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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宋煦txt下载     宋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五章 养不起的读书人

    大雪天,元祐八年的最后一天,文峰成大摇大摆的进了礼部,进了礼部尚书李清臣的值房。

    不过须臾,文峰成就出来了。

    李清臣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治平初,他刚刚准备科举,还算年轻,由于家贫,他父亲为了供他读书,卑躬屈膝,低三下四,求了不知道多少人。

    读书,是一件很耗费钱粮的事,寻常农户,是养不起一个孩子读书的。

    他父亲因为借高利贷,差点被人打死,是欧阳修偶尔巡见,救了下来,却是文彦博出资,将李家从高利贷摆脱。

    李清臣的父亲,由此入了文府,李家家境由此转好,不过,李父在李清臣治平二年中第后,兴奋醉酒落水而死,刚刚中第的李清臣一贫如洗,还是文家出钱下的葬。

    与韩家的事,还在后面。

    这是李清臣一生的一个片段,如文彦博所说,是一个大人情,不得不还的大人情。

    对于文彦博拿这个人情与他换三个官位,李清臣着实意外。

    这种交换,令他很不舒服!

    “参议,知府,知县……”

    李清臣沉着脸,这三个官位,都不重要,文彦博想要这几个位置,感觉就是想要了解江南西路推行‘绍圣新政’的具体细节,观察进度,掌握真相。

    李清臣对于文彦博观感很不好,思索一阵,忽然发出一阵冷笑。

    文彦博固然资历深,人脉深厚,他哪里又料得到,江南西路的官场,本来就他预留了诸多位置!

    坑,‘新党’一直在给他挖!

    他自己要往里跳,李清臣十分乐意顺手推一把!

    李清臣心情依旧不好,眉宇凝结一阵,忽然站起来,道:“来人,去户部。”

    门外的主事一怔。

    他尚书与户部尚书梁焘一直不怎么来往,这大晚上去户部做什么?

    这时的户部,尚书梁焘与左侍郎吴居厚两人盯着一堆堆账簿,正在头疼。

    吴居厚一脸憨厚模样,抓着头皮,道:“尚书,裁撤军队的安置费,收购田亩的购田费,外加工部的工程,边军预用军饷,各地粮仓的居安储备等等,本来明年就要大减税,各地纷乱,国库日益减少,咱们砸锅卖铁也填补不上啊……”

    梁焘此时眉头都快拧破了。

    按理说,随着冗兵,冗官的裁减,必然会节省大量的冗费,但裁减也是有代价的,安家费是少不了。

    ‘均田法’也不是蛮横的从士绅地主手里抢地,是要朝廷出钱的。

    工部的工程是常年计划,但每年五百万贯打底,这着实是巨大的压力。

    而大宋边境不安宁,预留的军饷又是一大笔。

    各地仓库在整顿,空虚的仓储需要填补。

    各地纷纷扰扰,朝廷需要输血,而各地纷乱导致税赋减少,一来一去,朝廷的国库是日益减少,入不敷出,赤字是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吴居厚是理财高手,以往执掌转运司,现在转运司被降格,成了户部下属,负责运输的漕运衙门。

    失去了转运司的协助,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暂时有些‘软弱’,加上‘绍圣新政’在即,地方上的抗拒新法严重,税赋本就在减少。

    户部面临的国库空虚情况,前所未有的严重。

    吴居厚见梁焘沉思不语,便道:“尚书,目前来说,还是需要开源节流。开源方法不多,主要还是节流。”

    梁焘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节流是不要多想了,依照朝廷的规划,这几年的钱粮必然会大增,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开源吧。”

    吴居厚憨厚的脸上露出苦恼,道:“朝廷这边计划大幅度减税,我们要开源,怎么开,不说政事堂那边不答应,下面的骂声怕要掀破我们户部的屋顶。”

    梁焘沉思着,道:“这种情况,怕是要持续五六年,等‘新法’大致完成,税收必然会大幅度增长,甚至会远超过去。”

    五六年,怎么撑?

    吴居厚心里腹诽,转而道:“皇家票号那边,能不能……”

    梁焘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没说话。

    皇家票号,谁都知道,那是官家的内库。

    内库与国库的关系,从前就是‘借与还’,也就是说,皇家票号的钱是可以借,但是必须还。

    以前还没利息,现在,可是有利息的。

    吴居厚自然知道,凑近一点,低声道:“皇家票号与户部的关系越来越密切,我们合作的事情非常多,他们正在准备发出更多的交子,这是无本买卖,理当是我户部发才对。”

    梁焘一怔,注视着吴居厚。

    吴居厚一脸憨厚,目光澄净中带着一丝丝狡黠。

    梁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继而陷入深思。

    吴居厚的话是对的,皇家票号发行的交子,是以贷款形式出去的,是无本买卖,无非就是多印一些纸。

    但皇家票号,严格来说,是民间机构,怎么发行交子?

    发行交子,这是户部的权力!

    道理是这样说,可皇家票号,是当今官家的内库,他们怎么敢虎口抢食?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接着是梁焘值房小吏的声音:“尚书,礼部李尚书来了。”

    梁焘神色不动,看向吴居厚。

    吴居厚也有疑惑,道:“李尚书与户部并不怎么走动,这大晚上的来做什么?”

    梁焘的立场一直是晦涩不定的,过去一直被认为是‘旧党’,是在赵煦的强压下,转变了立场。

    因此,在朝廷中,梁焘是赵煦的人,而不是‘新党’。

    不是‘新党’,自然就不会那么亲近。

    “请。”

    不管什么原因,梁焘不能不见。

    吴居厚想了想,站起来,躲到了侧门后。

    李清臣来了,头上还有雪花,他掸了掸衣服,道:“文彦博派人去我那了。”

    梁焘倒了杯茶,,不算意外的道:“正事?”

    李清臣在原来吴居厚的位置坐下,道:“他要了江南西路几个位置,我答应了。”

    梁焘放下茶杯,看着李清臣,不动声色的道:“李尚书来我这的意思是?”

    李清臣这些话,应该是他们‘新党’内部的秘密,不应该告诉他。

    还是特意大晚上,亲自跑过来。

第五百二十六章 软弱

    李清臣没有任何转弯抹角的意思,道:“文彦博的动作会越来越多,他身边的人正在飞速聚集,朝廷要警惕,也要有所限制。吏部那边,他插不上手,我希望梁尚书在面对文彦博的时候,能够秉公行事。”

    吴居厚站在侧门,胖脸一直是凝色,这会儿暗自点头。

    权力,无非是钱粮与官帽,官帽在吏部,在林希手里,林希是章惇的铁杆支持者,文彦博插不上手。唯一的缺漏,就是户部了。

    户部尚书梁焘是官家的人,这就是李清臣大雪夜亲自跑一趟的原因所在。

    李清臣说的清楚,梁焘自然明白,沉吟片刻,面无表情的道:“户部行事,一向秉公,李尚书放心。”

    李清臣看着梁焘的表情,本就青色的脸上明显的更青。

    梁焘的‘一向秉公’,并不是答应了李清臣的要求,实则是在告诉李清臣:户部‘一向秉公’,既没有唯‘新党’命是从,同样不会以文彦博马首是瞻。

    梁焘借着这次机会,在向李清臣,章惇以及‘新党’宣告一件事:户部,是朝廷的户部,是官家的户部,不是‘新党’的户部,‘新党’没有资格对他以及户部私底下指手画脚!

    吴居厚悄悄探出一丝丝,目光看向李清臣。

    见着李清臣双眸冷冽,脸角森硬,心头一突。

    李清臣是公认的,除开章惇,当朝最为坚定的‘新党’,这个人对‘旧党’有着比章惇还要怨愤的情绪,在‘新党’一系列的清算行动中,他是最主要的执行者,也是‘新党’中,最为激进的策划者。

    如果李清臣被激怒,与梁焘起冲突,那户部将会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孤立境地!

    当朝,没人会梁焘以及户部发声,‘新党’不会,极力保持中立的许将不会,‘旧党’的文彦博、王存等人更不会。

    当然了,文彦博等人要是为梁焘说话,那就等于送梁焘一程,‘新党’决然不会善罢甘休。

    吴居厚没敢出声,目光悄悄看向梁焘。

    户部的特殊性,梁焘与他几次谈过,今天与李清臣的话,并不是一时兴起,或者被李清臣来‘通知’所激怒的。

    吴居厚其实是‘新党’,是章惇放到户部,本来是准备接管户部,担任户部尚书的,但这个计划,因为梁焘,或者说,因为赵煦的布置,一直没能成功。

    但吴居厚作为户部侍郎,在户部时间越来越长,他的心态渐渐发生变化,他认为,户部有必要保持独立性,不应该成为章惇等人的犹如臂使的工具,尤其是‘新法’大改的情形之下,户部,需要足够的空间来应对这种变化!

    梁焘说完之后,就没再说话,神情淡漠的看着李清臣。

    他很清楚他这句话说出后会面临的后果,‘新党’不会允许他偏离‘朝廷既定计划’,打压,排挤,甚至是送他走人,都可以清晰的预见。

    可他就是这么做,这么说了。

    李清臣没有料到梁焘会说的这么直接,神情趋冷,旋即他就缓和了,轻轻点头,道:“我懂了,你这话,是说给官家听的。”

    梁焘眼神微变,拿起茶杯喝茶,算是默认了。

    侧门的吴居厚被李清臣一点,登时醒悟,梁焘与他说的,所谓的‘户部当有主见,不为非议所动’,或许梁焘有这样的考虑,本质上,他是做给官家看的!

    道理其实也简单,他梁焘是官家的人,户部同样是,他梁焘不能是‘新党’的应声虫,户部更不能为‘新党’所把控!

    能指挥他,调动户部的,只能是官家!

    ‘好深的城府!’

    吴居厚胖脸皱在一起,既恼怒梁焘诈欺他,又佩服梁焘的官场智慧。

    梁焘今天的话传出去,固然章惇等人会不高兴,但官家会高兴,只要官家高兴,章惇等人就动不了梁焘!

    李清臣洞悉了梁焘的想法,便没有再生怨,思忖着,道:“其实,我不说,梁尚书也会掣肘那文彦博,我今夜来,有些冒昧了。”

    吴居厚在侧门看着李清臣转瞬就压下怒气,脸上不见丝毫,胖脸皱的更多。

    官场上不少见能屈能伸的人,可李清臣这般转换自如,还是少见。

    官场之中,能够轻松掌控情绪的人,最为可怕!

    梁焘也有些诧异,李清臣居然不怒,反而与他‘道歉’?

    梁焘哪敢大意,拱手道:“礼、户二部要并做的事情太多,李尚书与我应当多走动才是,不妨到后院,小酌几杯?”

    户部在‘新法’之中举足轻重,不止是钱粮,所涉及的权力也最为广泛,土地,赋税,户丁等等,户部几乎涉及所有变法核心内容!

    李清臣没有拒绝,站起来道:“叨扰了。”

    吴居厚看着两人先后站起来,走向后衙,慢慢从侧门走出来,憨厚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绍圣新政’近在眼前,朝廷里被掩盖的诸多矛盾,已然藏匿不住,谁也不知道,将来某一天会发生什么。

    朝廷看似稳固,实则是处处漏风漏雨,错综复杂,纠缠了太多人与事,是大宋朝廷数十年积攒下来的,而今充斥朝廷,遍布朝野。

    这一晚,注定难以平静。

    在章惇结束赵煦的召见,回到青瓦房的时候,就看到蔡卞面沉如水,双手发颤的拿着一道奏本。

    蔡卞还是很能控制情绪的,章惇有些意外,拖过椅子,坐到他桌边,道:“出什么事情了?”

    蔡卞双眼发红,愤怒之火好像要燃烧,瞪着章惇,声音沙哑又压抑,道:“文台的消息,栾祺,应冠等人十多人,突然在大牢里自缢,还留下了一道痛斥朝廷‘悖逆祖宗,祸乱社稷’的绝笔书。”

    章惇本与赵煦畅聊了许久,解开了心头诸多压抑,正轻松的时候,听到蔡卞的话,神情骤然阴沉。

    栾祺,应冠等人是他指令要押回京城受审的,怎么就突然自缢了?

