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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6章 三蹶名王

    收到敌人的邀约,张云飞有些糊涂了:“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他们还要来个武将单挑不成?不会吧,这都什么年代了?”

    “来者不善,要小心。”王破虏凑了过来,“首长,要不要我去替你走一遭?”

    张云飞想了想,一咬牙,摇了摇头:“不行,富贵险中求,这是个把目标引出来的好机会,为保万无一失,还是我自己出马!”

    说着,他就翻身上马,同时对陈家和说道:“陈队长,我去把塔老儿引出来,你看准时机打!这个距离也就二百米,你们千万打准了!”

    陈家和依然沉默寡语,行军礼道:“请首长放心!”

    张云飞点了点头,又数了数塔察儿身边有九名护卫,便自己也点了九名轻骑兵出了阵,向对方走去。轻骑兵们本来也打算学对面把他围在一起,但他坚持走在最前面,一边走着还一边喊道:“我便是本军的指挥张云飞,敢问对面可是塔察儿大王?”

    刚才出面那名会汉话的骑兵转身对塔察儿叽里喳啦说了几句,看来是个精通双语的通译。塔察儿听完后,便朝张云飞喊了一阵子蒙语。通译又出阵,翻译道:“后生小子,看你年纪轻轻就指挥大军,也该是个有勇有为的,怎么来了就想跑呢?是男人的话,就堂堂正正出来战一场!塔察儿大王也不欺你人少,你出一百,我军也只出一百,你出一千我军便也出一千,不会占你便宜!”

    张云飞一愣,这老头子还真有意思,不过算盘也打得挺响。就算你也只出七百骑兵来跟我打,我打完了也没力气再闯出去了。

    当然,这不重要。

    他让骑兵原地待命,只身走上前去,在塔察儿南侧约百米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洪亮地说道:“久闻塔察儿大王大名,如今亲身来会,却不肯赏脸相见吗?”

    塔察儿原本很谨慎,与南边东海军阵保持了几乎有二百米的距离——之前的试探中,他发现东海火枪几乎只在一百米内开火,所以为了安全就放大了一倍。但现在张云飞带着护卫主动站在军阵前面,挡住了正面的火枪,又出了队,有如战前收起兵器露出双手以示安全的礼节,自己再躲在后面就显得有些胆怯了。

    他不愿被看轻了,就挥开身边的护卫,也前行了出来,一直距离张云飞不到五十米,才说道:“倒是个好小子,可惜了,不自量力,竟敢来大汗的土地上撒野,真是如同萤火虫在满月下发光一样。”

    张云飞大笑三声,摇了摇头:“我本以为,蒙古大老元臣,两军阵前,必有高……”

    一阵北风刮来,卷起了地上的些许尘土,也将双方阵中缤纷的旗帜吹鼓了起来。

    在旗帜之下,相距三百多米的蒙军步兵和东海骑兵一北一南,手持兵刃,紧张地注视着中央的两军主帅。

    一人身材矮壮,骑在一匹黑色的西域良马上,穿着金色丝线穿起的精致扎甲,头盔下露出了花白的头发;另一人身材高大,正当壮年,身穿军官专用的华丽板甲,骑着一匹精选出的枣红马,马上除了常规的枪套、背囊等物,还挂着他自己亲手打造的工兵铲和水壶。一北一南的两人,风格迥异,代表着近来发生了激烈碰撞的一旧一新两个势力。

    东边,王破虏从侧面看着他们侃大山,有些着急,对陈家和小声说道:“上士,塔老儿现身了,你们都打准了!”

    陈家和并不大声回应,只是默默调整完滑块,然后用左手比出了一个手势表示确认。其余四人也接连做好准备,以统一的蹲姿持枪,摒住气息,透过标尺上的缺口,用准星瞄准了前方正在对张云飞喊话的塔察儿。虽然侧面有个夹角拉远了距离,但目标现在也在二百米内了……如果是滑膛枪,这个距离只能靠蒙,但对于他们手中这些暂新的火枪,情形则完全不一样了!

    “南国皇帝是昏的,丞相是奸的,为啥要给这样的朝廷卖命?”塔察儿仍然在试图向张云飞做出最后的劝诱,“若是脱了盔甲来我们这边,将来侯爵公爵都是可以做到的……”

    张云飞看着这个老人,回想着之前他的战绩,有些感慨,有些可惜,但没有任何动摇——毕竟是敌人啊。

    通译开始将塔察儿的话翻译成汉话,张云飞装作聚精会神地地听着,实际上却听的不是他的废话,而是背后的动静。

    “砰砰砰砰砰……”

    当他终于听到一连串枪响从右后方传来的时候,脊背肌肉立刻夹紧了,飞一般地从马侧的皮套中抽出白虹手枪,啪啪便朝塔察儿两枪打过去——

    “嘭嘭嘭!”

    塔察儿猝然中弹倒地,却不是因为他的手枪。

    刚才塔察儿虽然在对张云飞劝诱,但也没放下警惕心,一直注视着他手上的动作防止他暴起发难,拉着马缰随时准备转移。如果张云飞单靠自己开枪的话,这下子八成就被他逃过去了,然而真正对他造成杀伤的,却是一箭之地外飞来的五颗子弹……

    片刻之前,随着扳机的扣下,五颗锥头铅弹在枪膛中膨胀、嵌入膛线,并在火药燃气的推进下沿着膛线一边旋转一边向枪口飞出,最终达到了接近音速的高速,同时自身不断旋转着,以极为稳定的弹道飞跃了一百五十米的距离,紧随着枪声而到——

    其中两颗打空,两颗正中塔察儿的身体,一颗打中了身下的马。纵使塔察儿有精钢札甲护身,但是重达25g的锥形弹头的威力可不是盖的,弹头轻易穿透了甲片,钻入他的体内后旋转、粉碎。破碎的铅弹在柔软的血肉之中肆虐,使得他立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这样的伤害完全不是人体能抵抗了的,他连作为遗言的哀嚎都没有发出,就这么直接回归了长生天。

    只吃了一发铅弹的马儿同样不好受,铅弹在它的腹部绞出了一个大血洞,它忍不住扬起前蹄嘶鸣起来,将塔察儿甩下了背后,然后挣扎着向北方逃去。然而,奔跑只会加重它的伤势,在奔出去短短一段后,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塔察儿,权倾朝野的大蒙古国宗王,皇太弟斡赤金之后,辽东的统治者,蒙哥和忽必烈两任大汗的拥立者,先围樊城又下荆山、令南宋朝廷闻风丧胆的名将,一度大败阿里不哥的统帅,依靠实力和谋略不战就让范龙城退兵的智将,就此陨落!

    再加上之前被俘虏的按脱和“辽王”耶律古乃,已经有三名蒙古王爵折在东海军手下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令塔察儿的护卫们惊呆了。

    当他们确认自己敬爱的大王已经落马身亡之后,愤怒顿时冲昏了他们的头脑,拔出弯刀便朝张云飞等人冲了过去,并且发出了震撼整个战场的怒吼:

    “为大王报仇!!!”

    ……

    “风紧扯呼!”

    确认塔察儿没救了之后,张云飞见好就收,立刻掉转马头向阵内返回。

    当然,塔察儿的那一队亲卫不会放任他离开,怒吼着就策马冲了过来。他们皆是斡赤金部的贵族子弟,忠诚可靠,现在眼睁睁看着敬爱的大王被暗杀,怎能善罢甘休?

    而且他们常年训练,武艺卓绝,装备精良,一旦携手攻守,一般的百人队都难以匹敌,现在盛怒之下以决绝之势袭来,更是锐不可当。

    王破虏在后方看得着急,又没法下令下马骑兵们开枪——刚才张云飞为了取得塔察儿的信任,主动挡在军阵之前,现在开枪就是先打他了。

    没办法,他只能匆匆点起一队人马,出阵迎上前去——但是,连他都没想到的是,护卫张云飞的那个九人骑兵班主动对凶悍的敌军迎了上去,居然比对方更凶悍,一个会面,直接用手枪打落了五人下去,稍后又杀了个回马枪,将其余四人也给解决了!

    发狂的亲卫们直直冲来,连躲都不躲,打起来比寻常小兵还容易些。

    从刚才塔察儿落马,到现在亲卫被剿灭,其实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而已。这一切都被前面的蒙军看在眼里,后者其实比前者还要更震撼,毕竟之前暗杀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打中了,而后面真正的近身搏杀更为惊心动魄。这使得他们心里压力巨大,一开始还愣着,但当过了一阵子反应过来之后,惊恐的呼喊便在军阵中传播了开来。

    “大王死了!”

    “大王死了!!”

    从中央到两翼,一句简短的话在士卒当中飞速传播,加快动摇着他们的军心:

    “大王死了!!!”

    ……

    “干得好!陈队长!”张云飞奔回阵中,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先是对陈家和他们一竖大拇指,然后又对迎过来的王破虏喊道:“现在,该回去了!”

    “杀!”

    随着王破虏的命令传达下去,全体东海骑兵兴奋地狂喊一声,然后便随着连排长指挥上马转身。

    刚才他们举枪举得手酸,但是任谁都知道刚才的几声枪响的意义,鞑子的主帅死了,我们赢定了!

    不过,塔察儿身陨这事尚需要一段时间的发酵才能取得最大战果,而他们尚要面对十倍骑兵的围剿,还是先撤回去再说吧。

    六个骑兵连将刚才列阵的流程反了过来,前后四个连直接转向,左右两个连撤到中央列阵,恢复了“三三”阵型,逐渐加速起来,原路向后返回。

    与此同时,后方观战的范龙城也立刻做出了决断,派出骑炮连和剩余的骑兵上前迎接,还指令两个步兵营也向北移动,掩护友军。

    战鼓在厌次城头咚咚响起,蒙军阵中却没有对等的回应。

    除了事发地附近的那些人,其余的蒙军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场的知情者倒还好,东海军掉头就跑也不理他们;外围的各部步兵也还好,反正知不知道都固守营寨就是了。而前不久才被调来围堵东海骑兵的蒙军骑兵们就麻烦了,前脚来了个命令让他们围观待命,后脚东海骑兵开始向后突围,却没有后续命令了,这该怎么办?而且前面“大王死了”“大王死了”的喊声不断扩散过来,这是什么情况,真的假的?

第377章 空心方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骑右翼,武卫军千户王昔剌眼睁睁看着整齐的东海骑兵群从自己东侧另一个稀疏的骑兵队中撞了出去,心急难耐。他想率众追上去,可北方主阵的旗鼓都动也不动,也不好无令而动,只得派出亲兵,向北边去打探情报。

    不过,很快,北边就有一队骑兵向南冲了过来,为首的是塔察儿手下爱将,曾在荆山一战中大显神威的怯怯里。

    怯怯里对着王昔剌疾驰而来,红着眼大喊道:“昔剌拔都,大王被奸人害了,赶紧跟我过来,给大王报仇!”

    “什么?”经过刚才的捕风捉影,王昔剌也心中有所揣测,现在得知真相,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情况紧急,他也没什么时间犹豫,招呼部下们跟着怯怯里向南追去,同样大喊了一声:“给大王报仇!”

    很快,声音传出去,周边的千夫长察罕等人的部队也跟了上来,以怯怯里为核心,一时间竟汇聚了差不多三千人马,以哀兵之势,紧随着东海骑兵向南追去。其余蒙骑也察觉到了不对,渐渐跟了上来。

    这一前一后两支庞大的骑兵群全力冲锋起来,声势惊天动地,大地都震撼起来。南方城下,不少观战的新兵都紧张得口舌发干,握枪的手也出了汗。

    城头上的范龙城眉头一皱,没料到失去了主帅的蒙军还能发动这样的冲锋。再看看战场,前去接应的两个步兵营已经离开城池大约五百米了,骑兵和骑炮连还在更北边一点,距离正在撤回的张云飞他们还有一千五百米左右,大概还要两三分钟才能接引回来。

    “不行,蒙骑太多,混战对我不利。传令下去,让步兵营变换空心方阵!”

    其实他还有更多的想法,比如让骑炮连就地布阵,准备火力支援;又比如让骑兵接引一三营回来后直接在阵后整队,随时准备重新出击。但旗鼓也传递不了那么复杂的命令,只能先让步兵变阵,然后让前线指挥官自己随机应变吧。

    鼓声骤然变了节奏,前进中的步兵第一营和海军陆战队第一营停了下来。原先两个营八个连横阵排成的一字长阵裂解开来,混入连横阵的新兵在老兵的裹挟下,开始向左右转向,试图变换成两个口字形的空心方阵。

    与此同时,孙镇河见步兵变阵,知道阵战的时候到了,立刻带领骑炮连直接在步一营左侧停留了下来,布置炮阵。各炮组飞快地准备着火炮,孙镇河前后驰走着大喊道:“榴霰弹,榴霰弹,距离都看好了,赶快查表!”

    原本与骑炮连一同行进的临时骑兵第四营和半个勇敢营没有停留,仍然在向北疾驰着,与北方的一、三营正好相对,几乎是要碰撞在一起,不断起落的马蹄溅起了滚滚烟尘,有如火星撞地球一般。

    本来路上尚有一些蒙骑试图拦截,但看这架势也不敢逗留了,纷纷向两侧转移,避开这两队杀神再说。

    而临四营也没真的跟自己人撞上去,为友军清空了前方的道路后,就向右后转向,掉了个头冲在了一三营前面,如引路一般向后退去。

    此时两个步兵营已经变阵完成,大地之上出现了两个口字形的空心方阵,两角相对,间隔大约有二百米,阵中的士兵前蹲后站,持枪紧张地盯着北方铺天盖地的骑兵群。在更南边,第11、12两个新兵营也开始向北靠过来。

    临四营就从两个方阵的中央直插过去,然后又向右转向,渐渐停了下来。稍后,一、三营也先后从空隙中插了进来。

    蒙军阵中,王昔剌见前方的东海骑兵避入了方阵后方,心里发急,找到怯怯里,大吼着问道:“怯怯里,现在怎么办,还追不追了?”

    其实从东海骑兵开始撤离,到现在也就过了三分钟而已。蒙骑虽奋起直追,速度比东海骑还快些,但毕竟晚了一步,到现在还差着几百米,只能看着对方逃回阵后重整队形了。

    那么,现在无非是三个选择:要么不追了,要么闯进去,要么绕过方阵。王昔剌心中揣摩,不追肯定是不行的,但硬闯也不合适,只能绕过去再说了。

    但没想到,怯怯里却决绝地道:“冲过去,直接冲散他们!”

    王昔剌惊道:“为何?”

    怯怯里往南边城墙的方向一指:“你忘了么?再往前,东贼的火炮就能打到了,绕过去只会被他们打散。反而直闯过去,两军混一起,他们就没法下手了。”然后,他咬牙切齿地道:“这阵势薄薄一层,后面的马兵也在整队,现今正是最后的机会,不能放过!”

    “那好,我就听你的!”王昔剌锤了锤胸口表示明白,紧接着就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更远处的其它部队听不到直接的命令,但前面的先锋不停,他们也就紧跟着冲过去。

    庞大的骑兵群自然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锋矢阵,以磅礴之势席卷大地,朝着南方的两个方阵冲刷过去,然而就在这时……

    “轰轰……轰!”

    骑炮连紧急部署的幼龙炮射出了早已装填好的榴霰弹。由于角度不太好,为了避免误伤尚未完全入阵的友军,他们没有直接朝着蒙骑的前锋开炮,而是向左偏了一点,朝他们落在后面的右翼打去。六枚榴霰弹划过一千米的距离,幸运地爆裂了五枚,上百枚铅弹四射,如雨雹般散射在骑兵群中……

    虽然因为蒙军骑兵的队形松散,也就伤到了十多骑效果有限,但是近距离爆炸的声光效果大大惊扰了他们的马匹,使得他们的队形更加散乱起来(本来跑起来就已经很乱了)。后面很快又有第二轮、第三轮爆炸接踵而至,实际杀伤不多,但从落弹点开始,将蒙骑分成了前后两部分。

    蒙军前锋中,怯怯里听见炮声,心里一颤,但周围黑压压的都是人,他也看不清后面的情况,只能看见是前方方阵的左侧开的炮。“无所谓,只要冲过去,炮阵都给他们扬了!”

    在轰隆的爆炸声中,在马蹄卷起的扬尘下,在队友的簇拥中,怯怯里带领着失去大王的蒙古铁骑,向前方的两个方阵直冲过去,如同黑潮席卷了大地。

    在这两个四四方方的口字形空心方阵中,各连的士兵在军官们的指挥下,前排下蹲,中排跨步,后排立正,三排火枪皆向外平举,明晃晃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外面,整个大阵有如刺猬一般——虽说如此,但相比更正统的密集方阵,他们背后没有依靠,只有一堵薄薄的人墙,理应不堪一击。可就是这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方阵,在如潮水般涌来的蒙骑前,却出乎意料地挺立了下来!

    “应战!”“冲阵!”

    后方赶来的范龙城和前方的怯怯里同时大喊了起来,不过在这几千人的战场上,这样的吼声只能自我安慰一下,传达不到多远的敌方。对于防守一方的步兵来说还好,只要站住了听从军官的指挥就行了,而对于进攻一方的蒙军来说,他们就要自己决定进攻方向了。

    骑兵对付步兵,极少有直接从正面撞过去的,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利用机动性绕到方阵的侧面或背面再进行攻击。而步兵方阵对付骑兵的原理也是因此而来,排成一个四四方方的阵型,全是正面没有侧面,就该骑兵头疼了。

    这样的空心方阵虽然看起来一捅就破,但是历史上历经大战屡试不爽。对于一般的骑兵来说,即使只是这样薄薄三行甚至两行的人墙,也很难有足够的勇气撞过去;而有足够勇气进行冲撞的骑兵无一例外都是花费大代价培养出来的精锐,用廉价的步兵换他们的命完全不亏。

    虽然怯怯里本人是有足够的勇气的,但他的部下显然并没有。

    三百步,二百步……距离不断接近,方阵却始终巍然不动,明晃晃的枪尖令人心悸。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以往不是只要做出决绝冲阵之势,步兵就不战而溃了吗?

    而他们越是沉默、越是坚持不动,骑兵们的心理压力就越来越大,终于开始有人坚持不住——这么多明晃晃的刀子指着,难道能撞上去?

    于是,他们有的掏出骑弓开始试图射箭扰阵,有的继续向前前行,试图找到大阵的弱点闯进去。而就在这时,一声脆亮的枪响从阵中响起。

    这是营长发出的允许各连按情况开火的信号。

    “预备——”直面第一波蒙军骑兵的一营二连连长冯五月中尉感觉距离已经差不多了,举起手中的长矛,然后狠狠向下一劈,同时喊出了命令:

    “放!”

    三个排从左到右依次打响了手中的火枪,几十枚铅弹在近距离先后倾泻而出,一批试图靠近抛射箭支的蒙骑纷纷落马,侥幸逃过一劫的也被吓到,立刻打马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硝烟之中,不待冯五月发布新的命令,士兵们已经在排长的指挥下动作了起来。第一行蹲着的士兵将火枪向上斜举,依然警戒着;第二行也是一样平举刺刀不动,只有第三行的士兵才开始麻利地装填起来。等第三行装填完毕,硝烟散去,冯五月确认前方没有危险,才让二三行换位,第二行退回去装填起了弹药。

    之前蒙军虽然反复试探,验证了火枪的威力,但这些知识都留在高级军官的脑子里,基层士兵没有亲身体会,现在他们才算是初次见识。被初次见识到的火枪威力吓到的骑兵不敢久留,运气好的向两侧躲避,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而还有一些运气不好的或者胆子够大的,仍直直冲着,然后就撞入了两个方阵之间的空地这个无底深渊里……

    “冲啊!”

    怯怯里见部下们没有按预想的那般将步兵方阵冲垮,反倒被方阵挤到了中间去,心里凉了下来。但此时也有进无退了,他只得再接再厉,鼓舞士气,试图冲过空隙,撞到南边的东海骑兵那里去——可是,当他接近这处如咽喉般的空隙时,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心悸,然后就见到了方阵上升起的火光、白烟并且听到了连片的爆响,然后就见外面的部下成片地落马!

