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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煦全文阅读

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还得再快

    经过这段时间发酵,尚书省被查封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开封城大大小小每个角落。

    一些不知内情的人,完全懵逼了。

    三司衙门还能理解,到底是有罪证的,尽管手段有些过了,但朝野勉强能接受。

    但三司使苏辙‘自杀’的消息,朝野还没来得及消化,尚书省又被封了,他们的神经再大,这会儿也有些承受不住。

    开封城简直乱了套,各种谣言满天飞,茶馆酒肆,青楼歌坊到处人满为患,却少有名妓陪同,而是一群达官贵人凑起来,紧张忐忑的窃窃私语。

    而或多或少知道一点的高门显贵,一样不安宁。

    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令他们目不暇接,紧张忧虑,辗转反侧。

    至于最高层的相公们,则讳莫如深,紧闭门户,谁也不见。

    梁焘等人则最为惊喜,在他们想来,这是官家愤怒于尚书省的不作为,故意敲打,助他们成事,自然更不敢懈怠。

    坐镇福宁殿的赵煦,耳听八方,观察着开封城内的动静。

    听着四处纷纷扰扰,但风向不断转向他,这才带着微笑,拉上被子睡觉。

    深夜,朦胧月色,开封城街道上安静异常,弥漫着丝丝冷意。

    一个两鬓白发,状若半百的男子,裹着黑色披风,来到了沈琦府外。

    沈琦从熟睡中被叫醒,在偏庁见了这个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男子卸下披风,手里拿出一道厚厚的公文,递给沈琦,道:“沈大夫,念在蔡某曾经帮过你一二,还请代为转交给陛下。”

    这个人,就是蔡京。

    沈琦看着这道文书,没有伸手接。

    蔡京为什么来找他,官家在紫宸殿上将发策使从蔡京改为章惇,这明摆着是一种不满,现在谁敢为蔡京说话?

    蔡京脸上沧桑,不到五十却像六十,他猜到沈琦的心思,语气平平淡淡,道:“沈大夫放心,这不是辩解书,是我这些年对于神宗朝变法改制的一些心得,或许能帮得上陛下。”

    沈琦作为率先倒向赵煦的人,自然了解赵煦的一些心思,听着就意动,伸手接过来,翻看几眼,又沉默一阵,道:“蔡兄,我可以为你转交,但你应该清楚,你的迟迟不归,令官家愤怒。”

    蔡京当即道:“沈大夫放心,蔡某省的,当然还有其他投名状,好让陛下消气。”

    沈琦听着,这才安心一点,左思右想,道:“明天一早我正好有事进宫,当面呈送给陛下。”

    蔡京见沈琦提到‘陛下’二字,脸上出现一抹光辉之色,双眼闪过一抹嫉妒,忽然凑近他,低声道:“沈兄,朝野即将有大变,要做好准备。”

    沈琦见蔡京说的郑重其事,也凑近一点,道:“蔡兄说的是查封尚书省的事?”

    蔡京忽的缩回头,笑容意味深长的道:“沈兄不久之后就会知道,深夜叨扰,望请谅解。告辞了。”

    沈琦怔了怔,连忙起身送他出去。

    目送蔡京一个人的背影,沈琦还在思索蔡京话里的‘大变’指的是什么。

    “是这蔡京看出些什么了吗?”沈琦自语。

    慈宁殿,悄悄掌起了灯。

    高太后坐在床上,喝了口茶,感慨的道:“人老了,觉也少了。”

    周和小心的服侍着,别人或许没有察觉,但他能感觉到,高太后与以往不同了,看人的目光极其锐利,隐含着杀气。

    等高太后喝完,周和这才道:“娘娘,外面的消息。二范相公,都告假了。”

    高太后擦了擦嘴,道:“咱们这位官家终究是太年轻了,这回要吃苦头了。”

    周和将茶杯放到一旁,恭谨的立着。

    周和对外面的朝局是洞若观火,宰辅‘闭门自省’,计相‘畏罪自杀’,枢相‘不管不问’,三相空悬,加上中书省的范百禄,尚书省的范纯仁告假。

    也就是说三省,枢密院,三司衙门五位主官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视事,大宋最高层的五大衙门,空摆了!

    政务,就是不停也得停!

    高太后坐着,望着福宁殿的方向,久久不言。

    周和等了许久,开口道:“娘娘,明日就得下诏,关于向太后的葬礼了。”

    高太后平静的神色骤然一冷,哼道:“我没夺了她的封号就不错了,一切从简!”

    周和连忙应着,道:“是。”

    这种事,就不需要赵煦的玉玺了,高太后可以直接下诏。

    这一句落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偌大的慈宁殿,孤灯双影,静悄悄的。

    赵煦的好觉并没能睡成,天色未亮就被陈皮喊了起来。

    赵煦在洗脸清醒,陈皮在身后道:“是枢密院的消息,环庆路的催饷急报,并且夏人可能真的要来。这是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楶的密本。”

    赵煦连忙擦手,拿过来。

    密本,不算是正式的奏本,是一种比较正式书信,非官方却又严肃,是给枢密使苏颂的。

    赵煦拿着坐在灯边,仔仔细细的看。

    章楶这道密本写了很多东西,大概就是他在西夏有细作,获知西夏有备军的迹象,并且日益明显。

    赵煦皱眉,盯着这道奏本,仔仔细细的思量。

    他并不清楚这段历史,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只知道,宋夏之间的战争没有停过,还有就是‘岁币’!

    赵煦决然不会答应‘岁币’这种东西的,盯着这道奏本,心里飞速思忖,不但要准备钱粮军饷,还得派兵支援环庆路。

    从章楶的奏本来看,西夏的动作很大,少说也有十几万人,而环庆路满打满算不过五六万,还分散守卫各处。

    赵煦双眼眯起,道:“看来,动作还得快。”

    陈皮听了眼皮直跳,还快,还能怎么快?

    三相去了其二,三司衙门,尚书省被封,即便想要换人,也得给那些人回京的时间吧?

    赵煦没看陈皮,心里闪电般的闪过种种念头,忽然道:“第一,明天一早,将梁焘,苏颂叫到垂拱殿见我。第二,立刻动用内库,直接拨付一百万给户部。第三……命楚攸尽快回来。第四,我要的那些人,你以我的名义发信给他们,命他们全力赶赴京城。另外,加快搜集朝臣的资料,没有时间等了。”

    陈皮连忙一一记下,还是忍不住的道:“官家,是不是,过于着急了?”

    赵煦摇了摇头,道:“司马光对夏,辽的策略是‘斥地求和,绥靖苟安’,现在朝廷的想法也是这样,环庆路的态度不明朗……我怕会出事。”

    ‘旧党’的态度大概就是一味‘畏战求和’,能不打就绝不打。即便最后打胜了,还是割地求和!

    赵煦,绝不允许继续这样!

    陈皮登时明白了,道:“是。小人这就嘱咐,天一亮就出宫。”

    赵煦点点头,依旧看着章楶这道奏本,忽然道:“这个章楶……我记得,与章惇是一家的?”

    陈皮这个倒是知道,连忙道:“是。两人分属两房,是堂兄弟。”

    赵煦唔的一声,仔细的想了想,道:“去,再让皇城司查一查章楶的生平以及功绩,尤其对待夏辽的态度,作战的方式方法等。”

    陈皮应声,道:“是。”

    赵煦没了睡意,翻来覆去的看着这道密本,心里越发的有些不安。

    他这边还没整顿好开封城,环庆路可不能出事!

第九十二章 就批

    天色渐亮,陈皮从各处找来了一大堆的资料。

    包括环庆路与西夏的以往战事,朝臣们的奏本,还有就是现在环庆路的人事,军队数量等等。

    以往不清楚,这以了解,赵煦吓了一大跳。

    其中最令他心惊的,是环庆路的目前的战略是朝廷内斗的妥协结果:新党要战,旧党要和,最终就成了不战不和的被动防守!

    还没开战就定了这种策略,其实已经是未战先败了!

    毫无进攻的锐意,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敌人,放心过来打,我们只防守!

    赵煦看的心惊,出离愤怒。

    这样下去,难怪会有靖康之耻,不亡国简直是奇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皮悄悄进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苏相公,梁尚书等都在垂拱殿等着了。”

    赵煦拧着眉,心里怒火如潮,听着就将身前的资料收拾好,又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起身道:“走吧。”

    在说着话的时候,他已经决心扭转环庆路的作战思路,重新定位对外战略,尤其是那所谓的狗屁岁币!

    在此之前,他得收拾好朝局里的旧党,否则根本难以成行。

    赵煦心里思索着,尽管太急了一些,可能会引起朝局动荡,却也顾不得了。

    陈皮见赵煦一边走一边还思虑丛丛,跟了几步,还是道:“官家,太后过世的消息传遍开封了。另外,二范相公齐齐告假。”

    赵煦脚步猛的一顿,道:“你说什么?”

    陈皮连忙低着头,递过两道文书,道:“尚书省,中书省刚刚送上来的。”

    赵煦看都没看,气的笑了,道:“好好好,很好!还真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朕的股肱大臣!”

    陈皮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现在,整个大宋朝廷高层,也就一个枢密使苏颂在撑着。

    这位却又畏畏缩缩,除了枢密院的事,其他都不沾,理由是:枢臣不闻政。

    枢密院与政事堂掌握军政两权,确实两相制衡,这个理由堂堂正正,没有半点毛病!

    赵煦眯了眯眼,目中若有杀意闪烁,冷声道:“去垂拱殿!”

    陈皮应着,跟在赵煦身后,脚步不自禁的跟着赵煦加快,心里却担忧不已。

    官家太过着急,有些冒进,现在将朝廷里的几位相公都给得罪了,而且官家明显又不会善罢甘休,要出大事情了!

    赵煦赶到垂拱殿侧门的时候,苏颂,梁焘,沈琦已经在等着了。

    赵煦刚要进去,陈皮忽然又接到消息,低声道:“官家,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人来了。”

    “让他们等着。”

    赵煦冷哼一声,直接进入垂拱殿。

    苏颂,梁焘等人见着,连忙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在椅子上坐下,面色沉凝。

    苏颂见着,默默不语,心头轻叹。

    梁焘,沈琦等人已经知道二范告假,抬手欲言忽又止。

    赵煦坐在椅子上,思忖片刻,直接道:“陈皮,传朕的意思。同意二范相公的告假,再批他们三个月,好好养身体,养好身体才能为君分忧,为国谋事。”

    不等陈皮应着,苏颂猛双眼大睁,闭口禅练不下去了,道:“陛下,如此一来,三省空悬,政事被遏,百官不安,天下动荡,还请陛下三思。”

    赵煦冷眼看着他,道:“怎么,朝廷少了几个人,我大宋就要亡国了?要不你也告假,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苏颂被赵煦这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知道赵煦在气头上,不敢再多言。

    赵煦呵斥了苏颂,心里也清楚,政务不能停摆,直接道:“在政事堂开辟房间,三省所有人与机构迁入,苏颂,你暂代宰执,给朕挑起来。不要跟朕找借口,你想要告假,朕现在就批,批你十年!”

    梁焘,沈琦等人躬身低头,余光悄悄瞥向苏颂。

    吕大防,二范的准假一个月,三个月,其实众所周知,以官家脾性,这三人是回不来了。

    十年,苏颂七十多年了,未必还能再活十年。

    苏颂脸角抽搐了下,他虽然惯常和稀泥,却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跟着胡来,心里叹息一声,抬起手道:“臣领旨。”

    赵煦冷哼一声,道:“另外,环庆路那边势单力孤,朕打算派军增援,枢密院要尽快统筹。”

    环庆路有战事,朝廷调兵增援正常不过。

    但宋朝对边帅历来十分警惕,深入骨髓,苏颂听着,道:“陛下以为,调多少合适?”

    在赵煦想来,自然起码要有十万,但一来粮草供应不上,二来短时间内未必筹齐,沉吟片刻,道:“五万吧,朕要的是精兵强将,枢密院要是糊弄朕,朕就连枢密院一起查封了!”

    苏颂老脸又不自禁的抽搐了下,心里默默推算一阵,道:“是归属经略使章楶调遣吗?”

    赵煦已经对章楶有了一定了解,点头道:“对,朕会赐予他金牌,环庆路一应将领,军队皆听命他调遣,胆敢违抗旨意、军令,先斩后奏!”

    苏颂神色微惊,道:“陛下,不可!边帅如此大的权力,会引起朝野不安,并且若是各处效仿,恐藩镇之势复来!”

    宋朝对军队的控制,可以说是旷古绝今,有的来自于赵家得位不正的心虚,也有五代十国藩镇林立的历史原因。

    赵煦摆了摆手,道:“一时的,此战过后,自然会收回金牌,调章楶回京。”

    赵煦不给苏颂反对的机会,转向梁焘,道:“军饷筹集的怎么样了?”

    梁焘连忙抬手,道:“回陛下,臣,臣以及户部筹集了一百万贯,正在想方设法筹集更多。”

    赵煦心里的怒气稍稍减少,微笑着道:“梁爱卿这个消息,是朕这么多天,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梁焘抬着手,不喜不燥,道:“臣之本分,不敢当陛下赞赏。”

    赵煦轻轻点头,道:“要是朝野诸公都能有爱卿这样的本分,朕就不用这样忧心了。”

    梁焘不敢接话了,要是接了,传出去,得罪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

    赵煦接过陈皮递过的茶杯,道:“朕已经命内库,再给户部拨付一百万,户部要做好筹调。再由殿前司调一千人,亲自押运去环庆路。”

    梁焘抬手,道:“臣遵旨。”

    赵煦说完这个,拨弄着茶水,又道:“传旨,章惇,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领吏部事;曾布,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领工部事,蔡卞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领礼部事,命他们尽快到京。”

    苏颂听着,眉头皱起。

    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是一种头衔,相当于副宰相,是三相的助手,但是又领六部事,这就很值得揣摩了。

    外加,三省合并于政事堂,苏颂隐约觉得,这位官家看似杂乱无章,胡乱硬闯的动作下,藏着深深的目的。

第九十三章 卖爹求荣(求收藏

    赵煦不理会苏颂想什么,摆平了这件事,看向沈琦,道:“沈卿家是何事?”

    沈琦抬手,道:“陛下,是太后娘娘薨的事。”

    他昨天准备的是关于赵煦大婚的,天未亮就听到了向太后过世,只能临时改口了。

    赵煦对于向太后的死是毫无波澜,淡淡道:“这件事,祖母那边会下诏,等候懿旨吧。”

    沈琦应了一声‘是’,抬着手,欲言又止。

    赵煦看着他,又瞥了眼苏颂,梁焘,道:“外面还有刑部,御史台在等着,诸位卿家有其他事情,待会儿再说吧。”

    苏颂,梁焘无所觉,沈琦听明白了,抬手道:“臣告退。”

    赵煦看着三人离去,喝了口茶,心里思索着,这样还不够,得将吕大防,二范彻底送走才行。

    赵煦正想着,黄鄯,马严,钱升三人进来了,齐齐抬手道:“臣参见陛下。”

    赵煦将茶杯放到一旁,道:“查清楚了?”

    黄鄯是刑部尚书,硬着头皮道:“回陛下,查清楚了,是是,是一位狱卒,因为怨恨苏辙曾经判杀他兄长,心中怨恨,趁当值机会,害杀了苏辙。”

    赵煦眉头挑了挑,道:“这就是你们给朕查出来的结果?”

    黄鄯神色僵硬,这里没外人,就直接道:“那个狱卒……在家服毒自杀了。”

    赵煦看着黄鄯,余光扫向马严,钱升,冷声道:“就凭这一条,朕让皇城司将你们通通下狱,你们觉得冤枉吗?”

    三人身体一颤,齐齐跪地,道:“臣知罪。”

    赵煦脸色铁青,一拍桌子,喝道:“知罪!?朕要你们的是知罪吗?在刑部大牢暗害三司使,明天,朕是不是也会死的莫名其妙,然后推给一个宫女,太监就算了事了!这就是你们干的好差事吗?!”

    黄鄯,马严,钱升三人跪在地上,头上渗出丝丝冷汗,大气不敢喘。

    眼前这位官家,可不是神宗,能杖毙了刘世安,下他们的大狱,根本不算什么!

    赵煦冷眼盯着三人,道:“朕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查不出来个所以然来,朕就将你们下狱,去熄灭苏家以及朝野百官的怒火!”

    黄鄯三人直觉脖子一冷,再次躬身道:“臣遵旨。”

    赵煦俯视着三人,眼神冷烁,道:“今后,任何事情,先报于朕,然后知会政事堂,明白了吗?”

