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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章 海贸与海军

    萧天成喝着酒,看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神情是不掩饰的羡慕。

    北方是苦寒之地,地贫人稀,相比于宋人的土地肥沃,人杰地灵,着实令他心生怨愤。

    凭什么自信高傲的大辽要缩在北方受尽苦楚,宋人贪婪懦弱却享尽荣华富贵?

    萧天成心里有些不甘心,目光炯炯。

    ‘先帝们南出是对的,可惜,未尽全功,据说,江南比开封城还要繁华,不知道真假……’

    萧天成心里不停的转念,又回归眼下的局势。

    由于宋人的突插一脚,他们大辽计划两年的‘灭寇’计划功亏一篑,拓跋母等叛军跳脱了包围圈,又苟延残喘了。

    现在北方天寒地冻,无法出兵,待到开春,又会是那些饿急的叛军出动的时候。

    那时,他们大辽将继续投入重兵,无数钱粮去平叛。北方天宽地阔,除非找到叛军主力决战,否则这场叛乱,还不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

    ‘必须要斩断宋人的手脚!’

    萧天成心里发狠。

    宋人不止胆敢插手他们的内乱,还在幽云十六州集合大军,狼子野心已经显现,他们决不能容忍!

    他来这一趟,是因为他们大辽的定策是‘先内后外’,先平定内乱,再集中兵力,给予宋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萧天成边上的汉人一直注视着萧天成的侧脸,虽然萧天成一直不动声色,但偶尔间脸角以及眼神还是闪露凶光,令这个汉人好生琢磨。

    他出生在北方,自小就是辽人,他不认为他与宋国宋人有什么关系,为大辽是尽心尽力。

    “咦……”

    正看着街面浮想联翩的萧天成轻咦一声,目光盯住了街道上的一个年轻人。

    汉人探头看去,立刻俯身低声道:“尚书,就是他了,宋国皇帝的九弟,申王赵佖,现在主管那个皇家票号。”

    萧天成神情有些晦涩,慢慢浮现笑意,道:“用一个瞎子,宋过还真是没人了。”

    身侧的汉人嘿笑一声,道:“尚书,据我的判断,宋国这位年轻官家着实是无情无义之人,赵家的宗室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除了这个瞎子赵佖,其他的不过十岁左右,确实没人可用了。”

    萧天成笑容越多,喝了最后一口酒,站起来,道:“走,会会这个申王。”

    汉人一怔,这不是他们的既定计划。

    萧天成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仔细又看了眼,这才离开。

    汉人注意到了萧天成的动作,心里顿时若有所悟。

    他们大辽与宋人的关系着实难以说清,辽国的衣食住行都深受宋人影响,就比如,他们用的钱币,有五成以上是用宋人的铜钱!

    萧天成下了酒楼,街面上的赵佖已经进了茶楼。

    赵佖手里拿着导盲棒,双眼带着白色纱罩,在朱浅珍的搀扶下,在一个桌子前的凳子上做好。

    他脸角俊逸,神态温和,‘看着’对面的男子道:“韩员外见谅,在下是个瞎子,行动有些不方便。”

    能让赵佖亲自见的人,自然不会对赵佖一无所知。

    他一直站着,抬着手,笑呵呵的道:“殿下莫要开小人的玩笑,小人万万当当不起。”

    赵佖笑着,伸手在桌上摸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刚才宫里出来,这里没外人,就跟韩员外说句心里话,官家在宫里突然来了兴致,给我炒了盘菜,太闲了,还不让我喝水……”

    韩员外名叫韩靖游,他听着就眼皮直跳,笑容越多的道:“能吃上官家亲手做的饭,普天之下也没几人,就是再咸,殿下怕是也吃的高兴。”

    朱浅珍在一旁看着,见着韩靖游明显的拘谨了几分,不由暗笑。

    赵佖很有儒雅气质,闻言抬头‘看着’韩靖游,道:“韩员外坐下说,其他的不说。咱们今天,在商言商,我是以皇家票号大掌柜的身份来与韩员外谈生意的。”

    韩靖游笑容顿僵,又笑了起来,躬身道:“多谢殿下,小人就斗胆坐下了。”

    赵佖坐定,便直接道:“韩员外,对于皇家票号的提议,听说你以及泉州那边,都有些不安?”

    韩靖游没想到赵佖这么开门见山,犹豫了下,瞥了眼一直与他谈判的朱浅珍,思索一阵,便也坦诚的道:“殿下,以您的身份,小人也就不兜圈子了。我们确实很担心,主要有三个问题:第一,这个计划,能不能真正执行,皇家票号承诺的钱粮是否会真正到位。第二,这个计划,太大了,我们说好听些,算是士绅,不好听就是没根没基的商人,您将来要是一句话,就能吞掉我们,让我们血本无归,倾家荡产。第三,这样的计划,没有官面的支持是不可能的,敢问一句,这计划,真的出自政事堂,户部?”

    赵佖笑容不变,又摸了摸身前的桌子,感觉到了茶杯又收回手,以一种春风如沐的笑容道:“第一,这个计划的钱粮,八成以上,由皇家票号出,按照计划,今年的三成,全部由票号出,后续计划,都是先给钱后做事,我不担心你们贪我的钱不做事,所以,这个计划一定会进行到底,无需担心。第二,说实话,你们几位的家产,虽说加起来有数百万贯,但真不在我眼里,真要吞你们,犯不着废这么大劲,日后你们会慢慢知道的。第三,这个计划不是出自政事堂与户部。”

    韩靖游脸色骤变,这个计划如果不是出自政事堂或者户部,他决然不敢接!

    朱浅珍抱着手,接话道:“皇家票号,是官家的内库,动用这么大笔钱粮,没有官家的首肯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个计划不是出自政事堂与户部,是官家的圣意。”

    韩靖游惊了又惊,脸上露出释然之色,这样讲,倒是说得通了。

    韩靖游神情缓和,不等他开口,赵佖又说道:“在泉州建立海贸港口,是官家的意思,也是朝廷的需要。另外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朝廷要建立两支水师,一支在威海,另一支,就在泉州。这个港口,除了给我们用,水师也要一部分。所以,这个项目的出资,我皇家票号出八成,国库出一成,你们只需出一成,将来的收益,也按此分配。”

    韩靖游双眼大睁,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之前,朱浅珍告诉他,皇家票号要在泉州建立一个大型的港口,并建立大的商船队伍,朝廷会发文支持海贸,将来南来北往的钱粮,有五成以上会走海贸!

    但是却没说,这里面有水师的事!

第五百一十一章 岂有意乎

    韩靖游神色变化,心头震动。。

    如果真的有朝廷出资,跟着皇家票号,没有不赚钱的道理吧?!

    韩靖游这次北上,其实是来拒绝的,跟这些身份悬殊太大的人做生意,无异于与虎谋皮,将来连尸骨都未必能剩下!

    可是听着赵佖与朱浅珍的话,他内心动摇了。

    如果说,他们五个人,三年凑足五百万贯,就能加入这样大的生意,尤其是还能与赵佖这样的亲王,与官家的内库皇家票号攀上关系,哪怕就是赔了也值当!

    赵佖虽然看不到,却也能猜到韩靖游的表情,又道:“这个港口分做两部分,一个是军用,一个是民用。军用的话,需要从当地购买军资,包括粮食,蔬菜,衣服等等,这些都会从泉州以及附近采购,我皇家票号没有这些买卖,到时候要仰仗韩员外等人了。”

    韩靖游双眼一睁,这可是笔大生意!

    哪怕是一万人,每天的吃喝用度都由他们来提供的话,哪怕利润微薄,一年下来绝对不少赚!

    赵佖摸着茶杯,慢慢喝了口茶,又道:“军用的话,等港口建好,水师入驻,自然会提前安排,等兵部找我,我会再找韩员外等谈。现在说说民用。民用,除了港口的船只进出等费用外,四周必然还要开设茶楼酒馆等,修桥铺路,不说酒楼茶馆这些,就是修桥铺路也不可能全是工部来,还得要地方上帮忙。工部出去的工程,相信韩员外是知道的。”

    韩靖游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工部的大方早已经传遍,为了抢工部外包的工程,很多大商人已经打破头了。那个,这个,殿下,能给我们?”

    赵佖一笑,没说话。

    朱浅珍稍稍躬身向赵佖,而后才淡淡道:“我们殿下是什么人?区区工部的工程岂会在意,泉州港三年投入超过两千万贯,工部三年也未必有这么多。”

    朱浅珍的话,自然说大了。

    但韩靖游哪怕心中有数,情知也不会少多少,心头火热,神色一定,道:“殿下,就冲您这般坦率,这笔生意,小人接下了!回去之后,小人就联络泉州附近的大商人,联合承建,只等殿下一句话,现在就找人,做计划,明年一开春就动工!”

    赵佖点头,满意的笑道:“泉州那边的皇家票号分号已经建好了,先期五十万贯,会在年后十天内到账,根据进度,提前十天出账。具体进程,分做三方面监督,一个是你们自身,一个是我们,还有一个是工部。我们三方会轮流监察,确保按时按量。韩员外,钱粮我都不在乎,我要的是认认真真。如果有人偷奸耍滑,以次充好,或者造假欺瞒,我赵佖是拿你们没办法,官家,朝廷那边,可不会客气。这么大一笔钱粮,没人会愿意打水漂的。”

    韩靖游自然清楚,一脸认真,沉声道:“殿下放心,小人拿人头担保,若是真要出事,我第一个人头落地!”

    “不止是你,是你们,你们全族!”朱浅珍轻飘飘的接话。

    韩靖游浑身一冷,但荣华富贵在眼前,哪怕再大风险,他也愿意一试,咬牙道:“小人明白!”

    赵佖微笑,道:“我信得过韩员外。”

    这个人,是赵佖,朱浅珍等人物色很久了,主要是信誉好,实力,势力都合格。

    韩靖游心里依旧不平静,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攀上了赵佖,等于攀上了当今官家,不说赚钱,荣华富贵就在手里!

    赵佖静坐了一会儿,道:“韩员外留一晚,待会儿我还要去见几个人,他们承接是威海,与苏州府,谈好了,晚上再买一起聚聚,不谈政事,只论风月。”

    赵佖是个盲人,又是堂堂九殿下,怎么可能与一群商人论风月?

    “谢殿下。”韩靖游心头明亮,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思索威海与苏州府。

    威海县在京东路,苏州府近海,加上泉州,这是三段,距离正好,朝廷这是要大力经营海贸了!

    韩靖游这么想着,就越发笃定,暗自准备加大投入筹码了。

    这时楼下,萧天成来到茶楼下,却被拦着了。

    掌柜抬着手,歉意的道:“这位客人,小店暂停歇业半个时辰,望请见谅。”

    萧天成一怔,旋即了然,笑着道:“我知道,请你告诉二楼的贵人,就说萧天成请一见,他应该知道我是谁。”

    这茶楼掌柜仔细打量一眼,见这个人穿着不一般,谈吐从容,不敢小觑,抬着手道:“客人稍等。”

    二楼的赵佖与韩靖游在说着,是在慢慢耗时间,等待下一个见面的人。

    掌柜上来,说了‘萧天成求见’,就竖手在一旁静候。

    赵佖确实知道萧天成,很是意外,回头‘看向’朱浅珍,道:“辽使已经到京了?”

    朱浅珍想了想,摇头道:“如果到京了,小人应该听到消息,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和可能是悄悄进来,朝廷未必知道。”

    赵佖脸色微沉,道:“派人去吧,让他上来。”

    朱浅珍应着,对掌柜道:“你让他上来。你们,去传消息。”

    朱浅珍身旁不远处,还有两个护卫。

    那掌柜与这两个护卫应声,各自以不同方式离开。

    韩靖游听到‘辽使’二字,吓了一跳,不敢掺和,起身道:“殿下,小人告退。”

    “朱浅珍,送送。”赵佖道。他笑容没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辽使找上门,绝无好事。

    朱浅珍应着,送着小心翼翼,或者是战战兢兢的韩靖游下楼,从后门出去。

    萧天成是一个人上来的,看着这个空旷的二楼侧外,只有一张桌子,双眼蒙着白沙的少年独坐独饮,晒然一笑,走上来,道:“九殿下,在下萧天成,来自辽国。”

    赵佖放下茶杯,面无表情的道:“辽国兵部尚书,请坐。”

    萧天成从容的坐在赵佖对面,含笑的审视着赵佖。

    这个赵佖,他还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查到了一些。

    因为是盲人的缘故,以往只住在宫里,少有人见过,也就是宋人这位官家亲政之后,才有些活跃。仍旧是一些内里人有一些了解,外人鲜少知道,大宋还有这样一位瞎子九殿下。

    不多时,朱浅珍上来,还带着四个护卫。

    赵佖听得出朱浅珍的脚步声,‘注视着’对面的萧天成,道:“我不在朝局,无官无职,无权无势,萧尚书,找我是何事?”

    “九殿下,对大宋皇位,岂有意乎?”

