声道:“御史台迅速定案,吏部革除曾布一切官职,而后递解回乡,永不叙用!就这样。”

    黄履看了眼林希,神情还是迟疑。

    他知道这是蔡卞最后的让步,但御史台这么做了,怕是御史台那个小衙门都能被掀翻!

    林希漠然不语,曾布现在是江宁知府,罢黜他一点难度都没有,可之后呢?

    蔡卞见两人不说话,冷哼一声,道:“不要以为没有章惇我就做不成事,绕开你们,我同样能做到!”

    黄履与林希倒是不怀疑,蔡卞到底是王安石的女婿,在朝野几十年又是当朝参知政事,这点能力没有那就真是太小觑他了。

    林希沉思再三,道:“下官需要等章相公的回信。”

    蔡卞其实心里很清楚,他压不住这些人,瞥向黄履,道:“曾布,两天之内定罪,上报政事堂,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以御史大夫的身份接管御史台!”

    黄履怔了又怔,忽然间想起来了。

    蔡卞,似乎还兼任着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在御史中丞之上!

    御史大夫原本就是御史台的最高官,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设。赵煦掌权之初,为了控制御史台,给蔡卞加了御史大夫。

    黄履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蔡卞真的要是接管御史台,他还真没办法,没有章惇的支持,他肯定不是蔡卞的对手。

    一众人见蔡卞大概往日的气度,如同吃了秤砣般铁了心,心头莫名有些别扭难受。

    一众人心事重重的离开青瓦房,路上依旧议论纷纷,迟疑不决。

    很明显,蔡卞并不能说服或者压服他们。

    蔡卞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仔细想了又想,拿起笔,给章惇写信。

    羁押曾布是突发事件,他须要与章惇携手做这件事。

    ……

    赵煦对这些事情近乎尽收眼底,只是暗自摇了摇头,没有评价。

    蔡卞是有能力的,但缺乏足够的魄力。

    周文台从偏房进来,见蔡卞在写着,抬手道:“相公,毕渐,王诜,岑镶都谈过了,他们很愿意入朝不入仕,来政事堂为朝廷用事。”

    蔡卞头也不抬,将信装好,递给他,肃色道:“你亲自去见章惇,将我的想法与态度说给他听,摸清楚他的想法与态度,速速回禀。”

    周文台接过信,有些疑惑的道:“相公,章相公会不支持您吗?以往您一直都是坚定支持他的?再说了,政事堂内需要您。”

    蔡卞皱眉,沉吟着,道:“有些事情说不明白,总之,章惇不是一根筋,他会权衡利弊。”

    周文台瞬间明白了,道:“是,我这就去。”

    蔡卞神情没有和缓,依旧冷清,肃容。

    曾布是一个好机会,但同样有大风险。

    而此刻,章惇已经到了东明县。

    在东明知县的陪同下,在各处的转着,走着,视察着各类政务。

    东明知县很年轻,是元祐三年的进士,在原三司衙门做过一段时间,后来被‘外放’到东明县。

    东明知县名叫纪澍,他跟在章惇身后,立在一处小山头,眺望着田地,道:“相公,这一片已经丈量清楚,东明县也能控制得住,不过,听说不少人进京,四处告状,来复查的御史台,刑部,工部等是一批又一批……”

    在熙宁年间遇到这种事,知县等早就被发配的更远了,但现在不同。

    纪澍既是在诉苦,也是在邀功。

    章惇背着手,脸角一直带着和缓的笑意,道:“确实不错,这么好的地,百姓得依靠他们而活,不能变成仰仗士绅大户的如牲畜苟且……京里无需担心。”

    纪澍要的就是最后一句,脸上不动的道:“是,下官一定竭尽全力贯彻朝廷法度。”

    章惇笑了一声,心情大好,环顾一圈,就看到不远处有一条清晰的河流,他忍不住的意动,道:“走,下个水。”

    纪澍一怔,‘下个水’是什么意思?

    倒是章惇身后的一群人,面面相窥。

    章相公最近变化非常的大,少了以往的那种严厉,并且十分喜好游泳,但凡有空又有水,总有下去游一阵子。

    于是,一众人围观上半身裸着的半头白发的老头在河里从这边游到那边。

    纪澍是知道章惇的,见章惇性情大变,悄悄看向边上,章惇的得意门生低声道:“裴舍人,章相公这是?”

第三百二十三章 甚嚣尘上(第三更)

    裴寅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吧。”

    纪澍不知所以,只能看着章惇在河里游来游去。

    不多久,一个小吏上前,在裴寅身后低声道:“裴舍人,京里的飞鸽传书。”

    裴寅接过来,忽然又道:“这是第几封了?”

    小吏道:“第五封了,两封来自宫里,一封来自刑部,一封来自御史台,这还是御史台的。”

    裴寅隐约觉得京里出了大事,对小吏挥了挥手,摊开卷纸。

    这还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黄履的亲笔信,言简意赅:卞欲重罪布,莫能阻,盼回。

    裴寅立即就想到了这个‘布’指得谁,神情顿时凝重。

    曾布!

    蔡卞想要重罪曾布?这是为什么?

    裴寅想不透,抬头看向已经上岸,正在擦身体的章惇。

    章惇换好衣服,披散着头发。

    以往都有遮掩,现在头发里多有白发,他面容矍铄,走过来,自顾梳理头发,道:“京里来信了?”

    裴寅将信展在章惇脸前,道:“是,相公,事情又有变化。蔡相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曾相公出手,要重罪。”

    章惇看了眼,继续扎着头发,道:“飞鸽传书说的不清不楚,等吧,京里很快就应该来人了。”

    裴寅倒是能猜到,看了眼京城方向,道:“相公,蔡相公是向来知轻重,有分寸的人,怎么会突然羁押曾相公?他应该知晓后果,我们要不要提前回京?”

    章惇简单的扎好头发,也转身看向京城方向,脸上渐渐恢复严厉之色,只是片刻就淡淡道:“没多大事,按照计划,继续走。”

    裴寅看着章惇的神色,心里暗紧,抬手应声。

    纪澍一直站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旁观者清,他总觉得,朝局到了这种时候,可能会有大变!

    章惇的队伍在东明县待到晚上,启程向东,去往考城。

    正如章惇所料,在路上他就被‘截到’了,先是吏部的人,接着刑部,而后是御史台,甚至还有皇城司。

    到第二天中午,蔡卞的门生,周文台也‘截’到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章惇才算将事情给弄清楚。

    站在一处茶馆的棚下,章惇喝着茶,看着周文台,笑着道:“你,我是知道的,忠孝有为,宁折不弯,行事有头有尾,方正有大气,确实不错,蔡元度目光不错。”

    元度,蔡卞的字。

    周文台不卑不亢,倾身道:“下官不敢当章相公如此赞誉。”

    章惇脸上笑容收敛一分,还是不见往日的那般严厉模样,道:“你觉得,我该是什么反应?”

    周文台明知是考验,还是毫不犹豫的道:“下官希望章相公支持蔡相公,固然此事可能会引出一些风波,但甄别‘新法’忠奸已迫在眉睫,不能重复熙宁年间的老路,请章相公三思。”

    章惇神色不动,道:“蔡元度能力、眼光都没有问题,但手段还是过于直率了。”

    ‘直率’形容一个人的手段,那就是褒词贬用了。

    周文台神色不动,心里腹诽,如论‘直率’,整个大宋有比得上您的吗?

    即便周文台不说,章惇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喝了口茶,道:“回去告诉蔡元度,我给他善后。但那十五个巡抚,都得由我来选。”

    目前政事堂只有三个人,苏颂,章惇,蔡卞,苏颂其实已经离走不远,插不了手,唯有蔡卞能与他争一争了。

    周文台思索片刻,道:“这个下官做不了主。”

    章惇道:“他会答应的,回去吧。”

    周文台到底没到那个层次,不清楚章惇话里的具体意思,见章惇没有反对曾布这件事,他已经悄悄松口气,起身抬手道:“谢章相公,下官告退。”

    章惇目送他离去,仔细推敲一番,朗声道:“拿笔来。”

    裴寅一直立在一旁,听着就去准备。

    章惇等铺好纸,拿起笔,顿了下,开始写。

    第一封,是给赵煦的,上奏他这段时间的巡视结果与新思考。

    第二封,居然是问候太皇太后病情的。

    第三封,是给御史台的。

    第四封,是给皇城司的。

    第五封,是给曾布的。

    裴寅在一旁静静看着,有很多疑惑。

    章惇居然问候太皇太后的病情,哪怕是‘礼节性’的?还有皇城司,曾布,这些目的是什么?

    裴寅疑惑,但没有问出口。

    一道道信鸽,从这里飞入京城。

    京城之内,果然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因为曾布的事,开始热闹起来。

    ‘旧党’冷眼旁观的有,趁机拱火的更是无数。

    ‘新党’内部的分裂情形在加重,以六部三寺等为代表,继而太学以及今科的士子等也纷纷加入其中,各种争论此起彼伏,甚嚣尘上。

    弹劾蔡卞,为曾布申辩以及要求增加政事堂相公的奏本不断增加。

    蔡卞统统不管,似乎要强压六部,继续推进对曾布的处置。

    御史中丞黄履的日子突然变得不好过,一些与曾布以及曾家有往来的人,纷纷登门,不少是德高望重之人,黄履不得不见,还得持弟子礼。

    原本要南下游历的苏轼等也坐不住,接连登门,为曾布申辩。

    曾布不止本身的影响力,他兄长曾巩更是一代大家,还是欧阳修的门生,苏轼等深受欧阳修的恩惠,自是不能坐视不管。

    甚至于,一些勋贵公卿都出面了。

    姻亲,师徒,亲朋好友,同窗同乡等复杂关系,在这个时候疯狂展现,似乎在大人物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黄履回府的马车,甚至遭到了‘袭击’,各种辱骂声伴随着马车,臭鸡蛋,石头更没少。

    最后还是开封府的衙役赶来护送着,才勉强回府。

    入夜。

    赵煦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奏本,只是晒然一笑。

    作为大宋皇帝,他越来越超然,对于朝廷内外的争斗,尽力的脱身,逐渐的在扮演了一种‘剧中裁决’的角色。

    当然,内里的人其实都清楚,现今的大政,朝纲,‘新法’路线,全部出自于他的手笔。

第三百二十四章 谋逆大罪

    华灯初上,初春的月色还是那么冷清,带着丝丝寒意。

    一缕寒风从北方吹来,笼罩着开封城。

    张怀素满脸通红,醉醺醺的从一高门走出,忽然间一个哆嗦,赶紧裹了裹衣服。

    “贼他娘的鬼天气……”

    张怀素嘟囔一声,但是掂量了下腰间的袋子,脸上再次浮现笑容,摇摇晃晃的向城南方向走去。

    张怀素走了许久,忽然间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

    黑灯瞎火,影子幢幢,仿佛有无数人躲在暗处。

    张怀素酒醒了几分,自语的道:“怎么感觉有人在跟踪本道?”

