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医侦朝野TXT下载医侦朝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医侦朝野全文阅读

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1章 金融手段

    提到“金融手段”后,纪萍萍继续说道:“首先,我们可以发行纸币,这可以轻松解决货币不足的问题,不过你们懂得,纸币玩不好就是一场灾难。”

    她严肃地说了这句话,与会众人不由得也慎重起来。纸币在这个时代并不陌生,但对于现在的人来说,纸币的缺点最多只是贬值,而对于来自后世的股东们来说,纸币能带来怎样的灾难他们要清楚得多……呃,其实在座的大多数,也只知道“经济危机”的名词,对于具体的机制还是一头雾水。

    “那个……”张国庆试探地问道,“发行纸币问题很大吗?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发过储蓄券了吗?”

    东海储蓄所早就开始了发行储蓄券的进程,目前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不少商社相关人士都愿意使用这种更方便的纸券。不过,出于防范金融风险的考虑,储蓄所到现在为止一直未进行超发,必须有实际的铜钱进账才发出储蓄券,总发行量甚至比存款量还小了一个数量级。

    纪萍萍摇摇头:“储蓄券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纸币,只是铜币的兑换券。在讨论纸币的定义前,我必须先提醒各位一个基础知识,我们是不能真正超发储蓄券的。”

    这下不止张国庆,不少人都惊讶了:“为什么?怎么会?我们把储蓄券多印一点不就行了?”

    纪萍萍继续摇头:“要是把鸡杀了,当然有肉吃,但是蛋不就没了?你当然可以多印,但储蓄券是可以自由兑换成铜钱的,要是你超发得太多,储户拿着券来取钱,难道你能不给不成?铜钱被挤兑空了,你这个储蓄所不就倒闭了?而储蓄券变成废纸,你就是再超发也没有意义了。我们当然不可能干这种杀鸡取卵的事,储蓄券的发行必然是有限度的,我们只能在这个限度的‘指导’下发行特定数量的储蓄券,所以我说我们是不能真正‘超发’储蓄券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张国庆又继续问道:“那么,这个‘限度’该怎么确定呢?”

    纪萍萍在黑板上画了几个圈:“这跟放贷是一个道理。你有十万存款,敢放八万贷款出去,是因为你有足够的信用,储户愿意相信你,不会一窝蜂来取钱,所以你留着两万做准备金应付日常进出就足够了。同理,你印储蓄券,也得与准备金挂钩,比例取决于储蓄所的信用,储户信赖你,不经常取钱,那么这个比例就可以低些,反之就得高些。

    呃,当然,在之前,我们的策略比较保守,储蓄券发得比存款额还少,也就是超100%准备金,现在来看,确实可以适度降低一些,缓解钱荒。不过从长远来看,准备金率降低到合理的水平之后,储备券发行量就与存款额,也就是我们拥有的真正的贵金属挂钩了,在现在这个铜钱不断减少的预期下,储蓄券远期的发行量同样会面临紧缩的危机。

    除非我们发行不可兑换的完全信用纸币,那才能摆脱贵金属的桎梏。这就是我一开始说的‘真正’的纸币了。当然,就算不了解定义,大家也都知道,这种不可兑换的‘纸币’,同样依赖于我们的信用,不可能过度超发。

    储蓄券与纸币,在使用表现上,看上去很像,都是一张可以当铜钱用的纸,但是在信用产生的机制上,有很大区别。储蓄券是与贵金属挂钩、通过储蓄所的可兑换保证来实现信用的,也就是‘可以换钱’;而纸币的信用,则来自于‘可以用’,也就是必须得花的出去才行,如果我们想要发行纸币,就必须要保证这一点。嗯,这倒不算太难,我们可以承诺,交税、购买我们生产的商品,纸币都可以以恒定的汇率替换铜币使用,或者干脆规定必须使用纸币,那么纸币的信用也就可以建立起来了。”

    她说得还算简明易懂,在座的也不是傻蛋,大多也都听明白了,随后热烈地讨论起来。不少人都对发行纸币的光明未来充满了憧憬,想象起了随意印钱的美好生活。

    但史若云反倒皱起了眉头:“刚才说的,储蓄券有准备金率可以作为发行的‘限度’,那么纸币的限度该从哪里确定呢?”

    纪萍萍一愣,说道:“可以通过检测社会的通货膨胀率来决定纸币的投放金额……”

    史若云又笑了一下:“你这也太学院派了吧,我们去哪搞这种精密的统计数据?”

    纪萍萍犹豫了一下,说道:“就算不太精密也没关系,适度的通货膨胀也有利于经济活跃,欧洲历史上由于美洲金银的大量输入,就产生了价格革命,促进了经济的发展,这是好事啊。”

    史若云还是摇头:“但是这场通胀的源头,西班牙的手工业反而因此被摧毁了啊!”

    西班牙人发现新大陆后,从美洲运回了大量的金银,从而使这个国家从边陲小国一跃而成欧洲的重要角色。但是,这巨大的财富最终却没有帮助西班牙走上转型的道路,反而因为钱来得太容易,导致王室不思进取,国内的高物价也摧毁了萌芽期的手工业。反倒是英国、荷兰这样的国家,通过给西班牙打工赚钱,推动了国内工商业的进步。

    “但这不能一概而论,我们完全可以吸取教训,避免这样的结果……”

    史若云打断了她:“还是从长计议吧。发行纸币很容易,但发行纸币的关键不是纸币的发行,而是如何控制住纸币的发行。这个议题可以作为一个重要项目开始研究,但是不能贸然推进。你一开始说的是‘首先’对吧,还有‘然后’呢?”

    纪萍萍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继续说道:“……‘然后’刚才已经提过了,就是进一步发挥储蓄券和储蓄所的作用,实现‘信用扩张’,为市场注入流动性。”

    “流动性”,众人琢磨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词,不少人都看向了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周弘文,他之前捣鼓出来的债券项目的议题就是向市场注入流动性,现在又来,搞金融的还真是喜欢这个调调啊。

    有人忍不住问道:“‘信用扩张’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等等,让我想想……”纪萍萍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尽可能讲个明白,“对,刚才我说了印储蓄券和放贷很像吧,其实储蓄券真正的作用就是提升贷款的额度,也就是所谓的信用扩张……”

    看着众人一头雾水的样子,她又继续说道:“就按刚才的例子,你吸收了十万贯铜钱的存款,为了应对储户日常提款,需要留20%的准备金,那么你能放多少出去?只有八万对吧?这八万就是你的信用,钱还是那些钱,只不过转了一手,并没有扩张。但是对于后世的现代银行业来说,吸收十万存款,20%准备金,那么可以放出去的贷款是多少?整整五十万!这就是信用扩张!”

    听到五十万的天文数字,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更多的人竖起了耳朵,侧耳倾听了起来。

    纪萍萍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继续说道:“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银行贷款给你的时候,不是从存款里拿八万给你,而是给你新建了一个储蓄账户,里面打上八万。这样一来,对于银行来说,贷款总额增长了八万,存款总额也增长了八万。这新增的八万存款,扣除20%的准备金,又可以放六万四的贷款出去……如此一直循环下去,总共可以放出十万除以20%也就是五十万的贷款!”

    张国庆的脑子又转不过来了:“等等,我有些糊涂……你这是以贷款客户贷完款之后仍然放在银行里完全不取出来为前提的啊,要是我贷完八万直接全提走了,不就没后面的事了?”

    纪萍萍答道:“嗯,没错,对于单独一家银行来说是这样。但是在后世银行业已经覆盖了生活的大部分角落的情况下,你取出的八万贷款,不管又买了什么东西,最终还是会流入别的银行成为新增存款,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看,这个道理仍然是成立的。明明只有十万原始存款,经过银行业的放大,最终为社会提供了五十万的流动资金,这就是信用扩张。”

    张国庆点头道:“哦……有些明白了,但是现在显然不能这样啊……等等,那和储蓄券又有什么关系?”

    纪萍萍说到关键处,精神头都起来了:“问题就在这里,这个信用扩张,能显著地解决当前的钱荒问题,但是现在的原始银行业并不能做到这一点,而储蓄券就是一种能起到信用扩张作用的工具。举个例子,你发放一笔贷款之后,不是给他八万铜钱,而是给了他等面额的储蓄券,那么他拿出去花了之后,总有人不会立刻把拿到的券兑换成钱,那么储蓄所就相当于多了一笔存款可以支配,可以发放更多的贷款……这就实现了信用扩张!

    投入到社会中而不回流的储蓄券比例取决于社会对储蓄所的信任程度,长远来看应当与准备金率趋同,也就是说十万存款、20%准备金最终可以创造五十万的流动资金,可以说信用扩张的效果很显著了。但这是长期效果,短期来看这个比例不会太低,不过问题不大,要是一步到位了,以后还缺少增长的余地了呢。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现在准备金率过高,正好也提供了不小的扩张空间。”

    本来,财政系统内部讨论的方案是以发行纸币为上策,所以之前纪萍萍对备选的储蓄券方案有所淡化,但现在既然纸币方案被史若云挡了,就只能把备选案好好吹一下了。

第392章 银行业

    与会股东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这个方案来,过了一会儿,史若云又开始提出了疑问:“等等,我有几个问题。第一,信用扩张产生的资金,该怎么投放出去,是交给财政部随便用吗?”

    纪萍萍赶紧摇头:“当然不是,变出来的钱花起来爽,但一旦还不了可就玩脱了。所以必须以贷款的形式投放出去,是要到期归还的,还要付利息。”

    史若云又问:“那你们有足够的经验鉴别贷款客户吗?能保证贷款一定能收回来吗?”

    纪萍萍胸有成竹地说道:“没有!但我们可以从优质客户贷起,先以国债的形式发放给管委会,然后就是给各乙类项目发放商业贷款,然后就是资深员工的房贷,这些足够安全,而且市场规模短期内也足够我们用了。”

    听她这么一说,不少人都会心笑了起来,建设交通部长汤桦树叫了起来:“说得好,先贷给我们部四万贯,我们保障把铁路修到莱阳!”

    也有人起哄起来:“还要贷?金原券项目给你们的钱都不止这个数了吧!”

    一时间场面非常热闹,不过史若云适时颇冷水道:“你们确定吗?说实话,就算是我们自己的项目,有些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回成本呢。我们今天开这个会议,不就是因为赤字逐渐扩大吗?这么来看,东海商社这个客户可是标准的赔钱货啊。”

    纪萍萍笑道:“当然,储蓄所肯定也会选择项目投放的嘛,只有回本快的项目才能得到贷款。之前我们不是搞了甲乙项目分类嘛,就按这个来好了,乙类项目走贷款,甲类就只能走财政支出,那就是以财政收入担保的国债了……”

    史若云又想了想,说道:“好吧,就算乙类项目的市场应该也够了。那么这么一来,信用扩张之后,大量的储蓄券出现在市场上,真的不会引发挤兑吗?”