    黄鄯,马严三人尽管恐惧,却知道赵煦这句话的意思,刀子架在脖子上,由不得他们了,只好道:“臣遵旨。”

    赵煦一摆手,道:“去吧。”

    “臣告退。”三人颤抖着身体要起身。

    黄鄯头上大滴冷汗落地,艰难起身,忽的膝盖一软,没站稳反而迎头栽倒,一声痛呼。

    马严见着,连忙将他扶起来,小心的看着赵煦。

    钱升也顾不得紧张不安,扶着黄鄯,退出垂拱殿。

    黄鄯面白如纸,双腿无力,几乎是钱升,马严两人拖着出去。

    赵煦见着三人走了,默默的再次拿起茶杯。

    实际上,他并不在乎他们能不能查清楚,查不清楚最好,他就一直拿这个案子敲打外廷那帮人。

    最重要的是,赵煦要大理寺,御史台同时越过政事堂,直接向他汇报。

    三司衙门被他封了,涉及钱粮等权限大部分移交给了户部。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合并于政事堂。

    空悬三省,政事堂领六部的格局基本形成,在外的就是御史台,大理寺了。

    现在拿捏了马严与钱升,初步的目的已经达到。

    ‘更进一步,就是清理政事堂了……’

    赵煦抱着茶杯,神情若有所思的心里轻语。

    或许料理吕大防,二范等人容易,但要改变这种制衡交错,人浮于事的朝廷格局很难,毕竟是一百多年的病灶。

    但朝廷要不集权,强权,又怎么去改变整个宋朝错综复杂的体制,地方上官员的浮于事?

    在赵煦心里不断思忖的时候,陈皮悄悄过来,道:“官家,沈大夫求见。”

    赵煦唔的一声,放下茶杯道:“刚才就见他有话说,让他进来吧。”

    陈皮应着。

    不多久,沈琦就进来了。

    不足四十岁,一脸的精明强干,他来到赵煦桌前不远,抬起手道:“臣沈琦参见官家。”

    赵煦微微点头,对这个第一倒向他的人,还是格外看重两分的,微笑着道:“沈卿家不用担心,即便大婚推迟,朕也给你留了位置,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虽然品轶不高,却是政事堂的大管家,并且太多的达官显贵,宰相做过这个位置!

    沈琦脸上惊喜一闪而过,飞速镇定,抬起手,有些迟疑的道:“臣并非为了邀官而来,是……蔡京昨夜到了臣府邸。”

    赵煦听到他提蔡京,神情有些不善。

    蔡京这个人,原本赵煦想着他入京,或许能帮他一二,没想到到现在不见人,那要他何用?

    沈琦见赵煦脸色不爽,连忙道:“他给了臣一道奏本,是关于神宗年间新法的。”

    赵煦看着他,抬手向陈皮示意。

    陈皮连忙上前接过来,递给赵煦。

    赵煦现在对于变法内容是极其渴求的,他在书房里看到的终归太笼统,空洞,需要综合多方面的看法,尤其需要了解现在的实际情况。

    赵煦接过来,面无表情的翻看看去。

    略过前面的‘臣蔡京伏请圣鉴’,蔡京这道奏本里提及了‘方田均税法’、‘免役法’、‘铜钱法’、‘盐法’等等。

    赵煦看着,暗自摇头,蔡京这里面内容虽然多,也有不少切合实际的新措施,但总的来说,是王安石之法的一种阉割,妥协版,并没有多少创新。

    赵煦合上,看着沈琦,道:“蔡京此人蛇鼠两端,品性不佳,卿家日后,还是少与他来往吧。”

    沈琦见蔡京在赵煦心里已经判了死刑,心里微惊,本来蔡京说的‘投名状’他也不敢提了,躬身道:“臣谨记官家教诲。”

    赵煦嗯了一声,道:“去吧,日后有事,就来垂拱殿见朕,无需通报。”

    这可是巨大的信任,沈琦大喜,抬着手,深深拜下,掩饰不住激动的道:“臣遵旨,告退。”

    赵煦目送他离去,低头看向蔡京这道奏本,多少是个借鉴。

    这时,一个黄门悄悄从侧门进来,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挥退他,转向赵煦道:“官家,那个蔡攸来了。”

    赵煦听到,想到蔡京就厌烦,刚要摆手,忽又道:“让他进来。”

    蔡攸这个人,是一个狠人。他爹不堪用,他或许可以用一用。

    陈皮应着,命人去传。

    赵煦的茶杯还没端起来,蔡攸就有些慌不择路的进来,甚至在门槛上还绊了一下,他身形一慌,顺势就跪下,行磕头大礼,伏地大声道:“臣蔡攸,为父亲怠慢陛下,目无君上,特来请罪。”

    赵煦的茶杯已经到嘴边,手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

    陈皮登时睁大双眼,看着蔡攸,心里震惊不已:这蔡攸,是卖爹求荣来了?

第九十四章 矛盾激化(求收藏

    赵煦稳住茶杯,看着蔡攸,神情还是惊讶。

    他隐约记得,历史上这位为了跟他老子蔡京争权,父子仇寇,那叫一个狠,没想到现在就来了。

    只是片刻,赵煦就淡淡道:“蔡京让你来的?”

    蔡攸跪在地上,神情肃然,道:“回陛下,还没有找到家父,是微臣主动来的。”

    赵煦暗自抖了下眉头,心里感慨:这蔡京,怕是万万想不到,他儿子会干出这种事情吧。

    赵煦拿起茶盖,拨弄着茶水,心里慢慢推敲,道:“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置他?”

    蔡攸来之前就已经想过了,此刻语气十分平静,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微臣不敢多嘴。”

    赵煦轻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了主意,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朕现在擢你为武功大夫,并与南天友一同领皇城司,监察内外不法。”

    武功大夫,正七品。加上皇城司这样一个特殊的机构,又是官家亲自擢升,分量可见的重!

    蔡攸大喜,猛的一磕头,道:“微臣领旨谢恩!”

    他仿佛忘记了,这个差事,是要他去调查他老爹蔡京的。

    赵煦暗自哼笑了一声,道:“去吧。”

    这样的人,也不需要赵煦多嘱咐什么,绝对会比赵煦预期做的更好!

    蔡攸再次一磕头,道:“微臣告退。”

    蔡攸起身,缓步后退,直到出门都不曾抬头。

    陈皮看着蔡攸的背影,眉头皱起,眼神厌烦。这就是一个卖父求荣的小人!

    赵煦没有理会这些,抱着茶杯,沉吟片刻,道:“从现在开始,全力戒备,要有麻烦了。”

    陈皮神情微惊,连忙转过身,道:“官家,什么麻烦?”

    赵煦看着门外,双眼微微眯起,道:“我将朝廷中枢的头头脑脑几乎全给轰走了,这朝廷运转都快停顿了,宫里宫外,马上就坐不住了。”

    陈皮登时明白,肃色道:“是!小人这就去找刘横,再传信给楚攸。再让皇城司盯着宫外的动静,尤其是那几位相公。”

    赵煦目光幽幽,道:“枢密院,步军,马军衙门那边也要盯一盯。虽然苏颂不大可能乱来,但要盯着。慈宁殿那边不要放松,但他们想做什么,不要拦,先看。”

    “是,小人这就去办。”陈皮小心的看了眼赵煦,心里总觉得官家想要做些什么,却不敢乱猜,急匆匆的离开垂拱殿。

    陈皮离开了,赵煦思索片刻,便拿起桌边的资料,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他现在要恶补很多东西,这个国家问题太多,需要全面,细致,深入的了解,研究,判断。

    与此同时,赵煦将范百禄,范纯仁放假三个月的消息,迅速传向宫内外。

    慈宁殿。

    高太后坐在软塌上,怒视着周和,脸色铁青的道:“你再说一遍!”

    周和低着头,浑身冰冷,语气颤抖道:“官家准了二范相公的告假,准了三个月。并且,将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人全部迁入了政事堂,由苏相公暂代宰辅。并且,将章惇,曾布,蔡卞等人召回,加封副宰,领六部事……”

    高太后腾的就站了起来,脸角狰狞可怖,双眼幽红,仿佛要择人而噬,胸口剧烈起伏,怒不可遏的道:“好好好!真是太好了,真是我的好孙子!我大宋的好官家!这是嫌我大宋亡国的慢啊……”

    高太后真的怒了,从赵煦逼走韩忠彦,查封三司衙门,下狱苏辙,再到夺取皇宫,软禁她,接下来又是逼退吕大防,查封尚书省,现在更是直接召回那些变法派,这一系列的事情,在她眼里,全部都是亡国之举,大逆不道!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章惇,曾布是王安石的副手,她当年与朝臣们废了多大力气才赶走王安石,直到元祐才清算那些祸国殃民的王党小人。却是没想到,短短不过七年,她眼皮底下长大的孙子,要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那些人全部召回来,再现当年那些扰乱大宋,威胁赵家江山的祸乱之事!

    “绝对不可以!”

    高太后嘶声力竭,前所未有的愤怒。哪怕赵煦夺了她的权柄,软禁了她,也没有今天这般愤怒!

    周和缩着脖子,剧烈颤抖,心底恐惧的无法呼吸。

    高太后走来走去,满面铁青,阴晴变幻不定,猛然间,喝道:“周和,你去,将他给我叫过来!我倒是要问问,他是不是一定要这么干,是不是非要天下大乱,亡了大宋的江山不可!”

    周和差点没吓破胆,张口结舌半天,还是说道:“娘娘,官家肯定也被激怒了,要是这时候将官家叫过来,再激怒他,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还会发生什么?还能发什么!”

    高太后厉声喝叫,道:“都要亡国了,还有什么可担的!你不去,我去!”

    高太后说着,就直奔门外。

    周和脸上苍白无血,双腿打颤,不敢再劝,急急的跟上。

    但高太后刚走几步,忽然身体一晃,颤颤巍巍,好像要倒下。

    周和吓了一大跳,连忙扶着她,急声道:“娘娘,娘娘……”

    周和扶不住,硬是拖着她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娘娘,娘娘……”

    周和连唤几声,见高太后没反应,刚要转头喊太医,高太后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腕子,十分用力。

    周和看过去,见高太后已经睁开眼,只是眉头紧锁,眼神泛红。

    “娘娘,您要吓死小人了……”周和哭了出来。

    高太后睁开眼,依旧是满脸怒容,但好似平静了一点,喘着粗气道:“你,出宫,去见吕大防,你就问问他,天都要塌了,他是不是老了,不中用了,没年轻时候的锐气,也怕死了,学会明哲保身了……”

    周和看着高太后的神色,一脸不安的道:“娘娘,还是先传太医吧……”

    “快去!”高太后厉喝。

    周和不敢多说,只得答应着,带着万分的忐忑不安,急匆匆的离开慈宁殿,出了皇宫,赶向吕大防府邸。

    高太后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神情仍是厉然,双眼通红,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脱口而出的道:“除非我死了!”

    周和这边一出慈宁殿,陈皮就知道了,急忙汇报给赵煦道:“官家,黄门令出宫了,应该是去吕相公府邸。听说,娘娘身体不大好,后宫的娘娘还有太妃娘娘都过去问安了。”

    赵煦正在看资料,听着陈皮的话,沉吟片刻,道:“盯着吧。祖母这会儿估计也不想看到我,我晚些时候再去。”

    陈皮应着,便继续立在一旁,无声无息,如同一个工具人。

第九十五章 权力的疯狂

    周和来到吕府。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却是最为紧张,陌生的一次。

    吕府很冷清,家丁,婢女不多,偌大的宅院,看不到几个人影。

    周和在吕宏宥的接引下,来到吕大防的书房。

    周和看着一如既往沉默,不动如山的吕大防,轻轻抬起手,道:“吕相公,娘娘让我来的。”

    吕大防肥胖,须发皆白,看着周和,沙哑着声音,道:“我知道了。”

    周和从吕大防的声音中没有听到以往那种厚重,低沉感觉,反而有些沧桑,虚弱,心里一惊,道:“吕相公,娘娘真的生气了。”

    吕大防看着周和,默默好一阵子,道:“回去告诉娘娘,我知道了。”

    周和一路上想了很多,有很多话想说,可这会儿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许久之后,他抬起手,道:“拜托相公了。”

    吕大防没有再说话,甚至连送,或者让他儿子送的意思都没有。

    周和担心高太后,顾不得这些,急匆匆的出了吕府。

    吕宏宥看着他父亲,神情凝重。

    他很了解他父亲,他知道,他父亲要做些事情了,并且十分激烈,冒险!

    吕大防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去将他们都叫来吧。”

    吕宏宥几次想要张嘴说话,最后还是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不多久,吕府的客厅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

    每一个都穿着常服,但每一个都神情凝肃,不苟言笑。

    吕宏宥与秦炳一直在迎接着,安排座次。

    吕宏宥在一旁默默记着,神情不自禁的凝重起来。

    枢密直学士签书院事王岩叟、谏议大夫、给事中朱光庭、太中大夫、敷文阁侍制上官均、门下侍郎吕升卿、吏部侍郎邓洵武、工部尚书范纯粹,户部侍郎杨畏……

    来的人,几乎都是四品以上,全都是朝廷要员,哪一个放出去都令人侧目,更何况,足足有四十多人!

    门外,还有人不断的在赶过来。

    吕府突然这么大动作,自然惊动了开封城,不知道多少人慌乱的眺望吕府。

    范纯仁府邸。

    管家上前,低声道:“主君,四伯去了。”

    他说的‘四伯’,是范纯仁四弟,范仲淹第四子,范纯粹。

    范纯仁面无表情,摆了摆手。

    范百禄府邸。

    范百禄正在与人下棋,听到这个消息,直接起身,负手而走。

    在枢密院忙着调兵遣将的苏颂,听着默默了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倒是赵煦,听到这个消息,坐在垂拱殿的椅子上,抬头看着门外,神情一动不动,目露冷色。

    慈宁殿里,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高太后忽然高兴了,召见了众多后宫嫔妃,罕见的拉起家常。

    吕府。

    来了足足八十多人,大大小小的,在朝在野,有官有名,勋贵公卿,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

    人数众多,再难保持沉默,不少人慷慨陈词,言语激烈。

    “‘王党’余毒,害国不浅,我等绝不能容!”

    “王党所为,至今历历在目。贪渎不法,妄自尊大,戕害苍生,嗜权如命,霸占朝堂,排斥异己,不折手段,多少人死于其手!”

    “小人!一群小人!为天下计,为江山计,我等绝不能相容!”

    “我大宋百年江山,岂能毁于一群小人之手!”

    “官家是受小人蒙蔽,不知其险恶,我等应当戮力同心,请官家明白,是非善恶,功过是非!”

    一大群人说话的人并不多,只要七八个,但不大的厅里,还是显得抑扬顿挫,言辞慨然。

    大部分人很沉默,眉头紧拧,表情变幻,目光闪烁。

    不知道过了多久,吕大防慢慢的从侧门走进来。

    一众人连忙收身,齐齐抬手道:“宰辅。”

    吕大防站到正中,目光扫过这一大群人,沙哑着声音,平淡无奇的道:“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不逼你们,想签的,就过来看一眼,签了。”

    吕大防说着,拿出一道奏本,放在身后桌上笔墨的旁边。

    秦炳第一个上前,看都没看,直接打开奏本,在最前面的署名页,工工整整的写上‘秦炳’二字。

    邓洵武看着吕大防,又看了眼其他人,来到桌前,将奏本翻看,扫了几眼,沉色拿起笔,

    接着吕升卿,他也看了几眼,果断拿起笔。

    屋子里的人,一个个上前,有的看,有的不看,纷纷拿起笔,在署名页落款。

    秦炳,吕宏宥陪在吕大防身旁,脸角肃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吕大防垂着眼帘,一直等到众人写完,这才道:“签完了,回去上书,这道奏本,我会择机送上去。”

    一群人齐齐抬手,道:“谨遵宰辅之命。”

    八十多人抬着手,说完,不少人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陆陆续续的离开。

    吕宏宥看着吕大防,欲言又止。

    吕大防转向秦炳,道:“带着,去问问那几位,要不要签。”

    那几位,就是朝廷里剩下的几个相公,苏颂,范纯仁,范纯粹等人。

    秦炳拿起这道厚厚的奏本,沉声道:“是!”

    说完,便离开了吕府。

    吕大防转过身,道:“不用说了。”

    吕宏宥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声。

    吕府的人出来,消息再次传遍各处。

    各种议论声都有,沸沸扬扬,谣言四起。

    枢密院。

    苏颂布置好一些事情,坐在椅子上,看着宫外,轻轻叹了一声。

    枢密承旨姜敬悄步走过来,躬身在他身前,道:“相公,为何叹气?”