    旋即,他又嗤笑的摇了摇头,道:“我就骗点吃喝,谁会跟我过不去,再说了,本道还是仙长,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我过不去?”

    张怀素说着,又哼哼唧唧,摇摇晃晃的向前走。

    等他走远,两个黑衣人悄悄走出来,低声交谈。

    “这个张怀素果然不简单,刚才那是驸马都尉王诜的府邸?”

    “嗯,前几天去过的,司里都有记录。”

    “这个人装神弄鬼,窜走在高门大户,还与那些士子交往过密,肯定有问题!”

    “我们自负责跟踪,记录,其他的不归我们管,不要多想。”

    “好,跟上去,看看他又要去哪!”

    两个人这次更加小心,在黑暗中潜行,与张怀素不远不近。

    张怀素没有感觉到异常,这次直接来到了赵谂的租房。

    赵谂刚刚入政事堂‘用事’,瞎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政事堂准备培养他们,赵谂为此高兴不已,正在自斟自饮,见张怀素来了,当即兴高采烈的拉过他,一起对饮。

    张怀素之前喝的正差了那么一点,当即与赵谂喝了起来。

    这酒一多,舌头就大起来,两人近乎无话不谈。

    “道长,我跟你说,家父投降宋朝,不尝没有悔意,奈何覆水难收……”

    “我知道,与你交往,从你的言谈举止就看得出来,你根本不是个宋人……”

    “哈哈哈,我们原本在夏人那,过的十分不容易,那帮蛮子,横征暴敛,毫无仁义可言……”

    “你们以为宋朝有?失望了吧?跟你说,天下人都是一个德行,瞧瞧咱们当今官家,内库是前所未有的丰满,一毛不拔……”

    “这些我倒是不在意,我恨啊,恨官家无眼,恨朝廷无人,忠臣遭难,直臣遗野,国将不国啊……”

    悄悄摸到门外的两个皇城司暗卫,听着两人的对话,很是吃惊。

    这赵谂以及归化的僚人,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

    张怀素与这样的勾结,居心叵测!

    两人对视一眼,做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个人悄然离开。

    张怀素似乎酒很多了,忘记从赵谂这偷走的几张纸,打着舌头道:“我跟你说过,官家不是长寿之相,章惇等人也是无福之人,不会长久……”

    赵谂喝的更多,十分兴奋,更是想不起曾经写过那几张纸,完全短片了。

    他摇头晃脑,道:“吕大防苦等二十年,终是封侯拜相,我赵谂才二十岁,更是等得起……他日扭转乾坤,涤荡朝堂,万民伏顺,天下归心……”

    门外的暗卫听得是心惊肉跳,他们说的越发大逆不道,毫无顾忌!

    暗卫飞速禀报到了皇城司,值夜的副指挥本在椅子上打盹,听着暗卫禀报的话,猛的坐起来,双眼大睁,道:“他们真的这么说?”

    暗卫单膝跪地,道:“是。他们醉酒,还在继续说。”

    副指挥因为蔡攸要将他推出去顶罪正忐忑,想尽办法的调查那谶语,看着眼前的暗卫,神情变幻,眼神炽热,暗自琢磨一番,忽然说道:“你回去继续盯着,不要妄动。来人,派人潜入那张怀素的家里,给我搜,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是!”

    皇城司深夜迅速动起来,悄悄的摸向四周。

    十个人,翻入张怀素的府邸。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偌大的院子,仆从居然没几个。暗卫极其熟练的在翻入各个房间,开始搜索。

    不多久,他们就在床下暗格发现了一盒子东西。

    几个暗卫悄悄打开,在火折子下悄悄查看。

    只是看了几眼,一众蒙着脸的暗卫双眼大惊。

    这个盒子里,除了各种房契,地契外,还有一些书信以及几张纸。

    书信都是京中内外高官的,其中谈及了不少事情,还有阴谋袭击蔡卞,章惇,暗杀一些朝中大臣的!

    另外,就是赵谂那几张纸——上面是赵谂亲笔所书,登基称帝,改年号‘隆兴’!

    这是谋逆大罪!

    皇城司的暗卫震惊不已,他们想过这些人因为‘新法’、‘新党’等会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袭击章惇,蔡卞一点都不奇怪,但是涉及谋逆,还真是不敢相信!

    几个暗卫心惊,对视一眼,连忙将盒子装好,又仔细搜查一番,迅速撤回。

    皇城司内,副指挥霍栩正在焦急等待。

    谶语的事已经好多天,宫里虽然没催,但蔡攸却一直很有压力,连带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多久,暗卫就回来了。

    “怎么样?”不等他们说话,霍栩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张怀素是他们摸了这么多天,唯一发现比较可疑的。这个人在京城装神弄鬼,出入豪门高宅,时不时有惊人之语,想错漏他都不容易。

    领头的暗卫拉下面罩,神情凛然,递过盒子,道:“属下不敢言,请副指挥亲眼核验。”

    霍栩一怔,连忙接过盒子,打开,翻翻找找。

    但看过那几封信,那几张纸,饶是霍栩也是不敢置信!

    居然有人将事情做到这种程度——谋逆!

    霍栩一时间震惊的说不出来,这种事,哪怕是皇城司也不能擅端,得上报政事堂,官家!

    霍栩飞速冷静下来,沉着脸,道:“都有谁看过?”

    领头暗卫道:“只有我们四个。”

    霍栩点头,道:“你们四个暂时不得离开皇城司,不准接触任何人。来人,将那张怀素,赵谂看好了,决不能走脱,再摸清楚他们的关系网!我去见指挥。”

    “是!”皇城司如临大敌,迅速动作起来。

    霍栩左思右想,带着盒子,带着人,准备去找蔡攸。

    刚一出门,一个侍卫匆匆二来,递过一个纸条,道:“副指挥,章相公的飞鸽传书。”

    霍栩一怔,接过来,径直带走。

    蔡攸不在皇城司,此时宿在一个外室宅子里。

    听到霍栩来了,他从床上爬起来。

    如夫人连忙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要不要我去准备点吃的,或者茶水?”

    蔡攸不喜欢这个女人被太多人知道,面无表情的穿着衣服,道:“你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

    女人脸色姣好,身材曼妙,穿着衣服的手突然一顿,轻轻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蔡攸穿好衣服出了门,来到偏庁,看到霍栩,神色不好,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来这个地方。”

    霍栩连忙道:“指挥恕罪,是不得不来了。”

    蔡攸已经看到他抱着的盒子,坐到椅子,道:“是什么东西?”

    霍栩将盒子放到他边上的桌子,低声道:“属下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指挥打开盒子看看就知道了。”

    蔡攸看着他紧张又兴奋的表情,看向盒子,上面章惇的信他没有接着看,打开盒子。

    对于放弃,地契那些,蔡攸根本不在意,待看过那几封信,尤其是赵谂那登基,改年号‘隆兴’的几张纸,令他双眼大睁,错愕,不敢置信!

    这么大胆的吗?

    蔡攸仔仔细细看了两边,抬头看向霍栩,道:“这事是真的?”

    蔡攸真的不能相信,一个小小士子,居然这么胆大妄为?

    霍栩沉色道:“下官已经让人去寻找这赵谂的笔迹,对过就知道了。另外,这张怀素穿府过院,喜好大言,装神弄鬼,与我们调查的事情或许有关系。”

    蔡攸总觉得有些不安心,道:“先不要妄动,一定要查实了!”

    “是!”霍栩自然知道轻重,贸然报上去,弄出个乌龙,那他们皇城司就要倒大霉了。

    蔡攸将这件事暂时压下,拿起章惇的飞鸽传书。

    这上面的字比较多,但内容只有一个:请苏相公致仕。

    蔡攸眉头紧锁,面沉如水。

    他皇城司确实是做脏活的,之前干过了不知道多少事。但送走最后一个‘旧党’领袖,还是令蔡攸颇有些顾忌。

    他现在如无根之萍,凡事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蔡攸看着章惇信上的内容,心里挣扎再三,道:“明天一早,查清楚这个张怀素,赵谂。另外,你将苏相公所有东西,给我准备好。”

    霍栩觉得已经有了交差,心里暗松,不管其他,当即应声道:“司里一直都有案卷,属下这就去将他们调出来,整理好。”

    蔡攸点头,继而又道:“其他各处同样要盯紧,不要出乱子。”

    霍栩这次听懂了,上前一步,低声道:“指挥,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蔡攸看了他一眼。

    霍栩心惊,连忙后退,抬手道:“属下多嘴!”

    蔡攸淡淡道:“将章相公这封信,送入宫里。”

    “是。”霍栩接过来,快步离去。

    蔡攸见他走了,转头看向桌上的盒子,神情古怪,自语的道:“他们已经这般大胆了吗?”

    蔡攸话音刚落,如夫人端着茶,扭着腰肢进来,轻声道:“我见客人走了,主君,喝杯茶吧。”

    蔡攸眼神骤冷,旋即不动声色盖上盒子,淡淡道:“嗯,走了。你先去睡吧,我处理点事情。”

    如夫人腻声道:“那我也陪着主君。”

    蔡攸平静的看向她,道:“去吧。”

    如夫人脸上笑容僵了下,轻轻的道:“嗯好,我等你。”

    蔡攸没有说话,也没有喝茶。

    等如夫人走了,蔡攸静坐片刻,拿起盒子向外走,对着暗中的禁卫招了招手,语气冰冷的道:“都处理掉。”

    “是!”一个禁卫抬手。他们做的很顺手,也明白蔡攸的意思。

    人处理掉,这个院子也处理掉,所有事情都处理掉!

    蔡攸带着盒子,径直离开。

    他离开后,院子很平静,没有半点声音,只是灯一个接着一个的熄灭。

    第二天,赵煦醒的很早,是因为礼部收到了一封来自于西夏的‘宣战书’。

    垂拱殿内。

    章楶,蔡卞,许将,李清臣站在下面,他们都被吵醒,脸上带有倦容,面上难掩怒意。

    赵煦静静的看着这封‘宣战书’,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暴戾气息,张牙舞爪,嚣张跋扈之态仿佛能从纸面上跃出。

    这不是西夏皇帝的手书,而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梁氏的亲笔信!

    赵煦看完,扬着信,与章楶等人笑道:“这位梁太后信里骂朕是无道昏君,要替天行道,准备再次兴师讨伐……”

    李清臣冷哼一声,道:“以女子之身擅权禀国,无视君王之礼,着实是番邦蛮夷所为!”