    萧天成一开口,就扔出了这么一句深水炸弹。

    赵佖,朱浅珍以及四个来自宫内的禁卫齐齐变色!

第五百一十二章 捆了

    ‘九殿下,对大宋皇位,岂有意乎?’

    意思很简单:九殿下,你对大宋皇位,有想法吗?

    这种话,绝对是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当今官家还不到二十岁,还有儿子,这个皇位,怎么也轮不到赵佖,除非——谋逆!

    朱浅珍面色冷漠,双眼阴冷,有杀意浮动。

    那四个大内禁卫已经向前走了几步,将萧天成给围了起来。

    赵佖端坐不动,只是俊逸的脸上,有羞愤,恼怒之色。

    他对皇位是没有任何想法的,因为怎么都轮不到他,纵观历史,有瞎子皇帝吗?

    赵佖面露狠色,道:“萧尚书,你是在欺我,还是欺我大宋?难道你忘了,前不久你们的使臣就被斩在开封城!”

    萧天成很是悠然,自顾的倒了杯茶,从容一笑的道:“九殿下,你说,你们的官家为什么那么着急呢?先是严禁后宫干政,接着制定了什么宗室法,而后又要降你们这些兄弟的爵位,还将你们送出宫,圈禁在什么众王府,他在担心什么?”

    赵佖狠色不减,桌下双手紧抓衣服。

    他虽然不关心政务,也从来无意去插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赵煦针对后宫,宗室,以及他们这些兄弟的手段,其实赵佖心知肚明,指向十分明确,也只有一个——确保皇位继承顺利!

    从太祖皇帝立国,一直到他那位七哥赵煦继位,其中充斥着无尽的刀光剑影,难以看见的腥风血雨。

    如果要保证皇位继承,哪怕就势必对威胁皇位继承的可能进行扼杀。

    ‘可能’是谁,就是当今官家的兄弟!

    赵佖没这个心思,但这种事要是传出去,朝廷,尤其是宫里官家或许不会真的担心,但心有芥蒂之下,会不会随手将他给‘处置’了?

    赵佖也是深受党争,宫闱争斗之害,还不容易挣扎出来,能有点未来,岂容萧天成三言两语的给毁了!

    赵佖转头‘看向’朱浅珍,咬牙切齿道:“朱掌柜,我能不能杀了他!”

    对于赵佖这样的贵公子来说,杀人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但凡他真要杀,那就是真的想杀!

    朱浅珍神色不好看,目光阴沉的盯着萧天成,道:“殿下,这个人是辽使,还没有正式觐见,暂时不能杀。不过小人可以保证,这个人走不出开封城了。”

    萧天成手里端着茶杯,笑呵呵的道:“恼羞成怒?看来,九殿下是真有这个心思。其实,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们这位年轻的官家暴毙,你们的大相公以及朝廷是绝对不会允许那个叫赵权的婴儿继位的,你是宗室最长,兄终弟及,皇位非你莫属。”

    赵佖咬牙切齿,任由这个人胡说八道,他的处境就危险了。

    朱浅珍冷眼旁观,很快冷静下来,瞥了眼四个禁卫,直接道:“妖言惑众,离间官家兄弟,十恶不赦!将他们送去宫里,交给官家处置。”

    “是!”禁卫早就忍不住了,当即应声,冲上去就将萧天成按倒。

    萧天成哎呀大叫,到底是读书人,不善搏斗,连连叫道:“轻点,轻点,我不跑。”

    赵佖恨意满满,心头强烈不安,站起来道:“我进宫去见官家。”

    朱浅珍让人押走萧天成,在赵佖耳边低声道:“殿下,在宫里就事论事,切莫多言。”

    赵佖转过头,‘看向’朱浅珍,道:“我没那个心思。”

    朱浅珍不想涉入这种极端危险的事情内,但他也不想看着赵佖自误,越发低声道:“殿下清楚,官家也清楚,但殿下解释的多了,官家与朝廷反而会多想。”

    赵佖有些似懂非懂,心里认为朱浅珍不会害他,便强压怒火,道:“我知道了。”

    他手持刀芒棍,有些慌乱的下楼。

    而一直在门外等着的,跟着萧天成来的那个汉人,没等到萧天成,倒是看到一个全身被罩着黑色口袋,被四个大汉抗走的人。

    “光天化日之下的绑架,这汴京城这么乱的吗?”这汉人自语,尤其等待着。

    垂拱殿内。

    赵煦正在加紧赶工,政事堂与六部决定的事情越来越多,需要他做最终决定的事情也就多起来。

    此刻,他身前放着争执多日的‘大赦名单’,这份名单很长,大部分是被羁押在各处牢狱以及皇城司里的。

    皇城司里,还有不少高太后事情的相公,尚书,侍郎等,这些人中,由于岁数都不小,很多都已经‘不知不觉’死了。

    这份名单,让赵煦意外的其实只有一处:吕惠卿。

    这个人比较特殊,在对外上,军功赫赫,在章楶冒头之前,他是最厉害的。特殊在于,他在‘新法’问题上反反复复,时而支持,时而反对,被时人抨击背信弃义,叛国乱政,为大恶奸贼。因此被王安石放出京。

    在赵煦亲政前后,吕惠卿站在了吕大防,范纯仁等一边,被赵煦一反手全扫入了皇城司。

    这样一个反复之人,居然出现在这份‘大赦’名单上。

    “大相公是要用此人吗?”赵煦若有所思的自语。

    吕惠卿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当初可是‘王安石变法’的二号人物!

    这样一个人,若是用得好,自然会有大好处,尤其在对外军事上,赵煦渴求更多的人才,大才!

    赵煦盯着‘吕惠卿’三个字,好一阵子,道:“陈皮,你去见蔡相公,请他去一趟皇城司,问问吕惠卿,愿不愿意接下建造,统领水师的任务。”

    “是。”陈皮应着,转身出去。

    他一天不知的要在垂拱殿,青瓦房,政事堂等跑多少趟。

    他刚走出去没多久,就急匆匆又跑进来。

    赵煦只以为他已经递过话了,没在意,继续翻阅手里公文。

    陈皮来到赵煦耳边,快速将萧天成找上赵佖的事情给说了,尤其是萧天成的那几句话,原封不动的背了出来。

    赵煦面露古怪,转头看向陈皮,道:“你是说,萧天成找上老九,还说什么兄终弟及?”

    他第一反应是不信,赵佖是最没可能继位的,萧天成要搞事情,也应该找赵似,他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而不是盲人赵佖。

    陈皮瞥了眼外面,道:“人已经捆来了,九殿下与朱国舅就在外面。”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不断显现的裂痕

    “有趣。”

    赵煦仔细想了一会儿,嘴角含笑的道:“让他们进来吧,让我看看,这位萧尚书要耍什么花招。”

    陈皮应着,刚要转身,又转回来,犹豫了下,道:“官家,要不要通知青瓦房?”

    赵煦唔的一声,笑道:“是要让诸位相公知道,都请来吧。”

    “是。”陈皮这才转身出去。

    赵煦拿起身边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感觉透心凉,精神清爽了不少,右手按在身前的公文上,轻轻拍着,心头转着念。

    这萧天成不知道提前几天到京,在京里又做了什么,突然找上赵佖,是心血来潮,还是蓄谋已久?

    赵煦倾向于后者,那么,这个萧天成是要做什么?

    宋辽之间的兵戎相见已经是明面上的事,无非是辽国内乱,宋朝这边忙着革新,但凡有一方先摆平国内,那开战就是时机问题。

    双方心知肚明,那么趁机削弱对方,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工作。

    那么,这个萧天成,到底要做什么呢?赵佖身上,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吗?

    赵煦慢慢的推敲着,不自觉的拧眉,旋即又晒然一笑,自语道:“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阳谋,不过是徒增笑耳。”

    赵煦话音落下,被捆绑的严严实实的萧天成被拖进来,扔到地上。

    萧天成趴在地上,挣扎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赵煦,笑呵呵的道:“陛下,这未免太失礼了吧?”

    赵煦正接过宫女换过的热茶,笑着与他对视,道:“地上有多少钱啊萧尚书,行这么大礼?”

    萧天成刚要说话,就听到棍子敲地的声音,赵佖快步走进来。

    赵煦一见,道:“扶着老九,凳子搬过来。”

    赵佖走了几步,凭声音判断赵煦位置与远近,直接跪地磕头,大声道:“官家,臣绝无那边心思,请官家明鉴。”

    赵煦看着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桌子里走出来,来到他身前,双手拉着他的胳膊,道:“起来说话。”

    赵佖却硬是跪着不动,道:“臣不敢。”

    赵煦使劲,硬是拉他起来,站在他对面,道:“你我兄弟,就经不起这一点点的流言蜚语吗?”

    赵佖一怔,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赵煦拉着他,将他按在边上的凳子,道:“安心坐着。这萧天成居心叵测,你莫要上当。”

    赵佖这才安心大半,躬着身道:“谢官家。”

    赵煦安抚好赵佖,就转身看向,还趴在地上,仰着脸的萧天成,俯瞰着他的侧脸,笑容满面的道:“萧尚书突然出手,想来是辽国那边已腾出手,要教训朕了?”

    萧天成神情不动,歪着头斜着眼,极力的看向赵煦,道:“陛下果然睿智,早则明年开春,晚着夏秋,必然发兵!陛下,上一次是澶渊之盟,这一次就是城下之盟了。”

    赵煦呵的一声笑了出来,一只脚踩在萧天成脸上,硬踩着走过去,回到了桌子内。

    萧天成感觉脸两边生疼,还有种火辣辣的感觉,双眼冷芒一闪而过,又抬头看向赵煦,笑声更大的道:“陛下,你也恼羞成怒了?你还没准备好,而且,你内心惧怕我大辽,外强中干,你在强撑。”

    赵煦拿起茶盖,轻轻吹了口,道:“你说错了。我不是惧怕辽国,而是要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如果能够将辽国削到最弱,何乐而不为?至于你说的明年开战,一个我不信,二来,我也有办法,让你们开不起来。”

    萧天成半边脸上都是脚印,梗着脖子,抬头看着赵煦道:“我知道,你们去年给叛军通风报信,使得他们突围,想必,你们现在已经勾连上了,那又怎么样?我大辽雄师百万,小小内乱不足为惧,南下的大军,足以踏平这开封城!”

    “有胆子就试试!”

    萧天成话音落下,章惇出现在门口,沉声道。

    他身后,蔡卞,文彦博相继进来。

    萧天成有些艰难的回头看了眼,见是章惇,立刻就道:“章大相公,你们宋廷有没有尚书,建议你们的陛下早立太子?听说,你们皇后已经诞下嫡皇长子,不是正好吗?”

    蔡卞听着,脸色倏的一变。

    章惇脚步也是一顿,继而如常的向赵煦行礼,道:“臣参见官家。”

    蔡卞心头暗惊,跟着行礼。

    文彦博老脸不动,最后一个抬手躬身。

    赵煦脸上笑容不变,对着章惇等人摆了摆手,看着萧天成道:“萧尚书,你这话,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章惇侧立在边上,严肃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双眼平静如渊。

    蔡卞心头却是一阵阵不安,目光不断的在赵煦,章惇脸上扫过。

    文彦博佝偻着身子,老脸枯瘦,一点情绪没有。

    赵佖绷着脸,大气不敢喘。

    他又不是傻子,朝野里的争斗他都看在眼里。他只恨他是瞎了,而不是聋了。

    萧天成趴在地上,又转过头,盯着赵煦道:“陛下,我就问你,这太子,你敢不敢立?”

    “放肆!”

    章惇大喝一声,一脚踢在萧天成的侧脸。

    只听咔嚓一声,萧天成身体差点被踢翻过来,嘴角更是流出血来。

    萧天成嚯嚯直笑,却没再继续说,就是一直在笑。

    蔡卞心头剧烈不安,神情警惕。

    他哪里看不明白,这萧天成不惜作死,目的很简单——离间大宋君臣。

    外界一直都认为,章惇深得圣眷,一而再的加官进爵,独揽大权。实则内部的人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官家与大相公以及‘新党’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多,渐渐有无法调和的趋势。

    官家提出了诸多主张都是不被朝野,包括他们‘新党’所能接受的。官家一而再的强压下来,他们只能一一接下。

    事情是承受了,可是他们与官家之间的裂痕,在不断扩大。

    之前还一度传出,官家要废弃章惇以及‘新党’的流言。

    这并非空穴来风!

    ‘立储’是国本,没人会反对,国有承继,天下安心。

    但,这‘储’,朝野,尤其是变法派,无法接受,是孟皇后所出!

    章惇不能接受,蔡卞不能,整个‘新党’都不能!

    蔡卞低着头,余光看向赵煦。

    实则上,宫里曾经有零星传言,官家要立太子,却最终又无所动作,他们只当是有心人撺弄。

    但如果官家真的要立赵权为太子,他们坚决不同意,这件事将会如何发展、演变?