第378章 以一破十!

    “砰砰……砰!”

    两个正方形的方阵并非平行排列,而是以角相对,成“<><>”形,因此相互之间并不会射击到彼此。正相反,中间呈九十度夹角布置的两个营形成了“v”字射界,铅弹交叉而来,无死角地攻击着蒙骑,几乎弹弹中的,杀伤效率甚至还要超越横阵的时候!

    “红头弹,自由射击!”

    方阵之间的四个连仿佛老鼠掉进了米仓里,军官们兴奋地指挥着士兵以最大速度朝闯进来的蒙骑倾泻着子弹。这次二三行也不换位了,直接后面的装填,等前面的打完就与他换枪,然后再装填。

    在红头弹的高射速下,闯进这片空地的蒙军被两面夹击,莫名其妙地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这更强化了他们对方阵的恐惧,视之为死地,左边是死地,右边也是死地,就只能尽力往南边的空地奔去了。但南边没多远,已经重整了队形的三个半骑兵营正在等待他们!

    经过两个方阵后,原本虽散乱但怎么也是一个整体的蒙军战团如同流水撞到石头上一样被冲散,所有能侥幸逃出升天的蒙骑无一例外是不成队形的散兵游勇。而之前拼命逃回来的东海骑兵们本就憋着一股气,现在见了这些散兵游勇,便如同见了肥肉一般……

    “杀鞑!”

    范龙城带着警卫连赶到了战场,亲自指挥骑兵们对冲过来的蒙骑展开了清剿。他们以整齐队形出击,一交手就对松散的蒙骑形成了碾压之势,然后又散开各自猎杀。要不是也怕被流弹伤到而不敢离方阵太近,那蒙骑就真的一个也逃不出去了。

    “这,这怎么可能……”

    怯怯里运气尚好,被部下簇拥在中央,没有被铅弹打到,突破了两个方阵中央,又凭借娴熟的马术从东海骑兵和步兵之间的空隙中逃了出去。忙乱之中,他只知己方冲阵失败,自损情形只看到了冰山一角,直到逃出生天后回头一看,才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部下成片成片地毫无意义地死去,甚至都没有给方阵造成一道缺口……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他们都是长生天庇护的勇士,大王治下的好儿郎,他们的勇敢无人能敌,他们的射术连大雕都能射下,他们一人能打三个汉人,他们组成万户之后连十万汉军都不惧,他们本应征战四方,为大汗攻占临安,将大蒙古国的势力扩张到天涯海角,他们怎么能就这么在这里被像猪狗一样屠杀?

    “难,难道我们要败了——”

    “砰砰砰砰砰!”

    正当内心戏接连上演的时候,突然一连串的枪声从背后传来,怯怯里刚听到声音,就感觉一阵剧痛,然后便永远地失去了意识,追随他敬爱的塔察儿大王去了。

    他背后一百多米外的空地上,陈家和往枪中装入一发子弹,然后翻身上马,轻描淡写地说道:“应该是个军官。走吧,下一个。”

    ……

    怯怯里的死并没有多么影响战局,反正那种场面本来就不可能有效指挥了,最多是撤退的时候少了一个核心,死得更多些罢了。

    在蒙军的冲击中顽强挺立下来,并给他们造成了大量伤亡、将他们的队形彻底击散后,步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渐渐停止了射击,让友军骑兵靠过来,清剿残余的蒙骑。

    经此一战,追击过来的三千蒙骑兵几乎被留下了一半,剩下一千多仓皇逃了回去,战场上到处是倒毙的人马,哀嚎声彻天震地,令外围未参战的蒙军都心神动摇。而东海军的伤亡数字则不过百,其中大部分都只是轻伤,可谓一场辉煌的胜利。

    不过,这还不够。

    交手过一个回合后,双方都重整起了队伍。

    南边,范龙城前后奔走,命两个步兵营检查武器、装填弹药、救护伤员,并将后面两个新兵营和出了城的炮兵连也调了过来。同时,让骑兵们重整队形,抓紧时间休息。

    而残余的蒙骑逃回北方后,也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重新分分合合起来。只是,塔察儿身陨的消息此时已经完全发酵,而追击的失利更是雪上加霜,各大营群龙无首,不知是进是退——哦不对,大王没了,那肯定得退了,但是怎么退?谁先退,谁殿后,往哪去,谁话事,谁指挥,粮草哪来?一片乱哄哄的。要不是怕先出营的话会被友军或者东海军盯上,说不定这时候都有人开始撤退了。

    从人数上来说,蒙军仍然十倍于东海军,然而形势完全不一样了!

    张云飞拿着他那个工兵铲(上面还带了些血),兴奋地找到范龙城,大喊道:“老范,形势变了,我们得主动进攻啊!”

    刚才战场混乱,范龙城也没注意他,现在见了之后一愣:“什么,你刚才没回城么?真是胡闹!”

    张云飞仍然喘着粗气,举起铲子往北边中军大营的方向一指道:“都这时候了,还回什么回,打穿过去才是!”

    范龙城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也是……”

    然后,他的豪情壮志也升了起来,指着东北方说道:“那就打穿过去吧!不过没必要去啃他们的营地,我们朝右边去,去打骑兵,去打真正的蒙古铁骑!

    两蹶名王,以一破十……今日就是我东海军真正声震天下之日了!”

    说完,他又高喊道:“杀鞑!杀鞑!”

    张云飞也跟着喊了起来:“杀鞑!”

    周边的近卫兵和骑兵们跟着喊了起来:“杀鞑!”

    外围的步兵们也整齐地喊了起来。

    “杀鞑……!”

    喊声持续不断,先是杂乱,然后逐渐协调起来,汇聚成磅礴的声浪,直传十里。本来已经勉强稳住阵脚的蒙军步卒见到这震天喊声,又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杀鞑!”

    喊了几嗓子之后,士兵们精神振奋了,队形整齐了,马力也恢复了一些,范龙城便直指东北,喊道:“全体都有,击鼓,进军,我军无敌!”

    “我军无敌!”

    东海军经此一战,士气却越打越盛,初战的新兵们尿过裤子之后迅速蜕变为冷血的老兵,精气神焕然一新。

    “杀鞑!”

    经过简单的休整后,步兵的空心方阵被拆散,不过却没变回之前的一字横队,而是四个连横队前后排列形成“亖”字形的战斗纵队,四个营左右拉开一段距离,在军乐队的鼓点下快速向东北行进过去。

    骑兵也重整为左右翼,伴随着步兵一起向前压过去。不仅如此,骑炮连和下了城的炮兵连也一左一右,跟随着战阵前进。

    刚才,蒙军骑兵们群龙无首,只能按战前塔察儿的布置,聚合成左右两部,回归了中军左右的骑兵营地之中。现在,东海军就是直朝着其中的左部营地逼了过来。

    如果是正常有指挥的情况,这时蒙军就该协调起来了——12点和3点位置的步兵出营,夹攻东海军的两翼,10点位置的右部骑兵也出营,包抄东海军的后方——在这般优势兵力四面合围之下,东海军就算再强也逃不出来。可是现在,塔察儿身陨,稍有威望的怯怯里也战死,根本无人发号施令,即使有人站出来也无法服众,就只剩被选作目标的左部骑兵自己面对东海军的压力了。

    面对个屁啊!

    东海军走了一阵子,还没走到跟前,就停了下来继续休息,转而让两个炮连把炮架了起来对着目标轰过去。实心弹和爆炸弹交替着落入营中,这种白白挨打的滋味谁受得了?

    看到这副阵势,刚才被打了个稀里糊涂又明明白白的残余骑兵立刻吓破了胆。其中两个千人队的契丹骑兵尤其识时务,毕竟别人最多被炮轰了两次,他们可是吃过三次的——实际上范龙城将左部选作首要目标,就是看到了营中高悬的“辽”旗——反正也没有主帅压阵,这时候他们就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机动性,按上策行事,抢先朝后方奔逃回去。

    他们一跑,剩下的骑兵则更是没了抵抗心,一个千人队直接后队变前队开始逃亡,紧接着就是第二个。其余几个本来还想抵抗一下,但看这样子也别傻站着了,一起跑吧!

    “哈哈哈哈……!”范龙城畅快地大笑出来,然后又向左转身,看向了蒙军的右部骑兵,“接下来就是你们了!”

    随着军乐队的乐曲,炮队重新收拾了起来,整个东海军阵也向左转向,往新的目标逼去。

    右部骑兵由刚才侥幸逃出升天的千夫长察罕率领,本来试图出营配合左部夹击东海军,结果刚把几个军头协调好走出来,就见想支援的对象跑了,这下就傻了眼了。

    怎么办?只能自己也跟着撤了啊!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蒙古铁骑,说撤就撤,毫不含糊。撤走之前,他们甚至还有余裕跑去中军阵后的粮草基地,从友军手里抢了不少干粮,然后才向北边离去。

    眨眼间,近万骑兵跑了个干干净净,只留分布在三个营地中的步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仍有数倍于东海军的数量,但,呃,当初宋军就经常面临这样的窘境,虽然还有实力,但跑不过骑兵,最终只能悲惨地全军覆没。

    张云飞策马过来,对范龙城问道:“老范,接下来怎么办,一个个攻过去?”

    范龙城摇摇头:“没必要,而且我们也没那么多体力可以挥霍。先派人去劝降,然后等着,如果有人不长眼不投降就出营的话,就给他们个下马威!他们这人吃又拉的,能在营中呆几天?”

    正说着,背后的蒙军左卫营地中就有一群人出营了,没带辎重也没穿盔甲,一出营就往北小跑,看样子是想往逃了。

    范龙城轻蔑一笑:“就拿他们开刀吧!”

    奥兰庆春带着勇敢营朝他们的前方包抄过去,第11步兵营也小跑着追过去,甚至骑炮连也冲到了近前架起了炮。那帮逃兵本就有了心理阴影,见了这架势更是慌乱,一场撤退很快就演变成了溃逃。东海骑兵见机立刻冲上去追杀了起来,跑得慢的直接跪地投降,跑得快的则跑得更快了。但是,再快还能快得过四条腿?于是最后除了特别机灵和运气好向四周逃散的那些,剩下的全乖乖做了东海军的俘虏或者刀下鬼。东海步兵们本来准备大战一场,最后只赶得上去收容了一下俘虏。

    受此威慑,其余营地之中再没人敢跑出来。但是困守营地能有什么用?粮草不济、军心不稳,更别说大炮随时可能轰过来了。于是,从左卫营地带头,三个营地的蒙军一个接一个出营投降了。

    看着降兵一个个解甲弃械,张云飞感觉志得意满:“蒙军不过如此!”

    范龙城也是高兴得很,打上这么一仗,以后吹一辈子都够了啊!不过这时候他反而谦虚了起来,说道:“嗯,多亏将士们奋发努力……还有,把塔察儿给干掉了,不然要是有人指挥的话,蒙军堆人头都把我们堆死了。”

    张云飞鼻子也翘起来了,笑了一阵子,又看着北方,说道:“可惜,那些骑马的兔崽子跑的贼快,恐怕得跑出去不少啊。嘿,这么多大爷在河北地界上一散,造成的破坏恐怕比冒险者协会都要大啊。”

    范龙城一笑:“跑点就跑点吧,我们正需要人去给忽必烈报信呢。”

第379章 忽必烈的惊愕

    1262年,8月8日,立秋26日,开平。

    “什么?”开平皇宫之中,忽必烈刚因在火炮仿制上取得一些进展而欣喜,就接到了南方来的六百里加急驿报,给他的心头来了重重一击,“塔察儿……没了?!”

    这不是这几天来的第一份坏消息。几天之前,他就接到了塔察儿写的辽王和两个高丽重臣被俘虏的战报,没想到这次居然连塔察儿自己也折进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忽必烈突然感到了极大的恐惧,“那可是两万精兵啊,还是在河北!水战输了便罢了,在贼人的地盘被设伏打败也罢了,为什么在旷野上也会败??塔察儿都干了些什么!这样下去,是不是过阵子他们就该打到开平来了??”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又传来了急报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冲进来,哭丧着脸喊道:“陛下,陛下,不好了,阿海元帅急报,滦州出现东海贼的战船,他们打过来了!元帅抵挡不住,请陛下速派救兵!”

    “你说什么?!”忽必烈猛然站了起来,刚刚的驿报还被他拿在手里,现在悄然掉落在了地上。

    “着,着……”忽必烈想了一会儿,没想出该去哪搬这个救兵,最后颓然坐回椅子上,说道:“宣,宣郝学士来见朕。”

    ……

    8月11日,滦州。

    郝经领着一队随从,进入了已经被东海军南面旅第二团攻占的义丰城。

    月初,范龙城和张云飞凭借一些手段,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独力击败了塔察儿军,西侧的蒙军右路军收到消息后也停止了行动,转而向北回撤。清河一带压力骤减,本来要赶往厌次战场的南二团就被紧急叫住,转而登船北上去了滦州登陆。

    接连胜利的东海人现在自信心爆棚,想夺取忽必烈家门口的滦州给他点压力,让他尝尝道光的感觉,好让他早点下定决心赶快和谈,省得拖下去大家都不好受。

    实际上他们确实也有资格自信。第二次滦州登陆战甚至比第一次还顺利,滦河现在水量充沛,连星火级都开得进去,财大气粗的海军直接派了八艘星火级、四艘河级和六艘运输船过来,可以给南二团每个连都配上一艘专船。后面还从冒险者协会征召了一大批好汉随行,大小船加起来都近百了。

    这么一支庞大的船队,浩浩荡荡地闯进滦河,完全不把阿海元帅放在眼里,还在登陆之后引诱守军来袭,用舰炮火力覆盖把他们打懵之后打了个防守反击,杀了一个血流成河。之后又顺手夺取了滦州州城,然后冒险者们趁机向四面八方扩散,守军闻风丧胆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去向忽必烈求助。

    在这个背景下,郝经临危受命,南下到了滦州,去与东海人谈判,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郝老,咱们又见面了!”

    义丰城内,郭阳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他之前被全体大会授权为和平谈判全权大使,被扔到了前方随机应变,现在就正好跟着南二团到滦州来了。

    “郭东家!”郝经见到熟人,有些意外,但很快摇了摇头,指着城中大片大片的已经空无一人的屋舍,不无讥讽地说道:“郭东家,这可是你当初所说‘救世人于水火’?”

    郭阳面不改色地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将民众救出水深火热的蒙统区,迁去自由自在的东海国,如何不是‘救世人于水火’?郝老,你我时间都不多,这些废话就不用说了,还是赶快进入正题吧。”说完,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郝经“哼”了一声,便跟着郭阳去了一间大宅院,也就是当年李南山的宅邸。进去入座之后,他不待上茶,便问道:“郭东家,如今你们如何才肯退兵?”

    郭阳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笑吟吟地看着他:“郝老,如今蒙古朝廷的情况可还好?”

    郝经一摆手:“好得很!还是担心你们自己吧,胶州的海货可卖出去了?”

    郭阳一愣,没想到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但脸上没露出异常,反而说道:“托您的福,我们最近从河北运回不少财货回去,手头有了钱,还真解决了不少存货呢。”

    郝经被将了一军,顿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还是谈正事吧。就按之前在崂山谈的,你我各自退兵,以南北清河为界休战,如何?”

    郭阳摇了摇头:“郝老,此一时彼一时,当初那么优惠的条件你们都不答应,现在可不一样了。我军连战连胜,你们还有多少可用之兵?要不是我们特意留了一手,恐怕济南的三十万大军这时候已经灰飞烟灭了,难不成忽必烈还能把四川南阳的兵力调回来?别忘了,除了这三十万大军,你们还有按脱、耶律古乃等王爵以及董文炳、郭侃、张弘范、洪俊奇等一干大将在我们手里,难道你们不要了?

    现在想要休战,除非你们正式承认两朝以南北清河为界,承认李璮、严忠范独立;边境互市、罢收关税;割让滨州、曹州、大名路于我,租借榆关;允高丽、辽王向我大宋称臣;向我国赔付战争费用缗钱二百万贯或等值金银,此外每年还须纳岁币三十万两白银才行。”

    听到郭阳这一系列夸张的条件,饶是郝经修身养性,也忍不住目瞪口呆起来。

    他气极反笑,按着桌子说道:“郭东家,你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怎么不要陛下也向南朝俯首称臣?”

    郭阳正色道:“哦?郝老可有办法说服忽必烈称臣?那当然好!”

    “你!”郝经感到一阵气闷,迟迟没有说话,直到有人送上了茶,拿着喝了一口,才继续讨价还价道:“辽王、按脱都是王爵,自有封地部民,你若想要什么好处,自去与他们议论,与朝廷无关。董、郭、高丽诸将也有家人,你们不是要赎金吗?老夫可以帮你们捎个信,别的朝廷也管不了。至于议界、互市之事,本来也是我们赞许的。然而后面什么割地、租借、称臣、岁币,是想都别想!”

    郭阳轻轻一笑,这些条件本来就是他随口胡诌的,没指望郝经同意,不过该争取的还是可以征取的嘛。“郝老,仔细考虑一下嘛。大蒙古国富有四海,难道还差这二百万贯吗?如果忽必烈觉得赔款丢面子,咱们可以换个名义嘛,嗯,比如,赎回棣州,赎回几员大将,或者是从我东海国购买军资,咱们都可以谈的嘛。”

    郝经再一次震惊了,他本以为郭阳纠缠着是想割去什么地盘,没想到竟然是为了钱!这帮人真是掉钱眼里去了吗?

    郭阳又趁热打铁道:“如果生意做成的话,我们还有额外礼物送上……衍圣公如何?”

    郝经一震:“哪个衍圣公?”

    “衍圣公还能有几个?哦,不对,还真能有几个……呃,衢州南孔我们肯定是请不来,就曲阜北孔吧!孔之全和孔浈你想要哪个?嗯……孔之全之前帮我们写了篇檄文,估计在忽必烈那边名声不好,那么还是孔浈吧,郝老你意下如何?”

    东海军绑了曲阜孔家之后,曾经以孔之全的名义发布檄文,“指责”蒙古人为鞑虏,号召北地儒生起来反抗。当初并不指望有什么用,只是一招恶趣味的闲棋,但是当现在东海军真的把蒙古人的威望打下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这其实是一招臭棋——当蒙古大军压迫众生的时候,有个为他们张目的孔家人确实危害很大,因为会削弱中原士人的抵抗意志;但是当军事上的危机已经解除,伪衍圣公叫得再欢,外人看起来只不过也如同小丑一样。反过来说,让汉人儒生继续在蒙古人那里上蹿下跳,发挥同化作用、削弱战斗力,不是挺好的吗?干嘛非得让蒙古人跟儒教对立呢?

    于是,管委会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送个孔家人给忽必烈,让他好有个尊孔崇儒给自己正名的由头,在北朝好好把儒学搞一下,顺便也换点好处回来。要是他能恢复科举,让治下世侯人人苦读四书五经,那就最好不过了。

    郝经听了郭阳的话,又是一惊,但很快领悟到这一点对他们这些汉臣有利无害,不由得露出微笑,玩味地说道:“不错,不错,这个确实可以谈……你们还有什么?”

    郭阳嘿嘿一笑,把身子往前一谈,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忽必烈不希望按脱等人回去的话,我们也可以扮个黑脸……”说完,便用手掌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

    正如所有帝王一样,忽必烈一定是不希望自己手下藩王太强势的。他需要按脱、塔察儿等人,是需要他们带领部下为自己作战,而不是需要他们这些人本身。六条腿的鳄鱼不好找,两条腿的王爷到处都是,让谁上不是上啊?要是做得太好了,他反而要担心他们威胁自己的位子呢。所以先不管军力的损失,按脱、塔察儿折在东海人手里,忽必烈其实是喜闻乐见的,耶律古乃和洪俊奇的损失,也正好可以让他废封地置行省,这是福不是祸啊。

    “一派胡言!”郝经立刻制止了郭阳的胡言乱语,正色道:“想用诸王来威胁朝廷,是想都别想,即使以他们的生死相逼,朝廷也绝不会让步的!”

