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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9章 真·全取胶东

    五日后,十月初八,登州州城,蓬莱县。

    往日繁忙的登州港口如今已疏散一空,住户们躲在各自的屋舍里闭门不出,而外来的商贩们也闻声逃离,只有临近村子里的一些半大孩子还躲在树后草丛,大胆而好奇地看着。

    而在他们的注视之中,第二舰队的十艘船只正在渐渐接近港区,其中的两艘星火级小寒号和大雪号更是二马当先,一前一后自东向西而行,朝防守港口的登州水师抛洒起了炮弹。

    “轰!”

    水军千户江光眼看着座船右边的一艘小船被炮弹砸中,一颗人头飞了起来,下意识就把头缩进了舷板后。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样太过失仪,又强撑着站了起来。

    可没多久,又一轮炮打过来,他很不争气地又缩了。

    天可怜见,登州水师平时也就收收泊费,连海盗都不怎么招惹,哪里能应付得了这大场面?

    江光一咬牙,喊道:“贼人凶猛,先回寨暂避,以图后效!”说完,便立刻指挥自己的座船向后退去,其余船只见状,也争先恐后地跟了过来。

    呃,某种意义上他们还是挺果断的,连船都没被击沉两艘,就明智地撤退了。

    登州的商港和军港是分离的,商港在北边海岸上,而军港源起于北宋修建的“刀鱼寨”,位于商港东边的一处天然峡湾内。现在水师们就是撤进了这个刀鱼寨之中,而刀鱼寨南边与登州城北的水门又直接相连,江光领着大部分人都逃进了城中去,只留一小部分倒霉的在外面守寨。

    可前门拒虎后门遇狼,这帮守寨的上岸还不知道该怎么守,就见西边有一帮东海兵绕城而过,直扑港区而来,其中更是有一队银甲骑兵,结队惊天动地地冲了过来!

    这下就再没人敢守寨了,要么往城里逃去,要么往东逃去。登州城北边的这片港区,完全落入了东海军的控制之中。

    而在海面上,第二舰队逐渐停靠入了港口。

    ……

    “一、二……”

    小寒号的两桅之间,水手们围着一具绞盘,一点点将绞盘上缠着的绳子放出去。而在绳子的另一端,一辆搭载了一门试作版龙吟炮的两轮炮车正沿着甲板和栈桥之间铺设的两道木板,被绳子牵着,慢慢转移到岸上。

    许久之后,炮车终于上了岸,水手们感到手中的杠杆一松,终于一颗石头落了地。

    “真不容易。”船上,符凯伟擦了擦汗,又看向了栈桥上的林宇,“攻个登州而已,有必要请动龙吟吗?别把城敲坏了,省得以后还要重修。”

    符凯伟之前守在金口,前不久跟牟平的许嵩涛换班,正巧赶上了攻取登州的行动,于是就带着火炮辎重来帮忙了。之前林宇联系他的时候,特意要他把龙吟炮送来,但海陆炮的载具是不通用的,登州这边也没专业的装卸设备,只能提前装在二轮炮车上费劲地转移了。

    林宇拍着新鲜上岸的大炮,哈哈笑道:“有机会当然要试试大家伙!嗯,其实,这100mm口径的中型炮,虽然比狮吼炮是强多了,但想摧破城墙还差了点,壮壮声势倒是够了。”

    真正的攻城重炮,往往都是十八磅以上的巨炮,龙吟炮确实还差了不少。不过蒙古人占领中原之后,害怕汉人反叛,所以禁止修城,登州城因此也多年没修整过了,未必有多坚固。

    其实宋朝守城技术已经发展到相当高度了,城墙墙体会有外凸的敌台(马面),城墙上会修建箭楼、安置抛石机、床弩,还会有一系列辅助避箭和方便下射的结构。正是有了这些立体化的防御设施,一座城池才能有足够的防御力,否则光是光秃秃一段城墙,即使在冷兵器时代也很难防守,别的不说,就是敌人跑到城墙根往上抛射箭矢你就受不了。呃,而现在,登州也就只有光秃秃的城墙了。

    符凯伟抬头看向南边光秃秃的登州城墙:“这种墙,真的需要火炮吗?呃,你准备怎么攻城?”

    林宇嘿嘿一笑:“有用的办法就是好办法,有些办法虽然老,但就是有用啊!”

    ……

    登州城上,知州宋浦淳看着正在城西、南布置战阵的东海兵,恨恨地说道:“东贼竟来得这么快,真是欺人太甚!”

    前不久,他接到了李璮的密信,信中说“不日将讨伐东海贼”,要求他们整军备战。可是备战哪有这么快啊?兵就那些兵,即使现场征召也征不到多少,更何况训练也不是一时两日的事。城防更是不好整治了,只能把城外的护城河略略疏通一下,再设法挖些壕沟、做些拒马之类的东西,再去周边收拢粮食、坚壁清野……可刚开了个头,东海军就打过来了!

    水军千户江光灰头土脸地赶到城墙上,先是朝宋浦淳请罪,又急切地问道:“贼人如何动了?”

    宋浦淳往外一指,说道:“似乎是个围二阙二之势,虽说如此,但其实我等也无处可逃。”

    果然,江光往城外一扫,感觉不太好。

    东海军主要在城西和城南的丘陵地带布阵,东、北两面放开。可北边是海本来也无处可逃,而东边虽放开却有骑兵在游走,同样不像是能安然离开的样子。

    江光叹道:“如今之计,唯有闭门固守了。希冀李相公能尽快北归,扫荡贼人吧!”

    过了一段时间,东海军准备就绪,开始炮击。城头之上兵员密集的部分首先招致了炮轰,偶尔还有一发龙吟炮的炮弹重重砸在墙上,打落一片砖瓦、激起如烟般的土尘。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宋浦淳和江光勃然色变,立刻下城躲避去了。

    又过了一阵子,炮声逐渐稀疏,有亲兵急匆匆地进入府衙之中,一看就是带来了坏消息。

    宋浦淳抢先问道:“可是贼人攻城了?”

    亲兵答道:“正是!”

    江光立刻站了起来:“刚才就这般惊天动地……他们是用什么攻城了?”

    亲兵的脸色有些犹豫:“只是……三台冲车而已。”

    “冲车?”两人这下都惊讶了,“就是架梯子的那种冲车??”

    时至如今,那东海军再拿出什么诡异的器械来他们都不会意外,结果你就给我搞了个冲车出来???

    ……

    “好,就这么推过去,其余单位继续掩护!”

    城外,在林宇的指挥下,三台冲车正被士兵们推着,向登州南城墙行进过去。

    这冲车真的是传统意义上的冲车,简易得很,就是登城梯架在四轮底盘上,连点防护都没有,整体可以说是个木架子。搞了这么个东西出来,可真是复古了。

    但关键不在冲车本身上,而在于它旁边的士兵们身上——推车的这三班兵,是五九军改后从各营选拔出来的近卫兵,政治可靠武艺卓绝不说,身上穿的还是防护完备的全身板甲!

    今年,如同枪炮生产一样,工业部的盔甲制造也单独成立了一个机构专门生产。步兵用的胸甲头盔简单套装很快就满足了需求,他们又开始往更高的层次迈进,寻求全面防护的整套板甲。

    板甲虽然在历史上最终被火器淘汰,但东海军面对的敌人可没有火器,而只需要对付冷兵器的话,坚固而轻便的板甲还是有很大意义的。不用给每个人都配,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有的用就行了,现在就是用得上的时候。

    不过板甲制造其实挺有技术含量的,东海板甲制造业还刚起步,手艺没达到16世纪欧洲工匠的巅峰水准,没法造出自成一体的全套盔甲,只是把大块甲片堆叠到一起,有的关节还需要用厚布软连接,尚需继续改进。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现在这些近卫兵肩甲、胸甲、臂甲、护手、裙甲、腿甲、铁靴一应俱全,头盔只露一条小缝出来,浑身银闪闪的几乎能亮瞎人眼。如此完备的防护,城墙上面偶尔抛下的羽箭根本连挠痒痒都算不上,更别说旁边的火炮和火枪兵还在持续对城头进行压制,根本就没几个守军敢在上面射箭了。

    如此在毫无威胁的情况下,冲车不一会儿就推过了桥,到了城墙根下。此时后方的火炮为防止误伤,已经停止了。

    “咚——咚!”后方的林宇亲自敲响了进军大鼓。

    近卫兵们虽然穿着近乎全身的铁甲,但活动依然灵活,踩着鼓声,噌噌噌就登上了冲车,紧接着就提着上了刺刀的风暴枪冲上了城墙——这时墙上其实已经根本没有人敢抵抗了。

    近卫兵们装模作样清理出一片“登陆区域”,普通步兵们便从冲车上一拥而上,占领了大片城墙。他们也不急着开城门,而是沿着城墙向两边攻过去,一路占领了三个城门——北边那个是水门,得让海军搞定。

    城中的宋浦淳和江光还正在为朝哪个方向突围争论,却突然就发现自己已经成瓮中之鳖了。这下好了,他们终于想起了之前“逃到”登州的刘玉才所说的“礼送出境”的故事,原先还不信,这时候只能信了,乖乖向东海军投降了。

    ……

    看着登州守军垂头丧气地器械投降,林宇转头对身边的符凯伟说道:“我留两个炮兵连给你,你帮我把这登州蓬莱城看住了!”

    符凯伟摸了摸鼻子:“我还想跟你一起去莱州呢……算了,这边确实也得留人看着。人留船不能留,船给你派过去随行吧,赢平能带起来。”

    林宇点头道:“就是如此,时间紧急,我这就往莱州赶。谢光明应该已经从新河出发赶过去了,得尽快汇合才行。”

    “那行,你走吧,这里就交给我了。”其实符凯伟还有些窃喜的,登州作为渤海沿岸最大的港口城市,作为第二舰队的母港可比从零开始的牟平养马岛强多了。

    “拜托了!”

    林宇转头就走,马不停蹄又带兵包抄莱州的后路。

    第二舰队也跟着他们一起,但是现在义勇旅的新兵还没经过海上训练,为了不晕船影响战斗力,所以并没有乘船前进,而是继续陆上行军。不过有船只运输辎重,夜间又可上船睡觉不用扎营,所以登莱之间这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行军很快。

    途中的黄县他们根本就不理睬,直接绕城而过。三日之后的十月十二,他们便准时赶到了莱州治所掖县。这之后的进展就很快了。

    按计划,从山河防线出发的两个营此时已经封锁住了掖县,只等他们到达,便开始攻城。结果他们刚到,那三台冲车还没从船上卸下来呢,消息灵通的莱州知州吕正见他们是从登州方向过来,知道大势已去,自己这边又没多少兵力,于是干脆地开城了。

    至此,经过一次可写入教科书的闪电式作战,东海商社先发制人,一举占领了原属李璮势力的登、莱二州,真正实现了当初夏有书提出的全取胶东计划。

    自此,如果有敌人想自陆上进攻东海商社,就只能去硬啃山河防线了。

第200章 海州湾海战 上

    1259年,10月23日,涟水。

    “岂有此理,这帮东夷,欺人太甚!”

    李璮愤怒地把一份急报摔到了地上,喝道:“点兵,我要亲征胶州!”

    王文统急忙劝阻道:“相公,怒而兴兵乃兵家大忌!”

    李璮气急败坏地吼道:“我还未将他们如何,他们倒先占了我的登莱!这是欺我益都无人吗?若不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我还如何有颜面在世上立足?”

    之前东海商社对李璮屡次退让,让他产生了他们很好欺负的错觉。因此他在真正动兵之前就发出了最后通牒,以为他们就算不立刻投降,也会乖乖过来跪舔。没想到这次他们不但没妥协,还突然硬了起来,先是公开扯出了宋朝和“东海国”的大旗,还出兵把登莱给占了,这不是明摆着不把他李璮放在眼里吗?

    王文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即便要讨伐,也应谋定而后动。前不久,应权回了益都,相公该与他商谈一番,了解一些胶州的情况,再行决策。”

    应权便是李应的字,之前他离开了胶州,径直去了益都府,不过没进府城,而是去了北边的寿光县,借住在友人家,准备在那里置办一份产业住下。

    李璮此时也稍微冷静了一些,问道:“依泰山之见,该如何应对?”

    当初鼓动李璮去对付东海人的是王文统,如今要他缓行的还是王文统,表面上看起来矛盾,但这正是谋士的职责。

    王文统答道:“胶东之事为小,江淮之事为大。塔察儿部已开始退兵,不日淮西之围将解,虽说相公与宋人有暗约,但若露了破绽,他们未必不会趁虚而入。如今南城尚未筑成,扬州李祥甫又蠢蠢欲动,相公还须在涟水坐镇方可。

    至于讨伐东海之事,这阵子一直在按部就班准备,再过几日便万全了。届时便有战船三百、水军五千,东夷拿什么挡?正好,之前相公选定远夫为主将,他与东夷有家仇,定能用命作战。”

    之前李璮偷偷与扬州方面联系,也知道了一个新消息,朝廷不满扬州方面的无能,又重新启用了李庭芝,让他暂知扬州,统领附近兵马。李庭芝似乎准备大干一场,正在扬州厉兵秣马准备兵械,看来不能放松警惕。

    “远夫”便是李应之子李平安,之前曾为李璮献上精钢甲,为后来的攻城略地间接做出了卓越贡献。此后他便一直在军中效力,表现不错,又跟李璮是亲戚,所以晋升很快。前不久,他被李璮指定为征胶州的水师提督,当时还没李应被东海人驱逐的事,直到最近消息才传来,李平安知道后愤慨无比,求战之心更盛。

    李璮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此时他也完全冷静了下来,说道:“也罢,就让远夫去吧。泰山说得也是,不能为这帮宵小坏了大事。但水师一路未必保险,益都阿里必那边最近很是不安省,便以利为诱,让他们攻过去吧,是胜是败横竖都是好事。对了,哼,那姜家似乎已经满于偏安潍州了,我这便下令让他们出兵随行,看他们出不出力!”

    阿里必是汗廷派驻益都的一个蒙古万户,自然是用来监视李璮的,最近似乎对李璮私自扩军和修城的事情很是不满,向上面打了好几个小报告,李璮看他们也不是很顺眼,如今正好拿来狗咬狗。

    王文统松了口气,行礼道:“相公英明!”

    ……

    1259年,10月27日,东海县。

    自从郁州岛被李璮占领,海州的安全便有了保障。原郁州岛和大陆之间那段狭窄的海峡被建设成了一段封闭的港区,虽然水浅,但对于现在占益都水师主力的平底船来说问题不大,只要停进去,把两端一封闭,就再安全不过了。

    一连串打着“李”字旗的小船,正挤成密密麻麻的一团,从南而来,驶入了这片港区。

    它们便是李平安率领的益都水师,由于主战场在内河,所以绝大多数都是些灵活的平底小船,要跟海州这边的水师合军,才有几艘大船可用。

    两军可出动的船只加起来足足有三百,看着很吓人,但员额也就五千多,平均一艘船还不到二十人,实际上大多是在淮河上缴获的民船,改装一下就拿来作战了。按理说不该用这么多小船去怼东海人,但李璮了解了一些历次海战的信息之后,认为东海人船坚炮利,若是用同等数量级的大船去攻打,未必能占到便宜,还不如众多小船一拥而上,蚁多咬死象。

    当然,其中也是有着几艘大船作为核心的。

    在这些小船之后,跟着两艘大船,却并没有立刻进入港区,而是在海上徘徊着。

    这两艘船都是宋朝水师常用的楼船,平底船身,两侧有很多桨座,艏艉处还有两对桨轮,尾部有三橹,帆面积却不大。船楼高耸,顶部的舷板做成齿状的女墙形状,便于射箭和防御。原先船体两侧还各有两根人力驱动的拍杆,可以吊上重锤,上下挥动攻击附近的船只,但现在已经拆除了,换上了三台微型的回回炮。

    艏楼和艉楼上,也各放置了一台大一些的回回炮,虽因为技术不足无法转动,只能朝固定方向发射,但威力仍然惊人。

    此时,艏楼上正有十多个水兵忙碌着,先是给回回炮的长端装上弹药,又在短端装上负重,然后合力转动绞盘,将短端提升起来,用绳扣将长端固定住。

    之后随着军官一声喝令,绳扣一下子被松开,短端在重力作用下猛然下坠,带动长端加速到极高的线速度,整艘船都震动了一下。用绳子简单套在长端上的石弹顺势滑脱而出,不久后,在前方百步外的海面上砸出一个大水花,甚至船上都被溅到了一些水星。

    “怎样,赵千户,你看我这门‘震夷威武大将军’如何?”

    艉楼上的李平安手放在船舷上,感受着船身残余的微微震动,得意地对旁边的海州水军千户赵咎如此问道。

    赵咎虽然是水军千户,但是其实也没怎么见过世面,被回回炮的威力惊得目瞪口呆,说道:“有此利器,何愁东夷不破!”

    李平安哈哈笑了起来,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过其实他心里却并没那么自信。他家的关系和东海人其实可以说不浅,先是通过即墨陈家与他们做生意,又直接在胶西城进行合作,他对这个势力也算有不少了解,知道他们可不好惹。

    这次他被李璮起用为“伐夷提督”,虽然很高兴,但实际上可是头痛得很。前不久他爸被东海人从胶西赶出去,他知道之后确实好好气愤了一阵子,但后来接到家里的信,李应把来龙去脉一说,他反而冷静了下来。表面上仍然装得愤慨,可却是给李璮看的,实际上仍然在不断盘算对策。

    正当他准备喊人再装填试射一发的时候,云台山上的烽火台却突然冒起了黑烟,先是东北方最先点火,然后逐渐向中央延伸,看来是北边有了敌情。

    他和赵咎对视了一眼,惊叫道:“难道竟是东夷打过来了?”

    赵咎却比他有信心得多,拍胸脯说道:“你我二军数百条船,合军一处,还能收拾不了这帮跳梁小丑?走,提督,这便点兵罢,去会会他们!”

    李平安“哦”了一声,随即觉得自己太没个提督的样子,于是提起气来,大手一挥,吼道:“擂鼓,聚兵,列阵!”

    水兵们刚上陆还没缓过腿脚,便又要出战,一个个骂骂咧咧登上了船。虽然船小好掉头,但数量太多协调起来也很是麻烦,以五船一队、五队一部编了若干部,然后在部将带领下分头划向了北方的海州湾。这一进一出,又是大半天过去了。

    等到李平安的旗舰在部队的簇拥下进入了海州湾中,李平安放眼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北边竟密密麻麻的的全是一片大船!

    东北边外海处,是一长串东海人特有的长杆船,粗粗一数竟有八艘之多,正落了帆整整齐齐在海上停着。西北边近海处,还有另外一大团船队,这些就杂乱多了,什么形制都有,既有常见的大海船,也有不少小船,难道是东海人拉来助战的?