    隔着千山万水,章惇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能猜的一清二楚!

    章惇剑眉倒竖,脸角抽搐再三,难压愤怒的道:“我刚从与官家谈了很多,官家态度坚定,我们也该抛弃幻想了。”

    蔡卞看着他的表情,眼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好!”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章惇是变法派中坚,都来自于王安石变法时期。他们的想法,与王安石等相似,大体上是‘修修补补’,并不是真正的变革。

    对于赵煦的‘摧毁式变法’,他们心存疑虑,纵然赵煦强压着同意,心底还是有各种想法。

    但到了这一刻,他们是彻底明悟,他们终究是软弱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绍圣伊始

    纵然是年假朝休,江南西路发生的事情,还震动了朝廷。

    章惇与蔡卞,深夜召集政事堂与六部的官员在政事堂开会。

    所有人都很愤怒,哪怕是文彦博也是沉着脸,不说话。

    栾祺,应冠等十多人在大牢里自缢,这种事,单听着就知道背后一定有猫腻,这猫腻,还是冲着朝廷来的。

    可以预见,这个年假朝休,没几个人能真正的休息了。

    暂时消息还没有散播出去,一旦传出去,可想而知,朝野必然炸开,本就‘声名狼藉’的朝廷,定然会受到更多的指责与攻讦。

    外面纷纷扰扰,每个停息,赵煦这个大宋官家,自然同样半点清闲没有。

    福宁殿。

    赵煦刚刚沐浴出来,双手烤着碳炉,听着陈皮念着南皇城司的奏报。

    赵煦心底默默盘算着江南西路的安排,种种布置。

    陈皮念完,就恭谨的站在赵煦身侧,多一个字都没有说。

    赵煦烤着火,翻着手,看着淡淡的水雾,自语的道:“宗泽没有足够的狠心,他去江南西路,多的是震慑,表达朝廷的坚定意志。要想做事,还得需要另外的人。蔡攸……差了一些。”

    陈皮仿佛没听到,表情平静躬着身。

    赵煦将大宋朝廷大大小小官员想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

    这时,他想到了蔡京。

    这个人,要是活着,在这个时候,或许可以用一用。

    但这个人权力熏心,即便赵煦想用他,奈何他自己作死。

    赵煦想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合适的人。

    大宋现今的官员,极少有人能突破规矩,赵煦想要的那种披荆斩棘,撕开变法路子的人,找不出半个。

    “听说,有人给李彦送了一千顷的良田,他收下了?”

    突然间,赵煦转头看向陈皮。

    陈皮吓了一大跳,连忙跪地,道:“小人不知。”

    宫中内监是极其敏感的,私受外人贿赂,轻了还好说,重了就不可预测!

    一千顷良田,这是大手笔!

    陈皮真的是不知道,此刻身体微微颤抖,心头发恨。

    那李彦临去之前,他千叮万嘱,没想到这么快就收贿了,还是官家知道,他不知道的情况下!

    赵煦摆了摆手,道:“不知道了就算了,咱们都当不知道,且看看。”

    陈皮哪敢真的算了,跪在地上,道:“官家,那李彦是杨戬推举的,小人一定彻查清楚,绝不姑息!”

    赵煦烤着火,笑了声,道:“没那个必要,且看着。”

    陈皮这才不敢说话,慢慢站起来,躬身更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头却是一阵战栗。

    很明显,官家对于外面的,还有他不知道的消息渠道!

    ……

    时间一点点过去,元祐八年结束的钟声在宫里如期响起。

    沉闷,有力,绵长。

    不管在做什么,也不知是否听到,这一刻的开封城,甚至整个大宋,不知道多少人在看向皇宫,看向垂拱殿方向。

    在无数人看来,这一声钟声,意味着不是元祐八年的结束,而是‘旧党’统治的结束。

    意味着与清平盛世告别,走入了‘绍圣新政’。

    当今官家亲政短短不过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比之先帝神宗时代更加混乱,无序,太多人心慌慌,坐立不安,惶恐忐忑。

    章惇,蔡卞,李清臣,林希等人此刻就在青瓦房,他们静静听着钟声,神情各异,都偏头看向钟声响起的方向,那也是垂拱殿的方向。

    在枢密院的章楶,在家的文彦博,在回京的王存,在工部的苏轼,在皇城司大牢里的高太后垂帘听政时代高官们。

    现在,没有一个人心情是平静的。

    有的人磨刀霍霍,蓄谋已久。有的人心怀忧惧,辗转难眠。

    但不管怎么样,此刻,赵煦站在垂拱殿前,在他的俯视之下,大宋王朝,还是缓慢又极速的迈过了元祐八年,开启了绍圣时代,他的时代!

    ……

    过年对宋人来说意义并不大,因此,在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稀松平常。

    宫里的气氛也不热闹,朱太妃不在意,赵煦忙于公务,就过的很是平静。

    宫外天寒地冻,走动的人也少,仿佛只有那些大衙门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在‘绍圣新政’之下,一部部‘新法’,一道道诏书,一封封邸报,无数的政令,在政事堂六部各寺等来回穿梭,做着最后的确认。

    它们将在朝休结束后,第一次朝廷大议上颁布,邸报全国,颁行天下!

    江南西路的事,见见成了朝野斗争的焦点,这里是‘绍圣新政’在南方试行之地,还派有大军驻扎,任谁的目光都不能移开。

    不论政事堂还要做什么补充决定,都无法比拟宗泽率虎畏军南下,因此固然朝廷震怒,后续动作却是等同于无,只是准备发一道斥责的邸报,命江南西路严查。

    开封城,在一种相对平静的气氛中,渡过了一夜。

    绍圣元年始。

    第二天,赵煦便穿着新衣服,与孟皇后,带着权哥来到庆寿殿,给朱太妃百年。

    “母妃,祝您青春不老,容颜永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赵煦带着孟皇后与权哥,恭恭敬敬的给朱太妃磕头,献礼。

    朱太妃穿着红色礼服,本来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听着赵煦的祝福话,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年礼,嗔怒的笑道:“快起来,地上凉,都起来。”

    “谢母妃。”

    赵煦站起来,而后拉起孟皇后。

    朱太妃看着赵煦与孟皇后,尤其是孟皇后怀里的权哥,越发高兴,道:“拜完年了,咱们就准备吃饭,都快过来。”

    朱太妃伸手,招向不远处的赵似,赵幼娥,赵佶,在场的竟然还有赵佖,赵俣,赵偲。

    宋神宗总共十四子,赵煦是老六,最大,赵佖是老九,赵佶是十一,赵俣是宋神宗第十二子,林贤妃所出,赵佖同母弟。赵偲是第十四子,赵佖同母弟。其余早夭。

    赵煦与赵偲,赵俣不怎么走动,只是偶尔见过,微笑着点头。

    两人缩着头,不敢说话。

    他们母亲当初与向太后一起谋害赵煦的事情,他们显然也是知道的,因此很是怕赵煦。

    唯一例外的,就是赵佶了,这小混蛋怪叫一声,就跑到了朱太妃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惹的朱太妃大笑,点了点头他的头,将他按在椅子上。

    其他人,包括赵煦同母弟的赵似都是等赵煦坐下后,这才敢动。

第五百二十八章 治家

    赵佖一如既往,身穿白衣,面容和煦,是个翩翩君子,坐姿笔直,恭敬,只是双眼蒙着白纱。

    赵佶一如既往,双眼在桌上乱瞄,手里的筷子在桌上敲击个没停。

    赵似已经十一岁了,他在武院待的日久,似乎比往日成熟了不少,脸角虽然稚嫩,隐约可见一丝棱角。

    赵俣,赵偲则有些怯弱,低着头,不敢说话。

    林贤妃已经被赵煦圈禁,除了赵佖偶尔能去看看,谁都见不到。

    赵幼娥坐在孟皇后边上,咯咯笑的逗弄着权哥。

    朱太妃忙里忙外,正在准备着家宴。

    她出身小户人家,对这种家宴看的十分的重,身为当今太妃,还是亲自张罗,甚至亲手做了几道菜。

    朱太妃从外面进来,拿过一壶酒,急急忙忙的与赵煦道:“今年过年,就少喝一些,你们兄弟先说会儿话,马上就好了。”

    说完,就又转身出去了。

    赵煦接过酒壶,环顾一圈,看向赵佖道:“九弟,能喝吗?”

    赵佖连忙躬身,道:“臣弟酒量不佳,也能喝一些。”

    赵煦看向赵佶,直接掠过他,要看向赵似。

    赵佶登时不满了,叫道:“官家,我也能喝!”

    这家伙,固然被赵煦废除了爵位,经过这么长时间,也发现赵煦没有把他怎么样的意思,是以故态重现了。

    赵煦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拿起酒壶站起来,来到赵佖身旁,拿起酒杯,给他倒酒。

    赵佖吓了一大跳,连忙要起身,被赵煦胳膊按住,笑着道:“坐着吧,今日咱们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这些日子,你帮朕不少,坐的不错。众王府建好,你排第一,朕会钦赐牌匾,一应用度,以最高规格对待。另外,林贤妃,你可以带入王府,一同居住。”

    哪怕赵佖是盲人,此刻双眼也是大睁,脸上惊喜万状,不顾赵煦压在他肩膀的胳膊,转身噗通一身跪地,哭腔道:“臣弟叩谢官家,皇恩浩荡,臣弟永不敢忘!”

    “起来起来,你我兄弟,不需这般。”

    赵煦拉着他起来,将他按回去,道:“朕知道,让你们出宫,限定你们的爵位,俸禄,传承,有些不近人情,但这是朝政,关乎我大宋江山社稷……”

    赵煦没说完,赵佖又挣扎站起来,抬着手,沉色道:“官家所言,臣弟句句明白。臣弟以及宗人府,坚定的支持官家的‘绍圣新政’,绝无二心!”

    赵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朕知道,你在宗人府做的不错。坐下吧。”

    赵煦拉着他,将他按到椅子上。

    赵偲赵俣两人对视着,不敢乱动。他们出宫后,还不知道住哪里,更不提能不能与他们的母妃同住了。

    赵煦安抚了赵佖几句,转向了赵佶。

    这个小混蛋睁大眼睛,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赵煦。

    赵煦提着酒壶,看着他。

    孟皇后抱着权哥,这时也抬头看向赵佶与赵煦,轻轻抿了抿嘴。

    赵佶是一个极其会讨人喜欢的孩子,朱太妃,孟皇后都很喜欢他。

    赵似坐的端正,余光一直瞥着。

    他与赵佶关系非常好,此刻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

    对于废除赵佶的爵位,除籍宗室,朝野,包括后宫都是非议诸多,认为赵煦太过苛刻,一直有声音,呼吁赵煦恢复赵佶的爵位,但一直被赵煦给忽略了。

    当初废除赵佶的爵位,名义上是赵佶欺辱商贩,有损皇家颜面,根本上,是赵煦要维护大宋皇位传承,断绝赵佶继位的可能。

    他们两父子,太坑了,根本不适合做皇帝!

    赵煦没有恢复赵佶爵位的想法,拿起他的酒杯,给他倒了杯酒,没好气的道:“众王府里,我给你留了一个院子。”

    赵佶眨了眨眼,接过赵煦的酒杯,喝了一口,而后砸了砸嘴,嘀咕道:“不如皇后娘娘那的好喝……”

    孟皇后本来还对赵佶心存好感,顿时黑着脸,转过了头。

    赵煦对着小混蛋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像以前一样提着扫把满院子追。

    他哼了一声,看向赵似。

    赵煦对赵似很是满意的,拿过他的酒杯。

    赵似连忙抢先一步拿起酒杯,举着站起来,躬着身与赵煦。

    赵煦一怔,笑着道:“不错,在武院这么久,懂事多了。”

    赵煦说着,给他倒了杯酒,而后拿起酒杯,与赵似碰了一下,笑着道:“武院的教授,副院长们都在朕面前夸赞过你,说你刻苦,聪慧,将来必成大器。嗯,没给朕丢脸,再等半年,半年后,朕放你出去历练,让你带军。”

    赵似端着酒杯没喝,又惊又喜的看着赵煦,道:“官家说真的吗?”