    听了他义正言辞的表述,郭阳笑道:“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那么我们就把他们拿去献太庙吧。不过,我们让步了这么多,你们也得有点表示是不是?这几个月来,贵军有不少士兵愿意弃暗投明,不过他们的家眷还在沦陷区,郝老不介意把他们送回来吧?”

    说完,他便把一份包含了姓名和地址的名单递了过去,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张立夫,真定府庆都县……”郝经接过去随意翻看了一下,刚要思考该不该接下这个要求,突然就发现,似乎怎么做也不对啊!

    现在郭阳主动提了这事,如果朝廷把降兵的家眷送过去,那他们只会记东海人的好;如果不送回去,他们却会记朝廷的恨;如果不但不送回去还进一步对他们的家眷进行迫害,那么恨就进一步成仇了。不管朝廷怎么处理,这事都对东海国有利,于朝廷不利……真是奸诈!

    郭阳微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郝经的回应,他只要提出这个要求,回去让报纸一宣扬,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对方答不答应,影响并不大。

    郝经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罢了,这局便依你,不过不能白送,你们得出……那个什么,对,赎金。就用董彦明等人交换吧。”

第380章 阿里不哥卷土重来

    1262年,8月15日,立秋29日,开平。

    今日本是中秋佳节,然而天下大乱,焦头烂额的忽必烈无心庆祝,依然不断召见着臣属商量对策。

    现在,他就对着一名年轻官员问道:“呃,你是说,他们除了要求和议,就是要求朕认了那两个叛逆,然后就是要朕赔款二百万贯?”

    这名年轻官员就是之前被他派去协助郝经处理和议的陈嵬。郝经仍然在滦州持续讨价还价,商议和平条件,但已经有了个大体框架,就派陈嵬把这初步的议定内容送回来给忽必烈过目。

    忽必烈听了陈嵬带回来的中段谈判成果后,有些惊愕。他早已预料到,相比当初撤军换停战的简单条件,现在的条件会更苛刻一点。但是没想到,增加的条件居然不是什么割地撤军,而是赔款!果然是一帮短视商人提的条件啊。

    陈嵬行了一礼,正色说道:“禀陛下,他们之前还提了不少要求,比如割让滨州金州等地、纳岁币云云,都被郝先生据理力争回绝了。此外,这二百万贯也不是所谓的赔款,而是一笔交易……”

    接着,他便把所谓“交易”的内容说了一遍,其实就是用二百万去换之前东海军缴获的一些战利品,价值并不对等,主要是名义上好听点。这听得忽必烈连连点头,感叹道:“多亏有郝先生在啊,不然就得由着东海贼漫天要价了。哼,他们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为了这二百万……真是穷人志短!不过,这到底是二百万……”

    二百万贯,这个数额倒也不算夸张,蒙古朝廷的岁入以银两计都有数百万。不过这是把各种粮食、丝绢、盐铁等实物税收都折算过来的总数,若是要用现金支付的话,还真不是一笔小数。

    忽必烈手里有历届大汗抢夺来的大量财宝,可以说富有四海,不过他的开支也大。

    朝廷走上正规之后支出连年递增,前后又打了两场大仗,钱财如流水一般花出去。征税水平却一直上不去,反而税基受今年的天灾**影响,遭到了严重破坏,财政赤字如同黑洞一样急剧扩大。

    之前他派郝经去南宋议和,很大程度上就是想要点岁币缓解一下自己的财政危机。参照南宋对金的岁币,一年该有个几十万两银、绢,够他花用一阵子了。没想到现在非但要不到岁币,还要倒贴一笔出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看到忽必烈纠结的样子,陈嵬闭嘴静静地站在旁边等他思考。

    忽必烈思索了一阵子,临到头了还是不敢贸然下决定,苦笑着对陈嵬说道:“是二百万啊!苏合木仁,你也知道现在的财政,那些个亏空……唉,那阿合马也算尽力了……算了,朕宣他过来问问看吧。”

    看到本应高高在上皇帝对自己展露出苦恼之情,陈嵬顿时产生了深深的感动,立刻为皇上解忧道:“陛下无虑,东海军虽狮子大开口,但也未必要用现钱付账,拨些马匹、古董、字画、丁口、铜铁等等抵账亦无不可。当然,臣只是粗通财务,不敢乱说,不过臣斗胆举荐一人,他或许能解陛下燃眉之急。”

    忽必烈听他这么一说,一下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问道:“是谁?!”

    陈嵬顿了一下,然后深深鞠躬行礼,说道:“恕臣斗胆,请陛下启用罪臣王文统!”

    “什么!”忽必烈一惊,随即怒气涌了上来,“怎么能启用那个吃里爬外的家伙!朕看你就干得不错,不必用他!”

    陈嵬立刻毫不相让地说道:“正是因为臣摄理了一段时日的财政,才知经营不易!之前阿合马竭泽而渔,毁坏了钞法。而如今之计,要疏解我朝钱粮难题,只能从钞法入手,此任非王文统无他人可行。为千秋万代计,还请陛下启用王文统渡过难关!”

    忽必烈又是一怒,刚要发作,殿外就又传来了急报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个内侍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这段时间来的急报太多,忽必烈都习惯了,大手一挥问道:“说,哪里又出事了?”

    内侍涨红了脸,看了看陈嵬,不敢说话。

    忽必烈不耐烦地道:“他你怕什么,有什么事赶快说!”

    内侍这才急着把一份文书递了上去,哭丧着脸说道:“漠北移相哥来报,和林告急!阿里不哥率大军来袭!”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忽必烈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下他是真正的急了。南边再怎么闹也好,不过是多吃点肉少吃点肉的问题,然而阿里不哥的动向,可是关系到他的权位和身家性命的真正大事啊!

    “难道终究消息还是让他知道了?可恶,朕当初就该把李毅那帮人给剐了!”

    去年这个时候,他手下兵多将广,自然不惧阿里不哥,然而现在……

    他匆匆把文书拆开一看,大惊失色,又看了一遍,还是一样,于是挥挥手让内侍退下,整个人像泄气了一样,苦笑着对陈嵬说道:“罢了,就依你吧。去把王文统提出来,让他帮着理一理。再去与郝先生说说,东海国有什么条件都许了他们吧,若是银钱不足,真要割个一州两县的地盘也便割吧,让他们速速把济南大军放回来,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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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和林。

    和林,又称哈拉和林,突厥语“黑圆石”之意,位于漠北核心位置,杭爱岭之南,后世蒙古国乌兰巴托西南方约五百公里处。此城由窝阔台大汗在1235年所建,在之后的二十多年内都是整个大蒙古国的中心。各国使节皆来此朝觐,就连泰西之地的法兰西都曾经遣使来访,四方货物和财富在此汇聚,某种程度上,这里不但是蒙古帝国的中心,还一度是世界的中心。

    不过,随着征服的进行和时间的推移,分封于各被征服地区的黄金家族子孙开始专注于各自份地的治理。他们更愿意就近居住在富庶繁华的中原、西域、波斯、罗斯等地,而不是赶去万里迢迢的和林吃土,和林也因此渐渐衰落下去。

    而阿里不哥和忽必烈的争位,进一步加剧了和林的衰落。不但战争本身对和林的繁华造成了打击,还切断了商路、影响了和林的战略地位,让它的地位一落千丈。

    现在的和林,更像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让对方占去了自然不行,但是自己拿过来也没什么用,还不得不派兵驻守,又要给驻军运输补给,造成一堆麻烦。

    在他们兄弟二人的争夺过程中,和林反复易手,但基本可以说,谁把和林拿到手,谁就倒霉。1260年,和林一开始在阿里不哥手里,然后被忽必烈的远征军打了个大败;1261年,和林在忽必烈的部下移相哥手里,结果阿里不哥来了个诈降偷袭,移相哥又大败;但是阿里不哥取得和林之后,又在当年底野战中败给了忽必烈,不过忽必烈也没去取和林,仍然留在阿里不哥手里;结果到了今年初,待在和林的阿里不哥粮草不济,不得不主动撤离,和林就被移相哥兵不血刃地收复了。

    然后到了现在,忽必烈在汉地焦头烂额,阿里不哥就又轻松地打回和林了!

    “哈哈哈……移相哥如此不堪一击,看来忽必烈真的无人可用了!我就说嘛,他依赖那些汉人,是不行的!”

    一身典型蒙古服饰的阿里不哥骑着一匹金光闪闪的汗血宝马,率部进入了和林城中。

    居住在城中的蒙古元老们夹道相迎,他们没什么政治野心却有不小影响力,谁得了和林都得笑脸相迎,所以也乐得做一个墙头草。

    “恭迎大汗!”“贺喜大汗!”

    “哈哈,各位在移相哥手下辛苦了,待我打去开平捉了忽必烈,就再征发一批丁口过来,给各位鞍前马后服侍!”

    双方互相吹捧着,进入了和林城的旧皇宫中。和林的皇宫与定居文明不同,没有华丽的建筑,只是一片空地,用于搭建大汗专属的豪华大帐。现在刚刚结束战事,阿里不哥自己的营帐还没移进来,只能因陋就简,从元老们那里借了几间帐篷搭起来。之后又开始一番接风饮宴不提。

    和林城外,同样也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帐搭了起来,成群的马儿和牛羊在周边辽阔的草原上进食。

    和林周边水草丰美,但是历届大汗为了保持附近的水土,都禁止部民在此放牧。积累到如今攒了一大片肥美草原,现在正适合用来哺育阿里不哥带来的庞大牲畜群。

    当下,正是所谓的“秋高马肥”之季,并不是说这个季节草长得多么茂盛,而是说草到了繁殖季节,开始结出草籽,而草籽富含蛋白质和脂肪等营养,正适合马匹养膘。

    显然,任何一个明眼人看到这个景象,都会明白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等这不知道几万匹马都养肥了,就是又一场大战的开端了……

    阿里不哥之所以在忽必烈最为虚弱的这个时候卷土重来,自然不会是偶然事件。

    当初李璮造反之时,试图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不但写信给其他世侯劝诱他们一同起事,还向西通过驿路向阿里不哥传递消息,“承认”他为正统大汗,请求他授予官爵。

    蒙古人由于地域广大需要保持信息通畅,很注重驿路的设置,但是管理又不是很完善,公驿私驿并行,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信息安全问题很严重。李璮本人就搭建过私有驿路,当初他从燕京救回儿子李彦简就是通过自建的私驿,对于驿路的运行很熟悉,所以能够加以利用,通过蒙古驿路向外传递消息。一时间,各方面真真假假的消息就在驿路上传递,各方分辨不及又怕误了军务,只能来一封就发一封,混乱甚至一直持续了半年之久。

    最终,李璮反叛的消息就成功通过太原、平阳路的驿路传到了草原上。后来忽必烈得知之后气急,直接将这两路的总管李毅奴哥和达鲁花赤戴曲薛给砍了。

    其实他们也挺倒霉的,底下人做事他们怎么能管那么细呢?更别说,河东山西的这块地方,是当初窝阔台分给术赤、察合台两系的财赋份地,而这两系一向同情阿里不哥,私底下有人帮着传递点消息,怎么管的住啊!

    不管怎么样,李璮叛乱的消息最终还是传到阿里不哥那里去了。在历史上,由于李璮的速败震慑了汉侯们和蒙古西道诸王,阿里不哥没有取得足够的支持,最终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在这个时空,李璮成功地守住了济南,反而忽必烈的大军撞了个灰头土脸,威望大损,因此本来就对忽必烈不满的西道诸王又蠢蠢欲动起来,给予了阿里不哥更多的支持,从而让他能够组织起又一场对忽必烈的远征。

    而这也最终为中统三年的山东乱局画上了句号。

第381章 重铸秩序

    1262年,9月2日,白露18日,济南,北清河,东海号。

    陈宜中在东海号的船舱中转了许久,左摸摸又看看,才终于确定这艘巨舰居然真的是用钢铁铸成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才能造出这样的奇迹?

    8月15日,在阿里不哥入侵的消息传来后,忽必烈终于做出了认可任何条件以换取停战的决定,授权郝经、陈嵬和王文统与东海人进行最后的谈判。

    当然,即使做出了和谈的决定,仍然还有一堆扯皮的事情要做。

    蒙古人这边,郝经三人要争取最后一点优待,还要筹备东海人索要的物资;而东海人这边,也不能立刻就拍板,还要回本土请示、去临安请示,把诸路友军和敌军都请过来商量。

    还好机缘巧合之下,南宋朝廷也派了一个以陈宜中为首的和谈使团过来,正好困了有人递枕头,一拍即合了。所以折腾到九月份,各方总算是达成了共识,决定正式于今日在东海号上签订最终的和平协议。

    陈宜中出现在这里,也是因缘际会了。当时赵昀和贾似道动了议和的心思,但是战与和在南宋朝廷一向是个敏感议题,他们没有把握的时候,也不敢贸然主动派出官方使团去与蒙古人联络,省得落人口实。于是最后就把陈宜中推了出来,去北边探探口风。

    陈宜中尚未成为进士,不是体制内人士,同时又一向有清廉、不畏权贵的名声,这几个月来还在报纸上展现出了强烈的主战倾向。让这样的人去和谈,才毫无指摘之处。

    当然,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难找,但是陈宜中在其它条件上明显胜出:其一,他年纪轻,身子骨也不错,经得起旅途颠簸;其二,他与东海人有一定的关系,去了北方容易寻得照应;其三,他暗中依附于贾似道,这点加分可就大了。因此,他最终就被贾似道选中派了过来。

    对于陈宜中来说,要是能经由他手促成议和,那必然是名流青史的大事,所以也欣然应命,对此事格外上心。而他的运气也特别好,刚取道沂州到了泰安不久,前方就传来了忽必烈求和的惊天好消息,于是就顺理成章的从试探条件的临时工转正成了正式使节。

    当然,他级别太低担不起这样的大事,朝廷最后临时任命李庭芝为正使,夏贵、李璮和郭阳协助,共同负责和谈事宜,陈宜中只是随团使节之一,但也足够荣耀了。

    经过这个临时使团和郝经等人的一顿扯皮(其中大部分是使团内部在扯),最后终于定下了最终的和议条件,今天就是签约的日子了。而陈宜中也即将见证这个荣耀的时刻,开始走上通向人生巅峰之路了。但在见到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正式签约之前,他先被这座钢铁大船震撼了。

    “与权兄!”门口传来的一声呼唤打断了陈宜中的沉思,文天祥走了进来,拱手说道:“签约仪式要开始了,请与权兄来甲板上吧!”

    文天祥理论上是在为南宋朝廷和东海军双方办事,此时正随海军在济南附近转悠。因为他与陈宜中年纪相仿、有共同的文化背景,以及出于某些股东的恶趣味,所以他就被派了过来协助陈宜中。结果双方相处得还算愉快,陈宜中给文天祥带来了南方文艺界的最新诗词作品,而文天祥也分享了一些他在东海国学到的新知识,相谈甚欢。

    “哦,是宋瑞啊。我方才看入了迷,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且稍等。”陈宜中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正了正衣冠,向文天祥的方向走去,“使节们可是到了?”

    文天祥点点头,说道:“到齐了,不过大部分尚未上船,为免怠慢,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两人寒暄过后,便走出舱去,来到了东海号的后甲板上。

    为了迎接今日的仪式,东海号已经装饰一新,甲板和外墙被水兵们擦得能照人,各处装饰上了彩旗和彩带,还搬了不少盆栽摆在周围装饰。

    不过,最为醒目的装饰,还是四周仍然直白地摆在外面的几门龙吟炮,光洁的炮身、精良的炮车和巨大的炮口,无一不在彰显力量感和东海商社高超的技术水平。

    若是外行人看了,除了惊叹两句也不会说些什么。但是今天到场的不少人,都是亲历过火炮的威力并且试图仿制过的,只有当自己也试着铸造过之后,才会明白东海号上这些简单而精致的火炮是多么令人恐惧。

    其中,不只是对于火炮本身的恐惧,还有对于它背后的这个强大势力的恐惧。

    李庭芝今日站在这艘船上,就对此感慨万千。

    当初,他第一次踏上东海人的霜降号,见识过异样的船只设计和横空出世的火炮的时候,也曾经震撼过。但当时的震撼,还是居高临下的、作为高高在上的中原王朝重臣对于一方外夷小民居然能造出如此利器的震撼。然而,现在的震撼,却是作为偏安东南一隅的朝廷一员对于一个极富活力的新兴势力的震撼。

    东海国,已经成势了啊!

    曾几何时(本意),李庭芝还是东海商社在朝中的盟友之一。在今年战争的初期,他尚未意识到东海人在此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还想当然地认为南宋是这场大戏之中的主角,因而自然地认为应当引入东海国作为外援,为此还积极地向朝廷请示向东海商社让渡一些利益以换取他们的出兵。然而近几个月东海军发力之后,他却惊愕地发现,这帮髡人的实力也太强悍了,他们在战争中的表现也太强势了,最后攫取的好处也太多了。现在和谈完,他醒过神来,细细一品,突然发现,朝廷几路大军是不是都成给他们打工的了?

    于是,与青阳梦炎一样,他不得不对东海国的发展警惕起来。

    当然,从表面上看,东海军这次出力甚大、战功赫赫,而取得的战利品从地盘上来看并不多(也就多了一个莱芜,剩下的地盘都是本来朝廷就封给他们的),所以李庭芝也不好直接说什么,只能在给官家的奏章中稍微暗示一下。

    “参见李制置!”

    陈宜中和文天祥两人从船舱中走出来,首先就见到了门外炮位旁站着的李庭芝。这位大员的地位可不是他们两个小家伙能比的,而且他是刚到,之前陈宜中还没与他打过招呼,于是立刻俯身行礼了起来。

    “无须多礼。”李庭芝摆摆手。

    两人抬起头来,陈宜中看到李庭芝身边有个武官有些脸生,问道:“这位是?”

    李庭芝没太在意,随意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高邮军的张世杰。这是东海军节度判官文天祥文宋瑞,这是陈宜中陈与权。你们认识一下吧。”

    宋末三杰之中的张世杰出现了!

    张世杰原非宋人,而是北朝的涿州范阳人,据说还跟张柔沾亲带故。他曾经跟随张柔从过军,后来因犯罪而投奔宋朝,此后屡立功劳被发掘,逐渐成长为宋帅吕文德手下的一员悍将。他真正开始飞黄腾达,是因为他在鄂州之战中屡立战功,并且拼死护卫过贾似道,此后得到贾似道的赏识,开始平步青云起来,被安插到了李庭芝手下做事。

    这次李庭芝来济南,因为手下边居谊等其他大将都要镇守新占土地,所以便把后方的张世杰带了过来。因缘际会之下,他就与文天祥、陈宜中提前发生了交集。

    张世杰年纪最长、官位也最高,但他却是武职出身而非进士,于是首先行礼道:“宋瑞、与权,有礼了。”

    后两人也纷纷回礼,但毕竟没太当回事,今天来的可都是威震一方的大员,谁会在乎一个寻常武官呢?

    正当陈宜中想继续跟李庭芝套套近乎的时候,又一个声音传来了:“见过李制置,好久不见了!”

    李庭芝闻言望过去,顿时露出了笑容:“是君实啊,确实好久不见了。咦,你这是又晋升了,你们东海军叫什么来着?哦对,上尉了是吧?”

    来人正是陆秀夫,今天如此重大的仪式,陆海军自然都要派人过来充当仪仗队,他作为军中卖相最好的新晋精英,自然也当仁不让地被选过来了。跟他一起上船的还有好几名年轻军官,不过他们都与李庭芝不熟没过来,只是好奇地打量着海军的这艘大船。

    陆秀夫与李庭芝的关系可密切多了,毕竟当初就是李庭芝把他发掘出来的嘛。而且李庭芝还指望着他能带回点军中机密来呢,所以对待他的态度要明显比其余三人热情得多,当即就把他拉过来,给三人介绍了一下。

    于是,历史上的宋末三杰,以及一直拖他们后腿的陈宜中,就这样在另一个历史意义重大的节点上相会了!