    苏颂瞥了他一眼,道:“吕大防做的过了。”

    姜敬看着苏颂,犹豫再三,还是道:“其实,下官不明白,为什么相公不劝阻官家。天下人苦所谓变法久矣,对王党深为痛恨,相公为什么不表态?”

    实则上,所谓的‘变法’,历来都是少数人的事情。历史上的变法者,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

    声名尽毁,家破人亡,几乎无一例外。

    苏颂望着宫外的天色,少有的感慨道:“当初司马君实要尽废新法,我与他争论过,但他丝毫听不进去。王介甫并非一无是处,而今毁之过甚了。”

    这种看法从元祐初到现在非常多,姜敬不奇怪,道:“那,吕相公到底是为什么?他这么做,肯定会激怒官家,后果难料。”

    苏颂这次忽然的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家国天下事,生前身后名。王介甫不顾,他得要。”

    姜敬细细琢磨着这句话,若有所悟的道:“谢相公指点。”

    在姜敬看来,苏颂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王安石改革变法,是为了家国天下,为了革除大宋弊政,长盛久安,不顾生前毁谤,也不在乎身后荣辱,甚至是史册上的评价。

    但吕大防不一样,吕大防既要活着时候的清望,也要死后青史留名。

    ‘或许,也在怕新党之人清算他们吧……’

    姜敬心里自语。

    姜敬猜测,吕大防以及他的那些人,也是怕‘新党’上台后,会像他们对付‘新党’那样对付他们。

    姜敬这样想着,不自禁的转向垂拱殿方向。

    吕大防等人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面对汹涌澎湃如巨浪的飞飞你朝臣,官家会怎么做?会像神宗皇帝一样退让吗?

    ‘这是最后的相争了吧?’

    姜敬暗道,这一次之后,要么官家退让,放弃变法之念;要么,吕大防等人彻底出局!

第九十六章 君无戏言

    宫外,秦炳带着那道奏本,四处登门。

    二范以及众多高官的府邸,不管他们态度如何,是否愿意署名,秦炳都将‘礼数’尽到,一个没落下。

    这样的动作,还能瞒得了谁?

    梁焘,沈琦等人看过这道奏本,气的浑身发抖,凑在一起准备赶赴垂拱殿告御状。

    马严,黄鄯等人深陷三司衙门,脱不了身,哪敢乱掺和。

    倒是御史台的言官们,纷纷署名,更是在这道奏本上来之前就忙着写弹劾奏本。

    开封城内,太多的高官紧闭府邸,如同小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暗潮已经涌到表面,偌大的开封城人心惶惶,谣言四起,甚嚣尘上。

    蔡京这会儿已经回府了,他还不知道他好儿子蔡攸干的好事,正坐着在凉亭里沉思。

    他两鬓有些发白,神情疲惫,双眼里却有灼灼锐利之色。

    蔡京的对面,坐着一个犹豫,畏缩的男子,他看着蔡京,道:“蔡兄,真的要这么做吗?一旦出手,可回不了头的。”

    蔡京眼中的锐利之色缓缓退去,平静的道:“不拼一把,你我这辈子或许就要终老岭南了。”

    户部左侍郎杨畏表情微变,眼神闪烁一番,咬牙道:“好!那就再赌一把!”

    蔡京看着他,眼神的锐利之色再次闪动,神情坚毅,脸角狠狠抽了抽。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能扳回圣心,以官家的年纪,他的年纪,真的可能会老死在岭南!

    垂拱殿。

    一直到晚上,赵煦废寝忘食,看的是头昏脑涨,腰酸背痛。

    陈皮掌灯,走到赵煦身旁,轻声道:“官家,天色晚了,要不,明天再看吧?”

    赵煦抬起头,直觉眼前一片黑,脑中剧透痛,狠狠闭上眼,连连吸气,这才慢慢缓解过来。

    定了定神,赵煦拿起手边的茶杯,轻叹道:“之前看那些文章,没有这么深入的了解,这一看下去,就不由自己了。”

    陈皮虽然识字,读的书却不多,听着道:“官家,要不要,让人整理一下,让官家看个清楚一些?”

    赵煦摆了摆手,道:“他们一整理,我想看的就看不到了。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陈皮立马肃色,瞥了眼外面,低声道:“串联的人越来越多,并且堂而皇之,无遮无掩。”

    赵煦看向外面,道:“有什么好遮掩的,‘祖制’是大义凛然,我是才是那个坏人。父皇也就是皇帝,要不然,毁誉的不会比王安石差多少。说起来,王相公也是替父皇背了黑锅的。有机会,你提醒朕,要给王相公恢复名望。”

    陈皮不敢说话了。

    赵煦低头看着一桌的资料,拿起笔又记了几句,道;“这里的东西不准人动,外面的再盯一盯。”

    陈皮应着,陪着赵煦回转福宁殿。

    宫外是风波诡谲,宫内也有些奇怪。

    高太后似乎兴致不错,在慈宁殿召集一群宫内嫔妃闲聊半晌,晚间居然还去了御花园走动。

    朱太妃,孟美人全程陪同,朱太妃有些拘谨,倒是高太后与孟美人有说有笑,几乎没有冷场。

    赵煦内紧外松,在福宁殿吃完饭,便继续看书,睡觉。

    第二天一早,赵煦招来一群禁卫,在福宁殿前蹴鞠。

    刘横这个都虞侯现在自恃身份,不肯下场了,赵煦与一群人在球场上奔突,足足踢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的时候,陈皮一边递过毛巾,一边道:“官家,几位相公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政事堂那边收到了几十道奏本,全部是弹劾王相公以及章惇,蔡卞等人的,指责他们‘恶法害国,祸国殃民’。”

    赵煦拿过毛巾,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道:“这才是开始,后面接着就应该是人身攻击,栽赃陷害了。”

    陈皮知道,赵煦要用这些人来稳住朝局,这个时候决然不能退,凑近低声道:“官家,要不要做些什么?”

    赵煦擦着汗,对着刘横道:“让他们休息吧,今天不玩了,那个,胡中唯,踢的不错,提拔他做押官。”

    胡中唯是一个高大青壮男子,听着大喜,单膝跪地道:“谢官家。”

    刘横看了他一眼,笑着应道:“是。”

    他们也都是这样提拔上来的。

    赵煦对着陈皮摆了摆手,进了书房,吃点东西,便继续前往垂拱殿看那些资料。

    赵煦看的很仔细,手边记录的是越来越多,厚厚一叠。

    还没到朝廷下班的时间,童贯就拿着一道奏本,急匆匆的进来。

    “官家,政事堂送上来。”童贯低着头,饶是他,也很是心惊。

    赵煦看了他一眼,拿过来翻开。

    只是匆匆扫了几眼,赵煦眼皮就一直的跳,继而神情晦涩,目露冷芒。

    这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庞林的奏本,他细数了王安石变法带来的害处,将这些年内外发生的事情,全数推到了王安石身上,要求朝廷夺了王安石的谥号,食邑,爵位等等,甚至于,还要‘开坟掘棺,以谢天下’!

    赵煦盯着这道弹劾奏本良久,轻声叹道:“好狠啊。”

    童贯站在一旁,极力保持平静,心里暗想:这哪里是狠啊,堪比绝户了。都说文官杀人不见血,这人都死了好些年还不肯放过,果真是可怕。

    赵煦看着这道奏本,心里很清楚,攻讦、追究王安石是假,还是冲着他来的。

    这是更进一步的试探,或者说,是吕大防等人进一步的动作,离图穷匕首见不远了。

    赵煦将这道奏本放到一边,暗自吸了口气,继续看着资料。

    这一天,过的还算平静,朝野的幺蛾子还不算多。

    等转过天,赵煦如常在福宁殿前蹴鞠的时候,童贯带着两个黄门,端着盘子,上面是层层叠叠的奏本。

    “官家,这些是今天的奏本,大约六十份。全是关于新法得失以及弹劾‘王党’中人的。”童贯恭谨的道。实则他心里非常紧张,外面不断的串联,这攻讦新党,新政的奏本如同潮水汹涌而来,还只是开封城内的,若是等几天,只怕全国的反对声会山呼海啸,惊天动地!

    赵煦将球踩在脚下,看着六十多奏本,抬手叫停了游戏。

    陈皮快速走过来,低声道:“官家,得想办法了。”

    如果等全国知道消息,齐声协力的反对,任赵煦是皇帝,也不能继续硬来,与天下人作对!

    赵煦早有预料,神情不动,沉吟片刻,道:“不玩了,去看看小娘。”

    赵煦踢走球,转身径直前往康宁殿。

    陈皮对童贯等人摆了摆手,快步跟上赵煦。

    赵煦来到康宁殿,就发现孟美人也在。

    朱太妃欣喜又有些紧张,拉着赵煦道:“官家快坐,我刚刚做了酥饼,我拿给你吃。”

    赵煦笑着,在椅子上坐下,赵似,赵幼娥不在,他就看向孟美人,道:“你来了。”

    孟美人坐在赵煦身侧,倾着身,道:“臣妾来看太妃。”

    赵煦微微点头,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看到朱太妃端着盘子出来,连忙道:“小娘,快坐,我不饿。”

    “没事,你快吃。”朱太妃笑着坐下,将盘子推给赵煦,但表情有些僵,余光一直看向孟美人。

    朱太妃是藏不住事情的人,赵煦拿着酥饼,余光扫了眼孟美人,道:“有事?”

    孟美人抿了抿嘴,躬着身,道:“官家,臣妾与太妃,想请您慢一点。”

    ‘慢一点’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

    赵煦酥饼放到嘴里,轻轻咀嚼,心里暗自摇头。

    他算是体会他父皇神宗皇帝当年的难处了。

    神宗皇帝当年面对的是太后高氏、太皇太后曹氏,他面对的是朱太妃。太皇太后高氏。一样的是外廷群臣沸扬,天下反对声浩荡如潮,内外重重压力,神宗皇帝要重孝守礼,恪守朝纲,尊重清议,是不退也得退,能做到那样,已经很不简单了。

    朱太妃看着赵煦,一脸的紧张。

    孟美人则相对淡定一点,却也紧抿着嘴角。

    赵煦知道她们二人为什么说这个,无非是高太后那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他慢慢吃着酥饼,心里计较着。

    高太后与吕大防这么做,其实目的很简单,还是要将他逼回去,放弃变法之念,守着祖宗之法,做个垂拱而治的太平皇帝。

    ‘可是,太平皇帝还能做多久……’

    赵煦心底自语了一句,刚要说话,陈皮拿着一道奏本进来,悄悄递给赵煦。

    赵煦看了他一眼,拿过来翻看。

    看着里面的内容,赵煦双眼精芒爆闪,神情忍不住的激动起来。

    这甚至让他不在意末尾的两个署名中,有一个是他厌恶的蔡京。

    赵煦合上奏本,心如电转,当即道:“陈皮,传旨,明日开朝议,所有人都得来,告假的那些,用担架将他们抬上来。你亲自去慈宁殿,祖母身体如果可以了,请一起上朝。对了,小娘,孟美人,你们一起来。”

    赵煦话语一落,陈皮,朱太妃,孟美人三人大惊失色!

    陈皮震惊的是,要让太皇太后再次临朝吗?

    朱太妃清醒过来连连摇头,道:“我也去?不合适不合适。”

    孟美人抿嘴看着赵煦不敢多嘴,饶是她向来镇定,这会儿也害怕了。

    这么大的阵势,绝不是儿戏!

    赵煦一摆手,道:“就这么定了。”

    陈皮压住心里的惊慌,小心谨慎的看着赵煦,低低应了一声,惶惶的出去传旨。

第九十七章 奸臣有道(求收藏

    陈皮在传旨政事堂之前,第一站是去的慈宁殿。

    听完陈皮的话,高太后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他。

    陈皮对高太后向来畏惧,这会儿站立不安,头皮发麻,心里惴惴。

    周和内心比陈皮还要害怕:官家这么大动作,岂能是‘知道错了’,怕是被外面那些人逼急了!

    高太后静了好一阵子,淡淡道:“知道了,去吧。”

    “小人告退。”

    陈皮如蒙大赦,转身几乎小跑着出了慈宁殿。

    高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一丝表情。

    周和低着头,瑟瑟发抖,一个字不敢多说。

    接到旨意的政事堂,迅速将消息传出去。

    苏颂坐在枢密院,听到消息,长叹一声,默默摇头。

    再次接到消息的就是吕大防,他坐在椅子上,双手猛的一动,拢了拢袖子,一向沉默的表情出现了一抹决然之色。

    范百禄,范纯仁也是各有情绪。

    开封城内消息灵通之人,更是惊愕不已,惶惶不安。

    马严,黄鄯,韩宗道等凑集在一起,只能暗叹,想躲都躲不开。

    而梁焘等人,聚集一起密谋一番,似要在在朝堂上搞事情。

    随着赵煦不断的崭露头角,宣示在大宋的地位,朝廷里官员们的派系是日渐清晰。

    福宁殿里。

    赵煦坐在书房里,赵佶坐在不远处,握着笔,一脸苦涩不情愿的在练字。

    赵煦认真的看着资料,拿着笔,在不断的做记录。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皮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太皇太后召见了吕相公,苏相公以及二范相公。”

    赵煦头也不抬,道:“其他的呢?”

    陈皮一怔,仔细想了想,道:“没有了。”

    赵煦哦了一声,便继续看着。

    陈皮迅速反应过来,道:“小人这就传话去殿前司,让南天友,还有那个蔡攸好好查!”

    赵煦道:“外面的不重要,我昨天任命的那个,胡中唯,命他守卫宣德门,没有朕亲口传话,任何人不准放进来。”

    陈皮神色发紧,凑近一点,低声道:“官家,您担心宫里?”

    赵煦左手食指摸了下鼻子,道:“以防万一罢了,再让刘横调整一次宫禁。让皇城司盯紧其他三衙,宫里的饮食住行再谨慎一点。”

    陈皮低着头,身体微颤了一下,连忙道:“是,小人这就去!”

    陈皮知道向太后之前已经害过赵煦一次,宫里不太平!

    陈皮一走,赵佶就端着纸,走过来道:“官家,写好了。”

    赵煦也不看,道:“明日在院子里好生待着,不要出来。”

    赵煦话语未落,赵佶扔掉纸,掉头就跑,好似还欢呼了一声。

    赵煦没空搭理他,继续看着手里的资料。

    直到天色将黒,陈皮端了碗羹进来,道:“官家,天晚了,休息一下吧。”

    赵煦随口嗯了一声,道:“明人让皇城司的人在紫宸殿外候着。”

    陈皮瞬间想到了很多,脸角绷了绷,躬身应着。

    与此同时,蔡府。

    蔡京与杨畏两人,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不掌灯,窃窃私语。

    没有多久,两人出来,分头离开蔡府。

    不到一炷香时间,开封城里突然爆发出一则令人万分震惊的消息:太皇太后不瞒当今官家,即将行废立之事。

    这些谣言里,涵盖了孟元回京继续任步军衙门都虞侯以及枢密院在调兵遣将,燕王赵颢在回京的路上,高太后秘密召见吕大防,苏颂等当朝相公,逻辑十分严密,乍听细听都十分有道理。

    开封城内,本就因为赵煦一系列举动人心一团乱,突然爆发这则消息,无数人大惊失色,隐隐觉得这是真的!

    当晚,吕大防,苏颂,范百禄,范纯仁以及各级高官府邸,被人踏破了门。

    但这些人纷纷闭府,不见任何人,让这则消息更是甚嚣尘上,传播的越演越烈,俨然是真的了!

    “不可!决然不可!”

    有人在府邸摔杯子怒吼。废立之事,是不可说的大忌!

    “这是谋逆,是篡位!我绝不答应!”

    有人冲出门,不知道奔向哪里。

    “君臣父子,岂有臣子废君的道理!吕大防,你若敢乱来,我便与你拼了!”

    有人站在吕大防家门口厉喝。

    吕大防等人没有回应,宫里的高太后也不得太平,一些王公纷纷入宫,苦口婆心的劝高太后。

    高太后纵然没有这样的想法,在众人看来也只是‘拖延’,非要她给个准话,否则就赖着不走了。

    因为这则消息,宫内宫外,朝野一片哗然。

    赵煦本来都准备睡觉了,却又被这个谣言给惊扰,坐在床上,有些讶色的看着陈皮。

    陈皮神色疑惑,不解的道:“官家,这不是我们做的,那会是谁?梁尚书他们吗?应该不至于,这样大的事情,他们不敢乱来。”

    散播‘废立’这样的谣言,没有足够的胆子,一般人真做不出来。

    赵煦心里也不确定,但这个手段虽然很有用,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不屑了。

    “对了,章惇等人什么时候到?”赵煦忽然道。明天送走吕大防,肯定还得有不少人跟着走,他需要足够的人来填进去,不能让朝局真的停摆。

    这件事陈皮一直盯着,连忙道:“章相公原本就在入京述职的路上,按照路程以及官家的催促来看,快一点,再过两三天应该就到了。”

    赵煦微微点头,继而笑着道:“估计那几位相公现在身体很不舒服,你去,让御厨,给他们熬一碗参汤送过去。”

    ‘参汤?’