    正在李平安疑虑之时,西边的船队里有艘小船打着白旗划过来了。李平安见状,知道事情有转圜的余地,赶快派人将小船接引了过来。

    小船中一人被引到旗舰上,见到李平安,有些紧张,手抖着把一块布递给李平安的亲卫,然后行礼道:“拜见将军……将军,在下并非东海麾下,也不是来助战的,只是被东海人请来救援伤员的,还请大军给个方便。”

    李平安让亲卫把那块布展开,原来是一面四方旗子,白底红字绘着葫芦图案——之前卫生部的大蒜被不少人吐槽,后来又换成了更通俗且有了一定基础的葫芦。

    他狐疑地问道:“救援?什么意思?”

    那人指着旗子说道:“将军,此为东海行医旗,过一会儿我们这片船队都会打这种旗子。若是有人不幸落水,便可向打着这种旗的船只求救,我们也会见机主动捞人,还请将军跟属下通报一声,我们只救人,不打仗,请将军这边不要攻击我们。”

    “哦?”李平安有些稀奇了,“这倒无不可。只是,你们为何来此,难道不是东夷雇来的?他们不要你们打仗,反而要你们救人?”

    那人稍一脸红,说道:“将军明鉴,我们怎么敢跟李相公的大军对抗呢?东海……夷是出了一点小钱雇我们救人,不过也没多少,所以我们也只能救人,不能打仗,只当是行善积德了。”

    李平安点点头,真要是雇佣打仗的话,这么多船的卖命钱可不会少。他大手一挥道:“便依了你们吧,只是你们自己注意点,刀剑无眼,不要阻碍我军行动!对了,等我们灭了东夷的船队,你们也须将营救的俘虏交给我们,至于赏钱,我们便帮东夷出了!”

    那人唯唯诺诺地点头,拍了李平安几句马屁,李平安便让人将他送回去了。之后他很豪气地说道:“通报全军,东夷未战先怯,我军无后顾之忧,此战必胜!人人用命,取下胶州,必有重赏!”

    传令船一部一部地将李平安的指示传递过去,由近及远发出了阵阵欢呼声,李平安见士气可用,立刻擂起鼓来,指示全军向东北方的东海船队进发。

第201章 海州湾海战 中

    1259年,10月27日,海州湾。

    东海舰队等了半天,见益都军终于动了起来,于是开始收锚升帆,迎了上去。

    今天东海商社的海军倾巢而出,抽调了八艘星火级来海州作战,留守本土的只有寒露号和一些辅助船只。这几乎可称背水一战了,一旦失败就是全败,一旦本土有别的海船偷袭也会有很大风险。但如今情况紧急,面对规模如此庞大的益都水师,一旦被他们绕过山河防线登陆胶州腹地,那可就不是轻易能解决的状况了,所以必须全力应对。

    兴亡在此一战了……也没那么夸张。

    如今又到了北风季,现在刮得是北西北风,对于向西南方敌军所在行进的舰队来说,正是动力最强的风向。但是这却对海战未必有利,因为这样一头扎进去,若是作战不利反而不利于迅速脱离。

    所以,领头的大寒号并未直接朝敌军撞过去,而是先向西南偏西的方向行进,留出了逆时针转向的空间。

    大寒号是现在东海舰队序列中最大的作战舰船,仍然保留了星火级的传统设计,但是体型扩大了不少,长度增长到了30米,最大排水量提升到了350吨。当初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为了它好好争抢了一番,最终被韩松抢去,用作了第一舰队的新旗舰。

    现在东海商社的火炮充裕多了,大寒号的甲板上布置了每侧六个炮位,还在艏部中线位置有一个旋转炮位。其中旋转炮位和舯部的两对侧舷炮位装了五门大号的龙吟炮,其余炮位仍是传统的狮吼炮。

    按说这样的火力已经很猛了,但是韩松仍不满足,在艉楼的内部舱室两侧又各开了两个炮窗,平时用作通风透气,战时就收拾一下塞四门狮吼炮进去。除此之外,艉楼四角和首斜桅两侧也各架设了一门轻便的幼狮炮,没有炮车,直接用铁支架挂在船舷上,可以上下左右大角度转动,极为灵活,用于攻击近身死角处的敌人。甲板上也备了四门这样的幼狮炮,平时不用,接战前装填好弹药,战时若是哪里出现险情,就直接抬过去开火。

    这样一来,大寒号一共装备了10门幼狮炮、12门狮吼炮和5门龙吟炮总共27门火炮,火力之猛甚至超过了组建之初的整个第一舰队,实在是丧心病狂。

    不过实际上,这大寒号定位有些尴尬,体积大了一小圈,装货确实多了不少,但炮位比起旧星火级也就多了两侧各一总共两门而已。虽说吨位大了一些,开炮时稳定性会强一些,但现在的主力火炮狮吼炮的后坐力本来就不大,就算是龙吟炮也没多大,所以并没有多少实际效果。总体来说,作为战船实在是没多大优势。

    剩下的旧式星火级也差不多是类似的配置,艏部旋转炮位安装一门龙吟炮或长狮炮,甲板上和艉楼内共十四个炮位,大部分是狮吼炮,也有龙吟炮,各处角落填补十门幼狮炮,比起大寒号也就只少了两门炮而已。

    倒是新式的双桅立春号表现亮眼,因为艉楼后移了一段,所以甲板上多了一对炮位的空间,艉楼也加装了四个炮位,总体炮位数量和大寒号是一样的。而且立春运动更灵活,现在又是第二舰队的旗舰,所以武装比较特殊,主要装备了一种试作的“幼龙炮”。这种炮使用与龙吟炮相同的100mm口径,身管却比较短只有10倍径,铸铁制造,全重300kg。幼龙炮和狮吼炮重量差不多,动能也没高多少,远距离不容易打准,但近距离对薄船板的毁伤效果更强,打霰弹也更威猛,所以先装在船上试用一下。这种炮体量小,生产简单,可以用旧设备铸造,很快就铸了一批,但由于是第一次实战,海军怕出什么状况,所以只有立春号装备了,排在战列线末位,准备看情况补刀。

    当然,这么多火炮,需要的炮手数量也是惊人的。海军不可能挤出这么多人来,虽然跟陆军炮兵有了合作协议,但现在还没训练出来呢,只是挑了少量本来就会水的炮兵上来帮忙。这样一来炮组就只能减配了,一般是两三门炮配一个装填组,一艘船再配若干个射手,射手在甲板上走来走去,选择合适的火炮操炮瞄准射击,装填组看到哪门炮发射了,就跑过去装填。

    这样的配置虽然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尽可能将火炮利用了起来,但也必然会产生混乱,为此炮手们少不了训练和背条例。不过之前训练的时候,有个炮手发明了一种标识方法,在装填好的炮车上插一个小旗子,开火之后,炮车震动,旗子自然就落下去了,装填手只要看到哪门炮没插旗,就知道该去装填了,流程清晰了很多。

    海洋部为此对他进行了特别表彰,军衔还晋升了一级,这套方法也稍稍改进了一下,把小旗子固定在了炮车上,设置了一个旋转机构,拉起来之后旗子被一个小卡榫固定住,开火之后受后坐力影响自然向前滑倒,方便了不少,连安全部参观之后也觉得不错,学了过去。

    这样一来,最紧迫的情况下,船上有十个水手和三十个炮手就能勉强运转起来了。不过海军也没缺人到这种程度,平均每艘船配备了六十多名海兵,又放了十名海军陆战队助战。船舱里还储备了两个排的陆军,是近期经过了紧急海上训练的,水平不高,也就是能在船上走动不会吐的程度,接舷战是不指望他们能打了,但平时可以帮忙搬运些物资,有需要的时候还能上甲板装填火炮或者开开枪,总比没有强。如果陆战队占领了敌船的甲板,还可以派他们下去清理船舱。

    这样一来,平均每艘船就有了上百的兵力。这支出征舰队虽然只有八艘星火级,但总兵力也有近千了。对面的船虽然多,但是人数也就是东海海军的五倍而已,根本弥补不了船和火力的差距。

    东海海军不需要什么计谋,直接碾压过去即可!

    益都水师排出了一个松散的阵型,一看就是想尽可能扩大面积,然后一拥而上将东海人的大船分割包围,蚁附夺船。不过,他们用的小桨帆船在近距离机动性不错,但在这样宽阔的海面上就不怎么好用了,东海舰队完全可以遛着他们打。

    韩松倒是觉得时间宝贵,没有特别避开他们,而是开着大寒号一马当先,带领舰队切入了益都船团的西北边缘处,降帆放慢船速,静待那些小船围上来,然后……开炮!

    ……

    “开炮!”

    冬至号上,潘学忠上尉喊出了这个命令,然后就负手站在艉楼上观战。

    作为海洋部的资深海军,他在之前的改制中第一批拿到了上尉军衔,而在此之前,他就已经独立带领一艘星火级了。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时刻渴望着带船上阵杀敌,可当这个梦想真的实现的时候,真是有些……无聊。

    呃,作为冬至号的舰长,他只需要动嘴下命令就行了,即使已经开打了,也没什么事需要他亲自动手。航行只需要跟着前面的大寒号,掌舵交给驾驶员就行了,开炮也自有枪炮长负责盯着,他下个命令就够了。他这个舰长下了命令之后,就只站在旁边看着了。

    左舷甲板上的五门火炮按照一三五二四的顺序发射,脚下舱室内的第六门也打响了,炮弹向离得最近的一艘小船飞去,不出意外地把它给打停了。

    装填组和射手们在各炮间不断腾挪着,而最前面的那门龙吟炮瞄准了半天之后终于开火,却还是打歪了,炮弹落在另一艘小船右侧,激起了一大片水花。

    潘学忠终于按捺不住,下楼向前面走去:“闪开,让老子来!”

    ……

    更后面的大雪号上,舰长赢平则表现得更为激进一些。他年中自南方返回后,也拿了一个上尉,座舰从小而旧的金牛号换成了新锐的星火级,可以说是鸟枪换炮了,不过也没上船多少时日,正是有激情的时候。

    “对,就这样,朝后面的打!”他站在舯甲板上,越级指挥着炮组,“前面这些就放过来!”

    “轰、轰……”

    火炮一门门地打响,炮弹向远处的敌船落过去,近处冲得快的那几艘却毫发无伤,迟疑着继续往这边划来。

    赢平见计划得逞,转头就对右舷上的士兵们扯着嗓子训话道:“好了,马上就该你们出场了,待会儿哨一响,就去左舷对能动的补枪!”

    “是!”

    士兵们响亮地回答道,然后又迅速被炮声盖住。

    赢平刚才从船舱里点了二十个脸色最好的陆军上来,跟十个海军陆战队一起,混编成了十个小组。小组里一个陆战队员配两个陆军,后者虽然在船上不怎么适应,但帮着前者装填弹药还是能行,前者就负责开枪射击好了。

    眼看着敌船离这边越来越近,也是该用上他们的时候了。

    说话间,已经有益都军的战船接近,上面的水兵开始准备起了绳钩……可就在这时,左舷各刁钻角落里布置的五门幼狮炮接连打响,将一片铅弹打了过去!

    呃,敌船上的惨状不用多说了,但赢平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立刻又吹响了手上的铜哨。

    尖锐的声响划过甲板,十名海军陆战队员立刻冲到舷边,举起手中的风暴枪对着敌船上还能动的人打了过去,然后又把枪递给身边的陆军助手,接过另一杆继续射击……

    不仅冬至、大雪两船,其余船只上的海军们也各显神通,飞快地削减着益都战船的数量,而对面,可就不好受了。

    ……

第202章 海州湾海战 下

    1259年,10月27日,海州湾。

    “提督……不行啊,我们的人都要打光了,却根本进不了东夷船百步之内啊!”

    李平安的旗舰上,一个用白布缠着胳膊的将官对李平安哭诉着。

    这个将官所率的部正巧被东海舰队切入,本以为到了立功的机会,号令部下分进合击,结果却根本近不了东海船的身。

    “就隔着远远的,就听见阵阵雷鸣之声,其中还有一两声特别大的,然后炮子如雨点般飞过来,我们的船,就,就一个接一个的沉了啊!然后,有些兄弟拼命冲了过去,结果,结果……”

    就这些小渔船改装的战船,根本挨不了几炮,即使只是小型的狮吼炮,中了一轮炮也该沉了。他们围攻上去,在二百米外就狼藉一片,即使凭借数量优势挤进二百米内,那也……更惨!

    远远被实心弹击沉,只不过是船沉了,死不了几个人。但是到了星火级身边,艉楼上的幼狮炮可是会居高临下射出恐怖的霰弹的,小船上又没什么遮挡,那当真是一死一大片啊!

    李平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西北方的景象。

    当初东海人的战列线直插进船团,还放下了帆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了些希望,结果远远也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见临近的一部船围了过去,然后听到了连绵不断的炮声,然后就见能动的船越来越少,然后东海人又升帆继续向西离开,然后西北边那些胶州商船就挂起红葫芦旗过来捞人了!

    现在东海人的船向南拐了一个弯,又向东朝船团东南侧切过去了!

    这一段海面宽阔,东海船乘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船团内的小划桨船虽然短距离内能有个不错的速度,但长了可就不行了——即使有几艘划得快的能追上,那也是被炮打死的命——只能任由他们随意游走。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被东海人各个击破?

    李平安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就想逃跑。但是仔细一想,要是这么跑了,怕不是要被李璮军法行事……还不如拼一把!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大喊道:“传我命令,五艘战船向东进军,缠住东夷船,其余从船趁机登船!”

    李平安自己带来两艘装备了投石机的楼船,赵咎在海州这里还有三艘大型战船,所以一共是五艘。在一番旗鼓传令之后,船团升帆划桨,五艘大船排成一道横队,向东南方东海舰队所在的方向齐头驶去。

    此时东海舰队又大杀特杀了一番,周围的小船已经吓得远远退开,韩松收到桅杆上瞭望手的警报,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驶过来的几艘大船,发现了船头的抛石机,轻蔑地一笑,算了一下风向,对旁边的军官喊道:“打出信号,航向正北,保持战列线!”

    李平安没有指挥大舰队作战的经验,也没什么地方能去学,将主力舰排成横队迎击,本意是想扩大交战范围,实际上却是用没有攻击力的正面去迎战东海舰队火力最充沛的侧面,白白送了他们一个战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旧战船就是侧面也没什么攻击力,反倒也无所谓了。

    益都横队向东南行进,倒也能保持速度一致,还算不错。大寒号带领舰队驶向正北,先是与它们相互接近,然后又突然向东北转向,用侧面对准了它们的船头,然后就是——

    “轰轰轰轰……轰轰轰……!”

    炮弹打在益都船的艏部,在上面接二连三地打出洞来,其中有一些更是打在了水线附近。这可就问题严重了,它们乘西北风向东南疾驰,船头正劈着浪,浪就顺着洞涌了进去……

    不过,东海舰队炮击的时候并未收帆减速,打完一轮就与益都舰队脱离接触了,还没等到进水够多的时候。

    益都船上的抛石机也吓得把石头扔了出来,但离东海船远远的就落在水里了,毫无效果。

    刚才炮击的时候,他们可谓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接战。然而乘风而来已经是最快了,再急也没法更快,只能眼睁睁看着挂着红白帆的东海船扬长而去——

    也没真扬长而去,大寒号又在西北风中转向正北,朝着益都横队之中最左翼的那艘楼船去了!

    东海舰队随之转向,由于之前的相互接近,现在战列线距离那艘楼船已经不足百米了。此时,舰队中的龙吟炮终于有了发挥的空间。刚才对付小船的时候,虽然龙吟炮几乎一炮就能打沉一艘很是威猛,但是由于射界的限制,瞄准那些转来转去的小船很是难受。而现在打起大船来就得心应手多了,随便瞄一下就开火,甚至还可以装填双份实心弹,伴随着巨大的“龙吟”声,两枚炮弹激射而出,几乎立刻就能在楼船上撕开一个大口子。

    这样,经过战列线一侧几十门炮的洗礼,楼船只来得及象征性用投石机打出两个水花,便被炮弹压制得不能动弹。船板千疮百孔,船上兵将被吓得肝胆俱裂,躲在木板底下不敢动弹,连水线处开始进水都没人去看顾。于是水越进越多,船开始向一侧倾斜,之后高大的船楼进一步加速了倾斜进程,眼看着就要沉没了。

    益都水师几艘大船行动不算迟缓,但相互之间难以沟通,无法从容调度。刚才还在急着转向,试图追赶东海舰队的战列线,现在见到楼船被轰沉,也不知道该进还是退,一下子就挤成了一团。

    东海舰队的信息沟通要好一些,也谈不上多好,但他们始终用的是简单的纵队队形,只需要一艘跟一艘就行了,也不用多复杂的指挥调度。如今他们向北驶过之后,借着西北风向西转向,准备转回来再来一遍。

    “这……他们不是用帆的吗?怎么会如此灵巧?”

    李平安回头看着绕行的东海船,脸色煞白,再看看混乱的己阵,一看就很不妙。

    他一咬牙,下了决定:“看来这开阔海面上是奈何不了他们了……罢了,鸣金吧,退回港区中重整旗鼓!”

    港区狭窄且水浅,东海人就算再胆大,也不会敢贸然冲进去吧?要是冲进去了反倒更好,益都水师长期在狭窄的内河中作战,对此还是有些经验的。

    脆亮的锣声开始在海面上响起,同时收兵旗也挂了出来。损失惨重的益都军收到主将明确的撤军信号,纷纷松了一口气,争先恐后向港区退去,几艘大船也升起了帆,准备向南转进。

    李平安直视着海州海峡的方向,思索着回去后该如何给李璮交待,可这时背后却突然传来急切的呼喊声:

    “提督,你看!”

    他连忙回头,然后嘴一下子张大了——自开战以来一直保持着连贯战列线的东海舰队突然解散了编队,朝这边冲了过来!

    他急忙对水兵们喊道:“快,快,快撤离!”

    水兵们面面相觑,刚才帆已经挂到最大了,桨也用力划了,还能怎么快呢?

    一个老船工唯唯诺诺地说道:“提督,现在顶着西北风,就算想快也快不了啊……”

    李平安气急败坏地指着两帆全张正在疾驰而来的立春号:“可人家是怎么那么快的?你们干什么吃的!”

    可再骂也没用了,立春号两面海翼帆灵活地调整方向借风,在右侧绕了一个圈子往李平安的前头堵截过来。而在后面,冬至和大雪两艘船也在一点点地接近,一左一右包夹了过来!

    李平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惊呼了出来:“莫,莫不是东海人要夺我的船?——不好,快躲!”