    之前赵煦不是没说过这样的话,但因为朱太妃的关系,都不了了之了。

    赵煦喝了口酒,道:“放心,母妃那边我来说。”

    赵似激动的满脸通红,一仰而尽,猛的单膝跪地,大声道:“臣弟领旨!”

    赵煦单手负背,看着道:“免礼。”

    “谢官家。”赵似一本正经,谢完站起来,就立在赵煦对面。

    赵煦满意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按回椅子上,又看向赵俣,赵偲。

    两人很是慌张,连忙站起来,拘谨的身体发颤。

    赵煦笑着,给两人倒了杯酒,道:“你们都是朕的兄弟,无需见外,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朕。另外,你们可以与赵佶一样,去太学读书,将来能帮衬朕一二。”

    两人举着举杯,双手在颤抖,酒水洒出,连连道:“是是是。”

    赵佖坐在原位不动,耳朵一直静静听着。

    赵俣,赵偲是他的同母弟,他也不希望两人被他的母妃连累,听着赵煦的话,紧绷的脸角稍稍松缓。

    赵煦喝完一圈酒,就坐回他的位置。

    这时,朱太妃就站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她脸上带着笑,心里是松了一大口气。

    她是跟过神宗皇帝的人,深知作为皇帝有温情脉脉的一面,也有冷酷无情的时候。

    在赵煦这边家宴的时候,开封城里也在进行着类似的事情。

    章家是大家族,从章惇祖父起,就是高官,更何况,章惇,章楶两兄弟而今是大宋军政两界一把手,在大宋,没有比他们章家更有权势的世家了。

    是以,从全国各地入京的章家人不知道多少,在东府举行的家宴,章家的男丁就有一百多人,还是成年的。

    这其中,还有一部分因为反对‘新法’,而拒绝与章惇,章楶来往的族人。

    由此也可见,当今的世家大族的人口是多么的庞大,加上牵扯的姻亲,师生,亲朋好友等等,关系网会大的惊人!

    章惇与章楶做着与赵煦类似的事情,在热闹一番后,就陆续与族中重要的人开始‘聊天’,化解心结,争取支持。

    ‘绍圣新政’比‘王安石变法’更加深入,细致,猛烈,引来的反弹声自然更大。

    齐家治国,自然得先齐家。

    不止是章惇,蔡卞,李清臣林希,许将,甚至是一些四五品的中下官员,也在进行着类似的事情。

第五百二十九章 坚定意志

    随着过年,元宵的临近,开封城里逐渐扫去了去年的丝丝不安与紧张,气氛渐渐热烈。

    开封城的百姓们,张灯结彩,来回走动,喜庆是随处可见。

    再多的矛盾,再大的担心,至少在这一段时间,几乎所有人的心态放松下来,庆祝新年。

    三天后,绍圣元年,初三。

    赵煦与章楶,许将以及沈括等人,来到了金明池。

    金明池是半个人工湖,在大宋是赫赫有名,因为这里,曾驻扎着大宋水师!

    这支大宋水师来历久远,还要追溯到五代十国的前周,也就是大宋前身。

    历代大宋皇帝,都会在年初后,在这里,观看水师表演,直到宋神宗觉得太过浪费,给裁撤了。

    现在的金明池,没有结冰,湖面冷冷清清,只有几条破旧的好似随时都沉没的几条船,其余什么都没有。

    赵煦与几个人站在岸边高台,这里是以往皇帝的观景台。

    赵煦手揣在大袄里,看着湖面,笑着说道:“仔细想想,我堂堂大宋水师放在这里,成了娱乐消遣,不止是浪费,还有些好笑,你们说是不是?”

    章楶,许将,沈括哪敢说话,这是历代先帝干的事情。

    赵煦揣着手,感受寒风,转头看了几人一眼,笑着说道:“说说水师的事。”

    这件事是兵部负责的,许将侧过身,道:“官家,水师总共需大小战舰一百二十艘,威海的除了主力战舰再建,基本齐备。水师兵员一万二,已经在训练。基地在建,粮草,兵甲,火炮等,都已运抵,预计今年后半年成军,可出海试验。泉州的还在进行中,预计要在明年底齐备,战舰等还在建造……”

    赵煦揣着手,静静的听着。

    水师的事,一直是赵煦计划的重点之一,时刻关注着进展。

    目前,赵煦准备建造南北两支水师,额定人数是二万四,战舰两百四十艘,配置火炮等火器。大宋水师荒废的太久,几乎要从头来,好在,大宋在战船,火炮以及兵甲等技术储备方面已经足够,只要有足够的钱粮支撑,建造两支水师不存在什么大的障碍,就是成战力,需要时间去训练,锤炼。

    赵煦等许将说完,思索片刻,道:“对于军种,要进一步细化。步兵中,有弓箭,盾,突击,防御等;骑兵有重轻之分;火器营也要细化,炮,枪,雷等。水师也是如此,既要海战,水战,也要能上岸战……”

    “我不是强调单一兵种,而是说综合实力,军队打仗,需要多兵种配合,没有突出哪一种的意思……”

    “水师的重要性,在未来战场中,会得到凸显,尤其是我大宋与辽国,水师的作用,至关重要,要认真对待……”

    “除此以外,水师也要承担对我大宋海贸的保护,打击海盗以及敌对国家的侵扰,我大宋海贸利益,关乎国运,不容懈怠……”

    “水师成型之后,要南上北下,宣示国威。高丽,倭国,大理以及瞿越国等,都要走一遭,既是要宣示国威,也是要互设联络点,开通经贸往来,互通有无……”

    “均田法实施,五年内,粮税会收到巨大冲击,商贸,尤其是海贸就会凸显,要着力保护以及推进发展……”

    章楶,许将躬身而立,将赵煦的话一字不漏的收入耳朵里。

    在大政上,都是互通的,没有什么事情是单独的,海军,已然成为‘绍圣新政’的一大重点。

    而海贸的重要性,会在国库畏缩的情形,显得更加的重要。

    赵煦说着,就迈步,踏上了岸边的一艘老旧的,好似要沉入水底的表演性质的战船。

    陈皮以及身后的禁卫吓了一跳,要上前阻止。

    赵煦摆了摆手,用脚试了试,站稳了又向前走了几步,继续说道:“打造水师是耗钱的,因此要格外认真。水师是用来打仗的,不是表演给人,博取一乐的。所以,战船要坚固,武器要犀利,沈卿家。”

    一路没怎么说话的沈括,连忙上前一步,抬手道:“启禀官家,太学设有专门的水师院,主要是用来培养水师将领,研究战船以及水战的战术战略,武器装备等。泉州水师的一应战舰,火炮,火器,武器甲胄等,都由水师学院专门研究设计,全部全新,最好,最强……”

    赵煦站在战船上,观看着其他几艘锈迹斑斑的战船,点头道:“这样很好,在战争的战略战术方面,我们一定要走在最前面,要不断发展,不能墨守成规,故步不前,只有永远走在最前面,才能保证国家强大,无惧外辱。我们要时刻保持锐气,勇于开拓创新,发明创造,老祖宗建功立业不是靠躲在家里空想,坐吃山空;我们也不能靠着老祖宗的余荫吃一辈子,老祖宗留下的祖制,解决不了我们面临的问题……”

    沈括,章楶,许将躬着身,作聆听状。

    他们都是聪明人,其实很清楚,赵煦的话,不止是在说水师的事,根本目的,还是在说着变法的事,在不断的劝说他们,降低或者去除他们心中的芥蒂与抵触。

    ‘军改’是‘绍圣新政’的最优先事项,但赵煦在其中掺杂了太多的属于赵煦他独有的、超前的想法;同样的,章楶,许将等人也有着无法突破的‘祖制’以及‘平衡’制约。

    这两样纠缠下,迫使主持‘军改’的兵部与枢密院有些束手束脚,在很多事情上迟疑,犹豫,无法达到赵煦的预期。

    赵煦站在战舰上,说话间,余光看了章楶与许将一眼。

    他固然是皇帝,也不能一道圣旨,就让让人按照他的想法一一照办,还得说服这些执行的人。

    在这艘破烂战舰上走了几步,回头上岸,看着章楶与许将,道:“北方的军改,要加速,要尽早的完成,投入实训,厢军,番军等该合并的合并,该撤的撤,我大宋要走精兵强国路线。冗兵这种现象,必须根除。南方,以江南西路为试点,重点,认真整肃。朕知道,近来发生的事情,让你们有所迟疑,朕要告诉你们的是,将来还会发生更多的事情,你们枢密院与兵部,要坚定意志,不能动摇。迟疑,敷衍,停滞不前,是对‘军改’的背叛,是叛君祸国!”

    叛君祸国!

    这样的罪名,已经是最大了!

    许将与章楶脸色微变,同时抬手而拜,沉声道:“臣领旨,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第五百三十章 边境

    赵煦在与章楶,许将等人谈论着水师的事,言谈中的大小事,无不关乎于水师的战略以及相关的‘绍圣新政’的诸多事宜。

    ‘绍圣新政’比‘王安石变法’的争议还多,这些争议,在‘新党’内部也是分歧巨大,还有不少,是章惇、蔡卞、章楶等人都持谈对态度,在赵煦手腕下,或答应,或模糊,或不言语。

    这还是在政策层面,在日后的推行中,争议必然会随着事态发展而扩大,章惇,章楶,蔡卞等人的态度,就变得越发重要。

    从年前开始,赵煦就在与这些高官们谈话,在不断的施加压力,坚定他们的决心,以及预防某些事情的发生外加将责任前置。

    无疑,军方是重中之重,比政事堂那帮人还得重视。

    赵煦既要对兵部、枢密院加强控制,对‘军改’过程也要事无巨细的掌握,对各级掌兵的将领,经略更不能有一丝大意。

    借着谈论‘水师’的事,赵煦再次强调了‘军改’的重要性以及保持改革进度。

    大宋的问题太多,军政两界累积几乎到了顶点,想要改变,王安石的变法,最多修修补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甚至还会激化,促成更多问题。

    想要解决,得从根子上下手。

    从根子上触动,那阻力,压力,就是不可想象的。

    枢密院,兵部面临的压力,是赵煦这个决策者不能完全体会的,迟疑甚至是退缩都可以理解。

    理解归理解,赵煦不允许改革迟疑,必须要坚定的进行下去,而且还要保持速度。

    在金明池走了一圈,在漫步回皇城的路上,赵煦如同寻常汉子,揣着手,张嘴之间就是白气,道:“今年朕计划着,要去各处走走看看,各路,以及海军,朕都想亲眼看一看。”

    许将听着,倒是不意外,赵煦早就说过,稍稍顿了顿,道:“官家出京巡视,不知要带什么人,什么护卫?”

    现在大宋是纷纷乱乱,四处匪乱如火,皇帝出宫,必然要带足够的军队护卫。

    其中不可言说的是,裁剪军队,在禁军、厢军等中怨声极大,要是有人搞出哗变,危及君上,那可就是天地震动,风云变色了。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这个暂且不说。”

    许将一怔,明显感觉到赵煦似乎话里有话。

    章楶倒是想到了另一层,官家出京,京里怎么办?

    两人想到更多,朝局错综复杂,没有官家坐镇,会怎么样?

    走了几步,许将收拾情绪,道:“官家,辽人那边有异动,在河东路,似乎有军队集合的迹象。”

    赵煦嗯了一声,道:“擎天卫,皇城司那边也有消息。”

    萧天成的人头被送了回去,辽国自认会愤怒。自诩天朝上国,大宋这么做,辽国定然‘震怒’。

    在河东路边境集合军队,赵煦并不意外。问题在于,辽国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真的有决心,有能力与大宋这边再打一场吗?