    陈皮只是愣了下,立时会意,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摆了摆手,道:“去吧,我睡一会儿。”

    赵煦躺下,养精蓄锐。

    陈皮命御厨熬制参汤,送给吕大防,苏颂,范百禄等人。

    这几位相公盯着这碗突如其来的‘参汤’,能明白其中的意思,自是各有想法。

    宫里宫外,着实热闹,几乎无人安眠。

    好不容易熬到该上朝的时刻,大部分人还在家里穿着官服,准备着,一道道厚重的鼓声,震动了大宋皇城内外。

    ——有人在敲登闻鼓!

    登闻鼓的规矩是,只要敲响了,值班的御史以及禁卫就必须将人带到御前,但凡迟缓,塞责等,一律处以极刑!

    在本就人心惶惶的这重时候突然响起登闻鼓声,自然令人心惊胆战,但敲击的人,更令人后脊发冷,浑身哆嗦——苏辙之子,苏迟!

    还在于,苏迟喊出的话:‘家父被害于刑部,凶手逍遥法外,矗立朝廷,朝廷不公!’

    苏迟这句话一出,就差点名道姓了!

第九十八章 亲政

    苏迟敲响登闻鼓,正是百官准备上朝的时刻!

    消息迅速传遍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知道多少人心惊,腿被吓软。

    敢于暗害三司使,并且可能有利益关系的,满朝也屈指可数,指向十分的明显!

    太多人惶恐的预感到,今天的朝会,可能要发生大事件!

    吕大防听到这个消息,正在婢女的服侍下,有些困难的穿着衣服。

    吕宏宥站在他身前,神情凝重。

    吕大防没有说话,穿好衣服,就径直向外面走去,踏出门后,他顿住脚步,默默一阵,道:“做好你的事情。”

    吕宏宥见着,连忙上前,道:“爹,这件事……”

    不等他说完,吕大防就已经迈开脚步。

    吕宏宥张着嘴,只能默送他父亲离开府邸,去上朝。

    与此同时,苏颂,范百禄等人相继出了府邸,他们神情凝重,都知道,今天,真的会出大事情!

    登闻鼓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按照他们的预估,此刻苏迟应该已经在福宁殿了。

    也确实如他们所料。

    赵煦的书房里,苏迟跪在地上,满脸的悲愤。

    赵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苏辙的事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

    这一句话令苏迟脸色微变,二十多岁的他,还没有多少城府,极力保持平静,依旧难掩慌乱。

    眼见赵煦问,他索性就直接道:“是有人投书到苏家,这才让微臣知道家父之死,另有蹊跷。”

    “什么人?”赵煦道。

    陈皮看向苏迟,也在好奇。这件事,明摆着有人在背后推动,时间太短,他还查不到是什么人。

    苏迟犹豫了下,道:“蔡京蔡学士。”

    陈皮微怔,有些不相信的看着苏迟,又转向赵煦。

    赵煦只是稍稍一想,就笑着摇头,道:“这位蔡学士还真是用心良苦,投书还让你知道,这是故意的向朕邀功来了。”

    苏迟是聪明人,登时明白,他被蔡京利用了。却暗暗咬牙,即便被利用,他也要给他父亲讨回个公道!

    赵煦思索片刻,看向陈皮道:“过来。”

    陈皮会意,走到赵煦身前,伸过头。

    赵煦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道:“去吧。”

    陈皮则双眼大睁,满脸惊容。

    赵煦神色平静的拿起茶杯,看向苏迟,道:“待会儿朕给你进入紫宸殿的机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再说一遍,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

    苏迟猛的一磕头,道:“微臣谢陛下!”

    陈皮脖子发冷,忍不住的缩了下,目光却是看向慈宁殿方向。

    赵煦也抬头看了眼,抱着茶杯,心里不断的转着念头。

    收拾吕大防,对现在的他来说,其实很简单,最为关键的是,要找到合适,充足的理由,请高太后撤帘,她一日不撤帘,赵煦就无法真正的亲政。

    到了这个关头,赵煦必须请她撤帘!

    ‘也不知道,这个办法够不够……’

    赵煦心里轻语,说的是刚才告诉陈皮的话。

    宫内宫外的人,此刻都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天色还是黑的,开封城不知道多少地方亮起了灯,声音逐渐沸腾。

    随着时间的推移,百官聚集,开始进宫,一些声音终究是压不住,三三两两的在窃窃私语,不知多少目光在吕大防等人身上徘徊。

    吕大防无动于衷,只是眉头一直蹙在一起。

    苏颂,范百禄几人神情漠然,内心忧虑丛丛。

    吕大防等人虎视眈眈,想要逼迫官家放弃变法,官家反手一击,就要将吕大防置于死地!

    双方俨然不可调和,这场朝会,不止决定大宋朝廷未来施政路线,还有权力格局!

    他们,该是,待会儿该是什么立场?

    ‘官家,会趁机逼迫太皇太后撤帘吗?’

    这是百官心头最大的不安。

    从法理,情理,礼法上来说,只要高太后不愿意,不点头,谁都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要她不松口,她就一直是受先帝临终托孤,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没有她的玺印,皇帝的圣旨就是不合法理!

    宫里沉闷的钟声接二连三的响起,百官不断的向着紫宸殿进发。

    随着越来越靠近,气氛是越来越压抑。对于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路,多少次进入的紫宸殿,这会儿变得十分的陌生,如同沉默的怪兽。

    福宁殿里的赵煦,慈宁殿的高太后,以及朱太妃,孟美人都按照钟声出了院子,开始亦步亦趋的向着紫宸殿走去。

    此时,蔡京没能在府里待住,而是到了离皇宫最近的樊楼。

    他儿子蔡攸穿着黑靴,头戴紫帽,手握佩刀,带着数十人,站立在紫宸殿门外。

    辰时过去了一阵,赵煦等人来到后殿,高太后则也在偏殿歇脚,等候时间。

    “小娘,别紧张,你就坐着看着,什么话也不用说。”赵煦拉着朱太妃的手,笑着安抚她。

    朱太妃勉强一笑,她极少出现在重大的活动中,偶尔出现,也面临着高太后的训斥,所以很怕。

    倒是孟美人颇为镇定,一只手拉着朱太妃,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不远处,陈皮,刘横以及苏迟站着。

    赵煦环顾一圈,目光看向前面,心里依旧在斟酌。

    待会儿,他需要控制朝议方向以及节奏,不能失控,否则不但达不到目的,还可能被反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声再次响起,这时辰时过半,正式开朝的钟声。

    “没事的。”

    赵煦笑着拍了拍朱太妃的手,拉着她一起走。

    朱太妃还是很不安,但似乎害怕给赵煦丢脸,强撑着一笑,连忙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跟紧赵煦。

    赵煦走到侧门的时候,就看到高太后恰好出现在对面侧门。

    余光一扫,百官林立,举着板笏没有动作,静等着他们入殿。

    赵煦暗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在陈皮掀开帘子后,迈步走进去。

    高太后在帘后坐下,赵煦上前行礼,道:“见过祖母。”

    朱太妃,孟美人跟着见礼:“臣妾见过太皇太后。”

    不等高太后反应,殿中忽然有人出列,大声道:“陛下,后宫太妃,美人临朝于礼法不合,请陛下撤去,并保证守礼重法,日后不再犯。”

    不少朝臣心惊,忍不住回头看去,见是中书省右正言谭历,又纷纷转向吕大防。

    更多的人是悄悄低头,神情紧绷,内心忐忑。

    他们没想到,吕大防的人会这么的等不及!

    吕大防率先发难,这是要控制朝局走向,牵着官家走吗?

    不大的紫宸殿,没人说话,静的可怕。

    这个开场,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措手不及!

    高太后坐在帘子后,看不到表情,没有言语。

    朱太妃紧张的手心都是汗,不敢乱动,悄悄看向前面的赵煦。

    赵煦刚刚拜下去,眼见吕大防的人突然发难,双眼微微眯起,转过身,微笑着道:“谭卿家为什么觉得是朕请太妃,孟美人临朝的?你这是对朕有什么偏见吗?”

    谭历一怔,连忙又道:“太皇太后恪守祖法,不会做出这样违背礼法的事情。”

    赵煦唔了一声,余光扫过前面的吕大防,苏颂,范纯仁等人,又看向他,笑着道:“谭卿家问都没问一句,就做出这样的推断了?朕听说,外面盛传太皇太后要行‘废立之事’,谭卿家,你来推断一下……”

    谭历脸色微变,不等赵煦说完就急声道:“此事是谣言,还请官家慎言!”

    赵煦打量着谭历,淡淡道:“朕要问的是,卿家推断一下,这散播谣言的幕后之人是谁,怎么就要朕慎言了?谭卿家,你这是,真的对朕有偏见啊。”

    谭历似乎想起了什么,头上渗出丝丝冷汗,悄悄瞥了眼前面的吕大防,抬着手,语气明显弱了,道:“臣不敢。”

    赵煦冷哼一声,道:“你敢不敢话都说了,事都做了,将朕挂在一个不守礼法的位置上,让朝臣,天下人看朕的笑话,这就是你为臣子的本分?这就是你们言官风闻奏事的权力吗?谁给你的胆子!来人!”

    门外的蔡攸时刻在准备着,赵煦话语一落,当即带人冲了进来。

    朝臣们脸色剧变,很多人身体忍不住的一颤,继而就仿佛有声音在紫宸殿上空回荡,那是刘世安的死亡惨叫声!

    满殿的人不敢说,谭历更是双腿打颤,抱着板笏,头上冷汗更多,目光焦急的看向前面的吕大防。

    苏颂,范百禄等人沉着脸,没有说话,抬着眼皮,看向帘子后的高太后。

    现在的官家,也只有太皇太后能钳制一二了。

    蔡攸已经冲进来,将谭历给围住,就等赵煦下令如何处置了。紫宸殿外的大棒,刑具他准备的妥妥当当。

    高太后看着下面群臣的畏畏缩缩,脸色不满,却不能真的让赵煦将谭历像刘世安一样打死在她面前,否则今天什么都不用干了,赵煦说什么是什么!

    “官家,谭卿家确实言语失当,交由政事堂处置吧,莫要失了风度。”高太后不得不开口了。

    赵煦瞥见高太后这么容易就下场了,眼神笑意一闪,看着谭历,道:“看在祖母为你求情的份上,去,到偏殿反思,写一份请罪书给朕看,当众念给朕听。”

    谭历脸色顿时惨白,这要是在朝堂上读认罪书,他还有什么脸继续在朝廷立足?

    其他朝臣低着头,不敢求情,生怕被一波带走。

    吕大防依旧无动于衷,这一次的沉默不似以往那种智珠在握,反而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高太后则皱眉,因为赵煦用了‘求情’二字!

    赵煦见谭历不动,顿时冷哼一声,道:“祖母为你求情居然还不为所动,果然是无君无父,冥顽不灵!来人,拉出去,杖责六十,发大理寺治罪!”

    谭历猛的惊醒,噗通一声跪地,道:“臣知罪!”

    蔡攸可不管他知不知,赵煦不说话,蔡攸就要将谭历径直拖了下去。

    高太后自然不能允许,否则她就真的成了陪衬,威严开口道:“杖责就免了吧。官家,今天是要议事的,不要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吕卿家,开始吧。”

    高太后话语未落就有人出列,抬手沉声道:“启奏陛下,臣弹劾元丰党人蔡卞,曾布,章惇等一十八人,二十八条罪状,请陛下严惩!”

    来了!

    这是朝臣们的共同心声,惴惴不安的同时,悄悄抬眼向站在丹陛上的赵煦,又转向帘后的高太后,然后是殿中最前面的吕大防,不少人心神颤栗,恨不得隐身。

    赵煦余光瞥了眼帘子后的高太后,对朱太妃,孟美人按了按手,示意她们坐下,等两人坐下后,赵煦慢慢落座,微笑着道:“元丰党人?这已经过去七年了,卿家是才发现的?”

    这个人抬着板笏,一脸决然,道:“启禀陛下,这些人善于伪装,太皇太后仁慈,宽宥,屡次给予机会,不曾想这些人毫不知收敛,肆意妄为,已到了不得不惩治的地步,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继二连三,出来了有七八个人,在不大的紫宸殿里,很是扎眼!

    苏颂回头看了眼,老脸不动。

    二范抱着板笏,没有立刻下场。。

    梁焘,曹政,沈琦等人对视,沈琦本来要出列,被梁焘摇头给阻止了。

    马严,黄鄯,韩宗道等人更不敢乱开口,余光四处瞄着,悄悄擦着头上的冷汗,紧张的呼吸都快忘记了。

    朱太妃是第一次临朝,睁大眼看着,听着,神情逐渐不安,她即便再不懂朝局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在欺负官家!

    孟美人悄悄握着她的手,抿了抿嘴角。

    赵煦端坐不动,直面朝臣,看着殿中的人生百态,不动声色的道:“卿家说说都有什么罪状。”

    第一个说话的人,当即再次举起板笏,朗声道:“第一,结党营私,蒙蔽圣听。第二,闭塞言路,身干物议。第三,培植私人,任用奸党。第三,行事于秘阁,无视朝廷规制。第四,倚恃党恶、紊乱国政。第五,贪揽事权、延挨不请辞政。第六,不尊太皇太后……上违君父重托,下则残害生民。逆恶种种、所犯重大。应将其党羽革职、立斩,籍没全族,革除一应供奉……”

    赵煦一直静静听着,神情却不由自主的古怪起来。

    ‘新党’几乎都被发配去了岭南,这些罪名,怎么听着都不像是‘新党’,反而像眼前这些‘旧党’的。

    眼见这位大义凛然,毫无所觉的说完,赵煦都替他觉得尴尬,咳嗽一声,道:“卿家,说的都是你嘴里所谓的‘元丰党人’所为?你觉得,现在的殿里,有没有‘元丰党人’,亦或者,‘元祐党人’?”

    或许是赵煦的这一声咳嗽,唤起了还举着板笏躬着身的这位的一丝羞愧,令他没法接话。

    殿中沉默了片刻,又一个出列道:“启奏陛下,这些人所为恶行基本都在元丰年间,遗祸至今,请陛下严惩不贷,拨乱反正,以正天下视听,安万千黎民之愤!”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又是十多个人,接二连三的附议,声浪极高。

    这时,范纯粹出列,举着一道奏本,朗声道:“陛下,此是二百多位朝野官吏,王公勋贵的联合奏本,请陛下御览。”

    现在朝野没人不知道这东西,赵煦神色不动,微微点头。

    陈皮立刻上前,接过来,递给赵煦。

    赵煦又看了眼范纯粹,翻开看起来。

    下面的范纯仁拧眉,范纯粹是他四弟,吕大防拉上范纯粹,将他也绑了过去!

    范百禄则看向还在被皇城司压着的惶惶不安的谭历,这是他的门生!

    苏颂默默无语,现在局势是一面倒,即便官家找到借口将吕大防等人下狱,又怎么能安抚朝野上下人心?在天下人皆反对变法的大势下,即便是官家也不能硬来。

    那是螳臂当车!

    赵煦没有看这道奏本的内容,直接看前面的署名。

    他看到很多熟悉的名字,有他叔伯,甚至爷爷辈分的王爷,有开国公国柱国的后代,有众多头衔是‘公伯’的人,有当朝文臣武将,几乎都是五品以上,还有不少封疆大吏,以及手握重兵的边帅!

    哪怕有些署名未必是真的,但吕大防敢添在上面,就足以说明了这些人的想法!

    赵煦神色极力保持不变,心里却异常的凝肃。

    哪怕他早有预料,但这些保守派的势力,还是超乎他的想象,这些,还只是吕大防仓促之下准备的,真正的数量,怕是十倍百倍!

    ‘果然,改革终究是少数的事情……’

    赵煦心里轻语,但眼神却十分坚定,从未动摇!

    宋朝到了这种时候,从上到下处处是问题,必须要改,要大改!