    不过身处局中的他们是不会知道原时空他们的爱恨纠结的,只当是一次平凡的遭遇。几人随意寒暄了一会儿,甲板下就传来了新的骚动。

    陆秀夫去探了一下,回来说道:“是齐国公来了。”

    经过半年多的坚守和打酱油,李璮莫名其妙成为了胜利的一方,终于从济南城中被放出来了。当然,他作为宋一方的顶级人物,自然也要参加这次和议。

    这下,作为正使的李庭芝就不得不去迎接了。

    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对陆秀夫说了一句:“君实,你在东海军中节节高升,这很好,但别忘了,你还是大宋的子民啊!”

第382章 清河之盟

    1262年,9月2日,白露18日,济南,北清河,东海号。

    李庭芝走后,陆秀夫不得不咀嚼起了他的话。

    幼年时的儒学教育和进入六艺学院以来在军中接受的民族主义教育在他的脑中开始发生激荡。

    我是宋人?食君之禄报君之忧,但是我并未食宋之禄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更该是东海人,但是我并不是在东海出生的啊?可是东海国亦是大宋的藩国,都是华夏之民,我,这,他们,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陆秀夫陷入纠结的同时,陈宜中也因突然领悟到了什么而感到了震惊。

    他所震惊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份认同,他出生在南宋,吃的也是南宋朝廷的米,所以自我认知是标准的宋人并没有动摇。他之所以震惊,是因为被李庭芝的话提醒后,回忆起了当初魏万程请他写的一篇以“亡国与亡天下奚辩”为题的文章。

    当初他只觉得是这用来对抗蒙古人的,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并未在意。但现在想想,这命题岂不是还有另一层含义,也就是“一姓兴亡关我屁事”吗?

    这,这……难道东海人早就有不臣之心了?

    不过他们几人在今天只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纠结不纠结震惊不震惊都无关大局,真正有影响力的大佬,现在正一个个开始登场。

    李璮甩开随从的搀扶,沿着舷梯走上了甲板。

    经过数月惊心动魄的守城战,李璮的头发已经如同过了无数岁月一样全白了,为此今日他特别带了一个大号的蹼头遮掩一下。而且他从济南城中出来之后,得知了外界所发生的剧烈变化,确实也产生了沧海桑田的感觉……我这只与世隔绝几个月,怎么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变了这么多?当初知道东海军能打,没想到居然这么能打,来势汹汹的三十万蒙军,怎么就被他们打成狗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震惊,在后面的和议之中,李璮就没怎么提出自己的意见,全盘接受了东海人为他提出的条件。实际上东海人并没让他吃亏,把他的地盘扩张到了济南府,并且争取到了在南宋体系中的独立地位,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割让东南边沂州莒州等本来也守不住的鸡肋之地罢了。

    李璮上船后,与李庭芝问候了几句,便在船上海军人员的引领下去了甲板上的会议桌前入座,喝茶装作热情地聊起了天,等待其他人的到来。

    稍后,青阳梦炎也带着一个护卫上了船,见到上级李庭芝后打了招呼,本想坐到他身边去,结果却发现位次早已定好了,只能坐去隔了两个位子的自己名牌前,略带尴尬地与二李隔空聊起天来。

    不久后,夏贵、夏富父子也啧啧称奇地登上船来了。

    与李庭芝等朝廷忠臣不同,夏家与东海人的关系在收复东平之后急剧转暖。东海商社有意扶持夏家在山东西部建立一个藩镇性质的缓冲地带,而夏贵对此也非常感兴趣,双方具有共同利益,一拍即合,迅速结成攻守同盟关系。

    不过这只是暗地里的,在幕后进行了一系列见不得人的交易并且达成共识后,双方出于策略的考虑,表面上反而疏远了起来,甚至还演了几出争抢补给的戏码,以免引发朝廷的猜忌。

    夏贵让夏富站在后面伺候,自己坐到席位中,刚和前面几人打了招呼,船下就传来了一阵喧闹。然后几人不禁站了起来,因为今天这出大戏的重要角色,蒙古一方的代表们来了!

    郭阳首先登上了船,对船上的几位大员做了个揖,然后便站在舷梯边引领蒙古那边的大员上来。

    第一个上船的是忽必烈的国信使郝经,他为和议之事多次奔波,最后的签订仪式自然不会落下。

    然后便是脸色铁青的史天泽,实际上他早就对失败有了准备,但当真的知道和议成功的时候还是感觉世界都崩溃了。不过和议关系到济南蒙军的撤离,必须有话事人出面协调此事,于是他便代表济南蒙军来出席此次会议了。

    郝经和郭阳本来邀请合必赤也来参加,但这位大王实在丢不起那个人,也怕东海人来一次鸿门宴,所以就坚决不肯过来,不过派了爱将爱不花过来替代。

    此外,还有几名文武随员,比如赵璧、陈嵬、通译张惠、护卫怀都等人。

    蒙古人一到(虽说其中大都是汉人),船上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敌对双方看着不久前还打生打死的彼此,一时间感慨万千,还好郭阳及时讲了个笑话,让场面尬笑了过去。

    人已到齐,本来就在船上指挥室的军委会三人张船长、韩松、夏有书也走了下来,作为东海军方的代表参加这次会议。

    东海号后甲板的面积不能说多么充裕,没法摆太大的会议桌,所以蒙宋双方往两边一坐,位置就不够了,三人只能坐在侧面,莫名奇妙产生了一种中立第三方的感觉。

    郭阳作为全体大会的全权代表兼主持人,就只能伫在上首的位置,不过也没法坐下只能站着,宣布了仪式正式开始。

    “当当!”

    一阵雄壮的乐声传来,不禁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船楼上方去,那是军乐队在进行演奏,后甲板位置不够只能搬到顶上去。

    文天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到了上面,拿出画板摊了开来,开始记录这个极富历史意义的场面。在他娴熟的笔技之下,用透视画法构图的甲板、炮位、会议桌、人群、远处的其他船只和陆地渐渐成形,然后又开始逐一补充起了细节。

    紧接着,已经在舱门位置列好队的二十名海陆精英,随着乐声迈出划一的步伐,整齐地走到军委会三人背后,然后“唰”地一下停了下来,红白双色的陆军在左,红白蓝三色的海军在右,形成了一道坚实的背景墙。

    看到这堵人墙,在座众人的脸色不禁精彩起来。

    仪仗兵并非东海人首创,搞些高大威猛的士兵装点门面是各方军头都喜欢做的事情,就连南宋大庆殿都有所谓的“镇殿将军”呢。但这二十人,并不能说多么高大威武,甚至身高都参差不齐,但是只是往那边一站,就有一股惊心动魄的气势,尤其是真正见识过东海军的作战方式的那些人,更是引发了难忘的回忆。

    蒙古一方站着的随从群中,怀都甚至下意识地要往腰间摸刀,然后被爱不花瞪了回去。

    “咳咳。”郭阳对这个效果很是满意,咳嗽两声将众人的目光拉了回来,“可喜可贺,经过多日努力,我们终于达成了和平的共识,让我们……”

    在一通废话后,他终于进入了正题:“那么,我便将和议内容宣读于下,若无异议,各位便可签约了。第一,从本日,也就是壬戌年……”

    协议又臭又长,但主要内容是蒙宋双方即刻停战,并重新划分地盘。

    在东线,双方以南北清河为界。

    在中线,双方以徐、宿、蕲、怀远、淮河、息州、襄阳一线为界。

    在西线,宋军除了保有之前的控制区以及刚刚收复的泸州,还可以收回尚在蒙军掌握中但却已经完全残破的潼川府。至此,四川四路中,利州路和成都府路在蒙古手中,潼川府路和夔州路在宋朝手中,双方可以说是瓜分了四川,这中间无险可守,将来说不得会产生什么摩擦。

    双方就此罢兵,南北朝廷承认彼此是对等的存在,互派使节定期来往,并且在泸州、襄阳、济州、滨州、直沽寨五口设立榷场通商,允商人互通有无。

    明面上的协议主要内容就是这些,大致上只是确认了目前的实际控制线。但这样的协议已经足够让南宋朝廷上下欣喜了,连岁币都不用纳就和谈了,哪里还有这样的好事呢?

    于是,郭阳读完协议后,双方便再无异议,迅速在和平协议上签字用印,和平终于真正地到来了!

    ……

    有明面上的协议,自然就有暗地里的协议。忽必烈和东海商社还有一笔另外的交易,即前者向后者支付一笔二百万贯的款项,名义上是“贸易”,换取东海商社的一批武装和盔甲(主要来自于缴获,还有一些是东海产的盔甲和冷兵器,并且包括了四门原先要售予李璮的狼牙后装炮,总价值不会超过十万贯),而后者需要将冒险者协会撤离,并且允许一部分蒙军撤出济南。

    当然,这笔交易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只是郝经与东海人私下达成协议,没有放在这次的签约仪式上。

    不过,忽必烈财政紧张,一时也真拿不出那么多现金。在陈嵬和王文统的反复腾挪下,最终只凑出了约六十万贯的金银铜等贵金属,又给了一批古董字画工艺品折价五十万贯,其中大部分是金朝宫藏的珍品,实际上若是慢慢出手的话百八十万贯也不止,但是事急只能折价了。

    剩下的,一部分用物资补足,比如大宗的煤铁矿物,还有优质木材、马匹、牛羊等等。当然,这些东西运输缓慢,以蒙古朝廷的行政能力也很难调度,所以只能找些现成的,抵不了多少钱。更重要的,是陈嵬调拨了好几百匠户出来,又请忽必烈腾挪了上百匹产自西域的良马,又把归义营降兵的家眷送过来,加上前面的大宗货物,才折了四十万。

    最后的五十万,东海人见他们实在是没办法,便“贴心”地提议,他们可拿高丽的耽罗岛抵债。

    耽罗便是后世的济州岛,原先是一个附庸于高丽的独立国家,后来被高丽朝廷设了郡县治理,前不久才改称“济州”。不过,高丽收了这个岛,更多的是处于一种彰显权威的考虑,带来的实际利益并不多。但这个岛位于中国、高丽、日本海域交汇处,地理位置关键,而且面积足够大,实际上是有很大价值的。在历史上,元朝朝廷也认识到这个岛的关键性,出于将它经营成攻伐日本的前线基地的目的,将它收归了朝廷直辖。

    东海人现在索要耽罗,很是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

    海洋部也曾经做过武力占领耽罗的预案,以海军的能力,占领这么个破岛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在成本上并不划算。因为这意味着与高丽这样一个大国全面开战,每年几十万的贸易额必然因此中断,还要花费大量军费在岛上驻军以防高丽军反攻,这代价可就海了去了。而收益却并不高,除了一点点税收和海产品,还能从岛上得到什么?所谓地理地位好,不就是便于与周边贸易吗?但是现在的贸易本来就畅通无阻啊!

    所以,用武力攻占耽罗是完全不划算的。但是,如果不是通过武力,而是通过谈判获得,那么事情就容易多了。不需要付出太多额外成本,与高丽的贸易也不会中断,高丽人要恨就恨宗主国蒙古人去吧!这么一看,用五十万换这个岛,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而对于蒙古人来说,反正那破岛是高丽人的东西,随手一划不就出去了,自己完全没有损失嘛。所以忽必烈虽然意识到了此中的问题,最后还是痛快的答应了,一道诏书下给了王禃,命他将济州割与东海国。

    于是这么一来,这个协议最后就双方皆满意地达成了。

    抛开那些杂七杂八的,本质上,这场交易就是忽必烈用二百万贯财物换了几万精兵强将回来,让他得以应付阿里不哥带来的危机,摊在一个人头上也就几十贯,其实也算挺值的了。对于东海人来说,这虽然有些放虎归山之嫌,但权衡一下当前局势,要是被阿里不哥取代了忽必烈,带着西域几万生力军入主中原,那情况可要糟多了,所以还是把忽必烈强化一下,让他跟弟弟好好抗一下吧。

    当然,这笔交易牵扯太大,不可能一次交付完成,忽必烈也不会放心,所以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在分批分期地进行了。为免夜长梦多,海军派遣一支小舰队拿着忽必烈的诏书径直去了耽罗岛接收政权,另一边则开始释放一批蒙军作为交易的开始。

    清河之上,就在双方代表在东海号上签订和约的同时,十艘船只从河南岸驶到了河北岸,将一千多蒙军放了下来。

    这些蒙军晕头转向地下船,随即被前来接应的军官训斥了一番,勉强排了个队开始向北转移。与此同时,东海财政部的人员开始清点对方送来的几大箱子各类财物。

    在他们旁边,范龙城正带着一个骑兵营,威风凛凛地监视着蒙军的撤离。当他注意到这支队伍中有不少色目人的时候,不禁冷笑了起来,突然一振臂,高喊道:“杀鞑!”

    东海骑兵们早已习惯了他们的主官的习惯,立刻也跟着高喊了起来:“杀鞑,杀鞑!”

    数百人的怒吼声汇成一道,爆发出了雷鸣般的震撼力,刚刚列队的蒙军精神本来就极度紧张,听到这几声怒吼后,立刻吓了个魂飞魄散,也不管根本没人向他们发动攻击,直接撒腿就向北方奔逃起来。其中有人跑得特别快,但也有更多人的饿了几个月早就没体力了,没跑几步就累趴到了地上,整个队伍散乱得不成样子,俨然一支接连吃了败仗的丧家之师……呃,还真是!

    北岸负责接引的一个蒙军千夫长立刻带人打马过来,对着范龙城质问道:“你们作甚?这是破坏和议!告上去,你们可担待不起的!”

    范龙城冷笑道:“不过是吼了一声而已,他们没胆吓跑了,关我们什么事?”

    千夫长似乎还搞不清情况,大喝一声道:“你们这么挑衅是嫌命长了?要是惹恼了大汗,他发兵过来……”

    话音未落,范龙城就不耐烦了,瞬间抽出手枪朝他的脑袋旁开了一枪,他身后的骑兵们也齐刷刷抽出了刀子。

    范龙城继续举枪对着他:“想打?那尽管放马过来!你倒是回去问问,看忽必烈是想要我的命还是你的命?”

    千夫长脑子嗡嗡作响,看看黑洞洞的枪口,又看看旁边的无数钢刀,不敢轻举妄动,服了个软就掉头回去了。

    在他背后,范龙城带领东海军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声传到在场的其他蒙古军官那里,很刺耳,但又不得不忍住,给他们的心里种下了一棵深深的刺。

    就这样,今天的这次意义重大的和平典礼,就这样在“和平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

    这个标志性的事件,记录着历史进程的重大转折,某种意义上,它是古典时代的正式终结,也是一系列影响深远的事件的开端,意义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后世,历史学家追根溯源,将这个节点称之为:

    “清河之盟”。

第383章 胜利之后

    清河之盟的成立,对于东海商社来说,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

    首先,这一战证明了他们有了足够的实力进行自保,从此便不太用担心被赶下海了。

    其次,盟约的签订意味着他们终于能从花钱如流水的战争中解放出来,可以喘一口气安心经营领地了。

    最后,战争的结束也意味着市场将渐渐恢复,总算是有希望摆脱经济危机了。

    不过,蒙宋之间的边界虽已确定,但是宋一方在京东淮北新获的土地的内部划分却还没完全确定下来,这仍然有的是要扯皮的地方。

    然而对于东海商社来说,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扯皮的事情还是慢慢扯吧。现在该是制定撤军计划让孩子们回家好好休息,获取属于他们的那一份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从清河特遣舰队介入战争到最终结束的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海军从战区运了四百六十余船次的战利品回去,其中包括大量的财物和两万余的人口。战后通过盟约的交易,又取得了三万余人口。这个数量不算特别多,但皆是青少年、男女比例合适,且受东海商社直接控制,质量还是非常高的。而且这五万多人一年要吃二三十万石粮,再多的话压力就不堪重负了。

    不光人收了不少,马也收获了许多。前后战场上缴获的马匹就有近万——只是可惜,大多是公马甚至阉马,没法繁殖,但至少短期内还是很有用。战后又陆续交换来一万七千匹,这些质量就好多了,不但有大量的母马,还有一小批西域良马,对于繁育和育种工作极为重要。

    人、马之外,还直接获得了相当于两年财政收入的贵金属,这不但缓解了当下的紧迫,还对未来的金融改革极为重要,具体内容还需要一卷去描述。

    最后,土地方面也有了丰厚的收获。其中中间的潍、密、莒、沂四州百万人口、土地肥沃,直接把东海国的体量扩展了两倍。而更重要的是莱芜、海州这两块处于边角的地盘,前者盛产煤铁,对工业化进程大有助益,而后者地广人稀,给了土地政策更大的施展空间。这两者,才是强国的根本啊。

    而对于忽必烈来说,这无疑是他的一场重大失败。

    历史上,他借助以雷霆之势剿灭李璮叛乱的余威,成功加强了对汉地世侯的控制,维护了他作为皇帝的权威,从而将旗下各势力整合为更紧密的聚合体,最终得以实现南下灭宋的大业。

    但是这个时空的讨逆失败,则反过来严重动摇了他的权威。

    世侯们有李璮、严忠范两个先例,立场一下子就暧昧了起来,投降宋朝成为了一个可行性颇高的选项,而继续为蒙古人卖力则显得风险有点高。可是忽必烈现在非但不敢削藩,反而要更加安抚他们,以免他们真的叛逃过去。

    不但汉侯居心叵测,就连一向支持他的蒙古诸王也不满了起来,人心浮动,即使没向阿里不哥示好,也开始做起了墙头草。而阿里不哥的再度大举入侵,就更是悬在头上随时会要命的一把利刃了。

    当然,忽必烈毕竟是一代雄主,这样的局面虽然艰难,却未必不能挺过去。

    然而他必须面对一个艰难的抉择,接下来是该继续汉化还是去汉化?继续汉化的话,可以拉拢汉侯,但同时也会招致蒙古诸王的不满,去汉化的效果则正相反。

    在历史上,他因李璮叛乱而对汉人产生怀疑,暂缓了汉化进程,转而重用色目人;但在这个时空,权衡各方面的实力和外部力量,以及火药武器崭露头角的事实,似乎就只有在汉化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了……

    除此之外,作为“受益最大”的一方,莫名其妙就躺赢了的南宋朝廷,同样有自己的烦恼要处理。

    1262年,9月5日,白露21日,临安。

    临安皇城,大庆殿偏殿之中。

    赵昀虽然今天染了风寒,但还是一边喝着药,一边坚持着来到殿中,与贾似道谈论最近的军务,一扫几个月前的昏君做派,似乎还真有了一点中兴的气象。

    和议的最终结果此时尚未传回来,不过他俩早就知道和议会成,所以也不太担心此事,现在所议论的,是战后京东路地盘的划分。

    御案之上,摆着一份由东海军绘制的京东路“精密”地图,贾似道拿着一支铅笔在上面泰山之北的位置画了一圈,说道:“济南、淄、青诸地,归属齐国公节度,这应当是无异议的。其中,东海国还特别点名了临淄、乐安二县应由齐国公之子李南山管辖,齐国公并未反对,此事对朝廷也有益无害,我看该照准。”

    这基本是朝**识了,李璮在济南扛了几个月,没功劳也有苦劳,而且战前都说好了,总不能言而无信吧?更何况,益都李家和贾似道的父亲贾谊是有旧的,李璮也曾托东海商社送过一份礼物来,所以贾似道也不会给李璮上什么眼药。

    赵昀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对东海人在其中的横生指使有些皱眉,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么,东海国的地盘呢?”

    贾似道小心翼翼地在地图东南边画出了一大片:“当初归属东海公节制的是东海军及登、莱、潍、密、青六州军,如今齐国公携青州地归附,便以沂、莒二州易之,再加上东海国索要的莱芜、泗水二地,便是东海国如今的辖区了。”

    贾似道与东海商社的关系一向不错,只是最近有个小插曲令他不太舒服,蒙古一方的和谈主使居然是郝经——他不是应该已经沉江喂鱼了吗,这背后东海人到底搞了什么鬼?