    纪萍萍摇摇头:“首席你也太小看我们了。稳妥起见,肯定会循序渐进地做起嘛,不会一上来就大量投放的。根据之前储蓄券的循环周期估算,准备金率就算降到30%也问题不大的,我们从80%左右开始做起,肯定安全得很。”

    围观群众已经有人同情地看着她了,不过史若云转着笔,仍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还有一个问题。最初阶段,准备金率逐渐下降,这确实能释放流动性出去。但这总有极限的,等到了极限之后,再怎么办?我们一共就那么点家底,铜钱现在看来还是有减少趋势的,到时候恐怕得逐渐收回储蓄券吧,这不又是通货紧缩了吗?”

    纪萍萍一愣,吐槽道:“首席,你想得也太长远了吧……好吧,好吧,就算商社的资金会减少,但是我们是储蓄所啊,可以去吸纳民间储蓄嘛,这可是个大市场,增长潜力巨大的!”

    史若云也不得不吐槽道:“还大市场呢,这几年你们储蓄所四处开花,但去了商社自有资金,存款额不也才刚过一亿文?十多万贯而已啊!”

    纪萍萍脸一红,之前几年东海储蓄所都是她主管的,确实扩张得比较慢,但这也没办法,当初的环境就注定了银行业并没有太大的发展空间。之前存款余额突破一亿文的时候,财政系统还好好庆祝了一下呢,这个数额在今天看来不多,但几年前可比东海商社的全副身家都多了啊!可是现在却被首席嫌少,她又不好说话。

    “这个好办!”这是一直静静呆着的周弘文说话了。他之前搞了个“金原券”救市计划,取得了不小的成功,之后在全体大会的人望也有所提升,开始被视为权威来看待,只是这段时间一直不知道在捣腾些什么。“开放民营银行不就行了?吸储这种需要拉下面子求人的事,还是有利润刺激的时候干得才好!而且,刚才首席你提的那一堆问题,银行全能自己解决,什么风险全都不是事,银行家自然会算个明白的。还有,刚才纪部长说得对,信用扩张是需要一个完善的金融体系、多家银行互相承接,才玩得好的,光我们自己唱独角戏,见效太慢。”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死人,就是现在周弘文这样子,此言一出,不少人顿时惊掉了下巴。

    “开放”民营银行,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东海商社从未限制过所谓的“民营银行”,而现在确实也有类似于银行职能的古典钱庄。但是这些钱庄的经营模式还相当原始,不被见识了各种先进金融手段的股东们放在眼里。在他们的潜意识中,一是不觉得落后的土著们能搞出有竞争力的银行业,二也是知道这一行利润丰厚,总想着紧紧攥在自己手里,独享这个大蛋糕。但是今天周弘文居然捅破了这个窗户纸,要求开放银行业,这,这真是……

    “怎么?是觉得搞不了吗?不试试怎么知道?”周弘文看着他们呆若木鸡的样子,又继续说道:“要不我来?我们的乙类项目也没说不能开银行吧,我现在就申请一家,有没有要合股的?”

    这下子旁人就更吃惊了。过了半晌之后,史若云仍然掩不住惊讶地问道:“老周,你,你是认真的?可,可是……”

    周弘文叹了口气,说道:“可是什么?觉得这块蛋糕太大,不该分出去?但是别光想着分蛋糕,也想着做蛋糕啊!别的行业你们一个个都想得挺明白的,怎么到了银行业就只知道吃独食了?刚才纪部长说得挺明白了吧,所谓‘信用扩张’,就是把一个实体的信用化作可流通货币投入到市场上去。那么,为了经济发展,这个信用的来源自然是越多越好,现在外面那么多乡绅、豪商、土财主,把他们的信用变现,不是更有助于经济活跃吗?”

    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但是史若云仍然不太敢相信的样子:“可是,就那些土豪的水平,能搞好银行吗?别瞎搞一通,闹出什么系统性风险啊!”

    周弘文笑了一下,说道:“实际上,这些土豪的水平,还真就超出我们的想象。会子知道吧?它的前身就是民间银行发行的一种可兑换贵金属的纸币,实际上跟我们的储蓄券是一个性质。当时南宋有不知道几十上百家钱庄、交引铺从事这样的业务,发行出了大量的纸币,在事实上达到了我们想要的‘信用扩张’效果。南宋之所以能以东南一隅实现与北宋相当的财政收入,很大程度上就是受益于这个发达的金融系统。当然,后来朝廷把会子的发行权收到了自己手里,一开始还比较自律,但到了赵昀手里,就开始滥发贬值了。”

    这又是一个重磅炸弹了……会子居然还有这样的历史!

    纪萍萍也惊得长大了嘴:“老周,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周弘文得意地喝了一口凉茶:“之前我不是帮着郭阳跟北朝要账去了嘛,当时见过王文统,还跟他聊过天,他告诉我的。嘿,你们不知道吧,老王对货币这块居然颇有研究,对金银铜币还有纸币的来龙去脉都说得头头是道的,还在写一本书叫《钱钞论》的,简直惊为天人,哦不,令人警惕啊!”

    史若云摇头道:“隔壁有个老王在,还真不能掉以轻心了。我们自己也得加快进度啊。”

    经过一个震惊三连,众人已经不能再震惊了,反而开始热切地讨论了起来。在醒过神来之后,他们开始认真地评估起扶持一个银行业的可行性,甚至有些人看到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先机,找周弘文讨论起合作开银行的事宜来。全体大会到目前为止,对股东个人的财产都有比较大的限制,但如果能在银行业中插一脚,那么前途不可限量啊。

    看到不少人都有心动的样子,周弘文决定再添一把火:“当然,完全任由民营银行自由运营的话,必然会出现混乱的情况,比如有人趁机诈骗,有人制造假币,有人肆意印钞……当年北宋民间发行的‘私交子’就曾出现过这样的乱象。所以,必要的监管和控制还是必要的,我们的储蓄所或者别的什么机构,完全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控制民营银行的准备金率、利率等等,这就是……”

    史若云和纪萍萍都眼前一亮:“中央银行!”

    周弘文笑笑,继续说道:“甚至,我们发行的债券,也会具备超越其他民营银行发行的票据的超然地位,甚至成为地位等同于铜钱的基础货币……然后我们就可以通过这个二级的金融体系,进一步放大信用。而且这个系统对社会经济的覆盖程度必然超越我们的单打独斗,即使我们在其中只占一小部分,但是对经济的控制程度反而要高得多啊!”

    这下旁人是彻底心动了。不过史若云仍然迟疑地说道:“你说的倒是很美,但万一第一步,银行的运营他们就干不好怎么办?”

    “干不好我们可以教嘛!”周弘文把手臂一展,“我们可以把刚才的内容整理扩充一下,编撰一本《银行学》出来,向社会公开讲授,培养一批银行家、精算师、会计师出来,行业前景不就有了吗?”

    “啊?至于吗?”旁边的张国庆听到这个反而吓了一跳:“要是让民众知道了这银行背后的调调,还不骂我们心黑?”

    这下不用周弘文,旁人就主动开始反驳了:“怕什么?这些你都知道,难道穿越之前你就不往银行存钱了吗?相反,知道了银行能赚钱,那么存起来不是更放心了吗?”

    史若云笑了一下,站起来说道:“那么做个总结吧,要想缓解钱荒,我们需要什么?基础贵金属货币的流入,银行信用的建立与扩张,还有一个能覆盖全社会的发达银行业!”

第393章 派系

    1263年,2月10日,惊蛰21日,金口市,田横镇。

    田横半岛北部,有一处风景绝佳的山岭,山灵水秀,而且北望金口湾,南瞰田横牧场,东北边还有更高的山峰挡住了大海寒风,是整个金口市风光最好的地方之一。

    这处所在,在不久之前被命名为“林山”,由建设交通部在山脚的位置修建了一座“豪华”的二层别墅。别墅并不大,却尽显奢华。在内部装修中,设计了先进的上下水设施,冬天有贯通全楼的独立暖风道,夏天有用井水循环的地源空调,各处还开了大面积的玻璃窗;在外部环境中,更是把奢侈的本质浪费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就这么一点大的房子,却足足拉了直径一公里的外栅栏出来,里面栽种了大面积的草坪,还修了长长的道路通向金口湾边,道路尽头有独立的码头。

    这样的别墅,自然不是平常人能拥有的。实际上,这是东海商社原工业部长季国风及夫人林小雅的新居所。

    虽然东海商社的股东们号称人人平等,但平等不等于平均,总有些人的贡献比其他人更多,若是不能得到更好的待遇,那不是鼓励划水吗?所以,用于个人享受的资源,向贡献更大的股东倾斜,自然也是必然的选择。

    季国风和林小雅两人,一个是为东海工业进步做出了杰出贡献的头号功臣之一,一个是在陆军中出生入死的女将,两人加起来,自然有资格在全体大会的物资分配中处于最高优先级。实际上,得到这样的豪华别墅,也并不完全是他们两人的想法,而是大部分股东的共同意志。

    季国风本人对此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禁不住股东里面有些爱享受的,总想着住个城堡庄园什么的,但是贡献度又不足,没办法动用商社的力量来给自己盖房子,于是便纠结同伙推动了这么个计划。按照全体大会的惯例,贡献度高只是在分配次序上有优先,其余股东慢慢等迟早会得到相同的待遇。那么先给季国风这个级别的建上一套别墅,那么迟早不就轮到自己了?

    当然,这个计划能推行,也跟东海商社实力的增长有关系。即使按照当初大会的决定,只拿总收入的5%出来改善股东生活,到了现在也是一笔大数字,足够奢侈上一把了。除了季国风,处在第一梯队的主要是冲锋陷阵的军方人士和在技术上有建树的股东。这些别墅也不是都挤在一起,而是在控制区内风景好的地方分散修建,像高正家就建在马鞍山一隅,韩松家建在了青岛海边,季国风这里还是独一家,平时也不住这儿而是在工作地,只有像今天这样的旬日休息日才回家。

    不过,今天在家休息的季国风,似乎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他把一份内参扔在桌子上,略带恼怒地说道:“这些家伙,简直是在胡闹!”

    “小声点,都吓到孩子了!”在一旁给女儿喂奶的林小雅听到声音,赶紧瞪了他一眼,然后轻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现在初春时节,天气仍冷,不过别墅里通着暖气依然温暖,里面的人穿得都很单薄。季国风坐回椅子上,解了个扣子,说道:“大会那帮闲人又开始折腾了。别的事干不好,现在一有搞银行业的风声,一个个都机灵起来了,都想着先在这稳赚不赔的行业里切下一块来。这才几天啊,听说现在预备成立的银行项目都有七八家了!”