    然而已经晚了,两个巨大的影子渐渐向他逼过来,他甚至已经能清楚看到对面船头黑洞洞的炮口,立刻冷汗直冒,也不顾主帅风仪了,直接向一侧扑倒趴在了地板上。

    “轰……轰!”

    冬至号上,潘学忠亲自掌炮,将一枚链弹打了出去。两个铁球出膛后相互分离,扯着中间的铁链不断旋转,然后一头撞在了“李”船的主帆上,把撞到的地方扯了个稀巴烂,下半截帆则轰然砸在了甲板上。

    另一边的大雪号上,同样也是几枚链弹蹭蹭飞了出来。两船夹击,李船速度骤然减慢下来。

    赢平拿着一杆崭新的风暴枪,对着后面的海陆士兵们叫喊道:“都看准了点,等老潘他们打完了炮再跳,别撞在炮口上——好了,我们先开炮!”

    话音刚落,右舷六门狮吼炮加一门龙吟炮便把膛中的霰弹打了出去,将李船的左舷甲板几乎一扫而空。紧接着,士兵们便抛出绳钩,将两艘船连接起来。

    对面的冬至号上,潘学忠也不甘示弱地喊道:“好了,开炮洗甲板吧!然后立刻冲过去!”

    他背后,十个海军陆战队也准备好了,不过这班人的装备和大雪号不一样,拿的并非长管的风暴枪而是新装备的“铁雨”式双管霰弹枪,在船上活动更方便。

    “轰——轰轰!”

    几乎就在片刻之后,冬至号船头的龙吟炮和两门幼狮炮就对着李船甲板上打了一片霰弹出来,然后整艘船也不减速,直接借着充沛的西北风之力猛然向左边撞了过去!

    “砰!”“——吱嘎!”

    冬至号上的水兵们抛出绳钩,奋力将两艘船固定住,又将侧舷的铁网登陆板掀了过去。海军陆战队员们拿着霰弹枪,先是瞄准船上能动的兵卒射了几发独头弹,然后就冲到了对面甲板上去。陆军们也跟着爬了过去,很快控制了半个船面。

    “*的,老潘动作还真快。”这边赢平感觉慢了一步,但也没立刻抢过去,以免撞到了自己人误伤,而是带自己的人持枪掩护了起来。直到冬至号的船员到了左边与他们建立了联系,才派人过去清剿残敌。

    他的兵动手比冬至号的慢,他本人登船却比潘学忠早,一上船就带人蹭蹭攻到了艉楼之上——

    “咦,这有个大官,嚯,藏得够紧的啊,还好,是活的。”

    在他们夺船的同时,剩下几艘星火级围在周围,不断开炮攻击或威慑试图前来救援的其它益都船只。

    三艘船连在一起,逐渐在海面上停了下来。前面堵截的立春号也靠了过来,随船观战的文天祥拔出佩剑,大吼一声“杀贼!”,作势就要冲上去。旁边的李涛一把把他拉住,苦笑着说道:“小祖宗啊,你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

第203章 出卖 一

    1259年,11月16日,大雪,新河要塞。

    山河防线的三个棱堡在战后又增建了一番,倒也没做太大的改动,主要是加厚了墙壁,在堡内建设了几排营房,又给城墙上加盖了斜屋顶。

    这几个棱堡都是匆匆修筑而成,内部不是夯土而是住人的屋舍,上面的平顶却只是草草用三合土和一点水泥抹平,防水性能很是可疑,所以必须在雨季前加个顶防雨才行。而且屋顶也有战术意义,一来可以使得墙上的火器在雨天也可以发射,二来可以阻挡抛射的箭雨,修了不亏。

    之前也有类似功能的雨棚,但当时只是临时修成没什么耐久度,现在正式建成了固定设施。由于改建工作是请当地工匠搞的,所以他们习惯性地盖成了传统的样式。

    于是,现在的新河要塞,红色方砖砌成的有着尖锐棱角的城墙就和传统的中式飞檐结合在了一起,展现出了奇特的美感。前不久又下过了雪,屋顶上披上了白毯,更是增添了一丝风情。

    然而,在这座极具美感的堡垒面前,姜乾兴却感觉到了强烈的寒意。

    前不久,突然有一支蒙古人从益都那边到了潍州,当时在潍州的姜思敬和姜乾兴差点以为是暗中投靠东海商社的事发了。还好,来人对潍州的状况并不了解,而是拿出了李璮的军令,命令姜家人派出军队随同这支蒙古人前去收复莱州。可这个消息同样令人震惊,两姜当场就傻眼了,去莱州可是要经过东海人的新河要塞的啊,这不是去送命吗?再说了登莱丢了那也是李相公的事,你们蒙古人凑什么热闹?

    于是姜思敬只能一边好酒好菜招待着,尽可能拖延住他们,一边派人去益都和胶州打探消息。结果出乎意料,东海人对此并不是很在意,让他们该打就打,只是好自为之吧。

    姜思敬琢磨着这话的味道,有所体悟,便狠了狠心,派了姜乾兴,带着一千新募兵,跟着这些蒙古人去“收复”莱州了。他们从北海县出发,途径东北方的昌邑县,渡过已经结冰的胶水,到达了新河要塞附近。

    由于提前收到了消息,东海人对新河要塞附近的居民进行了疏散,他们要么去附近投了亲戚,要么躲进了新河要塞里面,还有些受东海商社勾引,干脆卖了家产去南边胶州打工了。总之,新河要塞周边现在是坚壁清野,没有任何可劫掠的东西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这里离潍州只隔了一条河,可以从昌邑县运来补给,供应这支不超过两千人的小部队问题不大,只是这要从姜思敬口袋里掏钱,让他心疼了些罢了。

    不过那些蒙古人就有些不爽了。他们本来是放在益都监视李璮的,不该轻易离开,但益都军主力都在淮东一带,益都周边屁事没有,他们早就放松警惕了,这次李璮又许诺他们可以在莱州肆意劫掠,所以他们才心动出了兵。可是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敌境,却什么东西也抢不到,这怎能不让他们懊恼呢?

    姜乾兴看到他们的神情,渐渐领悟了他们的想法,突然心生一计,上去对他们的头领千夫长巴图说道:“巴图头领,咱们匆忙过来,也没带什么攻城器械,几日之内恐怕是拿这座兵城没什么办法。若是拖得久了,莱州那边收到消息,也学这里来个坚壁清野,那可就不妙了。”

    巴图他们都是骑兵,本来就不适合攻城,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有些发愁,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姜乾兴往东北一指,说道:“不若头领以轻骑突袭,直取莱州。若是莱州尚无防备,便直接入城便是。否则的话,在周遭袭扰一番,也能搅得他们不得安生。”

    巴图听了眼前一亮。他倒不是想真的能收复莱州什么的,但是莱州自古富裕,就算只是在周边劫掠一遍就走,那么这次来一趟也算值了。想到这里,他立刻大笑道:“说得好!那你便在这里将这座城锁住,休得放跑了一人去报信!俺这便去取了莱州!”

    说完,他便留下了十名骑兵,一来监视姜乾兴,二来出了事还可以报信,自己带着剩下的约七百名蒙古骑兵径直往东北方去了。

    飞奔的马蹄激起了大片风尘,新河要塞顶上的信号塔突然点起了火,然后激烈闪烁了起来。

    姜乾兴见状,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吩咐手下在要塞周边扎营,做出了一副锁城的姿态来。又生起了火,从车上取下刚宰的猪和两坛龙息酒,放在火边烤了一会儿,请留守的那些蒙古骑兵吃喝起来。

    这十人没了劫掠的机会,本来有些闷闷不乐,但现在有了酒肉,气氛又重新热络了起来。

    “哈,这肉香!姜千户,你这上面是撒的什么香料?”

    “呵呵,是东海来的秘制香辣粉,就这红彤彤的一点,可是价比白银呢。”

    “嚯哦?早就听说那帮子东夷富得流油,果然确实有好东西啊,要是进了胶州,嘿嘿……再来点,再来点!”

    “哎,我这也所剩无几了啊……等等。”

    姜乾兴正与他们虚与委蛇着,却突然发现新河要塞的城门慢慢打开了一条小缝,几人打着白旗走了出来。

    一个蒙古人灌下一大口酒,指着那边笑道:“哈哈,他们这是要投降了?”

    姜乾兴摇头道:“应当不会,或许是有什么事。诸位慢用,我去会会他们。”

    蒙古人正吃到兴头,自然不愿意离开火堆,于是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姜乾兴带了几个亲兵,向棱堡里出来的那几个东海兵迎了过去。走到跟前,他认出打着白旗的那个东海兵的肩甲上飘,是个军官,再仔细一看,上面有一道纹路和一个星形徽记,于是让几个亲兵退后,自己走上去问道:“这位少尉,不知如何称呼?来此有何贵干?”

    姜乾兴自从败于东海人之手,就对他们的动向格外关注。东海人举行授衔大会之后,也将军衔的规则向外颁布。普通人对此也就是热闹一下,不会过于关注,即便是东海商社的劳工也不一定分得清,他这个外人对此却是格外了解。

    那个少尉听了也是一愣,没想到敌军竟然有人能认出自己的军衔,但也因此有些得意,语气也比预定的和善了不少,说道:“在下姓梁,你便是姜乾兴姜千户吧?也没什么别的,就是上面要知会你一下,等一会儿那些蒙古人败退回来,你接引到他们,便领他们到昌邑城去,在那里固守几日。”

    这就要败退了?

    掐指一算,昌邑城在此地西南约三十里处,虽然隔了两条河,但现在都冻住了不成阻碍,要是弃了辎重逃命,天黑之前勉强能赶到,而更远的潍州城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了。

    姜乾兴一凛,难道这都是东海人提前算好的?看来莱州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巴图他们多半是要凶多吉少了。于是他马上表忠心道:“那不如我就在这里把他们拿下,如何?”

    梁少尉摇头道:“此处地形开阔,不方便包围,消息不能确保不会走漏。万一有人逃出去,或者你的属下有人嘴不严,那对你们的名声影响不好,不利于以后的工作。引到昌邑去就行了,之后你们注意点,不要硬拼,见机投降即可,过不久就会放你们回去的。”

    明明是敌对方,对方却很自然地将自己这边作为傀儡考虑,姜乾兴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面上还是做出恭敬的表情,说道“定不辱命!”然后便回去准备了。

    他回到营中,随便应付了一下那几个蒙古人,便着手准备起来。

    他也不敢把精神直接传达到基层,只是召集了几个军官过来,吩咐了一遍“若是胜利,就趁势前往掖县,谁先走、谁垫后,不然就快速撤往昌邑,又谁先走谁垫后”云云。然后就开始等待了。

    上个月底,东海海军在东海军首府东海县附近大败益都水军,甚至俘虏了提督李平安的旗舰。在此胜势激励下,海军强迫李平安发布了不抵抗指令,益都水师本就被吓破了胆,在李平安打出旗号之后干脆地弃船上岸了。东海舰队冲入了郁州岛海道,将少数还在抵抗的益都小型战船全部击毁,又俘虏了一大批老破小,陆军也登上了郁州岛,重新占领了东海县城。

    战果之辉煌,甚至让东海商社都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了。

    东海军打归打,但并不想将李璮削弱得太过分,不然以后他怎么造反?所以在准备作战的同时,还从胶州雇佣了一批民船,去帮忙打捞落水的益都水兵。

    战后一清点,打捞上来的水兵,加上之后慌不择路逃上郁州岛又被俘虏的,总共有一千四百人之多,其中还有上百名各级军官,自然还有李平安这样的大鱼。

    赵咎倒是逃回了海州,一边紧急加强防御,一边派快马去涟水通知李璮。

    李璮接获这个消息,自然是极为震惊的,也开始重新审视与东海人的关系。东海商社也向李璮派出使节,送回了百名有伤在身的俘虏释放善意,希望与李璮停战。李璮深思之后,未表态是否立刻停战,却向东海人提供了一个消息,也就是有一支蒙古人走陆路去攻击莱州了。

    这个消息不算太重要,就算他不说,再过几天姜思敬也会传过来。但这个消息的释放表明李璮有和解的态度,于是东海人又送了点小礼物过去,而且与他就剩下的俘虏的交换条件谈判了起来。

    既然提前获取了情报,今天的事就是在东海人计划之中了。

    但是实际上,就算知道了,东海人也拿这近千骑兵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他们自然是攻不破莱州的,但骑兵机动灵活,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守军想把他们留下也不容易。莱州虽然地形狭窄,但再窄的地方也有几公里的宽度,靠一两个营的步兵肯定是封锁不住的,除非他们主动朝步兵方阵撞过来。

    想歼灭骑兵,只有靠自己的骑兵,但现在骑兵营能战的骑兵还不到三百呢,就算能打败这么多蒙古铁骑,自己得损伤多少?只能靠合理的配合,对他们造成一定的伤害,逼迫他们主动躲进城里,再想办法围歼。能不能行,就看今天了。

第204章 出卖 二

    1259年,11月16日,莱州,掖县。

    昌邑与莱州之间的道路相对完善,巴图一众人出发时为了多装点战利品,一人带了三马,路上不断换乘,在正午时就远远看到城墙了。

    “吁——”巴图右手拉着马缰,左手掌高高举起,带着庞大的骑兵群停了下来。

    然后,他左脚离开马镫,踩上了鞍座,一用力,右脚也离镫踏在鞍上,整个人稳稳地在马背上站了起来。

    他看向东北方的莱州城,城外并无一个州城应当有的人来车往的景象,似乎已经有了防备。他眉头一皱,但并无太过意外,对右边一名牌子头(十夫长)招呼道:“呼和,带你的人去城下看看!”

    呼和话不多,直接领命带人离开马群,向莱州城疾驰而去。

    巴图对他放心,没有多看,又站在马背上转头看向其它方向。官道右边不远处有一个村子,左边也有一个,不过要更远些。

    他点头道:“莱州城估计进不去了,但是不要紧,有这些汉人的村子就好!”

    如今入了冬,正是家家有存粮说不定还有不少储蓄的时候,即使不能进城抢大的,能在村子里抢小的也行,还更安全。

    不久后,呼和等人又疾驰回来,不出意外地报告道:“千夫长,城门已经紧闭,城上有人防守,不好对付。”

    这不出意料,巴图点点头,道:“无所谓,让那些胆小鬼缩在城里吧,俺们出去发财!每个百户一个村子,自己找去,左右这两个是俺的!”

    “喔!”

    见终于到发财的时候,骑兵们发出欢呼,然后分散成几十人的队伍,向四面八方涌去。

    送他们离开后,巴图看向右边那个小村,对自己的近百亲信招呼道:“走,俺们也上!”

    “发财,发财!”他们高喊着,向那个小村涌了过去。

    与这个时代的其他村子类似,这个小村也是聚居在小土围子里面,村民之前见到这么多骑兵来袭,早躲进去了。但这土围子防防野兽盗匪可以,对真正的军队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阻碍,巴图他们冲到跟下,绕着转了几圈,很快就发现了破绽。

    “好了,下马吧!呼和,之前你们出了一阵,这次看着马就行了,份子少不了!”巴图呼喊着,跳下了马背,将步弓取了出来。

    蒙古人以骑射闻名,而这个“骑射”实际上不是“骑马时射箭”,而是“骑马和射箭”。虽然他们确实也有骑马时射箭的技术,但马背上很难发力,颠簸起来也没有准头,所以实用性很差。更多的时候,他们是骑马进入战术位置,然后下马用更强力的步弓射箭。上马是优秀的骑兵,下马也是优秀的战士。

    现在巴图他们就分成了三部分,呼和等人看住马匹,另有两个牌子队骑着马在外围游走着给村民制造压力,剩下的大部分人都拿着步弓,走到了土围子东南侧一处缓坡前,准备从此处突破。

    “千夫长,这次让我打头阵吧!”一个壮汉走了出来,请命道。

    巴图看了他一眼:“朝鲁?好,你上吧!”

    这个朝鲁一捶胸,然后拿着弓也不射箭,就大咧咧向土围子走去。

    围子上的村民们见他凶神恶煞地走来,当场就慌神了,混乱地开始了攻击,用自制的土弓将箭支向朝鲁射了过去。

    很可惜,技术不佳,射程也不够,朝鲁稍一腾挪,就全躲了过去。

    “哈哈,一群羊羔崽子!”朝鲁嘲讽地笑着,然后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抬弓搭箭,拉了个满圆,朝一个青年村民射了过去。

    “啊!”村民胸口中箭,当场大声叫喊起来。

    可这并未结束。朝鲁射完一箭,接连不停又掏箭,射了一手好连珠箭,一人射出了一支小队的效果。箭支有的中了人,更多的偏了过去,但这连绵的箭雨还是让老实巴交的村民们吓破了胆。很快,有人受不了向后逃了去,然后逃跑的越来越多,最后这段土墙空无一人了!

    后面的巴图他们哈哈笑了起来,巴图抬手道:“朝鲁,干得好,待会儿你拿双份!弟兄们,还等什么,上啊!”

    “喔!”

    众人狂喜地吼了一声,收弓取刀,脚步动了起来——一箭之地近在咫尺,只要爬上那段一人高的土墙,后面的财帛就任他们取了!

    ——可就在这时,土墙后面突然站了一大片红衣兵出来,手中拿着奇怪的棍子对向了他们。

    然后,棍子中冒出了火光和白烟,然后就是劈里啪啦的爆响,然后冲在前面的蒙古兵立刻倒了一片!

    巴图落后了一步,幸运地没有铅弹打到,脸上充满了错愕,然后结合之前听说的只言片语,快速明白了过来:“是东海贼的兵,有埋伏!”

    他们本来有六十多人挤在一起,被打了这一轮,当场就有十多个倒在了地上,有的幸运地当场去世,有的却不幸地哀嚎起来。剩余的人脚步无不顿住,和巴图一样陷入了错愕。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墙上的东海兵就退了下去,然后又有另一帮人站了上来,又是把那种短棍举了过来……

    “不好,快跑!”巴图虽然是第一次遭遇火器,但还是明白情况不妙,立刻招呼同伴向后退去。

    不过反应像他这么快的不多,跑得慢落在后面的一帮人被东海兵优先照顾,随着一声“自由射击!”的吼声自后传来,又有差不多二十人在枪声中倒下了!

    巴图手脚并用跑到后方的马群前,随便找了匹马骑上去,一边往外跑着一边喊道:“贼人凶猛,先躲开!”

    第三轮枪响比第二轮来得慢了一些,由于蒙兵大都跑开了,没伤到几个。此后东海兵又轮换了一批上墙,却没有再次开火。

    巴图带队跑到了近二百步外,才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向土围子。“怎么会这样?贼人用的是什么兵器,为何如此犀利?”