    许将道:“臣认为,辽国在这个时候集合军队,不过是虚张声势,待等冬去解冻,少说还有四五个月。”

    不是不得已,没人会在大冬天开战,河东路又多寨垒,不能速战速决的情形下,根本打不起来。

    辽国,只是一种虚张声势,宣泄愤怒。

    赵煦也是这么判断的,踱着步子,道:“还是不能大意,让种建中严加戒备,必要的时候,可以先发制人。对于辽国境内叛军的支持,要加大力度,不能让辽国腾出手来。”

    许将跟在赵煦身侧,道:“是。辽国这边,暂且威胁不大。灵州府那边,折可适做了一些试探性进攻,夏人龟缩不出。官家的斥责诏书已经发过去,李乾顺还没有动静。”

    “哼,”

    赵煦冷笑一声,道:“李乾顺还抱有幻想,不着急,等时机成熟了,再收拾他。说说吐蕃那边。”

    辽国是虚张声势,李夏龟缩不出,那所谓的‘三国伐宋’的联盟,就剩下吐蕃了。

    许将道:“吕惠卿经略成都府路,目前正在整肃军队,对于吐蕃各部加强监控,他曾给兵部与枢密院来信,说是会主动出击。根据他的探查,吐蕃分裂严重,与李夏时孟时战。李夏而龟缩不敢出,吐蕃孤立无援,他认为,针对青塘地区的吐蕃,出手胜战会很容易,只是后续处理会比较困难。青塘远离中原,地广人稀,吐蕃经营多年,即便收复,想要长久,朝廷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可想象。并且还需要大军驻扎,长期鏖战……”

    长期鏖战。

    这种事,以大宋目前专注于改革的既定国策,显然是不可接受的。

    章楶接话,道:“官家,臣认为,讨伐青塘吐蕃,还需要李夏协助,可下旨,命李乾顺从军,从侧面进攻,并且一直保持高压太深厚,转移我们的压力。”

    许将一怔,看向章楶,道:“李乾顺不会轻易答应吧?另外,若是李乾顺借机扩张,也不利于对李夏的削弱。”

    李夏的建立,几乎是南征北战,对宋,对辽,对吐蕃,是硬生生打出来的,不少地盘,原本属于吐蕃。

    章楶道:“不管是李夏,还是吐蕃,国力都远弱于我大宋,辽国远水救不了近火,吐蕃孤立无援,哪怕与李夏媾和也不足,趁此机会,可以好好敲打李夏,不止与吐蕃,与辽,李夏的位置也很重要。”

    许将听懂了,神情沉吟。

    赵煦揣着手,道:“朕认为可以。李乾顺那边不老实不意外,但要敲打的他老实,折可适的动作可以大一点,这一次,不是上书谢罪那么简单了,伐吐蕃,他要随军,归吕惠卿调遣,他要是不同意,让折可适给我围了兴庆府!”

    许将抬起头,看着赵煦道:“臣认为可以,辽国要在河东路集合大军,又要防备国内叛军。再想救援兴庆府,就心有余力不足,鞭长莫及。”

    赵煦脚下踩着雪,一步一吱呀,道:“辽国那边肯定会兴师问罪,不必理会,我们要求互市,在互市的基础上,谈其他东西。”

    “臣等领旨。”章楶,许将齐齐抬手。

    说起来,事情有些古怪。互市,一直是北方势力对中原王朝的要求,而中原王朝一直对北方势力进行严厉封锁。

    现在调转个头,中原王朝要求互市,辽国倒是讳莫如深,不肯同意。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两手

    宋朝的假期很多,很长,事关年假与元宵节,假期长达二十三天。

    元宵节渐近,开封城里的气氛逐渐热烈,宫里宫外都是热闹喜庆。

    福宁殿。

    权哥身穿红袄,头戴金色虎冠,脚踩龙凤靴。

    小家伙似乎有些不情愿,小脸鼓鼓的,大眼睛看着赵煦,清澈的双眼,似乎在求救。

    赵煦在一旁笑着,看着孟皇后上上下下的倒腾。

    朱太妃一边给小家伙系着扣子,一边道:“官家,今天外面有些冷,一定要带权哥吗?”

    赵煦背着手,道:“要带。”

    孟皇后站在一旁,静静的没有说话。

    朱太妃系完,将小家伙抱起来,交给赵煦,道:“昨日王家老夫人来我宫里坐了好一阵子。”

    赵煦面不改色,道:“我知道。”

    朱太妃便没有再说,收拾了下就走了。

    赵煦抱着小家伙,用手捏着他的鼻子,逗弄道:“爹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小家伙顿时挣扎起来,嘴里呜哇哇的叫。

    孟皇后一惊,伸着手,又没敢说什么。

    赵煦松开手,笑着道:“别那么紧张,也别娇惯,行了,走吧,出宫去。”

    孟皇后连忙拿起身边的小篮子,跟在赵煦身侧。

    陈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跟在赵煦身旁。

    随着他们跨出一道道宫门,一些身穿便服,看似寻常汉子的人出现在他们身后。

    孟皇后恍若未觉,她知道这些人,虽然不少生面孔,但其中很多她在宫里见过,是隶属于‘暗卫’。

    但她不知道‘暗卫’的指挥使是谁,也从来没见过,没听说过。

    与此同时,宣德门外。

    文彦博拄着拐,穿着厚厚大袄,佝偻着身体,立在城门下,不知道在在这里候了多久。

    在他边上,是刚回京不久的右相王存。

    王存神态有些疲惫,双眼凹陷,似乎失眠了不少日子。

    王存站的有些累,看着文彦博的精致龙头拐杖,眼神羡慕,轻叹道:“文相公,还是你高明,我得多跟你学。”

    文彦博余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跟我学什么?”

    王存一笑,道:“学文相公大肚能容,学文相公审时度势。”

    “这是在嘲讽我?”文彦博表情冷硬,话很直接。

    王存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我是在朝廷召回令下达之前才想明白的,现在的朝廷,与我大宋以往是大不相同,想要立足,须知风向。”

    文彦博看向宫里,道:“既然你这么诚恳,我就教你。朝廷没有什么风向,真正的风向,在宫里。”

    王存作恍然表情状,道:“我要是早知道,就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了。”

    王存被押回京,在政事堂内,遭到了章惇的严厉训斥,指责他‘人浮于事,自私自利,无家无国’。

    王存只能认下,申辩都没几句。

    但是最终他的处置方案,就是政事堂给了口头警告,没有更进一步的处置,赵煦也未曾有旨意。

    当然,不止这样,他的权柄,被章惇剥夺,交给了蔡卞,林希,李清臣等人。

    也就是说,王存现在是空头右相,有名无实,彻底被架空。

    文彦博见不惯王存这虚伪模样,道:“我当时建议你在家休养,你不肯,你打算做什么?”

    当日的政事堂,风向一致,就是‘问罪王存’,六位相公,即便是文彦博都没有王存说话,只不过最后文彦博来了一句:‘闭门思过吧。’

    王存拒绝了。

    王存背着手,两鬓多了些白发,道:“今年开始,朝廷的重点,会从朝廷转向地方,江南西路是重点的重点,我实在坐不住啊,文相公,还能坐得住吗?”

    文彦博表情漠然,道:“江南西路我的门生故吏并不多,我为什么坐不住?”

    王存呵笑一声,道:“江南西路出来了多少高官,别的不说,苏大相公现在就在江南西路。再说,这也不是江南西路的事,江南西路是一块踏脚石,江南各路都在看着,一有风吹草动,必然是轩然大波,何况,现在哪还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听说,荆南那边,有个提督勾结匪盗掀起民乱,延烧了七八个州县了。”

    “说你想说的。”文彦博淡淡道。

    王存长长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文彦博,道:“文相公啊,官家让你我入宫,可能是为了推行‘绍圣新政’,也有可能是背锅。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绍圣新政’推行不下去,章惇等人罢去,我等是不是就是擎天之臣?官家不是要你我为‘绍圣新政’献身,而是做了两手打算!”

    文彦博表情纹丝不动,道:“你只是要说这个?”

    王存一怔,道:“文相公早就想到了?也是。那我就坦白吧,你我,加上工部的苏东坡,完全有能力与章惇等人争辩一二,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官家看到,知道,我们可以替代他们,将来有一天,帝心斗转,就是我们擎天保驾的时候!”

    说白了,王存是想与文彦博结盟,共同对抗章惇,蔡卞等人、

    文彦博无动于衷,道:“官家来了。”

    王存抬头看去,远远就看到赵煦带着孟皇后,肩膀上扛着一个孩子,正漫步走来。

    王存先是看向孟皇后,又看向赵煦肩膀上的孩子,双眼微微一睁。

    文彦博没有转头,好似看穿了王存心里所想,道:“皇后娘娘,小殿下的主意,你一个不要碰,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王存皱眉,身姿不动,道:“他们不是我们的希望吗?”

    文彦博拄着拐,满脸的风霜,道:“看到希望,不等于能等得到。你要明白,希望在远方,我们在当下。”

    王存听懂了,看向扛着权哥的赵煦。

    赵煦双手托着权哥,正扭动肩膀,逗弄着小家伙。

    小家伙似乎有些害怕,双手抓着赵煦的头发,头一直歪着看着孟皇后。

    孟皇后一直伸着手,虚扶着,生怕赵煦一不小心,将权哥给摔下来。

    王存神情变了变,道:“你说,官家会有改变心意的一天吗?”

    文彦博淡淡道:“先帝改变过心意吗?”

    王存双眼暗淡,不再说话。

    赵煦一家人,就要到近前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争议

    “臣参见官家,见过娘娘。”

    看着到近前的赵煦一家人,王存,文彦博齐齐抬手而拜。

    赵煦将权哥抱到身前,看着两人,笑着道:“免礼。就快到元宵节了,那天的热闹朕是赶不上了,提前与二位卿家去逛逛,沾沾喜气。”

    文彦博面色冷硬,王存神情平淡,道:“是。”

    两人到底是‘旧党’大佬,与赵煦有着深深隔阂,不是章惇、蔡卞等人的亲近。

    这两人言谈举止,都没有去看孟皇后,极力的在避免着什么。

    孟皇后从容自如,挎着篮子,站在赵煦身侧。

    权哥似有些怕生,双手抓着赵煦的衣襟,不敢回头看两个老人家。

    赵煦抱着权哥,向御街走去。南面护城河一带,是最热闹的地方。

    赵煦抱着权哥,走的很慢,与跟在身左侧的文彦博,王存笑着道:“二位卿家,今年的元宵节,你们家里是打算怎么庆祝的?”

    王存的位置是在文彦博之上的,于是他率先答话,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些笑容,道:“回官家,臣家里人不多,也无奢华,就是一家人聚一聚,吃顿饭,晚辈拜个寿。”

    赵煦有些讶异,看向他,道:“据朕所知,我大宋的世家大户,对元宵节的庆贺,少说也要通宵达旦的三天,卿家身为当朝相公,就简单吃顿饭了事?”

    王存躬着身,面不改色,道:“臣不喜热闹,是以家里一向比较节俭。”

    陈皮在赵煦后面,抬头看了眼王存,心里暗道:这位王相公的脸皮还真是够厚,这样的瞎话张口就来。

    实则上,王家也是官宦时间,不说逢年过节了,平时的奢华也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文卿家,你呢?”赵煦对于王存的话自然不信,转向了文彦博。

    文彦博忽然咳嗽两声,而后清清嗓子,道:“还在太皇太后的丧期,臣等不敢演乐。外加家人还在介休,府里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陈皮又看了眼王存,相比于王存,文彦博的话就很有水平了。

    赵煦微微点头,道:“开朝是日期暂定在十九,这两天,卿家可以来宫里,母妃对卿家这样大家,很是钦佩,好多次说是想见见卿家,多多请益。”

    文彦博躬身,道:“劳太妃娘娘惦记,臣一定会进宫去拜见。”

    赵煦嗯了一声,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一身常服,行走间颇有些写意的苏轼在人群中,对着路边一幅画,似乎在评点。

    四周的人以及摊主连连点头,似对苏轼的评点十分信服。

    “臣参见官家。”

    突然间,孟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着赵煦行礼。

    赵煦看向他,笑着道:“来的正好,朕也抱累了,你抱会儿。”

    说着,赵煦将权哥递给孟唐。

    说起来有些奇怪,权哥对赵煦总有奇怪的抗拒,再小的时候,一抱就哭,反而是舅舅孟唐,最喜欢他抱了。

    果然,权哥到了孟唐怀里,就有了安全感一样,头转来转去,大眼睛无顾忌四处的看。

    孟唐已经习惯了赵煦的随意,抱着权哥站在他姐姐边上,与王存,文彦博躬身示意。

    王存眯着眼,看着孟唐,又看向他怀里的权哥,眼神微闪。

    文彦博仿若无所觉,亦步亦趋的跟在赵煦身旁。

    苏轼评点一番,刚要转身离开,就看到了赵煦一群人,先是一怔,而后连忙甩开人群,来到赵煦等人身前,刚要抬手行礼,赵煦摆了摆手,笑着道:“在外面就不多礼了,卿家是在品画?”