    “是吗?有这事?”林小雅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她生下女儿之后一直在家休养,对大会的事情不怎么关心,但现在这事情显然不小,“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搞起来的?”

    季国风摇头叹气道:“还不是海商系搞的鬼?明明库房里一堆钱,却喊着‘钱荒’,不肯踏踏实实做事,非得去玩什么金融。我看啊,这是现在家业大了,打赢一场仗都开始飘了,想着摘桃子了!”

    经过最初的同心协力之后,全体大会中也开始渐渐出现了派系的迹象,而在战后,这种迹象更加明显起来。其中,大部分是人畜无害的,比如试图适应当前简陋印刷技术条件而推广漫画风格绘画艺术的“二次元同好会”,专注于复述与记叙历史的“竹简社”,还有研究天文历法的“星空学会”等等。

    但也有一些已经展现出了政治倾向,其中以两派最为明显。一派以工业部、安全部为主导,我们先叫它“军工联合体”,简称“军工系”;另一派以商务部、海洋部为主导,可以称为“海权及商业团体”,简称“海商系”。

    这两派的出现,起先都是因为部门间的联姻关系而天然具有亲近性,但后来因为利益的一致而更加稳固。

    工业部为了推进技术进步和规模扩张,需要大量的引入各种原材料,这就需要将东海商社的势力范围扩展到各个原料产地,与安全部的扩张**一拍即合。同时,安全部也需要工业部为他们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各种新型武器装备,因此非常支持工业部的发展。两者自然而然结成了联合体。

    与之相对的,海洋部需要的装备主要以船为主,而船是他们造船厂自产的,主要需要引入木材,对工业部的依赖相对不多。而且海洋部的利益与贸易息息相关,他们虽然也有强烈的扩张**,但与安全部以占领地盘为主的扩张不同,他们更注重的是商业利益,只要能控制几个关键节点,尽可能扩展贸易范围就够了,并不希望占领太多的土地,那样反而会被捆绑住手脚。而商务部也不喜欢武力扩张,更喜欢用经济和金融手段发展商社自身的实力,并且通过商业渠道把影响力辐射出去。无论是私人关系(韩松与史若云的联姻),还是理念与利益,商务部和海洋部都有着大量的共同点,因此组成同盟也是成章了。

    当然,要说这两派真有多少争斗,那也是扯淡。军工系再激进,没了商务部提供的钱和海洋部提供的运输还能玩得转?海商系再有钱,离了工业部的技术支持和安全部的保护还能住在船上不成?两派的所谓斗争,也只是在合作中争夺主导权的斗争。

    现在史若云牵头要大搞银行业,必然会将海商系的势力范围大大扩张一块,也必然对军工系造成不利影响,所以季国风不管是出于个人好恶还是派系利益,都不得不慎重应对此事。

    林小雅也感觉事情严峻起来了,又问了几个细节之后,感叹道:“明着是为了商社好,实际上是在暗中把控制权夺取过去,这史若云真看不出来啊!”

    季国风站起身来,在墙上挂着的一副地图前看了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说道:“不能任由他们这么胡搞,必须有人来制约他们!”

    ……

    2月12日,中央市。

    史若云放下一份财政部起草的关于新银行体系建设的计划书,感觉比较满意,刚要做出批示,突然敲门声响起来了。

    “请进!”史若云抬头说道,看清来人后,问道:“李芝,今天是什么事?”

    李芝是税务部的股东,也是海洋部许嵩涛的妻子,跟史若云关系一向不错。不过她最近备产,很少出现在管委会,今天难得过来,难道是有什么事?可最近税务上没什么大事啊,难道是关于新得地区夏税的事?

    李芝一脸凝重的表情,回头看了看走廊才把门关上,然后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说道:“若云,我听说一件大事。”

    史若云听说的大事多了,也不太惊讶,反而轻松地笑道:“又是什么大事?哪家两口子又闹矛盾了?”

    李芝赶紧摇头:“是季国风……呃,不是,我不是说他跟小雅吵架了,他们好着呢。若云,你没听说吗?季国风好像要参选下届首席了!”

    “什么!”史若云听到这句话,是真的被吓到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怎怎怎么回事?他老人家这这这是发什么疯了?”

    明年是换届年,本来史若云有带领商社打赢战争的政绩(虽然主要是在前届打下的基础上躺赢的),连任是十拿九稳的,潜在竞争者因此也不多,最多有人想混个脸熟才来陪选。但要是季国风半路杀出来,那可就悬了,史若云的威望真的能跟他比吗?

    但这是怎么回事,季国风不是一向对这种管人的麻烦事没什么兴趣的吗?

    李芝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是季老大对你们在搞的金融革新不满,所以才跳出来反对。”

    史若云按了按太阳穴:“等等……这是为什么?这事也没碍着他吧?方案是我亲自挑过刺的,没什么毛病啊,就算他觉得有毛病也可以过来提啊,干嘛得这么搞?”

    李芝怜爱地看了看她:“若云啊,你还是太单纯了。这事虽然是好事,但是对他们军工系有什么好处吗?当然,长远好处都是有的,但是这好处是通过我们的手给他们的,被我们掐这么一道,他们能高兴?自己得不到好处,就要妨碍别人得好处,这就是政治啊!”

第394章 中统钞

    1263年,2月15日,惊蛰26日,中央市。

    季国风有意参选下届首席管委的消息,成为这段时间来东海政治界最大的重磅炸弹,超越了赵昀的驾崩、烈焰级的出航和金融改革,快速地在股东圈子中传播起来,也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一般的股东似乎已经接受了史若云将顺理连任的事实,对现在突然发生的变故赶到头晕目眩。而更有政治敏感性的人则开始了活动,不同派系暗中串联,试图评估此事的影响并试图从中获取利益,甚至连一些高级劳工和外部合作者也知晓了此事,或多或少地开始了政治投机。

    不过这场风波的核心人物,季国风,却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依然照常在金口市参与五龙河大铁厂的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今天,才悠悠然到了中央市。不过他却并不是来与其他人碰面的,而只是单纯的路过。他现在的主要职衔还是莱芜特派专员,负责莱芜地区的开发工作,这段时间只是回家休假陪老婆孩子,现在假期用完了当然就该回去上班了,然后走着走着就到了中央市了,然后顺便去大院里看看。

    “一直到诸城,都问题不大,莒州段问题其实也不大,但穿山到莱芜就难了。”

    说话的是陆平,今天他被季国风撞到,于是两人便开始讨论起了修建一条铁路通到莱芜的可行性。

    经过几个月的开发,莱芜的钢铁产业建设开始踏上了正轨,然而运输仍然是最大的问题。现在从莱芜到本土的路线有三条,一是往北走淄水经海到达北岸,二是走汶水向西入南清河一路出海到本土,三是向东北走沂水入淮或经陆路至海州入海。三条路线都不太理想,要么过长,要么复杂,要么沿途不在自己手里,所以季国风一直在力图开辟新的运输路线。现在备选方案主要有两条,一是打通沂州-海州间的运河,形成一条直通海的水路,二是直接修一条铁路通向本土,虽然现在没有蒸汽火车头,但就算用畜力牵引,成本或许也是可接受的。

    季国风对着墙上的地图一划,说道:“不用一直修到莱芜,能修到沂水边上就可以了,出山段走水运。说到底,铁路本身倒不算大问题,可沿途几条大河要修上足够坚固的铁路桥,那就不容易了……”

    “每公里修建成本一万贯,到沂州一百六十公里那就是一百六十万贯,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啊。”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两人转头一看,原来是最近在金融改革中大出风头的周弘文。

    季国风眉头一皱,说道:“成本高,但是收益也高。一条铁路修过去,铁矿可以运回来,沿途的商业也可以活跃起来,我们也可以加强对西南的控制,军事调动也更方便,花这笔钱,完全值啊!

    周弘文笑道:“确实如此。但若我们拿不出这笔钱,那么不就享受不到以后的收益了?我这里倒有一个办法,能够帮助两位修建成百上千公里的铁路。”

    季国风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说道:“是贷款对吧?发行点债券,许诺个5%的利息,反正是能赚回来的,这好办,我知道。但是你也要知道,贷款能不能办成此事,还要取决于我们有没有那么多钢轨可用,若是钢产量不够,就是变出再多的钱来也没法把这铁路给修起来啊!”

    周弘文难得被呛卡壳了一下,想想好像没什么能反驳的,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道:“确实,钢产量不够是最大的问题,但是莱芜不是有钢吗?只是难以运出来而已。所以问题就又回来了,先募集一笔钱把铁路修好,之后不就有更高的钢产量了?”

    季国风笑了一下,说道:“你这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吗?我不否认金融的重要性,但是金融体系能募集到钱,到底是因为金融体系的存在还是因为它背后的实体呢?我们刚打完一场战争,但并不意味着这就高枕无忧了,做起事来还是要踏踏实实的才好。”

    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开,继续踏上前往莱芜的行程。

    “且慢!”周弘文掏出了一张绘有图案的大纸,拦住了季国风,“季专员,我们的战争尚未结束呢。”

    ……

    史若云的办公室中,史若云、季国风、周弘文还有过来看热闹的陆平围坐在茶几前,季国风拿起刚才周弘文展示的那张纸,疑惑地问道:“中统钞?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张蒙古朝廷发行的纸币,纸质不知道是什么,还算厚实,长度和后世百元大钞相当,但几乎有两倍的宽度。抬头六个大字“中统元宝交钞”,下面还印着几行篆字和蒙文,正中四个醒目大字“一贯文省”,正下方写着一些发行机构的信息,周边印着繁杂的蓝黑色花纹,正中盖着一方红色大印。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印制得还是颇为精良的。

    周弘文在钞上点了点,说道:“这是老王,王文统的杰作,我找商人还有文化部了解过一下中统钞的相关事迹,不得不说,这东西很了不起。甚至可以说,它是我们下阶段面对的最大的敌人。”

    季国风感觉他太浮夸了点,摇头说道:“一张纸钞而已,有这么吓人吗?南宋的会子不是到处都是?而且,细节虽然不太清楚,但是据我所知,后世元朝的灭亡,就跟滥发纸钞有很大关系吧?”

    周弘文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元朝最后确实因它而亡,但元朝的兴起,纸钞也是功不可没。季专员,难道你就没怀疑过这样一个事实,元朝到底是怎么灭掉宋朝的?”

    季国风一愣,这不是常识吗?“他们不是拿下襄阳之后,走水路才赢的?”