    他身边的呼和答不出,但他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生命危险,这时候思路也没有被恐惧干扰,分析道:“东海兵是早就驻在这个村子的?不像吧。我看,多半是埋伏着等我们的。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难不成是消息走漏了?”

    巴图渐渐冷静下来,听他这么一分析,感觉有道理:“对!可到底是谁出卖了俺们?……罢了,先召集队伍再说,如此一个小村子居然折损了俺好几十部民,回头一定得踏破这个破围子,把头全砍了!”

    此地不宜久留,放完狠话,他立刻带队回归了不远处的官道。

    “贼人该死!”

    说着,他掏出一支响箭,搭在弓上就要射出去——

    “嗖!”

    这时,一声清脆的响箭鸣声传来,却不是他手中的这支,而是自西南方传来的!

    巴图和呼和他们惊愕地看向声响传来的方向,然后又更震惊地发现声响还不止一处!

    “嗖!”“嗖!”

    正北和正西各有一支响箭升起,这还没完……

    “轰……轰!”

    还有几声特别大的!

    ……

    莱州西南,虎头崖。

    方阵之中,朱阔上士蹲在最前排,持枪上肩,紧紧盯着前方的蒙骑,却并不开枪。

    朱阔是去年九月份胶西事变后应募入伍的,如今也才刚满一年。但这一年来,他经历连番大战,先是在胶水县的“圈马行动”中进攻蒙古部落,后又去过乳山,最后在平度要塞的防御战中表现出色,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出色的老兵。也正是在平度要塞,他被林宇看中,提拔为了排长,五九军改后又拿了一个上士军衔,现在在第三步兵营第二连越阶担任副连长。但这只是暂时的,他已经被选进了新进成立的军校之中,只要学成,就能晋升少尉,成为真正的军官了。

    现在第三营正参与了堵截蒙古骑兵的行动,不过由于骑兵零散,所以他们也是分散成连单独作战的。朱阔所在的第二连就是与一个骑兵百户遭遇,正组成了一个小而密集的连方阵,与他们对抗。

    连方阵的构成方式是两个班前蹲后站组成一个边,四边占用八个班,剩余一个班在阵内游走、补充迎敌面火力。现在,蒙骑正在试探着向朱阔所在的边攻来,朱阔作为副连长,身先士卒地蹲在了前排压阵。

    “放!”

    随着连长的命令,朱阔头顶上的火枪打响,硝烟传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看见了几名骑兵应声倒地,握紧了枪,却依然未开火。第一排半蹲着,装填不方便,所以要等到关键时刻才补枪,平时的火力输出就交给身后的队友。

    身后脚步声传来,是两班交换了位置,刚开过一枪的3-2班退回去装填,而游走的3-3班补位待命。

    听着背后悉悉索索装弹药的声音,朱阔的眼光不由得瞥向了手中枪上的火帽——第三营已经换装了新出场的风暴枪,这种新枪相比之前的火绳枪的装填流程大幅简化,射速明显提升,简直一支枪能当过去的两支用。

    倒火药、塞铅弹、通条捣实、装火帽……朱阔心中默念着风暴枪的装填流程。“差不多了。”

    仿佛是心有灵犀,背后的连长见退回来的3-2班装填完毕,立刻对前面的3-3班喊出了“放!”

    头顶上又是一轮枪响,然后两班再次换位,时间仅仅过了二十秒而已。

    经过两轮射击,来袭的这队蒙骑连方阵五十米范围都没进,都没来得及射箭试探,就折损小半了。他们被凶猛火力吓住,不敢继续接近,转而调头向后退去——

    时机到了!

    朱阔轻吼了一声“破!”,然后就扣动扳机,将铅弹往早已瞄准了的目标打去。

    “砰!”火枪炸响,目标应声而倒。以这声枪响为信号,前排3-1班的其余人也各自开枪,又留下了几名骑兵。

    “死鞑子才是好鞑子。”朱阔一笑,摸了摸右脸颊,然后看着干净的手:“大变样啊。”

    以往开枪后,由于药池火药的爆燃,脸上总得被溅点烟灰火花什么的。可现在换了火帽,传火嘴被火帽本身堵住,枪机处的漏气几不可见,比过去干净多了,瞄准射击的时候也放心多了。这影响很大,虽然靶场测试时的统计命中率相比旧枪没太大变化,但实战中新枪的真实命中率要上了一个台阶。

    这次防守反击大成功,但朱阔他们仍未怠慢,开枪后直接把枪口向上斜举,用刺刀对准可能杀个回马枪的敌人,继续戒备。

    等到退回去的3-3班装填完毕,连长就下令“换枪!”,然后他们就与蹲着的3-1班交换了手中的枪,再次装填起来。不久后,全连就又回复弹药齐备的状态了。

    蒙骑退却之后,又零散试探了几次,发现东海兵只在大约五十步(80米)的距离才会开枪,就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下马,换了步弓,试图抛射袭扰。

    这个距离,抛射的羽箭确实能飞到阵内,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东海盔甲的肩甲、胸甲和头盔帽檐面积都是根据实际测试设计的,除非自己作死仰头看天,否则高角度抛射的箭支打不到肉上。现在就是这样,羽箭叮叮当当撞在盔甲上,几乎没有效果,只有几支擦中了持枪的手臂,却也不是致命伤。

    反过来问题就大了。之前火枪放近了再开,是为了保证命中率,而不是说打不了更远。现在两班轮流射击,铅弹不断射出去,就算大部分打歪了,可小部分命中的立刻就能打个人仰马翻。

    短短一分钟的对射,东海兵几乎没有损伤,蒙兵却一连倒了差不多十人,实在不是个可持续的交换比,只能仓惶撤退了。

    退回去后,他们又上马组织了一次全体进攻。但是他们显然没有忘我冲阵的勇气,面对连绵的铅弹和如林的刺刀很快就选择避让,只得无功而退。

    但他们想走,第二连也留不下他们。随着又一声特别的响箭升空,蒙骑的首领毫不留念,带队向东北方离去,整个方阵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朱阔站起身来,朝连长抱怨道:“啧,我们的骑兵呢?”

    “鬼知道……”连长也无奈地按起了头——

    “砰!”

    这时,一声特殊的炮响自正南方传来。连长听了哈哈一笑:“走,集合,我们的骑兵来了!”

第205章 出卖 三

    1259年,11月16日,莱州。

    “都到了吗?”

    巴图带队匆匆回到当初约好的集结地,见到已经有不少人马汇聚了,神态略松。

    巴图一开始觉得自己损失了这么多人有些丢人,还想编个理由遮掩一下。不过与其余百户一交流,发现情况都差不多,都是进村搜刮的时候遇到东海军埋伏,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就让他们由羞转怒,大骂起东海人的无耻来。

    过了一阵子,又有一批人返回,而远处没有马蹄扬起的烟尘了,巴图便令各部点检人头。

    这一点检不要紧,最后一汇总,居然损失了百余人之多,甚至还有一队连百户都折进去的。

    巴图不由得大怒,骂道:“国族都多少年没这么大的损失了?贼人太无耻了!不行,得找回场子来!”

    一个百户趁机指着西南边说道:“头领,我回来的时候,贼兵正在那边结阵呢!刚才我说的那种声响如雷的东西也在那边!”

    巴图往那边一瞅,恨恨地道:“好,那就去与他们一会。被偷袭确实是俺们吃亏,但正面对打,谁怕谁啊?走,去砍了他们的狗头!”

    “喔!”部下们齐声呼喊了出来。现在他们人多了,重新堆积成一大片,刚才受到的惊吓又被人多势众的信心替代,士气旺盛了起来。

    这大几百骑兵呼啸而出,在土路上扬起了一大片烟尘,向西南迫近。

    ……

    虎头崖镇东南的官道附近,两个步兵营已经集结完毕,正在林宇和宁惟俞的指挥下列成两个空心方阵。三个炮兵连分别布置在两个方阵的左边、中间、右边,此时正在忙碌地掘土构筑营地,如今土地冻硬,掘土也不容易。

    阵地东南的一处小坡上,金盛司看着这道短短的阵地,对身边的陈远琪吐槽道:“就这么简单把路一拦,两边还有那么多空地,真能拦住敌军?随便一绕就过去了吧!”

    陈远琪摇头道:“只能这样了,想靠堵路拦截肯定是拦不住的,只能赌他们一个自大,主动撞过来。即使这样,能消灭的也有限,最多把建制打散,剩下的就要看我们了。”

    在他们身边,有着几十名骑兵,正人马分离在待命着。这些骑兵穿的也是东海军制式的白色作训服,不过上身的马甲却不是红色而是白色的,外面穿着头盔和胸甲等简单的防具,武器也是冷兵器而非火枪。而且,与模板化训练出来的正规东海骑兵不同,他们的队列相当松散,神情也有些不羁,一股草台班子的感觉。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们就是由雇佣骑兵组成的“勇敢连”,是由陈远琪带领的一支特殊骑兵编制。几个月前,陈远琪申请将一部分流放海外的俘虏接回来,在全体大会中引发了轩然大波,后来他干脆喊着要带着俘虏出去砍人,反而意外地获得了支持,因此就有了这个勇敢连的编制。不过真正的俘虏都骨瘦如柴,即使放出来了也得先训练上一段时间,因此现在勇敢连的成员是以陈远琪的卫生兵为骨干,再加上范龙城调拨来的一批雇佣兵组成的。这成分就复杂了,既有辽东招募来的契丹、女真人,也有在胶东招募的游侠,一个个都不是好管教的主。这对陈远琪的管理是很大的挑战,所以管委会又把金盛司派了过来协助他。

    金盛司是公安部的股东,穿越前读的警校在监狱工作,穿越后在安全部呆了一阵子,又转移到更对口公安部去了。一来他对付这群桀骜不驯的社会不稳定分子更有经验,二来他在大会中一向主张对敌对势力采取强硬态度,可以与陈远琪的路线对冲一下。

    今日军方围堵入侵者,正是需要骑兵对抗的时候,勇敢连当仁不让地来了。除了他们,还有四个骑兵连,正在视线所及的其余地方待命。

    金盛司解下一把霰弹枪拿在手里,装填好弹药,又抬头看向远处的烟尘:“嗯,是该让敌人好好看看,这山河防线可不是好闯的!”

    ……

    “吁!”

    巴图举起左手,带着部下在官道上停下,与东海军的阵地隔着百多丈的距离对峙起来。

    烟尘在北风中很快散去,大片人马的身形显现出来,给对面的东海军带去了不小的震撼——毕竟这可是近千骑兵的集结啊!

    但巴图他们看着东海军的阵地,也有些头疼。之前他们中的不少人是领教过连方阵的厉害的,现在遇上了规模更大的营方阵,一看就不好对付。更何况,这股东海军背后还有不少骑兵,虽然他们自视甚高并不在意,但万一被捡了漏子也就不好了。

    巴图甚至有些后悔刚才的豪言了,要是不说那么满,现在直接绕过去不就行了?可现在非得打上一阵了。

    想了想,他说道:“牧仁,嘎鲁,你们各领两个百户,靠近点,别太近了,就百步外吧,下马步射!”

    现在他的办法真不多。敌人军阵坚挺,若是策马直接冲撞过去……别说自己这些人没这个勇气,就是撞过去了也得折损不少,他可担不起这个代价。若是骑射骚扰,之前已经玩过了,射不过对方的火枪。现在又不能调头就跑,那么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发挥弓箭的抛射射程优势,远远地袭扰东海军了。

    这一招之前也有人玩过,但那时是小队射箭,为了保证命中率不能太远,所以效果不好。但现在敌我双方规模都大了,就可以拉得再远一点拼命中率了。

    队中一人似乎有什么意见,但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

    两名将领领命,各带了一队人马,一左一右向前划了两道弧线扑出去,然后在离方阵大约一百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蒙古骑兵们对火枪的威力仍然心有余悸,下马后没有把马收到后面去,而是令马就地卧倒,成为了一道掩体,这才站在马后拉弓搭箭,然后——

    “轰轰轰……!”

    一连串的炮声传来,然后密集的人群中立刻出现了好几道血痕,无论是人还是马在动能充沛的铁球之下都血肉横飞!

    这个距离对于弓箭来说已是射程边缘,但对于三个炮兵阵地来说就像贴在鼻子上一样近,火炮复位后几乎看都不用看就快速装填开炮,十八门炮一分钟刚过就打了五轮炮弹出去!

    近百枚实心弹夹杂着霰弹朝着下马的骑兵们扑过去,把阵型撕裂了个干干净净。而在升腾的硝烟掩护下,两个骑兵连又从两翼杀了出来!

    左翼的是一个正规骑兵连,他们严格按照操典,两个重骑兵排一左一右钳形冲撞过去,将已经不成样子的蒙古骑兵再次杀散,后面轻骑兵就跟了上来,对零散的敌人进行补刀。

    而右翼冲出来的就是陈远琪和金盛司带领的勇敢连了。

    “上!”

    金盛司带着五名近卫兵,抢先冲了出去,其余的勇敢骑兵也争先恐后地跟了上去。

    他们冲起来没什么章法,乱糟糟的好大一团,基本就是各自为战,但在现在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场景下却特别有效,很快就吞没了残余的蒙骑,用马槊或马刀收割着性命。

    陈远琪带着一个班的正规骑兵缀在后面,一只眼睛看着前面,不时对漏网之鱼补上一刀,另一只眼睛却时刻盯着北边的蒙骑本阵,警惕可能到来的突然袭击——果然,前面厮杀正酣之时,剩余的敌军动了!

    陈远琪立刻掏出一枚铜哨吹了起来,前方的自己人听到哨声,立刻警觉起来,看清局势后向后回撤聚集。他们虽然桀骜不驯,但不是傻子,不会平白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一听哨声就机灵地往回跑了。

    “嗯,今天砍了四十多个人头,该有五个名额了……”陈远琪一边带队回归本阵,一边计算着今天的收获。

    ……

    另一边,巴图匆匆带人向前逼近,营救被打烂的队友,但也不敢过于逼近,害怕吃炮弹。

    但好在东海军过于谨慎,一见他们动作,就收缩回了阵地中,使得他们接引到了几十名右军回来——这意味着又损失了过百人。

    而且他们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三个炮阵直接把炮口对过来,朝他们打起了炮。这一大堆人挤成一大团,炮弹每次都能打中几个。巴图不得不又带队回撤,一直撤到一里外,炮声才停下来。这又挨了几轮炮,损失积累下来也不少。

    呼和策马奔驰到巴图旁边,急切地问道:“头领,还打不打?”

    巴图一挥鞭子:“还打个屁!今日算是折了,绕过去吧,绕!回去找那个姓姜的,先稳下来,再作别的打算!”

    周围的部下们也早已人心惶惶,对巴图的英明指示立刻表示了认同。他们当即简单分组,分成两大队,一左一右自东海阵地旁边绕过——

    就在这时候,炮声又响了!

    炮弹划过天空,将本就混乱的蒙骑队伍打得更散了,而就趁这个机会,阵后等待战机的五个骑兵连一举冲了出来!

第206章 出卖 四

    1259年,11月16日,新河要塞。

    时间到了下午,太阳眼看着越来越往西落了,姜乾兴在要塞外的营地中不断跺着步子,一会儿看看山河要塞,一会儿又看看东北方的莱州方向,感觉度日余年。

    “现在巴图那边是什么情况?之前梁少尉说今天就有结果,可现在都……噫,还真来了!”

    东北方出现了一股烟尘,越来越大,过了一段时间,就见巴图带着一帮残兵败将疾奔了回来。

    之前,他们不惜马力赶到了莱州,分头四出开始劫掠,结果遭遇埋伏,乍然遇敌,吃了不小的亏。之后又与东海军阵战,结果不识火炮厉害,被狠狠坑了一把。

    蒙古人的字典里,见机不对迅速转进从来就不是贬义词。巴图一看这情况,立刻命令撤退,其余人也纷纷表示认可。他们出发的时候带了三马,准备多驮运点财物,这时候正好用上了,迅速换上那没耗力的马,挥起鞭子向西加速逃去,也根本不想着冲击那些个军阵,向南北一拐就要绕过去。

    结果这时候就又遭遇了炮击和东海骑兵的冲击!

    那些东海骑兵身着银甲,威势惊人,直直排成行朝这边撞来,直接把逃亡的队伍撞成了两段。此时巴图他们已经如同惊弓之鸟,跑在前面的只管继续跑,也不想着救援后面,坐视后方友军被分割消灭。

    可惜东海骑兵跑得不快,虽然留下了一些尾巴,但是追不上巴图他们的大部队,只能清剿残敌后跟步兵会合,然后慢慢往西南方新河要塞的方向跟过去。

    这边巴图带着剩下的数百骑逃回新河要塞外的姜家军营地,连马都不下,径直找到姜乾兴,惊魂未定地喝道:“莱州有伏兵!姜千户,带着你们的人继续守着,俺带人去……去看着后路,省得东夷兵把后路切断了!”

    姜乾兴心里好笑,脸上却装出惊慌的表情,问道:“统领,前面是出什么事了?别的弟兄呢?”

    巴图也不好意思直接跑,着急地吼道:“中计了!莱州有上万伏兵,俺们打不过!赶紧撤吧!”

    东海军当然没那么多,但谁能管他吹牛呢。

    姜乾兴一副被吓住的表情,说道:“怎么会!那是得赶紧撤。等等,统领,你准备撤去哪?”

    巴图正拔马欲走,这时候才想起他对这附近也不熟,于是问道:“总归是向西吧?姜千户,你是此地地主,你说该去哪?”

    姜乾兴一跺脚,说道:“此处往西,全是茫茫一片原野啊!罢了,那便去昌邑吧,快马加鞭,入夜之时应当能到,明日再换马去州城,东夷怎么也追不上了。”说完,不等巴图回应,他便对手下大喊一声:“备马,我亲自带人护送巴图统领去昌邑!”

    现在姜家的新募军就是以姜乾兴当初带的骑兵为骨干建立起来的,这次带来胶东的部队虽然以步兵为主,但也有五十骑兵,可以陪着蒙古人先走。剩下的步兵是怎么也不可能在天黑前赶到昌邑了,只能留在后面慢慢走着殿后,明面上为他们做“掩护”。

    巴图一阵感动,这是把步兵当弃子了啊,真是忠心耿耿的好汉人。他当即拍胸脯说道:“放心,姜千户,等俺回了益都,一定报给李相公,让他给你升官!”

    此时,东北方出现了烟尘的痕迹,看来是追兵到了,姜乾兴心里苦笑,脸上也是苦笑,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这就出发吧!”