    苏轼见孟皇后,文彦博,王存都在,心里思索着,面色不动的道:“是,不过是一幅拙劣的仿作。”

    赵煦笑着道:“卿家说是假画,那必然是假的。”

    苏轼的琴棋书画,各是一绝,哪怕大宋名家辈出,他也是最顶尖的一批。

    苏轼没有高兴的表情,躬身行礼后,就立到一旁。

    王存瞥着人越来越多,心里若有所动,忽然说道:“苏尚书,工部的那道奏本被政事堂打回去,你们可曾进行新的布置?”

    苏轼神色微变,边走边抬手向文彦博,道:“文相公打回来的,却又未写明具体原因,下官还没来得及请示。”

    文彦博拄着拐,慢慢走着,淡淡道:“工部原本就有计划,你上的那道大改之前,不说具体实效如何,单说放弃之前所做,你可知,要浪费多少钱粮?数以百万计,并且,仓促停止,后面引发的结果,还得数以百万计去善后。我且问你,你们工部这些计划,是坐在凳子上,拿起笔就随意写的吗?”

    苏轼沉着不变,道:“工部是做过详细铺排的,之前的计划,过于庞大,不足精细,是以做了改变,对于之前的工程,工部有善后计划,不会仓促停滞。工部坚持认为,钱粮应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当用在最有效处。”

    文彦博对于苏轼的辩解仿佛没听见,道:“如果工部继续上这样的奏本,我会继续打回去。”

    如果文彦博继续打回去,那么工部只能依照之前政事堂批准的计划行事。

    苏轼其实有些不懂,为什么文彦博不支持他?文彦博应当支持他,不论是从传统立场,还是朝局斗争来说!

    王存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瞥了眼与孟皇后指着两边景色低声说笑的赵煦,故作沉吟的道:“苏尚书,依照我来看,工部的计划略显仓促与不够细致,应当仔细完善,在做上书。另外,此事不是工部一部之事,钱粮出于户部,监察在于御史台与刑部,官吏安排在于吏部,你的那道奏本,完全不见这些。”

    苏轼拧眉,两位相公公然反对,章惇,蔡卞等人就更不会同意了。

    他直接转向赵煦,道:“官家,工部的计划,在于破除虚空,用于实际,并且精准,与以往的大开大合区别甚大,并且见效快,节省钱粮,臣坚持认为,应当弃用旧政。”

    “啊……”

    赵煦仿佛刚听到,转头看了苏轼一眼,又看向文彦博与王存,笑着摆手道:“今天是来逛灯会的,不谈政事。苏卿家,诗词冠盖当世,待会儿可要研磨,应景啊。”

    苏轼不肯退让,抬起手,道:“官家,即将开朝,若是政事堂不批工部所奏,那只能沿用去年之法,弥耗钱粮,明年达两三百万之巨,臣请官家圣裁。”

第五百三十三章 插曲

    “明年火耗两三百万?”

    赵煦没说话,王存却接话了。

    作为前任工部尚书,苏轼的话,在赵煦勉强,是在给他‘定罪’,因此语气不善。

    苏轼似乎陡然想起了王存是前任工部尚书这茬,犹豫了下,道:“下官清查工部历年支出,确实有许多空耗之举。”

    王存要发飙,赵煦说话了,看向苏轼道:“苏卿家说的空耗之举,可有整理出来?政事堂那边有奏本吗?还没到垂拱殿?”

    苏轼躬身,道:“臣并未列举,只是对以前的工部计划,进行了修订。”

    赵煦注视着苏轼,目光又看向王存,道:“王卿家,你是前任工部尚书,你觉得,空耗有多少?”

    空耗也罢,火耗也好,这是不可避免的。

    王存自然不会在这种常识上说下回合,故作思索的道:“官家,工部涉及的工程巨大,不止有两河,,还有连接各路的官道,桥梁,河渠等等,路途长远,人手复杂,其中所涉及你的损耗,臣也无法估算,从去年各地上来的账目来看,损耗……在五十万左右。”

    现在大宋的钱粮,基本上依靠漕运,陆运,耗时长久,其中的损耗确实难以计算。

    赵煦对于王存说的‘五十万’,心里很自然的翻了几个倍,甚至不止。

    损耗,不止是真的损耗,还有各级官吏的上下其手,总之,以大宋现在的官场风气,用到实处的,不足两三成!

    “说到损耗,诸位卿家以为,该如何才能有效的处置?”

    赵煦伸手给权哥理了理衣领,随口般的说道。

    王存心头一惊,连忙斟酌措辞,道:“官家,工部所涉工程浩大,遍布全国,若是朝廷突然要降火耗,臣担心,会影响士气。”

    王存说的谨慎,实际上他心底很清楚,工部的所有工程都不经查的,哪怕他在位时就让陈浖进行清查,善后,但这种遮掩式的处置,一戳就破。

    “那就在不影响士气的情况下进行。”赵煦仿佛随口聊天般的笑着道。

    文彦博拄着拐,慢慢走着,对于王存的话,他置若罔闻,一点表情都没有。

    苏轼却有些生气,道:“官家,工部的计划,在未来三年,用度高达一千五百万贯,每年五百万贯,这么大的数额,必须要降低损耗,臣认为,工部应对节俭,有针对性的行事,而不是如此虚泛,空广。”

    “糊涂!”

    王存摆起了相公官位,训斥苏轼道:“你认为朝廷这些工程,就是虚泛,空广,撒钱吗?朝廷对工部这些的计划,定位是‘以工代赈’,是赈抚灾民,是惠泽苍生!”

    苏轼不服,刚要争辩,赵煦背起手,道:“不要争论。朕问的是,该怎么有效的控制损耗?文卿家,你认为,问题在哪里?”

    文彦博这才慢慢转过身,道:“官家,臣认为,火耗主要在四个方面,一个税收的收取;一个是运输的过程;其三是贪腐。其四是浪费。”

    赵煦背着手,踱着步子,目光看着两边的街景,道:“还是卿家老成谋国,说中要害了。税赋从百姓,再到国库,再到支出,这是一个繁琐的过程,天下钱粮汇聚东京,其中浪费的钱粮难计其数。贪腐,这个问题,我们众所周知,关键在于怎么解决。浪费,这也是大小官吏们人浮于事,大手大脚惯了。几位卿家就事论事的说说,该怎么解决。”

    赵煦话音刚落下,身后突然涌出一大群人,簇拥着,说笑着,快步向前走去。

    四周的暗卫十分警惕,不动声色的隔开人群。

    其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惊奇的看着冒出来的人,又看向被围在中间的赵煦。

    小姑娘眨了眨眼,忽然提着两个灯笼,快步向赵煦走来。

    暗卫一惊,立马就要上前。

    赵煦背在后面的手,不动声色的摆了下,阻止了暗卫。

    小姑娘来到赵煦近前,却看向孟皇后,仰着小脸,举着灯笼道:“姐姐,你们是出来忘了拿灯笼了吗?给,我们恰好多一个。”

    孟皇后一愣,旋即笑着接过来,道:“确实是忘了,谢谢你,这个送给你。”

    孟皇后身上没有带其他的,倒是篮子里有不少给权哥的小玩具。孟皇后拿出了一个金色纸张坐的小灯笼,递给了小姑娘。

    小娘娘眨了眨眼,甜甜一笑的接过来,道:“谢谢姐姐。”

    孟皇后微笑,就看到小姑娘的家人跑过来,一个知书达理的妇人,拉着小姑娘手,连声笑道:“不好意思,我家闺女不懂事。”

    孟皇后温和笑容以对,道:“我觉得她挺懂事的,这个灯笼很漂亮。”

    “姐姐的灯笼也很漂亮。”小姑娘提起赵煦给权哥做的金色灯笼,连忙说道。

    妇人笑着,便拉着小姑娘走了。

    小姑娘被她母亲拉走,还回头,冲着孟皇后连连挥动小手。

    孟皇后提着白色的绣花灯笼,与赵煦道:“官家,这灯笼不错吧?”

    赵煦笑着点头,目送那家人离去,便抬脚向前走,道:“几位卿家,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小姑娘送灯笼,不过是个小插曲。

    赵煦说完,很不的人却沉默了。

    文彦博没说,王存,苏轼也没有。

    税收的收取,这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朝廷年年当做头等大事,但涉及其中的详细,却又不愿深究。运输过程的损耗,这个可以尽量减少,但十分有限。

    那么重点就是‘贪腐’与‘浪费’,这里面,同样有着朝廷高层不愿触碰的内容——大宋上下官吏的优渥,八成体现在这两方面。

    动这两样,就等于将天下官吏全都给得罪了。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痼疾,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赵煦等了一会儿,见着三人不说话,忽然点名道:“慕古,你觉得,该怎么有效应对?”

    孟唐吓了一跳,抱着权哥迟疑了下,道:“官家,小人认为,应当先整顿吏治。”

    赵煦不置可否,道:“说到吏治,今年的恩科就在三月,朕考虑,大幅度提升寒门的录取名额,王卿家,你怎么看?”

第五百三十四章 托献

    文彦博,王存,苏轼都是历经宦海的人,眼见着赵煦不断偏离原话,情知要步入正题了。

    没人会将今天,当做是官家在宫里无聊透顶,带着一家人来逛灯会。

    大宋的晋身渠道非常多,有诸多的没有功名的人跻身朝廷,但科举已然是最大,最重要的一条。

    增加寒门录取名额,那势必挤压世家的入仕数量!

    王存瞥了眼老神在在的文彦博,神色从容的开口道:“官家,科举入仕,是读书人的追求,凡是能及第,无不是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寒窗苦读,朝廷若是刻意,有所偏向的录取,这对一些真才实学的人,有失公平,并且,也不合朝廷收拢人才的初衷,请官家三思。”

    孟唐看向王存,心里不解。

    朝廷要求对科举改革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大相公在政事堂会议上,再三要求增加寒门录取名额,这显然是官家与大相公共同的想法。

    王存这么说,明显会惹官家不高兴,但他为什么还坚持呢?

    “咦,这家点心不错,上次赵佶给我带了一些,咱们今天都尝尝,所有人带着别动,我去买。”

    赵煦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摊子,上面是洁白如玉,热气腾腾的糕点。

    众人一怔,不等他们有所反应,走了几步的赵煦又回来,看着孟皇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我没带钱,你带了吗?”

    孟皇后眨了眨眼,忽然转头看向孟唐,道:“慕古,你带了吧?”