    李清臣与章惇一样,十分厌恶后宫干政,将其与内监并列,都是要严肃警惕,防备的。

    章楶,蔡卞,许将等不说话。

    大宋朝这方面好不到哪去,并且,李清臣也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赵煦看了李清臣一眼,道:“现在,这泼妇指着朕鼻子骂,要朕以‘孙礼’上表谢罪。”

    章楶与许将没有说话,余光瞥向蔡卞。

    蔡卞会意,沉吟片刻,道:“官家,夏人乖戾,必不可退让。臣请环庆路等做好准备,以策完全。”

    赵煦当即点头,看向章楶,许将,沉声道:“朕不可辱!大宋更不可辱!朕命枢密院与兵部做好充足的准备,这一次,朕不要一味防守!那兴庆府也没多远,跟朕好好震慑一番,鼓舞我大宋军民士气!”

    灭夏是不可能的,辽国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充当天朝上国,宋朝真的企图灭夏,那幽云十六州怕会迅速有几十万大军南下!

    章楶,许将抬手,沉声道:“臣等领旨!”

    赵煦看了眼外面渐亮的天色,道:“你们去准备好,晌午后,朕去机要处。蔡卿家,后勤工作,政事堂不可懈怠!”

    蔡卞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抬手道:“臣领旨。”

    陈皮这时从外面进来,赵煦瞥了眼,便道:“诸位卿家都辛苦了,天还没亮,再休息一下吧。”

    与西夏备战是早就在进行的事,众人也没有多说,告退离开。

    他们一走,陈皮递过一封信,道:“官家,章相公的信。下面是皇城司送上来的。”

    “终于来了。”

    赵煦笑着道,蔡卞拿了曾布,章惇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赵煦接过来,打开看去。

    前面都是章惇巡视的过程以及想法,赵煦看的很仔细,到了后面,章惇似无意的提及了一句:‘布非直臣,亦无建树,与宰执结交,欲重复往事’。

    赵煦看着这句话,笑了笑,放到一边。

    章惇到底是支持了蔡卞。

    赵煦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曾布的事,赵煦根本不放在心上,闹到再大,他也能一言定之,于变法来说,短期有弊,长期有利。

    赵煦刚放下茶杯,忽然一怔,又拿起章惇的信,盯着最后一句话。

    尤其是‘宰执’二字,赵煦目不转睛。

    好一阵子,赵煦翻开皇城司的奏报,看了眼,笑着道:“果然啊。”

    陈皮立在一旁,默默无声。他不知道信的内容,只是侍立。

    赵煦将两封信放到边上,神情若有所思。

    ——章惇是要送苏颂走了。

    ‘新党’,迫不及待。

    赵煦心里满满的推敲着朝局,分析着‘新法’的进度,以及日后的规划。

    苏颂是当朝宰相,入朝近五十年,尤其在这个时候,是‘旧党’仰望着的唯一一个大佬,他一旦被去,‘新旧’两党的交锋,将会前所未有的剧烈。

    不止是朝廷没有宁日,地方上更是如此!

    “利大于弊……既然如此,那就一次性解决吧……”

    良久之后,赵煦轻声自语。

    苏颂以及‘旧党’退出朝廷高层,短期有弊,长期有利,‘新党’确实也需要更大的权力了。

    说着,赵煦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道:“朕这几天都没睡好,去睡个回笼觉,来人就挡驾吧。”

    “是。”陈皮应着道。

    赵煦说着,就起身回转后宫。

第三百二十五章 冥顽不灵

    在赵煦搂着孟皇后睡回笼觉的时候,在家里的黄履接着收到了章惇的信。

    黄履看着章惇信里意简言该的内容,沉思片刻,扔下筷子,直接起身道:“去衙门。”

    黄大娘子一听,急忙道:“多带点人。你说,这一大早,去那么急干什么,还嫌路上不够乱吗?”

    黄履根本不听她的,想着章惇信里的内容,思索着,怎么劝说着那位曾经的‘新党’大佬,而今的阶下囚。

    黄履一出府邸,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几个读书人模样,冲过来就大吼道:“奸贼,放了曾相公!”

    “趋炎附势,殷献章贼,你不得好死!”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你们今天做的事,明天必有报应!”

    黄履站在马车前,看着几个人,认出了其中一个,冷笑道:“本官记得你?你父亲是熙宁六年的进士,而今家资百万,良田千顷,凭他的俸禄,是怎么攒下如此大的家业?你说报应不爽,你们家的报应到了吗?”

    那三十出头的男子顿时脸涨的通红,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怒声道:“奸贼,我与你拼了!”

    一群人哪想到黄履居然还敢回嘴,纷纷怒不可遏,挥起拳头就要上前痛打黄履。

    黄履施施然进了马车,四周一直紧盯着的开封府衙役迅速冲过来挡住几人。

    “狗贼!奸贼!天下人都看着你们,你们不会善终的!”

    黄履听着身后的骂声,眸光冷冷,语含愤怒的道:“我大宋的国运,就在这样一帮人手中吗?”

    前面的车夫仿佛没听到,小心又谨慎的驾车。

    黄履在抵达御史台的时候,有一封信,到了牢里的曾布手里。

    曾布穿着囚服,却十分干净,头发有些散乱,难掩儒雅气质。

    他坐在床边,眯着小眼睛,看着曾布的信。

    这封信内容很短,只有二十几个字:公已忘却初心,何以恋栈不去?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曾布静静看着,到了他们这种层次,说话都不会直截了当,佶屈聱牙间,藏着真实用意,需要用心揣摩。

    不多久,曾布就明白了。

    章惇这二十多个字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曾布:你不该来。

    曾布神情平静,看着章惇的信,心里在盘算着整个朝局。

    他对赵煦亲政前后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仔仔细细的推演过,得出一个结论:当今官家极其的聪明,手段凌厉果决,在与高太后争权的过程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在亲政后,这位年轻的官家锋芒尽敛,小心翼翼的改制,平衡朝局。他的锋芒,展现在了‘新法’的推行中。

    ‘新法’推行的严厉程度远远的超过了先帝时期,彻底、坚定、蛮横,不惜一切代价!

    这样的动作,就更需要一个稳固的朝局,所以,政事堂的平衡,万分重要!

    年轻的官家绝对不会允许‘新党’独占朝廷,那样不止朝局以及天下会失衡,大动荡,不利于‘新法’推行,还有损他的权威!

    这也是曾布敢回京,最大的心里依仗!

    韩宗道已经去了,政事堂内苏颂孤立无援,急需有一个新的参知政事,平衡章惇与蔡卞!

    这是他的机会!

    曾布想的很透彻,因此,对章惇的这封信,随手放在桌上,双手抱腹假寐。

    这时,黄履来了。

    等衙役打开门,他径直进来,在一把椅子坐下,与曾布对坐。

    曾布睁开眼看向他,语气依旧是那么有气无力,平和缓慢,道:“章惇让你来的?”

    黄履面无表情,直言不讳的道:“两条路,第一,按照律法,将你夺职罢官,下狱论罪。第二,你上书认罪,致仕归乡,今后不得对朝局有只言片语。”

    “先礼后兵?”

    曾布看着黄履,语气快了一点,道:“章惇的脾气,不应该是这样,是感受到了官家的压力,要我主动走?”

    黄履眼神忽的一变,官家插手了?他怎么不知道?

    曾布看着黄履突变的表情,还以为被他说中了,心中不屑,章惇就这种手段了吗?

    他微微闭上眼,不理会黄履,继续假寐。

    黄履迅速恢复如常,心里琢磨着赵煦插手的可能,不动声色的说道:“曾相公,最好想清楚,吕大防等人的前车之鉴。”

    曾布当即想到了章惇那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却没有任何反应。

    黄履见曾布冥顽不灵,更加直接的道:“如果曾相公不肯明哲保身,全身而退。御史台会在三天内定案,请曾相公回乡。”

    曾布还是毫无反应,这是他最后一搏,岂会半途而废!

    “自找苦吃!”黄履冷哼一声,一拍桌子起身离开。

    曾布无动于衷,仿佛真的睡着一样。

    他召集御史台的人开会,准备处置曾布。

    另一边的皇城司,却又发生一件令蔡攸措手不及的事。

    霍栩站在蔡攸身前,恭恭敬敬。细看他的话,会发现他双手微微颤抖。

    蔡攸的双眼如同毒蛇一般盯着他,道:“你确定?查实了?”

    霍栩不敢大意,沉声道:“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对今科士子的几个人在官家面前进行了‘选材’,苏相公要的,就是这个赵谂,属下不敢撒谎!”

    蔡攸心里也知道,这般大事,稍微一查就能核实,霍栩绝不敢欺瞒他。

    他真的很意外,很惊疑!

    先是这个赵谂胆大妄为的自行登基,更设年号,居然还牵扯到了当朝宰执!

    这要是传出去,怕是天下人都得震惊无比!

    章惇,官家会是什么反应?怕是比他还真惊疑不定吧?

    蔡攸左思右想,道:“先报给宫里,看看宫里怎么说吧。”

    霍栩这会儿倒是想起了章惇的信,道:“指挥,章相公那边,可是要您今天去见苏相公的。”

    蔡攸冷笑一声,道:“我听命的是官家,章惇真的以为皇城司归他管了!”

    霍栩心头一跳,不敢多言。

    很快,蔡攸收拾好东西,来到宫里,见了陈皮。

    这是陈皮的房间,不大不小,非常简单,丝毫不见奢华。

    蔡攸已经来过很多次,对于这位陈大官,实则心底不太大看得起,面上不动的道:“大官,下官调查谶语一案,顺藤摸瓜查到了这么多,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核实无误。不知,什么时候能面圣?”

    陈皮正看着蔡攸带来的东西,面色十分古怪。

    一个士子自立为帝,还有年号,并且牵扯到了当朝宰执,简直跟做梦一样!

    陈皮瞥了眼蔡攸,知道这个人断然不敢欺骗他,左思右想后道:“官家在小憩,你去见蔡相公。关于赵谂这件事,先按下来,等候圣意。”

    蔡攸神情犹豫,道:“大官,这么大的事情,不叫醒官家吗?”

    陈皮陡然冷眼看过去。

    蔡攸固然看不起陈皮,却又知道他的可怕影响力以及能力,连忙抬手道:“下官明白,下官告退。”

    陈皮目送他的背影,神情冷漠。

    他知道蔡攸是想邀功,就是故意阻止的。

    陈皮讨厌这个人,十分讨厌!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小小年纪,一肚子龌龊!

    陈皮坐了一阵子,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拿起来,走向仁明殿。

    仁明殿,是皇宫的宫殿。

    赵煦没能睡着,小憩了一会儿就爬起来。近来他的觉很少,睡两个时辰就醒,然后被一堆事缠身,再难入睡。

    他在仁明殿内,一边翻着奏疏,一边与孟皇后闲聊。

    孟皇后手里在绣着小肚兜,与赵煦随口搭话。

    赵煦道:“慕古的考卷,李尚书等人看过,有进二甲的实力。听说,他要去雍丘县做幕僚?”

