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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君臣皆杀人(求收藏

    外面关于吕大防的声音,逐渐强烈。

    有的弹劾,言辞激烈;有的辩驳,如江如潮。

    赵煦早就等着有人不断到他面前,分说这件事,为吕大防求情,护佑朝臣‘刑不上大夫’的特权,却没想到,第一个会是宗正寺寺卿。

    宗正寺与大宋皇室的关系不言而喻,这位寺卿,似乎没有站在赵煦的立场上。

    到底也是守旧文官!

    赵煦情知这只是个开始,顺手拿过身边的茶杯,沉吟片刻,微笑着道:“李卿家,三司衙门亏空三百万,环庆路军饷三百万消失,都与吕家千丝万缕,你说是‘德不配位’?”

    李公彦面色肃然,道:“陛下,纵然吕相公教子无方,总归不影响他的操行。吕相公在朝野声望隆重,天下文人咸望,敬重如父,陛下如此严厉处置,令天下人何以自处?并且,即便有过,下旨斥责,贬谪就是。对一朝宰辅如此严苛,怎能显示陛下的宽宥?朝廷最重和气,不应动辄杖毙,下狱……陛下的体面,朝廷的体面,我大宋的体面,陛下不应该顾及一二吗?”

    说的很有道理!

    赵煦看着李公彦,轻轻喝口茶,双眼微微闪烁。

    李公彦这些话,大概是朝野相当一部人,或者绝大部分人的想法。朝臣犯错,小惩大诫,训斥两句或者发配的远远就是了,皇帝应该大肚能容,怎么能抓人下狱呢?

    赵煦放下茶杯,道:“在李卿家眼里,吕相公大概就是‘教子无方’或者‘德不配位’,应该训斥几句,或者贬谪就是了。那,李卿家可曾看到吕大防等人带来的恶劣影响?”

    李公彦眉头微皱,接着就道:“陛下,臣认为,凡是不能太过。朝臣纵然有错,也当依祖制处置。不可随心所欲的杖、杀。我大宋向来以宽仁治国,统御万民。陛下以威御人,生死恫吓朝臣,非圣君所为,请陛下三思。”

    还是很有道理!

    陈皮站在一旁听着,悄悄瞥了眼赵煦,不动声色的立直。他心里很清楚,这位宗正寺寺卿的话不令官家喜欢,这位可能要倒霉了。

    赵煦看着李公彦,心里慢慢的思索着。

    李公彦的话,代表着现在朝野文官的心思。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无数的奏本以及人来见垂拱殿,大同小异的说着这样的道理。

    必须堵住!

    赵煦双眼眯了眯,这样的陈词滥调,他很不喜欢,朝臣们需要学会什么是敬畏,什么是分寸!

    尤其是,糜烂不堪的颓靡风气,必须要改!

    赵煦抬头看向李公彦,淡淡道:“李卿家,你此言诛心。”

    李公彦怡然不惧,平静的抬手,道:“请陛下训示。”

    赵煦看着他,道:“你可知道,三司衙门亏空的三百万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数十万百姓一个月的花销!环庆路三百万军饷的消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边疆大危!在开封城,上下其手,肆意贪污,无视百姓困苦死活,不管边疆安稳将士安危!困苦不安的百姓是朕的臣民,不顾性命守卫边疆的将士是朕的臣民,在开封城里,不顾他们死活,置我大宋军民于不顾而自肥的也是朕的臣民!现在,朕的臣民有一方要掘我大宋根基,挖我大宋城墙,吸我大宋骨髓,你却来告诉朕,朕要宽仁?你有没有问问,那些百姓,那些将士,他们要不要朕这样的宽仁?读书人,为国为民,李公彦,你读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这些贪官污吏,还是为了你自己可以像他们一样?将来有这一天,也要朕的宽宥!”

    赵煦越说越严厉,到最后,他更是满脸怒容,猛的一拍桌。

    桌上闷响,令垂拱殿的气氛像是要窒息。

    陈皮绷了绷脸,微微躬身,余光看向李公彦,眼神极其不善。

    李公彦神色微惊,连忙跪地,道:“臣不敢。”

    赵煦越说越怒,冷声道:“那为什么你没有在吕大防那道奏本上署名?”

    李公彦没想到赵煦反应这般激烈,他只是‘正常谏言’,感受到赵煦的愤怒,他脸角动了动,道:“臣当时……不知。”

    赵煦冷眼盯着他,道:“首鼠两端!来人,拉出去,杖八十,罢黜一切官职,流放岭南,永不赦!”

    李公彦大为惊恐,抬起头道:“陛下,臣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陛下明示!”

    赵煦神情越发冷漠,道:“好好好,那朕就告诉你!第一,吕大防把持权柄,欺君罔上,阻塞言路,专权误国这么久,你是宗正寺寺卿,你不知吗?第二,吕大防结党营私,党羽纵横朝野,肆意排斥异己,打击对手,这不违反祖制吗?第三,三司衙门弊案,吕家牵涉那么深。吕家家产数百万贯,吕家里里外外发生那么多事情,你就一点没有听到看到吗?!吕大防那么多的事情,朕就是杀他一百次都不嫌多!李公彦,你是看不到,是瞎了,还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来朕这里说这些,来给朕难堪,好向天下展示你的忠直!李公彦,你在踩着朕邀名,你大胆!你这还不够诛心吗!”

    李公彦瞬间满脸苍白,双眼恐惧的不停的眨,后背冰冷,心神大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朝廷是什么模样,大家心知肚明,只是都‘习惯’了,没人在意。眼见赵煦这个官家捅破这些,李公彦根本不知道怎么应话,又在害怕杖八十,流放岭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有一言出口。

    赵煦见他不敢说话,冷哼一声,道:“没话可说了?”

    李公彦还想挣扎,可内心恐惧的令他一个字说不出来。

    赵煦懒得多费口舌,一摆手。

    陈皮早就忍耐不住,直接向外喝道:“来人,都死了吗?拉出去!”

    当即有四个禁卫冲进来,将李公彦向外拖去。

    李公彦喉咙动了动,似乎还想什么说,应着赵煦冷峻的目光,最终还是瘫软的被禁卫拉走了。

    垂拱殿外,很快响起了李公彦的惨叫声。但还没到八十下,外面就没了动静。

    一个禁卫进来,道:“启禀陛下,人……死了。”

    赵煦哼了一声,道:“死了就死了,让章相公重新遴选一个宗正寺寺卿就是,我大宋缺当官的吗?”

    禁卫不敢说话,躬身应着退出去。

    陈皮抿了抿嘴,心里暗自为赵煦感到痛快。

    赵煦也很痛快,心情好了不少,继续看着资料,他看的主要是‘青苗法’,在认真的审视。

    就在赵煦与陈皮君臣俩痛快的时候,‘官家垂拱殿前杖毙宗正寺寺卿李公彦’与‘章惇相公当街杀巡检司巡检宋链’的两件事,在开封城里飞速演绎,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大街小巷,高官府邸,瓦栈勾栏。

第一百零七章 怒气腾腾

    御史台。

    原本韩宗道与马严正在商讨章惇当街杀巡检司巡检宋链的事,还没等商量出个所以然,居然传出宫里又杖毙人的消息。

    杖毙的还是宗正寺寺卿!

    两人对视一眼,刚要说话,外面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吵嚷声。

    “凭什么杖毙李寺卿!”

    “一个个堂堂正四品的正卿,岂能说杖毙就杖毙!”

    “到底是什么原因?宗正寺寺卿说杖毙就杖毙,完全不问司法,这是何道理!”

    “不管是什么原因,陛下都不能这般行事!如此暴戾,岂不是想杖毙谁就杖毙谁!”

    “我大宋体统何在?祖制何存!”

    “身为风宪,我等当挺身而出,谏言不法,劝阻君上过失!”

    “不错,立刻上奏本,请陛下明思己过,昭示朝野!”

    “好,就这么做!”

    言官们义愤填膺,愤怒难当,一个个摩拳擦掌,怒气腾腾。

    韩宗道与马严对视一眼,两人面色凝重的坐回去。

    韩宗道面沉如水,道:“你也看到了。”

    马严是御史中丞,是实际上的‘台长’,还没有从苏辙一案脱身,现在御史们明显被激怒,要搞事情,他比韩宗道更头疼。

    太阳穴跳动了两下,马严道:“你打算怎么做?”

    巡检司公然围困皇城司,这件事闹起来,开封府是半点套不了好!哪怕是章惇当街杀人,板子也打不到章惇身上。

    韩宗道胸腔全是烦闷,压抑,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入宫请罪。你看着吧,不管是三司衙门,还是吕相公的,亦或者今天的事,都只是开始,咱们这位官家没了掣肘,怕是真的要搅的天翻地覆……”

    马严听着脸角抽搐了几下,却没办法说话。

    那位是官家,连吕大防都进了牢房,他们能怎么办?

    韩宗道脸色沉冷,一会儿之后又道:“这位章相公对吕相公等人充满了怨愤,从今天的事情就能看得出来。”

    马严忽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心头微惊,道:“你打算做什么?”

    韩宗道哼了一声,道:“能做什么?开封府里现在人心思异,一个个都在找新靠山。还有,我听说,那杨畏一天找了章惇四五次,更不知道多少人堵在章府门外。”

    马严听着外面依旧难以停歇的吵嚷声,强忍着,道:“我待会儿去刑部,黄尚书可能压不住了,有人在企图搞诛连。”

    韩宗道神色微变,道:“官家不是说不计过往的吗?”

    马严看了他一眼,道:“想上位的人那么多,官家想轻巧放下都难了。”

    马严心里多加了一句:你真的以为,官家会轻巧放下?要不是刚刚亲政不够稳妥,怎么会只是杖毙一两人,怕是早就血洗朝堂了。

    韩宗道不是傻子,有些烦躁的站起来,道:“行了,该给你说的都说了,你自行斟酌吧。”

    马严没有说话,也没送他。

    韩宗道来这里说了这么多,其实话外之音已经十分明显:他准备辞官了!

    马严坐了一阵,直觉头疼不已,深吸一口气,起身出了御史台,前往刑部。

    一进到刑部,在黄鄯的值房里,黄鄯直接不耐烦的道:“我们两边都不靠,以往吕相公等打压我们,现在章惇打压我们,死个巡检做个试探,有什么可奇怪的!”

    马严不想扯这些事情,直接道:“将苏辙之死查清楚,吕大防让皇城司去办,再这样下去,我辞官回乡算了。”

    黄鄯近来压了一肚子火,没好气的道:“你想走?哪那么容易?苏辙,吕大防的事怎么可能轻易善了?我听说,苏相公,二范以及宫里的太皇太后都被惊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动作……”

    马严比黄鄯好不了多少,想着御史台那些言官正在忙着上书,企图‘规劝’赵煦,头痛不已,道:“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抓紧了结这些事情,不要总被抓着尾巴。”

    黄鄯也只是发泄两句,不可能真的撂挑子,起身道:“走吧。”

    于是,两人再次对吕大防等党羽进行审讯,想要厘清三司衙门,苏辙死等等案情的真相。

    在刑部这边加大审讯力度的时候,韩宗道到了垂拱殿外。

    赵煦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各种资料,陈皮等了一个空隙,连忙道:“官家,开封府韩宗道来了。”

    赵煦翻着书页,道:“只是来请罪的?”

    陈皮道:“是,他这样说。”

    赵煦摆了摆手,头也不抬的道:“口头应付罢了,让他回去吧。”

    陈皮眨了眨眼,明白了,这韩宗道还是不肯站队。他躬身应着,悄步转身出去。

    门外不远,韩宗道听着陈皮的转述的‘回去吧’,有些谨慎的上前一步,低声道:“陈公公,官家真的没有追究的意思?”

    陈皮抱着浮尘,便面无表情,道:“是官家的原话。”

    韩宗道看着陈皮,心里揣摩着赵煦这句话的意思,却怎么也想不透真正的含义。

    是真的不问罪,还是要严惩?或者就是无所谓?

    韩宗道拿不定主意,心头沉沉,只得道:“谢谢公公,告辞。”

    陈皮看着他的背影,目露嗤笑,转身回了垂拱殿。

    赵煦没有说什么,他很忙,一来要恶补很多知识,二来要对朝局多加考量,尤其是人事方面,需要仔细斟酌。

    到了傍晚,开封城内的喧嚣不降反升,政事堂收到的各式各样的弹劾、谏言奏本,多达六十多本,简直比神宗年间‘旧党’攻击‘新党’的时候还要多!