    蔡卞回忆着他们与赵煦之间以往的种种的明暗冲突,心头出现了慌乱。

    官家会继续固执己见,君臣会最终决裂,变法派会再次被清扫出朝廷吗?

    在明年‘绍圣新政’即将开始的紧要关头!

第五百一十四章 找死

    赵煦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将章惇,蔡卞,文彦博的表情尽收眼底。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现在的朝局,同样的,他与‘新党’之间的分歧随着变法推进在不断增加,扩大。

    在诸多问题上,赵煦寸步不让,强行迫使章惇以及‘新党’一而再的的低头忍下。

    这些做法,不说章惇,蔡卞了,就算是远离朝局的章楶的忍耐力也在极度下降。

    章楶曾口头上与赵煦说起,‘年老力衰,乞请归乡’。

    被赵煦玩笑岔开,此后就没有再提。

    现在,萧天成突然戳破这层窗户纸,赵煦与‘新党’就要面临‘摊牌’的窘境了。

    赵煦抱着茶杯,脸上笑容不变,俯看着萧天成,道:“你冒死而为,就是要说这几句话?”

    萧天成似乎累了,侧脸贴地,露出被赵煦踩过的半张脸,嘿嘿的笑道:“当然不是,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知道了。”

    赵煦点点头,忽然的转向章惇三人,道:“三位卿家,你们对立太子一事怎么看?”

    蔡卞脸色骤变,抬手就要在章惇之前说话。

    章惇要是开了口,他们就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了。

    “臣反对。”

    说话的是文彦博,不是章惇。

    章惇剑眉倒竖,神态坚决,本准备与赵煦争辩,没想到文彦博先反对了。

    蔡卞也面露讶色,文彦博为什么要反对?

    孟皇后以及她所生的嫡长子,已经是‘旧党’隐约的精神领袖,文彦博这个‘旧党’魁首,有什么理由反对?

    赵煦同样很是意外,笑着道:“文相公反对?说说理由。”

    文彦博已经转过身,抬着手,老脸沉色道:“官家,臣反对的理由有三:第一,小殿下乃是嫡长子,本无意义,若是过于急切而立,恐会引来朝野必要的争端,臣请官家三思。”

    “第二,小殿下尚幼,储君乃国之本,这是不可承受之重,臣请官家保护殿下,从容议之。”

    “第三,官家正青壮,早立太子,容易引起朝野无端揣度,于朝局、国政不利。于情于理,于国于家,现在立太子都是弊大于利,臣望请官家斟酌。”

    赵煦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拿起茶杯喝茶,心里暗暗的道:‘难怪从古至今皇帝身边都不乏奸佞之辈,这些人说话好听,办事合意,谁能不喜欢?’

    蔡卞不敢让章惇开口,抬起手,道:“官家,臣认为文相公言之有理,立太子一事,过于突然急切,臣请再议。”

    赵煦见章惇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手在桌上轻轻拍了拍,道:“自古以来,皇位传承都是遵循‘嫡长子’制,历代变迁,出现了很多意外。”

    赵煦这话其实是按好听的说,赵家皇位传承最坑,从源头就有问题,赵老二来了个‘兄终弟及’,让大宋皇位传承充满了风险,远超前朝。

    蔡卞头皮发麻,瞥着章惇,不断眼神示意,让他不要说话。

    章惇剑眉倒竖,神态严肃。

    他没有开口,在静静等着。他深知,他开口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在乎于帝心。

    此时,他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文彦博佝偻着腰,说完那三个反对原因,就闭口不言了。

    赵煦将三人表情看的仔细,继续说道:“传承有序,关乎国祚安稳,万民福祉。朕的意思是,将皇位传承定下规矩,什么人能继位,什么人不能继位,谁是第一位继承人,谁是第二。”

    文彦博眉头一皱,腰杆悄悄直了一些。

    赵煦的话,他听懂了,在他看来,这是‘嫡长子’与‘兄终弟及’的折合,安排出一个顺序来,省得争执,出现不可预测的争斗。

    蔡卞一样明白赵煦的话,神色沉吟。

    一直沉默不语的章惇,突然道:“官家,此事不妥。”

    蔡卞心头一惊,睁大眼的看向,就差张口,要他住嘴了。

    赵煦哦了一声,道:“说说原因。”

    章惇对蔡卞的暗示明水仿若未见,道:“臣担心,由此引来夺嫡之争,乱及天下。”

    ‘嫡长子制’的本意,就是为了遏制统治者阶层的内耗,章惇在担心,这个顺位继承一出现,就是皇室内部厮杀的开始了。

    时间还有什么能比‘皇位’诱惑更大吗?哪个皇子能甘心放弃?

    赵煦拿起茶杯,道:“那大相公说,关于皇位继承,到底是则长还是则贤?”

    这大概是千年的难题,没有万无一失的办法。

    ‘立长立贤’都躲不开血腥。

    章程抬着手,道:“文相公说得对,陛下正当青壮,立太子一事,可以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章惇这是无法回答,选择跳开话题了。

    赵煦笑着点头,道:“这样,关于皇位继承的问题,咱们几个私底下先讨论着,将来看情况再说。停了这么久,萧尚书,不发表一下意见?”

    萧天成被捆在地上,如同粽子一样,看样子就知道十分难受,他一直在静静的听着大宋君臣的对话,分析着其中的破绽,想要继续挑起大宋君臣的不和。

    萧天成仰起脸,看向赵煦,呵呵笑道:“陛下,你能压得住一时,又能压得住多久?不早立太子,你一旦有什么事情,你们宋国必然旧事重演,你费这么大心力做的事,他日还是别人一句话,一夜之间全部废除的事!”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道:“朕还是很好奇,萧尚书,怎么就找死呢?”

    赵煦说的不止是气话,而是萧天成的行为确实反常。

    他要是想挑动大宋内耗,有的是办法,犯不着找上赵佖,又跑到他面前来大放厥词,仿佛就是在刻意找死!

    蔡卞突然冷哼一声,抬手道:“官家,臣明白了。应当是辽国内部对大军南下还有所迟疑,这位萧尚书,打算依死,迫使辽国坚定决心,与我大宋开战!”

    萧天成脸色微变,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章惇双眸厉芒一闪,盯着萧天成,面露杀意。

    文彦博又说话了,道:“官家,我朝变法在即,不宜分心,不如暂押这萧天成,封锁消息,拖延时间。”

    赵煦习惯性的拿过茶杯,心里盘算着北方的军队。

    北方诸路已经渐渐变成了‘三路’,三路大军分别有郭成,折可适,种建中统帅,经历与西夏一战,目前还在休整以及推进‘军改’。

    北方三路的正规军,总数在十万左右,还有三十多万是‘待裁剪’的杂军,没有多少战力。

    若是辽国分兵三十万而来,赵煦得从开封府以及南方调兵。

    这将打乱他以及大宋朝廷的既定计划,并且这一战的胜负,还在五五之数。

第五百一十五章 人头

    仔细一盘算,赵煦也认为你,现在确实不适合与辽国开战。

    萧天成回头看了眼章惇三人,又转向赵煦,笑容有些阴寒的道:“陛下,这才刚开始,我们相识一场,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赵煦见过萧天成数次,知道这样的人绝不会凭白送死,必然有了充足的安排!

    “后手吗?”

    赵煦看向陈皮,道:“将萧天成入京,不,在辽国那边也查一查。”

    陈皮会意,瞥了眼萧天成,道:“是。”

    萧天成嘿嘿直笑,道:“我知道陛下在辽国安排了人,怎么会不防着,你们查不到的,等着吧。”

    他话音一落,侧门快步进来一个黄门,递给陈皮一个绑着红绳的信鸽。

    陈皮脸色一正,挥手推下他,拿出信,递给赵煦,低声道:“官家,从兴庆府来的消息。”

    赵煦知道红色代表最高等级,应该是环州那边的擎天卫发来的,他接过来,摊开看去,字体比较小,但赵煦看的清楚:辽、夏、吐蕃密谋联合攻宋,时间暂定为四月,大军四十万,分三面而来。

    赵煦眉头一挑,冷笑道:“辽,夏,吐蕃三面进攻我大宋,四十万大军,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章惇,蔡卞与文彦博齐齐看向赵煦,三人表情各异,都有震惊,凝重之色。

    哪怕一直扮演透明人,大气不敢喘的赵佖也跟着肃色起来。

    倒是地上本来还得意大笑的萧天成脸色骤变,抬头看向赵煦,失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只有最高层才知道,你没有理由知道的!”

    按理说,三国路途遥远,哪怕最精明的探子也不应该能探查到这样的机密情报。

    但皇城司在西夏埋伏了一个嵬名阿山,嵬名阿山现在在兴庆府是三号人物,这样的大事,李乾顺必然会征求他的意见,甚至要他领兵攻宋!

    章惇哪里还不明白这萧天成的后手,果断抬手向赵煦道:“官家,臣认为,应当先发制人。第一步,讨伐青塘吐蕃。第二步,下旨申斥李乾顺,并将灵州兵线向前推进,威慑兴庆府。第三步,命种建中的骑兵出河东路,游走于幽云。第四步,将这萧天成的人头送回去,并向辽国下战书!”

    萧天成这次来开封城,就是兵行险招。

    他感觉到了宋朝对辽国的威胁,但辽国内部争议不断,坚持先剿匪,他不同意,他是坚定的主战派,甚至不惜身死,刺激辽国朝廷上下!

    萧天成听着章惇的话,非但不恐惧,反而笑了起来,道:“不说我大辽,夏,吐蕃都深感大宋的危险,他们不动手,就只能任人宰割。而你们胆敢插手我大辽,还停了岁币,撕毁澶渊之盟,你们宋人不老实,那就要打的你们老实!等着吧,你们这些反应,不但不能阻止我们,还会让我们集合更多大军,三国伐宋,宋必亡!”

    赵煦面色如常,笑着道:“既然知道了你的底牌,那就容易解决了。蔡相公,吕惠卿怎么说?”

    蔡卞连忙抬手,道:“回官家,他愿意戴罪立功,求官家宽宥。”

    赵煦情知这里面蔡卞怕是做了不少工作,但他不在乎这些,道:“嗯,那就任命他为成都府路经略,让他立刻启程,明年三月,朕要他先发制人,给朕拿下青塘地区。他要兵,要粮食,多少都给,先给朕将吐蕃打趴下!哼,吐蕃那边老实了,朕要与李夏,一同发辽!”

    萧天成眼神骤缩,冷笑道:“陛下,这就痴心妄想了吧?吐蕃不是那么好打的,何况还有李夏在一旁,并且,我大辽三十万大军南下,宋国还有余力对付吐蕃与李夏吗?不要以为打赢了李夏就过于狂妄,我大辽灭宋,弹指一挥间!”

    蔡卞不理会萧天成,抬手道:“臣领旨。官家,此事,是否要与枢密院通气?”

    赵煦点头,道:“待会儿朕会章相公细说。对了,派入辽国腹地,你们选了种朴是吗?”

    章惇道:“回官家,种朴是其中之一。总共六人,分别派向辽国叛乱最多的六个地方,我们将指导他们怎么作战,以及提供粮草,兵甲。”

    萧天成满脸恼恨,咬牙道:“我料的果然没错,宋人狼子野心,可恨,朝廷那帮人不肯听我的,还当你们是以前!”

    赵煦想了想,道:“好。不过不能凭白给他们,让他们拿东西换。牛羊马,金银器具,古玩字画,甚至是青壮,妇女,朕都要,这是交易,不是无条件的支援!”

    蔡卞一怔,旋即明白,道:“是。”

    赵煦说完,双眼泛着冷意,沉声道:“既然要撕破脸了,那朕就把话说开。第一,朕不承认澶渊之盟,与辽的岁币什么的,本朝以及日后通通没有,谁敢有异议,以叛国论处!对辽的战略,以‘战略迷惑’为主,暂时目的,收复幽云十六州!这是国策,不可辩驳、更改!”

    “臣等领旨意。”章惇,蔡卞,文彦博抬手。

    起先文彦博的声音慢了一点,后面才跟上。

    赵煦看了眼文彦博,道:“文相公,你是否有意见?”

    ‘旧党’是极力保守派,反对开战。司马光主政之时,甚至割了四个要塞给西夏,以求息兵。

    文彦博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老脸沧桑,抬着手道:“臣没有意见。”

    赵煦坐直身体,道:“那就按大相公所说,这萧天成的人头送回去。同时命枢密院,兵部,通传北方三路,做好准备。”

    “臣遵旨。”作为当朝大相公,章惇躬身领旨。

    萧天成现在恨极了,也悔了。

    他后悔过于冲动,行此冒险举动。若是他能活着离开汴京,他就有办法对付宋朝这些手段。可是偏偏,他就要死了。中京那帮人,对于宋人的野心勃勃仿佛全然不知,还沉浸澶渊之盟的功劳簿上睡大觉!