    不过后来往来消息,郝经及蒙古诸人闭口不提当初他在鄂州卑屈求和的事,所以他也没就此发作,但到底是种下了一根刺。

    赵昀听了,是大皱眉头。

    当初他封了东海国这么多地盘,是想着诱使他们去跟李璮抢肉。但是没想到风云变幻竟是如此令人唏嘘,眨眼之间,李璮来投,东海崛起,皇宋竟然打赢了一场北伐战争,这些地盘居然就真的落入到了东海国手里,这就有些不好办了啊。

    赵昀没有直接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而是问道:“朕记得青阳梓卿说过,汉晋之时的东海国之地,差不多也就是这一带吧?”

    贾似道一愣,随即答道:“略有差异,大致相合,不过故东海国是以海州地为都,而现在海州残破,对于当今的东海国不过是鸡肋一般罢了。”

    赵昀点了点头,看着地图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贾似道赶紧帮着把汤药递了过去,看到赵昀脸色黑着不说话之后,又试探地说道:“官家可是担心东海国势大不能制?”

    赵昀又是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贾似道略顿了一下,说道:“其实官家大可不必过虑,东海国势虽大,但人心却不齐,只消用推恩之法,便可破之?”

    “哦?”赵昀来了兴趣,“你是说以利诱之?”

    贾似道点了点头,说道:“东海国小而精悍、船坚炮利,然而却有一要害之处,便是国中无主。东海公远在万里之外,而国内又群英荟萃,换句话说也就是群雄并起。之前国势弱的时候还好,但现在稍一安稳,打了一场胜仗的将军们又正是骄横的时候,怎么会甘于屈居人下呢?所以,官家大可以以赏功的名义封些男、子、伯下去,东海国必可不攻自破……”

    呃,这招可以说十分恶毒了,论文斗还是宋人会玩啊。

    赵昀听了之后,顿时宽心了不少,正要着枢密院去理个单子出来,想想又觉得刚打赢就玩这一出似乎有些太阴险,于是笑笑说道:“此事再议吧,下面呢?”

    贾似道松了一口气,又指着徐州一带说道:“徐、邳、宿之地,天下险要,须得收回朝廷直辖才行。然而此地地处北疆,远离行在,调转不畅,须遣一重臣坐镇才好。”

    赵昀点点头,说道:“理应如此,那便将此地设一个淮北制置司吧,何人可当此任?”

    “可由淮西安抚使吕文福兼任。”贾似道立刻将自己人抬了出来。

    吕文福是大将吕文德的弟弟,而吕文德一向与贾似道关系融洽,所以有机会便得到了提携。不过吕文福本人也做得不错,在这场大战,他坐镇濠州(后世蚌埠附近),为前线大军转运军资,幕后功劳也不小。

    赵昀一愣,他本以为贾似道会推荐李庭芝的,毕竟后者在徐州保卫战中发挥了不小作用:“就让李祥甫镇于此地不好吗?”

    “李祥甫立功甚大,如今扬州安定,可召回朝中,任兵部尚书兼签书枢密院事。以何子是外放淮东,李安来也调往淮东驻守。”

    “何子是”名叫何梦然,因之前做御史时处于贾似道授意弹劾吴潜、丁大全而开始平步青云,目前在枢密院任职。“李安来”就是献了徐州的原徐邳总管李杲哥,投降后被赵昀赐字为“安来”,当初战况紧急不敢动他,现在正好乘胜调回来削他兵权。

    赵昀想了想,也对,让有功之人回朝远离军务,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于是点头说道:“也可,李祥甫长于实务,又熟悉军情,还洞察东海国事务,有他在朝中也是好事。对了,这次夏用和又立大功,连夺蕲、宿,焚亳、降徐,泰安一战其子富也居功不小,该如何酬他?”

    贾似道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陛下,据之前的商议,是要留严忠范镇于东平的。”

    赵昀点点头。把投降的严忠范继续封在东平,好作为一个马骨吸引其他蒙古世侯来降,这是既定策略。不过,现在的东平,可就没有当初严家统辖数十州县那么威风了,也就东平城临近区域罢了,兴不起什么风浪。“是有此事,你说,该给他个什么爵呢?公爵肯定是不行的,伯爵好像又低了些,东平侯如何?”

    贾似道正色道:“严忠范不过一介降帅,却可封伯封侯,这要让在战场上生死拼杀的将士作如何想?更何况,当初的严实便是三姓家奴,朝廷丢了京东,有一多半要归咎于他的临阵投敌上,这家人怎么能信任呢?”

    赵昀感觉糊涂了,当初你不是也赞成这事的吗?怎么到现在又反对起来了?“卿家,你的意思是,废了严家,以朝廷兵马替之?”

    贾似道摇了摇头:“东平路途太远,朝廷经营淮北司都有些吃力,更不用说那里了,所以还是要留用严家,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在赵昀疑惑的目光中,终于把策划已久的正题说了出来:“朝廷可于济、兖、滕之地,再设一方镇,仿齐国公、东海公、东平侯之例,择一战功显赫、忠心朝廷之大将分封于此,世袭罔替,为朝廷镇守边疆,同时也震慑临近的宵小之辈!”

第384章 全取京东宋世祖

    夏贵在了解到分封一事有可能成功后,立刻就上了心,寻找渠道活动了起来。但是什么渠道能比贾似道管用呢?用接连几份重礼砸下去,贾似道果然心动,同意帮他活动此事。

    嘛,其实济州、兖州、滕州三地也没太大油水,人口税赋说不定还赶不上江南的一个富县,只是这个分封藩镇的头不太好开……

    “啊!”赵昀被惊得差点站起来,但是身体虚弱没起来,反而牵动肺腑又咳嗽了一阵子,惹得贾似道赶紧顶着飞沫上前伺候,还好他只是体弱并不是真的肺结核。“你是说,要朕奖夏贵一个藩镇?这,这不是要重蹈唐季之覆辙吗?”

    贾似道一边伺候他用药,一边苦口婆心地说道:“可是,陛下,这藩镇已经有了东海、齐国、东平三个先例,已经收不住了啊!与其任凭藩镇扩张,不如由忠心朝廷的藩镇去震慑他们。更何况,我朝所封的藩镇,不是裂土而封,而是封以新土,这不是唐制,而是复周礼啊!”

    听他这么一解释,赵昀感觉有些好受了,不过仍然无法立刻接受。

    其实他暗中也想过分封之事,毕竟之前几十年的人生里宋军的接连失利让他对靠正军的力量收复故土已经不指望了,而之前东海军和益都军的出色表现又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但,但这毕竟还是有违祖训的悖逆之事啊!

    “报!”

    正当赵昀为此纠结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喜悦的报信声。赵昀和贾似道对视了一眼,皆面露惊喜之色,赵昀点了点头,殿内服侍的太监便把使者带了进来。

    使者正是之前提到的何梦然,他在枢密院值守,接到驿报之后便急急匆匆地进宫了:“参见官家,见过贾相。捷报,大捷报!济南金牌急报,前线和议已成,北朝同意划界罢兵了!”

    “什么!”赵昀立刻大喜了起来,甚至激动地爆发出肾上腺素从御榻上跃了下来。虽然之前已经知道七八不离九了,但是真的确认这个喜讯的时候,兴奋还是不可避免地涌上了心头,呃,甚至涌得太激烈了一些。

    “快念给朕……”嘴里刚蹦出几个字,赵昀就感觉眼前一黑。虚弱的身体乍然剧烈运动导致脑供血不足,加上过于激动的心情引发了心跳过速,使得他一下子晕了过去,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周围人惊恐的呼声……

    ……

    几个时辰后。

    “唔……”一碗参汤下肚,赵昀慢慢转醒过来,恍恍惚惚只见到几个模糊的人影,“我这是到了阴间吗?诸位可是列祖列宗……”

    说着,他便要做出拜伏的姿势,吓得周边伺候的妃子和太监赶紧让开。又过了一阵子,赵昀渐渐完全清醒过来,才认清周围的状况,并且悲哀地发现,四肢都不怎么听使唤了。

    “呵呵,乐极生悲,乐极生悲啊……贾卿可在?”

    “在,在,孙明子,快去传贾相!”

    一个小太监飞快地出去通传了,不久过后,一直候在外面的贾似道黑着眼圈进来了,一进来就说道:“陛下,感觉如何了?要保重龙体啊!”

    此时,他是真挚地、不带功利地关心赵昀。毕竟这么多年下来,赵昀对他如此之好,两人间的感情已经超出君臣,更像亲人了。呃,说起来,他俩本来就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

    赵昀虚弱地说道:“好,好,贾卿,朕记得和议是成了吧?和议里写了什么,一一读与朕听吧。”

    贾似道含着泪说道:“陛下还是好好休养,待身体好些了再读吧。陛下可宽心,一切都好,我们收复了整个京东路,该拿的州郡都拿了,两朝就此罢兵休战了,可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赵昀略微露出欣慰的笑容,不过还是坚持道:“读吧,朕现在都这样了,再心急也不会怎样了。还是读吧,不知道详情,朕就是走都走不安心。”

    贾似道大惊失色:“陛下慎言!陛下长命百岁,谈论生死之事为时尚早,还是安心休养吧!……噫,我便将盟约读与陛下,请陛下安心。”

    说完,他也不需掏出书信,直接背诵出来,竟是与原文一字不差。

    “……如此,双方结为兄弟之邦,永结盟好,不起刀兵。”

    当贾似道背诵完毕的时候,赵昀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旁边的妃子连忙上前擦拭,被赵昀摇头避开。

    “永结盟好,不起刀兵……”赵昀念叨着这两句,泛着泪花的眼中露出欣慰的神情。

    他不禁回想起了自己继位之初,满怀雄心壮志地出兵北伐,试图恢复祖宗疆土,却大败而归,不得不龟缩回江淮之地。而如今,他至少把京东路完完整整地拿了回来,如果到了九泉之下,这也算对得起祖宗了吧?只是不知到了那时候,后人会怎么评价我呢?

    万般思绪在赵昀脑中回荡,最后欣慰的表情转瞬即逝,又出现了讥讽和担忧:“当初蒙鞑邀我结盟灭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吧?然而之后呢?狄夷不可信啊!这次是被我们打服了,他们才不得不求和,但一旦我军又势弱呢?呵呵……”

    “陛下……”贾似道急忙上去安慰他,“有臣在,有满朝上下文武在,必不给蒙鞑以可趁之机。”

    赵昀尽力做出点头的姿势:“有你在,我放心。不过若是我有什么事,恐怕你一个人也照应不来。之前的事,便照准吧……”

    说完,赵昀便闭上了眼睛。

    “陛下!”

    贾似道惊慌地大叫了起来,妃子连忙扑了上去……

    呃,这次赵昀只是睡了过去,并没有驾崩,只是虚惊一场。贾似道流着冷汗告退后,便匆匆回去准备善后事宜了,现在又是和谈又是皇帝弥留,事情可麻烦着呢!

    赵昀暂时并没有生命危机,但是经此一难,也已经油尽灯枯了。

    之后,在御医和四方名贵药材的吊命之下,他断断续续又坚持了几个月,最终却仍然无力回天,在祥兴元年(为了纪念胜利,也为了给皇帝冲喜,原先的景定四年也就是1263年改元为祥兴)正月廿三不幸驾崩,享年59岁。

    这位皇帝谥号建道备德大功复兴烈文仁武圣明安孝皇帝,葬于绍兴的永穆陵,按照祖宗规矩,并未厚葬,只有薄薄一层攒宫,以表明这里只是一处临时居所,将来收复中原后要迁回祖陵重新安葬。

    赵昀的一生是奋起抗争的一生,他带领偏安东南一隅的南宋朝廷,向强大的金朝和蒙古发起了屡次反抗,成功抵挡住了巅峰时期的蒙古帝国的全面进攻,挽救了这个岌岌可危的政权。虽然也有“端平入洛”这样的惨痛失败,但是在他人生的最后岁月中,成功启用了吕文德、高达、夏贵等名将,并发掘了贾似道、李庭芝这样的名相,还大胆地接纳跨海而归的东海国,并利用他们打出了一场辉煌的胜利,收服了曾经不可一世的益都李璮和东平严忠范等汉侯势力,收复了大部分的京东路,将版图扩张了大大的一块,为这个日渐堕落的王朝带来了中兴气象。

    最后,在贾似道的强烈要求和东海国使节的恶趣味怂恿下,中兴有功的赵昀的庙号放弃了礼部拟定的“理宗”,最后被定为“世祖”,以彰显他的功绩。他也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二位以“祖”作为庙号的皇帝,这可不容易。

    在宋世祖赵昀的最后岁月中,可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决定放手对这个王朝做出改变,期望它能在他死后将必然产生的动荡中有能力抵御来自于北方的下一轮进攻。

    首先,他册封了在收复京东行动中立下盖世功劳的夏贵为“滕国公”,永镇济州、兖州、滕州之地(相当于后世的济宁、枣庄二市),世袭罔替,但需服从朝廷的调遣征战。

    同时,还对有功的东海国诸将大行册封,高正、范龙城、韩松等高级军官一个不落,封了十几个伯子男出去,期待他们继续为朝廷而战。

    不仅如此,除了参与京东战事的将领得到了分封,之前的功臣也得到了封赏。收复了泸州的大将吕文德被封为“巴国公”,镇于潼川府路(后世四川省东半边);之前战功赫赫的高达被封为“蔡国公”,镇于大别山之北、淮河之南的息州地(后世河南信阳)。

    宋世祖期望这些藩国能如同周时的诸侯一样,为天子而战,驱除蛮夷,保卫华夏。但是……谁知道呢。

    赵昀之后,原先就定下的太子赵禥平稳继位,也就是后世的宋度宗。

    赵禥是世祖的侄子,与世祖继位之初一样,全无政治资源,而且情况还要更差,他天资愚钝(或者说直白点就是智力残疾),只能任凭贾似道摆布。自此之后,贾似道再无人可以制约,成为了南宋实质上的统治者,开始在朝政上肆意妄为起来。

    而东海人也因此暂时摆脱了皇权的压制,朝廷只能拉拢他们,却很难对他们形成什么制约,他们的行动更加自由起来。但是,他们真的在乎吗?

    ……

    1262年,10月1日,立冬16日,小雪。

    中央市,市北工业区,后勤部附属小北河纺织厂,第三纺织车间。

    左武卫深呼吸了一下,拉动一个把手,阀门被打开,木工组制造的“火山-1”式火筒锅炉所产生的蒸汽涌入了管道中,进入了新近定型的“新星-150”式小型蒸汽机的气缸之中。气缸活塞开始了往复运动,连杆曲轴带动飞轮转动起来,转动越来越稳定,之后又通过一套巨大的齿轮系统,带动车间顶端通向隔壁纺织间的天轴开始转动起来。

    “万岁!”

    围观人群中发出了欢呼,而一墙之隔的纺织间内,被选来这里工作的资深女工们看到天轴在水车不动的情况下居然也转动了起来,都有些恍惚,之后在工头的催促下,才踩下踏板,将纺织机接驳天轴,熟练地纺起棉布来。

    看到布匹一点点在织机中成形,纺织厂长郑绍明松了一口气。

    有了蒸汽机的加入,纺织厂总算能在枯水季也开工了。虽然现在的蒸汽机只有一台,可靠性也很可疑,但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左武卫松了一口气,倒退了几步,看着这台工业部多年努力的结晶,感慨地说道:“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们的时代了!”

    第五卷-大展宏图-完。

第385章 大战舰

    1263年,癸亥,南宋祥庆元年,蒙古中统四年,东海商社登陆第九年。

    2月4日,惊蛰15日,庆元府,四海商会。

    四海商会照壁上的巨幅绘画,已经从原先赵阿洛所绘的《四海扬帆图》换成了文天祥原创的《清河之盟》,以彰显“我大宋”和东海国的赫赫武功。

    画上,巨大的东海号一角和远处的清河、泰山景观相得益彰,席中诸人的形象活灵活现,给观众带去了深深的美感震撼和油然而生的民族自豪感。

    与之前所有的“东海派”写实主义大作一样,这副《清河之盟》向公众公开后,也引发了临摹的狂潮,文天祥也开始作为一个画家而声名鹊起。现在挂在墙上的一件放大的仿品,类似的仿品正在京东商城热销,真品幅面不大,已经被皇宫郑重地珍藏起来了。

    壬戌大战的胜利,给南宋人民带来了极大的振奋和自信心,一时间,街头巷尾尽是谈论战争、新式火器和藩镇大分封诸事的市民们。不过,热度一过,还是该干嘛干嘛,朝廷多了京东路的地盘,能让我多吃二两肉吗?

    呃,说不定还真能。

    战胜之后,金银价格一反常态开始走低,会子的汇率也稳定了下来。这是因为之前大户担忧战局而开始购入易携带的金银避险,战后局势平稳,自然就将其释出以换取更有利可图的资产,总体来看,经济是大大地向好。

    果不其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最敏感的就是商人们,而对接下来的事态更加关注的,还是往来南北两地的商人们。仗打完了,北方的市场什么时候能恢复?济南东平滕国都是大宋的地盘了,我们能不能去插一脚?清河之盟里说和北朝五口通商,什么时候作数?东海国说要税制改革,到底是怎么个改法?

    作为整个华夏地区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二,四海商会在这些岁月里也如吹雪球一般快速膨胀,来往的商人一日多于一日,周遭的房价猛涨,高峰期交通经常堵塞,商会股东逐日增多,股票价格也水涨船高起来。

    即使是正月下旬皇帝大行,热度也没受多大影响,只是象征性撤了摆设挂了白布出来罢了。宋承唐制,皇帝死后不禁民间嫁娶、吃肉喝酒等等,只有一个短暂的暂停娱乐活动的日子,还不许随便哭,所以民间只要象征性表现一下就可以了。

    不过,经过一场刚刚完成的大胜,还是有不少人颇为怀念大行皇帝的。

    今日的四海商会,也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天亮还没多久,大厅内就已经喧闹起来了。

    不过,在喧闹的大厅背后,东海商社专属的大院中,四海商会幕后的大佬,魏万程和林大力两人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对着喝着茶,不时看向东边的窗外,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久后,窗外突然人影一闪,然后门就敲响了。魏万程一把跳起来去拉开了门,急切地问道:“怎么,来了?吴子力呢?”

    门外人是一个来自本土的年轻商会工作人员,此时脸上挂满了兴奋,指手画脚地说道:“来了,来了,好大的船!吴东家不想回来,只差了我来知会两位东家……”

    魏万程笑骂了一句“这个浑蛋”,便招呼上林大力,兴冲冲地朝码头方向去了。出门后连车都没乘,因为这早高峰这么堵,还是走路比较快。

    三人气喘吁吁地赶到海边的时候,码头边已经站满了围观人群,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远处的海面,不时发出惊呼声。

    “呜……!”

    海上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长号,人群不禁惊动了起来,商会小伙子趁机带着两位胖东家朝薄弱处挤了进去。“让让,让让,诶……谁的荷包丢了?”

    听闻“荷包丢了”,不少人立刻低头察看起来。趁人群骚动的时候,三人借机挤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在扑面而来的清冷海风中,在初生的旭日映照之下,两艘如小山一般高大的的巨舰,正张着高耸如云的红白两色海翼帆,乘风破浪朝这边驶来。她们高不知道有几十米高,长不知有几十米长,两侧红漆涂饰带中密布的炮窗更是给人带来的极强的压迫感。但奇怪的是在这压迫感之下,流畅的船身线条、尖锐的艏部、平整的甲板和鲜明的红白主色调涂装构成了一幅完美和谐的景象,又让观众不禁发出感慨:太美了!

    三人看出了神,都忘了去寻找之前就等在这的吴子力和李涛,就连一向冷血的林大力都大张着嘴:“这,这真是我们的船?之前看图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看到实物竟是这么震撼……这,这就是一栋移动的公寓楼啊!”