    中书舍人沈琦神色凝重,等到了天色将黒,他分拣好,一部分送往垂拱殿外的瓦房,一部分送到垂拱殿内。

    赵煦只是随手翻了翻简略,就全部扔到一边。

    在垂拱殿一直待到天色黑透,赵煦这才告一段落,休息片刻,回转福宁殿。

    陈皮跟在赵煦身后,亦步亦趋的道:“官家,章相公的事,李公彦的事,在外面引发震动,闹将的人不少。”

    赵煦揉捏着肩膀,感觉右胳膊有些抬不起来,随口道:“闹的越大越好,找机会,再添把火。楚攸什么时候回来?”

    陈皮连忙道:“楚攸那边递回过来口信,早则五天,迟则半个月。”

    赵煦嗯了一声,道:“只要开封内外的军队控制住了,其他问题就不大。枢密院那边,要继续盯着,还有,蔡卞,曾布到京了,第一时间叫来见朕。再让章惇,梁焘他们多多举荐一些人才,该招回来的,全数招回来,能不能用,先回来再说。”

    陈皮应着,小心的看了眼赵煦,道:“是。另外,太皇太后很生气,据说又杖毙了一个黄门。”

    赵煦目光看向慈宁殿方向,沉吟片刻,道:“再等等。”

    陈皮低着头不敢多言,跟着赵煦进了福宁殿。

    赵煦吃完晚膳,休息一会儿,还是觉得肩膀胳膊酸痛,在临进寝宫前,想了想,道:“陈皮,传孟美人侍寝。”

第一百零八章 竞相入场

    赵煦在床上躺下好一阵子,孟美人才从外面进来。

    赵煦支着头,看着她走近。

    刚刚沐浴过,头发丝还有水泽,面色清秀,锁骨半露,平添了一丝丝妩媚。

    “臣妾见过官家。”孟美人来到床边,轻轻行礼。

    门外的黄门,宫女都已悄悄退下,只有童贯伫立在门外不远处当值。

    赵煦打量着孟美人,直接翻过身,道:“肩膀太疼,来,给我按按。”

    听到赵煦这句话,孟美人一怔,饶是她也有些愣住了。

    不过,旋即她就抿了抿嘴,只当赵煦是情趣,应着就脱鞋上床,给赵煦按压着肩膀。

    “嗯,贴近一点。”

    “位置不对,向后,再向后。”

    “使不上劲?你坐到我臀上。”

    “好,对,舒服……”

    ……(此处省略三千二百八十一个字整)

    第二天一早,赵煦神清气爽的出了寝宫,梳洗一番,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站在门口,冲着胡中唯道:“胡中唯,找人,蹴鞠!”

    “诶,是!”胡中唯大喜的应着。他是前不久与赵煦蹴鞠,被提拔为押班的。

    赵煦活动了下肩膀,等人齐了,就下场踢了起来。

    或许在昨天肩膀疼的厉害,加上历史上的英年早逝,赵煦决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了。

    踢了几个回合,童贯带着人,端着一大堆奏本来到球场边缘。

    赵煦抬手,示意中场休息,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走过去,道:“什么事情?”

    童贯将盘子端过来,躬着身道:“官家,这些都是关于吕大防的奏本,有四十多道,有汴京城内的,也有外面来的。”

    赵煦伸手,随便翻了几本,道:“有什么重要的吗?”

    童贯低着头,道:“有张商英,左谏言潘杭壹,还有驸马王诜。”

    前面两人赵煦直接跳过,听到‘王诜’,眉头却不禁跳了下,翻了翻,将王诜的奏本找出来。

    赵煦认真的看着,王诜在奏本里,讲礼说法,大概意思就是请赵煦,朝廷慎重,凡是要‘礼刑得当,咸服人心,圣人有为,莫之不从’。

    赵煦想着王诜与苏轼的特殊关系,按理说,为苏辙的死,王诜应该大肆攻击吕大防,为苏家求得一个公道才对,但细细琢磨着,王诜这道奏本的意思,居然是为吕大防开脱,请求赵煦‘宽宥’的!

    赵煦审视了好一会儿,不由得笑了,道:“有意思。”

    确实很有意思,苏轼与王诜的关系特殊,当年的‘乌台诗案’导致苏轼仕途坎坷,影响了他一生。而王诜不顾宗室的特殊身份,屡屡出格的为苏轼辩驳,最终苏轼虽然出狱,王诜却跟着被发配出京,飘荡了多年,今年年初才得以回来。

    但两人的关系,却更加的近了,有着文人那种‘惺惺相惜’,不言弃的深厚情谊。

    现在,王诜却为吕大防说话,这就很有意思了。

    赵煦思忖着,到底是文人的固有价值利益挡住了王诜与苏轼的友情,抛开个人感情,站到了‘大义’的位置上。

    赵煦扔了回去,看着童贯道:“他们这都是一伙的,你说,朕还能用哪些人?”

    童贯对于赵煦的处境十分了解,依旧低着头,道:“蔡学士今天应该就到了,官家不必忧心。”

    赵煦现在能用的人确实不多,要么是吕大防的人,要么是与吕大防政治信念相同的,要么就是明哲保身,真正倒向他,尤其是中高层,并不多,不足以填补朝廷的空缺,稳住局势。

    赵煦擦了擦汗,看着盘子里的奏本,道:“蔡卞到了,带他来见朕。这些人,登记造册。”

    童贯本还想说,外面闹的更厉害了,还不知道有多少奏本在来的路上,闻言只得躬身应着道:“是。”

    赵煦摆了摆手,转身道:“胡中唯,继续来。”

    胡中唯大声的应着。

    福宁殿前,赵煦与一群禁卫蹴鞠,大汗淋漓,舒爽畅快。

    宫外却越发的闹腾,从三司衙门弊案,苏辙之死,刘世安被杖毙,吕大防下狱,尚书省被查封,再到章惇当街杀了开封府巡街宋链,赵煦垂拱殿杖毙宗正寺寺卿李公彦……外面的人,有太多的借口,并且不断的发酵,俨然有鼎沸之势。

    言官们继二连三的上书,各种串联是此起彼伏,朝廷的那些相公还算把持得住,可这些牵连的人太多,各种姻亲,乡朋,师生,同窗,同年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一旦运转起来,着实是庞大,难以估量。

    作为暂代宰辅位置的苏颂,自然逃脱不了,不知道多少人想拱着他出头。

    但这位惯常就是和稀泥,耍滑头,一早就躲了起来,谁也找不见。

    ‘告假’中的二范相公,也以‘告假’为借口,闭门谢客,婉拒一切来访。

    至于他们背后的动作,谁又能看得见,猜得到?

    三省六部以及御史台等等,各级官员几乎都化作了言官,对近来的事情有着无数的话要说,自然是三五抱团,成群结队。

    刑部。

    经过一昼夜的奋战,黄鄯与马严总算是有了突破,看到眼前的证供,两人拧着眉头,神色凝重,心里却是松口气。

    黄鄯作为刑部尚书,算是最轻松的了,看着前任大理寺卿钱升的这份证供,点点头道:“钱升参与了三司衙门的弊案,担心事发,加上会错了吕大防的意,这才冒险痛下杀手,暗害了苏辙。”

    马严还头疼,道:“也只能这样了,继续查下去,谁知道还会挖出什么事情来。钱升既然想扛,那就由他扛吧。三司衙门那两个副使,加上杨畏,以及吕家人的证供,基本上可以定案了。”

    黄鄯心里还是不踏实,道:“现在,就去找曹政?”

    曹政,原来的户部右侍郎,赵煦钦点的大理寺卿。

    马严犹豫了下,道:“再做的仔细一些,不要给人找到破绽,明天再找他。”

    黄鄯点点头,他心里也是难以安宁,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了结。

    这会儿,章惇就在垂拱殿外的偏房,在那五张椅子中的一张坐下,已经正式开始以‘副相’、‘少宰’的身份处理政务。

    由于三省被合在政事堂,政事堂临时‘宰执’苏颂躲着不见人,另外二位副相范百禄,范纯仁在‘告假’中,几乎所有的政务,就都由章惇一个人在处理。

    章惇曾经是枢密院知事,离拜相就是一步之遥,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沈琦这个中书舍人,在政事堂与这处偏房来来回回,无形中成为章惇的助手。

    到了临近晌午,章惇处理的差不多了,喝了口茶,看着又来送奏本的沈琦,道:“陛下现在在哪里?”

    沈琦放下奏本,道:“早上官家蹴鞠了一会儿,现在在垂拱殿。”

    章惇剑眉竖起,顿了下,道:“昨天我见过蔡攸与南天友了,这两人,一个软弱无能,一个心思诡诈,都不可大用。”

    沈琦神情微变,忙道:“章相公,他们是官家钦命,切不可乱动。”

    章惇瞥了他一眼,道:“我没有要动他们的意思,皇城司的陛下的。不过,三司使死在刑部,刑部那边,总该有个说法吧?”

    沈琦听出来了,章惇是准备对刑部下手了。

第一百零九章 得力臣子(求收藏

    沈琦思索片刻,道:“那,下官去走一趟刑部?”

    章惇神色不动,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沈琦,道:“明天去,将这张纸交给他,让他自己看着办。”

    沈琦有些疑惑的接过来,低眼看去,神情骤变。

    这是一份名单,几乎全部是当朝五品以上的官员,并且全是在要害位置!

    沈琦知道,这些人都是从神宗年间走过来的旧党,曾经对变法派进行残酷的打击与迫害,现在基本都位高权重。

    林林总总,三十多人!

    沈琦心里不安,道:“章相公,官家说过,不计过往,而且,这上面,很多人……太过牵强,难服人心啊。”

    章惇再次端起茶杯,道:“牵不牵强,就看黄鄯的了。”

    ‘是试探黄鄯等人吗?’

    沈琦这样想着,心里多少轻松一点,道:“是,下官明白了。”

    章惇没有说话,看了眼外面,眉头不自禁的皱了下。

    有些人,快到京了。

    到了傍晚,宫外的沸议之声越发强烈,甚至于后院妇孺都在讨论,言语之间,都在为吕大防鸣不平,认为朝廷‘过于苛刻’,‘不是相公之应有之尊’。

    眼见朝廷以及赵煦没有他们想要的‘昭示其过’,一些人忍不住,似乎是习惯性的要进宫求见高太后。

    但高太后并没有见任何人。

    赵煦也埋头恶补,任由外面的闹腾。

    入夜,福宁殿,赵煦在书房里依旧笔耕不辍,看了不知道多少资料,笔录更是繁杂。

    陈皮在一旁守着,默默无声。

    与此同时,开封城百里外的一处驿站,一个棱角分明,留着三角胡的中年人,由下人的搀扶着下了马车,进入驿站。

    随便对付的吃了口饭,洗漱一番后,中年人坐在房间里,望着开封城方向,慢慢的摸着胡须,心里翻涌着念头。

    这时,下人走进来,端着一叠衣服,道:“主君,明日就到京了,这些衣服您明早些换上吧。”

    中年人点点头,继而沉吟着,道:“开封府城里的消息,准确吗?”

    下人连忙瞥了眼外面,关上门,走近低声道:“是真的。官家似乎决意‘绍述’神宗新法,已经将吕相公下狱,二范相公放假,朝廷几乎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中年人摸着胡须,神情有着谨慎的思忖之色。

    下人看着中年人的表情,有些忍不住的道:“主君,这是好机会啊,听说章相公已经到了京城,官家很是器重。”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道:“入京之后,告诉所有人,不得乱说话。府里也看紧一点,再去王家那走一趟,请他们稍安勿躁,不得妄动。”

    下人好似听懂了什么,道:“是。”

    中年人摆了摆手,自顾的坐着,犹自看着京城方向。

    他心里有着万千的感慨,多年的贬谪生涯,不断的被四处拨弄,纵然有再多的不甘,锐气也已经不复当年。

    他就是蔡卞,蔡京的胞弟,还有另一重身份——王安石的女婿!

    蔡卞思虑丛丛的时候,其他各路也有众多的人在赴京的路上。

    熙宁年间的三司使曾布,元丰年间的转运使,天章阁待制吴居厚;元丰年间的光禄卿吕嘉问以及苏轼等等,都在赵煦的诏令前后,启程赶赴开封,已经不远了。

    第二天一早,赵煦有些艰难爬起来,或许是昨夜熬的太晚,或者是起床气,总之,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起来。

    吃了点东西,他就出来冲着当值的胡中唯喊道:“蹴鞠!”

    “是!”胡中唯身体一直,大声应着,然后就招呼人。

    赵煦歪了歪脖子,刚下场,就看到门外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官家,等等我!”

    赵佶大叫,一边跑一边踢飞书包,书本散落一地也不管,直冲球场跑来。

    赵煦嘴角抽了下,这小混蛋就是欠打啊!