    赵煦已经不在乎这个萧天成了,瞥了眼坐立不安的赵佖,道:“传旨,今后宗人府宗正由皇族担任。宗人府宗正不入品级,不涉皇位传承,以宗庙为责任。赵佖,你现在就是宗人府宗正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缇骑

    赵佖被赵煦的话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

    宗正,他吗?一个瞎子。

    章惇等人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宗人府在朝廷序列中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就这样。”

    赵煦阻止赵佖说话,直视章惇,道:“要想专心变革,必须要争取一个外部和平环境。吐蕃,李夏那边必须震慑,让他们给朕老老实实的待着。辽国那边,这萧天成来的倒也正好,就以此为借口,命折可适,种建中不用掩饰了,试探性进攻。我要宋夏边境不平静!他们不让朕安生,他们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臣领旨。”

    章惇神色严肃,沉声应道。

    赵煦一挥手,道:“其他人都去吧,大相公随朕去枢密院。”

    说完,他自己就起身,从侧门出,直奔枢密院。

    一众人抬手。

    章惇等赵煦走了,这才与蔡卞道:“这萧天成,你来处置。再将六部尚书等叫过来,命通报一声,做足准备。”

    蔡卞抬手应下,目光落在地上,脸角有些狰狞的萧天成身上。

    章惇随着赵煦去枢密院,垂拱殿内,只有蔡卞,文彦博,萧天成,以及陈皮。

    赵佖有些战战兢兢,还有有些茫然的出了垂拱殿,被黄门引着离开。

    蔡卞站到萧天成脸前,道:“萧尚书,你我都是读书人,何以至此?”

    萧天成这个以身死迫辽国与大宋开战,其实是很不符合萧天成的个性的,这个人沉稳,理智,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

    就这么凭白折损在这里,多少令人觉得可惜。

    萧天成脸上还有赵煦清晰的脚印,他侧过头,看着蔡卞,冷笑道:“你们宋人狼子野心,若是不早早遏制,以我大辽内乱增加,国力日衰的情况,早晚会被你们宋人吞并。可恨,我朝奸臣当道,不思进取,完全不知死之将至,可恨,可恨!”

    文彦博微微点头,道:“想来,是你们内部争斗不休,你已经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想必,除了担心我大宋,还想借机铲除你们国内的奸臣吧。”

    萧天成神情狰狞,越发的怒恨,道:“不错!只要我朝对宋开战,那**臣就会失去众多权柄,陛下就可以对他们一网打尽,肃清吏治,中兴大辽!”

    蔡卞背着手,轻叹道:“萧尚书,你终究是糊涂了。辽帝在位数十年,他对朝臣的忠奸真的看不清楚?他要是想收拾什么人,还需要你来以死铺排?”

    “蔡相公,将来,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萧天成冷笑讥讽。他心里其实清楚这一点,但为臣者要么自欺欺人,一厢情愿;要么就是要用手段,逼迫郡王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

    萧天成,两者皆有。

    蔡卞摇了摇头,看向文彦博,见他没有意义,转向陈皮,道:“陈大官,萧尚书由政事堂带走,还押刑部,可行?”

    陈皮连忙笑着道:“蔡相公拿小人说笑了,萧天成怎么处置,自然有相公们定夺,小人不敢多嘴。”

    蔡卞与他一笑,挥手让门外的禁卫将萧天成拖走。

    他与文彦博并肩走出垂拱殿,一边走,一边交谈:

    “文相公,诸事基本定妥。改元诏书,绍圣新政诏书,各项‘新法’的邸报,各部的计划,明年的任务,都已大致完成,文相公可还有什么想法?”

    文彦博佝偻着腰,走的很慢,他面无表情,道:“蔡相公,这样,明年是要出大事的。”

    ‘新党’拟定的各项‘新法’,在神宗朝就掀起轩然大波,举世反对。在全部废除了‘王安石新法’的七年后,‘新党’复来,并且变革更大,波及更广,单从开封府试点就能推测出种种可怕的后果。

    简而言之,四个字:天怒人怨!

    这四个字背后,潜藏着巨大的危机,小了说,会造成天下动荡,万民不安。大了说,改朝换代,重演五代十国旧事,甚至是五胡乱华都不是妄想!

    蔡卞淡淡一笑,道:“只要朝廷团结一致,就没有度不过去的困难。再说了,圣德在天,能有多大的事情?”

    文彦博神情渐渐凝重,停下脚步,看着蔡卞,稍稍沉默,突然的说道:“我担心有两个,一个是地方上民乱,现在不是当年,‘绍圣新政’势必会激起民乱,你我心知肚明,无需赘言。第二个,我还担心官家。官家太过年轻,不是先帝,他们未必能像先帝支持王安石那样,支持章子厚。圣心若变,大难降临。”

    蔡卞没想到文彦博会‘推心置腹’,说起了心里话。

    两人站在垂拱殿与政事堂之间,不远不近,正好能避开所有人的耳朵。

    蔡卞看着文彦博,沉吟许久,道:“文相公,当年司马君实评王相公‘为国不自惜’,你怎么看章子厚?”

    文彦博背着手,望向枢密院方向,道:“章子厚相比于王安石,魄力,狠心有过之无不及,但这也是他致命处。‘绍圣新政’在他的推动下,必然怨气冲天,乱天动地。另外,王安石能全身而退,寿终正寝,章子厚,怕是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蔡卞神色不动,他不是小年轻,宦海沉浮几十年,同时,他也对他们的未来有过考虑。

    章惇行事太过独断专行,并且选择了‘众正盈朝’,满朝野几乎都是‘新党’,并且‘京察’之下,满天下的官员,都将是‘新党’。

    这般史无前例的霸道行径,章惇也成了前所未有的权臣!

    纵观历史,这样的权臣,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蔡卞也望着枢密院方向,道:“‘大事不惜身’,章子厚从来不在乎自身安危,荣华富贵,青史留名这些,也不在他考虑的范围。文相公,‘绍圣新政’,还需您的鼎力支持。”

    见蔡卞图穷匕见,文彦博拧起眉头,道:“大祸将临,我能做有限,只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蔡卞一笑,道:“是福是祸,言之过早了。”

    文彦博没有再说话,他们都是心志坚定之人,哪怕事有屈折,本心是不会变的,多说着实无益。

    这会儿,赵煦与二章在枢密院,正在就这萧天成一事,说着‘军改’的事。

    章楶坐在赵煦右下首,听着赵煦与章惇将‘萧天成一事’简单说完,神情肃然。

    吐蕃,李夏,辽国三面攻宋,这不是个好消息!

    大宋这边本以为打垮了李夏,暂时平定了外部威胁,正准备全力推进变法,尤其是‘军改’,还要快政务一步。

    北方三路经过两个月前的一战,正趁机推进‘军改’,整肃军队,合并,裁减,训练,提升战力等都在快速推进。

    吐蕃夏辽,突然要三面来攻,对大宋来说,是有些猝不及防,必须要认真对待的。

    章楶坐在凳子上,仔仔细细思索良久,倾身与赵煦道:“官家,吐蕃那边,成都府路由吕惠卿任经略,调集四周各路,十万军队,以吕惠卿的能力,不说反击,守住是绰绰有余,不必太过担心。李夏,灵州在手,以郭成的能力,李乾顺连灵州城都进不去,这一路大可宽心。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辽国。”

    赵煦端正的坐着,听着章楶的分析,微微点头。

    吐蕃散落不堪,各部族之间交战连连,能够联合的军队并不多。西夏被赵煦上一战打垮,手里能用的军队,满打满算五万人,想要用五万人攻克郭成放手的灵州,简直是痴人说梦。

    唯一需要认真对待的,就是辽国。

    辽国虽然内乱频繁,深陷剿匪旋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辽国的国力,完全能够分兵二十万南下。

    章惇面色冷肃,双眸冷峻,道:“三国联盟,是因为陛下将李夏打的差点灭国,引起了他们的不安。这种联盟,其实脆弱不堪。首先,李夏就是突破口。命郭成派兵出灵州发,进发兴庆府,李夏就只能困守不出。成都府路,只要摆出大军,佯攻而上,李夏的教训在前,吐蕃就不敢乱动。那么就剩下辽国了,陷入内乱,辽国有多大的决心与我大宋开战还是未知,瓦解了这个联盟,辽国,臣有七成把握,不战自退!”

    赵煦看着章惇,点头笑道:“朕,深以为然。”

    ‘浅攻扰耕’的战术,对西夏有奇效,世人都说是章楶的功劳,实则上赵煦清楚,这个战术,出自章惇!

    章楶也信得过这位族兄,仔细思忖一阵,道:“折可适的能力,臣是信得过,加上种建中的骑兵佐之,即便不能大胜,也不会大败。三国联盟看似气势汹汹,实则虚的很,臣认为,我朝计划不应该大变,稍作改变以策应即可。”

    这样的话,自然再好不过。

    赵煦向来谨慎,道:“一,对于辽国内部,要加紧渗透,对于各路叛军,要加以指导,支援,李夏的军队,不能出兴庆府。二,北方各路,进入二等战备,各处情报线加强对辽国的监控。三,水师,要加紧筹建,威海的优先,这件事,挂在枢密院与兵部一等事项。四,‘军改’要继续推进,江南西路,该了结了。”

    “臣领旨。”

    章惇,章楶一同起身,抬手领旨。

    赵煦微微点头,道:“坐吧。辽国那边,萧天成人头送回去,就能判断辽国接下来的举动,咱们且观望着。江南西路,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二章坐下,对视一眼。

    章楶道:“宗泽那边没有问题,虎畏军已经准备妥当。”

    章惇道:“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吏,政事堂与吏部已经遴选差不多,各府县以及重要位置全部换人,宗泽兼任巡抚,总督,经略,总管,大权集于一身,力争一年解决江南西路的种种弊端,绍圣二年,全面推行‘绍圣新政’。”

    赵煦定睛看着章惇,道:“下定决心了?”

    章惇神色严肃,道:“是!江南西路,凡是抗拒‘绍圣新政’,不论品级,不论出身,不论士农工商,连坐,全数流放琼州!”

    章楶还不知道这件事,听着章惇平淡无奇话语中的杀气腾腾,饶是他也面容惊变!

    真要是这样,江南西路得流放多少?

    这是‘恶政’,不知道要掀起多大风波,怕是大宋朝廷都要被掀翻!

    这是赵煦与章惇商定的,章惇此前在犹豫,赵煦见他决定了,便道:“要做,就要坚定,彻底。江南西路,在江南腹地,这一处做好了,就是砍倒的大树,其他各路都不是问题!”

    章惇也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只要做了决定,他自然会走到底。

    他看着赵煦,道:“官家,臣担心,宗泽扛不起这个大任。”

    宗泽虽然三十多岁了,但去年才中第,入仕时间,满打满算才两年,这样一个嫩头青,能像他们期许的那样做成事情吗?

    宗泽敢吗?

    赵煦自然也有考虑,道:“皇城司,也该用一用了。朕给皇城司提到三品,不是好看的。朕决定,在江南西路设南皇城司,配缇骑,先配一千人,八百从当地选拔!”

第五百一十七章 共识

    章楶将赵煦与章惇的话尽收耳内,眼神里有凝重之色。

    一个官家,一个大相公,足以将大宋变革的天翻地覆!

    章楶冷眼旁观,将朝局的变化深深看在眼里。尤其是‘绍圣新政’与‘王安石变法’的区别,洞若观火!

    相比于‘绍圣新政’,‘王安石变法’简直是小打小闹,修修补补。而今的‘绍圣新政’,是一种另起炉灶,在摧毁大宋祖制前提下,在推行‘绍圣新政’。

    ‘绍圣新政’根本‘王安石变法’的继承与发展,所谓的‘子继父’不过是大道理,而今的‘绍圣新政’,是眼前的年轻官家,一手建立,促成,与‘王安石变法’迥异!