    赵煦暗吸一口气,余光瞥向吕大防,心里飞速计较。

    他这个时候抛出蔡京,杨畏的奏本,或者直接拉出苏迟都显得‘故意针对臣子’,有失作为皇帝的体面,还得另寻办法。

    帘子后的高太后见赵煦沉默,神情微冷,眼神带着一丝笑意。

    吕大防垂着眼帘,好像还没睡醒。

    苏颂,范百禄等人作沉思状,仿佛在等着什么。

    梁焘想着之前陈皮的传话,心里有些急,吕大防等人出手太快,令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出列支援官家。

    马严,黄鄯等人口干舌燥,站立难安。他们太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即便是神宗年间也没有发生这般严重的对峙!

    还有一些人在惴惴的祈祷,祈祷赵煦能后退一点,学学神宗皇帝,该退的时候,得退啊!

    朱太妃看着赵煦,急的六神无主,很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向身旁的孟美人求助。

    孟美人紧抿着嘴,再次用力握住她的双手,安抚着她。

    赵煦看着手里这道联名奏本,心里轻叹:重于千斤啊。

    但旋即,他双眼锐利,直接将这道奏本扔于脚下,端坐,神色威严,沉声道:“今天,在紫宸殿,当着所有人的面,朕今天不讳言说几件事。第一:朕要变法,我大宋面临很多问题,这些问题病入骨髓,不可不改,唯一的路,就是改变!这一点,朕坚定不移!不可变,不可改,绝无退缩!第二,朕,厌烦党争!朕用人,不问出身,只要肯做事,能做事,做成事!第三,这天下是我赵家,也是天下万民的,朕要你们拿出担当来,抛弃门户之见,个人恩怨以及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算盘,与朕一起,君臣同心,一起为我大宋扫除弊政,中兴大宋,为我大宋江山万年,亿万黎民福祉勇于向前!”

    朝臣们听到赵煦不避讳的宣示,一个个心神大震,无以言语!

    吕大防缓缓睁开眼,看着赵煦,洁白的眉毛仿佛皱到一起。

    苏颂则心惊,赵煦这样简单直白,是面对吕大防等人这样的攻势也不退缩吗?传出去,朝野必然震动空前,要出大乱子的!

    二范抱着板笏,直直盯着赵煦,脸角绷直。

    马严,黄鄯等算是中立派,这会儿更是惶恐不安,低着头,紧张,恐惧,心脏急速跳动如擂鼓。

    梁焘,曹政,沈琦等人此刻是兴奋又忐忑,兴奋在于赵煦毅然阐述了立场,忐忑则在于眼前的局势似乎要失控。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慢慢的转向吕大防。

    从司马光,吕公著再到吕大防,都是坚定的保守派,对变法深恶痛绝,几乎为了反对变法奋不顾身一辈子,这一刻,吕大防会怎么做?

    吕大防沉默了好一阵子,他对于赵煦摆明车马也是心惊,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赵煦还是半点都不肯退让!

    吕大防缓缓抬起板笏,在众目睽睽下就要说话。

    “陛下,当前法度乃是太皇太后依祖法而定,天下共尊。以孙改祖,乃是大不孝,违礼。”吕大防声音沙哑,平静,却有杀伤力十足。

    世人崇孝,‘不孝’二字,足以抹杀一切!

    只要这一条过不去,所谓的‘变法’就行不通,顶着‘不孝’的帽子,即便赵煦强行硬来,朝臣们,哪怕是那些新党也不能枉然不顾!

    帘子后的高太后静静看着赵煦,手里握着拐杖,只要赵煦一个解释不好,她就会出帘子,断然发难,逼赵煦当众承诺,放弃变法之念!

    只要赵煦一说出口,她就能再次垂帘听政,将赵煦打回原形!

    至于‘其他’的事情,就得看赵煦日后的表现了。

    朝臣们更是双眸睁大,一瞬不瞬的盯着赵煦。单单是这一条,就足够难住他了!

    陈皮站在一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满脸的忐忑恐惧。

    他很清楚,这个回答不上来,官家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赵煦感觉到了所有的目光,抬头看向众人,又左右看了一眼,继而沉吟起来。

    他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改革不止是现实需要,还要有大义。表面上来说,就是要兼容法理与情理的口号。

    思想通畅才能做事,顶着‘不孝’的帽子,没人跟着你干!

    好一阵子,赵煦缓缓抬起头,看向吕大防,语气平静的道:“朕是继承先皇遗志,以子继父,何来不孝?”

    苏颂神情微异,这个解释,真的是好!

    二范与面露惊容,似乎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位年轻的官家,居然有这样的敏捷思维。

    梁焘等人心底拍案叫绝,这个回答真的是太妙了!‘以子继父’,有了这个合理合法的理由,官家推行变法,就没有任何阻碍了。

    马严,韩宗道等人悄悄擦了擦头上冷汗,他们真怕赵煦回答不上来。至于赵煦回答不上来会怎么样,他们不敢想!

    吕大防似乎没想到赵煦能回答上来,刚要继续,赵煦却暗自冷哼,抢先开口道:“吕卿家,现在轮到你回答朕的问题了。刚才那位卿家弹劾了所谓的‘元丰党人’十八条大罪,这些,在你身上有没有?”

    来了!

    来了!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平复吕大防的进攻,转瞬间又轮到官家出手了。

    吕大防沉默不语,他知道苏迟进宫了,不管苏迟手里有没有什么证据,眼前的官家都能攀扯到他身上,作为臣子,他辩驳不了,所以,沉默就是最大的反抗与蔑视!

    赵煦见他不说话,目光扫过刚才那些弹劾的人,淡淡道:“你们说说,‘元丰党人’的事,在你们身上有没有?有没有欺上瞒下,堵塞言路,有没有培植私人,结党营私?有没有任用奸邪,排斥异己?”

    这些人哪还敢说话,纷纷低头。

    官家已经夺回了气势,占据主动,他们这些小虾米,只能看向前面的吕大防。

    这时,高太后淡淡开口道:“官家慎言,朝中皆是我大宋忠臣,没有证据,不能胡乱猜忌。”

    赵煦张嘴欲说,忽然间,外面一个禁卫急匆匆进来,道:“启禀陛下,章相公在宫外求见。”

    朝中的大臣一怔,但转瞬就想起了‘章相公’是谁——曾经的枢密知事,章惇!

    殿里的人纷纷对视,神情不安。

    章惇,这个时候到京了!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他倒是没想到,这个章惇来的比他预想的要快。

    他看着吕大防,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嘴角笑意一闪,直接将蔡京,杨畏以及苏迟给抛到一边,沉声道:“传。”

    帘子后的高太后微微皱眉,这个章惇是她发配走的。原因就是:元祐初年,‘新旧’两党有一场关于新法的辩论,章惇言辞犀利,句句切中要害,将‘旧党’驳的哑口无言,司马光等人恼怒,朝野接连不断的弹劾章惇,执意的将他发配去了岭南。

    这样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回京,有麻烦了!

    即便是吕大防也皱起眉头,浮肿的双眼睁开。

    苏颂,范纯仁等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前面的吕大防。

    他们已经看出了一些,今天的事情,注定难以善了!

    朝中的大臣们是各有心思,抱着板笏,心里剧烈不安的等候着。

    没有多久,在禁卫的引领下,一个高大,面容瘦削,双眉如剑,目有严厉,身穿布衣的中年人,脚步平稳,步伐又大的来到殿中。

    众人忍不住的侧目,这一位‘火气’极大,在元祐初就敢与司马光对喷,单枪匹马将一众‘旧党’大佬驳的哑口无言的人!

    要知道,司马光,吕公著等人都是当世大儒,一般人岂能说的过他们?

    即便是高太后,也忍不住坐直身体。

    当初章惇破口大骂宰执司马光,骂他是‘村夫子’,将朝廷里的相公们更是骂了个遍,是一个敢说敢作,无所顾忌的厉害人物。

    赵煦看着章惇,眼神有些意外。

    这章惇,不像一个曾经差点拜相的人,更像一个书塾里的严厉教书先生。

    章惇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赵煦了,他来到近前,审视了一阵,又瞥了眼帘子后的高太后,抬手行礼,语气平静无波,道:“罪臣章惇,参见官家,参见太皇太后。”

    高太后神情漠然,没有说话,实则万分警惕。

    朝中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诡异,章惇话音落下,没有半点动静!

    赵煦微微歪头,打量了章惇一阵,心里计较着,道:“章卿家,为什么自称罪臣?”

    章惇抬起手,忽然朗声道:“回陛下,其一,臣反对割地求和,与朝中滚滚诸公不合。其二,臣厉行肃贪,令当朝相公们不满。其三,环庆路多有败事,臣是罪魁祸首。请陛下下旨斩臣头颅,以安朝中百官之心。”

    章惇话音一出,朝中不知道多少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这位还真敢说啊!

    同时,很多人又想到,章惇这么说,是掌握了什么吗?

    不知道多少人在悄悄对视,大家同朝为官,谁不知道谁,真要是抖搂出来,按着法度,这紫宸殿里,有一半人得斩立决!

    不等赵煦说话,章惇直接转向吕大防,冷声道:“吕相公,三司衙门亏空三百万,环庆路军饷三百万消失,你该当何罪?”

    吕大防眼皮抬起,看了他一眼,理都没理。

    章惇见他还是这个德行,再次转向赵煦,道:“陛下,朝中发生如此龌龊,依旧波澜不惊,可见已病入膏肓,不可救药!臣请陛下将罪臣与吕大防一同削首示众,以儆效尤!”

    殿中有人听着不像话,刚要踏脚出列,就被人悄悄拦住,那人暗暗摇头,同时嘴唇蠕动,无声道:别说话,小心被捎带上去。

    要出列的人立马退了回去,低着头,再不敢乱动。

    陈皮倒是第一次见到章惇,惊的是目瞪口呆,这位章相公,还是真是……脾气火爆!

    赵煦同样面露异色,这位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瞥了眼高太后的帘子,连高太后都不说话了?

    难得有这么给力的臣子,赵煦自不会作壁上观,微笑着道:“章相公莫要激动,亏空以及军饷,都是三司衙门的事,怎么能怪到宰辅头上呢?”

    章惇剑眉一翘,当即转向吕大防,喝道:“敢问吕相公,三司衙门的亏空,你可知情?”

    章惇话音落下,赵煦就淡淡道:“吕相公,知不知情,要说清楚。”

    苏颂瞥了眼赵煦,又看向章惇,哪里看不出来,这两人已经一唱一和,联手向吕大防发难了。

    二范对视一眼,齐齐拧眉。

    三司衙门的事,到底是一件大案,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推脱了。吕大防要是不解释清楚,依照今天的情势,怕绝难轻易脱身。

    殿里的众臣更是清楚,目光都看向吕大防。

    高太后无声坐起来,盯住吕大防。面对赵煦她已经要小心谨慎,又多了一个炮仗一样的章惇,更令她警惕与不安。

    吕大防默默一阵,道:“不知。”

    章惇嗤笑一声,道:“你倒是推脱的干净。我再问你,环庆路军饷的消失,你知不知情?”

    吕大防这次没沉默,直接道:“不知。”

    章惇就是等他这句话,猛的转向赵煦,抬着手,沉声道:“陛下,三司衙门亏空三百万不知,环庆路军饷消失还是不知!这是宰执吗?尸位素餐到这种地步,我大宋是无人了吗?臣请罢黜吕大防,交由有司审讯问罪!”

    赵煦心里别提多舒爽了,有这样的臣子分忧,哪还用得着他劳心劳力的步步算计。

    他保持神情不动,瞥了眼蔡攸,刚要开口,高太后忽然抢先,呵斥道:“放肆!吕卿家劳苦功高,又无实证,岂能轻易罢黜,更不能审讯!若再敢胡言,休怪老身不容情!”

    眼见高太后忍不住了,赵煦自然要保章惇,这样可爱的臣子,怎么也得保住啊。

    赵煦咳嗽一声,刚要说话,殿中忽然有人出列。

    杨畏一直在观望,眼见吕大防就要撑不住,再等下去就没机会了,十分果断出列,抬着板笏,大声道:“启奏陛下,臣有吕大防与三司衙门,环庆路等串通一气,克扣,倒卖军饷的实证。”

    因为章惇的突然到来,赵煦都快忘了还有杨畏在殿中,见他出列,双眼里笑意愈浓。

    这个杨畏与吕大防关系极其特殊,之前吕大防遭难,杨畏挺身而出,事后吕大防知恩图报,大力提拔杨畏,不止是心腹,甚至是政治盟友。

    朝中不少人看到杨畏出列,公然举告吕大防都是面色骇然,不可置信!

    如果杨畏指证吕大防,即便没有实证,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太近了!

    吕大防眉头皱起,缓缓转头看向杨畏,眼神厉芒跳动。

    高太后不曾想会有小人反叛,当即道:“哼,若无实证,便是构陷朝廷重臣,其罪不小,杨卿家想清楚了!”

    杨畏已经看明白局势,哪里还在意高太后的警告,直接道:“臣手里有吕家与三司衙门两个副使的亲笔信,以及一些账目出入。还有,据臣所知,吕家不止在开封城有院落,大小商铺数十,在全国更有近百,家产折合,有数百万贯!”

    证据确凿!

    朝臣们忘记了呼吸,双眼大睁。满是震惊的看向前面的吕大防。

    他们心底都有一个声音:吕大防,完了!

    不等众人反应,章惇厉喝一声,道:“如此大事,岂能一个吕大防就完了!”

    章惇这话的意思很简单,在他心里,这些‘旧党’没一个干净的!

    梁焘在一旁听着,先是愣了愣,猛的福至心灵,突然出列,跪在地上,大声道:“官家已成年,太皇太后不负先帝所托,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章惇脸色微变,猛的看向身后的梁焘,他心里非常想说: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梁焘这么一来,就像是章惇刚才的话,是要追究高太后的责任一样!

    没人管章惇这会儿想什么,曹政,沈琦等人蓦然会意,纷纷跟进,出列跪地,大声道:“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这段时间,他们拉拢了些人,也有不少人识时务,纷纷跟着出列伏地:“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陆陆续续,有十多人。

    殿中跪下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

    章惇见着,目光厉色扫过一些人,跟着跪下,沉声道:“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不知道是章惇的眼神警告,还是见风使舵,不少人犹犹豫豫,跟着出列:“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黄鄯这个时候不管马严与韩宗道了,他是刑部尚书,三司衙门。苏辙死的案子都在他手里,飞快的跟着跪下:“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马严,韩宗道对视一眼,悄悄看了眼帘子以及吕大防,硬着头皮跟着跪地道:“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马严是御史台御史中丞,朝廷之外的言官首脑;韩宗道是开封府知事,是储相。两人身份特别,他们一出列,就是一个风向标,更多的人跟上来。

    林林总总,地上已经跪满了一半人!

    现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前面的苏颂,范纯仁,范百禄身上。

    除了吕大防一系,这三人,是最后没有表态的大佬了。

    赵煦微微倾身,目光淡漠,平平静静的看向苏颂。

    苏颂眼见着,心里轻叹一声,不管是变法不变法,吕大防等人已经败了,高太后撤帘,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他缓慢出列,跪地道:“官家已成年,太皇太后不负先帝所托,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苏颂这个枢密使一出,又带出了六七个人。

    甚至于,吕大防的人,因为杨畏的关系,悄悄的也伏地了四五个!

    殿中还站着的,已经不多了。

    范百禄,范纯仁面沉如水,眼神还有挣扎。

    他们反对变法,可殿中一大半已经跪地,他们还能如何?

    ‘独木难支。’

    范纯仁,范百禄对视一眼,心头沉重,只能跟着跪地:“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这二人一跪,殿中还站着的,不足七八人!

    这些人对视一眼,心惊胆战,抬头看着赵煦的目光,连忙低头,却硬着头皮不动。

    赵煦见他们冥顽不灵,懒得理会,起身,抬手向高太后的帘子,道:“请祖母斟酌。”

    高太后在帘子后,早就气的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周和在一旁,吓的面无人色,大气不敢喘。

    “好好好!你们都很好!很好!”

    好半晌,高太后才咬牙切齿的出声。

    群臣依旧跪着,赵煦也抬着手。

    紫宸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高太后看到这般,气的无处发泄,猛的站起来,大怒道:“好好好,真是我大宋的好臣子,是我的好孙子……”

    事到如今,她多说无益,撂下一句,转身就要走。

    章惇听着,抬头看去,当即大声道:“谢太皇太后撤帘还政,恭送太皇太后!”

    殿里的人迅速跟进,纷纷大喊:“谢太皇太后撤帘还政,恭送太皇太后!”