    赵佶无所觉,站到赵煦边上,冲着胡中唯喊道:“我跟官家一头,还有,今后有蹴鞠,记得通知我!”

    胡中唯正愣神,赵煦一脚踢向赵佶,道:“将你的书包给我收拾好了,放到一边,再看到你这样,我用书包将你吊起来!”

    赵佶看向书包,似乎疑惑了下,连忙又叫道:“那官家你等我。”

    说着,他飞速跑过去,囫囵的收拾了下,扔到走廊下,就又跑过来,一脸的兴奋。

    赵煦还想踹他,这小混蛋明显有防备,躲的比较远。

    胡中唯等了一会儿,在赵煦示意下开球。

    一群人有来有往,踢的颇为热闹。

    尤其是赵佶,精神、体力好得不得了,满球场的乱窜,大喊大叫,仿佛要整个皇宫听到。

    尽管赵煦很想踢他,但有赵佶的加入,队伍踢的没有昨天那么紧绷,自然了不少。

    半个时辰之后,赵煦喊了中场休息,在场边擦着汗,看着赵佶抱着茶壶咕咚咕咚喝水,随口的道:“这两天,有去过祖母那吗?”

    赵佶放下水壶,擦了擦嘴,仰着小脸看着赵煦道:“没有,最近课业多。”

    赵煦哼了声,道:“中午过去请安,今后每天中午都过去。”

    赵佶有些不明所以,道:“为什么?祖母也不待见我的。”

    赵佶这个轻佻的性子,高太后喜欢才怪了。

    赵煦沉吟片刻,直接一脚踹过去,道:“让你去就去,去过之后,回来告诉我。”

    赵佶嘟嘟了一句‘你自己怎么不去’,立马仰着脸,嬉笑道:“知道了,我中午就去。”

    赵煦虽然没听清,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一脚将他踹向球场。

    赵佶一蹦又一跳,趁机奔向球场,大喊道:“再来再来!”

    赵煦扔掉毛巾,刚要入场,陈皮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刑部关于三司衙门等案的草本,曹寺卿送来的。”

    赵煦示意胡中唯暂停,接过来打开看去,不久就啪的合上,道:“他们想将所有人事情都推给钱升,了结这些案子……”

    陈皮点头,肃色道:“是,尤其三司衙门的亏空以及环庆路军饷消失没有说清楚,那些钱粮更是不知所踪,怕是追不回来了。”

    赵煦合上,思忖片刻,道:“昨天沈琦说,章相公打算拿刑部开刀?”

    陈皮瞥了眼不远处,低声道:“是,章相公是打算拿刑部开刀,然后找个合适的人去撕裂他们以查清楚这些。”

    赵煦登时体会到有个得力人帮忙的舒心了,当即点点头,道:“刑部……让蔡京去,晾了他这么久,想必他会给朕做出一点事情来的。”

第一百一十章 大势所趋(求收藏

    赵煦的话,很快传到了垂拱殿外的瓦房。

    章惇听着‘蔡京’二字,眉头皱了下,没有多说什么。

    他很不喜欢蔡京,这个人两面三刀,是朝野公认的奸猾小人。

    沈琦见章惇没有异议,就带着昨日章惇给的那份名单,前往刑部。

    而此时的刑部,正在发生激烈的争论,曹政与黄鄯、马严,二打一。

    曹政一脸冷肃,道:“将凶手推给钱升,三司使被谋害这么大的事情,就这样了了?”

    黄鄯面上板直,道:“人证物证俱在,钱升也认了,曹寺卿还想怎么样?莫非,还是要推给什么人?需要黄某为你想一想,点出来吗?”

    曹政针锋相对,道:“原来你也心中有数。这个且不说,三司衙门的弊案怎么说?三百万贯的钱粮,哪里去了?还有环庆路的军饷,上上下下牵扯那么多,就这么算了?”

    黄鄯寸步不让,道:“两个三司副使,钱升以及吕家那边都已经供认,现在刑部只要按名单拿人即可,什么叫就这么算了!”

    曹政哪里不知道黄鄯的心思,越发的不客气,道:“就两个副使,还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理寺卿,外加几个吕家小喽啰,就能将三百万贯的军饷给‘消失’了?黄尚书,你是当我傻,还是当天下人蠢!”

    马严不能让黄鄯孤军奋战,适时加入战斗,淡淡道:“并未消失,现在紧要的,就是追赃,或许能追回不少。”

    曹政冷哼一声,道:“这么大的案子,就这样了结了?二位,你觉得朝廷能接受,陛下能接受吗?天下人能接受吗?”

    事关自身能否从这个泥潭脱身,黄鄯一点都不退让,沉着脸道:“曹寺卿!你打算怎么办?将吕相公砍头吗?顺带着上上下下近百人,一起拉出来杀了?这样天下人就能接受了!?”

    曹政心里怒火冲天,他怎么也想不到,刑部与御史台,居然想要这样结案!

    他能猜到,宫里的官家断然不会接受这种结果!他这个刚刚上任的大理寺卿,要是在这样的结案陈词上署名,只怕下一刻他就会进这刑部大牢!

    曹政脸角铁青,盯着黄鄯与马严道:“既然你们二位打定了主意,曹某不废话。这个结案,大理寺不接受!二位是要硬来,还是到御前打官司,曹某都奉陪!”

    马严与黄鄯看着曹政,见他确实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不由得皱眉,对视一眼,继而沉默了片刻。

    黄鄯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道:“曹兄,你我同殿为臣不是一日两日,你我都清楚,这个案子如果不尽快了结,还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风波,难道你,或者陛下就希望朝局一直这样乱下去吗?早日收尾,大家都落得清静。”

    马严跟着道:“曹寺卿,这个案子到底有多大,你在户部多年,比我们清楚。你真敢说户部就干净?或者说,查下去,你就真敢确信没有你的亲朋师友牵扯进去?”

    黄鄯,马严两人一个红脸一个黑脸,对曹政威逼利诱。

    如果还是太皇太后当朝,曹政或许迫于压力就沉默了,但他是当朝新贵,能猜到赵煦的一些心思,作为新晋臣子,曹政有什么理由与黄、马二人沆瀣一气?

    曹政索性摊牌,道:“吕大防必须认罪!还有,那些涉案的人,一个人都不能放过,否则就到御前申辩吧。”

    黄鄯,马严两人又对视一眼,两人神情凝肃,静了片刻,马严道:“既然曹寺卿执意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到御前说。”

    这次轮到曹政意外了,审视着二人,道:“你们要做什么?”

    黄鄯也平静了,淡淡道:“到这里,案子已经没法继续查了。吕相公最多就是御下不严,教子无方,计相的死,按不到他头上。”

    曹政气的笑了,道:“吕大防欺君罔上,无能不堪,朝廷内外这么多的事情,你一句‘御下不严,教子无方’就推脱的干净了?”

    马严刚要说话,一个小吏进来,看了眼几人,来到黄鄯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道:“中书舍人沈琦来了。”

    黄鄯脸色微变,看了眼马严与曹政,道:“请他进来吧。”

    小吏应着,快步出去。

    曹政与马严没有说话,两人仿佛都预感到了什么。

    不多久,沈琦就进来了,看着三法司的头头都在,笑着道:“沈琦见过三位郎官。”

    三人都没有说话,静看着沈琦。

    沈琦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拿出章惇的那份名单,递给黄鄯,道:“黄尚书,请看看这份名单。”

    黄鄯皱眉,无声的接过来,看到一个个笔走龙蛇,如刀刻般的字迹,再看着这些名字,神色顿沉。

    这些名字,有的是吕大防亲信党羽,但也有不少是完全无关,甚至是有怨的,无一不是朝廷要员!

    黄鄯知道这份名单出自谁,也能猜到什么意思,还是问道:“沈舍人这是要我做什么?”

    沈琦一笑,道:“不是我。黄尚书仔细看看,有空了,去垂拱殿外的瓦房,章相公在等着。”

    说完,沈琦不等黄鄯说话,又看向马严,道:“御史台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有十几道奏本,齐齐要陛下‘三省吾身,明示己过’。马台长,有些话,不需要下官说的太明白。”

    马严拧眉,面无表情的道:“沈舍人还是说明白的好。”

    沈琦没了笑容,静静看着马严一会儿,道:“章相公来之前,让我转告马台长,即便留恋旧主,也不应该无视新主,失了臣子本分,要懂得进退与分寸。”

    马严双眼瞳孔骤缩,章惇这话说的很重!

    黄鄯与曹政更是齐齐色变,章惇这话太过诛心!

    沈琦神情不动,余光扫过三人,等了一阵子,见马严不说话,道:“马台长,黄尚书,章相公说了,如果二位昏庸无能,只知道欺上瞒下,糊弄事情,就不要占着位置,误国误民了。”

    黄鄯,马严脸色铁青,双眼喷火的盯着沈琦。

    章惇昨日当街杀人,今日就这般羞辱他们二人!

    沈琦不为所动,道:“二位,想好了怎么做,尽快进宫。你们都知道,章相公脾气不大好。”

    沈琦说完,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

    马严,黄鄯二人看着他的背影,面上阴晴不定。

    他们也是不是官场新人,知道这是章惇在给他们下最后通牒——要么老老实实的站到官家一边,服从命令;要么继续自行其是,等着天降雷霆!

    马严,黄鄯两人对视一眼,沉着脸没话说。

    曹政在一旁看着,暗自冷笑,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懂变通,看不清大势,活该你们倒霉!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非我既敌

    曹政没有多待,话不投机,起身跟着离开了刑部。

    马严与黄鄯对视,两人都是满脸墨色。

    两人心里很清楚,其实,他们并不畏惧章惇,章惇哪怕再强势,曾经也被屡次赶出朝廷,没什么可怕的。真正令他们忌惮的,是宫里那位年轻的官家。

    这位官家,不同于神宗,神宗虽有强势的一面,但还顾及体统,不会太破坏规矩,对于朝臣的声音颇为顾忌,不然王安石不会被两次罢相,对于新政神宗也是反反复复。

    这位年轻官家,仿佛是因为太过年轻,完全不在乎祖法,不管朝臣的态度,哪怕现今朝政等同停顿,满朝野的反对声如雷鸣依旧充耳不闻。

    更是接连杖毙朝臣,简直如同一个完全听不进去劝,不懂轻重的无知少年!

    外加一个满心怨愤,戾气十足,非我既敌的章惇,朝廷还能有安生日子吗?

    黄鄯皱眉沉思了良久,忍不住了,道:“你说怎么办?”

    马严同样头疼,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他们想撂挑子,辞官都不成,在章惇眼里,他们怕是吕大防的党羽,决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马严沉着脸,道:“去见苏相公吧,这件事,还得他拿主意。”

    黄鄯想了想,道:“好。”

    苏颂,暂代宰辅的位置,想要了结这一系列大案要案,还得苏颂拍板。

    两人说着,便带好一系列的罪供,对好措辞,前往枢密院。

    就在他们入宫的时候,枢密院的内,却一片紧张。

    和事老苏颂,罕见的阴沉着脸,瞪着枢密承旨姜敬,怒声道:“你说,他们不肯开仓?市面上也购不到粮食?”

    姜敬苦笑一声,道:“下官亲自走了几个。一个说,需要政事堂以及三司衙门的正式公文,单相公与户部的不行。一个说,他们需要应急,不能开仓。还有直接说,没有吕相公的手书,他们不认。”

    苏颂盯着姜敬,道:“市面上呢?”

    姜敬道:“夏粮还有两个月,市面上的陈粮并不多,何况是十天之内凑集,即便有,时间也不够,能筹措的很少。”

    苏颂看着姜敬,双手握着拐杖,脸色难看,眸光闪烁着,忽然道:“你是查到了什么?”

    姜敬抬了抬手,道:“瞒不过相公,我去查了查,发现,开封城以及附近州县的府库,其实都已经空了。”

    苏颂一怔,道:“为什么?他们不是应该有存粮吗?”

    姜敬看了眼苏颂,咳嗽了一声,道:“相公,朝廷寅吃卯粮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上,各地都大手大脚贯了,都在等夏粮。”

    苏颂哪里听不出来姜敬话里的意思,这些府库的存粮,怕是多半被各种手段贪腐,挥霍一空了!

    苏颂懒得理会这些糟烂事,沉着脸,心里思忖了好一阵子,道:“现在,户部以及内库都拿出钱来,我们要是筹措不到粮食,不说官家那边交代不过去,环庆路那边也可能出事情。”

    姜敬点头,看着苏颂欲言又止。

    苏颂向来只盯着他自己的盘子,见着姜敬犹豫的表情,一敲拐杖,道:“有话就直说!”