    周弘文摇头道:“但之前还扛了十多年呢。元灭南宋,并不是像金灭北宋那样,通过几场漂亮的战役,迅速把政权给打垮的,而是通过旷日持久的总体战,最终才打赢南宋的。但是,凭什么?南宋有几千万人口和相当丰厚的税收,若是正面打不过也就罢了,耗起来总该有优势了吧?但就是耗,也没耗过元朝。而元朝哪来的持久战实力?在原时空,忽必烈刚登基那会儿,财政也是困难得要死,而蒙古人的行政能力更是低得可怜,连税都收不上多少只能借高利贷。那么他们是从哪获得足够的财力组织一场对南宋的全面战争的?”

    季国风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中统钞,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它?”

    周弘文点头道:“正是!元朝虽然税收能力弱,但是通过发行钞票,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取财政收入,从而有力地支撑了他们的军事行动,最终得以灭掉南宋!可以说,灭掉南宋的,不是什么阿术、张弘范、回回砲,而是这张破纸!”

    季国风陷入了沉思,而一旁的陆平则惊讶得忍不住发问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可以随便印钞票?南宋同样也有会子,怎么就不行?”

    周弘文拿起两个杯子,一个空,一个倒满了茶,指着空的那个说道:“呃,二位之前都看过内参了吧?不管立场如何,对于其中一些道理都是认同的吧。我是说,经济的繁荣是需要足够的货币的,货币不足便会抑制经济,超出了经济的需求才会通胀。当时元朝就是这么个情况,北方经过几十年的稳定后,经济已经渐渐恢复了过来,而且由于人口少、人均耕地多、剩余物资也多,所以经济其实是有相当潜力的,只是被货币的匮乏所限制而发展不起来。而中统钞的发行,则正好迎合了市场的货币需求,这个需求的缺口非常大,所以,在完全满足之前,就可以一直发行,给元朝源源不断地输送铸币红利。对于南宋来说,同样有这个机遇期,当初孝宗朝的繁荣就是受益于此,但上百年下来,货币需求早就饱和都开始贬值了,所以后来的理宗度宗就根本享受不到这个红利了。”

    陆平也明白过来了:“原来如此!元朝就是趁着这个机遇期,调动了大批资源,一举灭掉了南宋!然后等他们完成统一之后,这个机遇期也过去了,再无止境的印钞,便开始摧毁经济,最终也导致了他们的灭亡!”

    周弘文把手一拍,竖起大拇指说道:“正是如此!”

    史若云感叹地插了一句:“这忽必烈运气真是够好,难不成他真是位面之子吗?”

    周弘文把刚才那杯茶喝掉,说道:“其实,这机遇期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中统钞能发行成功,是因为最初王文统主持发行的时候,以银为本位,实行了敞开兑换的策略,成功建立了信誉,所以后来元朝才能在这个基础上发钞。而王文统的成功也不是偶然的,若是迟了百年放到钞法败坏的时候,那他折腾起来得多费好几倍的力气,但是现在有南宋会子的例子在前,人们已经广泛地接受了‘纸可以当钱用’这个事实,所以他的中统钞才能轻松建立信誉。这都是一环扣一环的啊。”

    季国风摇摇头,笑道:“南宋倒是把纸币的信誉给建立起来了,但最后全给别人做嫁衣了。”

    周弘文眼中闪着精光:“是啊,所以,这个时空,我们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上演。宋朝历经百年做出来的货币嫁衣,不能让蒙元拿去,而是要由我们夺过来。这是一场战争,货币的战争!”

第395章 货币战争(加更)

    “货币战争?”季国风同情地看着周弘文,“小说看多了吧?不就是发个纸币,好像真的把身家性命压上去一样。”

    “咳咳咳,”周弘文有些尴尬,随即正色道:“我们自己发行纸币,只是一小步,更重要的,是摧毁蒙元的货币体系,让他们不能从中取利!”

    季国风摸了摸鼻子:“呃,他们要发,我们还能拦着他们不成?……不是吧,难道你真有什么办法?”

    周弘文一笑:“办法多的是。当然,拦是拦不住的,但是我们可以帮他们发啊,仿制个几百万贯扔过去不就行了?”

    季国风拿起那张中统钞,看了看,说道:“倒是个法子,但恐怕不容易吧,印刷厂的技术我可清楚,论起制钞真未必能胜过土著。哦,对了,我们得小心点,别被蒙古人的假储蓄券反入侵了。”

    周弘文和史若云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这还真是个问题啊。

    史若云咳咳两声,接过话题,说道:“总之,要打击中统钞,就是一反一正两个渠道。反就是削弱它的信用,制造假币,或者我们自己收集一批中统钞集中挤兑,类似的办法还有很多,玩这套他们还嫩着呢!正嘛,就是向蒙统区的商人和民众提供一种能替代中统钞的更好的货币,他们自然就会弃用不靠谱的钞票了……”

    季国风点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就是我们自己印的纸币嘛。但是你们真的确认你们搞出来的‘信用扩张’储蓄券能跑那么远?”

    史若云看了一下周弘文,后者连忙说道:“要是对付历史同期的那个蒙元,我们没什么信心,但是这个时空他们的威望大损,又少了山东这么一块经济发达的地盘,真要打金融战的话,我们的胜机还是很大的。当然,我们的计划也在与时俱进,在吸纳了反对意见之后,我们也觉得新的货币计划应当立足于更稳固的根基,那就是以提升贵金属存量为根本,在此基础上再进行信用扩张活跃经济。”

    “是该这样……”季国风有些接受了,但又产生了新的疑问,“但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一搞工业的,跟这些也没关系啊。”

    周弘文咬牙道:“当然有关系!如果要引入贵金属的话,我们有一个绝好的来源,那便是日本的银矿!这个季专员你最清楚,日本现在银矿资源丰富,之所以输出量不多,只是因为没有技术冶炼罢了。而我们就有这个技术,完全可以转向日本,大量获取白银、铸造银币,从而在东海控制区内发行银本位的坚实货币!而且以日本的银产量,这个输入量很可能会大得超过我们经济的承受能力,所以,我们完全可以适量向蒙统区输出一些,既能换回珍贵的矿物资源,也能对中统钞产生替代效应,促使它急速贬值!”

    季国风一惊,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办公室南墙上的一副地图,然后又转了回来,看向史若云。他脑筋急转,迅速想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白银,真正的硬通货!

    相比刀尖上跳舞的金融改革,输入白银以活跃经济是更稳妥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放弃金融改革了,实际上两者并行才是最佳方案。至于什么货币战争,更只是幌子,真正的意义是史若云代表的海商系对他做出了让步,愿意把接下来的重大金融变革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已计划的金融变革,另一部分是作为根基的白银输入。他们今天请他过来,实际上就是表示愿意将白银输入的主导权交给军工系,想要换取的,自然是不要在明年换届跳出来搞事。

    他沉思了一会儿,含糊地问道:“这是要对石见下手了吧,但日本可是远在海外……”

    石见银山是日本最大的银山,也是东海商社最容易伸手的部分。实际上,海洋部早就开始了在石见国用宋朝商品换取银矿石的贸易行为,拉回来也炼出了不少银,对于财政不无小补。但是这样一来,即使军工系接过主导权,还是要受制于海军啊。

    史若云笑着答道:“石见银山并不在舰炮所及范围内。若是无事便罢了,一旦日本国有事,单靠海军是无法保证银山利益的,必须有陆军出马才行。而且,到了银币足够需要向外输出的时候,需要采购什么东西回来,也是要优先看工业部的需求的。”

    季国风点点头,说道:“这很合理……”然后笑了出来:“哎哟,莱芜那边事情太多了,我还是先趁早过去吧。首席,我看这计划就挺好,细节上虽然还不太放心,但大框架总是没问题的。反正事关重大一时也搞不定,那就麻烦你们操心了,继续推进下去,下次大会再议!哦对了,白银方面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万浩然咨询一下,他对冶炼方面比我懂多了。”

    见他态度软化,史若云满脸喜色地站起来,与他握手道:“那当然,莱芜的事情也麻烦你坐镇了!”

    说完,季国风便雷厉风行地告辞离开,紧接着上了豪华马车,在一队近卫兵的护送下继续向西南行去了。

    在他走后,陆平眨巴着眼问道:“不是吧,首席,难道你们真的要朝日本下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那蒙古人两次征日几十万大军都被神风打回来了,咱这点体量真的能行?”

    史若云正色道:“那当然,隔壁就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让我们去取,那不是浪费嘛。不过,谁说取就一定要抢的?本来日本人守着银山就用不起来,我们用物资、用铜钱,或者干脆用炼出来的白银,去换取他们只能当石头用的银矿石,这个很合理吧?随便给一点他们都是赚的,多轻松啊!”

    陆平竖起大拇指表扬道:“果然有奸商风范。”

    史若云嘿嘿一笑,不过周弘文这时反倒提出了一个不同意见:“其实,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将冶炼白银的灰吹法向日本公开。”

    史若云一听,吓了一跳:“老周,你又在动什么鬼主意?这个圣母可不好当啊。”

    周弘文摆摆手:“不是,我是觉得,要我们自己去日本挖矿,还要藏着掖着保密,这效率着实有点低。不如发挥日本人的主观能动性,让他们在利润的刺激下自己去挖去炼。我们直接得到的白银肯定会有影响,但是别忘了,白银本身不是财富,能换到商品才是财富,日本银产量大增之后,肯定会引发严重的通货膨胀,到时候我们再运商品去换白银回来,成本会不会反而更低呢?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模糊的想法,没经过计算,不一定就合理,但未尝就不行。”

    别说史若云,就是陆平都发现了这里的漏洞:“但是,来往日本的商人可不止我们一家啊,份额一争抢,我们能赚到多少?”

    周弘文一愣,随即狠狠地说道:“……那就垄断日本贸易!说实话,要是陆军登陆,我们还真不能打赢日本十万封建武士,但是海军去封锁日本航线,还是做得到的吧?”

    陆平也一愣,这人也太狠了吧?

    史若云笑了一下,说道:“也是,这说不定是个好办法。不过这也不用我们来操心啊,你还是写个建议书,让军工系的人去思考吧!”

    ——————

    感谢以下书友的打赏!