    赵煦是皇帝,没有带钱的习惯,孟皇后在宫里日久,也没这个。

    孟唐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只手掏褡裢,拿出一把铜钱。

    赵煦一把抢过来,道:“待会儿回宫,让你姐还你。”

    赵煦说着,就转身去买糕点了。

    身后的暗卫悄然动作,跟在赵煦身后。

    赵煦挑挑拣拣,选了七八块,付了钱回来,在众人面前打开,笑呵呵的道:“来,尝尝,微动很不错的。”

    王存深知他刚才的话惹赵煦不高兴,是以没敢动。

    文彦博自然不会第一个出手,拄着拐没动。

    苏轼表情有些晦涩,不负刚才潇洒,仿佛心事重重。

    孟唐就更不会了。

    倒是孟皇后,先拿过一块,然后又拿过一块,递给孟唐,笑着道:“给你一块糕点,钱就不还了。”

    孟唐还是有些懵,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伸手接过来,目光隐晦的向他姐姐露出探寻。

    孟皇后没解释,给权哥理了理衣服。

    赵煦手里的糕点转向王存,道:“王卿家,吃一块吧,想朕在大街上请糕点,第二次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王存恭谨的躬身,伸手拿出一块,没敢放入嘴里,就那么站着。

    赵煦笑着,转向文彦博。

    文彦博从容自如,道:“谢官家。”

    说着,他拿起来,慢慢放到嘴里,咬了一点,轻轻尝着,一脸笑容说道:“确实好吃,难怪官家喜欢。”

    赵煦右手拿了一块,左手托着向苏轼,却问话向文彦博,道:“文卿家,你觉得王卿家的话是否有理?”

    文彦博将嘴里的咽下,神情认真起来,道:“官家,科举失衡的问题,其实在仁宗朝就出现了,江南江北的差异十分突兀,到了元丰七年,江南录的八,江北录的二,如此失衡之下,臣恐出现大问题。”

    文彦博说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南方文化昌盛,历年的中举人数比列节节攀升,已经到了八比二的地步!

    长此以往,江北怕是都未必还能有及第的人!

    这确实一个可怕的问题!

    赵煦微微点头,道:“卿家所言有理,苏卿家怎么看?”

    赵煦突然看向已经拿过一块糕点在手里的苏轼。

    苏轼曾经做过礼部尚书,也做过科举主考官,瞥了眼文彦博与王存,道:“官家,刻意区别录取,恐会造成人才落第,朝廷失民心。朝廷要做的,应当是鼓舞北方教化,以南北均衡。”

    王存,文彦博,苏轼,都刻意回避了录取寒门比列的话题。

    赵煦吃着糕点,忽然觉得有口干,道:“圣人,将权哥的水给我喝一口。皮皮,给几位卿家找杯茶。”

    孟皇后拿出权哥水壶的时候,陈皮已经应着去安排了。

    赵煦喝了口水,就看到权哥在挥舞小手,小脸有些不高兴模样。

    赵煦笑了,拿出小碗,倒了一小杯,给权哥喂去,道:“慢点喝,慢点喝……这科举问题重重,要改革,看来大家都有共识,这就可以了。现在具体就是怎么改了,改革方向,方式方法,有争议也正常。这样,咱们先支持大相公的改革方案,如果有问题,朕出面与大相公说,该废就废,该改就改,三位卿家觉得如何?”

    要是先帝,文彦博,王存就撸起脖子上去喷了。

    可是赵煦,他们不敢,当然也知道,他们喷了也没用。

    眼前这位官家,与先帝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对士林,少了那种敬畏之心。

    没有敬畏之心,那就意味着他不会在乎,更不会顾忌。对于这样一位官家,再用老方法,那就是早死,给家族招祸。

    王存沉色不语,科举的改革,他们几乎插不上话。

    这些方案,全都是章惇等人捣鼓出来,他们提出了反对,遭到了无视。

    在他看来,政事堂七人,‘新党’占据了五个,有绝对话语权,他与文彦博,哪怕声音再大,在‘在内争议,对外团结’的要求下,也只能在政事堂吼吼。

    文彦博默默一阵,道:“对于今年恩科的录取,是否是以礼部为主?”

    今年恩科的大小主考官,赵煦早就定下了,礼部尚书李清臣,国子监祭酒沈括。

    按照规矩,科举进士名单,由翰林院审阅,大小主考官定夺。

    赵煦站在大街上,吃着糕点,偶尔还喝权哥的水,毫无官家该有的威严与肃穆,边吃边喝的点头,含混的道:“应当是这样,文卿家有想法?”

    文彦博道:“官家,臣以为,如果出现争议,应当由政事堂一致决定,如果出现不一致,国之大事,须朝议而决。”

    王存神情微变,不应该是官家来决断吗?怎么是朝议?

    文彦博不怕触怒官家?

    苏轼也目露疑色。

    “可以。”

    赵煦随口就应下了,道:“那科举的事,就这么定了。说说田亩的事,田亩改革。现在有两个争议,一个是朝廷出资,每年从士绅手里回购田亩,交给百姓,有声音说,这是朝廷抢劫,有失朝廷仁德,朝廷应当采取自愿原则,不愿意卖的不能强迫。第二,就是针对于托献于士人以避税的打击,有人说,这难以辨别,恐伤士林之心,弊大于利。第你们怎么看?”

第五百三十五章 团结

    赵煦其实还想说个‘第三’,因为涉及田亩改革,敏感的问题太多,他提出的,是朝野正大光明喊出来,声音最大的两个。

    苏轼接话,道:“官家,臣也这样认为,朝廷须以仁政治国,蛮横推行,恐失天下民心。朝廷初衷是好,但推行不善,会造成全国动荡不安,臣请官家三思。”

    苏轼说的是有道理的,也有前车之鉴。神宗年间,王安石推行‘新法’,结果在种种制约之下,不但没有预期效果,反而掀起来了一场大乱子。

    王存瞥了苏轼一眼,暗自摇头:不懂官场。

    苏轼这么多年被流放在外,甚至流放到了詹州那样最偏远之地,不是没道理的。

    ‘绍圣新政’浩浩荡荡,已然是大势所趋,没人能阻挡,苏轼这个时候在官家面前唱反调,章惇等人知道,可能会再找机会将他送走。

    赵煦倒是不意外苏轼站在那些一边,目光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你怎么看?”

    文彦博拄着拐,佝偻着身躯,道:“官家,此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终归是要做的,不能明知有弊端反而不肯改变。”

    文彦博说了一句废话。

    赵煦站在原地,目光看着文彦博,又扫了眼王存,忽然看向孟唐,道:“国舅,你怎么看?”

    国舅,不是慕古,也不是孟唐。

    孟唐心头一激灵,不敢大意,抱着权哥躬身,沉默了一阵,才道:“官家,臣认为,此事与科举是一样的。科举若不改,看似是对全天下士人的公平,可对北方,对我大宋来说,是不利,不公平的,南北失衡,危险朝廷,国社安稳。田亩现在绝大部分在士人手中,百姓沦为佃户,辛苦一年,仅够果腹,更别说读书,及第,入仕了。”

    孟唐话头止到了这里。

    他不敢再说,再说就要得罪人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若是现状不变,看似是公平,实则是在士人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的公平,是对百姓,寒门的极尽压榨,这本身是不公平的,长此以往,贫富失衡,那就是风云变幻,天地动荡之时了。

    赵煦有些诧异,倒是没想到孟唐能说出这番有见地的话来。

    孟皇后皱眉,她不喜欢孟唐出头。

    苏轼看向孟唐,反驳道:“国舅言过其实,朝中大部分都是寒门出身,即便是我,家中也不富裕,我朝宽仁,士人优渥,本就不需要盘剥百姓,国舅将士人如此贬低,太过牵强附会了。”

    赵煦转向王存,道:“王相公,你觉得呢?”

    王相公。

    王存敏锐的感觉到了,在这位官家变化的称呼中,藏着他的某些情绪。

    王存有些迟疑,还是说道:“官家,土地兼并日趋严重,百姓流离失所的现象是有的,朝廷这样做,是仁政,是可以理解的。士绅们购得土地,雇人耕种也没错。两厢权衡之下,臣认为,应当有所折中,不可过于急切,臣等担心,会适得其反,引出乱子,有损圣德,不好收拾。”

    王存态度有所软化,可也坚持了想法——反对。

    “好,诸位卿家的想法,朕懂了,那就折中一下,”

    赵煦将糕点吃完,手帕放回孟皇后的篮子里,拍了拍手,道:“这样,清丈田亩,登记人口,这是原则性问题,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诸位卿家能支持,朕很欣慰。咱们先做着两项工作,等这两件事完成了,咱们再讨论,朝廷购地,以一路计算,是十成,八成,六成,都可以再商讨,不着急。诸位卿家,这样可好?”

    王存,苏轼这会儿好似陡然醒悟,官家是来做和事老了。

    王存心头还是有些犹豫,清丈田亩,登记户丁,本就是敏感议题,他们要是答应,怕是要被士林骂的狗血淋头。

    可官家已经出面,退让了一步,他们还寸步不让,就显得他们咄咄逼人,不顾官家颜面了。

    苏轼倒是觉得可行,抬手道:“官家圣明,臣认为此举可以。”

    文彦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透亮。

    官家这哪里是做的和事老,章惇,蔡卞等人将计划拉的那么高,或许就是等他们讨价还价,官家看似让步了,实则还是在章惇等人的计划之内。

    章惇等人本来想走五十步,对外宣称是一百,官家出面说话是六十,八十,这是哪门子退让?

    但有苏轼应可,王存不能沉默,道:“臣……也觉得可以。”

    赵煦笑着点头,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

    文彦博心头叹了口气,王存,苏轼这些人,远不如司马光,吕公著等人,既无能力,也无城府,难怪朝局会败坏到这种程度。

    不是章惇等人手段有多厉害,实在是这些过于不堪。

    文彦博心里一直在思索,道:“官家,土地丈量,户丁登记,是归属臣分辖,是否说,这份差事,有臣全权主理?”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文彦博,笑着道:“卿家要求全权主理?”

    文彦博老脸一动,改了口风,道:“臣是辅臣,自是以政事堂为主,臣希望,能够排除干扰,专心处理,若是出了一些乱子,臣请官家先行恕罪。”

    王存忽然有些头皮发麻,他刚才表现的有些冲动,远不如文彦博这般老辣。

    将责任摆在了前头,真要出什么事情,或者说,文彦博想要私底下做些什么,他也有足够理由堵章惇等人的嘴!

    赵煦哪里听不出,稍稍沉吟,便道:“好,朕给你这个承诺,日后出现什么乱子,朕来与大相公等人说话,文相公放开手行事。”

    文彦博心头更叹一声。

    他身在彀中,这已经是他能够争取到的最大的了。即便是这样,其实也在这位官家的算计中。

    将来出什么乱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借着乱子,官家与朝廷就有理由,进行变革,趁机推行他们的‘新政’。

    赵煦见文彦博默认,拍了拍手,继续向前走,道:“这几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其他的事情,诸位卿家,还有什么想法?朕希望朝休结束后,紫宸殿的朝会,是朝廷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的,如果咱们都不团结,吵来吵去,下面的人就没办法做事了。”

    孟唐抱着权哥跟在后面,这会儿终于明白。

    官家这次出宫,就是来说服这些‘旧党’反对派的,与苏先生也不是什么偶遇。

    文彦博,王存,苏轼,是目前朝中最大的三个反对派,只要他们开口同意,或者不出声反对,朝廷就是‘团结’的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风雨

    赵煦的话,看似温和,实则就是在给文彦博,王存,苏轼等人警告,要求他们在‘绍圣新政’的问题上,保持与朝廷,与他一致!

    苏轼在朝中不如意,心中有千言万语的怨念,这会儿却不想说了。

    王存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文彦博,心头恼怒,还是他出头的道:“官家,现在朝野最大的……争议点,就是江南西路……”

    江南西路,现在还有谁不明白,朝廷就是要拿江南西路开刀,作为绍圣新政推行的试验田。

    朝廷展现出了强大意志,对江南西路官场进行大换血,宗泽率军进驻,总揽一切大权,这是前所未有的!

    给人的感觉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朝野方方面面的反对声,前所未有,宗泽差点被和离,被孤立成孑然一身,举世皆敌!

    赵煦停止脚步,转向王存,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王存忽的心头一寒,噗通一声跪地,颤声道:“臣知罪!”

    王存头上渗出了冷汗,浑身冰冷。他突然意识到,江南西路,或许是官家最大的坚持,不可动摇!