    姜敬思索再三,道:“相公,现在朝局困顿,诸事繁杂,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苏颂眉头皱了皱,沉默不语。

    作为枢密使,他对朝局比其他人看的更清楚。宫里那位年轻官家或许有变法的念头,但眼下,苏颂猜测应该是那位官家对吕大防肆意欺压的一种报复,以及对权力的渴望。

    想要那位官家放弃这些,将吕大防释放或者请回来,是万万不可能。

    而且,章惇已经回来,蔡卞、曾布等新法派怕是就要到京城了。

    苏颂心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不吐不快,却又吐不出来,沉默了半晌,道:“尽可能的筹措吧,先给环庆路应急,再从秦凤路,永兴军那边抽调一部分,其他的,再想办法。”

    姜敬刚要应着,一个小吏来到门外,道:“相公,刑部尚书,御史中丞求见。”

    苏颂眉头皱起,尽管他暂代宰辅,实则上完全没有管,毕竟东西二府分管军政,是制衡之策,枢密使参与政务,太过忌讳。

    听着黄鄯,马严来了,苏颂顿时就觉得麻烦上门,却也不得不见。

    果然,马严,黄鄯一来,就给苏颂送来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他们对于三司衙门,苏辙以及吕大防等案的结案陈词;一个是章惇亲笔写的一分名单,林林总总三十多人,全部都是当朝要员!

    一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轻从快了结这些案子;一个是想借机扩大化,大搞诛连,清算‘旧党’。

    南辕北辙又相互冲突,最终这个难题,堆到了苏颂头上。

    苏颂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们怎么看?”

    黄鄯岂会自己去触霉头,连忙道:“苏相公,下官等惹不起章相公,这份名单太重,下官等不敢擅端,还请相公决断。”

    马严当即跟着,道:“相公,这份结案陈词或者名单,总归需要您点头的,难不成章相公还能越过您行事吗?”

    苏颂是老滑头,怎么会上当,直接道:“我做不了主,宰辅大印在章惇那,我点不点头,不重要。我要提醒你们一件事,苏辙死了,吕大防不能死。”

    黄鄯与马严脸色骤变,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惊恐。

    要是吕大防死在牢里,那就真的惊天动地,朝野没人能坐得住了!

    黄鄯看着苏颂,忽然掉头就跑。

    纵然他之前有过安排,这会儿还是要去亲眼看一看,再做安排才能安心!

    苏颂见马严没动,拄着拐杖站起来,似自言自语的道:“功名利禄惑人心……”

    马严听着要开口,却被姜敬见机给挡了。

    这会儿,赵煦正在垂拱殿,殿中站着蔡卞。

    蔡卞有着干净利落的三角胡,脸角有些黝黑,他小心谨慎的抬着,道:“臣蔡卞,参见官家。”

    赵煦看着他,笑着道:“蔡卿家免礼,来人赐座。”

    蔡卞没有抬头,一直躬着身,直到黄门搬来椅子,这才道:“谢官家。”说完,慢慢的半个屁股落在凳子上,异常的恭谨。

    赵煦看着蔡卞,见他这般拘谨,笑着道:“卿家不用这么紧张,朕也不是见人就打杀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进一步

    蔡卞躬着身,低着头,神色如故,道:“是。”

    赵煦见他这样,索性开门见山,道:“朕召回卿家的意思,卿家应该明白,卿家能否助朕清除弊政,造福于民?”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是变法派主力,即便早有准备,他脸上还是动了动,压着翻涌的复杂情绪,顿了片刻,道:“陛下,臣以为,变法的成败,归根于人心,人心不变,一切徒劳无功,反而搅动国本,有害无益。”

    赵煦脸上露出讶异与惊喜之色,蔡卞的这个想法,倒是比章惇进了一步。

    章惇想的是新法的优劣得失,蔡卞则想到了根本。

    王安石之所以两次罢相,以及元祐年间高太后与司马光等人联手废弃新法,根本上,还在于人心。

    新法,未得人心!

    或者说,新法在改革的前,进行中以及最后,都没有获取足够的人心,没有人心就没有支持,那最终被废弃,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赵煦只是从蔡卞这一句话里就知道,这个人是人才,会很有用。赵煦赞许的点头,道:“所以,我们需要支持,需要让大部分人支持!”

    赵煦想说的是,改革中,要扶起新的势力,要接纳,融合,扩充变法队伍,要让变法成为主流,共识!

    这样才能确保变革的持续性,将来不会被来来回回的颠覆、折腾,空耗国力。

    蔡卞刚要说话,童贯从外面悄悄进来,等赵煦示意后,来到近前。

    童贯低声道:“苏相公推诿,御史台、刑部似乎还在犹豫。”

    赵煦笑容没了,拿过手边的茶杯,目光看着拨弄的茶水,忽然冷哼一声,道:“想躲?哪那么容易!陈皮,传旨,擢苏颂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章惇为参知政事兼枢密副使;蔡卞为参知政事兼御史大夫。刑部尚书黄鄯罢职、下狱候审,由蔡京接任。”

    蔡卞听着神情愣了又愣,一时间忘了起身谢恩,也没有在意他哥哥蔡京。

    他很是疑惑,官家这个任命,非常的奇怪!

    苏颂的是没问题的,就是宰执的头衔。

    可章惇晋为参知政事,却没有加三省的头衔,比如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并且兼任枢密副使!苏颂这个枢密使已经调任政事堂宰辅了,岂不是枢密院交给了章惇?

    而他蔡卞,参知政事兼了御史大夫!同样没有三省的头衔,并且,御史台向来只设副职御史中丞,不设主官御史大夫!

    蔡卞一时间没了反应,心头全是疑惑。参知政事勉强算是副相,但相比于三省的长官地位还是差了一等。

    官家既然要他们回来,恢复熙宁变法,怎么就给了这样一个不轻不重的位置?

    陈皮反应过来,瞥了眼蔡卞,走向赵煦,准备耳语,这时赵煦忽的站了起来,笑着道:“朕知道。蔡卿家,跟朕来,朕带你去见章相公。”

    陈皮连忙收口,躬身应着,转身去拟旨。

    蔡卞心里若有所动,起身道:“是。”

    赵煦与蔡卞一前一后出了垂拱殿,路上赵煦询问着蔡卞一些事情。

    蔡卞谨小慎微,亦步亦趋跟着赵煦,斟字酌句的回答赵煦的问话。

    两人说着,很快就来到了不远处的瓦房。

    章惇看到蔡卞,脸角微不可察抽了下,不动声色的抬手道:“见过陛下。”

    赵煦摆了摆手,道:“蔡卿家,章相公,都不是外人,朕就不介绍了。”

    两人都是熙宁年间王安石的重要臂膀,又怎么会不认识?

    蔡卞三角胡微翘,躬着身,第一次微笑的应和了下。

    章惇则面无表情,根本没有回应。

    赵煦隐约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看了两人一眼,指着章惇左手边的桌子,与蔡卞道:“蔡卿家,这张桌子,是你的。目前政事堂混乱,一应政务,朕命他们送到这里。二位卿家现在都是参知政事,要帮朕将政事挑起来,不能继续乱下去!”

    不说刚刚回来的蔡卞了,就是章惇也是疑惑不解。

    官家安排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好像是意有所指,他们却又猜不透。

    两人对视一眼,抬手应着道:“遵旨。”

    赵煦看着两人,心里豪气顿生,暗吸一口气,直接拉过一把椅子,道:“正好,朕有些事情询问二位,坐坐。”

    章惇与蔡卞其实也有很多话想与赵煦谈,或者说,他们都想探一探赵煦对熙宁变法的真实想法。

    君臣三人坐着,童贯陪着,陈皮则去传旨。

    现在的陈皮,只要传旨,都带着皇城司的禁卫,第一站,就是枢密院。

    苏颂听着陈皮宣旨,晋他为‘宰辅’,心里轻叹口气。他本极力想避开这场旋涡,奈何就是躲不过。

    陈皮将圣旨递给他,笑眯眯的道:“苏相公,近来诸事繁杂多扰,官家希望您能挑起担子。”

    苏颂看了他一眼,道:“请官家放心。”

    陈皮不管苏颂是真答应还是假意,瞥向不远处的姜敬,道:“章相公已经晋为枢密院副使,姜承旨,你准备一下吧。”

    苏颂听着神情微变,继而皱眉,沉凝不语。

    章惇晋升的虽然是枢密副使,在没有正使的情况,其实就是掌管了枢密院!

    ‘又进了一步……’

    苏颂心里默默道。先是掌握了殿前司,控卫住了开封,继而接管了枢密院,这一步步,井然有序。

    姜敬看了眼苏颂,暗暗叹了口气,只能抬手道:“是。”

    陈皮见如此,便带着人出宫,直接来到刑部。

    黄鄯似乎心有所感,心神冰冷,微抖着肩膀,抬手道:“臣黄鄯接旨。”

    陈皮漠然看了他一眼,这才摊开圣旨,道:“朕绍膺骏命……刑部尚书黄鄯,临变畏搪,遇事糊涂,无视法度,不尊圣命,即刻起,夺去一切官职禄勋,羁押刑部候审!”

    黄鄯满脸苍白,心如死灰,抬着手,颤声道:“臣遵旨。”

    陈皮面无表情,一挥手,皇城司上前,拿掉了黄鄯的管帽,扒去他的官衣,押送他入大牢。

    刑部衙门,所有人噤若寒蝉!

    前一刻还威严高大的刑部尚书,转眼就被夺去了官职,成了阶下囚!

    陈皮拿下黄鄯,在他的值房喝茶等着。

    不多久,一身常服,面色毅然的蔡京快步进来,丝毫没有文官那种蔑视宦官,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见到陈皮,连忙上前行礼,道:“见过陈公公。”

    陈皮有些讶异,却也知道赵煦不喜欢这个蔡京,站起来,看着他,淡淡道:“官家说,机会给你了,十天之内,你要是做不出样子来,就去跟黄鄯作伴吧。”

    蔡京虽然卑躬屈膝,脸上却是坚定之色,道:“公公请转告官家,微臣一定竭尽全力,绝不放过一个!”

    ‘绝不放过一个’,没有坏人,奸佞这些后缀。

    陈皮听懂了,没给他好脸色,鼻腔里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哼还是嗯,带着人离开了刑部。

    “送公公。”

    蔡京跟在陈皮身后,一出原本黄鄯的值房,他就抬头挺胸,一脸坚毅傲色,丝毫不见刚才的卑躬屈膝。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抓!全抓了!

    蔡京送走了陈皮,站在大门口,面上不动,眼神却剧烈闪烁。

    他终于有机会了!

    等陈皮在转角消失,他神情一震,猛的转身,向着原本属于黄鄯的值房,沉声道:“左右侍郎,员外郎,来我值房。”

    黄鄯已经成了前任,入了大牢,刑部这些人哪敢耽搁,纷纷跟着蔡京入了值房,关起了门。

    门外,刑部的大小官吏盯着紧闭的门,心惊胆战,神色慌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没多久,蔡京就领头而出,一众侍郎,员外郎都长松一口气的表情,甚至一两个还带着微笑。

    蔡京带着众人,直奔大牢。

    蔡京到哪里,都有侍郎,员外郎安排的妥妥当当,没有半点阻碍。

    一群人,直接来到了吕大防的牢房前。

    吕大防没有了上一次的从容,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站在牢外的蔡京。

    他已经知道黄鄯被下狱了。

    蔡京还穿着常服,两鬓斑白,脸角却十分硬朗,给人一种坚毅又略有刻薄之感。

    “吕相公,想好了吗?”采集背着手,语气淡漠,目光中似有剑意。

    吕大防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沙哑着声音,慢慢的说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蔡京眼角一抽,盯着吕大防,冷声道:“来人!将吕家三子二孙,三司两个副使,户部那个员外郎,转运司的几人全数带到刑房,集体用刑!”

    左侍郎当即道:“是,下官亲自去!”

    吕大防眼皮抬的更多,注视着蔡京,不知道过了多久,胸口鼓起又泄下,本就苍老的脸上,忽然更加的苍老,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蔡京见着,冷笑道:“知道怕了?当初你但凡给我一点活路,今天我或许还能给你三分颜面!”

    吕大防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简直如同死了一样,对于蔡京的话,没有半点回应。

    蔡京看着吕大防,气息有些急促,面露快意。

    他被流放在外多年,风餐露宿,狼狈不堪,其中有‘新党’的弹劾,更有吕大防等人的一再贬谪!

    所以,看到吕大防这个模样,蔡京别提心里多痛快了。

    认认真真的舒服了良久,蔡京冷哼一声,转身去牢房。

    刚到牢房,就听到了一阵阵急切的哭声,喊声,喊叫声。

    “我父亲是当朝宰辅,他还会再回去的,你你们敢对我用刑!”