    两艘巨舰越来越近,迟疑间已经几乎冲到了眼前,然后开始降帆减速,慢慢向码头靠过来。船体虽大,但是在海翼帆的支持下,移转腾挪起来毫不费力,灵活地在望海镇港外的海面上移动着,直到临近码头的时候,不确定水文如何,才放下几艘小船,在它们的指引下停靠过来。

    三人赶紧趁机上前找到同样被震住的吴子力和李涛二人,然后向码头奔去。

    一段时间后,为首的一艘巨舰首先停到了泊位上,韩松从上面探出头来,看到了江南工作组的几人,笑道:“如何?这便是我们的宝贝,最新的烈焰级,‘逐日’和‘追云’!”

    ……

    “烈焰级”巡航舰,就是之前阔马造船厂一直神神秘秘藏着掖着的“项目a”,如今终于展露真容了。

    这个项目立项其实相当早,早在星火级量产之后没多久,海洋部诸人就开始谋划下一代主力战舰了。毕竟,说白了星火级只不过是强在帆装和火炮上,船体设计得很一般,初期用用还凑合,但迟早是要升级到更大更先进的平台上去的。

    当然,早期人多嘴杂,不光海洋部的人整天做梦,其它部门的人也常来凑热闹,想要什么船的都有,思路天马行空,其中大部分当然都是毫无可行性的。随着海军的不断发展,对风帆战舰的认识逐渐加深,阔马造船厂的规模和技术水平也逐渐提上去了,才有了真正设计建造一款次世代战舰的可行性。

    是说高瞻远瞩也好,异想天开也好,总之项目a的前期准备工作,包括柞木材料的准备、大型制造设备的筹备等等,早在好几年前就开始了。不过设计的真正定型,还是在1260年。经过海洋部众人的激烈讨论,最终决定参照历史上曾经大放异彩的“巡航舰”,制造一款排水量500-600吨、具有单层炮甲板和优良航海性能的三桅快速帆船出来。

    巡航舰,也即“frigate”。这个英文单词在现代战舰分级中指的是最低一级的“护卫舰”,不过这是长期演化的结果,在风帆时代,frigate在海军中扮演的角色要重要得多,后世爱好者一般以“巡航舰”这个名称来称呼它。

    这要从风帆战舰的分级说起。17世纪后期,英国人将可以承担主要战斗任务的中大型船只分为六级,后来也被其它欧洲列强所效仿。其中,1-4级是可以走上战列线作战的大型战舰“shipthe line”,也就是“战列舰”这个名称的最初来源;而5、6级是在舰队中作为辅助地位的快速战舰,也就是所谓的“巡航舰”。

    战列舰通常具有两层或三层甚至更多的放置火炮的直通式炮甲板,可以容纳几十上百门重型火炮,火力惊人,同时也有坚实的船壳,是欧洲海军相互厮杀的主力。

    而巡航舰更注重快速灵活,只有一层炮甲板,体型更小,船壳自然也要弱一些,一般来说是无法与战列舰正面对抗的,但相应的适航性要好得多。

    海军作战的中坚力量,自然是强大的战列舰。但是与任何时代都一样,这种强大的战舰自然有极其昂贵的造价,若是有了损伤肯定得心疼得要死,而且高大的船体使得它适航性很差,难以航行到遥远的大洋中,只能在近海作战。

    所以,风帆时代的战列舰就和钢铁时代的战列舰一样,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国家海权的象征,只起到震慑的作用,真正拉出去打仗的机会是不多的。

    而巡航舰,则是海洋强国控制海权的真正主力。这些灵活的小型战舰,可以跨越风浪前进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且也有足够的武力击败殖民地的任何潜在敌对者,不管是封锁海岸、护送陆军登陆、为商船护航还是劫掠敌方的商船等任务,都可以完成得很好。在风帆时代之中,一个又一个杰出的舰长和海员们驾驶着巡航舰扬帆四海,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传奇故事。她,才是这个伟大时代的真正代表。

    呃,好,程序走完了。总之,就算东海人想造多层甲板战列舰,他们也是造不出来的,所以想要升级装备的话,也就只能从巡航舰试着造起了。

    反正放眼过去,在可见的海域内,即使是单炮甲板的巡航舰,也不可能有足以挑战它的对手,那么造火力更强的船不是浪费吗?所以,东海人寄予厚望的项目a最后被定位为“长期演进项目”,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主力舰型,先从小号的做起,一直做到一两千吨,最好还能按需求衍生出战舰和商船型号。

    当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最终定型的第一批“练手船”,虽然只是五六百吨级别,在后世是艘不起眼的小船,对于明州、福州的大型船场来说也不算难事,但对于东海商社来说仍然是个不小的挑战。图纸上画得挺好,但一上手就遇到了一堆工程问题,磕磕绊绊,到山东之战打起来的时候,才搭了个壳子出来,还有很多东西没完善。

    当时没办法,只能激活“项目b”,将东海号请了出来。还好,虽然一个是木帆船一个是铁船,但毕竟都是大船,之前为项目a准备的设备和技术也能用在项目b上,最后将它顺理修复,成功镇住了场子。

    修复项目b的过程,也为项目a提供了不少宝贵经验。再加上后来特遣舰队去北清河船场捞了众多资深船匠出来,在他们的指导和帮助下,接连攻关克难,最后,远洋船分厂终于成功将首批两艘次世代先进战舰给造了出来。

    虽然建造过程命途多舛,但是建造成功之后,新型战舰的出色表现还是证明了漫长的等待和大量资源的投入都是物有所值的。

    这是无疑是东海商社海洋事业的一次巨大进步!

    最后,经过全体大会投票,这一级别的巡航舰被命名为“烈焰级”,意味着当初的星星之火已经燃烧起来了。而首批下水的两艘烈焰级,则分别命名为“逐日”“追云”,后面还起好了“望月”“摘星”“乘风”等一系列名字,准备给后续舰只使用。

    “逐日”“追云”这两艘巨舰,在去年底做为新年贺礼下水,与新年一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纪念仪式,初期的海试无虞后,便作为实战测试的一部分,装载上了兵员、舰装、损管团队、商品,开始了向周边势力“友好访问”的旅程。

    正好,哦不对,正坏,遇到了皇帝驾崩的大事,所以他们的第一站便选择乘着北风南下,来到了航海重镇庆元府,既检验航海性能,也顺便带人去临安吊唁一下,如果船真出了什么事故,也有地方修理。

    于是韩松和两艘新锐战舰就这样出现在了望海镇港口上。

第386章 烈焰级

    1263年,2月4日,惊蛰15日,追云号。

    “哇,好大!”

    发出这声惊叹的是刚刚登上追云号的林大力。他眼前的露天甲板一片平直,几乎有一整条街长,两侧零零散散布置着火炮,水手们围在舷边,自豪地看着码头上的人群。

    “呃……确实大啊,但其实也算好嘛。”这是见多识广的魏万程。

    其实他说的对。烈焰级虽然几乎有两个早期的星火级长,但是五六百吨级的船其实南宋早就能造出来了,比这更大的都有。之所以她在外面看着大,是因为前伸的首斜桅和高耸入云的主桅大大加强了视觉效果,看上去奇大无比。但是单看船体的话,并不比明州港口常见的巨型海船更大。甚至因为强化操纵性能的设计,没有高耸的艏艉楼,所以比同吨位的船其实还要小一点。

    具体来说,烈焰级船身长40米,水线长36米;最宽处就在水线处,宽9米;吃水2.8-4.0米。一般来说,吃水过浅会导致姿态不稳,吃水过深会导致阻力过大,战时状态会把水线控制在3.5米左右,以取得稳定性和航速的平衡,此时排水量约500吨。而最大货运状态下,吃水达到3.8米,航速自然会牺牲一些,但总排水量可达600吨,运输量惊人;此时还留了0.2米的冗余,但除非是安全的短途运输,否则不建议使用。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他们两人到处张望着看热闹的时候,李涛已经嗅着味道跳到了船舱中,先一路下到了底舱,又一点一点摸了上来。去年战争打完之后,他就被紧急调回了江南坐镇,没来得及参与烈焰级最后的建造过程,现在当然要好好看看啊!

    烈焰级的船舱内部,从下到上由内部甲板隔成了三段贯通的舱室:底舱、客货舱和炮舱,用前后两道楼梯和中央的一个直通式天井联通。

    最下层是底舱(第0甲板),从底龙骨算起约高2.4米。如果没有装货物的话,站在底舱之中,可以看到两侧的船肋如同翅膀一样从底下向两侧环抱开来,一根接一根密集而有韵律地向前后延伸出去,构成了船体的骨架。正常情况下,底舱底部铺了一层压舱石,将最底下那段不规则的三角形区域铺满,形成了一个相对平整的地面。

    在压舱石之上,还铺了一层有承载作用的格栅,以防进水后直接沾湿货物。为了防水,底舱里面还有传统的水密隔舱设计,不过这个隔舱板没有承力作用,真的只是隔水的薄板了,而且这些板子也是可拆卸的。一旦真的进水,舱内装备了螺旋式抽水机,可以将水从压载舱直接抽到露天甲板再排出去。

    其余舱室,水密舱与其说是取消,不如说是进化了。船舱内部各处舱壁、柱、梁、甲板上都有规律地设置了标准化的隔板槽和固定孔,可以根据需要装上隔板,将舱室横向或纵向灵活地分割成各种大小的舱室。

    这次虽然是试航,也搭载了满满的货物,货箱堆积在格栅上,几乎把底舱整个堆满,只留下中间一条窄通道。不过货箱顶部空出了几条一人长的空间,应该是守货的船员睡觉用的。

    底舱顶上是第1甲板,甲板上的舱室是客货舱,高1.8米,可以根据需要,装载较轻的货物或者改成居住舱。不过,由于这段舱室就在水线位置,舱壁上无法开窗,居住条件很差,所以这次追云号没有在里面设置床位,而是作为货舱使用。装载了轻货的标准箱有规律地堆放着,装得并不是很满,人可以在货堆间轻松地走动查看。不过全高1.8米扣除甲板厚度也就1.6米,矮小的水手走动起来还行,对于李涛这个大高个来说就必须弯腰低头才行,实在太压抑了。

    客货舱之上是第2甲板,又称炮甲板,上面的舱室自然就是炮舱。这层或许是为了战斗效能,或许是因为军官们常在此走动,所以高度达到了2米,大部分人都能直着行走,舒适度比下面强多了。这一层自然是用来安置火炮的,海洋部自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就对它念念不忘,现在梦想总算是实现了。

    追云号的炮舱两侧一共开了12对也就是24个炮窗,其中最前端的两个是直冲着船体的正前方的,用于追击时使用,其余22个都是侧向的炮位。而艉部的四个平时兼用作军官舱室,战时也可以放置火炮,不过现在只是试航,别说军官舱室没放炮,前面的九对常备炮位也只装了六对巨龙炮意思一下。

    战争结束,财政不可能无条件向军方倾斜了,总得回复正常的发展才行。虽说海洋部仍然有不小的预算,但他们还有一大堆钱要花,养兵造船不都得要钱?最新的烈焰级更是造价昂贵。所以衡量之下,只能优先造船、募兵,武器就先适量即可,反正现在海上压力也不大。最后的结果就是,火炮的产量大幅下降,适合烈焰级的巨炮更是稀缺,试航时只能先凑合了。

    现在,宽敞的炮甲板空荡荡的,只有孤零零几个炮位,剩下的部分被安装上了吊床,用作水手的床铺。呃,这倒不是凑合,实际上,就算炮甲板装满了炮,大部分普通水手还是要搭起吊床跟大炮挤在一起睡的。没办法,我们大航海时代就是这么辛苦的啦。

    这也不算是虐待,炮舱至少还有个窗,就算要睡吊床,条件也比下面的客货舱好多了。而且一旦跟有火炮的敌人(如果有的话)打起来,吊床和里面的被褥多少能起到一点缓冲作用,可以吸收炮舱内四溅的木屑,也算是一种防护设施了。

    经过这么多改进,乍然看上去,烈焰级的模样与之前的星火级完全不同,完全是一艘不同的船了,但了解她们的人,则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她们之间的传承关系。

    星火级最初以福船为基础制造出来,但发展到后期,结构与最初的“寒露”等船已经截然两船了。后期型号船型更合理,水密隔舱结构向力学性能更完善的肋骨结构进化,细节方面也有很大的改善。烈焰级,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进化而来的。

    烈焰级的客货舱和底舱,其实就是从星火级的两层舱室发展过来的,而炮舱这层的炮甲板,其实就是原先星火级的露天甲板。烈焰级在星火级船体的基础上放大之后,把原露天甲板的舷墙高度大幅提升,一直升到与后半部的艉楼舷墙平齐,再将艉楼顶甲板向前延伸出去,一直覆盖住整个炮甲板,就成了新的露天甲板,两道甲板之间也就隔出了炮舱这个独立的舱室。从数据上也能看出两级别船只的传承关系,战斗状态,烈焰级炮甲板的炮门底缘距海面约1.5米,而星火级的露天甲板炮位距海面也是这么个高度。

    炮舱后部两对炮窗所在的位置,就是原先的艉楼、现在的军官舱室。其中最后一对炮窗所在的位置是单独的舰长室,占据了两窗相对着的整段甲板,装修豪华,有股东进驻的时候就给股东住,不然就是舰长的私人空间。倒数第二对炮窗左右各有一个军官舱室,右舱四个铺位,左舱两个铺位,分别供给中级和高级军官。两个军官舱之间有一段三门相对的空间,摆了张桌子,是餐厅兼会议室。

    追云号的军官舱占用了两对炮窗的空间,相应的就没有在后面悬吊庞大的豪华艉楼,只是稍微外扩以方便军官观察侧舷的情况,整体线条很是流畅,配合上面的平甲板,给人一种独特的美感。而且它另有低调的奢侈,军官舱的舷窗和后窗上镶嵌着大块的平板玻璃,光照效果极为良好,要是懂行情的人看了能亮瞎双眼。

    这四个舱室便是船体内部的情况,炮舱再顶上就是露天甲板了,也就是魏万程等人上来之后一直傻站着啧啧称奇的敌方。

    李涛去韩松的舰长室参观了一圈,很是羡慕嫉妒恨,数着指头算了一遍得第几艘才能轮到自己之后,没有走艉部楼梯,而是特意走到艏楼梯处,从宽敞的天井处回到了露天甲板上。

    这个露天甲板,与传统船只前艏楼后艉楼两头高的设计完全不同,终于实现了海洋部某些人念叨已久的平甲板设计——从头到尾完全平直,几乎完全没有上层建筑,除了特意设置的阻拦槛,没有任何台阶添乱,可以推着小车方便地搬运各种物资,同时也降低了重心和风阻,提高了操纵性。

    这一层也设立了多个炮位,艏四艉八,可装备12门火炮,不过由于位置更高,不能装备太重的巨炮,海洋部计划配备一批在上次战争中大放异彩的d1式150mm短重炮。当然,现在也没配齐,只放了六门装点一下。

    按武备组的计划,d1式被正式命名为“鲨”炮,稍后还会推出同口径但是更长的d2“鲸”,远期还会有d3“鲲”。鲸炮将成为烈焰级的主力火炮,放置在炮甲板上。

    如果火炮全部配齐的话,追云号将拥有24门鲸炮和12门鲨炮,并且在角落搭配一些后装式的狮牙炮。这种情况下,她将具有极其恐怖的火力,甚至超越了清河之战中大放异彩的东海号。而且统一口径的火炮使得后勤较为简单,战斗效能很是可观。可是,货币化结算后火炮本身就价格不菲,而且这样下来光炮手就要几十上百人,算上其它人员一艘船恐怕得二三百人才能玩得转,光是人员开销也不少,所以非战时是不会配备这么多炮和人的。

第387章 露天甲板

    如果把露天甲板从前到后分为四段的话,火炮是布置在第一、三、四段,中央靠前的第二段是空出来的。这一段也是李涛刚才走上来的楼梯的位置,有一个面积相当大的天井,位于这一段露天甲板的正中,几乎占了一半的面积。这样的设计在风帆时代的舰船上很常见,是从艏艉楼过渡到平甲板之后的必然设计,而且也便于装卸货物,的确是有必要的。而且炮舱一打起炮来硝烟弥漫,必须得有足够的出口通风才行。所以海洋部的周正茂和梁恩等人设计这型船时还是尊敬先人经验,乖乖在露天甲板上设置了一个巨大的天井,只在两侧留下两道走廊区域供艏艉部通行,就像两道桥一样。

    这两道桥也就是所谓的“bridge”,后世之所以把舰船的舯部建筑称为“舰桥”,这里就是最初来源。

    呃,别说,梁恩还真在天井后方设了一个指挥用的“舰桥”。

    烈焰级的平甲板设计很先进,但也有个小小的缺点,那就是没了艉楼之后,艉部的视野就不够好,操舵很不方便了。所以,韩松就将指挥作业与操舵作业分离,将指挥部设在视野好的地方,再通过信号指挥艉部的舵手操舵。找来找去,视野最好的地方就是舰桥这里了,既足够靠前能看清前方的情况,又不过于靠前以至于忽视了艉部的情况,同时也与炮甲板只有一个天井之隔能随时了解并指挥船舱内部的情况,可以说统揽全局。

    所以最后,“舰桥”就真的设置在了舰桥附近,看来这也是历史的必然性啊。

    顺带一提,烈焰级变大之后,对舵效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她是专业的海船,不用考虑浅水需要升舵的情况,所以舵也改成了强度更高的固定式舵。因为舵更大了,转舵所需的力也变大了,所以烈焰级的舵轮要大得多,而且是由两个舵轮并联在一起组成,必要时可以多人共同操舵。至于指挥,也很简单,平时只要靠吼就行了,如果战时炮声大听不清,舰桥就打出旗语指挥。海战时间动辄以小时为单位,不差这点延迟。

    舰桥的结构并不复杂,只是在天井和桅杆之间设置了一个低矮的小屋子,为了不挡风,高度没有超越两侧的舷墙太多。屋顶四周有护栏,可以登上去观察船只周边的情况,平时军官们就是站在上面吹风指挥;屋子里面放置着常用的航海仪器和图表的备份,技术军官一般在里面进行作业,天气不好的时候指挥官也会躲进来。

    此时天气不错,舰桥上,本舰舰长潘学忠少校正在指挥船员进行最后的停泊作业,舰队提督韩松带着魏万程和林大力两人也在上面参观,再加上原先就在的几个海军实习军官,一下子还挺挤的。

    李涛走上舰桥,一下子就感受到海风迎面吹来,然后就听到林大力哆嗦的声音:“嘿,我说韩松啊,你真不打算把这舰桥加道围墙?现在年轻,随便吹吹海风不要紧,等将来老了,不怕关节炎啊。”

    韩松一皱眉头,还没说话,就听到李涛的吐嘈声传来:“你才几岁,就想着关节炎了?暮气太重了吧。”

    林大力转头看见他,嘿嘿一笑,说道:“不小了啊,时光一去不回头啊。”

    如今已经是东海商社登陆的第九个年头了。对于大部分股东来说,他们的青春已经逝去,开始逐渐奔向定义模糊的中年时代,不少人孩子都开始上小学了,而年龄最大的几位已经需要全职保姆照料了。

    这样的事实令不少敏感的股东都百感交集,虽然现在他们还干得动,还是东海体系当之无愧的灵魂与核心,但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是百年后呢?

    当他们无力奋斗在第一线的时候,东海商社这艘大船又会驶向何方呢?是会继续蓬勃发展,还是被时代所同化而渐渐沉沦?一想到这点,如何不令人伤春悲秋呢?

    当然,林大力此时未必想到了这么多,只是被海风吹得直哆嗦的时候的恶毒吐槽而已。他这人一向就这么让人不待见,要不是之前在临安的舆论操作做得不错,不知道还要惹来多少嫌弃。

    舰桥上的气氛一度非常尴尬,魏万程赶紧拉着林大力走了下去。

    李涛耸耸肩,走过去拿起来程的航海记录翻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就惊喜地喊了出来:“12节!真能跑出这样的速度来?这不是比星火级还快了一级吗?”