    新河要塞的城墙上突然忙碌起来,士兵上墙,掀开了火炮的篷布,露出了危险的迹象。巴图他们再不敢磨蹭,立刻动身了。

    姜乾兴先派了一队步兵过了河选定地点开始移营,然后对一名心腹吩咐了几句,让他在此留守、组织步兵慢慢撤退过河,剩下的汉蒙骑兵们便拔马过了河,头也不回向西去了。

    等他们离开视野,新河要塞的门突然打开,范龙城带着一个连的骑兵和一个步兵营涌了出来。姜家军中的蒙古人已经全部撤离,剩下的人都熟悉东海军的实力和脾性,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便投降了。

    “快闪开!”东海军连看都不看姜家军一眼,直着往西边追过去了,姜家军见状纷纷让出通道,生怕做出什么动作被误会为有敌意。范龙城看了看手表,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对姜家军留守的那个百户喊道:“我们没时间俘虏你们,你们去西岸驻一晚,然后自己往潍州那边撤吧。算着路程,该吃吃该喝喝,别骚扰村民,回去跟姜思敬报到,这边就没你们的事了!”

    说完,他带着骑兵在要塞周围转了起来,将姜家军都驱散到了西岸,然后让要塞里留守的那个连也收拾东西和步兵营汇合,一起往昌邑方向先急行军过去。

    过了一会儿,林宇带着一个多营和两个骑兵连从莱州方向赶过来了。范龙城将新河要塞的防务交给了他,然后将三个骑兵连集中在一起,再带着两个步兵营,向西追过去了。

    ……

    巴图和姜乾兴等人急着逃命,谁也不愿意留下来侦察后路,于是只好快马加鞭,不惜马力,一路狂奔,勉强在天完全黑掉之前到了昌邑城。

    此时城门已关,还好城门守将认识姜乾兴,又有令牌和货真价实的蒙古大兵护卫,真的不能再真了,于是痛快地打开了城门放他们进去。不久后昌邑知县闻讯赶来,收拾好城中的兵营把他们安置进去,他们一下子瘫倒在地,终于安心了。

    见蒙古大兵们已经失去战意,姜乾兴一边招呼知县准备酒肉,一边自告奋勇带人上城墙加强防守。巴图他们纷纷称善,再次为姜千户的义举所感动。

    姜乾兴先是把昌邑县原有的不到二百守军集中起来,给他们紧急培训了一下守城的要务,特别强调了“若是发现有敌情,千万不要声张,悄悄报告上官即可。否则会让敌军以为我们有了准备,打草惊蛇”,又把手下的汉家骑兵派了下去,一人管着几个兵,分头去城墙各处守着。

    巴图吃饱喝足之后,带了几人上来巡查一圈,对姜乾兴的专业精神很是满意,拍拍他的肩膀便回去休息了。姜乾兴看他回去,松了一口气,聚精会神观察起东边的情形来。

    等过了半夜,昌邑市民和外来户都陷入了沉睡,东方果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光亮,渐渐散到三个城门的方向(北门不开)。墙上的守军们,严格遵循姜千户的教诲,虽然紧张却不声张,悄悄一级级将消息报了上来。

    姜乾兴思考了一会儿,将各级军官都叫了过来,说道:“贼人夜行疲惫,以为我方无防,必然大意,正是出城反攻的好时机。你们点上一百人,与我出城掠袭,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原属他手下的骑兵大多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心照不宣。而那些守军中的军官还蒙在鼓里,被他忽悠得一愣愣的,当即表示“命就卖给千户了!”

    ……

    “不好了,不好了!”

    巴图刚才听到外面一片骚乱,赶紧把部下都叫了起来,正想派人出去谈谈情况,便有一个本地守军哭喊着跑了进来,他一把将他抓住,喝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那个守军哭丧着脸说道:“不好了,不好了,东海兵围城,姜,姜千户带人出了城想劫营,没想到他们早有准备,全军覆没,姜千户也不知下落了……现在红衣贼从西门进来了,大爷,大爷,您想个办法啊!”

    巴图这一下就被吓了个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怒喝道:“这个废物,老老实实守着城不好嘛?!非得出去送!这下好了吧!”

    但是光这么骂也没办法,他只好吆喝着手下准备马匹,看能不能冲出去。

    结果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吼声:“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弃抵抗,赶紧出来投降,投降不杀,不然就去死吧!”

    话音刚落,还没等巴图回复,就突然冒出两声巨响,大门方向溅出一片碎片,两个大铁球飞了进来,一个砸中了一间小屋,穿过薄薄的木板墙撞了进去,另一个直中院内人群,紧接着就是一片血肉飞溅和哀嚎。

    硝烟过后,残破的院门被踢开,十几个银甲兵簇拥着两门小铜筒冲了进来,黑洞洞地对着这边真是吓人。领头一个肩甲上翘的银甲兵咳嗽了两声,说道:“开炮前我先问一句,有人要投降吗?没人我就开火了啊……”说着,他便将手中的火把向小铜筒后部伸了过去。

    虽然未曾见过这个动作,但巴图一看就知道不好,这时候也不逞什么荣誉了,连忙叫道:“别点,别点,俺们投降!”

    “啧,”对方一副失望的样子,要是这发霰弹打出去了得多舒爽啊,“那就一个个放了兵器,走过来吧!”

第207章 幸福的烦恼

    1259年,11月20日,中央市。

    中央广场以南的管委会临时大院已经建了个雏形出来,围墙已经围好,里面各建筑的位置也划定了。虽说南北两个主建筑还在打地基,绿化也还没到时候,不过周围一些预定作为仓库和辅助用途的小屋已经建好,因此管委会现在就已经搬了过来,在这些小屋里临时办公。

    虽然大院还是个大工地吵吵闹闹的,但也是没办法,再不搬来就没地方住了。

    上个月冬至,今年的义务兵正式入伍。虽然有李璮的威胁,不少人打了退堂鼓,但还是按时招满了2800名兵额(其中300是临时增加的铁道队兵额)。总的来说,一百亩低税田的诱惑还是很大的,东海商社实际上是在用未来可能会产生巨大价值的土地换取现在的兵役,但反正未来价值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产生的,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一下子招了这么多新兵,如何训练安置就是一件大事了。还好军委会早有准备,在五角堡附近新建了一大片营区,又提前屯好了物资,事情还算顺利。只是五角堡里里外外都塞满了,管委会就不好在那边继续住着,正好临时大院也初具规模,便一下子搬过来了。

    今天,管委们又一次在狭窄的统合部会议室里齐聚一堂,讨论下一步的行动。

    “那么,我们该拿这个东海县怎么办呢?”张正义拿着一根通条,点着墙上的地图,苦笑着对管委们如此问道。

    张船长把手往后脑上一枕,说道:“就这么占着呗,总不能还给李璮吧?”

    孔嘉谊把手中的笔记本朝他一展示,说道:“但是我们拿这几个岛有什么用呢?岛上全是山地,没几块能耕种的地方,也没什么知名特产,产出太低。相反,我们还得至少驻一个营在上面,还要定期送去补给,这是多大的成本?要知道,今年跟李璮打了这么一仗,我们的预算已经超了啊!”

    之前东海军乘胜占领了东海县,本来在军事和政治上应当是件能大吹特吹的大功,但是商社占着这个岛,却像拿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产出没多少,还得倒贴钱驻兵,真是亏到姥姥家了。这样的烦恼,也就东海商社这样掉进钱眼里的势力才会有了,要是让李璮或者赵昀知道了,肯定会气得半死。

    张船长把手一摊,说道:“钱就跟李璮要呗,我们俘虏了他那么多老兵,他总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吧?乖乖,这东海县可是那老赵家封给我们‘东海军’的首府啊,你不能真送出去吧?要是真干了,别说南边不高兴,就是我们自己的士兵和劳工也不会心服啊!别光算经济账,还得算政治账啊。”

    “李璮那么抠门,光是卖俘虏能要到多少钱?政治不是为经济服务的?要是亏那么多,这政治账不要也罢啊!还不如给李璮报个价,让他把这个岛赎回去呢。”

    这时张建国摇了摇头说道:“别忘了小文可是在船上观过战的,我们货真价实地打了下来,以后又卖出去,这不得被他写奏章参死?”

    旁边的吕双卓(公安部)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们有必要这么在意南宋朝廷的反应吗?”

    “当然了。”史若云说道,“我们现在跟南宋正是政热经热的时候,这个月又有一个大商队要南下了,几年之内维持对宋关系都是有利无弊的,这时候去挑衅它干嘛?当然,如果真有大的利益冲突,那么与南宋作对也不是不行,但现在不是没到时候吗?”

    不过她刚这么说完,立刻画风一转,对着孔嘉谊说道:“不过,要是说东海县没有经济利益,那也是不客观的。海州现在荒废,是因为累年的战乱,但是你看它的地理位置,控扼南北海路,附近又有沭水联通鲁南腹地,如果和平下来,这不是比胶州更合适的海贸港口吗?

    东海县在我们手里,确实没多大作用,但要是落入李璮手里,他再把海州周边安定下来,好好经营,那岂不是很快就会从我们手里分走一大份贸易额?虽然食之无味,但是弃了可是会伤到自己的啊!

    而且,东海县也不是完全没有经济利益,占了它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以经济封锁为名,强迫过往商船去胶州交易,二是这附近是有水路连接到山东腹地的煤铁产地的,我们可以借此采购矿石,发展我们自己的工业。再加上岛上也有几百居民,多少会有些渔业、林业、盐业、矿业、农业之类的产出,长远算下来,应该能补平少量驻军的支出。未来我们要是向大陆进行干涉,这也是个很好的跳板。”

    她这么一分析,会议室内的风向顿时转了过来,不少人开始表态支持继续占领东海县。

    张正义领头商议了一会儿,拍板做出了决定:“那就这么定了,这个月底商队南下,带着庄山的封舟和商人们一起,把李平安那艘投石机大沙船也带上,还有昌邑带回来的那些蒙古俘虏……也别全带上,甄别一下,愿意服软的就留下来给陈远琪,死硬的送过去。就送个三四十人好了,贾似道也才抓了一百多个蒙军,别我们送太多抢了他的风头,这人小心眼,万一被记恨上就不好了。还有那些盔甲、战旗之类的,挑些残破沾了血的送过去,给老赵报报功,让他高兴高兴,我们这也算对得起他了。把东海县的事也跟他一说,再跟他要点铜用用,这么大的功劳,给个十万斤不算什么吧?对了,张船长,你不是说要更改护航用船吗?准备换哪个?”

    张船长笑了一下,说道:“让大寒号和新下水的雨水号去吧。这两艘都是大船,载货量高,但拿来打炮也不比前面的小船强多少,还不如专门跑运输呢。不过按惯例,新型船第一次出远门,得有老船随行才行,所以我们又调了第一舰队的冬至和第二舰队的小雪护航,嚯,这次船队有四艘星火级和两艘顺风级,还有一堆小货船,也真是豪华了。”

    经过海州湾海战的实战检验,海洋部确认了大寒号这样的大型星火级在现阶段并不太适合做战船,而大型货船又有顺风级作为替代,于是调整了造船计划。调整之前,阔马造船厂的双桅船和三桅船的生产比例为1:1,调整之后,全部产能都用来生产新型的双桅星火级,作为两个舰队的主力战船和近海货船。相应的,抽调了部分骨干和人手组建了一个远洋船分厂,专门用来研发和制造大型船只,为未来做准备。

    孔嘉谊这时候又忍不住插嘴道:“啧,要不是有李璮捣乱,本来应该再派四艘星火级过去的。可恶,这得少赚多少钱啊。”

    “呵呵,”张船长笑道,“危机总是有的,我们现在摊子大了,本土总是要有防御的,船还是得越多越好啊。嘿,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专业海军和商业船队分开了?嗯,现在的两个舰队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不变,再成立一个第三舰队,专门进行海贸?”

    这时高正很不给老大哥面子,笑了出来,说道:“得了吧,你们海军就两个舰队,这就开始有山头了,再来一个还了得?要我看,你们就这几艘船,连两个舰队都不应该划出来,就该学我们的虚拟团配置,舰队只管指挥,船只根据需要调动,省得扯皮,还灵活多了。”

    张船长摇头道:“这不一样啊……你们能玩虚拟团,有两个前提,一,作战任务是临时的、短期的、不固定的,不需要常设,二,每个营都差不多,可以随意调换。但是这个商业舰队就正好相反,第一,任务是固定的,也就是贸易,第二,海贸需要专用的海船,这些海船不怎么需要用于作战,所以综合下来,还是设立一个固定的单位更合理。嗯,更别说,这些大星火级戗风性能不错,所以这次过去之后,我们和商务部还计划在胶州和明州之间建立一个定期航线,每月来回一次,这个经济价值可就大了,设立独立单位更有必要。”

    这涉及到专业知识,高正不好直接反驳,只好随便扯道:“嗯……听你这么一说,怎么更像个公司什么的?”

    史若云听了眼前一亮,说道:“这个不错,嗯,就成立一个专门的航运企业怎么样?就叫南宋公司吧!”

    这个有些意思,管委们开始讨论了起来,张正义见离题越来越远,连忙打断道:“打住打住,你敢当着赵家的面叫他们南宋,那不得被打死?这个议题再议吧,你们海洋部或商务部要是有方案,就做好了提上来讨论,现在我们还是说外交方面的事吧……”

    史若云说道:“所谓外交,其实就两点,一是赚钱,二是花钱。很好理解嘛,要赚钱,一是做贸易,二就是想办法跟赵官家多讨点赏赐。而这个花钱,也是为了更好地赚钱,主要花钱点有两个,一是建立商站、拓展商业渠道,二是跟朝廷大员搞好关系。短期来看,问题不大,魏万程他们之前搞起公关来不吝啬,在临安的声望不差,现在又跟贾似道搭上了线。从历史上来看,这家伙对自己一党一向护短,正好可以借他的名义多揽点好处,商业渠道也可以顺势扩张出去。不过一时摊子也没法铺太大,初期还是先经营临安商站吧。”

    张正义问道:“短期来看,势头很好。那么长期来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史若云想了想,答道:“这个‘长期’就有些长了,得十年后了吧。我想想,嗯,等我们规模大了,可能会有几个问题。一是钱赚多了,引发权贵的觊觎;二是奢侈品卖多了,挤占了一些既有的市场,引发一些商人和背后权贵的不满;三是从南宋运走的钱和人口多了,会有一些‘有识之士’抗议。”

    张船长扑哧笑了出来:“都是跟当官的杠上了啊。”

    孔嘉谊眉头一皱:“毕竟还是封建社会啊。这问题不可轻视,商务部有什么预案没?”

    史若云敲着桌子说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只能见招拆招吧。首先,我们抱紧贾似道这条大腿,未来几年他就是最大的权贵了。再次呢,开拓市场的时候可以多找几个本地买办,呃,我是说经销商,让他们分润一些利益。还有呢,我们可以在舆论场上发发力,之前林大力就搞得还行,可以把他派过去搅搅混水……”

    张正义点头道:“有道理,那这样,你们多研究一下,做好准备。”

    这时高正把双手往脑后一枕,靠在椅背上说道:“都不知道哪年的事,连个影都没呢,管他干嘛?真到那时候,还不知道谁打谁呢。”

    张正义一愣,然后又一笑:“也是啊。”

第208章 功成归来

    1259年,闰11月3日,临安皇城,大庆殿。

    大庆殿也就是崇政殿,是宋代皇宫中最重要的宫殿。

    今日,这个大殿掌灯结彩,一片好热闹的气氛,与当前南宋朝廷大难当头的气氛极为不合。不是因为适逢什么节日,而是官家赵昀在亲自抚劳从淮西前线上退下来的大功臣,知怀远军、河南招抚使夏贵。

    夏贵在怀远坚守半年,终于撑到了蒙哥身死、塔察儿退兵,为皇宋守住了淮西防线。不然不用等蒙哥或忽必烈攻来,塔察儿自己就饮马长江、直取建康了。塔察儿退兵之后,朝廷上下欢欣鼓舞,赵昀亲自召夏贵入朝,要好生褒奖这个国之柱石。

    本来夏贵应当在上个月就到临安的,只是临行之前,淮安方面突然报告涟水李璮有异动,为免出事,他又在淮西坐镇了一阵子,确认李璮没有进攻的意图之后,才带了少量亲兵南下之行在,然后便获得了在崇政殿赐宴的殊荣。

    “来,夏卿为国有大功,将此御酒赐下!”

    赵昀脸色红润,显然是非常高兴。一个内侍拿了个盘子将一个天青色的酒杯端到了夏贵的小桌子上。

    夏贵脸上有两面旗帜纹饰——这倒不是他时髦,而是当年年少时因罪被刺上去的,也就是所谓的“黥面”之刑。如今几十年下来,这也成了他一个标记。

    他将酒杯接了过去,立刻谦逊地说道:“臣何德何能,官家过爱了。”

    赵昀自己喝了一小口酒,说道:“夏卿出生入死,这是应当的,莫得谦逊,来,喝!”

    一个侍女打开酒壶,给夏贵斟满一杯酒,夏贵抬起来喝尽,感觉淡得很,还没前几日友人送的那些龙息酒有味道,不过面上仍然做出赞叹的表情,说道:“好酒!谢陛下赐酒!”

    赵昀又乐呵呵地跟他谈论了一会儿前方战事,突然一个内侍从偏殿疾走了进来,对着赵昀面带喜色行了个礼,然后走上前去,双手递上一份奏章,又低声说了什么。

    赵昀听了,眉眼翘得更高了,打开那份奏章,快速扫了一遍,然后忍不住大声哈哈笑了起来。

    见状,夏贵知道是捧哏的时候了,开口问道:“官家,可是有什么喜讯?”

    赵昀把那份奏章放到桌子上,笑道:“枢密院来的消息,大胜!东海军上月于海州海面大败益都水师,收复东海县!哈,李松寿这下子该焦头烂额了。”

    夏贵一惊,他和李璮也交手过不少次,以前可不是这么好捏的啊。他掐指一算,道:“恭喜官家!难不成上月涟水异动,就是因为此事?这东海国竟如此悍勇,能从李松寿那里虎口夺食?”