    “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干啊……”

    “你你们不得好死,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快放开我……”

    “我是当朝五品,隶属枢密院,你们无权对我用刑,我朝就没有对士大夫用刑的先例,你们这是私刑,我要告御状……”

    十多个人,被绑在刑架上,狱卒在搬弄着各种刑具,将这些养尊处优,脑满肠肥的人吓破了胆。

    在刑房的侍郎看着,心里也有些不安,这些人身份都不寻常,真要动刑,日后追究起来后果不会小。

    这时,蔡京大步进来,直接拉过椅子坐下,道:“不用问,直接用刑。”

    那侍郎看着蔡京,咬咬牙,道:“是。所有刑罚,给他们都来一遍。”

    刑架上十几个人大惊失色,惊恐万状的叫嚷起来,更是有人盯着那些刑具,双腿哆嗦,脸色苍白的直接喊道:“我招,我招,我招……”

    蔡京接过狱卒的茶杯,道:“未免他们不招实话,先用一遍。”

    蔡京话语落下,各个刑具上去,刑房里顿时鬼哭狼嚎,什么声音都有。

    一干侍郎,员外郎听着都心惊胆跳,忍不住的相互对视,最后落在蔡京身上。

    蔡京抱着茶杯,对残酷的刑罚,凄厉的惨叫声,求饶声熟视无睹。

    一干人心神暗凛,多了小心,他们明白这位不是前任黄鄯那样的‘好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刑架是人一个个面色苍白,浑身是血,一副进气多出气少,奄奄一息的模样。

    蔡京抱着茶杯,扫过他们,淡淡道:“再问,不老实交代的,就再用一次。”

    身后的一干人连忙应着,出来十几个狱卒,认真讯问。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说了谎。

    于是,惨叫声再次响彻牢房。

    其他人见着,哪敢再藏着掖着,争先恐后,连珠炮般的倒出来。

    一群侍郎,员外郎听得浑身冰冷,大气不敢喘。

    这些人,招出了更多的弊案,不止是三司衙门,还有政事堂、三省六部,枢密院,也有皇族公卿,甚至还有边疆将帅!

    牵扯这么多人,绝对是惊天大案!

    朝廷,要被戳个窟窿了!

    蔡京曾是开封府知事,对旧党了解的非常多,但饶是他也惊讶了,这些人倒出来的东西,远超过他的想象!

    蔡京转瞬就镇定了,拿出章惇的那份名单,看了眼,目光微微闪烁,又揣了回去,然后起身,亲自讯问了一遍。

    刑部的侍郎,员外郎对视一眼,默默无声。

    真的要捅破天了!

    蔡京拿到他想要的,沉声道:“整理好供状,我要立刻呈送给官家,没有我的命令,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出入刑部,走漏风声,同罪!”

    “遵命!”一群侍郎,员外郎当即就应着。

    他们一个个头上冒出冷汗,这么大案子,他们只祈祷离他们远远的,哪敢掺和!

    蔡京整理完,便带着这些罪供,前往宫里。

    在蔡京入宫的时候,开封城依旧热闹,但有些地方,却意外的安静。

    马严,御史中丞的位置没变,只不过主持御史台的二把手变成了真的二把手。

    他站在窗前,看着刑部,心里轻轻一叹。不知道是叹他的好友黄鄯的入狱,还是他的权柄被削。

    政事堂。

    被擢升为宰辅的苏颂,拄着拐,站在屋檐下,望着刑部方向。

    他身后有一个吏员,道:“相公,蔡京入宫了。”

    苏颂默默,那吏员无声的退了出去。

    苏颂一直看着刑部方向,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良久之后,苏颂忽然轻轻一叹:“结束了……”

    刚进来的一个小吏,听到苏颂这句话登时一怔,不知道什么结束了。

    这时,垂拱殿。

    赵煦看着案桌上蔡京送来的罪供,以及详实的名录,脸色很是难看。

    他知道这个时候官僚体系腐朽,但远远没有想到,居然腐朽到这种程度!

    真是应了那句话:按个砍头,只有漏网,没有冤枉!

    这还只是有一定品级的,真要扩大去查,怕是要有上千人涉案,真正的塌方式腐败!

    蔡京躬身立着,虽然低着头,却也能感受到赵煦的愤怒。

    看完后,赵煦内心的怒火汹涌澎湃,猛的拿起笔,直接勾一个个名字,然后一张纸一张纸的扔过去,怒声道:“抓!一个不落,给朕全抓了!刑部不够,命皇城司去抓!边疆的那些,除了西北,让枢密院去做,朕一个也不放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清洗

    蔡京等赵煦勾完,应声后,捡起一张张纸,告退出了垂拱殿,去不远处的瓦房找章惇。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胸腔好似要炸开,依旧是怒不可恶!

    他双眼闪烁着杀意,恨不得将这些人立刻杀个干净,猛的一拳锤在桌上,沉声道:“全是这样的官吏,能不亡国吗?!”

    陈皮听着心头狂跳,连忙低头。

    亡国啊,这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这时,蔡京到了青色瓦房前,打量一眼,顿了片刻,这才进去。

    他面无表情的给章惇见礼,将罪供以及赵煦勾的名单递过去。

    章惇坐在椅子上,神色严厉,眼神冷冽的看着蔡京道:“为什么我名单上的人没有?”

    蔡京并不躬身,也无敬意,语气十分平静,道:“没有证据。”

    章惇盯着他,双眼里冷意更深,继而淡淡道:“各路经略,团练,观察使等由枢密院来做,刑部不得妄自插手。”

    蔡京抬着手,道:“是。下官告退。”

    说完,他没有去看不远处的弟弟蔡卞,径直离开这里——他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蔡卞看着蔡京离开,眉头只是皱了下,便继续做事——他与章惇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梳理朝局,填补吕大防,苏辙等案留下的人事空白。

    章惇瞥了眼蔡卞,表情冷漠。

    他厌恶蔡京,连带着蔡卞他也不喜欢,哪怕这个人是王安石的女婿!

    章惇兼任了枢密副使,已经取代苏颂掌管枢密院,他沉思再三,起身前往枢密院。

    想要清理这些握有兵权的人,还得用些手段,不能像京城文官这么大开大合。

    蔡卞熟视无睹。

    蔡京出了宫,没有第一时间回刑部,而是找到了他儿子蔡攸。

    蔡京还不知道蔡攸干的好事,如以往一样,摆着父亲的威严,道:“陛下已经准了,这份名单你来抓,其他的我来。”

    蔡攸接过名单看了看,发现里面竟然有些是他父亲的宿敌,悄悄看了眼蔡京,蔡攸不动声色的道:“好,我这就回去准备人手,再让巡检司封了城门,谁也跑不掉!”

    蔡京似乎有些意外的看了眼蔡攸,这次回来,他就觉得这个儿子似乎有些不一样,有时候特别有主意,偶尔还闪闪躲躲。

    蔡京只当他是长进了,微微点头,道:“好,一定要在明早之前结束,速战速决!”

    蔡攸肃色应着,道:“孩儿这就去。”

    蔡京嗯了一声,心里思忖一番,前往刑部。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认为长进的儿子并没有立刻返回皇城司,而是去了宫里。

    刑部与皇城司,在不到半个时辰后,倾巢而出,刑部的衙役,皇城司的禁卫外加开封府巡检司的帮助,足足有六七百人,满开封城的抓人、封院、抄家、追赃。

    协中大夫府。

    尚通满脸苍白的被刑部衙役拖着,左右四顾的解释着:“听我解释,听我解释,我没有参与那些贪污,我的钱都是俸禄所来……”

    刑部衙役拖着他出门,根本不听他解释。

    他身后,一大群人妇孺家丁妇孺跟着惊慌哭喊。

    国子监。

    祭酒满脸铁青,极力抗拒皇城司的禁卫,怒声道:“我是太皇太后册封的国子监祭酒,你们凭什么拿我!你们这是乱命!”

    国子监的师生惊恐万状,纷纷上前拦阻,被禁卫强行推开。

    鸿胪寺。

    偌大的鸿胪寺,被南天友带着人给围了,而后就是全面的抓捕,搜查。

    鸿胪寺寺卿,少卿等人,几乎全数被羁押,鸿胪寺的各级官吏被押在院中,府库,房间,全数被封,清理!

    军器监,刑部衙役如狼似虎,抓人,搜查账本,一气呵成。

    皇城司的大牢,刑部大牢迅速满了,不得不借用开封府,大理寺,甚至是其他衙门的内部监牢。

    皇城司与刑部这般大动作,开封城犹如地震,震动了不知道多少人。

    开封城各处街道上,临近天黑居然人满为患。无数人四处求告,打听消息,疏通关系,如同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范百禄,范纯仁坐不住了,他们第一时间想要进宫求见高太后,结果皇门守卫连通传都没给。继而想要见赵煦,也被门卫给呵斥了。

    两人万般无奈,只能去找苏颂。

    苏颂这会儿在府里,坐在凉亭内,听着外面的哭喊声,僵硬如雕塑,无动于衷。

    过了一阵,管家走过来,低声道:“主君,二位范相公来了,在后门。”

    苏颂这才仿佛有反应,拿起早就冷了的茶喝了一口,道:“就说我睡了。”

    管家抬头看了眼外面,听着越发吵闹的声音,道:“二位范相公说了,主君不见他们就不走了。”

    苏颂喝了口茶,慢慢起身,道:“不走就不走吧,我去睡了。”

    管家一脸疑惑,以往他家主君虽然不愿意蹚浑水,但遇到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会这样袖手旁观的。

    苏颂没有说什么,真的去睡了。

    范纯仁,范百禄就在苏府后门,听着管家的回复,两人皱眉沉思半晌,忽的又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

    两人木然的静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的离开。

    走了不知道多久,两人抬头,看着半隐半露的月亮,又是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范百禄背着手,神情怅然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今夜过后,官家就真的亲政了。”

    范纯仁盯着月色出神,道:“苏颂比我们看的远,看的清楚,这么大的动作……看来,官家是不肯放过吕大防了。”

    范百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多多少少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凉感,道:“由此看来,官家对吕大防的怨恨已经入骨,今夜,无人可以安枕了。”

    范纯仁似乎醒过神,看了他一眼,道:“安枕?看着吧,我感觉会有无数的人头落地。”

    范百禄沉默了。

    如果是以往,他还不相信,那位官家心里即便有怨愤,总归会有分寸与余地。但从今天的动作来看,这位官家的恨意,决然不小!

    范百禄沉默了,范纯仁也不知道继续该说什么。

    他们都是臣子,尤其还是‘前朝’臣子——路,窄了。

    慈宁殿内。

    高太后听着源源不断的汇报,坐在椅子上,正怔出神。

    周和躬身立在她身前,脖子冰冷,肩膀微颤个不停。

    从他得到的消息,刑部与皇城司,抓捕的五品以上官员就已经多四十多人,外加之前的吕大防等人,已经高达六十多!

    三省六部七寺,御史台,枢密院,三司衙门等无一逃过!

    这还是暂时知道的!

    这哪里是查案啊,分明就是大清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空虚

    高太后看着门外愣神半晌,忽然看着周和,道:“周和,你说,官家真的这么恨……吗?”

    虽然那个‘我’字没有说出口,但周和听得明白,心里狠狠一颤。回想着这些年高太后对赵煦的打压,控制,尽管心神如坠冰窟,他还是颤音的道:“娘娘多虑,娘娘是官家的嫡亲祖母……”

    高太后从他的表情,声音似乎知道了什么,僵硬着脸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

    高太后是从仁宗时候过来的人,历经英宗皇后,神宗太后,到了赵煦这个太皇太后,风风雨雨四十多年,哪里不清楚‘天家无情’四个字。

    想着赵煦在外面‘大开杀戒’,她心里有些不安生,自言自语的道:“周和,你说,官家会怎么对我?我记得,之前有人上书弹劾我,说我‘擅权禀国’、‘欺凌幼主’?”

    周和一脸的苍白,低声道:“娘娘,切莫多想啊,官家官家,官家还是孝顺的……”

    高太后这个时候,哪里还会信这些。她钻了牛角尖,一个劲的在想,赵煦会不会废除她太皇太后的尊荣,欺辱她,甚至是逼死她,给她恶谥。

    这个时候,她甚至顾不得维护祖制了。

    夜凉如水,福宁殿里一片宁静。

    相比于宫外的热闹,福宁殿多了一分肃杀之气。

    赵煦的寝宫里,床上摆着小桌,有简单酒菜,赵煦与孟美人两人对坐。

    孟美人似乎能听到宫外的动静,目光注视着赵煦,抿了抿嘴,轻声道:“官家,似乎不太高兴?”