    慕古,孟唐的字。

    幕僚,这是一种潜规则,就是暂时帮谋个官员做谋事,混点资历,钱财,等待合适的机会,参加会试,同时争取别人向朝廷推荐。

    朝廷里,没有‘幕僚’这种官职。

    对于唯一的弟弟,孟皇后还是很关心,抬头看了眼赵煦,微笑道:“他近来很沉得下心,臣妾也不想他有多大出息,平平安安就好。”

    孟皇后小小年纪就参与了朝廷诸多争斗,在夹缝里艰难求存,自是不希望弟弟也波及其中,凄惨下场。

    历史上的孟皇后,着实在宫里没有好日子过。反而是被赶出皇宫,在道观平静的待了二十年,但最终还是在金人铁蹄南下,辗转流离,在杭州展现了她最后的光辉,凄凉而终。

    赵煦道:“明年会有恩科,他要是考的中,朕调他到青瓦房,让几位相公好好调教调教,将来必有大出息。”

    孟皇后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他们一家被深深打了伤‘后党’烙印,被章惇、蔡卞等‘新党’厌弃,他们没有进行进攻已经是万幸,指望他们调教孟唐,几乎是没可能。

    赵煦即便不看孟皇后神情也能猜到她的心思,笑了声道:“诸位相公没那么狭隘,再说了,不是还有朕吗?”

    孟皇后展颜一笑,忽然又皱眉,抬头看着赵煦,轻声道:“官家,太医说,太皇太后,身体不大好。”

    赵煦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轻轻点头。

    高太后已经昏睡两日未醒,尽管太医说无大碍,但任谁都知道,快七十岁的人,熬的过春天,未必还能活过夏天。

    “晌午的时候,与朕一起去看看。”赵煦道。

    孟皇后见赵煦的神情平静,心里暗松,道:“是。”

    作为赵煦的皇后,一直很了解高太后对赵煦的欺压。

    为控制赵煦,不止是安排了那么多女人,福宁殿的宫女、内侍事无巨细禀报,一度还令赵煦搬到慈宁殿,高太后的寝宫外的阁内就寝,监视力度可谓空前。

    赵煦翻过手里的奏本,又拿过另一道,道:“过几日,你召集京城里的贵妇们来仁明殿叙话,安抚她们一下,给几个诰命。”

    孟皇后低头绣着肚兜,道:“是。”

    赵煦看了眼那小孩的肚兜,再看孟皇后还没有鼓起的肚子,笑了笑,他也很期待他的第一个孩子。

    这时,陈皮出现在门口,躬身而立,手里还搭着一个盒子。

    赵煦瞥了眼,道:“什么事情?不是说没事别来烦朕吗?”

    陈皮连忙进来,先是对孟皇后无声行礼,而后来到赵煦身旁,递过盒子,低声道:“官家,皇城司刚刚送来的,小人吓了一大跳,不敢耽搁。”

    孟皇后看了眼,起身道:“官家,臣妾去里面。”

    赵煦嗯了一声,打开盒子。

    赵煦慢慢翻看着,不多久就神色精彩起来。

    这就有人登基称帝,自立年号了?

    赵煦觉得很梦幻,抬头看向陈皮,神情不是愤怒,而是古怪,道:“他们现在都这么大胆了?还有别人这么干?”

    陈皮内心十分紧张,暗自琢磨着措辞,道:“官家,这赵谂是僚人归化,不懂教化,这还是第一次。”

    赵煦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信。

    现在的大宋,即便没有他的强力推动‘新法’,‘新旧’两党已经乱了几十年,下面的‘起义’此起彼伏,从未停歇过,这种事,怕不会是第一,更不会是最后。

    赵煦又看了一遍,默默一阵,淡淡道:“将这些东西还给蔡攸,让他送给苏相公。”

    陈皮不敢多嘴,连忙道:“是。”

    他心里轻叹,苏相公,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若是他与曾布没有达成任何交易,或许能安稳待到年底,有个体面的退休。

    一饮一啄,真的是早有定数,人力难抗。

    青瓦房。

    蔡攸又拿回了他送上去的盒子,脸上有些疑惑。

    这么大的事情,官家原封不动打回来了?不是命他大肆搜捕,严刑拷打,追问幕后元凶吗?

    或者,趁机将苏颂下狱,对‘旧党’残余力量穷追猛打?

    蔡卞已经知道事情经过,暗暗点头,看着蔡攸道:“去吧。”

    蔡攸一怔,他到底地位有些低,弄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带着请教姿态的道:“二叔,这件事,我不是很明白。”

    蔡卞伏案做事,淡淡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蔡攸看着这个二叔,神情动了动,没有追问,抬手告退离开。

    蔡卞听着脚步声,幽幽叹一口气。

    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是蔡攸出卖了蔡京。

    父子相残啊,这是多么残忍,不敢置信的事!

    苏府。

    随着曾布被御史台拿走,苏颂进宫一次后,就再没出去过。

    苏家里,苏大娘子以及几个小娘,吆喝着各院收拾东西。

    “这个,这些,都带上,全都带上……”

    “马车准备好了吗?五辆?五辆不够,起码要十辆……”

    “这些东西都不要了,让人变卖了,对,都变卖了……”

    “现钱?现钱,都藏起来,慢慢运回去……”

    “给我小心点,这是大公子最喜欢的瓷器……”

    苏府内外,是一片忙碌。

    苏颂,已然知道他待不久,准备离京了。

    蔡攸孤零零一个人出现在苏府大门前,一身简装,一片繁忙中,没人注意到他,他就径直迈入门走了进去。

    蔡攸看着苏家一大箱一大箱的古董字画,绫罗绸缎,以及洒落出的现钱,各种珍贵的桌椅板凳,神情毫无讶异色。

    “比我蔡家还是差了一点。”蔡攸自语。

    苏颂宦海近五十年,这点家产远比不上世代官宦的蔡家,再说,蔡京还是理财高手。

    蔡攸径直向着苏颂的院子走去,他来不过不止一次,也是熟门熟路。

第三百二十六章 想不透的曾布(求订阅)

    蔡攸还没走到苏颂的院子,忽然有个人出现,拦住了他,笑呵呵的道:“蔡指挥。”

    蔡攸一惊,本能的要拔刀,转头见到来人,神情微动,道:“童公公?”

    来人就是童贯。

    童贯脸上有些灰尘,面容倒是清朗了一些,抬手与蔡攸道:“蔡指挥,别来无恙?”

    蔡攸知道这个人与他父亲蔡京有些关系,因此心里不舒服,面上倒是客气的抬手道:“童公公来这里是?”

    童贯一笑,道:“刚刚从外面剿匪回来,官家听到后,让我顺道来一趟这里。盒子给我吧。”

    蔡攸眉头微锁,旋即就道:“那劳烦童公公了。”

    蔡攸本来就不喜欢这趟差事,但这又是一份功劳,只是稍微纠结一下,蔡攸就选择了后退。

    童贯接过盒子,径直走入苏颂的书房。

    蔡攸看着童贯的背影,暗道:这个童贯,看来得好好结交一下。

    童贯看似不声不响,却在枢密院坐着,又领了剿匪军,这分明不是一般的信任!

    苏颂这时正在书房里收拾东西。

    他酷爱读书,除了‘正道’的经史子集,对‘奇技淫巧’等书尤为偏爱,在天文仪器、本草医药、机械图纸、星图绘制方面等多有建树,在这个时代,除了沈括寥寥几人,他几乎走在最前面。

    他看着这些珍贵的书籍,轻松抚摸着,不时轻叹一声,装入箱子里。

    他这一去,不是真的就有闲心来专注这些了,他的年纪也不容许他做太多的事情。

    童贯在门口被家丁拦住,苏颂走出来,看到童贯,眉头登时一皱。

    文官讨厌宦官,这是自古的传统,苏颂似乎也能想到什么,淡淡的摆了摆手。

    童贯笑呵呵的走进来,道:“苏相公好像不太欢迎小人。”

    苏颂在凌乱的房间看了眼,在椅子上坐下,道:“没什么可招待的,童大官请坐。”

    童贯连忙道:“大官可不敢当,小人这是给苏相公排忧解难来了。”

    苏颂自然是认识童贯的,默默看着他片刻,道:“我的难,你解不了。章惇也解不了。官家让你来做什么,直说吧。”

    童贯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心里却暗道:我与这些大人物终究是差了不少。

    童贯上前,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将手里的盒子放到苏颂跟前,道:“苏相公睿智,官家让我把这个送来给苏相公。”

    苏颂没动,看了眼眼前的盒子,道:“你的身份仅次于陈皮,官家让你来送,既是给我留面子,也表示此时的重要,看来,官家心意已定了。”

    童贯站着不动,依旧一脸笑呵呵的道:“小人刚从外面回来,苏相公想问什么,小人怕是真回答不了。”

    苏颂审视了他一会儿,或许是信了童贯的话,伸手拿起身前的盒子。

    他也很好奇,在这最后关头,宫里的官家会怎么做?

    他到底是当朝宰执,太皇太后遗留下的最后一个‘旧党’,他的走,对朝野必然有巨大影响。

    并且怎么走,以什么方式走,什么时机走,都异常重要。

    苏颂面无表情,打开盒子,慢慢翻看着里面的东西。

    几封信,几张纸。

    就是这几封信,几张纸,令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苏颂,神情大变,不可置信!

    赵谂!

    登基称帝,改年号‘隆兴’!

    苏颂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在御前与章惇,蔡卞等人瓜分几个才子的事。那赵谂由于他的点名,已经在政事堂!

    这关系牵连之下,正常人稍微一想,就是他苏颂勾结僚人,图谋不轨!

    不过片刻,苏颂就恢复冷静。

    绝大部分人或许会这么想,但宫里的官家以及章惇,蔡卞等人,决然不会相信,太可笑了!

    但,纵然高层人物不会这么认为,可却是他们操作的巨大把柄,一旦操弄起来,苏颂是百口莫辩,铁板钉钉!

    苏颂看着这些东西,只觉得头疼。

    他现在有些恍惚,实在是分辨不清楚。这些乱七八糟,此起彼伏没有断过的事情,到底是‘新法’引出来的,还是本身就存在?

    他们的极力渴求的‘清平盛世’,真的是被戳破后的,现在的这副模样吗?

    ‘新党’到底是对是错?

    苏颂老脸惯常的沉默,心里则有些茫然。

    自从官家亲政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些事情,他们原本都以为是‘新法’引出来的,是‘新法’祸国殃民的证据!