    同样的,章楶看得越发明白,章惇与年轻官家的‘矛盾’在累积,在上升,只是两人都在克制,知而不破。

    章楶余光注视着章惇,心头忧心朝政,也为章惇不安。

    这样强度的变法,古今往来未见,后果殊为难料。

    章惇仿若未觉,道:“臣明白。除此之外,以巡抚衙门为首,设二参政,四参议,再设六房,上承六部,下辖诸府州县,府州县仿此制,收拢各项权力,确保政令统一,畅通,高效。御史台作为监察机构,监察江南西路所有官吏,由朝廷直接同辖管。朝廷将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对江南西路进行全方位的管控,确保‘绍圣新政’依照朝廷的计划进行,不偏不倚……”

    赵煦不时点头。

    他只能做大方向的管控,具体政务,细节,还得这些相公,具体的官员去负责。

    章惇显然考虑的很清楚,也仔细。从江南西路的制度构建,官员搭配,政策以及为‘绍圣新政’预留的操作空间,都十分到位。

    在这方面,赵煦是真的远不如章惇。

    赵煦一直听着,没有说什么,哪怕他发现了一些瑕疵,问题,也并没有指出来,仿佛没有听出来。

    章楶默默旁观,暗暗的将赵煦与先帝,神宗皇帝走比较。

    神宗皇帝,是一个极其自律又有想法的人,他会与朝臣争执,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他不是皇帝,是他们的同僚,在就政策的细节与他们争论不休。

    而眼前这位,是一个控制欲极强,完全掌握大权,又舍得放权的官家。他不会与朝臣争论,很多事情比神宗皇帝还懂得隐忍,明白什么是帝王心术。

    章惇说了很久,等同于将‘江南西路’进行了汇报与处置。

    到了最后,他不见赵煦说话,才道:“官家,王相公现还在江南西路。”

    王存是赵煦派去江南西路,处理江南西路抵抗新法以及贺轶之死的。但他去了之后,上书回来,说是该处理的已经处理了,至于贺轶之死,查不清楚,建议以疲劳过度累死结案。

    这道奏本,让赵煦与章惇都很不满意,直接打了回去。

    算算时间,王存的第二道奏本,应该快到京才对,各方面却没有一点消息。

    到底是右相,没有赵煦点头,章惇不能处置。

    赵煦顺手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心里慢慢思索。

    他让王存入政事堂,并非没有平衡朝局与权力的意图,但王存的资历与能力差章惇太远,完全被压着揍,起不到赵煦想要的作用。

    这也是赵煦下定决心,起复文彦博的原因之一。

    想到王存去江南西路的路上还不顺道的去了躺苏杭,赵煦暗自摇头:‘王存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赵煦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朕是这样想的,为了扩大‘绍圣新政’的共识,设立一个朝廷之外的‘咨政院’,挑选德高望重的人入院,政事堂以及朝廷推出的政务,应该得到咨政院大多数赞同,否则就不要推出。”

    章惇与章楶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说王存的事情吗?

    不等章惇发问,赵煦继续说道:“咨政院要是对一些政策心存疑虑,或者不解,政事堂以及六部等官员,当应邀前去解释,接受质询。对于重大事项,咨政院也可以对一些涉事相关的大小官员提出质询的要求。咨政院须定期给朕报告,称述朝政的方方面面。”

    章楶神情不动,瞥了眼章惇。

    这个‘咨政院’的出现,显而易见,将有力的限制政事堂的权力。这还是刚开始,以章楶对这位年轻官家的了解,这个‘咨政院’,将来或许还有别的大用!

    他们君臣之间的亲密关系的裂缝,要进一步扩大了。

    章惇沉默片刻,道:“咨政院的人,是交给政事堂来遴选吗?”

    赵煦点头,道:“暂定为四十九人,由政事堂与六部等各衙门举荐,具体名单,政事堂定夺。”

    章惇严肃的脸上有放松之色,道:“臣领旨。”

    “说点开心的,”

    赵煦看着章惇笑道:“慕古与贵府一位千金两情相悦,二位卿家,有没有成人之美的想法?反正朕是很乐意的。”

    慕古,孟唐的字。

    章楶眉头一皱,余光看向章惇。

    章、孟联姻,可不仅仅是两个孩子两情相悦的事,章家现在执‘新党’牛耳,孟皇后又是‘旧党’的精神领袖,这两家要是联姻,‘新党’与‘旧党’得同时炸开锅。

    章楶深知眼前的官家一直有意在促成两党‘和解’,但这样的方式,可能会适得其反。

    果然,章惇立刻就接话,道:“官家,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臣也不愿强行撮合,日后如果过的不顺遂,反而会责怪我们。臣的想法,依礼而来即可,无需强行。”

    章惇说的是滴水不漏,简单概括:反对。

    赵煦看向章楶,笑着道:“章相公,你也是这个意思?”

    章楶倾身,道:“是。”

    章楶想要撇清政事,远离党争,自也不希望章家,他的孙女更深入的卷进去。

    即便是当今皇帝,也没有强娶强嫁的道理。

    赵煦轻轻颔首,笑着道:“好,那咱们边走边瞧吧。除了江南西路外,其他事情,基本定下了,过年也没几天了,明天政事堂将所有事情敲定,而后便放假,年初五开朝,颁布‘绍圣新政’!”

第五百一十八章 抢功

    洪州府,府衙。

    周文台抵达洪州府,就任洪州知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初来还没有觉得,这段时间,他深深觉得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水实在太深了。

    他在洪州府召见州县官员,一个个或恭谨,或自持,或不屑,表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完全没办法沟通。

    他的政令,还没有拟定全面,就已经被传出去,种种事情发生,将这些政策扼杀在摇篮里。

    他的府衙,招了几个下人,一个个鬼鬼祟祟,整日在府里偷偷摸摸。

    在洪州府,他看似是府尊,是最高官员,实则没几个人真正听命于他。他整合出来的巡检司,巡检倒是听他的,可下面的人,吃喝嫖赌不说,一个个与那些大户关系莫名,凡是涉及关系网,全部陷入泥沼,进退不得。

    短短十天,周文台深感疲惫,也很是狼狈。

    他不是没有换人,没有下狠手整治,但换上来的人,与之前别无二致!

    洪州府就是一座深潭,看不清摸不着,一点力使不上。

    此时,周文台站在屋檐下,背着手,眺望着远方天空。

    江南是罕见下雪的,大冬天,冰雨阵阵,冷的出奇,

    他身后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青色棉袄男子,手里提着一个暖壶,笑呵呵的道:“府尊,怎么,泄气了?”

    周文台转过身,叹气道:“泄气倒是不至于,只是有些感叹。在京里,相公们言谈举止都是‘变法’二字,那时还不觉得,到了这里才明白……”

    男子笑容越多,道:“当年王公变法,可比现在困难千万倍。”

    这个男子名叫韩征宜,是周家的西席,与周文台相交莫逆,随他一起来了洪州府。

    周文台一笑,心里越发感慨,道:“都不容易。”

    当年王安石变法,激起了全国性的反对,下面无数大小官吏弹劾,朝中大佬如王安石,吕公著等人同样大力抨击,甚至于,当时的太后高氏,皇后向氏都与神宗皇帝哭诉,痛骂王安石‘乱臣贼子,祸乱大宋’。

    可以说,王安石能撑那么久,以及全身而退,历朝历代仅此一例,简直是奇迹。

    而现在,章惇作为大相公,与王安石的情形十分相似,不同在于,当今官家没有那么多顾忌,将‘旧党’压的死死的,使得‘旧党’大佬张不了口喊反对,整个‘旧党’因此也显得沉闷。

    但‘王安石变法’远远没有‘绍圣新政’来的这般深入,激烈。

    总体而言,前后两相,一样压力如山,困境丛丛。

    男子手里握着小暖壶,道:“府尊莫急,眼见就要过年了,朝廷那边压的愤怒差不多了,就快了。”

    这个话题,两人讨论了很多次了。

    周文台也比较信服,道:“先生觉得,朝廷按耐了这么久,一旦爆发,究竟会怎么处置江南西路一事。”

    韩征宜轻轻摇头,面露凝色,道:“这个我也猜不到。不过,无非是两个人决定。一个是官家,一个是大相公。大相公的处置手段是有迹可循的,无非是大力整顿江南西路官场,来一场大清洗,全部换成我们的人。但是官家,我猜不到。咱们官家行事向来鬼测,并且十分霸道,他忍耐这么久,降临江南西路的,定然是笼罩整个江南西路的滔天雷霆!”

    周文台轻轻点头。

    他赞同韩征宜的话,这位官家亲政以来,朝局剧变,仔细回忆,一步步都是顺理成章,早有伏笔,而且十分清晰,但没人会那么想。

    那么,降临江南西路的雷霆,会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小吏拿着一个信鸽,快速跑来,急声道:“府尊,来自政事堂的信鸽。”

    周文台脸色一变,上前接过来,边解边道:“肯定是恩师来的。”

    韩征宜跟上前,肃色道:“府尊,来了。”

    周文台手抖了一下,而后继续解开,拿出信纸,没有避讳的摊开看去。

    信的内容很简单:已定,宗泽率虎畏军入,总揽一切,抗法者迁琼州。

    信纸太小,字不多,内容却非常的多!

    屋檐下只有周文台与韩征宜,两人神色皆凝重。

    韩征宜若有所思,沉色道:“府尊,这雷霆,比我预想的还要大。这江南西路,要彻底变天了。”

    率军而来,总揽一切,抗法者迁琼州。

    这三个,哪一个都足以震动朝野,何况是三个一起。

    周文台看着信,仔仔细细的看,心头不断思索。

    真要是这样做,江南西路,可能至少要‘迁’十万人去琼州!

    ‘迁’,对于寻常官员来说,就是贬官外放。可用在这里,就是抄家,流放!

    仅次于杀头!

    这样的动作,不说大宋了,历朝历代绝无仅有!

    周文台眉头紧锁,道:“先生,你觉得,这个,真的可行吗?”

    流放十万人,这不是官逼民反吗?

    韩征宜迟疑了一阵,道:“一个江南西路还好说,全国二十三路,反对变法者又被压着那么久,‘新法’刺激之下,会出大事情!”

    周文台面沉如水,他现在的地方官,维护地位稳定是他第一责任。

    可依照这封信来看,真要那般推行‘绍圣新政’,整个洪州府将没有一点安生,甚至会是烽火处处!

    那样的场景,周文台不敢想象!

    韩征宜看着周文台,沉吟一会儿,忽然道:“王相公还在,蔡相公信里没提。”

    周文台也想起来,道:“恩师没说,怕是这王相公要有祸事。”

    韩征宜嗯了一声。

    王存不是果断的人,在江南西路简直是碌碌无为,所有事情都糊弄过去,对上是一个‘完美’交代。

    这种交代,在过去肯定是没问题。但在当今,决然是不过关的。

    周文台心头有些烦躁不安,道:“我待会儿去见他。我们……还得早作安排。”

    韩征宜沉着脸,道:“现在就是抢时间了,将来江南西路大变,一切一切都在朝廷,官家眼里。做的不够好,我是说不足够好,至少仕途断绝!府尊,这是机会,也是考验。”

    周文台也是从神宗朝变法过来的人,深知里面的凶险。

    背着手,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周文台默默盘算一阵,冷哼一声,道:“那就更彻底一点。各部门要害的,全部换成我们的人,凡是心思不纯的,一律罢黜。巡检司,兵曹等,我用用关系,从外地调过来一部分。那些处处与我为难的士绅大户,我要拿几个祭旗!”

    韩征宜双眼一亮,道:“府尊,上书,立刻上书。痛斥他们的罪行,要求将他们全族迁送琼州!”

    周文台吓了一跳,这个建议上去,他得被吐沫淹死。

    但旋即就明白了,这是在给政事堂台阶下,是变相‘抢功’!

第五百一十九章 事始

    周文台虽是‘新党’,像他的老恩师蔡卞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笃定变法,被流放多年依旧初心不改。

    但朝廷的变法,与神宗年间大相径庭,尤其是江南西路这一次,显露了朝廷极其强烈、霸道,坚定的变法意图。

    周文台心里慌乱,除了给朝廷写奏本‘抢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与韩征宜两人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强行收权,控制住洪州府,等待新任‘全权大臣’到来。

    收到消息的,不止是周文台。

    洪州府城西北角,这里原本是一处荒废的院落,不知道被什么人突然间全部买下来,一大批工匠正在修整。

    从简单的轮廓来看以及正在雕刻的牌匾,这是要将几个院子全部推倒重建,要建立一个大衙门!

    ——南皇城司。

    此时,蔡攸就住在不远处的小楼内。

    他昼伏夜出,白天基本窝在房间里,少有人知道他在忙什么。

    此刻,一个皇城司的禁卫拿着三只信鸽敲门,急声道:“指挥,京城来的,宫里来的,司里来的。”

    蔡攸猛的从椅子上坐起,拉开门,抢过三只信鸽猛的又关上门。

    蔡攸将三封信拿出来,将信鸽从窗户扔了。

    他神色肃重,甚至是洗了洗手,才小心翼翼的摊开,认真看去。

    第一封,京城来的,是蔡攸安排在皇城司之外的人,探听到的消息。这个说的是京城里‘诸事已定,大事既临’。

    第二封,宫里来的,这是内侍省发来的,以陈皮的名义,告诉蔡攸,朝廷下定决心,‘南皇城司’立,各级官吏由蔡攸任命。

    第三封,是皇城司里副指挥发来的,告诉蔡攸,皇城司得到政事堂命令,将大幅度增加编制,并且,发放了一千匹良马,皇城司禁卫改称‘卫兵’,下设骑兵‘缇骑’!

    蔡卞双眸圆睁,气息有些急促。

    他早就在等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朝廷下定了决心,皇城司不止是三品衙门,随着‘南皇城司’建立,配备一千缇骑,可以说,除了政事堂那几位,蔡攸只要拿到,甚至不需要又确实证据,借着‘抗拒新法’的罪名,遍观大宋,他想整治谁都可以!

    这是一种无比巨大的权力,掌握在他一个人手中!