    赵煦一怔,笑着道:“不高兴?我为什么不高兴?今夜过后,我就是皇帝了,为什么高兴?”

    清除了吕大防余党,一切大权在握,是真正的皇帝!

    孟美人看着赵煦,道:“官家没有发现吗?臣妾来了之后,官家总共没说过几句话。”

    赵煦之前无所觉,听着忽然眉头一皱,他陡然发觉,他好像并没有多么兴奋,反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一种奇怪的空虚感。

    即将大权在握,期待很久的那一天就要到了,怎么会不高兴?

    赵煦皱眉,沉吟不语。

    他要改革大宋军制,训练强兵,消灭辽,夏,洗去屈辱。他还要改革朝政,建立正常的国家体制,他要消除三冗,解决而今的民生困顿,强国富民,阻止亡国厄运,实现真正的华夏盛世,风流大宋!

    他还要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怎么会有这种空虚感呢?

    孟美人看着赵煦少有的沉默表情,素手拿起酒壶,给赵煦倒了一杯。

    赵煦看了她一眼,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心里转着念头,本想开口问‘你在我这个立场会怎么做’,却知道没什么意义,转而问道:“外面都说我是在报复吕大防等人对我的多年欺辱,又说我太过出格,有违祖制,不是圣君所为,你觉得呢?”

    赵煦这一连串的动作,可以说,自打真宗以来,就没有发生过,不管是杖毙朝臣还是查封大衙门亦或者下狱宰辅,更是大肆清洗朝局。

    别说这些一起发生了,前面的几个皇帝,一个都没有做过!

    到了明天,朝野内外,整个大宋,必然是一片愕然,震惊,不可置信以及惊慌失措,无所适从。

    孟美人静静的看着赵煦,伸手给他又倒了一杯,道:“官家,没有对错。现在,您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赵煦笑了声,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心里轻叹一声。

    他怎么会退呢?

    他终于发现空虚感来自来哪里了。

    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居然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能理解他的,满天下找不出一个。

    这就是所为的高处不胜寒吗?

    孟美人见赵煦脸上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味道,眨了眨眼,忽然道:“官家,准备改元了吗?”

    赵煦抬头看着她,拿起酒杯,面露思忖。

    宋朝皇帝的年号,是经常的改,几乎有大事情的转折,年号都要改一改。改的最多的应该是仁宗,有九个。神宗也有熙宁,元丰两个。

    他要是亲政了,按理说,也要改一改。

    微微点头,赵煦道:“是要改,再等等。”

    清算了吕大防,顺手清洗了旧党顽固派,他还得花时间来稳固,梳理朝局,趁机对朝廷架构进行调整;外加西夏蠢蠢欲动,还得着手训练新军,事情着实的多,得一步步来。

    孟美人见赵煦的情绪缓和,道:“官家,太后还有几天就要下葬了,您会去吗?”

    赵煦对这位向太后着实没有什么好感,却笑着道:“去,不止我去,苏相公,二范,还有六部尚书,御史台,开封府等,都要去。”

    孟美人抿了抿嘴角,神情微凝。太皇太后那边要求一切从简,官家这大张旗鼓是要做什么吗?

    赵煦情绪确实不大好,摆了摆手,道:“撤了吧,早点睡,明天有的烦。”

    孟美人应着,刚要伸手收拾小桌上的碗筷,赵煦已经连着小桌子端走,放到一边的地上。

    赵煦整理了下被子,道:“明天再收拾吧,让外面的人早点休息去。”

    孟美人看着赵煦,眼神忽然闪过一丝笑意。不管外面人怎么传,近人都知道,官家还是很宽和体恤的。

    赵煦不知道孟美人想那么多,拍了拍身旁,道:“来吧。”

    孟美人连忙起身,睡到赵煦身旁。

    赵煦搂着她,目光看向窗外,月色皎洁,温和中有着一丝清凉意。赵煦静静的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自语的道:“月色真好,明天……”

    咚咚咚

    赵煦感慨声还没落下,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继而传进来陈皮压低声音:“官家,楚攸回来了。”

    赵煦感慨之色陡没,直接掀开被子穿鞋,与孟美人道:“你先睡。”

    说完,抱着衣服就向外面走。

    书房内。

    赵煦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楚攸道:“跟我说说情况。”

    楚攸脸色有些黝黑,比以往更显得精壮,他神情恭谨,知道赵煦急,言简意赅的道:“是。回官家,殿前司两万人,基本没问题了。微臣做了布置,暗中辖制马军司,步军司,令他们不敢乱来。”

    赵煦已经穿好衣服,听着心里大定,满脸的振奋,坐在椅子上,看着楚攸,重重点头,道:“做得好!很好!”

    赵煦现在唯一的担忧就是驻扎在开封城四周的禁军,尽管兵变的可能性很小,但赵煦还是要以防万一!

    现在,殿前司控制住,另外‘两衙’就更不敢乱动,他这皇位,算是彻底坐稳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蔡京的闷棍

    陈皮在一旁暗自高兴,楚攸回来的正是时候,有殿前司大军压阵,这开封城再乱也不怕!

    楚攸倒是平静,肃手而立,十分规矩。

    赵煦吃了定心丸,心里陡然浮现了诸多的想法,脸上笑容慢慢浮现,道:“殿前司,你好生管着,找个时间,朕带着苏相公亲自去一趟。”

    楚攸能控制住殿前司,除了赵煦扣住了殿前司原本的指挥使,副指挥使,还有枢密使苏颂的帮忙。

    楚攸其实没有完全站稳,军队这种东西,向来很难短时间内驾驭,也只能堪堪稳住,还需要时间梳理,有赵煦这个皇帝亲自压阵,那自然再好不过。

    “是。微臣遵旨。”楚攸一本正经。

    赵煦摆了摆手,又看向陈皮,道:“外面的事情盯着。明天一早通知章相公,蔡卿家,请他们午后到垂拱殿,是关于军制的事,让他们准备一下。”

    高枕无忧后,赵煦的动作就可以更大一点了。

    第一个要掌控,梳理的,就是军队!

    章惇已经接管枢密院,可以慢慢筹划对军队的改变了。

    唯一的问题是,大宋的强兵能将几乎都在西军,西夏蠢蠢欲动,赵煦不能喊这些人回来,暂时也不能动北方。

    陈皮哪里能猜到赵煦的心思,应了一声,而后谨慎小心的看着赵煦,道:“官家,外面动静有些大,围着刑部,皇城司厮闹的不少,几位相公府邸都是人,政事堂那边,各类奏本据说有上百了。京外来的同样不少……人心惶惶,民沸四起。”

    赵煦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这些朕不管,让章相公他们去善后。还有,对蔡京父子,盯紧了。”

    陈皮脸色一肃,道:“是。”

    陈皮对蔡京这对父子很不喜欢,父亲是貌似忠心,实则居心叵测,假公济私;儿子野心勃勃,连父亲都能一而再的出卖。

    赵煦想着,又道:“环庆路的军饷还是没有筹齐?”

    陈皮点头,道:“开封城有钱,没粮,苏相公的意思,是有多少先运多少,解燃眉之急,而后徐徐图之。”

    赵煦目光陡然锐利,哼了一声,道:“徐徐图之?这位苏相公还是想在泥潭里多挣扎一会儿。还有几天,就先让他们折腾着,等我腾出手来再料理他们。”

    陈皮与楚攸没有说话,两人看着赵煦,觉得眼前的官家,言谈举止有着快要抑制不住的蠢蠢欲动。

    赵煦现在心里确实充斥了各种想法,却又没办法立即付诸实施,既兴奋又有些焦急。

    忽然间,赵煦扯过纸笔,拿起笔道:“你们去休息吧。”

    他怕过了这个时候就忘记了,要认真记下来。

    陈皮与楚攸见着,对视一眼,两人抬手道:“小人(微臣)告退。”

    赵煦头也不抬,继续写着。

    赵煦在灯下狂书的时候,宫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蔡京与蔡攸父子的动作越来越大,抓捕,抄家,由此诛连的官吏,甚至包括勋贵是越来越多,惊动的人自然更多。

    不知道多少人妇孺在宫门口哭泣,要求见高太后。

    苏颂,范百禄,范纯仁等府门外,都是求告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各处衙门也是沸腾,各种愤懑声要冲破屋顶,蔡京父子俨然成了本朝‘第一奸佞父子’。

    而围攻刑部衙役,甚至皇城司禁卫的事时有发生,一些豪仆壮丁甚至拿出了刀兵与官差对峙。

    蔡攸狠厉,他父亲蔡京同样不遑多让,毕竟是曾经的开封府知事,手段凌厉老辣,这一夜,开封府又增了十多条人命。

    而蔡京更是直接下令,将抄没吕大防等党羽的家产,敞开了在开封城来来回回的巡逻。

    天色渐亮,早起或者没睡的百姓,推开门,打开窗,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幕。

    衙役们拉扯大车,车上是大箱子,大箱子里是金银玉器,是珠宝首饰,有成箱成箱绫罗绸缎,有堆满了的铜钱!

    这些大箱子上都贴有封条,上面写着府邸,官名,器物,数目等。

    马车走的很慢,压的青石路嘎吱嘎吱响。

    “哎,快来看,好多的钱!”

    有个妇人,看着门外的马车,忽然冲着里面喊。

    一个老者走过来,没有在乎那些金银玉器,而是盯着一大箱一大箱的铜钱,睁大双眼,吃惊的道:“我的乖乖,这一大箱子,起码有上百贯吧……”

    老妇人推了他一下,道:“你仔细看看,多少马车?”

    老头伸头出窗户,左右看了眼,更惊讶了,道:“亲娘啊,看不到头,这起码得有几万贯了,这是从谁家抄出来的?这么有钱……”

    “好像,是什么员外郎……”老妇人不确定的道,她识字不多,而且离得有些远。

    “员外郎,我记得是六品啊,加上那些好东西,起码几十万贯吧,六品官就这么富的吗?”老头失神,似乎后悔年轻时候没当官。

    这时,御史台的几个御史,在一个三司副使的大门前,本还想来帮着伸冤,但看着一箱箱运出来的东西,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句话说不出。

    这时一个皇城司吏员,模样是账房先生,他故意拍了拍厚厚的账簿,与几人淡淡的道:“庄园一个,铺子四十,良田百顷,宅院三座,家仆奴婢过百,每个月支出就百贯,这位副使,月俸不过五十贯,啧啧,白手起家啊……”

    几个御史脸色一沉,齐齐甩着袖子转身就走。

    还能怎么办?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要是再去喊冤,谁还能搭理?怕不是会将他们当做同党一起给抓了!

    开封府知事韩宗道,本来正对刑部封城,刑部与皇城司大肆抓人,抄家,杀戮‘无辜百姓’感到愤怒,正在写弹劾奏本,却被下人叫到了门外。

    看着那些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韩宗道还是握笔姿势的右手猛的一缩,紧紧握成拳,面沉如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范百禄,范纯仁也被惊动了,站在院中高处,看着马车来来回回的运送着一箱箱的金钱,两人心里即是愤怒又无奈。

    愤怒不知道冲着谁,无奈也不知道是冲着谁。

    原本甚嚣尘上,如同沸水冲盖,就要压不住的开封城,忽然犹如被敲了个闷棍,沸腾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知道多少人郁闷想吐血,却只能闷在嘴边,强忍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得看陛下的意思

    蔡京父子真的在贯彻‘速战速决’战略,这边抓人,抄家,追赃;另一边来回运送,府院里还有一堆人在清点,造册。

    皇城司。

    蔡攸双眼通红的看着满院子的好东西,即便是他出自蔡家,从小锦衣玉食,不曾缺钱,这一刻,还是心脏嘭嘭嘭直跳,恨不得全数搬回家!

    他连连深吸几口气,强压住这种躁动,他是有大志的人。

    他没有功名,想要爬到更高,只有获得官家的信任,将来赐一个‘同进士出身’,这样才能步入朝局!

    眼前这些小利,他必须舍弃!

    蔡攸极力保持平静,看向身边的小吏,道:“多少了?”