    可是越来越多的事实显示,似乎他们一直心心念念的清平盛世,只是个假象!

    苏颂默然,或许是即将离开,反而能更冷静,清晰的看清楚一些事情。

    好一阵子,苏颂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童贯,道:“官家……可留有什么话给我?”

    童贯一直躬着身,神色一直笑呵呵的,保持着对当朝宰执的恭敬,道:“官家有一句话给苏相公:自古盛世,首推汉唐,于文治武功,旷古绝今。盛世,是打出来的,不是困守自怜。”

    苏颂神情不动,没有说话。

    元祐初,高太后以及司马光等人,割让夏人四寨,以求夏人退兵。

    而后的七年,宋朝几乎困于自守,再无神宗时候的锐意进取。

    苏颂今天的感慨有些多,暗自摇了摇头,甩开复杂的情绪,目光落在身前的盒子上。

    赵煦刚才那句话,像是临别赠言,没有多大意义,童贯带着盒子来的这一趟,才是重点。

    不多久,苏颂就会意过来了。

    苏颂轻轻点头,叹了口气,道:“回去回禀官家,就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我不知道啊!’

    童贯面上笑呵呵,心里一肚子疑惑。

    这些大人物,惯常打哑语,云山雾绕,不到那个层次,根本不懂!

    童贯没有追问,抬手道:“小人告辞。”

    苏颂双手按在盒子上,又摇了摇头,道:“罢了,是对是错,我终究是看不到了。”

    他七十多了,没几年好活,‘新法’的最终会怎么样,他可能等不到。

    苏颂默然好一阵子,抬头看向宫里方向。

    他知道,高太后近来病重不起,昏睡两天了。

    这仿佛预示了‘旧党’的末路。

    苏颂又默默好一阵子,脑海里回想了很多事情,从他入仕的英宗朝,而后是仁宗,神宗,再到如今的元祐。

    他历经四朝,当真宦海沉浮,有无数起伏波澜。

    “罢了,就再收拾最后一次残局吧。”

    苏颂双手按在那盒子上,缓缓起身。

    这个盒子里,看似是赵谂,实则赵谂只是个士子,即便生拉硬扯到他头上,官家也没必要送到他这里来。

    归根结底,还是眼前朝廷遇到的最大的麻烦——曾布。

    苏颂拿过拐,出了门,道:“备车,去御史台。”

    朝廷里,蔡卞,章惇要对‘新党’进行甄别,顺手要送走他这个最后的障碍。

    这个盒子,其实就是告诉苏颂-——这些事情,由他来收尾。

    忙碌的管家快步走过来,道:“主君,去御史台做什么?”

    “无需多问。”苏颂淡淡说道,拄着拐,向着大门走去。

    管家连忙应着,去备马车。苏家一片忙乱,也没人关注太多。

    苏颂坐在马车上,心里很平静。

    除了感慨,再无多余的情绪。

    没有伤春悲秋,没有兔死狐悲,更没有凄凉落寞,也没有不甘心。

    所谓的‘七十不逾矩’,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御史台。

    黄履已经开完会,对曾布的处置已经出炉。

    曾布的‘罪名’其实很容易,他擅离职守,无诏入京,在京中游走,纵横交错的结党营私,哪一条都可以送他回乡养老,顾忌的无非是他的身份以及可能形成的后果。

    御史台对百官有监察的权力,处置权却只有五品以下,因此,黄履汇总好案卷,也不管曾布认不认,就准备走程序,上报政事堂了。

    曾布现在的官职,只是‘知江宁府’,原则上是不需要赵煦批复的,但凡政事堂批准,御史台就能将曾布夺职罢官,遣送回乡。

    就在黄履催着内部走程序的时候,主事来到他的值房,有些惊疑的道:“中丞,苏相公来了。”

    黄履正在埋头写着什么,听着猛的抬头,道:“他来做什么?”

    ‘新党’对‘旧党’普遍怀有怨愤,警惕;‘新党’对‘旧党’的攻讦从未停止过。

    去年章惇等还试图清算高太后,何况苏颂了。

    主事道:“下官问了,说是要见曾布。”

    黄履放下笔,沉着脸,心头一阵盘算。

    曾布的入京,原本在‘新党’内部没有多大波澜,很多人希望他复起,但也只是‘希望’,没有多大动作。真正引起蔡卞激烈反应的,是曾布去了苏颂府邸,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交易。

    御史台的地位特殊,有监察百官的特权,但体制上依旧隶属于政事堂,苏颂这个宰相,除非黄履硬刚,否则真的拦不住他见曾布。

    主事见黄履神色不好,上前低声道:“中丞,其实,不妨让他们见,他们这一见,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黄履看了他一眼,道:“没那么简单,苏颂到底是当朝宰执,要是他借由曾布拉我或者章相公,蔡相公下水,后果难料。”

    主事心头猛的一惊,连忙后退,道:“小人多嘴。”

    黄履心头仔细思索一阵,站起来,道:“拦是拦不住了,走,看看他们到底要说什么。”

    主事应着,陪着黄履去迎苏颂。

    这会儿苏颂已经进了御史台,正在往地牢走。

    黄履快步上来,笑容满面的道:“苏相公驾临御史台,当真是蓬荜生辉,与有荣焉。”

    苏颂对于黄履视若无睹,也无心思分辨他话里的嘲讽,道:“你们御史台定案了?什么时候呈报给我?”

    黄履跟着苏颂的脚步,笑着道:“还没有,御史台正在讨论,毕竟事关重大,朝野关注,不得不小心从事。”

    苏颂没有看他,拄着拐,径直入地牢,来到曾布的牢门前。

    曾布听到密集的脚步声,目中一闪,看向牢门。

    苏颂出来的一瞬间,曾布双眼有讶异之色,继而有些期待。

    朝廷里的争论有了结果?

    曾布看向苏颂的目光,都是探寻之色。

    苏颂等牢门打开,走进去,坐在椅子上,与曾布对视。

    他双眼平静,脸色苍老,看不出任何情绪。

    黄履等御史台官员站在不远处,一个个双眼大睁,竖起耳朵,要看这两人到底谈什么。

    曾布双眼的讶色消失,变为疑惑,道:“苏相公,这是何意?”

    苏颂道:“我已向官家表明,辞官归乡。”

    曾布脸色骤变!

    他之所以入京,就是笃定赵煦要再次平衡朝局,平衡‘新旧’两党,用他填补韩宗道的空缺,如果苏颂辞官,那一切落空!

    曾布小眼睛大睁,道:“官家怎么说?”

    苏颂看着他,淡淡道:“而今,不是熙宁年间。”

    其实苏颂想说的是,现在的官家,不是神宗皇帝。神宗皇帝面对压力,会妥协,退让,但当今这位却不会。

    当今这位对吕大防,范纯仁等人出手,并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发泄心中的怨恨,还有就是表达了另一层态度:面对‘新法’,他坚定不移,不会对‘旧党’做出退让!

    曾布不相信,更不甘心,追问道:“官家,让你走了?”

    苏颂道:“你上书认罪吧,全身而退。”

    曾布胖脸变幻不断,一直盯着苏颂,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玩笑’二字。

    但苏颂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异色。

    曾布瞥了眼不远处的黄履等人,道:“章惇回来了?不可能,他起码要等到四月中旬之后才能回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苏颂摇了摇头,拄起拐,道:“要么你上书,要么我送你走,你自选吧。”

    苏颂说完,自顾转身,看都没看黄履。

    黄履却一直盯着苏颂,这位苏相公真的要走?临走前还帮他们料理曾布?

    如果是苏颂处置曾布,那么他们‘新党’内部面临的压力将骤减,因为曾布引发的乱子以及后果都将变得可控。

    但苏颂为什么帮他们呢?

    ‘说不通啊……’

    黄履心中暗道。

    ‘新旧’两道厮杀了几十年,元祐初‘旧党’更是将‘新党’尽数放逐,打压的很是彻底。‘新党’这次回来,‘旧党’死伤无数。

    两党早已经没了和解的可能,苏颂这个作为,令他很困惑。

    曾布坐在床上,脸角抽搐,双眼有愤怒之色。

    他怎么想都想不透,苏颂怎么会致仕?!

    苏颂一走,朝局必然失衡,‘新旧’两党党争更加剧烈,这对朝局,对‘新法’,对官家,百害而无一利!

第三百二十七章 新阶段的开始

    苏颂走了。

    黄履心头疑惑,面上不动,来到曾布近前,道:“曾相公,一朝梦碎,滋味不好受吧?”

    曾布小眼睛圆瞪,盯着黄履,冷笑道:“虽然我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们独霸朝廷,是取死之道,决然没有好下场!你的得意,还是忍住为好。”

    黄履确实很兴奋,苏颂一去,意味着‘旧党’覆灭,他们‘新党’再次盘踞朝廷,厉行‘新法’,他为什么不高兴?

    黄履脸上露出微笑,道:“曾相公当年也是安石公的左右手,为什么现今对我们再次推行‘新法’抱有敌意?”

    曾布现在愤怒难休,就拿黄履出气,道:“现在的‘新法’,是王公当年的‘新法’吗?那‘方田均税法’势必要搞的天下大乱,王公若在世,必然不会答应!”

    黄履道:“我记得,曾相公当初就是因为反对‘新法’而被放出朝廷,现在拿安石公做挡箭牌,未免有些不知廉耻了?”

    曾布表情幽冷几分,道:“你们尽管得意,自古权臣就没有好下场,只希望章惇以及你们,能有吕大防的下场,那已是善终!”

    黄履听着他的恶毒诅咒,脸色阴沉,寒声道:“曾布!别不识好歹!你能善终,并非是章相公,蔡相公仁厚,是因为顾全大局,你要是求死,我就成全你!”

    曾布冷哼一声,根本不信,却一挥手,道:“拿笔来!我今日成全你们!你们都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活着,活着看你们的下场!”

    黄履真恨不得将曾布给杀了!

    但他知道大局为重,强忍怒恨,转身就走。

    很快,纸笔送了进来。

    曾布没有犹豫,直接写了一封了‘请罪奏疏’。

    他写完,手里握着笔,微微颤抖,脸角都是不甘的恨意。

    可以说‘新党’比‘旧党’普遍有锐意,这一点也表现在权力上。

    比如曾布,比如蔡确。

    这道奏本,很快出了牢房,来到黄履案桌前。

    他看完后,怒气稍减,将这道奏本,带着出了御史台,前往青瓦房。

    青瓦房内。

    蔡卞审视一遍,抬头看着黄履,面露惊疑,道:“你是说,苏相公去见了曾布,曾布就写了这道请罪奏本?”