    赵煦看着他,余光瞥向文彦博,苏轼等人。

    之前还融洽的气氛,瞬间没了。一缕寒风扫过,众人皆体寒。

    四周来往的人群很好奇,也很疑惑,这个一看就荣华的老人家,怎么突然就对着一个年轻人跪下了。

    孟唐抱着权哥,站在孟皇后边上,神情发紧。

    他这个姐夫平时都是温和的,不在乎宫廷的诸多规矩,待人和善,没什么脾气,可真要发起脾气来,没人承受得住!

    苏轼躬着身,没有求情的意思。

    他与王存本就不熟悉,何况还是涉及晦涩的‘旧党’内部的相互倾轧。

    文彦博就更好似没听到,目光看向前面,一脸的铁冷色。

    孟皇后则在无声的给权哥裹了裹衣服,小家伙睡着了。

    赵煦背着手,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存,淡淡道:“辽国那边因为萧天成的死在兴师问罪,你去一趟,将互市的事情谈妥。”

    王存瞬间脸色发白,身体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天成被大宋杀了,他这一去,多半是回不来!

    这就是惩罚!

    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虚伪的温情脉脉,或者等着秋后算账。

    赵煦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你对江南西路一事怎么看?”

    文彦博这次恭敬了不少,躬着身,道:“从‘新政’推行不畅,到贺轶之死。王相公深查不出,再到应冠,栾祺等人离奇自缢,江南西路,臣以为,水深得很,需要严肃整治。”

    文彦博这是正式表态了。

    赵煦从孟唐怀里接过熟睡的权哥,笑着道:“今年恩科好好考,去江南西路历练一番,到时候,赵似陪你一起去。”

    孟皇后顿时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她不希望孟唐卷入朝局中来,太过危险了,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人算计,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孟唐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王存,没敢找借口拒绝,躬身道:“谢官家。”

    赵煦点头,抱着权哥向前走,忽然间,文彦博一个踉跄,好似要摔倒。

    赵煦一把拉住他,看着他的神情,道:“文卿家,没事吧?”

    文彦博只是脚滑,倒也没问题,连忙站稳,侧身,道:“多谢官家。”

    赵煦一手抱着权哥,一手扶着文彦博,笑着道:“雪地路滑,文卿家慢些。朕还记得,当初吕大防,朕也这样扶过他。”

    文彦博脚步顿了下,又继续向前走。

    跪在地上的王存,心头苦涩,听到赵煦的话,莫名又有些快意。

    文彦博自负聪明,还不是被官家拿捏的死死的!

    当初官家这样扶着吕大防,吕大防最后是惨死皇城司,你文彦博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在场的人,似都能听出赵煦的言外之意,深深的看了眼文彦博。

    文彦博只是顿了下,便行走如常,仿佛听不出赵煦的话外之音。

    实则上,赵煦也就是感慨了这么一句,很快就放开手,看着前面人群渐多,便道:“今天人不少,走,咱们一起去坐船,游湖,说不定就能看见一些世家公子姑娘的花前月下。”

    赵煦说着,脚步就快了一些,他对这种事,格外感兴趣。

    孟皇后连忙跟着,一直小心的看着权哥。

    文彦博,苏轼,孟唐等人随后,王存跪在地上,慢慢的起身,面如死灰,眼神里挣扎,一咬牙,还是跟了上来。

    赵煦带着一大群人,兴致高昂的游湖赏灯,章惇等人没闲着。

    ‘绍圣新政’的方针大略基本上都已经定下,但还有诸多细节以及各部之间的协调,官帽子,钱粮等等,每一项都是令人头疼不已,却又必须要做的事情。

    虽是朝休,李清臣,林希,许将三人基本上只休息了一两天,便在衙门,政事堂之间来回穿梭。

    他们已然是辅臣,只等开朝,一道诏书,拜为参知政事。

    三人在政事堂的时间,渐渐的远超衙门,左侍郎开始主要负责日常事务。

    李清臣这会儿坐在值房里,正忙碌的写着什么,头也不抬的道:“关于退役的将士的抚恤,差不多可以定案了,许相公在值房吗?”

    不远处的小吏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回相公,许相公好像去了枢密院,还没回来。”

    李清臣嗯了一声,道:“回来了告诉我一声,在我手边这三道公文送给林相公,告诉他,礼部官员的调动,我同意了。”

    “是。”小吏快步从桌前出来,拿过那几道公文,小心翼翼又快步的转向林希的值房。

    李清臣写了一会儿,合上手里的公文,拿起来,径直出了政事堂,来到了后面的青瓦房。

    这时,章惇正在与蔡卞说话。

    “按照时间算,宗泽就快要到了。”蔡卞抱着茶杯,神情沉色。

    宗泽一旦到了江南西路,那就意味着,‘绍圣新政’的大幕就要拉开了。

    章惇心里也在默默算着时间,道:“估计还要再等等。那个南皇城司,你怎么看?”

    作为当今朝廷的大佬,他们对江南西路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比如说,这个南皇城司已经落入那个叫做李彦的黄门手里,蔡攸成了门面的指挥着。

    蔡卞看了他一眼,道:“官家动了真火,是要对江南西路进行彻底,不可阻挡的变革。这个南皇城司,我感觉会惹出无数风雨来。”

第五百三十七章 行动

    章惇对于蔡卞的判断是同意的,江南西路看似是朝廷,是政事堂与六部在布置,但强力或者说暴力机构都在垂拱殿的那位官家手里。

    这位官家的性格,在章惇与蔡卞看来,并不是那种刚愎自用,自负天下第一聪明那种,而是一种古怪的倔强,只要是他认为对的,该坚持的,就一定坚持。

    他既不想与政事堂为代表的朝廷产生隔阂,又坚持己见不放松。

    是以,给了有心人从中作祟的不少机会。

    现在,这位官家对江南西路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动了真怒,谁还能阻止。

    蔡卞见章惇不说话,又道:“宗泽初出茅庐,又长在军中,我担心他镇不住局势。”

    依照朝廷以及赵煦的布置,江南西路必然是要有一番腥风血雨,宗泽总揽一切大权,却又资历,威望不足,他能撑得住吗?

    章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宗泽,我们都仔细查过,人品,能力是没问题,我信得过。”

    蔡卞有些不满,索性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安排了后手?”

    宗泽人品好坏,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不管宗泽怎么样,到了江南西路,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将他置于死地,贺轶就是前车之鉴。

    是以,宗泽这个特殊位置,十分重要,不容有失!

    章惇放下茶杯,道:“文彦博不是要了几个位置吗?我又赠送了一个给他,那文及甫,我打算让他去给宗泽做副手,副巡抚、副总督。”

    蔡卞神色微凝,道:“你跟文彦博通气了?”

    章惇明摆着要文及甫去背锅,文彦博能答应?要是激起文彦博的怒火,朝廷就别想太平了,以文彦博的能力与底蕴,足以将汴京城拉入深不见底的党争泥沼中。

    章惇道:“我答应他,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蔡卞面作恍然状。

    文彦博舍弃一个儿子,换取整个文家,

    章惇继而又道:“以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官吏配置来看,整体偏软弱,我们还需时时鞭策,确保进展与方向。”

    蔡卞点头,又轻叹一声,道:“我大宋不缺乏锐意进取之人,只是,能接住官家这道真火的人,寥寥无几。”

    章惇严肃的脸上,也有些烦恼之色。

    宫里的官家比他们还要激进,他的变法方案,远远超过了‘王安石变法’,这种摧毁再建式的变法,别说地方上的人了,即便是他们也诸多难以接受。

    只不过面对官家的泰山压顶般的压力,他们选择折中,尽力在这激烈变法中,保证社稷安稳。

    章惇与蔡卞说着,裴寅悄悄从外面进来,看了眼,来到章惇身后,低声道:“大相公,官家与文相公,王相公,苏尚书等人在游湖赏灯。”

    其实文彦博,王存在宫门口等着赵煦的时候,章惇就知道赵煦召见了他们,但苏轼也在,就有些不寻常了。

    裴寅声音虽小,却也没有刻意避讳蔡卞。

    蔡卞听得清楚,微微思索,就道:“官家这是说服这三人?”

    章惇猛的站起来,沉声道:“传我的话,命吏部,将一应调迁官员在二月底之前就任。请林尚书,亲赴洪州府,宣布朝廷对于宗泽等人的任命状。命户部,给江南西路拨钱粮五百万贯,二月底前到位。命工部,着重对江南西路的工程,作为优先事项推进。请大理寺,御史台,刑部的主官来政事堂。还有国子监,钦天监,户部,礼部二位左侍郎……”

    裴寅认真听,认真记。

    蔡卞端坐身体,他知道,他们要忙碌起来了。

    官家亲自与那三位‘旧党’谈话,必然会有成效,至少会减少在朝廷层面的阻力!

    章惇说完,又看向蔡卞,道:“我去枢密院,你找时机,去北方三路走一圈。虽然江南西路已是重点,但北方三路不能懈怠,开封府的试点要继续推进、深入,不能疏忽。明天,政事堂扩大会议,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

    裴寅手里有着板笏,正在记着,等章惇说完,道:“大相公,明天是中元。四品以上,还有一些是来京述职以及拟任调派的,总人数可能有近两百人,政事堂坐不下……”

    章惇剑眉微竖,道:“那就改在后天吧,三品以上。元度,找机会与官家说说,在宫外建个衙门,用来开会。”

    元度是蔡卞的字。

    蔡卞跟着站起来,道:“我之前与官家讨论过,官家说要拆掉紫宸殿前面的一些老旧屋院,专门建一个排楼,给咨政院,到时候,可以借用咨政院的地方开会。”

    对于‘咨政院’,章惇本心是抗拒的,倒也没多说,道:“也好。我去枢密院,有什么事情,到枢密院找我。”

    章惇去枢密院,自然是要找章楶商量事情。

    章楶是‘军改’的操刀之人,与‘绍圣新政’息息相关,诸多事情需要他点头,帮助。

    蔡卞应了一声,与裴寅道:“户部那边估计有些麻烦,我亲自走一趟。”

    章惇本已经抬脚,忽然道:“元度,我晚上宴请文,王二人,你也来。”

    蔡卞一怔,旋即会意,道:“我估摸着,晚上我还得请九殿下与朱国舅,你要不要来?”

    九殿下,也就是赵佖了。

    因为‘宗室法’还没正式落地,赵佖的爵位也就待定,习惯性的还是称呼为九殿下。

    赵佖与朱浅珍掌握着皇家票号,也就是赵煦的内库,不止是内库本身庞大,外加西夏得回的战利品,以及不断扩大的储备,皇家票号现在库存的现钱,在章惇,蔡卞等人私下估算,可能在三千万贯以上!

    国库没钱,他们就只能打皇家票号的主意了。

    与以往的朝廷一样,朝廷要向内库,官家借钱了。

    章惇知道他的意思,站在原地思忖片刻,道:“好,再晚我都去你府上。夏税至少还有半年,我们需要一千万贯。”

    蔡卞情知国库空虚,朝廷寅吃卯粮的情况严重,加上收入减少,支出增多,他们厄需大笔钱粮补充。

    但一千万贯,着实是一笔大数字。

    他不能断定皇家票号能不能拿得出来,就算有,赵佖,朱浅珍能答应,官家会同意?

    大宋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于内库都‘十分小气’,朝廷借钱,无不艰难,事后还会连三催促归还,更是加算利息。

第五百三十八章 初雪未晴

    元宵节前夜,在赵煦的干预下,朝局进行了开朝前最后一次密集‘互动’。

    王存已然是‘等死’状态,不敢继续作死。文彦博全程默认,而苏轼还没什么话语权。

    因此,作为总理大臣的章惇主导负责的‘绍圣新政’的各项纲纪法度,方针大略,具体政策细节,无声中没了诸多障碍,迅速得以通过。

    而一些极具争议政策,被赵煦强压着,争议没有扩大,得到了某种‘和谐处置’。

    章惇,蔡卞等人整夜没停,弥合各方,为各项具体政策继续布置,铺垫。

    元宵节,当天。

    宫外从一大早救热闹起来,真的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喜庆冲天。

    宫里,内侍省也给宫内大部分黄门,宫女放假,因此宫内也十分喜庆,处处是中元节的气氛。

    仁明殿内。

    赵煦正给权哥换尿布,还没换好,权哥就挣扎着,要抓向不远处的一个灯笼。

    赵煦转头看了眼,见上面有个清秀的红色‘李’字,道:“昨天那个小姑娘姓李吗?”