    小吏还在认真核算,闻言连忙过来,还是一脸计算模样,道:“钱,大概有三百万贯,金银珠宝绸缎瓷器玉器古董字画等等,估算有两百万贯,还有粮食,目前还不确切,都在运往原本三司衙门的府库,那边在清点……”

    蔡攸心里有了大概,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道:“你们继续清点,告诉南提点,我去刑部通报一声,请他继续,一定要在辰时之前有个数字。”

    人,他们已经抓的差不多,只有少数藏匿,还在搜捕。

    小吏连忙应着。

    蔡攸出了皇城司,直奔刑部。

    刑部是这次行动的主力,蔡京坐在刑部大院的正中,看着一大群人在来来回回,忙忙碌碌。

    一个员外郎拿着账簿,走过来,低声道:“尚书,这边清点完了。”

    蔡京拿过账簿,漠然扫了眼,看着上面‘逾二百万贯’的数字,神情动了下。

    这员外郎顿时会意,瞥了眼四周无人,更凑近一点,道:“尚书,按照规矩,上五留五。”

    蔡京自然知道什么是‘上五留五’,上交五成,留下五成。这还算好的,一些衙门,往往是上三留七。三成交上去,七成留下分了。

    蔡京纹丝不动,道:“一点都不准留。告诉所有人,敢私自截留,一律按吕大防党羽罪论处!”

    这个员外郎神色一惊,知道会错意,连忙道:“是,下官知晓,立刻去通知他们。”

    这个员外郎说完,见蔡京没有再说,神情慌乱,急匆匆的走了。

    蔡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心里在想着各种念头。

    他必须要钉死吕大防,一报这么多年的欺压之仇!

    但吕大防身为宰辅,哪怕涉入贪腐,除非是谋逆大罪,否则很难动用极刑,最多就是贬谪流放。

    垂拱殿东面的青瓦房门前,章惇,蔡卞两人并立着,身前站着中书舍人沈琦。

    沈琦有些兴奋的道:“蔡尚书的手段确实高明,不说那些没上来的,不少人一大早跑来找我,要求撤回弹劾蔡尚书父子以及为吕大防等人申辩的奏本……”

    章惇没理会沈琦,瞥了眼蔡卞,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蔡卞现在领了御史台事,三法司肯定以他为主,他会是这些案子的主审官。

    蔡卞沉吟片刻,道:“我心里有些想法,但得看陛下的意思。”

    章惇看向宫外,剑眉跳动,眸光锐利,道:“你兄长这一手,就是想低调处理都不行了。吕大防等人,必须夺职罢官,削籍,免除一切封禄!”

    蔡卞顿时皱眉,道:“这般严厉,不止是现在的风波难平,日后再想复起新法,其中的难度不会比熙宁弱,你要考虑清楚。”

    章惇冷哼一声,道:“你就是太软弱,王公也太过宽仁,若是当年能有这般魄力,哪里会拖到现在这种程度!”

    蔡卞三角胡动了动,神色沉默。

    当年的事情太过复杂,天下皆反对新法,他们完全是独木难支,最终连神宗都退缩了,他岳父两次罢相,还能怎么样?

    沈琦神情发紧,不敢插话,这位章相公火气太甚!

    真要是对吕大防这个宰辅夺职罢官,收回一切食邑,恩禄,爵位……那将是真宗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吕大防这般处置,他那些党羽更好不了,那对朝野,天下的震动简直不可想象!

    章惇见蔡卞不语,面露不满,却又快速敛去,道:“刚才官家传话,大概意思想要对军制有所改变,你怎么想?”

    蔡卞沉吟着,道:“保甲法,裁兵法,将兵法,保马法,军器监法等多有瑕疵,还需做出一些改变。”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重要助手,对变法内容极其了解,如数家珍,在地方这些年也是看清了不少利弊。

    章惇语气果断,道:“虽然有些弊端,却是对症下药,只要长期坚持,定然能有所改变!我会坚持,待会儿我写一道奏本给陛下,你也写一道吧。”

    蔡卞下意识的揪了揪三角胡,看了他片刻,道:“好。”

    章惇抬头看了眼宫外,感受着少有的平静,转向沈琦,眸光冷冽,道:“将为吕大防申辩的名单都给我整理好。另外,我要召回的人,再催促一番。”

    沈琦连忙应着,道:“是。下官这就去。”

    沈琦说着,就转身返回政事堂。

    现在的朝局状态是,苏颂这个宰辅不管事,实际上的事务权力都在章惇与蔡卞这俩‘副相’手里,而蔡卞明显受章惇压制。

    这位章相公脾气刚直如火,说杀人就杀人,更是要对吕大防等继续追杀,沈琦着实有些怵他。

    章惇与蔡卞又盯着宫外天空看了一阵,相继转身进门,开始写奏本。

    而这时,蔡京父子正在快速收尾,准备进宫面呈。

    那些想要救人,为牢中人申辩,不管是为私为公,这会儿都缩了回去。

    唯有一些妇孺等还在厮闹不休,哭喊连天。

    随着天色大亮,不管是彻夜未眠,装睡,真睡,这会儿都醒了过来,目观四面,耳听八方。

    慈宁殿里的灯更是亮了一夜,却无半点动静。

    赵煦在书房里写了一晚上,直到外面再三响起钟声,这才收笔,看着满桌子的纸张,赵煦满意的笑着,伸了个懒腰。

    他精神极其好,一点都不困,收拾好,直接出门,喊道:“胡中唯,蹴鞠!”

    胡中唯立刻就大声应道:“是。”

    于是,赵煦不吃早饭,就与一群禁卫在福宁殿前蹴鞠。

    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赵煦,盯着福宁殿,听到赵煦‘若无其事’的‘玩乐’,无数人心里浮起各种各样的心思。

    比如,就有许多人悄悄的开始苦练蹴鞠。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爹不怀疑娘能怎么办

    赵煦踢了一会儿,就浑身是汗,看着头顶的太阳,心里格外的舒服。

    孟美人独守空房一晚,早早的见礼回去了。

    赵煦在球场上蹴鞠,陈皮,童贯来来回回的汇报,全是关于宫外的事情。

    赵煦听了一点就摆手,道:“请章相公与蔡卿家决断。”

    然后,就继续蹴鞠。

    踢了足足一个时辰,众人差不多了,这才停下来。

    胡中唯咧着嘴,一脸憨厚的与赵煦浑声道:“官家身体真好,比小人这些当差的还好。”

    赵煦拿着毛巾擦汗,笑着道:“平时坐的太多,必须多锻炼。行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胡中唯连忙应着,带着一群人气喘吁吁的走了。

    赵煦接过陈皮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道:“苏相公来过吗?”

    陈皮道:“没有,一直在政事堂。”

    赵煦唔的一声,道:“二范等人呢?”

    苏颂,二范还算有些操守,赵煦也刻意留着他们,所以没有被牵连。

    陈皮道:“皇城司一直盯着,这几天都没出府。”

    赵煦笑了声,向书房里走,道:“其他人还跳的欢吗?”

    陈皮当即就陪着笑,道:“哪还敢有人造次,政事堂那边的奏本,据说被撤回了大半。”

    赵煦摇了摇头,要说看风向,见风使舵,没有比文官更擅长了。当然,也有些要名不要命的。

    赵煦刚要踏进门槛,童贯追过来,道:“官家,章相公,蔡学士上了奏本。”

    赵煦顿时停住脚步,神色微肃。这还是这二人回京后第一次给他上书。

    赵煦接过来,先看章惇的。

    没多久,他就皱眉。

    章惇的奏本,十分简练,没有那么多废话,大意就是要全面恢复‘熙宁强兵之法’,言称:‘藏兵于民、藏将于兵’,‘若有战事,号令一出,百万既来’。

    赵煦对熙宁变法有诸多顾忌,主要是太多不切实际,操作起来弊大于利,给百姓增加许多负担,不利于社会安定以及发展。

    章惇这种‘全面复起’,赵煦本能慎重。

    赵煦神色不变的沉吟一阵,拿起蔡卞的。

    蔡卞奏本说的也不多,但字里行间,有了些转折,对熙宁年间的‘强兵之法’有诸多改进的意思,不希望‘全面恢复新法’,而是‘有序推进’。

    赵煦来回的看着这两道奏本,思索再三,转身进了书房。

    陈皮看着赵煦的背影,连忙跟进去。

    童贯一直注意着赵煦的神色,眼见赵煦没有欣喜之色,心里咯噔一声:官家,不会对章惇,蔡卞也不满了吧?

    真要是这样,可如何是好!

    赵煦进了书房,将陈皮从各处搜集来的百官资料拿出来,找到了‘兵部’一叠,仔仔细细的翻阅,最后,落在一个人名字上,心里反复思索。

    陈皮不敢打扰,静静的候着。

    “陈皮,出宫!”

    好一阵子,赵煦忽然站起来,道:“我洗个澡,你通知章相公与蔡卿家,晌午就不用去垂拱殿了。”

    陈皮一惊,道:“官家,现在外面乱着了,不合适出去。”

    赵煦径直出书房,道:“没事,隐蔽一点。”

    陈皮想要再劝,赵煦已经走了,他只能应着,赶紧去找楚攸与刘横。

    不多久,赵煦就与陈皮外加一些便衣禁卫,悄悄出宫,向着牛行街走去。

    在赵煦出宫的时候,章惇与蔡卞刚得到了黄门的通知。

    章惇神色意外,道:“你说,陛下推迟了晌午后的召见?”

    黄门道:“是,陛下昨夜在书房通宵达旦,需要休息片刻。”

    这个理由章惇倒是能接受,毕竟还处于磨合期,君臣两不知,总得小心一些。

    “好,我知道了。”章惇一脸教书匠的严肃色。

    黄门也害怕这位章相公,毕竟是当街杀人的主。

    黄门走了,章惇看向蔡卞。

    蔡卞埋头抒写,对于章惇的目光视若无睹。

    章惇剑眉半竖,以他的政治敏感性,他可以断定,宫里皇帝的看似正常的举动,多半与他们刚才的奏本有关。

    而这时,赵煦来到牛行街上的一处院子。

    这处院子在皇城东面,靠近新曹门,相对来说是偏僻了。

    赵煦来到一处院子前,看着有些斑驳的‘许府’牌匾,微微一笑,就要上前打门,却被里面突然传出来的一声哭喊给打断了。

    “娘,爹是要打死我吗?”

    赵煦的手顿住,从虚掩的门缝看去,只见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趴在石墩上。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站在边上,正在小心的给他腿上擦药。

    妇人一脸心疼,道:“儿子不怕,有娘在,忍一忍……”

    “啊……”孩童痛呼大叫,熬过一会儿,回头泪眼婆娑的道:“娘,我是爹亲生的吗?疼死我了。”

    妇人连忙安慰两声,继而道:“我也怀疑你不是,可你爹不怀疑,我能怎么办。”

    赵煦在门旁听的,嘴角一抽,强忍着笑。这妇人,还真是敢说。

    等了一会儿,赵煦清清嗓子,拍了拍门,大声道:“请问是许府吗?”

    门内顿时安静了。

    一阵脚步声后,妇人过来拉开门,看着一脸阳光,帅气,微笑着的青年,妇人明显有好感,脸上带笑,又瞥见赵煦身后还有一帮人,神色立紧,道:“这位公子,是要找什么人吗?”

    赵煦笑着道:“这位大娘子有礼,赵某来找许冲元许官人。”

    “我家官人?”

    妇人打量着赵煦,倒也没想其他,道:“那,请进。”

    赵煦见妇人有所顾虑,转头与陈皮等人道:“刘横跟我进去,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陈皮有些紧张,这个时候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刚要说话,赵煦淡淡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收嘴。

    赵煦转头一笑,与妇人一起走进去。

    里面一个半头白发的老者已经听到动静,走出来看着赵煦,疑惑的道:“这位公子找老朽?”

    赵煦打量着这个人,尽管半头白发,但轮廓分明,神情坚毅,话音里是干脆利落,响亮清澈,没有老人家那种含混,迟疑。

    “在下赵煦,特地来找许先生。”赵煦笑着说道,并没有抬手,因为他手里摇着折扇。

    “赵煦?”

    许将目露疑惑,他确定没见过这个年轻人,但这年轻人的做派,却不像是后生来讨教学问或者走关系的。

    当然了,他已经闲置了五年之久,未必还有人记得他,走他的关系。

    妇人正在里面沏茶,听着同样不解。

    其实,倒不是许将忘记了赵煦这个皇帝的名字,一来,赵煦这个名字是后改的,原名是赵佣。二来,现在发音与后世很不相同,同字不同音太多,谁又能想到皇帝陛下会亲临许将这落魄官的破落小院?

    刘横在一旁看着许将,道:“我家公子来自宫里,贵不可言。”

第一百一十九章 裁军合路

    刘横这么一说,许将神色就微惊。

    到底是元丰年间的兵部侍郎,是在元祐初被旧党发配的,因此,许将知道赵煦的名字,也见过七年前的赵煦。

    许将有些不可思议,宫内外那么多大事情,这位年轻的官家,怎么突然跑到他这里来了?

    特意来找他的?

    是因为要起复新党吗?再次变法吗?