    黄履同样疑惑,道:“是。下官一直在场,没有什么特别的话。下官也不明白,其中是什么缘故。”

    蔡卞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曾布的请罪奏疏,而后沉吟着道:“奏本没什么问题。你继续盯着曾布,我进宫去见官家。”

    黄履多少有些不安心,道:“相公,这件事透着古怪,要是他们有什么阴谋怎么办?还得谨慎一些。”

    蔡卞眉头锁起,‘旧党’的那些阴诡手段,他熟悉的很,纵然苏颂光明一些,到底是‘旧党’最后一个魁首,又是在这种时候,他要做出什么,防不胜防!

    蔡卞左思右想,道:“好,先不动,再看看。”

    要拿曾布,苏颂要走,这些事,没有一个小事,蔡卞得慎之又慎。

    黄履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回去得再审一审曾布,以免他们真的挖了什么坑。

    蔡卞心里想着,忽然又道:“那个妖道与那姓赵的书生怎么说的?”

    黄履道:“这件事在皇城司,皇城司没有动,应该是宫里还没有说话。”

    蔡卞摇了摇头,又哼了一声,道:“不知所谓!”

    黄履心里对这件事也是诧异,惊怒非常,知道蔡卞说的‘不知所谓’就是指的那姓赵的书生与那妖道张怀素。既然宫里没说话,他们暂时也不能多做什么。

    这时,机要房内。

    朝臣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赵煦眼里,包括曾布那到‘请罪奏疏’的内容,赵煦知道的是一清二楚。

    赵煦与章楶正在对弈,两人轻松写意的落子,说着‘军改’的事。

    章楶身姿笔直,落一子就看向赵煦,道:“官家,北方各路,正在有序推进,问题没有多大,年底就能稳定下来。南方,枢密院与兵部正在派遣经略与总管整顿,力度、手段暂以‘稳’为主,待北方稳定后,明年便可大动了……”

    赵煦点头,‘军改’事关重大,大宋军队以及附带关系,七七八八数百万计,一点大意不能有。

    捏着棋子,赵煦道:“嗯,要快也要稳。还有,汴京的三大营不能放松,朕会派遣内监,亲自督促。”

    章楶犹豫了下,没有在‘内监’两个字上多攀扯,道:“是。夏人那边蠢蠢欲动,若是真的打起来,年后他们便可返京。宗泽,种建中,加上楚攸三大营,十万军队,足够捍卫京城……”

    赵煦神情不动的落子,道:“卿家觉得,今年能打起来吗?”

    章楶脸色肃然几分,手里要的落的棋子慢慢收回,沉思再三,道:“官家,夏人局势复杂,那梁太后嚣张跋扈,上次在环州大败,加上我朝屡斩夏使,态度强硬,开战的几率,在七成以上。”

    赵煦轻微微头,没有继续落子,面露沉思。

    对于夏人的防备,宋朝这边一直在积极备战,能打起来其实最好,如果一直拖着,反而不利于宋朝的‘军改’以及‘新法’推行。

    这个包袱必须甩掉!

    赵煦抬头看了眼章楶,道:“要让夏人打,我们要胜,朕需要北方至少两年的平静。”

    赵煦需要两年的时间来对南方推行改革,两年时间,足够稳定南方各路,再与西夏打,甚至是辽国打,赵煦都不担心。

    就是不能一直拖着,耗着。

    章楶不是单纯的武夫,沉吟着道:“臣命环庆等各路,对夏人进行试探性进攻,迫使夏人开战。”

    宋朝现在占据了诸多要塞,完全可以学着夏人,对西夏境内进行侵扰,劫掠,激怒夏人,不给他们更多时间准备。

    赵煦嗯了一声,伸手落子,道:“要准备充分。这一战,只能胜,而且要大胜,打的夏人老实。”

    章楶当即沉声道:“官家放心,上次准备不足,又无地利,而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大宋,这一战,断然没有输的可能!”

    赵煦抬头看向他,笑着点头。对于章楶的能力,赵煦毫不怀疑。

    静静的盘算着夏辽,而后是朝局,‘新法’与‘军改’,赵煦暗自松口气,大宋的情况远好于夏辽。

    西夏那边朝廷内帝后两党争斗剧烈,加上土地贫瘠,日子着实艰难,穷兵黩武之下,国力必然会大幅度衰退,这一次若败,西夏就再没抬头的机会了。

    辽国情况比西夏更不堪,辽国占据北方,近年横征暴敛,激起了不知道多少异族的反抗,最近两年更为浩荡,辽国沦陷的土地以及战败被杀的将领品级越来越高,已经开始动摇辽国根基。

    女真人正在蠢蠢欲动,在未来一两年就会抬头!

    这么盘算着,赵煦心头忍不住的火热,自语的道:“时不我待啊……”

    如果能尽快完成国内变法,富强国力,强大兵力,腾出手来,赵煦必然要在夏辽的身上狠狠的动刀子!

    章楶听着‘时不我待’四个字,双眼里微微一闪,不动声色的道:“官家,无论是‘变法’还是‘军改’,无不旷日持久,想要稳定下来,至少要五年以上的时间,朝野还得沉下心,不能斗下去了。我们需要足够的耐心,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将适得其反,反噬自身,那些人想要的结果就会出现……”

    章楶这是变着法子劝诫赵煦,要他耐心,不能过于心急。

    赵煦神色如常,落子道:“卿家对曾布以及苏相公致仕怎么看?”

    章楶躬身,仿佛是在盯着棋盘,道:“官家,臣主枢密院,不预政事。”

    赵煦笑了笑,没有追问,顺手拿起茶杯,道:“陈皮,去告诉蔡相公,晚上去苏相公家里赴宴。明天晚上,请苏相公来宫里,朕请他吃饭。”

    章楶神色不动,他知道,这是给苏颂送行了。

    经历这么多事情,苏颂坚持不住,决心要走。

    “是。”陈皮应着道。

    章楶对政事闭口不言,继续说着‘军改’的事情。

    赵煦与他一边下棋,一边对一些事情进行分析,做出决定。

    ……

    当天晚上,蔡卞便真的去苏府赴宴。

    两人的谈话有很多不同的版本:

    有人说,两人在苏家凉亭里争执,吵的面红耳赤,苏大娘子都劝不动,将蔡家大娘子请过来,这才将蔡卞拉走。

    有人说,两人相谈甚欢,只谈风月不谈政事,畅谈古今往来,蔡卞喝的醉醺醺的,被家人接走。

    还有人说,两人对坐无声,话不投机半句多,几乎没有交流。

    更有人说,两人携手在苏家漫步,月光下,说了很多事情,气氛十分融洽。

    不管外面怎么传言,一切都在既定的计划中走着。

    第二天一早,苏颂来到政事堂,主持政事堂早会,批准了御史台对曾布‘罢黜官职,递解回乡’的处置。

    同时,对在政事堂争议不断,久拖不决的不少事情,进行了决断。

    比如,对一部分官员的任免、调动。对转运司的改革,对‘军改’的一些‘新政’等等,忽然间畅通无阻。

    在座的,既讶异于苏颂对曾布的处置,同时困惑于苏颂的突然‘想开’。

    蔡卞一直不动如山,如往日章惇在的时候一样,专心记录,补充以及制定详细的规划。

    半个时辰后,苏颂如照本宣科般的会议结束了。

    苏颂抬头,环顾一圈众人,已见不到半个‘故人’,淡淡道:“散了吧,蔡相公留一下。”

    众人收拾好札记,纷纷起身,行礼。

    “下官等告退。”一众人声音平静,不大不小。

    苏颂没有说话,等他们走了,转向蔡卞道:“你接下来,就是要清洗了?”

    蔡卞神色如常,道:“不论是御史台,还是吏部的加强监察,亦或者是朝廷各部联合的‘京察’等,都是清肃吏治,扫除腐败,并非是苏相公所说的清洗。”

    苏颂面露回忆,道:“当初司马君实等人搞出那么多诗案,我是不赞同的,事实也证明,这种行为,于朝廷,于国家,毫无益处……我希望你们吸取教训。”

    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之所以痛恨‘旧党’,除了‘旧党’顽固不化,废除‘新法’外,还有‘旧党’破坏朝廷争斗的默契,大肆弄出各种‘诗案’,将‘新党’尽数放逐京城!

    ‘旧党’那般的作为,古来未有,破坏了他们口口声声维护的‘祖制’。

    是以,章惇等人归来,心中怨愤无比,不止对吕大防等人穷追猛打,手段狠厉,更是要追溯司马光等人,甚至于要动高太后!

    这些,都是‘旧党’搞清晰而造成的恶果!

    蔡卞摇了摇头,道:“我们从这里吸取的教训是,要想‘新法’推行下去,并且长久,就要学你们,足够狠,坚决,不妥协!”

    苏颂默默无声,有些事情,交杂太多,难以说清,更难以说通。

    苏颂沉默了良久,道:“章惇脾气太烈,在朝廷里有官家支持,在地方上不一样。若是激起大的民变或者士兵哗变,你们都承受不住。变法派就剩下你与章惇,章惇若走,你能压得住朝局吗?”

    蔡卞平静的神色开始动了,继而就道:“苏相公,你考虑的太多了。”

    苏颂情知不能说服蔡卞什么,拿过拐杖,道:“我今晚会去宫里陪官家用膳,你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吗?”

    相比于章惇,苏颂更欣赏蔡卞,在蔡卞身上,他能看到他曾经的影子。

    蔡卞沉吟一会儿,道:“我会送苏相公。”

    苏颂一怔,忽然笑了一声,起身慢慢的拄着拐,走向他的值房。

    苏颂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多少有些复杂。

    苏颂等‘旧党’虽然固执,手段阴诡可恨,但某些地方也值得他钦佩。

    这时,赵煦已经出宫,来到了御街上的皇家票号大门前不远处。

    皇家票号,门可罗雀。

    御街直对宣德门,是汴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其他各铺子门前来来往往,人流如织,偏偏皇家票号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冷清的像皇城角。

    陈皮一身便装站在赵煦边上,低声道:“官家,皇家票号的生意一直不太好,主要还是一些富户,他们就是专吃利息。另外,贷出去的钱并不多,听说有人贷了钱,直接跑了,都是恶意的……”

    赵煦面带微笑,向前走,道:“前期是难免的,等各地铺开了,朕帮他们好好弄弄。”

    朝廷这边基本上算是稳定了,赵煦可以腾出精力来,做些他一直要做的事情了。

    陈皮知道,赵煦一直在谋划一些事情,是朝廷大政的辅助,连忙笑着陪着向前走。

    “朱掌柜,我有十万钱,不知道你们这皇家票号,能否吃得下?”