    淮中为了晚明注高v、雷霆82、叶落无声2、观网文、小小小新人、uranium235

第396章 交替

    另一边,季国风从中央市离开后,乘船入海到了海州,顺路去拜访了一下当地的淮海工作组。

    去年战后,东海商社在西南方向一下子多了一大片地盘,不过并没有余力照顾到那么多,目前大部分新得地区仍然处于体制化进程当中,只有煤铁基地莱芜和地广人稀的海州两地首先经营了起来。

    季国风是莱芜的特派专员,而淮海专员是原建设交通部的陈龙。由于他俩级别高,有时也兼顾协调周边地区政务的任务,所以不能同时离岗,只能一先一后地休假。这次季国风前脚到海州,陈龙后脚就要离开了,所以趁着会面的功夫先交流一下工作。

    两人随意聊了一会儿之后,陈龙开始谈到了海州的开发问题:“……我把州城周边的一圈都划成了社营农场,省得以后城市化了再有产权纠纷。不过圈这么大片地也没法同时开发,我准备组织兵团从外围开始耕耘,等到退役就直接就地分给他们。”

    去年战后,前线的军事压力降低,他就趁机跟大会要了八百义务兵过来,在海州组建了一个生产建设兵团,开垦农场、修建道路。目前进展顺利,预计这些兵有很大概率在退役后就地留在海州,再娶妻生子就是好几百个家庭,以后他们就是海州复兴后的第一批居民了。

    季国风点点头,说道:“好啊,我觉得你们初期发展畜牧业的决策还是很正确的,最好多产点羊毛,以后钢铁从海州出口的时候正好轻重搭配装船。对了,关于莱芜-海州段的运输,你有什么想法?”

    陈龙对此早有想法,起身拿了一张地图过来,展开指着上面说道:“我之前把赵浩初要了过来,我们考察了一阵子,还是觉得走水路,‘分沂入沭’这个方案最靠谱,也就是挖一条运河把沂水和沭水连接起来。好消息是,北宋和金朝曾经开辟过类似的运河,只是现在荒废了,重新疏浚一下就能用起来,成本并不高,甚至可以用沂州本地的徭役和税收解决,本土稍微支持一点就行了。”

    沂水和沭水两条大河的干流呈“儿”字形走向,虽近却没有直接相连,导致相互之间的交流很麻烦。如果能开挖一条运河,将两条大河连接起来,不但可以导通水路,还可以在洪涝季加强排水,一举两得。淮海工作组现在除了移民种田,工作重心就是在这条运河上了。

    这对于季国风来说也是利好,运河修成后,莱芜的钢铁就可以顺蒙水进入沂水再转沭水直接出海了,运输成本低了一大截。因此他露出高兴的表情,说道:“这个好!这样的话,莱芜一直到海州的水路就通了……只是,走沂水的话仍然要向南绕一个大弯,你不准备截弯取直,导通沂水和大沙河,直接在海州北边走最短路线入海吗?”

    海州城北有一条大沙河,东西走向,从地图上来看与计划开挖的运河正是一条直线,但却不与沭水直接相连。如果能够再开挖一条运河,将沭水与大沙河导通起来,那么又能节约一大段水路。

    陈龙摇摇头:“这是‘导沭入海’方案,我们也研究过,不太乐观。这个工程看着不大,但是难度不小,要开山爆破,而且大沙河的水文情况也不好,还不如走沂水绕弯呢。虽然沂水路程长了点,但顺流而下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还能促进沿途开发,等到以后技术力提升了再考虑导沭入海吧。对了,说到这个,鉴于以后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上下运力不平衡的现象,我建议你们莱芜引进一些造船业,就地取沂蒙木材造船,载着铁矿顺流而下一去不回头,综合运输成本还能降低不少。”

    季国风一笑,说道:“有意思,我会考虑的。听说北清河船场有不少当初没跟我们过来后悔的,我看能不能再挖点去我那儿。好,这个分沂入沭方案很好,你尽管报上去,有什么需要我这边协调的不用客气!”

    既然达成共识,气氛轻松起来。大方向谈完,细节自然有下面的秘书们去协调,也不必再多说,两人又安排了几件一般事务后,陈龙便告辞收拾行李去了。

    季国风倒是不急,他还得在海州宿一晚,明天才启程,现在乐得清闲,拿出一本笔记本翻着看了起来,一边看还一边在上面标记着。

    “通风量……需要一个25立方米的预热室……这个热流量,不用煤气不行么……”

    “咚咚!”正当他奋笔疾书的时候,门突然敲响了。

    “请进!”他放下笔抬起了头,见到来人有些意外,站起了身来,“老孔,可有段日子没见过你了啊!”

    来人是孔嘉谊,他前年与史若云竞选失利后就低调了许多,一直没什么动静,待在储蓄所的位子上也没有太大的作为,年初更是跑到了海州来加入了淮海工作组,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孔嘉谊看上去晒黑了不少,先是打招呼道:“是啊,这段时日我可在田间地头跑了不少,上次木云心来找磷矿,我可也是陪着他们钻山呢。怎么样,小雅和小珥她们都还好么?”

    “都好,都好。”季国风看着孔嘉谊拿了一个棋盘过来,意外道:“老孔,你这是?”

    孔嘉谊微微一笑,说道:“咱俩也好久没见了,该交流交流嘛。”

    毕竟是同届做过管委的,季国风也没拒人于千里之外,帮着他把棋盘放到桌上,又摆出了棋子,重新冲了一壶茶。

    两人随意聊了一会儿,从海州事务聊到山海风光,又聊到股东们间的家长里短,以及钓鱼养花的技巧……正当季国风怀疑这老孔是不是想退休了的时候,孔嘉谊却突然说道:“老季,你对分权和集权的关系是怎么看的?”

    季国风刚拿起茶杯,闻言一愣,可算是进入正题了,但这是什么意思?他一埋头干活的,对大会上这些大而空的争论一向没什么兴趣,只能按照常见论点,中平地说道:“从总体的角度来说,各有特点;但是,从我们这二百人的角度来看,过去力量不足只能下放权力,但以后为了对抗蒙古人,应当尽可能把力量集中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孔嘉谊,这老孔当年一直是喊着“**”的,这次又会拿出什么话来?

    没想到,孔嘉谊却是一直点着头,直到最后,才说道:“其实,不矛盾。”

    季国风一愣:“什么不矛盾?”

    孔嘉谊说道:“封建时代,分权和集权是一对矛盾,合则腐朽,分而混乱……这主要是时代特色决定的。也就是说,古典时代的主要力量来自于农业和冷兵器,物资交流很困难,国家要强大就要有很多强壮的武士,为了养这些武士就要给他们提供土地,也就是所谓的‘封建’。而封建之后,武士有了自己的土地,就必然会有离心倾向,为了约束他们,统治者又要压制他们的武力,这就会导致衰落……这个过程不断重复,就是古典国家的兴盛衰落。

    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社会进入了商业时代,这个矛盾就在很大程度上消弭了。商业时代的主要力量来自于金钱和热兵器,对兵员的要求大大放低,可以说只要有钱有枪,军队很快就能扩充几倍。与此同时,社会生产的主要单位从封建庄园转变成了商行和工厂。对于庄园来说,你若是给他们太大的自主权,他们会不服管听调不听宣甚至武力造反;但对于工厂来说,你大可以放手让他们自主经营,到了需要的时候,只要给够了钱,就能完全调动他们的力量……也就是说,在商业时代,分权和集权是不矛盾的,因为这个‘权’不是行政权力,而是掌握金钱的权力。

    实际上,一个封建时代的大型国家,即使再集权,也很难调动多少力量,‘我大宋’的惨状还在眼前呢。而一个适应了商业时代的国家,既能放手让企业自主经营、自由竞争以发展生产力,又能在必要的时候将他们凝合起来,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又抬头看着季国风,一字一顿地道:“这才是我们的未来。”

    季国风听他说这一席话,先是无聊,又是惊讶,然后若有所思,最后啪啪啪鼓起掌来,笑道:“老孔,感觉你变了许多,又好像没变过。说的很好,但是,你也说了,调动力量的关键是‘钱’,可问题不就是‘没钱’吗?要知道,除了我们掌控的那几座城市周边,其余地方不都还是小农经济么?我们商社产的东西,可还卖不进去多少呢。”

    他想了想,又一拍巴掌:“哦,你又要说那金融改革了吧?没钱就凭空变钱出来嘛!”

    这可是图穷匕见了。孔嘉谊虽说在淮海工作组帮忙,但其实东海储蓄所的所长才是他的正职。虽然这段时间他不怎么直接管事,但这次金融改革的出台,显而易见与储蓄所有很大关系,必然也是出于他的授意。那么,现在他是来找自己吹风了?

    孔嘉谊摇头道:“我的确是要说金融改革,但我不跟周弘文那样掉钱眼里,我始终认为,金融只能是手段,是用来发展和利用生产力的,而不是目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更支持你而不是他们。”

    季国风静静听着,没有发表意见。从利益关系上来说,孔嘉谊应该和积极推动此事的海商系是天然盟友才对,那么现在过来向自己示好是什么意思?

    孔嘉谊继续说道:“你刚才不是说‘小农经济’了吗?我们正可以用这个手段,加速小农经济的瓦解。”

第397章 巨兽

    季国风有了些兴趣:“什么意思?”

    孔嘉谊取过一枚黑子和一枚白子,随手摆在棋盘一角,说道:“我们说的小农经济,就是传统的男耕女织,吃的穿的都自己生产,效率不高,对外界产品也没有太大的需求。就像这棋子,黑色代表农业,白色代表手工业,放在一起就是一个个小村落和庄园,就是一个内循环的小经济体。”

    季国风无所谓地点点头。

    孔嘉谊接连取过好几对黑白子,散布在棋盘上,一边摆着一边说道:“传统的农业社会,这样的小经济体对外界需要的不多,输出的也不多,最重要的产品不如说是人口,一个村子人满为患了就出去开拓新的村子,直到布满宜居的大地。”

    然后,他又抓了几枚白子,放在中央的天元位置:“有了人就有了阶级和国家,统治者从村落收取税赋、人口,集中到一起,就有了城市。城市有了外来输入的资源,就有了工商业和服务业,文明兴起……但归根结底,这个体系还是很原始的,资源从农村单向输入城市,生产力不发达,经济不活跃,能抽取的资源数量也不高,一旦秩序崩溃,这个体系也就会立刻衰退。这就是传统的农业社会。”

    季国风继续点头不语。

    孔嘉谊把棋盘上的棋子扫到一角,重新取棋,在九个星位各放了好几个黑子,又抓了一大把白子放到了天元位:“而这是我们想建成的商业社会。城市和农村各司其职,城市专注于生产工商业产品,农村专注于生产农产品,各自的效率相比旧时都大幅提升,而且是相互交换,不是单方面攫取。这样的社会,不但生产力大幅提升,而且统治者抽取税赋也更为容易,能够调用更高比例的社会资源。”

    他指了指之前被扫落的那些棋子:“这样的两个社会一旦发生碰撞……我们都懂得。”

    季国风长出了一口气:“也是我们一直在力图做到的。到现在为止,我们取得了一些成绩,但还差得很远。传统的小农经济真是水泼不进,我们商品就是生产率再高,成本再低,也不可能比他们更低,毕竟他们自产自销,完全不计成本的。只能把人用顷田一点点勾出来,重塑社会结构……你说的加速瓦解是什么意思?”