    赵昀灌了一大口酒,脸色更加红润,说道:“奏章上说益都水师提督李平安临阵起义,敌军大乱,方才可趁虚而入。呵,也是稀奇,不过就这寥寥数言语焉不详,说不定有甚内情,不过总归是赢了!东海人带了几十蒙鞑俘虏和俘获的大船来报,那李平安也来了,枢密院验过皆是真,光有这些就假不了。嗯,今年刚封了他们,他们就干出这番大事,也算不负朕一片苦心啊。”

    夏贵立刻恭维道:“官家英明!官家对那东海国如此荣宠,他们杀敌以报自是该有之意。”

    赵昀看了看北面临安城的方向,呵呵冷笑了两声,说道:“说起来,这一阵子,那些高官勋贵,嘴上说着要与大宋共存亡,实际上却卖了家产把家人往南边运,害得市面都冷清了不少。反倒是留在临安的那些个东海人声称‘大宋必胜’,大量买入地产。呵,皇宋养士数百年,临到头了他们反不如一介夷人明事理,真是可笑。”

    宋朝没什么正规的情报机构,不过有个“皇城司”,专门收集首都附近的情报,主要是针对官员,其实工作效率也一般,只是魏万程在这几个月大肆购地,动静不小,所以传入了赵昀的耳中。

    眼见气氛有些不对,夏贵连忙拍马屁道:“这不是正说明了官家威名远播,四夷咸服嘛!现在出售临安产业的,将来必然悔不及矣。哈哈,说来老臣也有些心动,等回头寻个牙人,臣也在这临安行在置办一套屋舍。”

    赵昀也觉得不该说这些,举起酒杯笑道:“要不是这阵子朕要起了封桩库犒赏三军,说不得朕也得下去赚一笔。罢了,朕也不好与民争利,那就祝夏卿发财了!”

    夏贵称谢,然后转回刚才的话题:“刚才官家说李平安……此人有些耳熟,可是益都李家人?他们李家向来首鼠两端,官家可要小心有诈。”

    赵昀笑着摆摆手道:“朕自知道,现在还不知详情,等过几日召见东海诸人,问清了首尾再议罢。那李平安再有功也是不能大用的,最多给个寄禄官罢了。不说这些了,小打小闹而已,夏卿之功,才是扶天倾之功,来,喝酒!”

    夏贵连忙谢道:“哪里哪里,皇宋顺天应命,官家勤政有为,江山固若金汤,就算没有臣下,也怎么会有天倾之危呢?”

    ……

    数日之前,11月27日。

    冬至号在岸上行人的注目礼下,只升半面帆,灵活地变换着帆向,缓缓地停入了临安城北的码头。水手们放下舷梯,几个穿着蓝白色新式海军制服的军官率先走了下来,然后李涛又带着几名短发的股东下了船。

    李涛是海洋部的股东,之前海州湾大战的时候俘虏了益都水师主将李平安,再加上他老家是福州算是南方人,所以这次就带队南下了。他跑惯了海,上陆自然没什么不适应,但另外几个股东立刻摇摇晃晃起来,然后被旁边的军官们一把扶住。

    码头上,梳着发髻、穿着儒衫,看上去已经与宋人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些发福的魏万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了上来,对着他们几人喊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盼来了啊!”

    李涛打量了一下他,啧啧称奇道:“老魏,在这呆了几个月,气质见长啊,嘿,这腰围也涨了不少啊!你在这**了多少?”

    魏万程苦着脸道:“我这为商社效力,没什么别的娱乐,只能吃了,这增加的肥肉可都是工伤啊。不多说了,码头上不方便说话,先去我们的基地吧。你们这次来了多少船?都谁过来了?”

    这次东海商社南下的船队,除了四艘星火级、两艘顺风级和四艘普通货船,还与上次一样,带了几十艘胶州商船随行。

    本来今年南北海贸已经恢复正常,再想和去年一样搞个北货托拉斯获取超额利润已经不太可能了,但去年那批商人尝到了甜头,又对独自南下没什么信心,于是今年又问到东海商社那里,看能不能再搭一次顺风船。虽然商社对他们讲明了利润不可能像去年那么丰厚,但他们仍然愿意以出让部分货物为代价,换取商社的护航和销售渠道。

    这钱不赚白不赚,商社也乐得同意。只是商人们毕竟是精明的,又派胶西商会出面,跟东海商社讨价还价,最终把护航费用从去年的20%降低到了13.5%。虽然费率下降了,但是这次吸引到了更多的商船随行,总体赚到的费用反而多了。

    而且他们还议定了,等这次到了明州卖了货物,就集资买块地建设一个“齐鲁会馆”,各家派遣子弟常驻经营,按出资额议事,以后作为“东海国人”在明州的经营和仓储基地。

    这个大商队浩浩荡荡到了庆元府。此时明州市舶司主官恰好空缺,之前的沿海制置使吴潜被重新启用当左丞相去了,新任沿海制置使赵葵还没上任就被调去了建康做江东宣抚使整顿军务,现在没人管事。下面的小官已经知道“东海国”的大名,不敢怠慢,没抽多少货物就给了单子。自然,“东海国人”还是懂规矩的,该给的孝敬不会少。

    王泊棠和狄柳荫带着胶州商人们在庆元府处理商务,李涛则带着冬至号直接去了临安与魏万程会合,看看他在临安搞得怎么样了,顺便把他接到庆元府处理生意上的事,毕竟他也算半个地头蛇了,这事还是他最擅长。

    李涛往后一指,说道:“喏,你要的建筑师和厨师都来了,还给你派了个医生柳木,现在跟王泊棠、林宇、高川他们在明州。年后还会有第二批船南下,更多的人会过来,你申请的资源也给你弄来不少。本来全体大会是不同意给你这边这么多资源和人力的,但是史大姐头舌战群儒,才给你搞到这么多。等你回去,得给她好好烧烧香啊。对了,基地现在怎么样了?”

    后面正歪歪扭扭走着的两人,一个是建设部的汤桦树,一个是后勤部的吴子力。魏万程想把临安商站发展成综合的商业中心,所以向商社申请了一堆资源,其中大部分是建材,所以又申请派专业人士来帮忙盖房子,还申请了其他方面的诸多人才,包括厨师、画师、小说家、财会人员等等。管委会商议后,干脆调了一批人过来常驻,跟魏万程一起组成江南工作组,以后开展工作也方便些。

    魏万程回头跟汤桦树和吴子力打了个招呼,两人有气无力回应了一下,他又带着几人朝西边走了一会儿,便指着前面一栋二层回型小楼说道:“那便是我们的基地了。”

    李涛吓了一跳:“怎么到这里了?不是还要在西边一点吗?”

    临安寸土寸金,以东海商社的预算,买不起城内的房子,只能在城外买。但是临安城外也到处是屋舍,想买块便宜的地也不容易,当初王泊棠和魏万程两人买了一块码头西侧一里地多远的地(太近的买不起),地脚比较偏,上面也只有一层矮屋。而现在魏万程指着的地方,不但离码头比较近,还正在一条通向临安城内的小河边上,又有两层小楼,价格一看就低不了!

    魏万程嘿嘿一笑,说道:“今年北方噩耗不断,临安周边地价暴跌,这便是我趁机买下来的。”

    李涛竖起拇指道:“厉害,抄了个好底啊。不过你钱哪来的?”

    魏万程把手指一捻,说道:“当初留了一笔预算,我又跟秦九韶他们借了一点。那时全临安都在抛售房产,有人卖没人接,所以我出价就算低些,房主急着走也就卖了。之后我又雇人修缮了一番,手里没什么货也没法开商店,正好这家原先有个脚店的执照,我便雇了人,开了家酒楼。其实不止这个小楼,西北边这一片,一直连到西边最初那块基地,我准备全都买下来,做成一个大型商业中心。已经入手了一小半,剩余的也基本谈妥了,就等这次来的货卖了钱,就去交割。”

    宋朝实行酒水专营制度,定期向商家拍卖一定量的营业执照,拿了照才能光明正大售酒。其中又分了两种,一是“正店”,可以自行酿酒出售,二是“脚店”,不能酿酒,只能从正店买酒再售。自然,正店要少得多也贵得多,一般没什么背景的酒楼大多是脚店。

    李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小楼西北边全是些低矮的仓库之类的建筑,其中一些已经被拆除,余出不少空地来,连连咂舌道:“你可真是大手笔……等等,这是什么?!”

    几人过了一道石桥,走到了一个新建好的牌坊前边,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京东商城”!

第209章 京东商城

    李涛指着那四个字目瞪口呆地问道:“你这么明目张胆,没问题吗?”

    魏万程嘿嘿笑道:“有什么问题?我们不就是‘京东’路的人?以后这一片要建成一个综合性的商业中心,可不就是商城吗?江南宋人,可是有相当多的人原籍就是京东路,这个名字对他们可是亲切的很。这四个字是我请刘克庄写的,也就你们大惊小怪,别人看了都说好呢。”

    “得,”李涛擦了擦汗,“我算是服了你了,走,进去看看吧。你不是搞了个酒楼吗?今天得请我们吃顿好的啊。”

    “行嘞,走吧。”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那栋小楼面前,此时是午后,但很稀奇的仍然有不少客流。李涛抬头一看,匾额上写着“重阳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似乎写的不错。

    门口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见是魏东家,那就更热情了,连忙将几人迎了进去。

    再往里一走,本土来的几人顿时眼前一亮。大堂内的照壁上,装裱着一幅巨幅的山水画,画上绘的是泰山及泰山脚下的场景,远处群山层岚叠嶂,近处屋舍鳞次栉比,与实景几乎一模一样,令人仿佛置身实地,一看就是用了高超的透视作画技巧。

    画面的留白处,用草书写了王维那篇著名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不少士子在此摇着扇子,一边赞叹一边观赏。旁边的角落里,还有几人在对着这幅巨画临摹,身边还放着几幅小号的摹品。

    “这是……”李涛拉着魏万程,小声地问道:“是赵阿洛画的那副?”

    去年来的时候,他们带来了赵阿洛的新一批作品,其中大部分送了或卖了出去,而这副最大的《泰山图》却一直留着,没想到被魏万程用在了这里。这幅《泰山图》取材于实景,是当初考察队偷偷用数码相机拍下,带回来之后再由赵阿洛艺术加工绘出来的,艺术价值不好说,但观赏价值显然是惊人的。

    魏万程得意地点点头,看了看旁边的士子,小声说道:“是啊,我特意放在一进门最显眼的地方,好震震那些自命风流的文化人,省得他们嫌我们暴发户气质太重,不好好吃饭。”

    李涛也跟着点头道:“有道理,不过要是他们知道这是赵阿洛带着学徒拿尺子画的,不知道该有什么感想。对了,那首诗字写得不错,是谁写上去的?”

    魏万程更得意了,说道:“哈,这可是有故事的。一开始我请刘克庄来写,结果这老小子看到这幅画之后沉默良久,还是觉得他手艺不够,不能玷污这幅绝世珍品,去请了一位赋闲在家的大家,叫什么张温夫的,过来帮我写字。这张老头一开始还挺牛气的,过来看了之后,震了半天,又住在我这里休养了三天,才敢动笔写字,最后连润笔都没要,还额外帮我题了重阳楼的牌匾。哈哈,怎么样,这首诗应景吧?”

    听了他的话,李涛顿时有了一种明珠蒙尘的感觉,摇头道:“你也就知道这首了吧?王维可是山西人啊,人家说的‘山东’,是华山以东啊。”

    魏万程有些尴尬,说道:“意思到了就行嘛。好了,这‘山东’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呢,你知道茱萸是什么吗?”

    茱萸是什么?不是花之类的东西吗?

    李涛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后面的吴子力扶着脑袋插嘴道:“茱萸就是现在用的辣味调料,不过不怎么辣,还有点苦。”

    魏万程对他竖了竖大拇指,说道:“不愧是大厨,说的没错。我在这里开饭店,要是按部就班肯定竞争不过本地的老牌餐饮企业啊,必须得搞差异化竞争才行。那么我们该怎么差异化?所以我就想到辣椒了嘛!这年头,这个调料可是我们独一份,所以这重阳楼就是主打辣味餐饮的酒楼。你看,重阳、山东、辣,这首诗不是再合适不过了吗?”

    东海人从后世带来两种特色作物,土豆和辣椒。土豆东海商社并没有捂在手里,而是将它推广了出去,因为从长远来看,周边(即使是敌国)粮食生产率的提升,会对商社的未来发展大有助益。只是这推广的速度比商社预期的慢得多,所谓消息一出全州皆种土豆的场景基本是做梦,农民们对这种新东西很是保守,最多分出一两亩种一下,至少要种过两季,确认过好处之后,才能对周围形成示范作用。就这么一点点地扩散,到现在都还没扩散过墨水河呢。而且现在土豆的产量看着高,可要是把水去了,相比小麦也未必说就有很大的优势。即使是后世,主粮也还是小麦大米呢,这事急不得。

    而辣椒则被商社牢牢控制着。这东西只是个调味料,推广出去也不会提升什么社会生产率,反而垄断在手里则可以带来超额利润,该怎么选一目了然。现在东海农场种植辣椒的面积逐年扩大,收获上来的辣椒,除了少量给股东们炒成了菜,大部分都制成辣椒酱或辣椒粉向外出售,还有些装在玻璃瓶里,与其它香料混合做成了高端产品。当初这些辣味调料的销量还不大,但是买过的顾客都说好,几年下来已经形成了口碑,现在即使卖出天价仍然供不应求,是商社当前的一大现金奶牛。

    重阳楼就是以辣味饮食为主打,魏万程和雇来的当地厨师一起,以当前的流行菜为基础,加上辣椒粉做出了各种辣味特别菜,还研发了经典的红油火锅和水煮鱼水煮肉片。只是本地人对辣味的耐受度还不高,不能太刺激,魏万程这个二把刀也不太懂做菜,厨师们根据他的指示做出来的东西总有些不伦不类的味道,所以急需吴子力这个专业厨师来救场。

    而且重阳楼走的是后世常见的“轻奢侈”定位,环境整洁,布置清幽,服务到位,又有特别菜肴,价位高,但不是特别高,一般人家咬咬牙也能消费得起,正好填补了现在临安面向士大夫的高端场所和面向普通百姓的低端场所之间的空白,所以取得了市场成功。不过也就在临安这样的地方才能成功,去了别的地方,哪有这么多“中产阶级”?就算在东海本土,也未必能行。

    李涛这下子佩服地点点头:“还真有点道理,你这商业头脑确实可以啊。”说完,他摸摸肚子,又道:“行了,咱也别在大堂站着了,赶紧进去吃饭吧!我们为了吃你这一顿,早餐之后可就没吃过了啊!”

    “行行行,”魏万程笑着带他们往二楼走,然后喊过小二,说道:“开两间雅间,先上茶,再挑些新鲜瓜果上来,然后一人上一份奶酪干面,多淋奶酪,顺便把菜单拿上来。”

    奶酪干面是临安的一种特色美食,从汤饼发展而来,基材已经和后世的面条没什么区别,等煮的恰到好处,再淋上一勺烧融的奶酪拌在一起,撒上适量的糖、盐和香料,美味和卡路里一样惊人。餐前都要吃这东西,怪不得魏万程如此发福呢。

    小二领命去了,众人正要上楼,这时旁边一个正在画画的年轻士子听到魏万程的声音,恭敬地站了起来,说道:“魏师,安。”

    魏万程看了看他身边的画,对他点点头,说道:“君实啊,没几个月就要礼部试了,要劳逸结合啊。好好努力,我看你这次一定会东华门唱名的!”

    这“君实”话不多,只是恭敬地说道:“谢魏师吉言。”然后就站在了一边。

    见状,魏万程也不好继续留在这让他站着,于是挥挥手,赶紧带人上了楼。

    海军军官们去了隔壁的雅间,他们四个股东进了单独的一间。进去好不容易落下座,汤桦树径直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然后灌了下去,喊道:“啊……终于好点了。”

    见两人恢复了一半精神,魏万程与他们交流起最近本土的情况来,说着说着,吴子力突然调笑道:“老魏,几月不见,你这功力见涨啊,都升任‘魏师’了。刚才下面那年轻人是谁啊?跟你什么关系?”

    魏万程一副“没什么”的表情,摆手说道:“没什么,李庭芝送来的。前不久他来临安述职,顺便带了几个江北的读书人来参加明年的科举。那时我去拜访他,正好当时我这重阳楼刚修完,有些空房间,就帮他把那几人安置了下来,卖个人情,也算是长线投资了。刚才下面那小子,当初对那幅《泰山图》有兴趣,想临摹却不得要领,我虽然没学过画,但基础的几何学还是懂一点的,就指点了他一下,没想到他却觉得得了宝,以后便对我执学生礼了。”

    吴子力拿起一支黄瓜咬了一口,笑道:“嘿,这小子有前途啊,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考上。啧啧,我看考上了反而屈才了,不如等他落榜,我们就挖过去,送他去崂山学宫吧!说不定以后能成大才呢?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魏万程又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轻轻地抿了一口茶,说道:“确实可惜,不过我看你就不用想了,他字君实,姓陆,名秀夫,明年是一定会中进士的。”

第210章 期货(累计打赏加更)

    看到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魏万程十分得意,这时正好小二把奶酪面端了上来,他起身分了下去,然后自顾自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还真是人才,”吴子力摇头笑道,“先是文天祥,又是陆秀夫,宋末三杰要凑齐了啊。那张世杰呢?”

    “巧,也不巧。陆秀夫本来就是李庭芝的人,我们既然跟李庭芝搭上了线,早晚会遇到的。他就别想了,也就混个脸熟,跟我们没多大关系。”魏万程咽下一大口面,“至于张世杰,我怎么知道,文化部的材料含糊得很,鬼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呢。算了,不管了,还是先说说咱这京东商城的事吧。”

    他把桌子一清,用手蘸水在上面画了起来:“整个商城,我准备建成五个正方形区域,中间一个大正方形作为商城主体,四角四个小正方形各做成特色区域,空地就做成园林。现在咱所在的重阳楼,就是东南角的小正方形,也就是说,下一步咱们要朝西北扩建出去。中间这个大正方形,我准备做成回字形的商业中心,四边的主体隔成若干间商铺分租出去,吸引临安城的商铺来开店,中间空地四周做成花园,最中央做成戏院。”

    吴子力狐疑地问道:“搞得像万达一样,你这理念是不是太超前了?”

    魏万程指了指临安城的方向,说道:“你以为超前?实际上这样的商业中心在现在已经有了,临安城中有很多所谓的‘瓦子’,就是这类的东西。瓦子里中央表演些相扑、戏剧之类的节目,周边围了一圈商店小贩,热闹的很,我这商城只不过是升级了一点罢了。”

    吴子力大张着嘴叹道:“宋人真会玩啊。”

    魏万程笑了一下,然后对汤桦树问道:“老汤,这个主体我准备建二层半,一楼和二楼有完整的封闭结构,三楼不需要完整联通,四面通风也没问题,只要有些阁楼,风不大时能上去坐坐就可以了,没问题吧?”