    赵煦刚走近,里面就传来一声十分轻佻的年轻男子声音。

第三百二十八章 牌面

    赵煦听着这个声音,竖起折扇,挡住身后的人,不动声色来到门旁。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随意的拨弄着,目光则斜视着朱浅珍,神情傲慢又带着一点不屑。

    朱浅珍坐在他对面,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笑着说道:“客人是小看我这铺子了,‘皇家票号’四个字,可不是什么人随便能取的,区区十万钱,小铺吃得下,尽管放心。”

    年轻人看了眼朱浅珍,笑着喝了口茶,道:“好!我知道,这铺子与宫里的贵人有关,十万钱,放在你这也放心,利息是五厘?”

    朱浅珍同样在审视着年轻人,道:“五厘。不过小老儿还得多嘴几句,客人这钱来路正当吧?如果客人前脚存下,后脚就有官府来查,小老儿可吃罪不起。”

    年轻人放下茶杯,神情自信,扬着头道:“朱掌柜放心,这钱我敢拿出来,就一定没问题。我说的是,真的每月五厘?一个月后我来,能拿到五千钱的利息?”

    十万钱就是一百贯,五厘的利息,就是百分之五,五贯,五千钱。

    朱浅珍拿不准这个人的来路,但脸上从容不迫,道:“当然。小铺子开门做生意,凭的是信誉,绝不会自砸招牌。客人,来自右边?”

    “没错,世代经商,小有薄产。”年轻人随手弹了下身上精致的绸缎,从怀里拿出一个紫砂壶,自顾的把玩。

    右边,是宋人对山西的口语称呼,有时也称山右。

    朱浅珍盯着这紫砂壶,知道是好东西,稍稍思索,道:“客人,什么时候入账?”

    年轻人盯着紫砂壶,随口的道:“我有钱,但我也得看看你们的底气吧?”

    朱浅珍笑了声,道:“去拿。”

    边上侍立的伙计应着,当即去了柜台里面,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两道文书,走回来递给朱浅珍。

    朱浅珍翻开看了眼,递过第一张,道:“客人,这是政事堂批准文书,政事堂。这个,是户部担保文书,盖有户部大印,户部梁尚书,吴侍郎的亲笔署名。”

    年轻人神色一正,连忙揣起紫砂壶,拿起两道文书,认认真真的打量。

    朱浅珍坐着不动,语气十分平静的道:“客人,小铺子不是普通的交子铺,以往朝廷的交子务都交给了小铺,这是政事堂批复的,不是户部。小铺虽然没有户部的股子,但户部做了担保。如果客人真的有十万钱,入账之后,小老儿可以带你去见见我们的大掌柜。”

    “不用!”

    年轻人慢慢放下文书,一脸松口气的笑容,凑近朱浅珍,低声的道:“本人只是生意人,不想与那些达官贵人有过多牵扯。我存了钱,到时候贵店支付本金利息,两不相涉,朱掌柜,你说呢?”

    朱浅珍听明白了,也低声道:“客人放心,大掌柜不在朝廷,他们再怎么斗,都不会波及到小店,只要时间到了,客人整取零存,小店都欢迎。”

    年轻人满意一笑,眼神闪动一会儿,道:“五十万,你吃得下吗?”

    朱浅珍神色如常,道:“客人就是翻个十倍,小店也吃得下。”

    五十万铜钱,就是五百贯,换成白银,其实也就五百两。

    年轻人盯着朱浅珍打量,旋即晒然一笑,坐回去,道:“其实啊,我们倒是不在乎这点利息,主要是这钱太占地方,家里着实要放不下了。”

    宋朝的铜钱最大的弊端就是币值太小,寻常人家还好,大户人家,有个相当于几千两的铜钱,不说数量,单是重量那就是几万几十万斤,着实要有专门的钱库才行。

    朱浅珍一脸赞同的点头,道:“客人说的是,来小老儿这的,大部分都是这个想法,能来存着的,谁家会在乎那点利息?”

    年轻人顿时笑意更多,再次凑近,道:“如果更多,你能吃得下?比如,万贯以上?”

    一贯是一千钱,即便有折价那也有八九百,万贯,那就是上亿铜钱了!

    而只相当于万两银子。

    在大宋,能一口气拿出万贯钱财的,不少,但敢拿出来存的,绝对不多!

    朱浅珍稍微坐直,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神情肃重了几分,语气缓慢的道:“客人,以前的青苗法,官府的利息是二分,现在民间的举债也有一分,为何公子不去放钱,反而来小老儿这里?”

    朱浅珍的话说的明白,防水出去,利息是一分,放到他这里,是五厘,足足差了一倍!

    年轻人浑然不在意,语气散漫的道:“不是说了吗?不在乎那利息,就是找个放钱的地方。”

    这种话,客气时候会当真,但认真的时候,就没人信。

    朱浅珍神色不变,淡淡道:“客人,区区万贯,小店吃得下。但客人这般大手笔,小老儿心里着实没底,还请给句话,尊姓大名,贵府何处?”

    年轻人看着朱浅珍,知道不透露一点,今天的生意难做了,收起轻漫之色,斜过身子,道:“我姓李,府上出过六个进士,三位侍郎,一位尚书。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这生意,你要是能做就做,不能做,这铜钱也只能在库里生锈发霉。”

    朱浅珍仔细想了想,大宋朝从太祖立国到现在,豪门士族太多,根本想不起来是哪一家。

    他稍稍琢磨,道:“好。来人,开后门。客人,将钱送来,我们两家当众清点无误,我给您开票据,再给您交子,您拿好后,但凡整月,您来之前提前两天说一声,我给您准备好,您马车自运,没有,开封府内,我派人给您送去。”

    “痛快!”

    年轻人一拍桌子,大声道:“我喜欢朱掌柜的脾气!这个月,我存十万钱,三个月后,但凡你们拿得出利息,我就翻倍,以此类推,到了明年中,你们还撑得住,万贯!”

    朱浅珍眉头挑了挑,这个人明摆着就是来吃利息的!

    不过,区区这点利息,对皇家票号来说,九牛一毛。

    朱浅珍微笑,道:“好说。另外,客人以及亲朋好友有需要用钱的,只要有足够的信用担保或者抵押物,尽可来小店举债。”

    年轻人听着,凑近一点,低声道:“你能借出多少?”

    朱浅珍跟着倾身凑过去,低声道:“这得看担保人或者抵押物,担保人信誉足够好,万贯,十万贯小老儿都出得起。”

    十万贯,相当于十万两,哪怕是豪门大户也不是随随便便拿得出的!

    年轻人目光深深的盯着朱浅珍片刻,道:“利息多少?”

    朱浅珍道:“视举多少以及时间而定,最低的话,我能做到三厘。”

    “三厘?”

    年轻人神情微震,这个利息,可真的是太低了。以前青苗法是二分,民间借贷普遍在一分上下,这三厘,太让人眼红了。

    年轻人迅速又恢复平静,越发压低声音道:“三厘借多少,要多久?”

    朱浅珍道:“一千贯、一年以上。”

    年轻人心底默默算了下,低,太低了!

    三厘的利息,全大宋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年轻人有些眼红,这么低的利息,他完全可以借出,三千贯本金,哪怕是放水也能赚到两倍以上!

    不过他旋即双眼微动,与朱浅珍玩笑似的说道:“朱掌柜,你这边存的利息是五厘,借的利息是三厘,就不怕外人左手倒右手……”

    年轻人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这边从这里借出去,转手又存进来,那就是空手套白狼,白白的吸皇家票号的血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以交子发工资

    年轻人目光灼灼的盯着朱浅珍,有些炽热。

    朱浅珍视而不见,淡淡的笑道:“客人能想到,我们怎么会想不到呢?这样的低利息,不是谁都能举的。再说了,三千贯,能拿出来的也不多的。要是真有人跟小老儿玩这一套,小老儿要是不认账,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朱浅珍说着,手好像无意的放到了桌上的两张纸上。

    年轻人双眼盯着朱浅珍的手,会意的笑了笑,打消了刚才的想法。

    这皇家票号的背景,他打听的很清楚。

    这朱浅珍与当今官家的亲娘,朱太妃是兄妹,当今官家的舅舅。而真正的大掌柜露过几次面,并且还有户部尚书梁焘陪同——官家的亲兄弟,开府仪同三司、大宁郡王,赵佖!

    这样的强大背景,谁要是敢造次,又有把柄在手,御史台,刑部敢管吗?

    年轻人再次拿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忽的一笑,道:“朱掌柜说的是。我刚从说的不变,不过,数目改一改,五千贯!”

    五千贯,看着确实不多,换成银子也就是五千两,可是铜钱就客观了,一贯一千钱,打个八折也是四百万钱了!

    四百万,四个伙计怕是得称半天!

    朱浅珍打量这个年轻人,着实猜不透他的背景,只留夏人户籍,不肯留真名,就是那个‘李’姓还不知道真假。

    朱浅珍沉默一会儿,一脸肃色的与年轻人对视,道:“客人只管押来,如果不放心,我们可以一去户部,请户部做个担保,将来小店要是出了纰漏,户部可代为偿还。”

    一旁的伙计忍不住了,直接道:“掌柜,客人如果不放心,不如请去我们地库参观一下,区区五千贯,算的了什么?”

    年轻人双眼一亮,颇为期待的看向朱浅珍。

    朱浅珍道:“客人押了前来,可以随着一起进地库。”

    年轻人十分想看看这皇家票号的底气,当即站起来道:“一言为定!半个时辰,我再来,告辞!”

    年轻人似乎迫不及待,一拱手就大步向门外。

    门外的赵煦断断续续听了不少,对朱浅珍的能力倒是放心不少,手里一拍折扇,走几步进门。

    年轻人与赵煦撞了对脸,稍稍打量一眼,见赵煦的穿着非同一般,衣料考究,做工细致,连身后几个仆从穿着看似普通,实则都快赶上他了,双眼一亮,抬手与赵煦道:“兄台,也是来存钱的?”

    赵煦手里玩着折扇,随口的笑道:“那倒不是,我是来取钱的,朱掌柜,我的钱可到期了,我来取钱了。”

    朱浅珍不动声色的倾身,而后就配合着道:“公子是小店贵客,都已经准备好了。公子是自取,还是送上门?”

    赵煦直接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道:“将钱票拿出来。”

    陈皮一怔,猛的会意,从怀里拿出一叠票据,拿出最大的一张,上前递给朱浅珍,仰着脸,一脸跋扈模样的道:“这是一万贯的钱票,今天就取一万贯。”

    一万贯,少说也有八百万钱!

    原本要走的年轻人神色震惊,瞥了眼赵煦,不动声色上前,看着已经到朱浅珍手里的票据,果然是一万贯,该有皇家票号的鲜红大印!