    “小农经济其实没有那么稳固,”孔嘉谊拿起一枚黑子捻着,“关键不在于卖,而在于买。”

    季国风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孔嘉谊继续道:“你卖不进去,是因为他们不计自己的劳动成本,但只要他们能正确地衡量这一点,传统的小农经济就会轰然瓦解。比如说,你用半贯钱卖深山里的某农户一匹麻布,他们自然不会买。但如果你先花钱从他们那里采购一些山货,他们就会开始衡量了——同样是一个月时间,我进山捡香菇能卖多少钱,花同样的时间织布又能织出多少来?这么一比较,过去的自产自销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季国风略一思考,便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也确实是正在发生的事……那么你说的加速瓦解,意思就是向农村采购更多的物资吧?所以这就需要大量的钱,所以就需要金融改革?”

    孔嘉谊一拍手:“所以就是钱的问题!说到钱都开心,可钱搞来了该怎么花怎么投放?除了必须花的那些,我看就应该投放到农村去——也不是简单的投放,应该有两个方向,一是雇佣工人,为城市工商业提供劳动力;二是收购粮食、棉花、皮毛等农业原材料,为城市提供原材料。反过来,农民有了钱,就能从城市购买更多的商品,这就循环起来了啊!”

    季国风笑了起来,但摇了摇头:“说得很好,但是,这所谓的‘金融改革’,即使一时能变出一些资金来,也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吧,真的能支撑这么大规模的采购吗?这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了,你说了‘商业社会’这么大的好处,但钱不会真的就从天上掉下来,没钱怎么办?”

    孔嘉谊开始收拾起棋盘上的棋子,一边收着一边说道:“的确,金融不是无源之水,就我们现在能操作的这些发行代币、债券等等的手段,只能募集一笔相对较大但不可持续的资金,如果量化分析的话,上限大致是年财政收入的三到五倍。不能作为常规手段,只能用于应付非常规事态,比如说战争……”

    季国风点头道:“这倒是有道理,我也是认同的,比如说上次那个金原券就搞得不错。”

    “对,”孔嘉谊又重新摆起了棋子,“几十万的资金,如果是强行征税的话,不知道得耗费多少人力,说不定还会激起反抗;但如果只是‘借’,那就好办多了。实际上我说商业社会能够有效调动社会资源,主要就靠的是这个。历史上英国人凭借一套合理的国债制度,屡屡与欧陆大国对抗,我们要将国家正规化,自然也需要一套相应的金融制度。不管你喜不喜欢借钱,但你总得承认,我们必须要有能随时借到很多钱的能力,不然不足以从容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对吧?”

    季国风沉默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在棋盘上摆着棋子,直到一条上翘的曲线显露出来,才问道:“这是……指数增长的曲线?”

    “没错,一开始一片白纸,增长很慢,后来有了积累,技术和物质基础交替进步,增长就变快了……这就是我们这个经济体的增长曲线。”

    孔嘉谊点了点头,又说道:“刚才我说我们必须有随时借钱的能力,但光说不练不行,总得先借一点,然后有借有还,培养出信誉,才能在关键时刻借笔大的,这就是金融体系的作用。而不打仗的时候,这笔借来的钱用来干嘛呢?”

    季国风在棋盘上点了点,将手指从曲线的平缓段移动到快速增长段:“用来加快进度?”

    孔嘉谊一拍手:“就是如此!的确,金融变出来的钱是不可持续的,但我们也不需要它持续,只要它加快现阶段的发展,然后等物质基础上去了,自然就有新的钱可变了。”

    季国风喝了一口茶,笑道:“你还真有些说服我了。不过,说到底,这金融方面的事,我一外行也不好插手,这事还是与商务部、财政部的关系更紧密吧?”

    孔嘉谊摇摇头,说道:“就是因为关系紧密,所以我才不能与他们关系太紧密。所谓金融改革,功效吹上天,其实‘制约’才是关键。要是金融口和财政口都合流了,自己印钱给自己花,那就算口口声声说要自我克制,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但真到缺钱的时候还能忍得住?现在来看,史若云主导改革已成定局,所以我才要尽可能跟她撇开关系才行。”

    这孔嘉谊不愿意与海商系合流,对于军工系自然是好事,但是季国风琢磨着,怎么隐隐感觉一个新的派系在渐渐成形呢?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一拱手说道:“孔兄高风亮节,在下佩服。”

    孔嘉谊抿了一点酒,又神秘莫测地说道:“当然,这事说到底,单靠人的自律是不行的,得靠更强力的制度制约才行。嗯,‘制度’这词有些玄虚,或许更准确地说,是‘利益’的制约才行。所以我才找季兄这样的典型股东,而不是周弘文那样的局中人。”

    季国风一愣,感觉事情并不简单,连忙问道:“你这是指?”

    孔嘉谊举起左手,伸出食指说道:“金融改革要搞,但不能让管委会主导来搞,而要由全体大会主导来搞。”

    季国风奇怪地问道:“这有区别么?管委会、全体大会,不都是那么些人?”

    孔嘉谊摇头道:“不一样。管委会是全体大会授权处理行政事务的机构,早期与全体大会堪称一体两面,但随着摊子扩大、公务员越招越多,已经渐行渐远了。全体大会才是真正的‘我们’,而管委会只是一个去实现我们制定的行政目标的机构,它是有自己的意志的。

    对于管委们,对于各部门的公务员们,他们更看重的是自己眼下的指标能不能完成,而不会关注两届之后的长远利益。因此,如果有一个不加制约的印钞机在,管委再怎么自律,也一定会采取饮鸩止渴的方法去实现短期目标的。

    而对于全体大会来说,说句不客气的,整个国家都是我们的,如果印钞过猛损伤了经济,那损害的是我们自己的利益。所以,金融改革必须由全体大会来主导,将这个商业社会最大的权力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才不会被滥用。”

    季国风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是诛心啊……”

    孔嘉谊笑道:“你们工业口看到的敌人是加工精度;军方看到的敌人是蒙古人,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但在我看来,我们真正的敌人不在外,就在这东海国内,就在我们自己身边——如果不加制约地喂养管委会这个巨兽,那么迟早有一天,我们这二百人或者我们的子孙,一定会被他反噬的!反过来说,只有形成了足够的制约,为它套上紧箍咒,我们才能让它放手施为,生长出足够的力量。一个由大会掌控的、独立的、先进的金融体系,就是制约之一。”

    季国风倒吸了一口凉气。

    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孔嘉谊甚至试图在史若云的金融改革上更进一步,把将诞生的金融体系独立出来,归属由全体大会管理。而全体大会二百多人真的能直接管理吗?还不是要委托成立一个专门机构间接管理?而这个机构不用说,肯定是由孔嘉谊一系主导了。名为制约,实为夺权,这招厉害啊!

    他竟无语,只得拱手道:“呃,孔兄高风亮节,在下实在佩服。只是这金融体系要是成长起来了,不也是一头难以控制的巨兽吗?”

    “没错啊!”孔嘉谊光明正大地回答道:“所以要跟管委会这头巨兽一起养,两相牵制,我们才能过得安稳。说不定两头还不够,得引入更多的巨兽才行。”

    季国风按了按太阳穴,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咱们空对空谈了这么久,那么,你想建立的这个金融体系,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孔嘉谊早已打好了腹稿,当即说道:“倒也不复杂,我们一开始也玩不出什么花活来,只能从基础和低风险的做起。首先,我们设立一个类似于中央银行的机构,将我们拥有的铜、银、金等贵金属管理起来,可以发行自己的银币等等,不进行太复杂的操作。其次,再开设多家商业银行,面对民间开办典型的存贷业务,发行储蓄券,活跃经济,这些银行需要将一定的准备金存到央行之中。最后,也就是最关键的,如果管委会有额外的资金需要,那么经全体大会批准,就可以发行国债,由上面这个银行体系承销。”

    季国风听了有些意外,比他假想得简单多了,倒是和之前周弘文提出的体系相差无几,无非是直接听命于全体大会罢了。横竖他早已与史若云达成了一定的共识,这时便顺水推舟道:“好,那我就期待了!”

第398章 书同文、车同轨、行郡县、编户齐民

    1263年,2月17日,惊蛰28日,中央市。

    一次本来简单明了的金融改革,却在东海商社这个小池子中激起了远超预料的震荡。不过史若云尚未意识到盟友的背刺,还因与季国风达成了幕后交易而沾沾自喜,仍然在一如平常地工作着。摊子越来越大,各类事务也堆积如山,除了最近的金融改革,还有对新得地区政治地位的处理等事,就算没有政敌捣乱,也够她忙的了。

    她现在正靠在椅背上,拿着一本崭新的《简明字典》翻着。

    这本字典是文化部的精心之作,多年来花费了大量力气编纂,还引入了不少外援帮忙,比如在东海国吃了好几年闲饭的文天祥——这家伙在去年底已经被召回南宋,可惜没能见到这部字典的正式出版。

    受限于当下的印刷和装订技术,《简明字典》没有后世字典那般袖珍,用了六号纸的规格(等同于a6,也就是1/4张a4纸),长度约15cm,厚约2cm,沉甸甸的。封皮用了一张红纸写着标题四个大字,有些单调,但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还算精美。

    相比硬件规格,这部字典更重要的是里面的软件,也就是近万个汉字及其注释。其中重点注释了2333个简化字的意义及用法,排版也是按照东海特色的拼音排序的。对于当下的儒生来说,这本字典显然有些离经叛道,而对于股东们来说,却分外熟悉好上手。

    史若云手上的这本是多次校对后的最终版,很快,它就将批量印刷出来,送往各学校、工厂、军营及其它相关机构,与业已铺开的小学教材配合,成为学生工人士兵们读书识字的好帮手。

    “很好。”她合上字典,站起身来,“我们这‘东海国’凑合了这么多年,不伦不类的,如今声名都打出来了,也该正规化了。这教育事业,就是正规化的第一步啊。”

    她把字典放到桌上,又走到墙上挂着的一副地图边。这份地图是一份《东海国政区图》,不过却并非正式出版的印刷品,而是在一副地形图基础上手绘的。毕竟,去年来东海国的实控区一下子扩张了一倍,新的行政区划尚在制定中,也没法正式出版印刷。现在这份地图上就有不少涂改的痕迹,其中一个个小黑点散布各地,标示着当今东海国境内的各县城。

    “今年结束前,每个县都至少要有一所小学,这是计划的第一步……还有,交通网络……”