    高太后脚步一个踉跄,顿了片刻,怒哼一声,甩开周和扶着的手,大步离去。

    赵煦见着,心里长长吐了口气。

    他转过身,对着不少人微微点头,最终,目光冷漠的落在木然而立的吕大防身上,沉声道:“皇城司,将吕大防以及一干党羽下狱,严厉查处!”

    “臣遵旨!”蔡攸高声应道。

    门外的皇城司的人迅速冲进来,将吕大防以及还站着的几个人,全部带走!

第九十九章 分果果

    皇城司将人拖了出去,这些人没有大喊大叫,殿中空出的位置也不多。

    但还是令紫宸殿内静谧无声,没有半点动静!

    陈皮站在赵煦身侧不远,心怀激荡,难以自己。

    太皇太后走了!

    撤帘了!

    官家亲政了!

    陈皮看着赵煦,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之色。

    这才多长时间,官家已经做到亲政,太厉害了!

    忽然间,他猛的一抬头,醒悟过来,沉着脸,对着不远处几个黄门示意。

    那几个黄门怔了怔,明白过来,快速进来,将高太后的帘子,椅子全部给搬走了。

    朝臣听到动静,没有抬头。

    不知道多少人沉重的心头长长松了口气,只有一个想法在脑海里回荡不休:变天了。

    孟美人看着赵煦,眼神里闪过异彩,悄悄拉了拉还在震惊中的朱太妃,在她耳边低语。

    朱太妃连忙点头,与孟美人一同起身。

    孟美人倾身开口道:“陛下,臣妾告退。”

    赵煦看向她们,让朱太妃与孟美人来,除了见证今天的事情,还有就是为朱太妃加封皇太后,孟美人立后做个铺垫。

    “恭送母亲。”赵煦抬着手道。

    朱太妃没注意到赵煦的称呼,微笑着又有些匆忙的与孟美人离开紫宸殿。

    殿中敏感的人注意到了赵煦的称呼,不自觉将磕的更低了一些。

    陈皮清理完丹陛,整理好座椅,紫宸殿坐北朝南,最上面,只有赵煦的椅子!

    赵煦深吸一口气,这一次,才真正的感觉到,他是皇帝!

    赵煦缓缓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地上的一大群人,面带微笑的一摆手,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一众人朗声说道,缓缓起身。

    这一站起来,可与刚才大不一样!

    太皇太后的帘子没了,吕大防等人也不见了。

    苏颂没有说话,二范沉着脸,黄鄯,马严等人低头。

    倒是梁焘等人大喜过望,连带着还有十多人,面露兴奋。

    官家亲政了!

    他们有从龙之功!

    赵煦目光缓缓扫过殿中,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知道是高太后帘子撤了,还是吕大防等人消失,赵煦觉得紫宸殿清爽了不少,心里转念,微笑的道:“诸位卿家,有什么话,可以开诚布公的说,是非利弊,朕只问是否有利于我大宋,不问过往。”

    章惇站在苏颂边上,听着赵煦的话,剑眉微动,余光瞥过去,面露思忖。

    其实,他入京述职的时候,还不知道开封城里发生的事情,到了不远处才零零散散听到一些,还不大确定这位年轻官家的心性。

    苏颂,二范等人听着,先是一怔,继而微微松口气。

    ‘不问过往’,官家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除了吕大防等党羽,不会扩大化,也不会追究在殿中的人了。

    不管是不是为了暂时安抚殿中的人以及可能引起的朝野震动,至少现在没有要‘一网打尽’,还有喘息的机会。

    苏颂等人听得明白,殿中其他人也能明悟,都是暗暗长松一口气,悄悄擦了擦头上冷汗。

    梁焘等人则不在意,几人对视一眼。

    沈琦率先出列,举着板笏,道:“启奏陛下,三司衙门弊案超乎想象,又涉及三司使之死、宰执,刑部力有不逮,臣请陛下下旨督办。”

    赵煦看着沈琦微笑,暗暗点头,这沈琦果然会来事。

    作为亲政的第一天,他终于可以没有约束,肆意的下旨了,眼神搜寻一阵,落在章惇身上,道:“章卿家先挂门下侍郎,尚书省被朕查封了,你暂领吏部,主持吕大防以及三司衙,苏辙三案,提点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皇城司从旁协助,务必将这些事情,给朕查的清清楚楚,给朝野一个交代!”

    章惇出列,沉声道:“臣遵旨!”

    苏颂,二范等人脸色都是控不住的一抽,余光看向章惇。

    这位当年在朝廷时候就雷厉风行,他主持这些弊案,怕是会搞诛连!

    赵煦对着章惇微微点头,继而道:“沈卿家,调任中书舍人。曹卿家,调任大理寺卿。”

    中书舍人秦炳,大理寺卿钱升都是吕大防的人,这会儿已经被皇城司拿了。

    沈琦,曹政神情平静的出列,抬手道:“谢陛下!”

    赵煦看着殿中,对着一些人微笑,在他们的激动中,看向前面的苏颂,道:“苏卿家,你暂代政事堂,与章卿家一起,梳理朝局,对各级官员进行补充迁调,务必要是忠直干吏!”

    赵煦话语落下,殿里不少人激动不已,他们都是刚才站出来支持官家的人,这就要高升了!

    章惇刚回来,不可能一步到位,苏颂早有预料,抬手道:“臣遵旨。”

    章惇跟着应声,心底已经在琢磨怎么行事了,他剑眉跳动,双眼厉芒如电。

    二范看着,心头沉重。

    他们还在‘告假三个月’阶段。

    排排坐,分果果完毕,赵煦看向苏颂与章惇,肃色沉声道:“还有另外一件事:环庆路的事。不能懈怠!苏卿家,章卿家,还有梁卿家,要火速做好军饷,增援的事。枢密院再告诉环庆路,我大宋不承认所谓的夏国,他们是叛逆,过往的一切约定,朕一概不认!命环庆路做好准备,不是只等着他们打过来,给朕做好北伐的准备!什么斥地求和,再敢胡言乱语,立斩不赦!”

    赵煦断然出口,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紫宸殿回荡!

    章惇双眸怒睁,精芒爆闪。

    他抬头看着赵煦,脸角绷直,神情激动,双手紧握,忍不住的微微颤抖。

    章惇激动了,太激动了!

    他对西北战事的信念,一直是打,一直打,绝对不容所谓的斥地求和,苟且全安!

    当初章惇就是为环庆路的事与司马光等人争执不下,严厉反驳他们的‘斥地求和’,当众大骂司马光等人是‘无能村夫子’。

    年轻的官家,比他预想的要坚定!

    章惇看着赵煦,激动难以自控,几乎是下意识的越过苏颂出列,沉着脸道:“臣遵旨!”

    苏颂看着章惇,拧着眉,没有说话。

    二范也是心惊,这位年轻官家不懂边疆军事,就要这样胡来了吗?

    许多朝臣们悄悄交头接耳,面露不安。

    宋朝对外的战争,几乎全部以‘求和’为终结,他们畏战,不想战,能不战,绝不战!

    赵煦不管这些人什么心思,盯住苏颂,淡淡道:“苏卿家,关于增援环庆路的事,与章卿家一同商讨,不得拖延,明白吗?”

    苏颂很想给赵煦好好解释一下环庆路的事,尤其是牵涉到吕大防的将帅,还有国库等情况,却又清楚眼下不合适,心里轻叹,抬手道:“臣遵旨。”

    赵煦这才点头,有章惇在,他能省一半心,微笑着道:“今天的事情比较多,就到这里吧。苏卿家,章卿家还有梁卿家,沈卿家等,下午有空来垂拱殿。”

    吕大防一案,必然震动朝野,牵扯太广,赵煦需要安抚朝廷内外,将乱象控制到最低,等章惇等人站住脚,稳住朝局,再进一步清理!

    彻底奠定大局!

第一百章 横行无忌

    赵煦出了紫宸殿,朝臣们依旧难以平静,太多人相互对视,小心翼翼,满怀心事的出了紫宸殿。

    章惇还是一身布衣,瞥了眼一群人,大步离去。

    苏颂,二范等落在最后,三人是太皇太后‘遗留’下来的最后三个相公。

    其中两个,还‘告假三个月’。

    范纯仁瞥了眼苏颂,哼了一声。

    范百禄则更直接,道:“苏相公,兔死狐悲的感觉,怎么样?”

    苏辙死,吕大防下狱,三相就苏颂还在了。

    苏颂慢慢踱着步子,没理会两人的冷嘲热讽,道:“太皇太后已经撤帘,官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具体想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现在还难说。我最担心的,反而是章惇。”

    二范见他不接招,脸上怒容晦涩。

    范纯仁一脚踏出紫宸殿的门,看着外面熟悉陌生的天色,默默一阵,道:“章惇当初是我力主发配的,他这个人最是记仇,加上我家老四被吕大防拉了进去,我多半难以脱身了……”

    范百禄沉着脸,道:“官家还要对夏人开战,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

    苏颂,范纯仁神情微变,继而面上一致的凝重。

    三人相互看了眼,没有再多说,默默的离开紫宸殿。

    赵煦走在回福宁殿路上,心里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章惇的突然出现,令他的计划更加顺畅,并且,章惇为人十分机警,抓住了许多关键的机会!

    能够这么顺利请高太后撤帘还政,章惇功劳甚大!

    赵煦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平静,手里摇摆着折扇,笑着道:“童贯,你说,章相公这人怎么样?”

    刚才赵煦安排了那么多事情,陈皮得在宫里宫外支应,陪着赵煦的是童贯。

    童贯人高马大,却躬身低头在赵煦身后,眼见赵煦亲政,掌握大权,童贯内心澎湃如潮,浮想联翩,小碎步的跟着,道:“章相公来的及时,有大功。”

    赵煦微笑着,相比于蔡京,这章惇确实令赵煦舒心,走了几步,半眯着眼,慢慢的说道:“那杨畏也算是有功的,蔡京……你去见他一次,问问他,还能做些什么。”

    童贯连忙应着,道:“是。”

    赵煦轻摇折扇,脚步从容,虽然心里兴奋,还是忍不住的模仿想象中的风流才子的潇洒模样。

    要是有不认识的人看到,绝对会认为赵煦这是在东施效颦!

    赵煦兴奋,脑海里是乱象纷陈,想了不知道多少事情,刚刚踏进福宁殿,就又道:“让小娘搬入庆寿殿,孟美人搬入仁明殿。另外,将垂拱殿边上的偏房好好收拾一下,仿照政事堂,摆五张桌子,不要隔,整齐一点就行。晚上,请章惇,梁焘,沈琦入宫,陪朕用膳。”

    庆寿殿是皇太后的居所,仁明殿是皇后的居所。

    童贯知道这两个安排的深意,至于清扫垂拱殿偏房等,童贯猜不透,也不敢猜,不动声色的应着道:“是。”

    赵煦径直入了福宁殿,道:“朕在书房小憩一会儿,晌午过后,叫醒朕。”

    童贯当即应着,陪着赵煦来到书房,恭谨的守在门外。

    与此同时,宫外掀起轩然大波,整个开封城都被震动!

    一处青楼,正在喝酒看舞的几个放荡年轻人,听到家丁禀报,大惊失色。

    “出去!出去!都出去!”

    小姐们纷纷娇嗔不依,还是被几人硬赶走了。

    “是吕相公谋杀苏相公?”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伸着头的看向对面两人,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我那下人禀报说,是吏部侍郎杨畏当廷举告,吕相公并未辩驳!”另一个道。

    “这这是真的吗?”最后一个年轻人,脸色发白。

    他们即将参加会试,对朝堂充满了憧憬,对那些饱读诗书的相公们十分敬畏。

    三人对视着,难以相信。

    一处宅院,尚书省左司员外郎荣争,此刻正在后院,坐在椅子上与家里的一大群人闲聊。

    上面有他的嫡母,他身旁是他的大娘子以及三个妾室,还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每个人身前身后都有丫鬟仆役,不大的小厅里,挤了二三十人,很是热闹。

    这些人都身穿精致,华丽,穿金戴银,即便是丫鬟仆役穿着也远胜于外面的寻常人家。

    每个‘主家’身边都有小盘,放着从岭南运送来的新鲜瓜果,珍奇吃食。

    荣争看着眼前的情景,满足的点头,转向大儿子,笑着道:“你明年会试,须多加用心,为我荣家光耀门楣。”

    这长子英姿挺拔,站起来,道:“前不久见过吕相公,他对我的文章颇为赞誉,若是明年他为主考,孩儿及第几无意外。”

    他说的吕相公,指的是吕慧卿。

    荣争喜色的刚要说话,一个家仆跌跌撞撞跑进来,急声道:“主君,出事了!出大事了!”

    荣争脸色微变,道:“出什么事情了?”

    原本含笑宴宴的一家人,也是被惊动,纷纷看向那家仆。

    家仆看着满屋子的一群人,愣了下,忽然急声道:“吕相公,被下狱了,吕府被封了!现在,皇城司正到处拿人!”

    荣争好似想到了什么,忽然间跌坐回去,整个人仿佛失了魂。

    荣家,登时一片大乱。

    而此时,皇城司确实已经查封了吕大防府邸以及党羽吕慧卿,钱升等的府邸,其他党羽府邸也在查封的路上。

    皇城司的亲事官带着上百人,紧衣束带,穿黑靴,带紫帽,骑着马,在开封城纵横无忌,按名单捉拿吕大防的一应党羽。

    两边街道的人看着,议论纷纷。

    “在开封这样当街纵马!开封府的巡检干什么去了!”

    “是啊,他们就不怕被弹劾,朝廷那些相公能坐视吗?”

    “嘘,别乱说,这是皇城司,携官家金牌拿人!”

    “就是官家的旨意,也不能这样横行无忌,撞到人怎么……”

    那人话语未落,就看到领头的亲事官一鞭子将前面挡路的一个轿子给抽的东歪西斜,倒在地上。

    里面的人狼狈跑出来,看着骑在马上,纹丝不动的亲事官,怒声道:“本官乃詹事府右谕德李福游,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当街行凶!”

    亲事官冷哼一声,道:“恶意阻拦皇城司办案,我看你也是吕党,来人,带走!”

    当即有禁军冲过来,将李福游给按住,捆绑起来。

    李福游神色惊恐,哪想到这人一言不合就抓他,当即大呼道:“我是太子右谕德,你们也敢拿,你们是要造反吗?”

    那亲事官直接一鞭子甩过去,冷声道:“太子右谕德?看来詹事府也不干净,等我抄了范纯粹的府邸就过去,这个人先押回去!”

    李福游更加惊恐了,这些人,居然连詹事府都敢查抄,是疯了吗?!

    詹事府,掌太子教令,岂是说查抄就能查抄的?

    但皇城司这群人,就这样将李福游押走了,并且继续在开封城内横行。

    两旁围观的人面面相窥,不敢再说话了。

    与此同时,蔡攸亲率皇城司的禁军,将吕大防府邸团团包围。

    吕家一片大乱,鸡飞狗跳。

    “慌什么,主君是当朝宰辅,谁能把他怎么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敲诈拐杖,厉声喝叫。

    “快快快,儿,这些金银玉器藏起来,不要被他们查抄了去。”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拉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急声说道,这是吕大防的孙子。

    “快点,赶紧收拾!我爹是当朝宰辅,即便下狱也不会死,只要藏好东西,我们后半生还是荣华富贵……”一个圆滚滚的中年人丝毫不害怕,大声的呵斥下人。

    “你们几个都不要慌不要慌,外面那些铺子不是府里的名,抄了府里也没事……”

    “这是主君最喜欢的字画,给我小心点,让他们查抄去,迟早还得给我们还回来!”

    吕宏宥在吕府穿行,走向着前院,听着,看着,表情变来变去。

    他从未想过,看似清平的吕家,居然有这样的家财!

第一百零一章 深刻的变化

    蔡攸这会儿就站在吕府门前,看着以往威严不可攀,此刻渺小可踩的吕府,蔡攸神情幽晦,双眼闪烁。

    他想起了,前不久他还奉旨给吕大防送人参,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结果吕大防将他视同小卒子一样,多看一眼都没有!

    蔡攸脸上渐渐露出冷意来,嗤笑一声,道:“给我搜!掘地三尺,不准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皇城司的禁军早就虎视眈眈,迫不及待,得到命令,如狼似虎的冲了进去。

    吕家人即便此时,还有着身为宰辅府邸的骄傲,对皇城司极其不屑,辱骂,殴打,驱赶的事情接连发生.