    这是朱浅珍前不久送给赵煦的样品,赵煦今天来就是要讨论‘防伪技术’的,是以陈皮待在身上。

    年轻人目光闪烁,在赵煦与朱浅珍之间徘徊,似乎有所怀疑。

    朱浅珍其实就是故意给着年轻人看的,接过钱票后就转身向身后的伙计,道:“开地库,将一万贯放到后门。”

    那伙计认识赵煦,正小心翼翼给赵煦上茶,听着连忙就道:“是。”

    赵煦一摆手,神色略微有点着急,道:“不用后门了,有急事,就放到前门,马车很快就来,你们看得住吧?”

    朱浅珍一笑,道:“公子说笑了。”

    仿佛印证赵煦的话,一队彪形大汉不知道从哪里出来,林立在门口,拉出了数丈警戒线。

    年轻人看着,一眼就看出这些人不是普通大户家里的豪仆——他们太有纪律性,一举一动,站立,规矩俨然。

    年轻人看了眼,又转向赵煦。

    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年轻人,有着奇怪的从容气度。

    朱浅珍已经走近里面,大堂里只有赵煦以及几个仆从。

    年轻人想了想,在赵煦边上坐下,一副结交模样的笑着道:“兄台,一万贯可不是小数目,兄台是做什么生意?”

    赵煦手里把玩着扇子,一副等钱的样子,应付着道:“不做什么生意,从应天府来的。”

    年轻人盯着赵煦的侧脸,笑着道:“南京是好地方,兄台这一万贯,不知高门贵姓?”

    赵煦这才瞥他一眼,道:“不是汴京人吧?”

    年轻人一笑,身体斜过来,道:“兄台好耳力,汾州府人。兄台出手就是一万贯,可不是寻常人家,这是要送往哪里?我家世代经商,人脉不少,或许可以帮上忙。”

    赵煦又看向门外,道:“我在南京府存了一万贯,在这里取。”

    年轻人登时想起来了,这皇家票号在其他三京也有分号。

    ‘要是在汾州也有就好了……’

    年轻人心里自语,铜钱携带太不方便了,一贯就二十多斤,做生意没有几个几百上千根本不行,那就是上万斤啊!

    太辛苦,太麻烦!

    交子,其实也是这个原因诞生的。

    年轻人想继续套赵煦的话,就看到里面一阵脚步声,而后就看到,一群人用小木板,拖着一个个大箱子往外运。

    年轻人盯着看,暗道:这一箱子最多十贯,一万贯,岂不是要一千个箱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个箱子,摆放到了外面,并且打开。

    铜钱仿佛有气味,四周顿时吸引了很多人,议论纷纷。

    “这么多钱,这铺子是要干什么?”

    “皇家票号,好大的牌匾……”

    “这快三十多箱了吧?有五十万钱了吧?”

    “这是什么铺子,这么多钱?”

    年轻人坐不住了,跑到外面,果然看到二十多个箱子,足足十万钱以上。

    这时,朱浅珍从里面出来,拿着一个大箱子,放在桌上,打开与赵煦道:“公子,这是剩余的小额票据,认票不认人,谁拿来都可以直接兑换现钱。”

    年轻人走过来,看着一大箱子的小额票据,面露疑惑的与赵煦道:“兄台,你这些票据,用的出去吗?”

    以往也有交子在小地方通行,但并不长久,虽然朝堂也设立交子务,但因为贬值太快,最终都不了了之。

    赵煦将手里的折扇放到桌上,拿起这些小额票据,仔仔细细的打量,好一阵子,道:“第一版吧?防伪不错。”

    年轻人见赵煦不理会他,又见识了这皇家票号确实轻轻松松拿出了几十万钱,虽然好奇赵煦的身份,想要结交,但还是快速离开了——正事要紧。

    朱浅珍见他走了,上前躬身道:“官家,这确实是第一版。小人在太学那边建了一个‘研究室’,专门研究纸币的防伪等。官家,小人多嘴,这些钱与纸票,真的要作为俸禄发给汴京的官员吗?”

    赵煦手里拿着一叠‘钞票’,翻来覆去的看,随口回道:“嗯,票号开到哪,交子就发到哪。”

    不远处的伙计眨了眨眼,他刚才还以为官家就是特意在那姓李的面前摆阔或者展示皇家票号的实力呢。

    陈皮瞥了眼他一眼,看出了他所想,心里嗤笑,官家用得着这般吗?

第三百三十章 童子军

    朱浅珍听着赵煦真的要将这些交子发出去,既激动又担忧。

    交子可以说是臭名昭著,在以往都是朝廷敛财的工具,士绅,百姓深恶痛绝,这也是朝廷交子务荒废的原因之一。

    这要是发出去,朝廷的官员会怎么想?本来还低调发展的皇家票号,怕是要被推到风尖浪口上。

    他心里这样想着,没敢说出口。这么长时间了,他十分清楚,官家对这交子万分重视。

    赵煦对这版交子的防伪技术不太满意,但刚刚出来,还不会在市面上流通,那些当官的拿到交子,怕是第一时间就会来兑换现钱。

    赵煦放下后,看向朱浅珍,笑着道:“做的不错,近来有什么难题吗?”

    朱浅珍恭谨的立在赵煦身侧,想了想,道:“官家,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只是目前来说,票号一直在亏本,虽然数额不大,但盈利更少……”

    赵煦拿起茶杯,笑着道:“不着急,以后你们会发现怎么赚钱的。现在要做的,就是扩大票号名声,加大铜钱与纸币流通。票号的扩张要更加快速,争取两年时间,扩张到所有府治所在,陈皮,内库的钱不能等着生锈,这里缺就拨过来……”

    陈皮一直听着,等赵煦说话,他应下后,道:“官家,待会儿还得去武院。”

    赵煦摇了摇头,道:“晚上还有与苏相公的晚宴。朱掌柜,就这样吧,有什么事情,你叫上九弟,到宫里来。”

    “是。”朱浅珍道。

    赵煦拿起折扇,便起身出了皇家票号。

    一排马车已经将外面的铜钱装好,赵煦没有上马车,交代几句,便继续向南走,转道去武院。

    十几辆大马车,来着三十万钱,奔向皇宫方向。那一大箱子的交子,也交给了便衣禁卫带着。

    在皇家票号不远处一个酒楼,刚刚离开的年轻人站在窗口,见着这些钱真被带走了,神情依旧有些不信的自语道:“难道,不是做给我看的?”

    他身后站着一个矮小的老头,留着山羊胡,自顾的摸着,道:“少东家,否管是与不是,咱们放点钱试试水,若这票号真的如气所说,咱们绝不会亏。”

    年轻人嗯了一声,脸上还是不解,道:“这进进出出都能赚钱,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吗?你查清楚了,他们确实一直在亏钱?”

    小老头肯定的道:“确实没错。他们在其他三京,还有开封府辖的几个县都在试图建立分号,只有钱出,放出的利息那么低,回款又慢,不可能赚钱。”

    年轻人越发思索,见赵煦的背影消失,道:“是宫里的那位大宁郡王?”

    小老头道:“是。我之前让杭州的刘掌柜存了点钱,见到了,的确是。另外,我听说这大宁郡王年龄大了,要出宫封王了。”

    大宋的皇子,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出宫,袭封王爵,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头衔。

    赵煦来到武院的时候,许将已经在等着了。

    他陪着赵煦走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赵煦看着不远处的场地上,有一队年轻人在跑操,笑着说道:“看样子不错。”

    这对年轻人有十二个,精神勃勃,动作利落,呼喊的口号是清朗有力。

    许将跟在赵煦边上,说道:“官家,武院里,师生总共有五百多人,生员三百多。这边是操练的地方,不远处还有小型练马场,刀枪剑戟等。那边是宿舍,食堂,还有一个藏书楼……这边是教授,博士以及各种专业马师,弓师等住的地方……”

    许将事无巨细的介绍着,武院是临时改建的,整合了不少民房,所以看上去颇为简陋,坐落的没有规划。

    赵煦不断点头,心里渐渐浮现一个大致的轮廓。

    开封确实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开封城太小,开封城四周山水环绕,不适合做太多事情。

    将来有一天能换个地方,那么这武院,赵煦一定会建造的广博,雄伟,每年能培养上万人的那种大武院!

    许将不知道赵煦心里在想什么,来到一处院落前,与赵煦道:‘官家,这里是武器等研究的专门院落。甲胄,兵器,火器等全面包括,不过由于地方小,不方便施展,也影响教学,只是暂时放在这,越过明年,臣计划,在城外开辟一些地方,以供火药试验,马术训练,以及小规模实战演练等……’

    赵煦点点头,又见一群生员绕着跑到跑圈,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未来的宝贝疙瘩,这会儿,可以稍微狠一点。对于优秀的人才,有潜力的,不要拘泥于出身,过往有些劣迹愿意改的,咱们通通给机会,能不能走到最后,就看他们了……”

    许将连忙道:“臣等也是这么考虑的。目前生员有三个方向选择,一个是地方举荐,一个是武院从年轻士子中选拔,第三个,就是从厢军,禁军中挑选……学期暂定为三年,三年后,他们会被派到各军进行磨练……”

    赵煦还身兼这个武院院长,听着道:“嗯,按照计划走,遇到问题再做调整。至于地方,今年事情太多,暂且先这样。先逛一圈,待会儿将师生带到食堂,朕陪他们一起吃饭。”

    许将道:“官家是要训话吗?”

    自从宣德门那次讲话后,赵煦就逐渐有种被神话的趋势,加上外人难以一见,传说是越来越多,神秘非常。

    赵煦想了想,笑着道:“不用了,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多了反而不值钱。就一起吃个饭,他们吃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

    许将会意,道:“那,要不要将武院的那几个实际管理叫出来?”

    赵煦道:“朕今天就是随便来看看,无需大惊小怪。吃饭的时候,聊一聊。”

    赵煦说着,就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家伙,挥舞着马鞭,从不远处呼啸而过,嘴里还在怪叫,兴奋的不行。

    在他身后,还有几个禁卫骑着马跟着,一副护卫模样。

    赵煦眉头挑了挑,道:“赵似平日里都这样吗?他在这里是小霸王?”

    许将犹豫了下,还是道:“官家,前不久十三殿下摔伤了,太妃与皇后娘娘都很关注,召见了臣,太妃娘娘特意嘱咐臣,要求照顾好十三殿下,不用太辛苦,更不用会那么多。”

    许将话说透了,赵似在赵煦同父同母弟,将来可以诗词歌赋,但不会涉入朝局,不需要有太多能力。

    太多能力,那是催命符!

    赵煦倒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看着依旧在马上呼啸不断的赵似,道:“将人都给朕撤走,今后十三老老实实上课训练。你,弄个童子军,将十三塞进去,不准泄露他的身份,也不要特殊照顾。”

    许将听着‘童子军’三个字,双眼微亮,道:“官家说的是,微臣待会儿就去准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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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介绍:
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