    汤桦树点点头,说道:“小意思。这次给你带来不少水泥,再从本地买些砖木,问题不大。只要你预算够,别说两层半,就是三层四层也没问题。”

    魏万程摆摆手,说道:“现在没电梯,这么大的地方,楼太高了爬得累,两层半就够了,有功夫可以用在别的地方。就像我刚才说的,中央租出去,但四角四个小方形可都是我们自己的。东南角是重阳楼,提供餐饮;西南角用作北货商店,出售我们从海上带来的商品;东北角是文化产业中心,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楼下那几个书生在临摹我们的《泰山图》,还对外出售,不少食客都愿意买一幅回去,我觉得这产业就不错,以后在东北角开这么一家店,养一批书生,专门画画写字对外出售,顺便还可以搞个印刷作坊,印些书籍小说报纸之类的往外卖……”

    说到这里,李涛突然打断道:“等等等等,报纸?你没搞错吧?”

    “当然没啊,”魏万程说道,“你想什么呢,现在又不是我大清,言路开放得很,临安城就有不少私办的小报,也没人来管。再说了,我办报也不搞针砭时弊什么的,就登些市井新闻、风花雪月、连载小说、广告之类的,以盈利为目的,没什么敏感的。”

    听了这话,三人都惊讶起来,吴子力大张着嘴说道:“宋人真会玩啊。”

    魏万程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还没说完呢,接下来才是重点,西北角背阴,地脚不好,所以我准备搞个大的,建一座尽可能高的高楼,底层用作商城工作人员的宿舍和办事处,中间用作旅馆客房,顶层做成走超高端路线的酒店会所,名字我都想好了,叫‘不胜寒’。怎么样,老汤,你能建多高的楼?”

    汤桦树笑了起来,说道:“你还真敢想,就不怕犯禁吗?……算了,我知道你敢做,肯定就没问题。你想建多高?七层?呃,如果是盒子式的七层砖楼,肯定是没办法的,干脆这样吧,底下用砖石建个几层,然后再搭几层木制的塔状小阁楼,也就算七层了。

    具体就要看情况了,我不知道本地青砖质量如何,按以前的经验推算,打好地基,先用石材起个基础,再用上青砖水泥,建个三楼应该没问题。再高嘛……我估计你这楼一两年也建不完,不如用船从本土运点轻质砖块过来,反正当压舱石用也不占吨位,然后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建一层半,之后再用木材搭建一层半,这样就有六层了。再把顶层阁楼扩建一下,堆到七层凑个整,怎么样,不错吧?

    其实再高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在本土都没建过这么高的楼,出于稳妥考虑,这应该就差不多了。当然,我这也就是纸上谈兵,你真得搞的话,就去庆元府把王泊棠叫过来,建筑设计可是他的老本行,让他来出套图再搞可就稳妥多了。”

    魏万程有些兴奋,摩拳擦掌道:“这个好,等等就把他请来。诶,你们这次来不是要跟朝廷报信的吗?他也得过来吧?对了,那边货卖得怎么样了?结了钱赶紧拨我一些,我这边还要急着买地呢。”

    李涛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个你就真不能急了。我们来临安的时候走得急,市场那边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不过走之前听说最近行情不好,估计是因为战事的关系,富户都减少了消费,所以市价比往年低了不少。狄柳荫可能是想捂一下,等明年战局明朗、物价回升的时候再出手。”

    魏万程这下子真急了:“这怎么行,我这儿还借了不少钱呢,这利息可不少。”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下来,说道:“得了,还是我去明州亲自看看吧,那边的渠道还是我熟,老狄他们可别被坑了……”

    ……

    “不瞒史掌柜,当下行情不好,我社不愿在此时出手。但咱们也是老熟人了,自然要给史掌柜些优惠。现在我社有两种预订方式,一是付下定金,然后明年按市价取货,二是付全款,我们这就约定价格,先付款,明年交割,自然不能按现在的低价,但要比往年的行价优惠些。”

    庆元府“四海奇珍”商铺二楼中,魏万程正带着一种职业化的微笑,对对面的史老板谆谆善诱着。

    魏万程到了庆元府望海镇之后,一看行情,果然比往年惨淡不少,看来今年的战事影响实在是严重,蒙古人真是可恶啊。其实这打探行情、扩展销售渠道本来就是他这个临安留守的工作,只不过这阵子他一直在忙商城的事,都没来得及顾这边。

    史掌柜捋着胡子,笑道:“魏东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你定要卖这么贵,我为何非要买你的货?去别家买不成吗?”

    魏万程也笑道:“史掌柜要是能买到,可随意去买。只是如今能大批供货的,也就只有我东海商人了。其实呢,咱明人不说暗话,当下市面这么惨淡,还不是因为鞑子打来的缘故?现在所谓买还是观望,无非是在赌。说句大不敬的,若是官兵抗敌不利,让鞑子打了进来,那么现在囤的货全得砸在手里;相反,若是朝廷成功把鞑子赶了回去,那么市面必定会回升,现在低价购入的货,将来就能大赚。史掌柜现在在扫货,打的必然是跟我们相同的主意,赌朝廷能赢,现在低买将来高卖好好赚上一笔。”

    史掌柜会意地笑了笑,没说话。

    魏万程见状,继续怂恿道:“庆元府像史掌柜这样逆市而行的豪杰虽然少,但也颇有几家。你们悄悄扫货之下,市面虽然惨淡,但真的能大批交易的闲货还真不多,再想囤货,就只有从我们这里买了。咱都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也不用想着相互诓骗,反正进货价和出货价都在那里,总利润是一定的,我多赚点,您就少赚,反之也一样。但若是我或者您想着把利润都独吞掉,那生意肯定是做不成的。我刚才说的方案,就是咱俩各让一步,这价格虽然比现在的市价高一些,但您不能这么看,若是您不买,那就是一点赚不到,而买一点将来就赚一点,这是赚不是亏啊!”

    史掌柜给他倒了杯茶,说道:“如此算来,难道你还能亏了?”

    魏万程喝了一口,说道:“嘿,这行市您最清楚,我亏不亏您还不知道?我们从北地运货来,庆元府的市价就是再低,也比我们进货价高些,亏是不会亏的。但是少赚不就是亏了?今年行情就是差,就算明年回升了,也不过是小亏大亏的区别罢了,我跟您商议半天,也无非是求个小亏而已。”

    他说到这里,想了想,觉得跟这老狐狸还是别耍心眼,说实话比较好,于是继续说道:“不瞒您说,若是以‘对半取利’为公平,那么我出的这两个方案,无疑是您赚的多些,我赚的少些。但我也不是白让利的,我社在临安置办了一份产业,现在急需资金,若是投入一万贯进去,明年说不定有五千贯的升水,在庆元府少赚的,在临安可以多赚回来。事情就是这样,让不让利无非是多赚少赚的区别,但是做不做就是有赚没赚的区别,在商言商,想必史掌柜自然也清醒其中的利害。”

    史掌柜听到这里,终于做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看来是有戏了。

    其实,他刚才就已经盘算好了魏万程给出的两个方案的利弊,正如此人所说,综合算下来,最终成交价虽然比现在的市价要高不少,但相比往年价格还是让了一些的。

    他所犹豫的,是东海人为何要让利?他们已经在望海镇置地买了仓库,反正要待到明年南风季再回去,那么他们若是赌市面会回升的话,干嘛要急着现在出手?自己囤到明年再卖,不就能把大头全赚去了吗?

    商场如战场,乍然白白让利,未必会安好心。他们史家虽然是名相之后,但是现在与朝中大员的关系也不算太深,打听不到多少东西。可这“东海国人”最近风头正劲,说不定是他们听到了什么内幕,知道朝廷顶不住了,所以故意做出唱多的姿态,诓骗我高价购货?

    直到魏万程说出实情,他才感到放心。这才合理嘛,无利不起早,哪有白白让利的?若是他们急着用钱,这就说得通了,他们这么卖货,也就是相当于用货物做抵押借债而已。算起来,要是计算上利息钱,还是我亏了呢!

    既然想通了,史掌柜也不含糊,一边心算着细节,一边装作犹豫,半天之后开口说道:“那既然如此,老夫虽然亏点,但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便做个人情,就帮魏东家一把吧!只是这价格,还要再议一下,嗯,还有,齐鲁会馆刚刚置地,人生地不熟,需要人手帮忙吧?我这有几个小子还算机灵,就先借给你们操持着吧,不用客气。”

    这便是要派监督了。魏万程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也没打算耍赖,只要资金拿到就行,于是连连点头同意。等做完这单,之后再去和别家照猫画虎,也就容易多了。

    史掌柜又与他讨价还价了好久,最后终于达成了初步意向,双方把合同一签,便等明日去看了货就商议付款的问题了。

    两人正事谈完,不用再勾心斗角,便放松下来。史掌柜笑呵呵地给魏万程添了一杯新茶,说道:“那便恭祝魏东家事业有成了,改日老夫若是去行在,也不免去府上叨扰一番!说实在的,你这法子不错,只是非你们这样知根知底有口碑的海商用不了。若是这次做成了,不知今后魏东家还有没有意向继续此事?以后这边先付下定金,你再把我们要的货给运来,生意就好做多了,当然,这价是升还是降,还是好谈的嘛……”

    魏万程听了史掌柜的话,顿时眼前一亮,连忙说道:“好说,好说……”

    他想出这个办法,本来只是应急之举。江南工作组急需用钱,但现在就抛售货物,盈利太低,而去钱庄借款,利息又太高,因此就搞出了这么个法子,以货物为抵押,向渠道商预支货款,算是变相低息借款了。没想到竟开发出了另一个用途,发展下去,就是期货了。

第211章 告一段落

    1259年,闰11月6日,临安,重阳楼。

    “谢过中贵人了。”

    重阳楼前的空地上,王泊棠和魏万程两人笑呵呵地从前面打着仪仗的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和封赏的礼物。王泊棠偷偷塞了一卷会子过去,那个太监眉开眼笑,然后带着手下回宫复命了。

    他俩身边还有另一人同样接受了封赏,却一幅闷闷不乐的表情,也就是以俘虏的身份来到临安,“投降”了宋朝的李平安。

    魏万程拍了拍李平安的肩,哈哈笑了一声,说道:“远夫兄,别老苦着张脸,以后你就是大宋的人啦!临安不比军营好玩多了?”

    李平安没说什么,叹了口气,默默走回了重阳楼中。

    当年李平安刚入军中效力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想象着自己或是奋勇杀敌、或是带领大军勇往直前、或是为大军垫后寡不敌众最后英勇不屈的场景。但是一个月前,真正被东海军逼到眼前、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他还是很不争气地软了下来,任由东海人指挥着发号施令,为东海军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等到战后,东海人和李璮谈判的时候,本来是打算把李平安还回去的。但是不知道李璮有了什么想法,或许是觉得这个侄子不中用,或许是想在南边留下一个线头,总之就没让李平安回去,而是指令李平安南下投宋。

    这事情就有意思了,东海人大致猜到了李璮的想法,八成是觉得南宋和东海国不好啃,开始打算造反了。这正合东海商社的利益,于是这次就把李平安和他的旗舰一起带到了南宋,而且把他包装成了“海州之战”的功臣,送过来投效赵宋。

    枢密院验过东海人带来的这些战利品,确定了都是真的,虽然仍然对李平安“临阵起义”的说法将信将疑,但这年头所谓战报本来就是全靠前线将领随口胡诌,东海人这说辞也不算太过离谱,江北传来的消息也确认了胜利,就认了下来。后来赵昀也亲自接见了王泊棠、李涛和李平安,大加褒奖,还给了李平安一个“从义郎”的寄禄武官的阶。不过没有正任官,基本算是闲置了,从此就在临安做个中产阶级吧。

    昨日,闰十一月初五,鉴于各地传来的好消息,赵昀大发内帑五千万贯,犒赏内外诸军,鼓励他们继续为皇宋奋战。其中绝大部分自然都给了长江各条战线上的栋梁们,但雨露均沾之下,刚刚立了一个不小功劳的东海军也分到了二十万。这可是老赵家的私房钱,全是真正的铜钱,不是不值钱的会子!平时不出手,一出手就是论千万的,随便漏一点就顶东海商社半年的收入了,真是一只大骆驼。

    当然这二十万只是宣布了一下,还没到手,不过就算经过各层漂没,最后怎么也能拿到十五万,可是把魏万程高兴坏了。有了这笔资金,紧巴巴的江南工作组总算宽裕了不少,盖楼的预算也有着落了。

    受此利好消息刺激,整个临安的房地产市场都振奋了不少,还好之前魏万程已经拿从庆元府募集的资金把之前定下的地块都交割了,不然又得夜长梦多。当然,他的账面资产这几天也膨胀了不少,已经在临安商界有了不小的名气。

    魏万程抱着王泊棠的肩,亲切地说道:“老王啊,这下子咱们的商城可以大建了,你可得好好出个方案啊。”

    王泊棠一把把他拍开,嫌弃地说道:“得得得,你怎么一副甲方的嘴脸?还有你别期望太高,这钱是社里的又不是你们工作组的,批给你的预算就那么多,剩下的得运回去呢。”

    魏万程很自信地说道:“没事,这钱可以运作一下嘛,在这边是二十万,倒过几手,多买点货回去,到了那边可就不止二十万了。这本金我不能分,从利润里分点无所谓吧?我要求也不高,这不是庆元府有不少商家有意向订我们的期货吗?这笔预定款先在我这里放几个月总可以吧?”

    王泊棠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行吧,我回去给你争取一下。你这边局势复杂多变,强行限制住没什么好处,反而会低效率。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搞个独立核算,每年上缴一定的钱,你自己怎么折腾就不管了。当然,账目一定要记清!”

    魏万程立刻笑了出来:“这个好,就该这样。放心吧,商社只会赚,亏不了!要我说,社下有活力的单位都该这样,省得大会那些外行指手画脚。”

    王泊棠尬笑了一下,小声地说:“其实首席还真有这个意思,下放自主权。你要是有空,可以给大会上个书支持他一下。”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四周,见没熟人,继续说道:“咳,不说这个了,现在战事总算告一段落了,我们又可以闷声发展了。胶州商队要等季风走不了,不过我们自己的船是能动起来的,北仑船厂新交付了两艘顺风级,周正茂给了份改进的图纸,今年我们准备一口气订上四艘,反正现在我们信誉建起来了,订金不需要多少。”

    魏万程点头道:“嗯,这是好事,顺风级装货多,一艘顶普通福船三艘。听说北轮那边已经有不少船厂在仿制了?有意思啊。”

    “嘿,你还真别说,”王泊棠有些得意的感觉,“我们这次在明州,还真见到了几艘仿制我们星火级的船,虽然做不出我们的钢骨海翼帆,但用木架也能仿出个七八分,还装上了首斜桅像模像样的,也是有意思,可惜我们收不到他们的专利费。”

    “这是技术输出吧?我们也算是给这个时代带了些新东西了。不过不能等他们追赶,我们自己也得快跑才行啊。”

    “不说这个了,”王泊棠突然想起了正事,“我原来要说的是,李涛和狄柳荫准备带着四艘顺风级和冬至、小雪去跑日本线。这可本来是你的活啊,你赶紧带人准备准备,跟他们走一趟,帮他们把渠道跑顺。商城这边我先帮你看着,等你们回来,我就跟着高川走逆风航线回本土了。”

    魏万程先是为难地点点头,听到最后,突然惊奇地问道:“又要走逆风航线?你们有什么急事吗?”

    王泊棠一拍脑袋,说道:“我之前没跟你说吗?大寒和雨水这样的大号星火级正适合走这样的航线,管委会已经决定了,在明州和胶州之间建立一条定期航线,每月往返一次。我们这次是试航,确定没问题就正式运行起来,以后南北交流就方便了!”

    ……

    东海人在江南的活动,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资金,为商社的发展注入了强劲的动力。即使今年行情不好,但经过合理的运营,预计明年清明财年结算之前仍能提供二十万贯以上的盈利。

    虽然他们在江南建立起了几年前想都不敢想的基业,但对于南宋的朝廷和民众来说,这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北方长江边上的战事,才是关系到天会不会塌的大事。

    还好,很快就有接连的好消息传来。

    闰十一月廿七,贾似道上表道“与蒙军大战数场,皆有建功”。

    十二月初一,贾似道前方发来捷报,说鄂州之围已经解除,蒙军开始退却。消息露布报捷,顿时举国沸腾,临安上下一片欢庆的气氛,赵昀兴奋不能自已,下诏论功行赏。

    赵官家是如此激动,以至于当月下诏,继今年改元“开庆”后,还没到开庆二年,明年就又要改元“景定”。当月,还改封吴潜为许国公,贾似道为肃国公。

    景定元年初,鄂州附近的留守蒙军与从湖南方向撤来的兀良哈部会合,开始北归,贾似道和夏贵痛打落水狗,斩获无数,生俘百余蒙军,大胜而归。

    对于南宋来说,这一场几如天倾的巨大兵危,就此化解。

    四月初二,文武百官在临安城外列阵,魏万程也位列其中,迎接对皇宋有再造之功的太子少傅、右丞相贾似道入朝,赵昀亲自迎接,一时贾似道风光无两,自此开始了他权倾天下的奸臣生涯。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他将逐渐加强自己的权力,将左丞相吴潜排挤出朝堂,并大肆陷害与自己有过节的文臣武将。

    曹世雄是鄂州守将之一,守城时出力不小。向士璧防守湖南方向,有力地遏止了兀良哈的流窜。可以说这两人都是此役的功臣,但是由于贾似道在鄂州时,这两人都与他不对付,凡事自行其是,常不事先知会贾似道,所以引起了贾似道的嫉恨。事后论功行赏时,贾似道诬陷他们贪污公费(或许也不是诬陷),这两人不但没受赏,反而被贬斥到了远地。

    其实贾似道与高达也很不对付,在赵昀面前常说高达的坏话,试图也如法炮制将他贬官。但是赵昀深知高达的功劳,并未理睬贾似道的中伤,坚持对高达进行犒赏,但也未因此疏远贾似道。

    还有一个刘整,其实刘整跟贾似道没什么仇怨,相反还帮贾似道出谋划策过,算是有旧。但是贾似道后来执政后,推行“打算法”,明面是对各个军阀的财政进行核算,打击贪污**,但实际上哪个军头没私下里捞点钱?所以这个打算法就成了打击异己的工具,这刘整就很不幸被打击到了,最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去投降了蒙古人。

    贾似道这种打击异己的行为,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自毁栋梁,为南宋的灭亡埋下了种子。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当时南宋的军阀化已经非常严重,这也是加强中央权威、重新整合地方的一次努力。只可惜问题已经太深,分裂已成定局,最后也无力回天了。

    不过贾似道这人也是爱憎分明,仇人一定要打倒,但自己人也会多加扶持。

    在鄂州一战中,与他亲近的吕文德、范文虎等人,战后就受到了他的提拔。两人接连晋升不说,他们的亲信也是沾到了恩惠,比如说吕文德的族弟吕文焕就升任了襄阳守备,接替了高达的职位,吕文福去了怀远,与夏贵相互牵制。