    说到这个,韩松顿时就来了精神:“哈哈,那也就是极端情况下跑出来的,要不是复现了几次,我还以为记录仪坏了呢。不过也做不了准,正常情况下跑个11节也就顶天了。这也算不了什么,参考历史数据,一艘设计合理的巡航舰,就该有这样的极限速度。我们的烈焰级真正厉害的,是在风向不好的时候速度也不慢,我从长江口一路过来,经常在弱风的时候用六七节的速度超过一些龟爬似的旧式硬帆船,这才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啊!”

    烈焰级的航海性能确实令人惊喜,不但极速很快,一般条件下也依然灵动,这主要得益于再度进化的帆装。她的帆装形式与三桅星火级基本相同,舰艏有首斜桅,甲板上设置了三根桅杆。不过规模要大得多,其中主桅杆高达30米,几乎有十层楼高了,真正意义上的高耸入云,能够撑起巨大的帆面积,自然动力十足。

    想做出这么高的桅杆可不容易。材料倒是不难找,崂山上高大的松树杉树还是颇有一些的,之前也储备了一批原木,但是小型桅杆用原木来加工还凑合,而大型船就嫌太重了,而且强度也很可疑。后来,造船厂把一根长松木分解之后重新拼接成了一根空心桅杆,外部再用钢箍加固。这样的空心结构可以提高强度质量比,能够使桅杆承受更大的风力,但是强度仍然不够,实验时不得不在桅杆周边拉上大量支索以保证安全性。但是这么一来就会妨碍海翼帆的转动,导致它无法充分利用八面来风,平均功率几乎降了一半。

    为了进一步强化桅杆,商社的臭皮匠们可谓绞尽脑汁。其中有人提出了一个“塔吊”方案,也就是像后世常见的塔式起重机的塔一样,用钢材搭出一个桁架式的高桅杆出来,再在外面嵌套上空心的木桅杆。这个方案看上去很有前途,不过暂时超出了工业部的能力,没有采用,只作为一个远期项目投入了研发。

    不过这种“钢-木”复合结构的思路倒是给了造船厂启发,他们最终没有在桅杆上动手脚,而是用了一种简单粗暴的方案:加强支索。也就是把原先的麻绳支索换成了细钢丝绞成的钢索。铁丝网作为一种重要军事物资,商社几年来投入了大量资源进行改进,现在已经能做出相当不错的钢索了。有了这种超强的材料,只要少数几根支索就能保证桅杆的强度,同时也不会过多妨碍海翼帆转动,最终实现了烈焰级的强劲动力。

    帆力大增之后,转动起来所需的力矩也变大了。所以烈焰级的海翼帆进行了进一步的修形,前后三面帆高度大大提升、宽度提升却不多,整体看上去更修长了。帆骨也从实心钢条换成了更合理的t字结构,以减轻总重。不过,不管怎么改,巨大帆面带来的力矩和重量还是消除不了的,为此,必须使用更大的操纵力去应对。

    舰桥之后,是高大的主桅,再之后放着几艘小船,再之后又是一个小型的天井,再之后则是一个巨大的绞盘。这个绞盘便是露天甲板上的所谓“动力中心”。

    绞盘的结构和磨盘差不多,是一个可转动的圆盘,侧面均匀插着八根水平木杆,最多可由16人一同推动,能够提供一个强劲可调节传动比的动力来源。在绞盘前方,有一个像大号算盘一样的装置,竖向布置着若干根钢轴,每根上面都有一上一下两个滚轮。这个“算盘”便是船上的传动装置,各根桅杆上升降帆和转动帆向的绳索都通过甲板各处的滑轮延伸到算盘上。哪个区域有需要,便将对应的绳索连接到绞盘上,通过绞盘的转动,便有足够的动力实现升帆、转向、收锚、抬举等动作。

    这套装置的原型来自于当初商社耕地用的代耕具。代耕具初期为商社农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后来虽然逐渐被畜力取代,但作为一种方便的易调控的小型动力来源,还是很有价值。进一步改良后,类似的人力动力装置被各个工坊和实验室广泛地使用,用于在小规模生产或实验中提供动力。现在,它又放到了船上,效果很是令人满意。刚才几个水手就是在这里转转转,几面帆便轻松收起来了。

    “嘿,这东西好用啊。”李涛走到这里,一眼就发现了动力中心的价值,“怪不得之前梁恩一直吹牛说‘这个动力中心才是烈焰级最具革命性的地方’呢。还真是方便,要是再进化一些,以后岂不是在舰桥上按几个钮,就能随意操帆了?”

    韩松笑笑:“不止呢,你看。”

    就在这时,动力中心旁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铃声,一个中年海军中士立刻招呼了一声,周边十几个水手跑了过来,喊着号子推起了绞盘。吱嘎吱嘎的声音不断响起,李涛四处张望,但没发现有什么东西在动,等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几个标准箱从前面的小天井升起来了!

    “这,这……”李涛被吓了一个目瞪口呆,“这是电梯?”

    “咳,”韩松严肃地说道,“准确地说,这叫升降机。还是梁恩搞出来的,其实挺自然的嘛,既然动力中心能升降帆,那么升降货物自然也可以,所以他脑袋一拍就搞了这么个升降机出来。本来是想放在舰桥前面的大天井的,但那边结构不好搞,于是放到这里了。方便确实是挺方便的,但毕竟用得还是人力,相比人工搬运效率提升得有限,倒是战时用来升举弹药效果不错。他说得对啊,船上最具革命性的改进就是这里了。”

    李涛看着这个“动力中心”,突然眼前一亮,说道:“老大,你说,要是把这里换成一台小蒸汽机……”

    蒸汽机上船,这是东海商社诸股东的终极梦想之一。当然,以现在的工业能力,离蒸汽驱动船只航行那一步还差得远,但是就算不搞驱动,蒸汽机也是有用的啊,替换掉这个“动力中心”的人力,不是就大有可为嘛。历史上,后期型的大飞剪帆船,即使纯以风帆为动力,也是配备了蒸汽机辅助操帆的。

    不过韩松却摇摇头,笑道:“就现在‘新星-150’那水平,那可靠性,你敢让它上我们的宝贝船?还是等迭代个三五代再说吧。”

第388章 艺术品般的船……和价格

    蒸汽机的研发,作为东海商社顶级中的顶级项目,即使在战时也毫不松懈,终于去年下半年拿出了第一款相对成熟的型号“新星-150”。

    这是一款单缸双动式蒸汽机,配合木工组研发的“火山-1”式火筒锅炉使用——虽然“木工”看上去跟“锅炉”很不搭,但实际上木工组常年使用蒸汽烘干木材,对锅炉早有一定的研究,反倒比临时搭起的草台班子更对口,因此承担了重要的锅炉研发工作。

    火山-1体型不大,是一个卧式的圆柱体结构,使用铸铁壳体,特点是壳体内部有一个独立的圆柱形烟筒,燃烧室产生的高温烟气通过这个烟筒对内部水体进行二次加热,可以略微提高加热效率。这型锅炉每小时可将200kg的水转化成水蒸气,蒸汽压最高可达0.3mpa,也就是三个大气压。

    锅炉产生蒸汽,而还需要蒸汽机才能利用蒸汽。“新星-150”就是这么一台机器,它的汽缸直径150mm,行程300mm,每分钟120转,指示功率6.4kw,额定功率5kw。火山-1和新星-150搭配使用的时候,每小时耗煤约20kg,综合热效率约4%。

    (注:指示功率=蒸汽压强*活塞面积*行程*频率,双动式再*2)

    这个效率相比当初工业部设定的“5%-畜力等效线”还差一截,但一个非技术因素推了它一把——随着煤炭来源的开拓,煤价一路走低,现在批量采购的话,每公斤价格已经低于3文了,相比当初大大降低,所以即使效率只有4%也能用了。这真是令工业部诸公汗颜啊。

    而且这台150也不是没有亮点,相比历史上的早期蒸汽机,它转速和工作气压提高了一倍,技术水平其实不错了。这也是有赖于工业部多年来的技术和工艺人才积累,以及对轴承、石棉密封件、安全阀、气压计等技术的提前引入。

    不过也有所不足,当年瓦特可是能造出直径达762mm的巨大气缸的,可以在低技术条件下硬生生把功率堆上去。但这是因为那时英国已经有了不少工业积累,有相当庞大的水力机械和加工器具,但东海工业部可没有,因此只能从小气缸做起。

    目前新星-150尚未正式量产,只试产了五台,三台放在纺织厂使用,两台工业部自用,准备先试用一段时间,待进一步发现问题和改进后再批量投产。现在看来,表现其实还不错,这个级别的功率可以和原有的水车无缝衔接,甚至动力输出还更平稳些,实用性很强。可靠性也还算可以,工业部经过几年的磨练,加工精度可以自夸一下了,平均也就三天出一次故障,而且由于蒸汽压力低,就算出故障也没什么大风险,并没有韩松说得那么恐怖。

    受此激励,他们已经开始试着制造更大一号的25kw级别“新星-180”了,如果成功的话,将足以替代目前建造成本极高的大型水力轮组,助推东海商社的大型加工能力再上一个台阶。

    当然,在陆地上有稳定环境且有专业人员维护的情况下,新星-150能运行得不错,不代表上了颠簸的船只还能平稳运行。所以在反复验证之前,海洋部是不会让这些肮脏吵闹的机器上他们的新锐宝贝舰船的。

    李涛等人参观完一遍后,依依不舍地下了追云号,站在码头上重新审视这艘巨舰,又别有一番滋味。

    与之前星火级黑黝黝的船漆不同,烈焰级采用了高贵(真的贵)的白色涂装,又在炮窗位置涂上了一整道红色标识带,显得格外飘逸亮眼。随着货物不断搬运下来,水线不断降低,露出了船底漆,居然也是红色的!

    这是工业部捣鼓出来的一种以红丹为主要有效成分的船底漆。红丹是一种中药,也就是氧化铅,可以高效防腐。其实之前在星火级上也用过,不过星火级船底漆以黑色的柏油为基材,即使加入红丹也看不出来,而这次烈焰级采用了昂贵的以脂肪为基底的“白料”,自然就透出了鲜艳的红色。

    随着水线的降低,烈焰级的船体型线也展示在了众人眼前。

    传统中式帆船,与后世的现代船舶类似,船体的横截面都是个上宽下窄的“甲”型;而欧式炮舰,则是水线附近最宽,越向上反而越窄,横截面接近一个上窄下宽的“由”型。乍一看,欧式炮舰的形状应该会稳定一些,毕竟底大嘛,但实际上恰好相反,甲型船体在水中更稳定。上宽下窄的甲型船体有个好处,就是船体的任何左右摇晃,都会导致浸入水中的体积增大,进而导致浮力增大,使船体摆回正中。反之,如果上窄下宽,那一旦船体倾斜到一定角度,就会导致浮力减少,引发进一步倾斜,甚至侧翻。

    但欧式炮舰这么设计也不是没理由的。首先,这是有历史原因的,当年欧洲不少口岸按甲板面积收税,所以荷兰人为了避税,就把甲板做小,船身做大,最后就成了胖胖的由型船体。这就是著名的笛型船,后来还引发了其它欧洲国家效仿。

    其次,这种船体符合了战列线时代火炮安置的需要。为了尽可能多地装备火炮,战列舰往往设置了多层甲板,同时为了稳定重心,就把重炮放置在底层,轻炮放置在上层。而重炮体积大,炮甲板也必须大才行,这导致了水线附近宽度最大;根据力学原理,上层炮甲板得尽量窄一些,才能稳定重心并且在发炮时减少对船体的冲击。所以最终就成了上窄下宽的由型,虽说不太稳定,但干舷足够高,倒霉到侧翻的次数并不多。

    可以说,没有最好的设计,只有最合适的设计。烈焰级的设计思想,就体现了东海商社和海洋部的需求,即“商战两用”,平时作为商船,能尽可能好地完成运输任务,战时塞满火炮和物资,能成为一艘有统治力的强力炮舰。这种蛮横无理的要求实在是让造船厂的周正茂等设计师很是头疼,最终他们一拍脑袋,决定把船体分为两段来设计,以适合两种状态的要求。

    战斗状态,为灵活起见,载重较少,而运输状态肯定就要多一些,所以设计组设定了两个水线,较低的是战斗水线,高的那个是运输水线。

    从船底到战斗水线的水下部分,除了舯部对阻力影响不大做得尽可能丰满以外,其余部分大致都呈v型,以降低重心、增加稳定性,并且减少阻力、提高航速。而这一段再往上,船体的丰满程度则急剧增大,这是为了在运输状态下尽可能多装点货物,当然这时船只的操纵性和灵活性也会被大大拖累了。等过了满载水线,船体宽度则不断缩小,以减少炮甲板和露天甲板宽度,收缩重心、减少炮击时的力矩。

    与这样的船体设计思路相适应的,船体的长宽比从原先星火级的3:1提升到了4:1。长宽比的提升可以在相同排水量的情况下降低正面横截面积,从而减少阻力。后世船只的长宽比通常在6以上,但在风帆时代,这个参数并非越大越好。帆船的动力不是来自于正后方的螺旋桨,而是来自于四面八方的风力,更确切地说,是风压、升力和水体阻力共同作用的结果。船体过长,会导致转向所需的力矩变大,降低船只的操纵性,所以历史上的同级别航海帆船,一般最多也就到4:1,很少有更长的。

    最终的设计结果表现出来,就是之前说过的数据,船水线长约36米,宽9米,战斗吃水3.2-3.5米,运输状态吃水3.8米,是一艘多用途的船只。

    当然,外行人看到这样的船体,最多只能感叹一句修长,并不能看出多少门道,而艏部形状的改变,则是任何内行人都一眼能看出来的。

    烈焰级也如后期星火级一样摒弃了福船的方形艏,但也不是欧式帆船用了几百年的圆形艏。新式艏呈三角形,斜向上高高伸出,看起来已经有几分飞剪艏的味道了,当然并没有飞剪艏那么极端,毕竟海洋部不想每出航一次都得面临艏部被浪头打烂的囧境。这种形状的艏部一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劈开波浪、减少阻力,二来艏部吃水的每一点增加都会导致排水体积的大幅提升,储备浮力相当丰厚,可以规避风帆时代极为危险的埋首现象。哦,还有,三来在造型上非常美观,配合向前方坚挺伸出的首斜桅,让任何一个见到这种船的人都忍不住赞叹,甚至产生一种用画笔把它记录下来的冲动。

    作为几百年风帆战舰优秀设计和东海海军数年实践经验的集大成者,横空出世的烈焰级具备着极其优良的综合性能,不但载货量大、航速快,而且机动性也很惊人。她加速减速转向都很灵活,由于船身曲线的优秀设计和储备浮力的充沛,可以关了炮门以一个看上去几乎要倾覆的大倾角进行剧烈转向,完全不像一艘大船(实际上满载才六百吨的船本来也称不上大船)。

    现在,只剩下一场真正的远航来检验她对抗风浪的能力了。

    如此高速和灵活性,甚至让星火级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作为一艘二百吨级的船,载重和火力比不过六百吨的船也就算了,竟然连机动性也比不过,这还怎么混?!因此星火级的大改计划也被提上了日程,作为造船厂下阶段的重点。

    当然,这样一级伟大的船,得到她的代价自然不会低。

    “什么,一万八千贯?”魏万程听了韩松报出的烈焰级价格,不禁惊得瞪圆了眼。“这也太贵了吧?”

    史若云上台之后,开始孜孜不倦地推进东海商社各部门之间的货币化结算,如今已经小有所成,至少阔马造船厂能向海军为每艘船报出一个合理的结算价格了,既能有一定利润,又不过于暴利。当然,只是内部价,不会向外出售的。

    韩松苦笑了一下:“这还只是裸船的价格呢,不包括船上的各式装备和人员。不过这是第一批,成本自然高些,等以后跑顺了,价格应该会降到一万五以下。周正茂还规划了一个柞木为骨、杉木作壳的减配版本,可能连一万都用不了。”

    魏万程仍然一副吝啬鬼的样子:“就算一万,可是星火级才一千八一艘吧?这就五六倍了啊,但是载货量有五倍吗?满载装货四百吨……也就三四倍吧!这不是完全不值吗?”

    实际上他说的虽然外行,却切中了事实。木帆船时代,性价比最高的就是二百吨上下的小船。哪怕列强有实力制造上千吨的大船,然而在欧洲、美洲近海航线,执行大部分运输任务的还是这一级别的小船。因为大型远洋船只为了抵抗风浪和自身的重量,必须花费大量的额外成本增加强度才行,在成本上是比不过皮薄的小船的。

    韩松一副无奈的样子:“你不能光比载重啊,火力和船壳都被你吃了?好好好,咱先不算打仗,只谈商业。烈焰级虽然性价比不如星火级,但是她能跨越大洋去更远的地方进行贸易,这利润可比你在近海折腾赚得多多了吧?兄弟,你好歹也是商务部的,看长远点啊。”

第389章 海军改制

    魏万程被这么一说,哑口无言,但随即想想又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问道:“那么,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展这样真正赚钱的远洋贸易呢?”

    韩松一愣,说道:“呃,我这次来,除了参加老皇帝的葬礼,就是代表管委会来跟你们谈相关事宜的嘛。呃,对了,皇帝葬礼是什么时候,我们没来晚吧?”

    魏万程摇摇头:“早着呢,按皇家礼仪,得大行七个月之后才能下葬,现在与其说葬礼,还不如说新君登基的一系列事宜重要些。你们来了也好,我看看约个日子去送个礼,混个脸熟……也不急于一时,咱们还是先说海贸的事吧。”

    一说到钱的事情,魏万程顿时就机灵起来了,韩松只能先敷衍过去:“好好好,等歇息了再说。”

    稍等片刻之后,符凯伟带领的逐日号也停泊到了码头上,随后带了一堆乘客下船,其中还有不少股东,包括来吊唁的主使王泊棠、来江南采买业务物资的标准组组长黄仪等等。众人碰头寒暄了一会儿后,符凯伟放心不下两艘烈焰级的情况,留在码头带人值守,剩下的人跟着魏万程去了四海商会下榻。

    经过接风洗尘之后,当夜,韩松把魏万程和李涛两个相关人士召集了起来,向他俩告知了东海商社海洋事业的最新变革。

    ……

    “海军改制?宁波公司?”魏万程咀嚼着这两个名词,感觉有些意思。

    在刚刚过去的大战中,陆军经几年功夫建立起来的五九军制成功地证明了自己。这种以营为基础单位、根据需要组成合成团和方面旅的组织结构,灵活易用,在政治上也比较安全,所以全体大会和军委会并不打算对陆军军制进行太大的变动,只是进一步扩大规模并提升技术装备,再针对这个过程中出现的问题适当地进行调整。

    而对于海军来说,问题就要现实而迫切得多了。

    上次五九改制的时候,海军变动不大,也就是多了一套军衔制度。等到大战之时,海军快速膨胀,原始的组织结构就有些拖后腿了。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两个编制名存实亡,大量的船只和人员按需分布各地,指挥混乱,难以有效调拨,最后不得不临时建立了一个“特遣舰队”的编制,才把分散的力量聚集在一起。

    战时这样只能凑合,但是战后就越想越头疼,所以进一步改制已经迫在眉睫了。

    经过一番龙争虎斗后,海洋部也拿出了自己的改制方案。

    首先是舰队的重新梳理。过去第一舰队负责黄海、第二舰队负责渤海的简单粗暴的分类显然已经不合时宜,实际上,大战的时候也根本没按这套分类来。

    新的分类法,将把海军分为河海防卫部队和远洋海军两类。顾名思义,前者将负责内河和近海区域的作战,而后者则会与风浪搏斗,从第一岛链环绕的这个小池子走出去,成为一支真正的海军。

    此外,海洋部还会与商务部合作,经营一些非军事性质的商业航海项目。比如说目前已经在东海-庆元府之间成功运行的定期船项目,就将被剥离出来,成立一个独立的“宁波公司”,负责这个项目的运营,此后还会有更多的类似机构设立。

    如此看来,在宁波公司的业务范围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的江南工作组,将不得不参与到这个公司的组建过程中来,所以韩松必须找魏万程来商议。

    魏万程咀嚼着这些信息,思考了一会儿,问道:“难不成,你们海洋部要把商业行为从海军里面剥离出来?”