    许将心里疑虑陡升,面上却不动如山,抬手道:“臣许将……”

    赵煦扇子一合,轻拍在他手上,笑着道:“我就是随便走走,无需客套,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许将赶着手上微疼,心里有些发紧,连忙道:“官,赵公子请。”

    赵煦微笑,跟着许将进屋,抬眼打量了下。

    许家说不上家徒四壁,但相比于其他官员的富丽堂皇,仆从成群,哪怕是八九品都远不如,只能算是温饱,在‘富裕’的大宋官吏体系中,殊为不同。

    许大娘子看着他家官人少有的‘客套’之色,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十分有礼的退了出去。

    赵煦与许将分宾主落座,见着许将倒茶,道:“这茶……一般啊?”

    许将尽管心里疑惑丛丛,倒也笑着道:“让官家见笑了,这些都是友人所赠。”

    赵煦接过茶杯,喝一口,直接道:“现在朝野纷扰,说朕戾气太重,不尊祖法,又说这对朝臣太过刻薄,还有就说朕是在对吕大防等人是泄私愤,非圣君所为,你怎么看?”

    赵煦这段时间接到的奏本不知道多少,有的义正言辞的讲大道理、有的旁敲侧击、有的分析利弊、有的引经据典、有的模棱两可,但意思都是相差无几,都在为吕大防等人开脱,要求赵煦‘做个圣君’。

    赵煦说着,目光一直盯着许将。

    许将没想到赵煦这样的开门见山,还拿着茶壶的手顿了下,思忖一小会儿,道:“官家既然都知道,那就不是他们所说那般。”

    赵煦依旧看着他,道:“那许卿家说说,朕是在想什么?”

    许将心里转念不止,还是猜不透赵煦来的用意,真是要起复他,替换‘旧党’,也用不着特意跑一趟,这一句更像是在考校。

    他这个曾经的兵部侍郎,让官家这么高看一眼吗?

    顺着赵煦的话头,许将沉吟了一阵,道:“臣猜不到。”

    赵煦看着他,道:“是猜不到,还是不敢说?”

    许将脸色禁不住动了下,抬头看着赵煦,心里暗自惊讶,这位官家年纪轻轻这样的敏锐吗?

    想着赵煦短短时间就抢夺回权力,许将悄悄警醒,面色如常的道:“臣确实是猜不到。”

    赵煦笑了,抱着茶杯,道:“猜不到就猜不到吧。朕问你另外一件事,你对我朝的军制怎么看?你在元丰年间给父皇的奏本,朕看过了。”

    许将是元丰年间的兵部侍郎,曾经上过很多对军队的改革建议,尤其是其中一条,非常吸引赵煦的主意:将枢密院的权力下放给兵部。

    虽然被神宗以‘祖宗不以兵柄归有司,故专命官统之,互相维制,何可废也?’给驳回了,赵煦却另有一些想法。

    许将听着赵煦的话,顿时明白赵煦来的目的了,道:“官家,想要做什么?”

    赵煦喝了口茶,看着他,言简意赅的道:“朕要精兵简政。”

    许将微微皱眉,‘精兵简政’四个字看似简单,实则难如登天。

    神宗年间王安石变法,其实也想要这么做,最终非但没能做成,反而一进步促使军队,官吏的膨胀,使得‘三冗’问题越发沉重,难以自拔。

    这倒不是说王安石等人完全无能,直接也说明了这些事情的难度。

    许将沉思再三,道:“陛下,想要怎么做?”

    ‘新党’复起,如果继续熙宁之法,非但不能解决一些问题,可能会弊政加重,越发的积重难返。

    赵煦见许将面露沉思,心里暗自点头,这许将虽然闲置了几年,倒不是全然就不关心朝政,明显心里有着诸多想法。

    赵煦将茶杯放下,道:“不是朕要怎么做,是你想怎么做?”

    许将脸角紧绷,他明白赵煦这句话的意思,心里迟疑再三,还是抬头看着赵煦,正色道:“陛下,若是臣来做,第一,合并各路,裁减番号;第二,对各军进行清查,打击贪腐,冒饷,屏退老弱病残。第三,挑选将帅,加强训练……”

    赵煦眉头挑了挑,许将还真敢说。

    宋朝现在有一百多个番号的军队,各‘路’基本上是‘省’级编制,统帅州府。所以,不管是合并各路,还是裁减番号,得罪的绝对不是一两个人,那样的反对声,可不比赵煦下狱吕大防来的弱。

    赵煦心里推敲,道:“还有呢,关键的你还没说。”

    许将没有犹豫,道:“枢密院虽然权责重大,但掣肘重重,很难行事。臣希望将枢密院的权力下放给兵部,由兵部来做,一来,兵部隶属于尚书省,即便遇到反对声,也不至于整个朝廷受拖累。二来,少了掣肘,行事可以更为有效。”

    赵煦微微点头,道:“继续说。”

    许将顿了顿,越发警醒,眼前这位官家显然想的更多,道:“臣认为,我朝保有十一路就足够,各军最多二十二个就足以。各将领不应该频繁调动,‘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不利于军队维持作战实力。”

    赵煦双眼一睁,这回真的惊讶了。

    现在宋朝有二十三路,相当于二十三个省,这是要两两合并?一百多个番号的军队,只留二十二个?

    这得牵扯到多少人,多少士兵!

    这,许将,胆子很大!

    赵煦下意识的拿起茶杯,仔仔细细的思索。

    许将的想法,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这般动作下去,哪怕是慢慢来,还会引起巨大反对声浪,王安石复生都不敢这么干!

    许将见赵煦的表情,意识到说的多了,连忙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官家仔细斟酌,朝野诸公共商。”

    赵煦随口嗯了一声,心里依旧在转念。

    许将的想法,胆子都很大,但实际操作起来很有难度。

    一来,现在的宋朝,对地方的控制力很弱,各路的‘两两合并’,等于是在合并两省,涉及到多少官帽,朝野多少人,加上错综复杂又丛丛制衡的官制,只怕未成功就出现大乱子!

    裁减番号,保留二十二个军,裁减的军队数量,高达数十万人,没有足够的弹压力量打底,朝廷未必敢下这样的决心,更难做到!

    或许可以做到,但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其中荆棘遍布,艰难险阻,稍一不慎,折戟沉沙!

第一百二十章 另起炉灶

    赵煦思索半晌,看着许将,道:“枢密院负责调兵,权职,地位不能动。但‘三衙’可以,朕决定将三衙裁撤,统兵权,归入兵部。对军队的整肃,由兵部来做。”

    许将怔了怔,这个方法他还真没想过,毕竟三衙负责统兵,实实在在的握住兵权,是只属于皇帝,谁敢打三衙的主意?

    不等许将回神,赵煦继续说道:“裁量军队,削减番号,这些事情要慢慢来。朕要你做的是:第一步,你到任后,整肃兵部,朕会给你三个番号,你从厢军,禁军中抽调精锐,组建两支步军,一支火器军,人数都是一万。这三支军队,归属兵部招募,训练,统帅,调遣直属于朕,是朕的亲军,不隶枢密院。朕会派内监提督,给你支持。你动作要快,等差不多了,朕会找机会,裁撤三衙,一应权责,移交兵部。”

    许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官家,要裁撤掉三衙!?

    这是要另起炉灶吗?

    许将一时间想了很多,他是体制内的官员,从来没有想过在从体制外来破开当前桎梏,实现强兵以及消除弊政。

    说到底,他已经‘新党’还是尊崇祖制的,只不过想对其中一些不合时宜的做出改变,但并未有过推倒从来的想法!

    许将深深的震惊于赵煦的这个想法,以及大胆!

    哪一个皇帝,能有将属于他的国家推倒从来的念头?

    太危险!

    赵煦看着许将的表情,知道他惊讶,微微一笑,道:“时间紧,任务重,但也要走的稳,借着朝野的纷纷扰扰,咱们君臣悄然行事,你觉得怎么样?”

    许将震惊,却也更为激动!

    他本就是胆大之人,跟随一个大胆的皇帝,岂不是正合心意?!

    许将原本心里还有所顾忌,此刻绷了绷脸角,感觉脑后一阵冷一阵麻,猛的起身,躬身作揖道:“臣谨遵陛下旨意行事!”

    赵煦拿起桌上的纸扇,猛的一敲,笑着大声道:“好!就这么定了!”

    赵煦仔细看过许将的资料,这个人很有才干,并且持身守正,倒是不用担心他乱来。

    一直耳观鼻鼻观心的刘横被吓了一跳,从假睡的浑噩中醒来,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赵煦。

    许将抬着手,待赵煦话音一落,道:“敢问陛下,不知臣合适上任?”

    赵煦心里也有些激动,想了想,压了压手,示意许将坐下,道:“朕会尽快让吕大防的事情尘埃落定,章相公那边已经着手安排,填补朝廷的空缺,朕找机会,将你填进去。”

    许将明白赵煦的意思,道:“是。”

    赵煦本还想与许将好好聊聊,听着外面越发大的动静,以及推门声,心里暗自可惜,与许将道:“朕不能久待了,你写奏本给朕看,有什么问题,朕找机会与你谈。”

    对于军队的改革,不管是旧党还是新党,都不能让赵煦满意,他这次来,就是另辟蹊径,绕开‘新党’与‘旧党’,脱离现有制度的束缚!

    许将当即抬手,道:“臣恭送陛下,陛下今日未曾来过。”

    赵煦眨了眨眼,旋即笑了,折扇一摆,大步出门,道:“走了。”

    陈皮从外面迎过来,低声道:“官家,蔡京父子入宫了。”

    赵煦手里再次摇起折扇,心里高兴,更觉的潇洒,道:“让他去找章相公,朕没空。”

    陈皮愣神,回头看下站在不远处抬手恭送的许将,连忙跟着赵煦。

    赵煦出门走了,许大娘子才从里面出来,有些惊疑的低声道:“那公子是谁啊?我刚才看院子前前后后多了很多人,还带有刀。”

    许将自然不奇怪,满怀激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到底是谁啊?”许大娘子不满的推了下许将。

    许将回过神,深深吐了口气,转头看向她,道:“我没空教训那浑小子了。”

    说完,许将就向他的书房走去,道:“将我的官服找出来。”

    许大娘子眨了眨眼,忽然间会意,连忙追过来,低声道:“刚才来的人,是朝廷里的?召你回去吗?什么官职?咱们能住回原来的院子吗?”

    许将摆了摆手,他这会儿满肚子想法,手痒难耐,准备大书特书。

    许大娘子看出来了,瞥见不远处儿子露出头,急急跑过去,按住他,道:“儿子,别惹你爹生气了,咱们能不能住回去,全看你爹的了……”

    ……

    宋朝的皇城不大,开封城也不大。从牛行街回到宫里,赵煦将他自己关入书房,临关门前,对着陈皮道:“告诉章相公,蔡卿家,一应事务,交给他们处置,没有重大事情,不需来报。另外,吕大防等案子,要在太后下葬前有个结论,务必要详实,不能有瑕疵。再传旨给苏颂,二范等人,太后的葬礼,他们必须都在,病的,就让禁卫上门去抬。”

    陈皮听得一怔一怔的,现在满京城,甚至全大宋惶恐不安,官家这是要干什么?

    不等陈皮问,赵煦已经关上门。

    陈皮看着紧闭的门,一脸疑惑的小声应了声‘是’。

    陈皮回忆一阵赵煦的话,便前往垂拱殿外的青瓦房传旨。

    章惇与蔡卞听到后,神情各异。

    章惇不苟言笑,肃色问道:“陛下,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皮道:“官家在看一些东西,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章惇两人倒是知道,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皮走后,蔡卞思索一阵,忽然看向章惇,道:“章相公,关于吕大防等案子,既要快,也不能有瑕疵,更不能将来被翻案。”

    当朝是佞臣,下一朝就是贤臣,配享太庙;或者当朝是擎天国柱,下一朝就是不世大贼,抄家灭族。历朝历代,比比皆是,并不鲜见。

    章惇目露冷芒爆闪,沉声道:“他们休想!”

    蔡卞与章惇之所以会警惕,是因为,日后如有人为吕大防等人翻案,那其实是否定他们的第一步。

    章惇看向外面,一脸严峻的道:“晚上,让你兄长与侄子,一起来我府上。”

    蔡卞道:“就来这里吧,免得落人口实。”

    章惇无所谓,眸光冷烁,道:“让那个杨畏也来,曾布他们应该还有几天就到京了,过了太后葬礼,时间差不多。”

    蔡卞轻轻点头,神情肃色。

    曾布等人到了,他们原本的那些同僚也就差不多,足以填补吕大防等人留下的全部空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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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