    蔡攸狠狠咬牙,咬的牙龈出血,他怕这是梦,一下子醒了皆成空!

    好在,他没有醒。

    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脸角兴奋的以至于扭曲。

    “咚咚咚”

    忽然间,门外响起三声敲门。

    蔡攸吓了一跳,差点心脏骤停。

    他连连吸气,继而脸色有些阴沉,走过去打开门,刚要呵斥,神情又变,变幻中间,勉强挤出笑意,道:“李大官。”

    李彦连连摆手,仿佛被吓了一跳,道:“蔡指挥使莫要折煞小人。小人就是内侍省的跑腿的,可不敢称大官。”

    他说着,还门两边看了看,见没人这才一脸松口气的表情。

    蔡攸心里鄙夷,这个人是一个明明白白的谄媚你小人,没脸没皮,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他着实不明白,官家与陈皮怎么会派这个人跟着他。

    虽然心里看不起,还是笑呵呵的道:“李大官莫要谦虚,快请进。”

    “不用不用,小人说两句话就走。”

    李彦双手抱歉,只有嘴在动,偏偏这语气让人感觉他在点头哈腰。他三十出头,气质应该是一种成熟与稳重,可他脸角白的有些病态,给人一种阴气感。

    蔡攸知道这个人是宫里派来监视他的,自然不敢大意,故作诧异的道:“什么事,劳动李大官亲自过来?莫不是那王存要出事?”

    李彦讶异的惊叹,道:“蔡指挥果然睿智。刚刚我收到宫里的飞鸽传书,政事堂准备下邸报斥责王存‘玩忽职守,辜负圣恩’,要求蔡指挥派人,护送王相公回东京。”

    蔡攸是一点都不意外,王存的做法,在他看来还是老一套,‘顾全大局’,可他不知道,官家与朝廷是让他来破冰的,不是让他将江南西路圆浑过去。

    年底没几天了,朝廷那边种种反对声都被官家一力压下,江南西路这最后一块留到现在,无疑将是明年‘新法’推行的第一炮,重点中的重点,岂会再拖下去?

    王存是完全不明白大局,自作孽,不可活!

    这一趟回去,王存的相位或许可保,但地位怕是寻常六部尚书都不如了。

    蔡攸心如电转,想的通透,自然不敢拒绝,道:“李大官放心,我会派人看护,确保万无一失。”

    现在朝局叵测,地方上更是如同沸水,民乱此起彼伏,剿灭不尽,山匪,强盗遍地都是,简直要遍地开花。

    李彦苍白着脸,笑呵呵的,皮笑肉不笑的的道:“那就有劳蔡指挥使了。哦对了,陈大官还给我留话,说是宫里暂时没位置,让我暂且留在洪州,或许还能帮上蔡指挥使一点忙。”

    蔡攸心知肚明,这李彦就是要监视他。

    他完全不在意,宫里要是放手不管,他才害怕,抬着手,客气道:“那就要有劳李大官,多多帮衬了。”

    李彦脸角笑容更多,双眼眯成一条线,道:“那好,小人就坐镇南皇城司了。不打扰蔡指挥使公干,小人告辞。”

    蔡攸连忙抬手,出门,目送李彦背影,道:“李大官慢走。”

    李彦笑眯眯的走了,转角就下楼。

    蔡攸面上堆起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有些不好看。

    李彦刚才话里说的是‘坐镇’!

    这李彦是什么意思,狐假虎威吗?

    皇城司是蔡攸的根基,要是落到他人手里,等于是要他的命!

    蔡攸目中变幻一阵,跟着下楼,他要借着这次扩编的机会,将皇城司牢牢的掌握在手里!

    洪州府,巡抚衙门。

    王存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后院小房里,哪怕有碳炉在,他依旧感觉冷,与对面站着的刘志倚道:“南方太过湿冷了,我还是不习惯。”

    刘志倚面无表情,他对这位王相公没有好感。

    江南西路的事,在这位的操弄下,简直要不了了之。

    尤其是贺轶之死,不明不白,居然要以‘劳累而死’结案,甚至准备向朝廷上书,给贺轶追赠,抚恤家人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

    堂堂一个钦差巡抚莫名其妙而死,就这样结了?

    刘志倚道:“下官记得,王相公也不算是北方人。”

    王存仿佛不知道刘志倚对他的不满,靠着火,面色在炉火照耀有些一阵红一阵白,道:“在北方久了,不是也是了。刘参政,你也是从四品,可考虑过前程?”

    刘志倚尽量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王相公,下官的从三品是刚刚上来的,短时间不敢奢求。”

    王存一笑,盯着炉火,道:“江南西路的四品与京城的四品那天差地别,这江南西路肯定得要乱一阵子,留下的,将来前程如何,还难说的很。”

    刘志倚一怔,道:“王相公说的乱一阵子,指的是?”

    王存抬起头,看向窗外,轻声叹道:“压的越久,后果越重。我没料错的话,大相公可能要有大动作,江南西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刘志倚一直在等,等朝廷为贺轶做主,破开江南西路这坛浑水!

    他没有追问,隐约感觉到,似乎,真的要来了!

    王存表情晦涩了一阵,瞥了眼刘志倚,笑容有些清朗的道:“我从东京一路南下,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拜在我门下,这江南西路更是如此。你是少有几个,在朝廷无根基还能自持的人。我不是想要招揽你,是觉得是人才,我想为朝廷留人才,让你避祸。”

    刘志倚见王存说了真心话,便也不藏着了,抬手道:“谢王相公。不过,即便是再大的困境,下官也没有逃避的理由。今天下官若走,明天在别的地方也会走。下官寒窗苦读并非为了做官,而是为民请命。”

    王存看着火炉,淡淡一笑,道:“等再过几年,你就会知道,你今天这般话是多么幼稚。等着吧,就在这一两天,朝廷就会先传消息过来。新的巡抚,也许年轻,也许年后,大概是年后吧,朝廷颁布新政之后就会来。”

    王存看着火苗,情绪似乎有些不好了,说道:“当初,是王安石流放的我们,我们在元祐初放逐了蔡确等人。现在,章子厚复来报复,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最迟不过十年,章惇等人就会出京,客死异乡。”

    王存的话很平淡,并不是在诅咒什么。

    宋朝不兴杀大臣,可鲜少有人没被流放过,很多很多大臣,要么是死在出京的途中,要么死在归京的途中。

    见怪不怪,寻常事了。

    刘志倚理会,反而道:“王相公,朝廷要将应冠,栾祺等人押送上京,文相公为何拒绝?”

    王存道:“不是拒绝,是时机不对,再等等。”

    刘志倚道:“下官听说,大理寺要在江南西路设立巡回判事,负责江南西路的一应所有官司。如果王相公觉得应该等人入京不合宜,下官建议在洪州府审理。”

    这些都不是王存想要的。

    王存双手罩着碳炉,烤着火,漫不经心的道:“这些,就交给新任巡抚吧,咱们都轻省一点,马上就要过年了,不要再横生枝节。”

    刘志倚对王存这样凡事往后退的态度很不高兴,到底又是相公,不好发作,强忍着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小吏进来,看了眼刘志倚,来到王存身后,在他耳边低声道:“京里来信,朝廷那边风向不太对。原本的诸多争议突然间消失了,他们判断,很可能政事堂与六部已经达成了和解,‘绍圣新政’的变法纲要,在政事堂通过了。”

第五百二十章 备案

    王存烤火的手顿时一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默默摆了摆手。

    小吏本来还想问些什么,见王存神情不对,悄悄退了下去。

    刘志倚听到了,眉头暗皱。

    ‘朝廷意见一致了?‘

    刘志倚心里既开心又担忧。

    他也不是官场初哥,朝廷争议了两个月,将江南西路的事晾了两个月,还能轻拿轻放吗?

    王存静默了良久,叹了口气,道:“我估计马上就要回京了,刘参政,恭喜你,就要升官了。”

    刘志倚压住心里的惊疑,面无表情的道:“王相公,您就不做些安排吗?”

    王存来江南西路,很是笼络了一番人心,安排了不少人。

    如果王存‘狼狈回京‘,那他在江南西路的人,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王存看着炉火,摇了摇头,道:“朝廷既然态度一致,我就自身难保了,何况他人?”

    刘志倚审视着王存,王存并没有什么颓丧之色,最多就是有些感慨,这令他奇怪。

    王存要是被朝廷召回京,必然是要问罪的,他为什么不颓丧?

    王存没有再说话,看着炉火一阵阵出神。

    刘志倚见状,抬了抬手,推了出去。

    他刚一出门,就有隶属于巡抚衙门的巡检司心尖上的人过来,瞥了眼,拉过他,低声道:“参政,皇城司那边有动作,上百人聚集。”

    刘志倚也不喜欢皇城司,摆了摆手,道:“其他的消息有吗?”

    这巡检想了想,忽然又低声道:“一些大户突然准备举家迁移,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志倚神色凝重,直接道:“朝廷那边下决心了,他们怕是提前收到了消息。”

    巡检一惊,道:“朝廷想要怎么做?那些大户是怕了?”

    刘志倚在朝廷没什么人,并不知道什么消息,心头越发不安,道:“咱们都不要动,告诉所有人,收拾一下,等朝廷命令。”

    巡检凑近,道:“参政,能不能透露一点消息。兄弟们一直惶惶不安,不少人都跑回去了。要是还像以前一样,不干也罢。”

    以前,他们不说做事了,出门就被打,连谁打的都抓不到,硬吃哑巴亏,这样的差事,谁愿意干?

    刘志倚心里正没底,哪里会知道,板着脸呵斥道:“别问那么多,干你的事。干不好,该回哪回哪去!”

    刘志倚说完,就大步走了。

    他要去探听朝廷到底做了什么决定,王存束手就擒,那些大户逃散,绝不会是再派钦差来的小事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南西路的动静是越来越大。

    不止是朝廷来的人,地方上的动作更大。

    诸多大户在抛售家产,田亩,举家搬迁。不少官吏在请求外调,甚至是辞官。

    界面上,陡然物价飞涨,甚至出现了争抢,打砸打杂等等。

    一些匪盗见机起事,呼啸山林,后来劫掠州县,一度占领州县,自封天王。

    纵然江南西路以及朝廷纷纷扰扰,这种事是绝难容忍,各路官兵迅速调集平叛。

    就是在这样纷乱不堪的时候,朝廷‘召回‘命令,第一次用飞鸽传书的形式,到了洪州府红州府。

    王存似早有所料,看着短短的二十几个字,就要将他这个当朝相公‘羁押回京‘,还是心态复杂。

    他前面站着几个人,洪州府知府周文台,皇城司指挥使蔡攸,宫内黄门李彦,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参政刘志倚。

    王存没有看向蔡攸,盯住了李彦,神色不善,道:“你是官家派出来,还是陈大官?”

    李彦脸色白皙,微微一笑,道:“有劳王相公惦记,小人九月就自请来江南西路,为的是贡事,已经快三个月了。”

    王存目光冷漠,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来的,守好你的本分。”

    李彦似乎被吓了一跳,面露惊慌,连忙道:“小人谨遵王相公教诲!”

    王存对于李彦的矫揉造作越发不喜,转向周文台,道:“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我希望你明白,什么事情对我大宋有害,什么事情有益。你现在是洪州府知府,得明白职责。大相公与蔡相公的话,你要学会分辨。这是地方官的第一课,我希望你能学好。”

    这些话,刘志倚听出了‘挑唆‘。蔡攸听出了‘不甘‘,李彦双眼则是冷笑。

    周文台抬手不语。

    他确实比王存知道的,朝廷野心勃勃,要挥动大刀,他无疑是最重要的举刀人之一。

    王存见他不说话,一甩袖子,双手背后,淡淡道:“要捆要绑,来吧。”

    以往朝廷拿人,要么是慎刑司,要么是御史台,现在,皇城司是标配了。

    蔡攸抬起手,笑着道:“王相公说笑了,我接到政事堂的命令是,护送王相公回京,毕竟,江南西路现在是乱的一塌糊涂。”

    王存是钦差,江南西路的乱,那就是王存的过错。

    蔡攸连捧带打,很是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

    王存冷哼一声,背着手,径直往外走。

    蔡攸对王存心里很不屑,这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

    蔡攸跟着王存,要安排人,‘护送‘他回东京。

    王存走了,周文台等人自然也应该该干嘛就干嘛去,但周文台没走,目光看着李彦。

    大宋宫里不是没有黄门出现在地方,可李彦出现在这里,尤其是王存的态度,令周文台想到了很多。

    刘志倚的目光也若有若无的在李彦身上,这个人总给他皮笑肉不笑的古怪感觉。

    周文台心里犹疑再三,还是问道:“李公公,您在江南西路是?”

    他本想问,李彦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一个宫里小内监,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

    李彦苍白的有些病态的脸上微微一笑,与周文台躬身,道:“不瞒周知府,皇家票号在江南西路要开几个矿,小人是来盯着的。”

    这是什么理由?