    “我告诉你,我们家主君乃是当朝宰辅,就算暂时落难,你们敢保证明天他就不会回来吗?“

    “我告诉你们这些丘八,都给我仔细着点,弄坏府里的东西,哪怕是我们擦破点皮,就足以让你们丢脑袋,呸,什么玩意!“

    “给我滚开,敢动我,我打断你们的狗腿,猪狗一样的东西!“

    一个管事模样,对着皇城司的禁卫大声呵斥,依旧是宰辅门前七品官的颐指气使,豪横。

    皇城司沉寂了太久,偶尔有几个人胆大包天,但大部分人还是谨小慎微,眼前确实是宰执府邸,不少人心生畏惧的不敢向前,犹豫起来。

    蔡攸在一旁看着,眼神阴冷的盯着这个管事一阵,忽的大步上前,在那管事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的时候,突然拔刀,直接捅入了管事的腹中!

    那管事双眼大睁,死死的抓着蔡攸的衣服,临死之前依旧不敢相信!

    蔡攸噗嗤一声抽回刀,高高举起,大喝道:“本官奉旨抄没吕府,但有不从,一律就地正法,抄!“

    皇城司上下人等神情大振,比刚才更加如狼似虎的冲进去。

    吕府的人再有反抗,辱骂,殴打的要么被砍要么就群殴,吕府很快被彻底控制,抄家进行的如火如荼。

    另一边,南天友则在指挥皇城司的各亲事官,满开封城的抓人,他手里的名单,吕党大大小小居然高达三十多人,还是排的上名号的!

    开封城内,一片混乱,朝野不知道多少人不安惶恐的看着皇宫方向,有些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多人则迷茫不知所以。

    宫内,政事堂。

    沈琦接任了中书舍人,正在召集通事舍人,起居舍人等整顿政事堂,全力的肃清吕大防‘余毒’。

    外加三省机构,人手都被迁到了这里,原本位置不高的中书舍人,因为沈琦这个当朝新贵,陡然无限拔高。

    之前那个给童贯通风报信的通事舍人秦品,迅速成了沈琦重要助手,俨然是政事堂的二管家,围绕着他溜须拍马的不知道多少。

    不过一个时辰,章惇换了官服,在三个人的陪同下,径直来到枢密院,递给了苏颂一份名单。

    苏颂看着里面那些熟悉的名字,默默了好一阵子,道:“宰辅大印就在东府。”

    章惇知道苏颂是个老滑头,双眸如剑,道:“还请苏相公首肯。”

    苏颂不接茬,道:“开封禁军总共只有八万人,不能动,只能从其他地方抽调。”

    章惇是曾经的枢密院知事,对大宋的军兵情况十分熟悉,当即沉声道:“禁军需要精简,强军!”

    宋朝当前的军队,有番号的大约有八十多个,林林总总的禁军数量,理论上有八十多万!

    但能拉出来打仗的,几乎都在对夏、对辽的前线,尤其是对夏的西军,战力最是强劲,宋朝的帅将,几乎都出自这里。

    苏颂听到章程的话并不意外,王安石变法时期,对西军的‘照顾’最为特别,‘王党’对西军的支持向来不遗余力。

    苏颂坐直身体,看着章惇,沉色道:“能做的我会做,但我希望你明白分寸,神宗时五路伐夏的惨败,你要谨记,也提醒官家要慎重!”

    章惇看着苏颂,神情严肃的盯着片刻,忽的冷哼一声,道:“如你这般畏缩,还真是夏人的大幸!”

    之前吕大防已经说过苏颂‘畏缩’了,听着章惇又来一次,苏颂的脸角绷了绷,道:“想必你与官家还有很多事情要商议,我就不打扰章相公了。”

    苏颂在‘章相公’上咬了重音。

    章惇回京,尤其经历紫宸殿一事,在很多人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拜相了。

    章惇根本不在意,道:“西军的军饷,什么时候送过去?”

    苏颂道:“户部,内库已经筹集的差不多,十天之内发出。”

    章惇听着,转身就走。

    苏颂看着章惇的背影,深深地皱眉,心里涌起无力感。

    姜敬就在不远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轻叹。

    原本苏相公在朝廷里还算游刃有余,现在‘新旧’两党逐渐泾渭分明,竞相逼迫,苏相公已经没了游走的空隙了。

    早上紫宸殿的事,在宫内宫外引发剧变,并且还在深刻的演化当中,对大宋朝局内外的影响正在飞速扩张。

    赵煦没能小憩多久,在晌午之前就醒了,洗了把脸,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听陈皮对皇宫内外各种事情进行总结汇报。

    “听说,太皇太后杖毙了三个黄门,四个宫女,摔了不少东西……”陈皮站在赵煦身后,谨慎的低声说道。

    赵煦抱着茶杯,慢悠悠的道:“估计祖母暂时不想见到我,等过两天祖母气消了,记得提醒我去给祖母请安。”

    陈皮应着,道:“吕大防等党羽三十七人已被拿获,关在刑部大牢。抄家还在进行当中,皇城司那边报上了预估数字,说是现钱估计有四百万贯,宅院,商铺,黄金白银,珠宝首饰,古玩字画等等,估计可能破千万。”

    赵煦眉头挑了挑,倒也不算意外,沉吟片刻,道:“现钱三百万给国库,商铺,宅院,金银珠宝这些也是。那些古玩字画,珍本古籍的,送宫里来,朕想要鉴赏一二。”

    陈皮可从来没见过赵煦喜欢这些东西,再说,福宁殿里的名贵字画被十一殿下偷走那么多,也没见赵煦怎么样。

    陈皮有心说这些东西还不如现钱,临到嘴边还是收住,道:“是。另外,沈大夫已经在政事堂,他刚才来过,说是接到了不少弹劾吕大防等人的奏本,也有……不少辩驳的。”

    赵煦顿时一笑,道:“识时务的还是晚了,但是不识时务的始终走在前列,让沈琦整理好,待会儿一起带来。去吧,请他们去垂拱殿偏房,我想看看,这位章相公心里到底有些什么想法,能不能让我满意。”

    陈皮应着,心里忽然明悟过来。

    这位章相公,就是不久后的宰执了?

    但是陈皮,又怎么能猜到赵煦的想法?

第一百零二章 一把剑

    章惇,梁焘,沈琦接到赵煦传召,很快就来到了垂拱殿的偏房。

    这处偏房,与南面不远处的一排瓦房相对——那一排瓦房是政事堂。

    沈琦,梁焘都有些不解,倒是章惇若有所思,在这处房间里左右来来回回的看着,当看到五张桌椅,心里想法就更多了。

    三人没等多久,赵煦就笑着从外面进来,道:“三位卿家都来了。”

    章惇三人连忙见礼,抬手道:“臣等参见陛下。”

    赵煦摆了摆手,径直在不远处的餐桌坐下,道:“三位卿家坐,今天,朕请你们吃顿饭,听听你们对国政的看法。”

    三人,包括章惇都有些迟疑,眼前这位陛下不同以往的大宋皇帝,可是在紫宸殿外杖毙刘世安,决然宣示变法的强势皇帝,哪怕眼前的温和如玉,三人也不敢大意。

    赵煦见着,笑着再次道:“坐吧,边吃边说。”

    章惇三人这才抬手,道:“谢陛下。”

    三人依次在赵煦身前坐下,除了章惇,梁焘、沈琦都有些拘谨。

    陈皮在一旁看着,吩咐人上菜。

    赵煦看着菜肴上来,拿过酒壶,笑着道:“朕平时是不饮酒的,今天高兴,与三位卿家喝一点。”

    三人都知道赵煦为什么高兴,齐齐倾身。

    待宫女下去,赵煦拿起酒杯,与三人道:“朕在这里,谢过三位卿家。”

    章惇三人拿着酒杯欲起身,不等说话,赵就压了压手,道:“没有外人,今天不论君臣之礼,都坐下。”

    三人犹豫着,只好又坐下。

    赵煦笑着与三人一一碰了下,然后一饮而尽。

    章惇,梁焘三人对视一眼,小小抿了一口。

    三人都在注视着赵煦,心里各有想法。

    他们对赵煦的了解极其有限,并不知道赵煦到底是什么性格,怎样的人,但想着最近这些日子,没谁敢大意,失半点礼数。

    赵煦也一直不动声色审视三人,心里暗自点头,酒杯落下,不管斟酒的陈皮,笑着与沈琦道:“沈卿家,政事堂那边梳理清楚了?”

    沈琦本能般的要站起来,屁股翘起来又坐下,躬身道:“回官家,已经差不多了,吕大防党羽都已经被皇城司带走,臣正在重新调配,最多三天,政事堂必然焕然一新!”

    赵煦微微点头,道:“沈卿家做事,朕是放心的。梁卿家呢?”

    沈琦有些矜持的瞥了眼身旁的梁焘。

    梁焘是户部尚书,暂代三司使,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筹集环庆路军饷。

    梁焘倒也从容,道:“回官家,基本已经妥当。苏相公那边已经给话,十天之内起运,一个月内运送完毕。”

    赵煦笑容更多,赞许了一句,转向章惇,这次却沉默了片刻,道:“章相公是从熙宁过来的,朕很想听听你对熙宁变法的真实看法。”

    ‘熙宁’是宋神宗的一个年号,期间发生了王安石变法,因此也被称为‘熙宁变法’,与后面的‘元丰改制’承上启下。

    章惇如果不是穿了官服,从面容来看,真的很像一个严厉的教书匠。

    脸角瘦长,双眉斜长如剑,神色严厉,一直高抬着下巴,仿佛随时都会开口训人。

    章惇看着赵煦,也是默然了好一阵子。

    ‘熙宁变法’的挫败,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打击,这些年积累了满腔怨愤。

    赵煦也不急,轻轻拿起酒杯。

    梁焘,沈琦余光看着章惇,心里其实也有些惴惴的担忧。

    这位是可是与司马光,富弼,吕公著等都敢当面直喷,更是要拉着吕大防一起砍头的人。

    章惇很快就说话了,语气难掩愤怒,道:“回陛下,臣认为‘熙宁变法’之所以失败,有三个原因:第一,无能之辈如过江之卿,不折手段的戕害一腔为国的忠直之士。第二,王公与臣等识人不明,令小人作祟,坏之于内。第三,‘熙宁之法’多有瑕疵,未能尽全功。三者齐聚,导致熙宁变法之败。”

    赵煦听着,眉头微皱忽又松开。

    他神色不动的多看了章惇两眼,章惇的话貌似是对,但章惇话里的重点,似乎都在前面两项,后面的第三个,就像是捎带上的!

    赵煦转念一想也对,‘旧党’做事太过狠决,章惇有所怨愤也没什么不对,又喝了口酒,笑着道:“那章卿家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做?”

    章惇一直在等赵煦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回陛下,第一,陛下‘以子继父’,当下旨绍述熙宁,元丰之法,凡司马光等人所废,尽皆起复。第二,重塑吏治,肃清朝中无能,奸邪之辈。第三,任贤用能,消除弊政,强国富民!”

    赵煦慢慢放下酒杯,心里想法更多了。

    章惇的话,听着好像都没有问题,但仔细揣摩就会发现,并没有落到实处,全部是笼统之言。

    ‘也许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想明白。’

    赵煦心里自语了句,微笑道:“章卿家所言有理。那,朕说说朕的想法。第一,自然是肃清吕大防等党羽,但肃清他们不是根本目的。朕要对我大宋整体的制度进行考量,要解决人浮于事的弊端,提高各级机构的效率与廉洁。这是‘变法’成功与否的重要前提。第二,就是军事制度,朕要大改,以遏制军队的腐朽,提升作战能力,对夏,辽或者其他的所谓的和约,岁币等,朕一概不认!第三,就是税赋。财政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支撑之一,也需要认真,细致的改革……”

    梁焘,沈琦听着是神情渐渐凝重,不敢说话。

    他们从赵煦的话里听出来了,眼前年轻官家的雄心壮志,要远胜于他的父亲神宗皇帝!

    章惇却是神情大震,双眸灼灼,剑眉一直不断的轻颤。

    赵煦说的,就是他这些年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他猛的站起来,抬手而拜,沉声道:“只要陛下支持,臣一定比王公做的更好,绝不让陛下失望!”

    ‘王公’,就是王安石。

    梁焘与沈琦听着章惇的话,脸色骤变,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里都是紧张与不安。

    他们分明从章惇的语气中,听出了如刀兵交击般的杀伐之声!

    他这是要干什么?

    赵煦微笑,他看过章惇的资料,知道这个人的能力、魄力以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定意志,这正是他需要的人!

    赵煦需要一把锋利无匹的长剑,破开宋朝百余年,凝固不化的沉珂旧弊!

    章惇就是这把剑!

第一百零三章 厄需变法

    赵煦对章惇的表态很满意,压了压手,道:“坐下说。”

    章惇脸角抽搐再三,心里仿佛酝有雷霆,按压不住,抬着手,缓缓在赵煦对面再次坐下。

    赵煦看着他,有些期待的说道:“说说你对变法的看法。”

    虽然赵煦最近看了很多资料,但肯定远不如亲身参加过熙宁变法以及在地方辗转多年的章惇。

    章惇稍稍定神,少了几分戾气,平和的道:“陛下,青苗法需要多完善,此中问题很多。一个是利息高,二来地方官府存在强制,从中牟利的情形。免役法存在运作不当,地方刻意盘剥的现象。方田均税法问题最多,一来富户想方设法破坏,隐瞒,二来百姓也不喜欢,因为查出了地就增加了税……水利法……市易法……保甲法……”

    赵煦坐直身体,认真的听着,思索着。

    章惇言简意赅,直指问题所在。

    梁焘,沈琦在一旁,两人面露沉色,皱着眉。

    他们两人不是变法派,对‘熙宁变法’多有迟疑,尤其是章惇所说,心里更是犹豫。

    赵煦没有看他们俩,一边听着章惇的话,一边在思索。

    ‘熙宁变法’之所以广遭反对,除了‘破坏祖制’这一条,根本原因,还是动了既得利益者集团的利益。

    哪些是既得利益者?就是‘祖制’下获利的人,这些人,包括皇室,朝野的官吏,士绅,富户,大商人等等。

    这些人有权有势有钱,敢动他们,自然死磕到底!

    赵煦早就知道改革是动绝大部分人的奶酪,却没想到,面对的几乎是整个大宋权势阶层,也难怪神宗皇帝加王安石这样的帝相组合最终还是惨败收场。

    章惇慢慢的将王安石的变法内容以及他分析的利弊缓缓说出来,一口气说了足足半个时辰。

    章惇说完,这处偏房安静了好一阵子。

    梁焘,沈琦是不敢多言,以免说错话。

    一旁伺候的陈皮没有出声,他更多的是不懂。

    赵煦沉吟良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在众人的注视中,抬头向章惇,道:“绍述,朕来做。但是,不要立即起复所有新法,要认真,严格的检讨其中利弊得失,不要大拆大建。变法首在人,当前重点是肃清吏治,整顿官场,推进制度改革,同时将各项新法酝酿充足,完备,也给外界一个接受的时间。”

    章惇当即道:“陛下说的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臣心里已经有一份名单,对于朝廷规制以及各项成法臣等都有考虑。过几日等蔡卞,曾布等人到京,仔细磋商后,呈送陛下御览。”

    很显然,章惇也有些等不及了,两道眉头如同利剑,就快要出鞘了。

    赵煦顿时笑容满面,开怀的道:“好,朕等着!先做好眼下的事情。”

    梁焘与沈琦悄悄对视一眼,心里忽也莫名涌起一抹豪情,神色凛然。

    接着,赵煦便开始询问章惇宋朝地方的真实情形,这些情况,是他从奏本里看不到的。

    章惇在地方,朝廷,地方来来回回,认识的十分清楚,听到赵煦的问话,肃色的回答。

    “陛下,官吏的腐败,推诿超过想象。即便是开封的百姓也只能堪堪果腹。倒是那些士绅大户,良田万倾,商铺遍及天下,府宅奢华,锦衣玉食,奢侈无度……”

    “开封之外的情况更是复杂,从仁宗朝以来,大大小小的民乱数以百计,近年来更是激增。地方官、兵肆意纵容,养寇自肥比比皆是……”

    “我朝官吏四十多万,兵卒百余万,支出毫无节制,总人口却不过区区六千万,半数田亩不征税,外加边事等费用是逐年增加,由此造成百姓的税赋,徭役等不断加重,官逼民反之事,屡见不鲜……”

    赵煦听着,神情不动,眼神里是可见的凝重。

    去年国库的税款是七千多万贯,换做实价,高达五千多万白银,这么高的收入,其实是不正常的。宋朝对百姓的‘粮税’是唐朝时期的七倍之多!而大头的商税,颠来倒去,最终还是转嫁到百姓身上。

    这样就形成了‘国进民退’的可怕现象!

    皇室,勋贵,官吏,士绅,商人越来越富,朝廷的税赋在减少,用度在增加,百姓却挣扎在生死线上!