    当初护送贾似道去黄州的孙虎臣、张世杰等人,也获得了飞速的提升。

    之前就在他夹带里的李庭芝,也迅速在扬州站稳了脚跟。

    “东海国”现在是外藩,贾似道不好与他们表现得过于亲近,但之前他们给他的帮助和贿赂他也记在心里,日后在政务中也是能帮就帮。

    真是一条好大腿。

    第三卷天倾危机完。

第212章 大铁厂

    公元1260年,庚申,东海商社登陆第六年,南宋景定元年,以及即将到来的蒙古中统元年。

    正月二十,金口市,金口湾北岸,五龙河下游。

    由于去年闰了一个月,今年的月日都迟了些,这现在还没出正月,惊蛰就已经过好几天了。此时五龙河已经解冻,河水哗哗向南流去,只是与往年富含生机的流水不同,今年的五龙河水中,总是带着些黑乎乎的痕迹。

    五龙河下游这一带,严格上应该属于莱阳县的辖区,但是金口市成立的时候,很不客气地把这一大片都划入了金口市的范围内。当初的刘知县根本不知道这事,就算知道,也不敢多说什么,更别说现在莱阳县就没知县,更不会有人来管这片荒郊野地了。

    如今这片荒郊野地,远远看过去冒着好几股黑烟,隔着一里地都能听见风声、机械声、撞击声,正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这里,就是1259年东海商社的顶级建设项目,吞噬了大量资源,聚集了无数技工,承载着股东们的希望与梦想的——

    五龙河大铁厂。

    钢铁工业的重要性自不需多言,股东们登陆以来,做梦都想建一个庞大的煤铁复合体出来,为此工业部那些人整天在倒腾些高炉转炉平炉之类的设计图和模型,比穿越前玩起手办都认真了。但实际上,对于商社来说,炼钢的瓶颈与其说是在于技术,不如说是在于资源。

    在东海商社介入之前,传统社会对铁的需求量其实是很低的。一般人也就是买些铁锅菜刀锄头之类的,买把新的能用十几年,每人每年平均下来能消费一公斤铁就算多的了。就胶东这几十万人,即使算上打造军械的耗费,一年也撑死不过消耗几百吨铁罢了。

    这样惨淡的需求之下,冶铁业自然不会多发达。当初北宋在整个京东路的铁课(对冶铁业征收的实物税,税率20%)一年也就四五十万斤,算下来总体的铁产量也就一千五百吨。即使算上逃税的私铁,也很难超过三千吨,还比不过后世淘汰的小钢铁厂一个月的产量呢。现在的山东民生和工商业屡经摧残,铁产量甚至还不如那时候,更别说,产量的大头在西边的莱芜监,胶东地区只占了一小部分。

    可想而知,冶铁业不发达,采矿业肯定也不会发达,东海商社想扩大钢铁产能,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采购不到那么多矿石。想当初不过每月几千斤的输入量,就是用坩埚一锅炼个几十斤,都能轻松消化掉,要是真建了套大型冶炼设备出来,那恐怕开工一天就能用掉一个月的库存了。

    直到这一两年,商社凭着大炮开路、真铜白银撒出去,才渐渐将本土附近的采矿业培育起来。不但莱阳县的产出大大提升,隔壁乳山县的矿冶主在毕庆春的撮合下也参与了进来,两地的矿石通过水路和海路,汇聚到了金口市,终于使得东海商社的钢铁工业有了进一步扩张的空间。

    五龙河上,一艘人力车船拖着一艘刷了白漆的小沙船,一路北上。

    这艘车船也是去年阔马的新产品。

    内河水运,如果逆风逆水,行进就很麻烦,很多时候必须要靠人力才行。最初,造船厂想设计的是一款帆车两用货船,平时用帆,风向不利时就用人力蹬水轮。但这样的思路很快就被证明不可行,倒不是做不出来,而是传动机构会占用大量的船舱,影响运货量。而且水轮在用风行驶的时候完全就是个累赘,最终做出来的实验船完全不实用,载客倒算可以,载货根本不能用。

    所以后来他们改变了思路,不再追求两用,而是设计了一款纯粹的人力拖船,连货也不装了,只追求更强的动力,最后做出了一种8-12人驱动的小型拖船。商社把这些拖船部署在繁忙河段,普通的运输船平时靠帆前进,最多备几支桨应应急,到了逆风逆水的航段,就靠拖船拖行。拖船不但为商社自己的运输船服务,还向外部商船提供有偿服务,市场反应很热烈。

    阔马造船厂产能有限,不能大量制造这样的车船,于是便只制造核心的传动轴和轴承,其余部分委托给了胶州湾西侧黄岛地区的几个民间造船厂生产。这些造船厂满足商社的订单之余,甚至还推出了山寨产品,虽然不如东海正版,但由于借鉴了改良后的传动机构,比起南宋的同类产品甚至还是要强的。不少本地人买了这样的山寨车船,自己雇佣脚工,在各条水系上做起了拖船生意,盈利还不错,甚至抢了东海商社的拖船队不少风头。

    这样的行为自然损害了东海商社的利益,但是客观上也提升了胶州的水运效率,所以后来管委会商议了之后,与船厂主们商议了一番,以象征性的价格给了他们一份授权,认可了他们的山寨行为,但是下不为例,今后必须从东海商社这里采购轴承和传动轴,以免坏了车船的名声。这垄断供应核心部件自然有不少利润,但对于各家船厂来说其实也是好事,双方一拍即合表示同意。此后商社也加快了起草《专利法》的步伐。

    话说远了,今天这五龙河上的拖船挂着东海辣土豆旗,是商社自营的运输队,部署在这里,用于将乳山方向来的运矿船拖到北边的大铁厂。

    但现在它拖着的这艘小沙船,可不是运货船,而是商社股东专用的客船,挂着东海旗,船上还有几名近卫兵护卫,甚至艏艉还放着四门幼狮炮,船虽小阵势可不小。

    考虑到尽可能减少对河水的污染,所以大铁厂的地址选在了五龙河的下游一处略有落差的河段,又趁两个冬天枯水封冻期对一侧的河床进行了改造,用石头和水泥修起了一道分水坝和一道堤坝,在河西岸拦了一道支流出来,又在里面修了两道拦河坝,分成了上中下三段有落差的水域,以充分利用水力。

    车船今天没拖沉重的运矿船,只拖了一条小沙船,所以很轻松地就逆流而上,绕过分水坝,停到了上游的码头上。

    文化部的乔玉山、商务部的何魏和黄鹤从沙船上走了下来。

    三人下船后,习惯性地对拉他们过来的拖船挥手致谢。船上的脚工们十分感动,一直等到他们走远都泪流满面,然后被工头喝骂着往下游开去,今天还有几船砖要搬呢!

    乔玉山转过头去,往下游的厂区看过去,即使刚才在船上已经看过,但现在近距离看着仍然有震撼的感觉。

    一根巨大的传动轴横跨在岸堤和分水坝上,中央位置布置了六个水轮,积蓄的河水从拦河坝中央如瀑布一般飞流而下,水流正好与水轮边缘相切,推动水轮和整根传动轴猛烈地转动起来,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将强劲的动力输送到旁边的厂区内部,带动里面的机械运行起来,冒出股股浓烈的黑烟。

    这种充满了工业伟力的装置在这里还不止一个,下游拦河坝上有一个同样的装置,其他位置也分布着几个小型的水力设置,形制各异。有的是两三个传统的水轮串联在一起,靠规模堆出功率;有的只有一个水轮,但桨叶却不是传统的直叶,而是像水瓢一样的斗状,可以提升工作效率;还有的更加激进,不再是传统的直立式水轮,而是横躺下来,整个浸在了水里,周围也用石头和水池砌出了曲线形状,水流经这里的时候形成涡流,带动水轮高速转动。

    这些形形色色的水力机械,与厂区中的机械声、敲击声、火光、浓烟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了幻想主义色彩的画面。

    “这是东海特色的蒸……不对,木工朋克啊,真够带劲的!”黄鹤走了上来,看到这幅场景,不得不感叹了一句。

    乔玉山看着前面热闹的场景,不由得叹道:“他们……我们,还真是搞出了些了不起的东西啊。”

    去年年底的全体大会,管委会趁着股东们有了空闲、大部分人都在场的机会,推动了一项重要改革,从全体大会攫取了更多的管理权。

    管委会和商社部门的自主权扩大,原先一些必须由全体大会批准的事项,现在可以自行决定,不用事事投票了。

    这项改革推出的背景,一是随着商社摊子的扩大,必须放权才行,二嘛,就有些诛心了。现在商社事情太多,很多股东都扑在第一线上,全体大会根本没时间参加,于是就把投票权委托给相熟的股东代为行使,或者干脆弃权任其他人决策。这看起来不算什么大问题,但不得不承认,全体大会二百股东,能力总是有高有低的,根据能者多劳的原则,真有能力的股东大多在外忙碌,而有空整天呆在东海堡等着开会的都是什么人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过去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全体大会都被“有闲”的股东所把持,他们为了表现自己的尽职尽责,往往在议题上对一线股东百般刁难,惹得他们不胜其烦,私下里少不了抱怨,事实上也对一些项目的推进产生了阻碍。因此,等到年底大家都有空了,股东们齐聚一堂的时候,管委会再推进改革计划,就轻松通过了。

    自然,权力被限制了的部分股东对此会有不满,但这是真正全体大会的决定,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在剩余的框架中尽可能行使自己的权力,比如监督权。

    乔玉山就是全体大会监委会的成员,今天来就是检查一下五龙河大铁厂这个今年的头等项目是不是存在问题的。何魏和黄鹤只是来参观一下,顺便看看有什么商机没有。

第213章 炼钢

    1260年,1月20日,金口市,五龙河大铁厂。

    来访的三人在码头边上看了一会儿,正犹豫该从哪个门进去,万浩然带着几人从朝东的大门处走了出来,见了这几位,打招呼道:“哟,诸位,到了啊~今天我陪大家参观!”

    乔玉山他们松了一口气,万浩然一边让手下带着近卫兵们去休息,一边带着三人走进了高高的院墙之中。

    进了大院,机械声和呼啸声更烈,可以嗅到一股轻微的难以言明的味道,气温似乎也升高了几度。

    三人新奇地看着四处高耸(也就两层楼高)的各项设施,乔玉山开口问道:“老万,怎么今天是你?季国风呢?”

    万浩然看了看他,不失礼貌地微笑道:“季老大前几天接待了好几拨,实在是不胜其烦,正好今天锻造车间有新项目他去看了,于是就只能让我来接待了。”

    乔玉山摸了摸鼻子,这才想起这大铁厂项目是季国风两年前就试图推进的,因为他和一批人的阻拦(还有战事的影响),才拖到现在,这时候不想见他也正常,不由得有些尴尬。

    旁边的何魏连忙圆场道:“老万你来的正好,现在你可是咱们商社炼铁第一人了吧?季国风都比不上你。”

    万浩然这几年很少参与武备组的装备研制了,而是一直在负责钢铁冶炼方面的工作,从阔马的坩埚钢到金口的小高炉,都是他在主导。即使穿越前对这方面干得不多,但有全套基础科学知识打底,几年下来也成专家了,还带出了不少研究生,在工业部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山头。现在大铁厂的冶炼部门,也是他在牵头。

    他听了这句恭维,眉眼上翘,故作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论知识储备之深厚,还是得看季老大……不说了,咱们时间宝贵,就先从这铁水车间开始吧。”

    铁水车间是将铁矿炼成生铁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厂区的.asxs.,再北边还有矿石仓库和矿石预处理车间,不过万浩然觉得那些地方没必要领他们去参观,就直接从铁水车间开始了。

    三人抬头望去。

    所谓铁水车间,中央的位置有一个小高炉,四周有围墙,围墙倒是有四五米高,上面并未完全封顶,只在四周有一圈雨棚,底下挂着许多玻璃油灯,现在并未点燃。

    高炉正在生产,车间内可以感受到滚滚热浪,四周堆放着各类矿石和工具。

    外面河道上有两组水车在为这个车间服务:一个双排串联的水车组驱动鼓风机,将强劲的风力送入高炉附近的水泥预热炉中;另一个小水车驱动着一个简易的帆布传送带,将原材料送入高炉顶部。

    炉顶有一个烟囱式的装置,将烟气导入预热炉中,预热外界导入的新鲜空气。

    空气中漂浮着细不可见的尘埃,车间中的人都穿着白色制服、戴着口罩,万浩然也取出几个口罩,分给众人戴上。

    黄鹤对这种高温不怎么适应,看了一会儿那个小高炉,迟疑地对万浩然问道:“呃……怎么看上去,这个高炉比金口区那个大不了多少?是错觉吗?”

    万浩然点点头,说道:“嗯,确实没大多少,炉容量增加了50%,外观尺寸开个三次方就没多少了。毕竟我们矿石的输入量就那点,建太大吃不满的话反而效率会低。不过这台新型高炉虽然不大,但是经过了多项改进,使用了更厚实的炉壁,鼓进来的空气也先与烟气进行热交换,嗯,还有诸多细节就不说了,所以总体的燃料利用率比金口区那台高了不少。”

    说完,他又指着顶上那些油灯说道:“还有一点,与之前的间歇式生产不同,我们这里可是三班倒24小时工作的,省去了升温降温浪费的燃料,总体生产量提高了三倍不止。”

    众人听了连连咂舌,何魏竖了竖拇指,问道:“那你们现在的产量有多少?”

    这时,正好到了高炉放水的时间,两个工人将一个大铁罐推上前去,旁边一个红肩章仔细地转动着阀门,然后炽红的铁水就从高炉底部流入了罐中。万浩然此时聚精会神地看了过去,高炉旁边也有一个研究生带着几个学徒掏起比色卡开始观察起铁水的颜色来。不一会儿,铁水的颜色和流量都发生了变化,红肩章连忙将阀门关闭,炉中又开始了新一轮冶炼过程。

    旁边一个工程师喊了一声什么,之前的两个工人将铁水罐盖上,然后又招呼了两个工人,五人小心翼翼地沿着铁轨将铁罐往下一个车间推过去。

    看到这里,万浩然才点了点头,转回来对他们说道:“这个高炉?每天大约三吨半吧。”

    乔玉山听了吓了一跳,心算了一下,说道:“这么多?这换成宋斤不得六千斤?我们当初一个月也才消耗这么多铁吧?说出去吓死人啊!”

    万浩然笑了笑,带他们往下个车间走去,说道:“是挺多,但是一年也就一千多吨吧,相比西边的几个大型冶铁基地,也没高得吓人。我们真正吓人的,是这边。”

    下个车间是炼钢车间,其实就在铁水车间隔壁,众人一走进去,立刻有了一种被吓尿的感觉。

    刚才那罐铁水通过轨道被运到了这边,十几个工人合力,通过一个粗壮的铁桁架人力起重机,将铁水倒入了车间中央的一个大铁罐中,然后纷纷退去,只留下几个资深劳工在这里,操作着周围的机械。

    戴着黄肩章和红肩章的几个工人忙碌着,不时嘴里报出什么讯息,然后一个四十多岁的黄肩章喊了一声,手里坚定地按下一个操纵杆。

    东侧河边那个巨大的水轮阵列,就通过一根粗大的天轴连接到这个炼钢车间。随着操纵杆的压下,大铁罐旁边的一套齿轮-传动轴机构缓缓抬起,与顶上的天轴接驳在了一起。

    车间内立刻充斥满了机械的轰鸣,五龙河充沛的水力通过这一整套机械装置传递了进来,又在大铁罐旁边的机械中分成两股,一股驱动一个巨大的鼓风机,将预热过的空气鼓入了大铁罐底部,而另一股更加惊人,驱动大铁罐本身缓缓转动了起来。

    空气被鼓入铁水中,与铁水中过多的碳元素相遇,立刻发生了剧烈的氧化反应。碳与氧结合,产生了大量的热量,将铁水的温度进一步升高,同时大量的气体鼓入,铁水中不断冒出气泡,就像沸腾了一样。

    大量高温气体从大铁罐顶部冒了出来,被一个铁皮烟囱收集了起来,然后与进风管交叠在一起,进一步加热输入的空气,提升了铁罐内的反应强度。

    几个研究生,一边用镜子观察着铁罐内的铁水,一边记录着什么,他们的身边,还有着自制钟表和温度计这样的高端设备。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反应完成了,经过多道指令,黄肩章又拉起操纵杆,将传动轴与天轴分离,令人心悸的轰鸣声终于停了下来,三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套设备是之前金口铁厂的搅炼炉的升级版,把搅拌铁水改成了转动炉体,把被动氧化改成了主动鼓入热风……最终产出的就是红热的钢水而不是凝固的铁团!

    这一炼钢方法说起来和历史上英国人贝塞麦发明的空气底吹转炉炼钢系统差不多。在转炉炼钢之前,整个人类社会的钢产量只占了铁产量的一小部分,而在它发明之后,钢产量迅速提升,很快钢材就取代了锻铁在工业中的主要地位。

    而且大铁厂的这套转炉还是用了白云石煅烧而成的碱性炉衬,可以在冶炼过程中加入石灰石,进一步去除钢材中的杂质,提升品质。当然,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何等,何等的伟业啊!”黄鹤两眼放光地看着这些大型机械,激动地几乎要喊了出来,就差伏地大拜了。

    乔玉山也擦了擦汗,喃喃地说道:“太强了……太强了……这得有多少钢啊……”

    万浩然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满意,做出一副平淡的表情说道:“一天接近三吨吧。五龙河这边是专业的炼钢厂,铸造工作都留在了金口堡那边,前面的三吨半铁水,除了预留少量冗余,都送到这边来炼钢了。这还有提升的空间,下阶段我们准备努力一下,争取每月能出一百吨钢。”

    何魏似乎刚从晕眩中醒悟过来,激动地叫喊道:“一百吨钢!现在全世界一年也产不了这么多吧!这么多钢,能用完吗?”

    万浩然摇头笑道:“太少了,太少了,这点产量,在工业时代连点渣都算不上。举个简单的例子好了,后世的铁轨,最低标准也是每米二十千克钢,两根就是四十。就算我们标准减半,一百吨钢也就能铺五公里铁路,够干什么啊?更别说了,各种兵器、机械,更是用钢大户,连玩木头的造船厂也瞅着我们这些钢呢。一百吨看着多,可就像胡椒面一样,一撒就没了。

    他又往外面一指,继续说道:“还有,至少几个月内,我们这工厂都往外输出不了多少钢,因为首批产量首先要来强化钢铁厂本身。别看这些机械声势惊人,但其中用了大量木制和铸铁部件,强度可疑,必须分批替换成钢材加固才行,不然过半年就得趴窝了。”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这是真正的超越时代的力量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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