    周文台自然不信,你来开矿,出现在这里?你在宫里宫外名不经传明包饺子,有什么资格?

    周文台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没有多问,抬手向刘志倚,道:“刘参政,洪州府作为江南西路首府,本府有些事情,想请教刘参政,可否移步府衙?”

    刘志倚倒是很愿意与周文台亲近,这个人背景深厚,并且脾性也对他胃口,不动声色的抬手道:“周知府客气。”

    两人两句话,就一起走了。

    李彦站在原地,等人都走了,假笑的肌肉慢慢恢复,表情显得有些阴森,刻意的尖锐着嗓子,道:“那些富商大户的名单都准备好了?”

    门外出来一个紫衣皇城司司卫,头上带的紫纱帽,明显是五品官。

    四十出头,满脸横肉,凶相毕露,沉声道:“公公,都准备好了。”

    李彦嘿笑一声,道:“否管有证据没证据,人先盯住,待新巡抚一到,就准备抓人,抄家。我提你为正四品,皇城司少使,掌刑狱,缇骑三百。”

第五百二十一章 压力

    在王存被‘护送’回京的时候,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动作相继到来。

    先是召集各府州县的主官与佐官到洪州府开会,接下来又对各府州县的巡检司,漕兵等进行整顿,又抽调各种官员充任地方。

    后面又要组建‘巡查’,对各地进行巡视。

    而后又对江南西路这半年来发生的各种案件进行立案,要认真严肃的调查。

    各种动作,看似寻常又暗藏深意。

    其中,以洪州府动作最大,最快,直接罢黜了六位知县,又邀请剿匪军奔赴各地,剿灭洪州府境内的一切匪患。

    在洪州府这边动作连连的时候,汴京城内也不平静。

    政事堂发邸报斥责当朝相公王存在江南西路‘碌碌无为,欺上瞒下’。

    纵然措辞已经婉转,可还是震动了朝野。

    大宋朝向来讲究体面,这样公然斥责一位当朝相公,实属罕见。

    还不等一些人上书为王存争辩,朝廷对于江南西路的一些改革计划悄然流传出去。

    其中最引起朝野瞩目的,便是宗泽率虎畏军前往江南西路,权知一切!

    不管睡虎畏军南下,还是这样的权力,在大宋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

    朝野恐惧现在也担心未来,政事堂短短不过一天,就收到了二十多封奏本,更多还在去的路上。

    赵煦也没逃的掉,各种上书,面呈的不知道多少。

    处在暴风口的,不止政事堂与赵煦,他们位置太高,宗泽就不一样了。

    宗泽在兵部的官职只是郎中,南下挂的头衔是兵部侍郎,在朝野着实不高。

    因为章惇等人的召见,宗泽这会儿就在开封城,御赐的官邸里。

    这会儿,宗家正厅里。

    宗泽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坐在一起上,一脸冷漠青色。

    “恩师,天色已晚,要不,先用……”宗泽小心翼翼的说话。

    老者冷哼一声,打断他,目光看着外面,道:“老不死的,也不敢耽误你的前程。但你在老不死的门下读过几天书,我不想史书上写你是门生,是为培养出来的,所以,今天来,不是劝你宗侍郎什么的,而是为了撇清关系,为了老不死我自己的。”

    宗泽风霜硬朗的脸上都是苦笑,道:“恩师,您这是何苦,学生已说无地自容了。”

    老者依旧看着门外,语气很是不善,道:“老不死的教书育人一辈子,你不是最有出息的,但闹出的动静是最大的。教书育人与治病救人是一样的,我念在曾经的情分上,来说几句话,劳您宗侍郎不嫌弃,还认我这个老师,让我进来这高宅贵府。”

    宗泽见他的老恩师的牢骚是越来越多,没敢再说话。

    他也知道他这位老恩师有进士功名,却一辈子不曾入仕,也不关心朝野争斗。

    但这一次,坐不住了。

    宗泽回想着在政事堂与几位相公的对话,又想起在御花园,官家给他倒的三杯酒。

    老者瞥了他一眼,压着怒气,道:“你的学识差了点,天赋也不足,在我的众多门生中,你最多算是中游。这样吧,你辞了官,随我去讲学,将来雪鹿书院就交给你,后半生不止于没着落。”

    宗泽神色一正,道:“恩师,学生恕难从命。”

    老者似乎也料到了,继续看着门外,说道:“你宗家虽说是小门小户,倒也是风骨不失。他们要将你剔除宗籍,将来你回乡都没地方,朝野弹劾你的奏本,纵然那位大相公能保你一时,岂能保你一世?须知,富贵一时,名节千古。今日你要做那等事,史书上字字如刀,不会放过你的。”

    宗泽自然知道他去江南西路要做什么,他也曾犹豫,辗转反侧,但江南西路以及全国的现状告诉他,他可以犹豫,现实却不允许。

    刮骨疗毒或许有些过,但深入根本去解决,是治本之道。

    他此去,除了官家与朝廷的属意,他自身也想去,并且,他去了可以控制走向,不至于失控。

    他宗泽,本心还是想从政,而不是从军。

    老者皱眉,神情露出了恼怒之色,道:“既然你心有余悸,老不死的就不再多说,我门下,没你这个学生。”

    说着,老者拄着拐,站起来,又说道:“老不死的再说一句,任何时候回头都不算晚,荣华富贵重要,性命也要紧,我看当今朝廷,仁义都是假的,血腥倒是真的,你好自为之吧。”

    老者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狠话来,话里的意思,还是愿意给他留后路。

    宗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跟着老恩师。

    ‘变法’的争斗,远远不止是朝廷,涉及了几乎所有人。

    他感受压力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但今天无疑很深刻。

    他的内心有些复杂,从几十年前的庆历新政到王安石变法,再到现在的绍圣新政,‘变’几乎贯穿了宋朝,但变来变去,似乎如同官家所说‘修修补补不是变,治标不治本,一时得失,后世百倍难为’。

    如果说,从庆历新政开始,就下定决心大变,现在他们又怎么会这般辛苦?

    宗泽很清楚,没办法与老恩师解释或者争辩什么。

    如果行得通,‘新法’有怎么会被废除的那么彻底?

    老者确实没有再说话,拄着拐,慢慢的走出来宗府,有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接他。

    少年人看着宗泽,神情很是复杂,有崇慕之色,也有厌憎。

    宗泽看在眼里,没有多言,恭恭敬敬行礼,目送老恩师的马车缓缓离去。

    不等宗泽回身,一个下人急匆匆跑过来,低声道:“主君,不好了,大娘子在收拾东西,说是要和离。”

    宗泽面上有烦躁,还是按耐着,道:“知道了。”

    宗泽说着,就直奔后院。

    宗泽的大娘子就站着院子里,指挥着下人收拾东西。

    宗泽看着他,脸上出现了一点温柔,走过去,道:“你这又是何必,你我夫妻,有什么非要到和离的地步?”

    宗大娘子姓韩,是礼部尚书李清臣做的媒,两人刚成亲不久。

    宗大娘子为人温婉,贤惠,从不给宗泽为难,今天还是第一次。

    宗大娘子转过头,先是屈身行礼,而后道:“主君前程远大,非妾身所配,若是主君不愿和离,请赐一休书,妾身好归娘家。”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举步维艰

    宗泽对他这位娘子还是很敬重的,里里外外操持等当,品性也是相当的好。

    二人成亲以来,琴瑟和鸣,不曾有半点龌蹉。

    宗泽看着来来回回收拾的下人,这些下人不敢看他,来去匆匆。

    宗泽刚刚送走老恩师,没想到后院起火。

    他默默片刻,抬手道:“敢问娘子,可是我品性有恶,出不当之举,惹怒娘子?”

    宗大娘子容颜秀丽,神情温婉,倾着身,道:“未有。”

    听着‘未有’二字,宗泽继续说道:“可曾是为有负家国,令娘子不堪忍受?”

    宗大娘子犹豫了下,道:“未有。”

    这‘未有’两个字就很灵性。

    宗泽继续说道:“那娘子为何要和离?”

    宗大娘子直起身,注视着宗泽,道:“主君何必明知故问。这几日来,世林谩骂,宗籍出名,恩师临门,主君真的就没有一点思考吗?妾身虽说妇人,却也明理知礼。敢问主君,您得前程就要一定要众叛亲离,万人唾弃吗?”

    宗泽虽然心里有数,还是没想到宗大娘子这般直言。

    他现在是历经风雨,没了之前那般慌乱,放下手,轻声说道:“朝野的党争,也要带到家里来吗?”

    宗大娘子再次倾身,道:“主君可不顾一切,臣妾却不能。臣妾是个妇人,得考虑现在,也得考虑日后。主君可曾想过,宗家后人,如何在大宋立足?”

    宗泽没有对其他人解释过什么,宗大娘子不一样,这是枕边人,是他想要携手度过一生的人。

    他正色道:“我知道我将要做什么,起初我也动摇过。并非为了前程,我宗泽不是谈恋荣华之人。我之所以应了大相公,是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我不想我们的后代在某一日,指着我们的坟墓咒骂,我们碌碌无为,什么都没干,这才酿成了他们都现状。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但有一点可以确信,我宗泽,在过去,俯仰无愧,我做的,必然是于国于民有益。至于所谓的万人唾骂,无立锥之地,圣人云,虽千万人吾往矣。”

    宗大娘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宗泽说出这样的话,尽管不是慷慨陈词,却也大气凛然。

    宗大娘子抿了抿嘴,犹豫了下,道:“主君大志,妾身佩服。”

    宗泽看着她,道:“娘子,汴京城的富饶,是一种假象,我大宋,积贫积弱,根子在于‘祖制’的倾斜,士人富贵荣华,百姓生不如死。我大宋立国不足百年,民乱之炽,不亚于末年,若是不痛下狠心整治,后果不堪设想。而要想整治,那么汴京城的繁华必然会被冲击,他们说攻讦我的,攻讦朝廷,攻讦新法,并不是新法完全的恶,本身在于,新法触动了他们,将原本属于百姓的从他们手里抢回来,还给百姓。他们的心里,想要的并不是我大宋消除弊政,富饶繁盛,而是维持现状,维持他们的奢靡。不说现在,哪怕有一天,天崩地裂,他们也不会想改变,娘子,是非对错,现在说不清,将来也未必说的清,但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我们都后代或许会赞会骂,至少,我们努力过。”

    宗大娘子怔怔出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遍布京城,绵延多年的对‘新法’的抨击,大宋上上下下,绝大部分人是反对‘新法’的,‘新法’的弊端被无线放大,妇孺皆知。

    江南西路的改革,是极其猛烈,前所未有的,其中对‘土地’的变革是根本性的,土地是根本,对土地动手,由此可见会造成多么可怕的震动!

    ‘开封城试点’是一个模板,让所有人都知道,朝廷要干什么。

    自然,反抗就更加激烈。

    宗大娘子知道很多传言,有些她能够明明白白的知道,就是真的,朝廷在‘摧毁祖制,劫掠民财’,在‘打压异己,称霸朝堂’,在‘肆意杀戮,无法无天’。

    这些有太多的实例,宗大娘子心里十分清楚。

    但看着宗泽,听着他的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宗泽拉起她的双手,轻声叹道:“我于朝野,无私怨,只有大政。你我是夫妻,无论如何,夫妻情义应当在,还请娘子能够能够继续执掌中匮。”

    宗大娘子本来去意已决,听着宗泽一番长论,秀丽的脸上有挣扎之色。

    宗泽紧握她双手,道:“还请娘子给我一些时间。”

    宗大娘子直视着宗泽双眼,见他诚恳,干净,又想着这些日子的夫妻,犹豫中,慢慢点了点头。

    宗泽心里长松口气,他这大娘子要是走了,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青瓦房。

    元祐八年的最后一天。

    章惇,蔡卞,包括文彦博都忙的脚不沾地,越是这种时候,须要做的的事情越多。

    青瓦房进进出出,在垂拱殿,政事堂以及宫门四处穿梭,各种公文,文书,邸报,诏书层出不穷,密密麻麻。

    六部同样忙碌,六部尚书等是忙里偷闲的在政事堂,青瓦房出现,而后又急匆匆返回衙门。

    一直到了晚上,蔡卞一脸疲惫,双眼有些红的停下笔,说道:“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员的名单我拟定了,你看看吧。”

    章惇同样在写着什么,习惯了蔡卞递过来,下意识的伸手,却发现没有,再转过头去看,发现蔡卞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章惇慢慢站起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从蔡卞桌上拿起那道笔迹未干的公文。

    章惇悄步坐回去,慢慢看着。

    江南西路涉及的大大小小的官员过千,其中七成是从各地抽调,朝廷这边也调派了近两百人。

    朝廷对江南西路到官场进行了大瘦身,以前的那些节度使,观察使以及官场上那些复杂的制衡,被削砍了大半。

    这份公文看似是一份名单,实则是江南西路新的地方官场制度。

    章惇,蔡卞以及朝廷六部等酝酿了太久,总算是出来了。

    这份名单里,有很多争议人物。

    不少人饱受争议,行事霸道,横行无忌,不知道被弹劾了多少次。

    章惇与蔡卞等人坚持用这些人,也扛着巨大的压力与风险。

    眼下是压力,明年就是风险。

    这些人肯定会出事,一出事,章惇就会说第一个被攻击的‘罪魁祸首’!