    她退了一步,又从中央市开始,观察起了地图上连接众多黑点的几道线条。这些线条是“千里路计划”中规划的全国路网,只有寥寥几笔,尽可能将绝大多数城市都连接了起来。不过,当前只有中央市周边的几段线条是表示已修成的实线,其余大多数都是“计划中”的虚线。“还有四年时间,不知能不能看到路网连接起来……”

    史若云上任之后,进一步深化了从张正义时代就开始的甲/乙项目改革。这一改革旨在将东海商社早期混乱的工作内容区分开来,将那些可盈利的商业性项目归为乙类项目,由商业化的逻辑自主运营,而将长远的非盈利项目归为甲类,由管委会领用财政资金执行。这教育和基建两项,就是典型的甲类项目,管委会若想将自己的权力从最初的几座直辖城市扩张到全国,这两项也是重中之重。

    “还是得一点点来啊!”她笑了笑,然后抄起一支铅笔,在地图上画了起来。

    这次她不再是涂点或连线,而是用线条将数座城市圈到一起,相互之间分割开来。原本东海国的国土分为十个州,每个州只有两三个县,实在是嫌小了些,隶属关系也有些混乱。因此前阵子经管委会和全体大会讨论后,决定将这十个州重新划分为八个郡,中央市等核心地区设东海郡,原宁海州改威海郡,登州莱州合并为蓬莱郡,潍州及周边设潍坊郡,密州莒州并为日照郡,莱芜周边设莱芜郡,沂州改临沂郡,海州改连云郡。这个方案经多次讨论变更,史若云已经烂熟于胸,凭记忆手绘出来,竟是一个不错。

    根据管委会的规划,原本已经存在的工作组机制将改组为正规的管委会派出机构,每郡一个,由三到五个股东带队,设置财政局、文化局、交通局等必要职责部门,形成“小管委会”,将当地管理起来。

    “东海、蓬莱、莱芜、连云已经有了派出机构,接下来只要再派出去四个,就能把八个郡都管起来了。八个分管会,恐怕得上千公务员才能有效运行,还是得招人培训。过几年等人够了,还可以储备一批,然后逐渐下沉到县……”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张正义时代,为了尽快稳定秩序,除了几座直辖城市,其余县城都给予了较大的自主权。这在近期确实省事了,但长远来看……很麻烦啊。

    史若云坐回了椅子上,转着笔思考了起来:“本来,战争打赢了,正是携威削藩的好时候,但地盘一下子大了一倍,又没那么多人力去折腾了,短期内还是只能推进到郡一级……只是派个县官过去倒也行,但行政还是只能依赖当地吏员,效率还不如自治呢,而且卸磨杀驴太难看了点……新得地区倒是简单,威海郡也好说,之前许了程从杰五年时间,今年也到期了,不过该怎么操作呢?”

    她思考了一会儿,觉得错综复杂,又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干脆先不想此事,收拾起了桌子。

    过了几分钟,在钟表即将指向9:00的一刻,办公室的门敲响了。

    “请进!”

    随着一声枢响,现任安全部长林博颖从门后走了进来。

    史若云站起身来,笑道:“说九点就九点,你还是这么准时啊。”

    林博颖摆摆手:“早就到了,吃着蛋糕等着呢,这不是怕首席大人有什么事在忙,所以踩着点过来。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就等你了。”

    说着,两人在办公桌两边对坐下来。

    林博颖把一份文件放到了桌上,转了个方向推给史若云,说道:“这就是今年的征募预案了。”

    四年前,安全部制定了“五九军制”,每年立冬征募一批义务兵入伍。这一军制在去年的作战中发挥了重大作用,不过去年战时多批征召新老兵员入伍有些打乱了节奏,而且地盘扩大后必然也要相应地扩充军力,所以今年安全部就准备重新制定一个更大规模的定期征募方案,现在有了初步预案,就拿来给史若云过目了。

    史若云接过文件,简单翻了翻,就笑了出来:“三年内扩军至两万,你们胃口可真不小啊。”

    林博颖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说道:“没什么嘛,我看了一下上次统计组高源报的数据,现在控制区内估计有二百万人口,两万也不过才1%么。我们这个计划,就叫‘1%计划’。”

    1%的常备军比例,在古典时代是个常见的数值,小国会高一些,大国会低一些,但是受限于生产力、行政能力和安全需要,一般不会偏离太多。像宋朝几千万人口常备几十万军队,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而女真、蒙古全民皆兵,不大的部族动辄拉出几万兵,又是典型的反例。以东海商社的能力,征募1%的人口入役,并不困难,甚至再多一点也未尝不可。

    “但是有什么必要呢?刚打完仗,有什么敌人需要那么多军队去对付呢?而且我们的东海军养兵的标准可比其他势力高多了,召这么多人那可是要花钱的啊!你不是不知道吧,前阵子金融改革那么大风波,不都是没钱闹的?”史若云道。

    林博颖摆手道:“没那么夸张吧,之前我们扩军到一万多人,在胶东地区不也占比1%甚至还高了?现在无非是复制到新得地区罢了。而且都是义务兵,要不了几个钱,平时就算不打仗,也能帮着修桥补路什么的,不浪费。”

    史若云摇摇头,说道:“义务兵就省钱了吗?津贴虽然不多,但是一年十五贯的饮食衣物,还有训练打的火药铅弹,再算上装备和其他费用,一年三十贯打不住啊!就算两万全是义务兵,不也要六十万贯?全体大会怎么会批这笔钱?说真的,与其召这么多义务兵,反倒是数量更少但更精锐的志愿役更好接受些。”

    林博颖认真了起来,说道:“不……首席,你这不能光看支出,还要看收益和社会效应呢。今年财报还没出来,不过我猜,跟往年一样,来自顷田户的收税效率要远高于一般民户吧?”

    顷田户一年两税能缴纳的物资大约折合10-15石粮食,与一般民户差距并不大,但是征税效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税务部对顷田户有完全的直接的掌握,而且顷田户一般比较富裕、服从商社领导,所以交起税来也比较痛快,交十石至少能到账八石。而一般民户的征税效率就惨不忍睹了,核心地区还好些,控制力薄弱的偏远地区和自治地区,民户交十石租税,能到商社手中两石就不错了。这两年,随着退役兵的增多,来自于各公社的税源逐渐从零头变成了一个不可忽视的数字。

    “确实这样,不过……”史若云又快速翻看了一下文件,有点理解安全部的意图了,“你们是说,把义务兵当种子,花点钱‘种’下去,等他们长成顷田户了,就能给我们提供稳定的税收了?嗯……”

    林博颖点头道:“是这个意思,而且,”她把身子往前探了过来,“我还有个没写上去的想法,那就是,我们是时候推出一套公民体系了。”

    “公民?”史若云思索了起来。

    这个概念并非她第一次听了,早在战前就有部分股东提出类似的议案,主张做出一定贡献的居民可以被登记为公民,比如退役士兵、商社劳工、纳税额达到一定标准的居民、正规院校毕业生等等。只是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而且之前忙着备战没有资源去操作,所以一直没有实行。

    她看了看林博颖,她这是想推进此事了?只是,“我不是反对,不过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林博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道:“首席,你现在已经把自己的立场完全放在统治者一边了啊。”

    史若云脸一红,下意识地要辩驳,但转念一想又不对,理直气壮地说道:“难道不是吗?不光我是,你和刘小白也都是实打实的统治阶级啊!”

    林博颖摆手道:“我不是说你不对,我们现在的确是统治阶级了。只是,首席啊,我们这些统治阶级的利益何在?或者说,我们的利益和普通的国民是相悖的吗?”

    “不相悖么?归根结底,我们拥有的资源都是从国民手中收取上来的……”史若云一不小心把真心话说了出来,然后顿了一下,又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但是,不管有没有我们,普通国民都是会被其它统治阶级剥削的。而我们在剥削的同时,还发展了生产力,改善了他们的生活,这是双赢嘛。”

    林博颖笑着拍了拍掌,说道:“是这样啊。所以,我认为,实际上我们这二百人的‘统治阶级’在根本利益上是与国民一致的——因为整个国家都是我们的,而国家是由国民组成的,国家的利益就是我们的利益,也就是他们的利益。”

    史若云也笑了出来:“没错……啊,听君一席话,感觉坐在这民脂民膏修成的大楼里都心安理得不少了呢。不过,这跟‘公民’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博颖说道:“虽说大方向上是这样,但细分的话又不完全一致。国家是由国民组成的,但不是每一个国民的利益都与国家一致。官僚可以投降,商人可以为钱资敌,真正的底层反正谁来都是受剥削也无所谓,平时还好,真正的危急时刻都靠不住。只有中间这不上不下的因我们建立的东海体系而收益的一群人,才真正与国家休戚相关,才真正与我们利益一致。这些人就是我们需要争取的对象,为此,必须要有一个制度将他标识出来,也就是公民体系了。”

    她继续说道:“先不说那些假大空的,实际上,之前已经产生的顷田户虽无公民之名但也有公民之实了。他们享受了国家的好处,也就是一块大面积的耕地和对应的优惠税率,因此也必须要尽义务,也就是在战时被征召入伍,不然顷田就没了。这样的公民,关键时刻很有用,而又不会像地主官僚那样有可能威胁我们这二百人的地位,正是我们真正的基本盘,不应该多多益善吗?”

    史若云沉默了一会儿,又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翻:“倒也是这么个道理,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扩军计划也可以考虑了。只是,像你这样说,公民权利义务要对等,顷田户有田地制约,但其它不种地的公民怎么办?成为公民没什么特别的好处,也就不好对他们进行制约啊。”

    林博颖耸耸肩:“鬼知道,大会二百人呢,总不能全让我出主意吧?不过,税务部不是在筹划普征商税和所得税么?我看就可以搞个歧视性税率,公民少征,其他人多征。”

    “倒也是个办法,听着跟某某某对异教徒征的什一税差不多。”史若云感觉有些头疼,“但这商税的事牵一发动全身,要是税率不同,说不定会有一般商人诡寄在公民名下避税的事发生,还得慎重……”

    林博颖哈哈一笑:“那就得劳您费心了。公民的事先不说,至少今天这征募计划能过了吧?您先看着,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先回去了!”

    “哦……那慢走不送了!”

    ……

    在林博颖走后,史若云认真地思考起来。金融改革、税制改革、行政改革、扩军、公民体系……前后一系列问题碰撞起来,在她脑中搅成了一团乱麻,但是随着思索的进行,又逐渐清晰起来。

    “重新梳理一下,重要的不是把机构建到哪一级……”

    史若云开始在笔记本上做出了批注。

    “而是从上到下,自下而上,培养一个易于管理且有共同利益的阶层!”