    韩松和李涛对视了一眼,立刻不约而同地摇头:“这怎么行?!”

    宁波公司的成立,并不意味着海洋部将把商业行为从海军中剥离出来。实际上,这年代的海军,是绝对不可能与商业完全分离的。

    海军有船、有人,在外面到处跑,如果不顺便运点货,这不是浪费吗?反过来说,没有海贸的高利润,如此昂贵的海军怎么维持?而且,经商会腐蚀战斗力,在现在的海军身上也不成立,现在海贸的高利润是与高风险挂钩的,平静地呆在港口里,那确实不用经商了,但怎么会有战斗力?恰恰相反,只有勇敢地出海去与风浪搏斗,才能锻炼出海军的战斗力来,而这必然需要高利润的刺激。只是,海军的商业行为需要严格的管理与控制,这也是这次改制的重点。

    听了韩松的解释,魏万程逐渐了解了他们的意图:“哦,我明白了。宁波公司这样的商业定期船队没什么风险,但也只能赚个辛苦钱,只是用来培养水手的;想赚更多钱,就得报名进入那啥河海防卫部队;如果还嫌少,就努力考进远洋海军吧。这就是换了种形式的预备-义务-志愿三级体系嘛。”

    李涛点头道:“是该这样嘛。陆军那套体系自有其优点,不过只能吸引困在地里的泥腿子,我们海军可用不了,还是这样可靠些。商业航海大量培养水手,这些都是潜在兵员啊,优中选优进入海军,可就是质量数量双进步了。”

    魏万程盘算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问题,说道:“行,我这边也会配合的。既然是‘宁波公司’,是要把江南的商业网络都并进去吗?”

    韩松摇了摇头,道:“不,这事牵扯太大,商务上的事还是你们自己处理吧。宁波公司会专注于运行定期船项目,现在只有胶州-庆元一条线,将来会延伸出去,什么去博多、泉州、扬州,都可以按照现在的模式运营起来。其它业务,可能会再成立别的公司进行运营。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去申请一个‘江南公司’,把你们工作组的商业内容放进去,下面再控股一些‘京东公司’‘临安公司’‘崇明公司’‘上海公司’也无所谓。反正,这公司制度就讲究一个叠床架屋嘛。”

    因为某些姻亲上的原因,现在商务部和海洋部的关系很紧密,相互之间也好说话得很。

    魏万程笑了一下,说道:“行,我明白了,这方面我会处理好的。对了,你们刚才说海军分成河海和远洋两部分,这下面还得有细分吧?”

    韩松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当然。远洋舰队嘛,将来肯定是要分舰队的,但是现在就这么点家当,还只有一个编制。至于河海卫队嘛,先分北、中、南三个防区,以后再看情况细分。”

    具体来说,河海防卫部队的北区负责渤海、北黄海沿岸和北清河流域的防御和商务;中区负责本土周边,主要是山东半岛南岸和淮泗沂沭水系的防御和商务;南区负责江南一带的商务和崇明岛的防御。在大型贸易季节,三区还将协调行动,合作完成季风贸易。

    这样的划分看上和过去的两个舰队类似,但是级别要低一些,权力也会更加下放给基层军官,区域之间的界限也并不严格,船只可以在防区间灵活地调动。防区正如同它的名字,只是在有事时协调本区域船只的机构。

    至于远洋舰队,现在只有两艘烈焰级,规模还不大,所以分无可分。不过海洋部的野心是很大的,在他们的计划中,远洋海军将以三为倍数扩张规模,届时可以一分为三,一部向外面的未知之地执行探索任务,一部在周边的已知之地执行巡逻和贸易任务,一部在本土维护和休整,顺便也可以加强本土的防御力量。

    当然,梦想是好的,首先得有船。

    听韩松这么一说,李涛顿时就竖起了耳朵,问道:“那咱们的人员分配定下来了没有?我分在哪个区?”

    韩松神秘地看着他,问道:“你想去哪?还是在这掌管南方防区如何?”

    李涛赶紧摇头:“算了吧,还是让高川来吧,我要去远洋舰队。”

    韩松一笑:“我就知道,不过想进的人多了……算了,等着吧。逐日、追云现在看起来状况不错,那么年底出行的计划就不用变了。符凯伟这阵子有任务,郑林王广金他们也各有安排,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就跟我年底一起去吧。唉,可惜,‘望月’和‘追星’要等到明年才能下水,不然就充裕多了。”

    现存的两艘烈焰级是阔马造船厂的远洋船分厂生产的,主厂也在将产能转移过来,但是受限于柞木来源和加工设备,一时也无法立刻调整完全。现在即使风干木料齐备,一艘烈焰级的的生产周期也在十五个月以上,下一批船要等到明年春季才能下水。

    在未来几年内,造船厂将逐步扩大生产规模,争取实现五道或更多的生产线并行,每艘船的制造周期压缩到12个月以内。当然,如果向生产速度和成本妥协的话,非关键部位的材料可能就只能凑合着用便宜的杉木、松木或者不太靠谱的烘干柞木了。

    李涛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真的?太好了!”

    韩松叹了口气,说道:“尽量吧。得,咱不说这个了,先说眼前吧。我们把星火级分了一分,你们南方防区和宁波公司想要什么名字?”

    新的海军军制,说了一大堆,但大都是长期计划,短期内最明显的改善是解决了星火级的命名问题……呃,星火级刚设计出来的时候,海洋部用节气给他们命名,当时想着是这23个名字得用上不知道多少日子才能填满,没想到这小船造起来还挺容易的,没几年就用完了,后来甚至只能淘汰旧船才能继续编号,显然只是个权宜之计。

    改制之后,三十多艘星火级被重新分配给新增的各防区、航运公司和远洋舰队,并且由各方面重新自主命名,所以名称资源就一下子充裕起来了。其中,远洋舰队仍然要去了节气的命名权,而防御本土的中部防区则抢去了二十八星宿的名号,北部防区选择以草木来命名,现在就差南部防区和宁波公司没定下来了。

    “唔……”这下子李涛就陷入了沉思,“要什么名字好呢?古代神兽怎么样?嗯,似乎太霸气了点,不符合这个级别。花卉?城市?山岳?中药?人名?……等等,南部防区不是高川的吗,让我费这脑子干嘛?”

    魏万程倒是发现了另一个商机:“名字都让自己取了多浪费啊?我看得去拉各商号的赞助,拍卖命名权才好!”

    另两人不禁笑了出来,李涛笑道:“老魏啊,你这是掉钱眼里去了啊?”

    魏万程叹了口气,正色道:“我这辛苦赚钱还不是为了你们?你们整天一艘船好几万地造,也不看看钱都是哪来的?眼瞅着快清明了,等这个财年财报一出,看你们还笑得出来不?”

第390章 钱荒

    1263年,2月4日,惊蛰15日,密州,诸城县。

    诸城县东,新设的“白璜公社”中,八组六马拉的重犁正在社北新划出来的耕地中同时忙碌着。铸铁骨架上固定着一系列钢制犁刀,前方的刀具将地上的野草切断,下方的牙状刀具深深切入土地中,将坚硬的土块翻得松软,同时也将切断的野草埋入土中,化作养分。

    去年,东海商社在诸城县设立了一个建材工坊,在南部山区靠山吃山,生产砖块、石材、水泥等建材,创造了不少就业岗位。工坊顺利投产后,劳工部干脆又在北边的荒地上设立了一处公社,也就是这个白璜公社,引入些人气,同时也为工坊提供农副产品,工农结合,相互促进。今天这景象,就是白璜公社的社员们用荣誉点数换了劳工部农业组下属的马耕队来开垦耕地,以方便今年的春耕。

    现在,南边的山上正冒着黑烟,前方的耕地上泥土翻飞,一副相得益彰的景象。

    耕地上,几名青壮正伴随着一具犁前进,随时清理石块、处理可能遇到的故障。但其实还好,已经耕了三亩,都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

    一名短发青年愉快地说道:“哈,今天运气不错啊。”

    另一名中年社员捡起一根野草,撕了撕,扔到了犁前面去,说道:“不是运气好,是这片地原本就是耕地,只不过战乱后抛荒了而已,所以没什么石头。唉,你们年轻不知道,当年那叫一个惨啊……”

    “也是,真是造孽。”青年跟着叹了口气,又哈哈道:“但现在不用怕了,我东海国如此强大,还有谁能再毁坏我们的地?”

    中年人笑了笑:“去年你杀了几个鞑子啊?真把你能的。别老扯了,低头看地,小心脚被刀割了!”

    正说着,前方的犁具突然发出嘎吱一声刺响,前面的马都被牵扯着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中年人愕然道。不会这么衰,刚说完没石头就遇到大石头了吧?

    但光看着也没用,几人很快赶上去,拿着铁锨锄头在遇到障碍的地方挖了起来。很快,他们就挖出了些东西,不过却并非料想中的石头,而是十几个大小瓦罐。

    “这啥?怎么会有人在这儿埋东西?”青年一边疑惑着一边打开一个瓦罐,然后惊叫了出来:“是钱!”

    罐内装着的,赫然是一串串的铜钱!

    旁边几人也接连打开了几个罐子,里面仍是满满的铜钱。还有人挖出了被犁刀搅碎了的罐子,串钱的绳子因为年久腐朽直接碎了,铜钱撒了一地,令人直咽口水。

    很快,周边也有人闻讯跑了过来,凑个热闹。

    “怎么会有钱的?”众人发出了疑问。

    中年人从地上捡起一枚铜钱,认不出上面的字,但看成色显然很旧了:“说不准这些钱比你们还老……应该是当年有人为了保全财产,就找地方埋了起来吧,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没再挖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手上的活计,围观了过来,中年人眉头一皱,对外面一个少年人喊道:“去把主任喊过来,这些钱得公家分才行!”

    现在众目睽睽的,众人也不好当众抢钱,只得一边帮着挖,一边议论起来。

    青年人搬出一个瓦罐,不屑地说道:“什么人啊,把钱埋地里,多笨啊。”

    中年人又摇了摇头:“你以为几十年前是现在么,有储蓄所给你存钱?别说那时候了,就是现在,也有大把的人赚了钱不会去存,也自己找地方埋起来呢!”

    ……

    与此同时,中央市,管委会大院。

    正如魏万程所说的,在海军大肆砸钱高歌猛进的同时,本土的另一帮人却在为钱的事情大伤脑筋。

    会议室中,财政部长纪萍萍站了起来,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了什么,然后对着其他几人说道:“理论上来说,我们的经济体系应当是可持续的。举个例子,我们给一个劳工每月发两千文,他又从商社购买了两千文的大小消费品,钱就在两者之间循环起来了。实际上,他在商社所做的工作价值远比两千文更多,先假定为三千文吧。以这个劳工为典型例子,商社只要把劳工们的产能组织起来,就可以只拿出三分之二的生产力用于生产消费品以回收他们的工资,剩余的生产力就可以用来发展商社自身了。而这剩余部分,就是我们能制造大炮战舰各种机器的来源。”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不合群的声音喊了起来:“这是剥削!”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喊出这句话的劳工部长张国庆。后者脸一红,尴尬起来,连忙咳嗽几声,摆手说道:“不好意思,习惯了习惯了,只是随便喊喊,不代表本人想要背叛阶级。萍萍,你继续,继续。”

    纪萍萍耸耸肩,又继续说道:“正如上面说的,宏观上来说,我们东海商社这个经济体的本质,是将劳工们组织起来,其中一部分生产他们自己所需要的消费品供给他们自己,另一部分则生产我们所需要的军备、船只、机器、基础设施等等。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确实是剥削。但是,劳工们从我们这里得到的报酬,并不比在其它地方更低,更客观的说,是比其他地方强多了。我现在更愿意采信这种说法,也就是通过商社的组织,劳工们的生产率提高了,提高的部分由劳工和商社所分享,只不过商社拿大头罢了。

    宏观上是如此,理论上我们的体系是优良的、可持续的;但是微观上,这套流程是通过货币交换完成的,这就产生了问题。

    就用刚才的例子。劳工拿到两千文的工资之后,实际上并不会全部用来消费,而是把相当一部分储蓄起来。根据我们的统计,这个比例还是相当高的,由于商社包吃包住,勤俭的劳工们对消费品的需求并不多,大部分的工资都储蓄起来了。

    这种高储蓄率从宏观上来说,对我们是有利的。劳工的消费需求低,那商社就可以把更多的产能用于发展,或许只要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产能用于生产消费品就可以了。我们前几年的大发展,在相当程度上就受益于此。

    但有利便有弊,弊的一面就是货币无法循环起来,我们发给劳工的货币远大于劳工用于购买我们消费品的货币。而且,随着我们的摊子越铺越大,现在我们花钱的对象已经不限于劳工,还有外聘雇工、承包商、士兵等等,广义上,他们同样可以用这个模型来分析。我们付钱给他们,他们也有需求采购我们的商品,货币本应可以循环起来的,但是由于他们的储蓄行为,导致了循环受阻。

    这些储蓄里面,有一小部分存入了我们的储蓄所中,其中又有一部分可以通过贷款重新流入市场。但这也仅有一小部分而已,储蓄所的影响力仍然很小,大部分储蓄资金都是民间自己保存的,我们干涉不了。

    如果一直得不到扭转的话,这会导致我们手中的货币越来越少,这也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钱荒的原因。这个钱荒,并不是一个结构性的、恶性的问题,而是我们受当前金融体系的桎梏而面临的一个阶段性问题。”

    在去年的大战结束后,东海商社又恢复了和平状态,继续开始了发展的进程。事实上,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也确实在高歌猛进地发展着。但是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一个问题却暴露了出来,那便是“钱荒”的危机。

    简单来说,便是花钱如雪崩,赚钱如流水,钱越来越不够用了……当然,这不是说东海商社现在就已经面临不可挽救的财政危机了,实际上财政赤字还是在可控范围内,去年又攫取了相当数额的战利品,从蒙古朝廷那里讹了不少硬通货,金原券的发行也募集了不少流动资金,商社有充足的储备资金,还是有足够的底气维持一个扩张性财政政策的。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各方面的统计数据却显示财政收入的增长显著低于财政开支的扩张幅度,这就有些危险的苗头了。

    这个问题其实在去年就已经展现出来了,但那时管委会还以为是战时的特殊现象,以为停战后就会自然缓解,所以没有太过在意。但是,停战后问题却依然没有改善,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所以,史若云便未雨绸缪,召集诸管委和相关专业的人士,一起来商讨相关事宜,看看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应对。

    经纪萍萍这么一分析,情形似乎明了了,是因为民众的高储蓄率导致商社投入市场的资金无法有效回收起来。这看上去也很有道理,因为佐证的事实比比皆是,这段时间,商社最大的支出就是发给劳工、士兵、雇工和承包商的薪金,而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穷苦农民出身,一有了钱自然先想着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而不是立刻就拿出来花销掉。这么一来,商社想把钱从他们身上赚回来确实不容易。

    但是仍有人提出了疑问。安全部长林博颖托着腮问道:“但是,为什么之前我们没有这个问题呢?而且我看蒙古人宋人收税收得都挺欢,没什么钱荒的问题啊。”

    纪萍萍立刻答道:“我们之前并非没有这个问题。翻看以前的记录,我们支付给劳工的薪水也是大大高于向他们销售的消费品数额的。只是,之前我们商社的体量相对于附近的经济体还很小,所以我们可以从其他渠道获取收入弥补这个缺口,所以看上去没有问题。但是到了今年,我们的规模已经增长到了一个不可忽视的程度,而周边经济体的市场,尤其是山东西三府,则由于战争的打击而萎靡,所以我们从外界获得的收入就渐渐补不上缺口了。当然,从绝对值来看,外界收入仍然是增长的,只是占比下降了。

    至于其他政权的做法……他们是用暴力手段征税,逼得民众根本无法储蓄,自然就没这个问题了,但这样也就没有经济增长了。而且也不是真的没有,据我所知,宋朝就曾经多次遭遇过类似的‘钱荒’问题。

    实际上,有一种观点认为,大多数古代文明上千年都在小农经济上打转,通货不足就是重要原因。你看,现在胶州私营经济搞得如火如荼,但细究起来,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商社输出的货币。想象一下,要是没了我们,那些逐渐成长中的供应商们还能持续吗?”

    “是这样啊……”林博颖应该是听明白了,“我以前总觉得储蓄是好事,没想到竟然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史若云笑了一下,插嘴道:“这也不是说他们的储蓄行为有问题,他们穷怕了,一有钱就存起来是正常的。就连我们自己,不也是准备了几十万贯的储蓄一直没动以备不时之需吗?而且,这对我们也并不全是坏事,就像刚才萍萍说的,高储蓄率让我们商社可以调用更多的产能去生产生产资料,这是我们高速发展的基础啊!钱荒只是个阶段性问题,萍萍,既然你们分析得这么透彻,应该也有解决办法了吧?”

    纪萍萍点点头,又在黑板上一边写一边说道:“所幸我们不是摸着石头过河,这种问题在历史上有很多成熟经验可以参考。首先,最直白的,我们可以从外界获取货币,通过贸易、挖矿,或者干脆抢劫输入贵金属,然后等着民众逐渐富裕起来,消费意愿增强,那么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实际上,钱荒问题之所以现在只是苗头而没有燎原,就是因为我们去年一次性获取了大量的收入,所以能够撑上一段时间。”

    她这么一说,众人不禁无奈地笑了起来。是啊,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没钱怎么办,赚钱不就行了?但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赚钱谈何容易啊!下一题。

    纪萍萍又继续说道:“……如果市场经济行不通的话,我们还可以试试计划经济的手段。不发工资了,给劳工的工资全部用我们自产的商品冲抵,对外贸易也不付货币了,而是用商品以物易物。呃,这样的体系虽然很有难度也会带来不少问题,但至少是不依赖贵金属的、可持续的经济体系。”

    此言一出,群众哗然,不少人当场摇起头来。

    史若云笑着说道:“萍萍,别开玩笑了,就咱们这点力量,连几个县都管不好,还想搞计划经济?而且后遗症太大,还是算了吧。再说了,真要这么一搞,我怎么觉得消费品需求会一下子高一大截呢?这样钱荒问题倒是解决了,但是高储蓄率的优势不也被抹平了?”

    纪萍萍笑笑,说道:“确实是开个玩笑,我看大家都累了该放松下嘛。”

    场下顿时一片出气声,不过后勤部长方迎波却肯定地说道:“不过我看也不是真就不行,全部用实物替代工资肯定是不可能的,但部分替代总可以了吧?‘自愿加班,每小时可领咸鱼一斤’,怎样?……等等,不应该用这种快速消费品,会减弱他们对市场的需求,应该换些没卵用、买不到又看上去很贵的东西,定制版的玻璃奖杯或者工艺刀剑怎么样?”

    史若云听了一愣,思考了一会儿,开始点点头,说道:“用太多不行,但总归是个办法,算了,放下去各部门自己研究去吧,还是先让萍萍说完吧。”

    于是纪萍萍继续在黑板上写了一行,转身郑重地说道:“剩下的,就是金融手段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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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户苏家招穷秀才入赘,只因张半仙说他将来会官居一品。没想到赘婿进门后霉星高照,苏家生意大败亏空,秀才又治病死了人,赔得个家徒四壁。秀才羞愧自尽,穿越法医秋无痕借尸还魂。娘子一家人却坚信赘婿终有一天会出将入相,为此拼命攒钱为他捐官入仕。面对吃糠咽菜的家人和即将倒闭的药铺,秋无痕有心无力,因为他是法医,不懂中医。好在,他脑袋里凭空多了一个神奇药葫芦。逆袭由此开始。医侦朝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侦朝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侦朝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