    梁焘,沈琦沉默着,户部尽管是空壳,却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三冗’的冗兵,冗官,冗费早就形成,错综复杂,难以说清楚,但占据国库高达七成的巨额支出却是实实在在!

    等章惇说完,赵煦沉默很久,忽然坐直身体,断然道:“从吏治开始,放开手去做,凡事有朕!”

    章惇郑重点头,道:“是。臣打算以吕大防为理由,整肃全国吏治……可能会有一些波澜。”

    赵煦眯了眯眼,淡淡道:“没有什么波澜。先稳住西北各军,让朝廷这边再酝酿一下。朕要借着他们,做点事情。”

    梁焘这个时候插话了,道:“官家要做什么?”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日后你们就知道了。”

    不理会三人的表情,赵煦转头看不远处的五张桌椅,道:“章相公,朕视你为左膀右臂,那副桌椅,就是你的,朕要时时垂问。”

    章惇听着一怔,道:“陛下,不是要将政事堂搬过来?”

    这次赵煦也怔了,道:“为什么要搬迁政事堂?”

    章惇看着赵煦,顿了片刻,倾身道:“是臣冒昧了。”

    之前章惇看到这里的布置与政事堂很像,就暗自猜测,赵煦是打算将政事堂搬过来。毕竟这样能彻底肢解吕大防遗留在政事堂的势力,重新组织,放在眼皮底下,等于是赵煦亲领政事堂以及三省。

    赵煦不管章惇冒昧了什么,道:“明天章相公就在这里办公,朕在垂拱殿,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相商。沈卿家,政事堂的所有奏本,一律分门别类,该送到这里送这里,该直接呈送朕的直接送去垂拱殿。”

    这是……直接架空了政事堂吗?

    沈琦想着苏颂只是‘暂代’,瞥了眼章惇,会意的躬身道:“臣遵旨。”

    就在这时,童贯进来,看了眼里面众人,走近赵煦,躬着身,道:“启禀官家,皇城司与开封府巡检司起了冲突,巡检司那边围了皇城司一队人马。”

    巡检司,负责的是日常治安,缉盗,主官品轶并不高。

    他们敢围攻皇城司?

    赵煦神情有些玩味,须臾,看着章惇笑着道:“章相公,你说,开封府这是在给你下马威,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第一百零四章 当街杀人

    章惇脸上的严厉之色再次浮现,语气铿锵,道:“陛下,不管是因为什么,阻拦皇城司就是挑衅陛下威严,断不能宽宥!”

    赵煦心里转着念头,道:“那,请章相公走一趟。”

    章惇明白,赵煦这是给他立威的机会,他也不是鲁莽人,沉吟片刻,道:“官家,若是有大人物出面阻拦……”

    章惇刚刚回来,脚跟没站稳,暂时也摸不透赵煦的心思,因此谨慎了几分。

    赵煦笑了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道:“便宜行事。”

    章惇听懂了,当即起身,抬手道:“遵旨。臣这就去。”

    章惇说着,转身离去。

    梁焘,沈琦二人见着,连忙跟着站起来,道:“臣等告退。”

    赵煦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赵煦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看着门外,想着宫外的情形,道:“陈皮,将李公彦给我叫来。让他带好玉蹀,以及宗正寺历年支出,宗室勋贵等的赏罚记录。”

    李公彦,宗正寺寺卿。

    宗正寺掌管皇族,宗亲,勋贵等的玉蹀,俸禄,罪罚等等。

    陈皮应声,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顿了顿,目光转向童贯,淡淡道:“见过蔡京了?”

    童贯躬身,小心的看了眼赵煦,道:“小人见过了。蔡学士回答说:陛下所指,万夫不当。”

    “陛下所指,万夫不当……”

    赵煦琢磨着这句话,哼笑了一声,道:“这狗东西还真敢说。”

    童贯低着头,没敢多半句。

    赵煦想了一会儿,面露思忖,道:“先不管他。巡检司……你去将巡检司的资料找一找,朕要看。”

    童贯是个极其敏锐的人,顿时想到了这个安排的一些可能,越发恭谨的道:“是。”

    赵煦挥了挥手,看着满桌的酒菜,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下,转身前往垂拱殿。

    坐在正殿,认真的翻看着厚厚的资料——赵煦现在,需要恶补很多东西。

    这时,章惇大步出宫,直奔事发地。

    而开封府内,韩宗道面色阴沉,看着身前的推官刘桁,冷声道:“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刘桁头皮发麻,脖子冰冷,畏缩的道:“宋链曾经受过吕相公的恩惠,加上皇城司横冲直撞,撞伤了路人,这才引发的。”

    韩宗道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们打的什么主意,现在立刻将人给我撤回来,在陛下宣我入宫之前,将事情给我摆平了!”

    刘横表情纠结再三,道:“怕是,得您亲自去。”

    韩宗道双眼厉色的盯着他,心里不清楚这刘桁是畏惧还是也掺和了其中,沉声道:“既然你们不怕背黑锅,那就接稳了!”

    韩宗道说完,大步出了门。

    刘桁脸上晦涩的挣扎片刻,一咬牙,跟着韩宗道出了开封府。

    在韩宗道赶去事发地的时候,章惇差不多已经到了。

    这是朱雀门外的御街上,一队巡检司四十多人,将二十多人的皇城司给围住了,并且还是皇城司两大领事之一的南天友!

    南天友愤怒的盯着开封巡检司巡检宋链,手里一直握着刀柄。

    他没有蔡攸的狠厉,不敢乱来,因此被宋链带人围在这里动弹不得。

    宋链腰膀肥圆,神情冷漠,就站在南天友对面与他对峙。

    南天友看着他,咬牙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巡检,就真的不怕后果吗?!”

    宋链面无表情,道:“要么你老实跟我去开封府受审,要么就在这里耗着,看看谁来救你。”

    南天友面上极其难看,心里更是恼火。

    但他不敢真的硬来,毕竟皇城司确实冲撞了路人,有过在先,真要闹将起来,官司打到御前,连官家脸上都不好看!

    所以,他只能忍,等着有人出面调和,日后再算这笔账!

    宋链似是有恃无恐,带着人,将南天友围在大街上,任由四周的百姓围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章惇从不远处走过来,剑眉半竖,双眸冷如冰。

    沈琦陪着他,走到近前,直接冲着宋链喝道:“宋链,章相公来了,还不过来见礼!”

    四周百姓的议论声更大,好像忘记了章惇,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宋链瞥了过来,淡淡道:“你是哪位?据我所知,朝廷里没有姓章的相公。”

    沈琦大怒,刚要呵斥,章惇抬手压住他,走过去,直接对着他。

    章惇比宋链高半个头,平平淡淡走过去,气势俨然,压迫感十足。

    宋链姿态不变,依旧注视着南天友,似只要南天友一动,他就拔刀。

    南天友暗吸一口气,抬手向章惇,道:“下官南天友,见过章相公。”

    章惇没理会他,盯着宋链道:“皇城司不隶三衙,不归枢密院,政事堂也无权插手,是天子亲兵。小小巡检司居然敢围困,你可知罪?”

    宋链见章惇上来就扣大帽子,不卑不亢的道:“我是开封府巡检,职责所在。我不管你是谁,你越权了。”

    宋链面对章惇的不卑不亢,实则就是强硬的很了。

    沈琦,南天友脸上不好看,心里却暗自凛然。

    这宋链居然敢围住皇城司,背后没人指使,说出去鬼都不信!

    但这个时候,还敢阻拦皇城司,这背后之人的身份,就很值得认真对待了。

    章惇的剑眉跳了一下,道:“我并不在乎你是谁的人,今天不出来,明天也会出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拿你的人头,警告宵小。”

    宋链眼神微变,沉声道:“我忠于职守,维护开封街道安宁,你有什么理由杀我?再说,你凭什么杀我!”

    很显然,宋链并非不认识章惇。

    章惇抬头看向不远处,看到韩宗道急匆匆而来,语气冷冽三分,喝道:“就凭你围困皇城司这一条,形同谋逆!南天友,砍下他的人头,其他人敢乱动者,视若谋反,诛九族!”

    南天友当即就拔刀,一来,他认为章惇是奉旨来的,第二,他已忍无可忍!

    南天友面露狠厉,一挥手,带着人逼向宋链。

    宋链手里紧握着刀,脸角铁青。

    他身边的巡检衙役们纷纷面露恐惧,不自禁的后退。他们或许不认识章惇,但‘相公’一词就能大概猜到身份,外加‘谋反’、‘诛九族’这样的字眼,哪敢真的与皇城司冲突。

    宋链看着南天友带人拔刀过来,转脸阴沉的看向章惇,道:“奸佞小人!无法无天,不得人心,迟早还是会败亡!就算今天杀了我又能怎么样?邪不胜正,朝廷诸公还会回来的,会加倍还给你们!”

    章惇双眼冷厉之芒爆闪,他想起了神宗驾崩后的一些情景。

    王安石郁郁而终,他们这些力主变法的人,一个个被发配去岭南,多少人死在路上,多少人被折磨的含愤屈辱而亡!

    章惇心里怒火澎湃涌动,寒声道:“我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杀!”

    章惇这个‘杀’字极其干脆利落,但沈琦却心惊,他感觉这个‘杀’透着彻骨寒意,一直缭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噗嗤

    南天友憋了一肚子火,早就忍耐不住,猛的向前一冲,挥刀砍向宋链的脖子。

    宋链还在看着章惇,没来得及反应多少,脖子咕咕冒血,他双眼大睁,犹自不信,捂着脖子,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愤怒又惊恐的倒了下去。

第一百零五章 风波荡

    宋链倒在地上,挣扎着,很快就会死。

    偌大的御街,忽然一片安静!

    宋链的带来的衙役,缩在一起,紧紧盯着地上的宋链,大气不敢喘。

    南天友带来的人,似乎也被惊住了,看着这一幕,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两边街道本来围观的百姓,更是瞬间失声,错愕,震惊,不可置信!

    这是开封府,天子脚下,那是巡检司巡检,是‘官人’,有人居然敢当街,众目睽睽的杀人!

    只是片刻,章惇余光扫了眼四周,看向地上挣扎的宋链,道:“以为有人会出来救你?是不是很失望?君子们不坦荡荡了,推你出来送死。”

    宋链已经没办法正常交流,捂着脖子,满脸的绝望,挣扎。

    韩宗道从不远处赶过来,看着地上已然快不行的宋链,心里既惊又怒。

    他知道章惇是个火爆脾气,却又怎么能想到,章惇居然敢当街杀人!

    韩宗道沉着脸,看着章惇道:“章相公,好大的官威,好大的煞气!”

    韩宗道被激怒了,在开封府当街杀人,杀他的人,这般肆无忌惮,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触碰了他的底线!

    章惇审视着韩宗道,知道幕后不是他,道:“韩相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向陛下解释,开封府巡检司围攻皇城司这件事。”

    韩宗道是开封府知事,号称‘储相’,但除了老百姓或者低级官吏会称呼‘韩相公’外,一定品轶的这样称呼,就是其他味道了。

    章惇,就是讽刺。

    韩宗道神色有些阴沉,眼见着宋链没气,越发愤怒,道:“我就不信陛下会容忍你这般肆意妄为,朝廷诸公会漠视!”

    章惇确定韩宗道不是幕后人,懒得理他,目光在身前两边扫了一眼,与南天友道:“今晚,你与蔡攸,到我府邸来。”

    南天友激怒之下杀了宋链,这会儿冷静下来,头上冒出丝丝冷汗。

    当街杀人,言官不会轻易罢休,何况是开封府巡检司,还有貌似正当的理由。

    皇城司,超然特殊的地位已经被遗忘了很多年。

    ‘相公会保我吧?’

    南天友心里很不安,抬手道:“是。”

    章惇没有再多说,转身就走。

    沈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忙跟着章惇离开。

    南天友不在乎韩宗道,直接带人继续他的任务。

    韩宗道站在原地,看着宋链的尸体,脸色阴沉变幻,忽然转向身后的推官刘桁,双眸寒意如实质。

    刘桁脖子一缩,身体又颤了下,狠狠咬牙,极力镇定,道:“是中奉大夫。”

    章惇当街杀了宋链,多杀一个推官,似乎也不算什么事情!

    刘桁,怕了!

    韩宗道听到这四个字,神情越发难看。

    说到底,还是吕大防被下狱的事引起的。

    韩宗道看着章惇离开的背影,阴沉着脸。他预感到,这件事后这开封城是没法平静了。

    韩宗道心头凝重,飞速想着应对之策。宋链公然围困皇城司,一旦严肃追究,形同谋逆。纵然宋链只是被利用了,当了枪使,韩宗道这个开封府知事也难逃干系!

    韩宗道左思右想,看向刘桁,道:“你收拾一下。还有,告诉开封府所有人,再敢乱来,休怪我无情!”

    刘桁连忙道:“是。”身前是还温热的宋链的尸体,刘桁敢说不吗?

    韩宗道又看了眼快消失的章惇的背影,转身向御史台方向走去。

    章惇离开御街,没有去宫里或者其他地方,而是来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黄鄯已经知道消息,听到主事禀报说‘章相公想要去牢房见个人’,黄鄯皱着眉头,没有立刻答话。

    主事似乎看出来了,悄步上前,低声道:“尚书,虽然当街杀人确实太过了,但这件事明摆着不简单,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了。”

    黄鄯瞥了他一眼,神情犹自凝固,道:“哪那么简单,这位章相公现在就是个灾星,等着吧,我们很快就要有麻烦了。”

    主事一笑,道:“尚书,还能有什么麻烦?我们现在的麻烦够大了。”

    黄鄯脸色不好的瞪了他一眼,道:“请他去吧,看好了,不要在刑部里出什么事情。就说我不在。”

    主事应着,出去迎章惇。

    章惇没在乎刑部这边的借口,也没打算见黄鄯,径直去了大牢,到了吕大防牢房门外。

    吕大防的牢房是个单间,没有其他人那么脏乱差,床是干净的,还有桌椅,文房四宝,除了穿囚服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犯人。

    吕大防在写东西,神情专注,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章惇双眸锐利,审视了他一眼,道:“宋链带巡检司围困皇城司,被我当街杀了。”

    吕大防的笔头忽的顿了下,又继续写,沙哑着声音,中气十足的道:“谁是宋链?”

    章惇冷哼一声,道:“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什么人,收起你们的龌龊手段,我不是王公,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不会手软!”

    吕大防慢慢写着,声音平和有力,头也不转,道:“说吧,你想我怎么样?”

    章惇的气势一点都不输,道:“我要你认罪伏法!”

    吕大防好似写完最后一个字,缓缓抬笔,道:“要杀要剐随便,谈条件就免了。”

    章惇剑眉半竖,道:“还记得,你们是怎么诋毁王公的吗?我会请王公入太庙,配享神宗庙。而你,包括司马光等人,我会夺了你们一切尊荣,让世人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吕大防沉默了,好一阵子,慢慢开口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章惇盯着他,声音越发冷厉,道:“现有的证据就足以让你遗臭万年,你既然要做圣人,我就成全你!”

    章惇撂下话,转身就走。

    吕大防坐着,枯静了良久,再次拿起笔。只是,比刚才更加显沉默。

    这时,章惇当街杀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开封城很多地方。

    韩宗道在与御史中丞马严‘细说’,苏颂在枢密院面沉如水,‘告假’的二范也出了门。而各级官吏震惊不已,纷纷三五成群。

    垂拱殿。

    宗正寺寺卿李公彦站在赵煦的桌子前,神情平静,语气朗朗,道:“陛下,这是所有的玉碟与账簿,宗正寺年年盘点,并无差错。”

    赵煦看着名录以及支出,倒是并不多,赵家宗室人口不过一万多,勋贵也没多少,历年的支出相比三冗简直九牛一毛。

    赵煦暗自点头,将这些放到他的抽屉里,看向李公彦,直接道:“宗室勋贵里,不少人与吕大防等有牵扯,朕要你做的干净利落一些。”

    李公彦看了眼赵煦,神色不变的抬起手,道:“陛下,吕大防一事,朝野众说纷纭,但牵涉吕大防的最多也就是‘德不配位’,不知道陛下要怎么处置那些联署的宗室以及勋贵?是什么罪名?”

    赵煦眉头微挑,打量着李公彦,道:“李卿家的意思,是朕做错什么了吗?”

    李公彦放下手,神色肃然,道:“陛下,国朝以宽仁待天下,士大夫尤为清贵。吕大防为当朝宰辅,不说未有大过,即便有,贬谪就是,为什么要下狱?甚至于,还要大肆诛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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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