    这时,裴寅悄步进来,见蔡卞睡着,他悄悄来到章惇桌前,低声道:“大相公,官家那边来人,说是晚上请相公去福宁殿喝酒。”

第五百二十三章 破解

    近来,赵煦频繁的找政事堂、六部等各级高官谈话,章惇是最后一个。

    章惇没有意外,仔细看完这份名单,递给裴寅,低声道:“给蔡相公拿件毯子。”

    裴寅无声的应着。

    章惇站起来,出了青瓦房,转向福宁殿。

    福宁殿,在福宁宫内,福宁宫在不大的皇城内,也就是个小院子。

    陈皮站在门口,上前迎了两步,抬手躬身道:“小人见过大相公。”

    章惇面色严肃,淡淡道:“官家可有空?”

    陈皮知道,外面这些读书人向来看不起他这样的阉人,章惇现在的态度,已经算是好的了。

    陈皮在赵煦身边日久,见惯了大人物,悄然修炼出了脸皮,平静的道:“官家正在用膳,大相公请。”

    陈皮话音未落,章惇已经抬脚走进去了。

    偏殿内,只有赵煦在。

    他在拨弄着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宋朝的菜肴,大部分是蒸煮,赵煦以前还不适应,现在却觉得挺不错。

    章惇进来,正色看了看,认真的抬手,道:“臣章惇,参见陛下。”

    赵煦对于他极其正式的动作、称呼仿若未绝,道:“卿家来了,坐。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朕想来想去,还是与卿家一起过。”

    宋人对过年其实没什么感觉,最重要的节日,是元宵。

    “谢陛下。”

    哪怕章惇不知道过年对赵煦来说很重要,依旧认认真真,礼数十足。

    很显然,他也清楚,今天这场召见,不同以往。

    今天,是元祐八年的最后一天。

    严格来说,从今天开始,高太后的垂帘听政才算结束,眼前的陛下才是真正的亲政!

    明年,才是开始!

    他们变法人的再次的起点,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变革的伊始!

    章惇面色严肃的在赵煦对面坐下,身姿笔挺,庄重,肃穆,远胜于在紫宸殿。

    赵煦余光瞥了他一眼,继续拨弄,笑着说道:“蔡相公累的睡着了?”

    章惇道:“是。蔡相公有一天一夜未眠,着实是累了。”

    赵煦嗯了一声,道:“诸位卿家都辛苦了,越过今天,所有人放五天假,所有事情,开朝之后再说。”

    一般来说,朝廷开朝,都要过了正月十五,年休是二十五天。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放假,还是须有人值班。

    章惇倾身,道:“谢陛下。”

    赵煦见章惇惜字如金,将身边闷了一肚子菜肴的罐子放到小火炉上,这才坐回去,道:“卿家放轻松一点,没有外人。对外面那些臣工,也要宽容一些,过于严厉,会适得其反。”

    章惇对权力握的是越来越紧,不说吏部,礼部,刑部这些章惇的势力范围,对于户部,工部也在不断施压,将权力不断收向政事堂。

    这是赵煦鼓励的行为。

    章惇躬身,语气坚定,道:“陛下,我大宋官员,懒散敷衍成风,臣若是宽和了半点,怕是下面就要松三分。”

    赵煦看着章惇,心里思索着怎么劝说着大相公。

    站在他的角度,对于朝野诸多官员的优缺点可以说看的很清楚。

    章惇的缺点就在于,过于刚直,直来直往,并不是说他没有手腕,而是手腕也过于简单粗暴,缺少转圜。同时,章惇在包容心上,与王安石等迥异。

    ‘旧党’在朝廷以及中高层,其实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但章惇对‘旧党’的打压,排斥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激进,有种‘非我既异’的决然。

    王存,文彦博,苏轼,若不是赵煦一力抬举,没可能在朝廷立足。

    即便如此,‘旧党’在朝廷依旧形如孤舟,随时可能倾覆,在权力方面,更是牢牢的被固死。

    这种行为,哪怕是历朝历代的奸臣、权臣都没有这般不假遮掩,多少会顾全方方面面的颜面。

    章惇没有。

    他的一切行为,目的都简单明了,没有任何藏匿。

    嘭嘭嘭

    不知道过了多久,桌上的三个罐子,其中一个热气腾腾,喷洒热水,要掀开盖子。

    赵煦收回思绪,一边伸手揭开盖子,一边说道:“一切行事,都应该归结于两个字:规则。既要遇事设规则,也要预判而设规则。对于陈朽僵化的规则要变,对于新兴事物的规则要立,对于不足应对的规则要改。这是我们变法的初衷以及目的。我们变法不是要毁灭,是要创造,我们要在过去的基础上,立足于现在,着眼于未来,创造新的法度,适应现在,展望未来。将来有一天,我们也会变得陈朽,也需要改变,他们也需要立新法……”

    章惇认真的听着,心头微微震动。

    这是一种解释,是对他们‘新法’的阐述,这些话中的观点,解开了章惇心头不少的压抑,理清了他脑海中的混乱,破开了某些固有的僵化思维。

    章惇越想越多,越想越认真。

    赵煦的话,是一种简单的大白话,在他脑海里,已经形成了官话的‘翻译’!

    这将是他们应对反对变法的顽固派的有力反击,将会是他们的‘绍圣新政’的指导思想!

    赵煦放开盖子,拿起碗,自顾的盛了一碗菜汤,道:“边吃边说。”

    说着,赵煦吃了一口,看着章惇拿起碗,继续说道:“变,是这个世间的永恒,人要么跟着变,要么被淘汰。我们现在要确立很多东西,只是暂时的,这个暂时是多久,我也说不清楚。就国政来说,第一步,就是礼法。我重‘法’后‘礼’,法度应该是最高的,包括朕以及日后的皇帝,都应该在‘法’的范围内行事。‘礼’,是为人处世的标准,因此,‘礼’在‘法’的范围内,人要在‘礼’的范围,不能在‘法’的边缘反复横跳,左右试探。有些法度要宽松,有些纲纪要严苛,这些,都要在实践中摸索,改进,完善,不是一蹴而就的……”

    章惇端着碗,神情越发认真,嘴里的菜咀嚼的很慢。

    眼前的官家,明显对很多事情有着深思熟虑,却极少说出口。

    这些想法,比他更为深入,深刻,深远。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人情

    “‘礼法’二字,先礼后法,这是一个原则。”

    赵煦的话还在继续,道:“朕亲政以来,命礼部对各种法典进行修正,礼法不能太过空泛,要切合实际,目前来说,跳出窠臼还是有些困难,要持续推进,因时制宜。朕不反对对圣人经典的推崇,但圣人活在千年以前,他们看不到我们现在,是以,圣人之学,可学,不可治国。治国的根本,还是在于‘务实’。动辄拿出圣人云,祖制来说事,这是一种无能,推卸责任,不堪造就的表现,政事堂要严肃批评,朝廷要树立务实之风,须知清谈误国,实事兴国。”

    章惇不自觉的躬身。

    眼前官家的话,由思想切入到了现实。

    赵煦吃的有些慢,道:“法度之下,就是施政的制度。朕知道,卿家与朝廷绝大部分人,是希望维持以往的祖制,但朕认为,权力太过分割,丛丛掣肘,是造成人浮于事的根本原因。权力与责任是对等的,没有权力,就是没有责任。因此,权力与责任,需要平衡。三省六部制目前看来,依旧是最合适的,要进一步深化,找到适合我大宋国情的体制,朝廷是,地方是,军队也是。没有千秋万代的王朝,也没有永远适配的制度,需要我们不断探寻。”

    章惇嘴里搅动的更加的慢,神情严肃了几分。

    官家在说一些实际问题了,其中就有官家与他们的‘矛盾’。

    有些问题,是只能心照不宣的压着,彼此不提的。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朕未必对,朝廷不一定错,凡事慢慢走,慢慢看,只要不出大问题,都能修正。卿家无需担心什么,朕变法态度坚定,不会改变。朕与诸位卿家的分歧,是可以弥合的。我们需要控制矛盾,包容分歧,相向而行。”

    这是赵煦,掏心窝子话了。

    章惇放下碗,躬着身,沉色道:“请官家放心,臣等忠心为国,绝无二志。臣等亦能体会官家的良苦用心,不敢僭越出格!”

    赵煦点点头,有章惇这句话,他就放心大半。

    他一直有种担心,担心章惇在某个时刻会固执己见,与他发生真正的冲突。那个时候,他就要面临最大的困境与抉择了。

    赵煦喝了口汤,道:“现在朝廷各项法度基本上拟定了,明年会陆续颁布,我们要重视顶层的设计,也要沉入底部。底部决定了顶层,所以,底部一定要做好。对于地方,朝廷要加强管控,这种管控是垂直管理,不是依靠江南西路位在南方腹地,是一个极其合适,又压力巨大的地方。但只要这里做好了,其他的都能迎风而解。”

    章惇躬着身,做认真聆听状。

    其实,江南西路的事,也是他们与眼前官家的一个矛盾点。

    章惇与蔡卞等人,不希望在江南西路进行那么彻底式的变革,动静太大,影响太大。他们更想与神宗朝那般,在全国推行他们的‘新法’,以一种相对于赵煦想法的温和方式来推动。

    但在赵煦的压力下,以及江南西路表现出的强烈抗法意图,章惇等人渐渐坚定决心,要以相当暴力的手段,来解决江南西路,为全国变法推行,树立标杆。

    赵煦心里斟酌着,继续说道:“减税的目的,不止是减轻百姓负担,而是要解放被辖制的百姓与商人,激活百姓的种地热情与商人的贸易环境。这种说法,似乎有些矛盾,却也是实际问题。朕的想法是,明年恩科,对于寒门的录取要大力倾斜,对于科举入仕资格要大幅度放开,工匠,商人,贩夫走卒,以及所谓异族,只要没有被剥夺入仕资格,都应该享有科举入仕的资格……”

    上位者是没有空话的,尤其是长篇大论,必然藏着某些重要的点。

    章惇到底是历经宦海的当朝大相公,很快明白了其中许多内容,再次微微躬身。

    他们需要支持者!

    但支持者在现有的士林阶层已经很难在发展,他们需要培养新的支持者。

    农民,商人,工匠等原本受损害、压迫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既能培养新的支持者,还能分化顽固的保守派!

    赵煦召见朝臣,基本上是他再说,朝臣在听。

    即便是章惇也一样。

    明年是赵煦改元,推行‘绍圣新政’的第一年,之前的诸多准备,就要开始了!

    他要做通这些朝臣的心里工作,弥合分歧,戮力同心的向前走。

    大宋的问题太多,太严重,想要摆脱积贫积弱,造就强盛盛世,需要做太多太多的事情。

    赵煦吃的少,说得多。

    章惇是当朝大相公,掌握着‘绍圣新政’的具体施为,却又脾气刚直,是需要最认真对待的人。

    这一晚,赵煦说了很多心里话,哪怕章惇直白的觉得他还是藏着很多。

    政事堂。

    天色太晚,文彦博拄着拐杖,慢慢的走出来。

    文峰成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生怕老太爷一不小心滑倒在地。

    文彦博一路无言,直到出宫的那一刻。

    “章子厚,还没出来?”文彦博声音很平静。

    文峰成慌的一躬身,瞥了眼不远处的禁卫,低声道:“还没有。”

    文彦博站在宫门前,浑浊的双眼幽深不可见,轻叹道:“明年,禁军就只在开封城了。”

    文峰成不懂文彦博话里的意思,就话说道:“按照枢密院与兵部的计划,全国的厢军要在五年内裁撤,禁军分为内禁外禁,内禁守卫皇城,外禁巡视汴京。其他军队,各有番号,不得以禁军称呼。”

    文彦博自是清楚,枯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的看着漆黑的宫外。

    这‘绍圣新政’其实早就开始,汴京城里的变化太多了。

    明年开始,最大的变化,会在地方,会在民间,会在他们以往不愿意触碰的地方。

    那些地方,一碰就是乱子,大碰就是大乱子,可以威胁国祚,江山社稷的天大乱子!

    “你待会儿去一趟礼部,从正门进,去见李清臣,告诉他,江南西路,我要一个参议,一个知府,一个知县的名额。”

    良久,文彦博再次说话。

    文峰成愣了愣,犹豫着道:“太爷,李尚书,未必肯答应吧?”

    文彦博再次抬脚,道:“治平初,他李家欠下我一个大人情,他该还了。”

    “是。”

    文峰成立时说道。

    治平,这是宋英宗的年号,距今三十多年了。他太爷爷活的太久了,过往都是底蕴。他太爷爷说是大人情,那李清臣就是必须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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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