    孟皇后被权哥尿了一身,正换好衣服出来,回忆了下,道:“那小姑娘没有留下名字,她母亲我也不认得。”

    赵煦点点头,将权哥换好,笑着道:“今日母妃宴请宗室贵妇,你也去。朕少了他们那么多的荣华富贵,他们心里对朕没少怨愤,你看着处理,该客气的客气,不该客气的,就将他们一撸到底!”

    赵煦虽然是笑着说的,孟皇后还是感觉了赵煦对于宗室严厉控制的决心。

    她嘴角抿了抿,没有为宗室说情,轻声道:“是。”

    赵煦将那个灯笼拿过来,仔细打量一眼,递给权哥,笑着道:“权哥,你是不是喜欢昨天那个小姐姐啊?”

    小家伙抓着灯笼,在手里晃了晃,然后就扔地上了,但小脸都是笑意。

    赵煦摸了摸他的头,与孟皇后道:“今日是元宵,朕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祭礼,除了不能推的,朕都推了,其他的,你替朕出面,赏赐的名单,陈皮会告诉你。”

    “好。”孟皇后应着。

    赵煦将权哥放在床上,站起来,看着孟皇后道:“刘美人怀孕了,你知道了吧?”

    孟皇后神情不动,微笑着道:“嗯,臣妾已经做了安排,衣食住行,太医院,膳房都吩咐过了。”

    赵煦见孟皇后没有异色,笑着道:“有你在,后宫朕是不担心的。走吧,去母妃那坐坐。”

    孟皇后连忙吩咐宫女,照顾权哥,她跟着赵煦去庆寿殿。

    元宵节,是大宋最为重要,盛大的节日了。

    朱太妃以皇室最为尊贵的身份,召见宗室贵妇,自然是要恩威并施,确保宗室稳定。

    与此同时,开封城北门外。

    初雪未晴,寒风缕缕,来往行人稀寥。

    王存走在路上,面色萧索,两鬓白发斑斑。

    蔡卞跟在他边上,一样抬头看着北方。

    王存要去辽国中京,这在宋人看来,那是虎狼之地,没人愿意去。

    尤其是王存这次,是因为在‘绍圣新政’问题上表现太过消极,触怒赵煦,被赵煦发配去的。

    这一去,多半是回不来。

    因为大宋前不久,刚刚杀了萧天成,辽国上下正在愤怒,北方有军队集合的迹象,两国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王存慢慢走着,心头有无尽的感慨,道:“当年,狄相公北迁,想必就是我这般心情吧。”

    狄相公,说的就是狄青了。

    狄青在大宋的履历着实光辉,但也着实坎坷。

    蔡卞却是一笑,道:“狄相公心胸开阔,一心开拓,与王相公怕是不一样。或许他是豪迈大笑,不屑当时朝中的奸佞之辈。”

    王存神情有些恼怒,道:“忠奸自古难言,不到最后,谁又知道?你们现在得势,你们可以任意栽赃。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你们的所作所为会为世人所知,后人怎么看你们,怎么看我们,由不得你们的。所谓的史书有胜利者书写,可再怎么书写,再怎么美化,你们留下的那么多,美化不了,也藏不了。别得意的太早,等着瞧吧。”

    蔡卞一样是熟读史书的人,知道王存说的是有道理的,却从容不迫的道:“后人怎么看我们,我们并不怎么在意。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谁在杀人放火,谁在修桥铺路,谁在作壁上观,谁在庸庸碌碌,这些不在后人怎么看,在我们当前。”

    王存冷笑一声,道:“修桥铺路?你们是在拆我大宋的脊梁!你说当前,当前天下沸沸扬扬,反对新法者盈野!谁在遮目塞耳,谁在自欺欺人,世人看得清楚,后人也会明白!”

    蔡卞摇了摇头,没有继续争辩,道:“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我之所以来送你,是有些话要与你说。”

    王存依旧怒气满腔,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的善,不想与你说。”

    蔡卞懒得理他,直接说道:“辽国内乱迭起,牵扯了辽国上下大部分精力,包括兵力,钱粮。他们没有能力与我大宋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他们拖耗不起,所以,你到那边,只谈互市,其他一概不论,能活着回来。”

    王存一怔,道:“此话当真?”

    蔡卞迎着寒风,目光看着北方,道:“我们针对辽国的布置有很多,他们不敢乱来的。所谓的‘三国伐宋’,不过是个不好笑的笑话。李夏那边已经老实了,吐蕃那边不用担心。辽国独木难支,在对辽的战略上,我大宋是占据主导。他们即便再愤怒,也不会开战,还会希望拖时间,让我大宋不给他们压力,以好让他们集中兵力与钱粮平定内乱。”

    王存拧眉,不信的道:“辽国有数百万大军,他们真的就分不出兵力?”

    蔡卞忍不住笑了,道:“他们军队多,须耗的钱粮就多,百万大军出征,每日,每个月,你知道需要多少钱粮吗?他们去年为了平定内乱,甚至不惜借调李夏的兵马,而今那些匪乱躲过一劫,明年必然更加坐大,他们分身乏术的。你去之后,只谈互市,只要互市谈成功了,我与大相公力保,你回政事堂,既往不咎,还会给予重奖!”

    王存对于蔡卞虚虚实实的话不肯信,但心里隐约有了一丝希望,脸上没有之前那么灰败。

第五百三十九章 磨刀霍霍

    随着朝廷达成一致,赵煦便更加的忙碌了。

    诸多被阻塞的公文通畅起来,赵煦不仅要审视,批阅,还要给他们做出修改,反复的打回去,再回来。

    甚至于,正月十七,他就到了几步之遥的政事堂,与章惇,蔡卞,文彦博等人一同处理,同吃就差同睡了。

    正月十九,中午。

    午休的时间,一众人头也不抬,继续忙着处理。

    林希生活极其规律,甚至是刻板,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三碟小菜,一碗稀粥,半个馒头。

    他吃的不紧不慢,专注又认真,手边的公文一眼都没看。

    赵煦在不远处,不时观察一眼,觉得十分有趣,与左手边的章惇低声笑道:“林卿家一直是这样吗?”

    章惇与林希是多年老友,了解极深,伸过头与赵煦道:“据臣所知,二十岁不到,他就一直这样。从不沾荤腥,凡是极其有规律。”

    赵煦越发觉得有趣,道:“听说这样对身体好,朕觉得,咱们都得学学,身体是干事业的本钱。”

    这间临时的办公屋并不大,近的人都听见赵煦与章惇在窃窃私语,不时抬头看向两人,又看向赵煦。

    林希其实也听见了,但他恪守‘食不言’,并没有说话,头都没转的专心致志的继续吃饭。

    这时,李清臣忽然说话,道:“宗汝霖是不是到洪州府了?”

    汝霖,宗泽的字。

    许将从案牍里抬起头,说道:“兵部还没有接到奏报,根据路程来算,应该快到了。”

    李清臣点点头,便没有再说。

    此时,不知为何,小小的临时办公屋内,一片安静。

    包括章惇,蔡卞在内,都忍不住的向着门外看去,看向江南西路。

    宗泽到了江南西路首府洪州府,就预示着,朝廷对江南西路的布置,正式开始了!

    许将说完这一句,刚要继续审阅公文,忽然又说道:“我听说,南皇城司列举了一个‘抗法名单’?”

    蔡卞依靠在椅子上,他有些疲倦,道:“我听说了,据说,有不少人已经举家逃离江南西路。”

    林希这会儿已经开始收拾他的饭盒了,听着就道:“那南皇城司还给吏部来了一个通报,准备抓人了。”

    这几位,言语中,对着南皇城司有些不满,也不避讳赵煦在场。

    章惇正拿起茶杯,适时止住话头,道:“先让宗汝霖去处理,咱们看看他的能力。”

    众人看了他一眼,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李清臣放下手中笔,接过黄门端来的饭菜,道:“开封府试点,已经有些成效,开封府那边准备召开一个年前总结与鼓舞会议,我打算出席,有人一起吗?”

    蔡卞直起身,同样接过黄门的盘子,道:“我去。”

    赵煦已经吃上了,含混的道:“以后政事堂的会议,曹政列席旁听,暂不给表决权。”

    列席,不具表决权。

    有人意外,有人不意外,有人暗自感慨。

    曹政是最初倒向赵煦的人之一,之后迅速被放到了开封府知府这样的要害位置,现在,列席政事堂会议,虽然不俱表决权,但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这才短短不过两年,从当时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六部侍郎,跻身当朝相公!

    “官家,”

    章惇转过身,看向赵煦,道:“户部尚书,是否也列席?”

    赵煦端着碗,稍稍思索,道:“诸位卿家怎么看?”

    ‘绍圣新政’的摊子很大,需要海量的钱粮支持,户部就成了与吏部并列的最为要害的两个衙门,那户部尚书梁焘的位置,就得到凸显,变得异常重要。

    尤其是国库趋紧的情况下,政事堂已经开始有求于户部尚书梁焘了。

    “也不给表决权吗?”李清臣问道。

    这会儿,一直没说话,仿佛透明人的文彦博说话了,道:“我倒是认为,暂时不用列席,拔得太高,政事堂指挥不动户部,朝廷政令会变得纠葛。”

    蔡卞,许将,林希等若有所思,倒是没接话。

    赵煦扫过一眼,笑着道:“大相公,你怎么看?”

    章惇看都没看文彦博,与赵煦道:“官家,臣认为文相公说的有理。”

    赵煦眉头一挑,章惇这变化有些快?

    他瞥了眼老神在在的文彦博,心里暗动,道:“那好,户部的事先放下,说说朝休结束后,大议的事。”

    朝休结束后,朝廷会开一次大议,这是‘绍圣新政’的起始,无比重要。

    屋里这些人,以及赵煦等从方方面面下手,确保大议不出幺蛾子,能够顺顺利利。

    章惇剑眉竖起了,道:“官家,臣的想法是,大会不议,直接宣读诏书,大政,其余事情,可在大会之前沟通,以确保绍圣元年的第一次朝会顺利,也要向天下人展示朝廷的团结,与变法的决心!”

    赵煦摆手,道:“朕想听听,听听他们的真话。我们是要团结,但不能不让人说话。朝会第一步,宣读改元诏书,其二,确立朝廷体制制度,宣布朝廷重要大员的任命。第三,共读‘绍圣新政’以及纲要,之后,便可讨论,事无巨细,无不可谈!”

    蔡卞神情有些犹豫。

    朝堂上,纵然‘新党’居多,但朝会是扩大会议,来的人特别多,特别杂,如果不能有效控制,任由他们自由发挥,那绝对会有人,而且不少人,公开反对‘绍圣新政’,顺带着,将章惇,蔡卞等人喷的狗血淋头。

    更坏的想一点,有人撞墙,死在紫宸殿上,也不是没可能。

    这样的事情要是发生,那‘绍圣新政’的污点就会被最大化,永远难以洗脱。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会激起朝野,士林的巨大反弹,庞大的阻力会山呼海啸,将开封城淹没!

    赵煦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笑着道:“没必要担心那么多,有些话,是要说开的,他们不说,朕也得说。就这么定了。”

    赵煦说‘这么定了’,谁还能反对?

    就这么定了。

    蔡卞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心,与章惇等人对视,准备要做更多的准备,预备不测了。

    “宗泽到了江南西路,立刻来报。传话去江南西路,将最新情况汇总,宗泽要看,朝廷要看,朕也要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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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党争,六贼当政,宋江起义,靖康之难!穿越成宋哲宗赵煦的猪脚表示我好难。公布2个群号:景仁宫:983546750乾清宫:177745561宋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