    她翻开一页新纸,在上面竖着画出自上而下的管委会体系,又画出平行的县域自治体系。随后,她又在旁边写上“公民兵”和“税制”两个圈,感到豁然开朗。

    正当她想要奋笔疾书,将新计划记录下来的时候,门却又敲响了。

    “请进。”

    进来的是她的秘书,慎重地将一份标记为“秘密”的信送了进来。

    史若云见发信人是孔嘉谊,有些奇怪,拆开看过之后,表情就变得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怒喊了出来:“这老孔是在背后捅刀子啊!他想干嘛?”

第399章 二次立国

    1263年,2月20日,清明,金口市,莱阳钢管厂。

    莱阳钢管厂是武备组的陈文等人牵头、挂靠在工业部下面的一个乙类项目,厂址位于五龙河上游、临近莱阳县的地方。实际上当地原本就是莱阳的辖境,不久前才划拨到金口市,所以建厂时起名随了莱阳。之所以选择这块地皮,是因为当地的五龙河段水力充沛,临近有一个小煤矿,能够为工厂提供充沛的动力,同时附近还有两个小村子,可以为工厂提供农副产品,正适合用来开厂。

    该厂的主要业务,自然是生产钢管了……钢管作为一种比强度高的结构件,在工业中应用范围很广,比如海翼帆的钢骨、炮车的辐条、蒸汽机用的管道等等,当然,最广为人知的,还是作为火枪的枪管。之前大战的时候,位于金口堡的第二机械厂扩充火枪产能,临时从其他部门借调了不少劳工。战后产能缩减,这些劳工本来是要回归原就职处的,但是陈文觉得这些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熟练劳工就这么放回去太浪费,于是就申请了一个乙类项目,建了这个钢管厂,把这些劳工集中了起来,专职生产钢管。

    初期,莱阳钢管厂的规划产能是月产3吨钢管,如果全部用来生产枪管的话,足可制造一千根以上,当然,战后休养生息,产能更多地用于供应基础工业,产不了那么多枪。

    目前,钢管厂已经搬迁完毕,开始投产了。如果是平日,车间外的水车会吱嘎嘎地转,通过天轴带动车间内的机床不断工作,加工出一根根的钢管。但今日清明放假,车间内只有少数技工在检修机器,安静清闲了不少。

    “唔……很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厂长陈文视察了一圈检修进程,感觉比较满意,表扬了一下负责管理生产的车间主任、资深劳工黄开诚,便离开了车间,紧接着骑马往下游大铁厂的方向去了。

    现在钢管厂的生产方式还是延续几年前的模式,由小规模流水线进行手工打造,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所以,最近陈文一直在与工业部的同事合作,试图设计一种能批量制造钢管的辊压机,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只不过,这样的机械需要的功率也不小,而庞大的水轮机组的建设费用显然不是这么个小厂所能承担的。所幸,蒸汽机的实用化让他看到了一线曙光,虽然要烧煤,但初期建设费用可比水力设施要低多了。只是当前已投入试运行的新星-150的功率仍嫌小了些,满足不了需求,所以他这阵子总是往大铁厂跑,追踪功率更高的新星-180的开发进度。

    得益于煤铁来源的进一步扩充,五龙河大铁厂已经进行了一次扩产,产能提升到了最初的三倍还多。新上的钢铁设备规模更大,需要二十四小时连续运行,如今假日也不停歇,一如既往地轰鸣着。

    陈文在外面停马场拴好马,然后轻车熟路地进了厂区办公室内。他本以为这钟点人要么休息了,要么都该在车间里主持工作,没想到进去之后却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挤得满当当的,而且还在围着桌子激烈地讨论着。

    陈文关上门,惊讶地问道:“哥几位,怎么了啊这是?出什么事了?”

    万浩然抬起头来,看到他,抖了抖手中一份内参,神情复杂地说道:“出大事了,后方又闹起来了。”

    陈文走进来取了个杯子,笑道:“最近大事可不少啊,又是金融改革又是州改郡的,还能有什么事更大的?等等……不是哪里又打起来了吧?”

    周边几人接连摇头叹气了起来,万浩然苦笑道:“不是,真打仗的话那倒没什么,你看看吧,孔嘉谊搞了个《二次立国法案》出来,可真是大新闻啊。”

    “啥,二次立国?”陈文疑惑地接过内参,草草看了一遍,然后又细细看了一遍,最后惊讶地叫出来:“确定全体大会地位,设立纲领,直掌军权……管委会和东海商社分离,独立央行……这是立国还是要分家啊?”

    ……

    前阵子的诸多大事,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渐渐被史若云化解过去了。然而孔嘉谊在潜伏了许久之后拍出的一系列提案,也就是《二次立国法案》,则真正引爆了东海商社的政治生态。

    在提案中,他倡导将东海国的权力重心从管委会重新转移到二百股东组成的全体大会上来,并且正式确定政治纲领,将管委会、军委会、东海商社等机构正规化平行化,设立直管的央行等等。换言之,也就是将过去的草台班子彻底改变成真正的国家。

    这个提案非常“政治正确”,但对于史若云这个首席管委来说却极为不利。毕竟在此之前,她可以说是全体大会推选出的“国家元首”,而在此之后,就只是大会下辖诸多权力机关的其中一个的掌舵人了而已。这让她非常不舒服,前不久,她与孔嘉谊等财政口的人联络进行金融改革的时候,还以为拉到了一帮重量级盟友。结果金改还没开始,这盟友就轰然背刺,搞了个大新闻,这感觉可真是糟透了。因此,昨日清明节,她匆匆做过财年总结,就去寻找孔嘉谊这个罪魁祸首兴师问罪了。

    2月21日,清明第2日,东海郡,即墨县。

    “老孔,不是我说,你这是立国还是分家啊?”

    史若云找到孔嘉谊的时候,他正在和周兴一起在即墨县东北的一处小湖钓鱼,两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得她气不打一处来,平日的优雅也不顾了,直接气势汹汹地上前兴师问罪起来。

    “嘘!”周兴怒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都把我的鱼吓跑了!”

    孔嘉谊反而哈哈一笑,用力抽起钓竿,把一条一尺半长的草鱼提了起来:“周老师,这次是我先拔头筹了!”

    说完,他把鱼取下,装到桶里,洗洗手朝河岸后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对史若云问道:“首席,看你的样子,难道是觉得我的方案哪里有什么问题吗?没关系,尽管提,有了问题才好改嘛!”

    史若云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喘过气来,说道:“不是,老孔,你这胃口也太大了吧?你这么七拆八拆的,以后历史书上不得把这个事件叫‘东海解体’?你干脆也学王泊棠去取个字吧,就叫‘利钦’好了!”

    孔嘉谊看了看她,突然脱口而出三个词:“团结、正义、繁荣。”

    史若云一愣,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孔嘉谊的微笑中带上了一丝嘲讽:“怎么,首席,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这可是当初改制大会上你自己的发言啊。团结阶段万众一心,正义阶段改制开放,繁荣阶段隐于幕后……当初你给我们描绘的这幅蓝图,我们可都深深记在心里呢。但怎么反而你自己却当垃圾扔掉了,难道真是权力改变人心吗?”

    1255年,全体大会第一次正式建制,史若云上台豪情万丈地提出了“三阶段”的发展理念,为股东们描绘了一片光辉前景,也为她赢得了大家的认可和商务部长的职位。不过一眨眼八年过去了,风轻云淡。

    史若云这才回想起自己当年的豪言壮语来,脸不禁有些红了,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能一概而论,这,这……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吗?”

    “这届不是时候,要等下届,下下届?”孔嘉谊言语中有了些怒气,“首席,你自己想想,如果你不是首席,那么你真的会反对这个计划吗?说不定你自己都会提一个差不多的出来吧!”

    史若云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是现在还不是我们稳坐钓鱼台的时候,外面依然有强敌虎视,内部也不能说发展得多好,正需要集中力量办大事啊,你要是这么一分权……”

    孔嘉谊摇摇头:“当然要集中力量,所以不就该以大会为权力核心么?而且下面分成诸多机构又不是说就要各自享受去了,本来就没多大纠葛,分开之后不正能更好地各自发展了么?都发展好了,才有更多的力量可用啊!我可以保证,改制之后,输送给管委会用于行政工作的资源,不会低于以往,甚至可以说,以后增长得会更快。”

    史若云听了这话,感觉他似乎是有让步的意思,于是问道:“这个,怎么保证?就说你把乙类项目都独立出去的提案吧,原先工商业的利润都是可计入财政收入的,这下子全没了,产生的缺口怎么补?兵不募了,路不修了?”

    孔嘉谊开始算了起来:“首先,企业拆分后,过去的一部分行政支出也由企业承担了;其次,税务部不是要开征增值税吗?这个我也是支持的。我看,就可以从自有企业开始征起,这样,企业部分的收入就有相当一部分转化为税收了;最后,如果实在不足,企业利润上交到商社后,也可以向管委会输送一部分。这个输送部分,既可以走特别税的形式,也可以走国债的形式。总之,拆分只是让账目更清晰,只要操作得当,管委会获得的财政收入,是不会低于以往的。”

    史若云点点头,感觉总算是有些欣慰了,但还是不太好受,又继续说道:“那么企业独立运营,又不能真独立,总得让股东去看着。可这看着看着不就成自己了的么?”

    孔嘉谊叹了口气,说道:“可现在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吗?长远以往必然如此吧。所以,我才提案要强化全体大会的核心地位,只有定下纲领、形成共识,让每一个股东认识到全体的利益符合自己的长远利益,让大会这个总体去制约个体,才能对这种行为产生制约。不过也未必能真正长远,所以我当初还想过要不要干脆真分家算了,把股份分配到人,再搞一套交叉持股体系相互制约,但被季国风反对,所以没提出来。”

    史若云有些意外,没想到季国风居然会反对此事,要知道,如果真的分家的话,他能分到的份额可不会小啊。“哈,真没想到,老季还真是高风亮节。”

    孔嘉谊笑了一下:“是啊,不过也可能是嫌少呢?不说这事了。总之,首席,我们的事业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转折点了,正如你当初所说的,之前的体制已经越来越不适应现在和将来的规模了,必须要进行改革了。而且,你不是在州改郡、设分管会吗?这样大规模扩张管委会的职权,难道不担心有朝一日,整个官僚系统产生自己的意志,反而势大不能制吗?有了与管委会分支平行的机构相互制衡,实际上并非对管委会的限制,反倒是能放心让它扩大的保证。手里握着紧箍咒,我们才能安心啊!

    想想吧,若干年后,人们回头看这次改革的时候,真的会在意它是谁提出的吗?只会记得这是在你的任期内进行的啊!对了,说起任期,我觉得当前我们的三年制是不是太短了点,是不是延长一年更有利于政策的延续性呢?”

    史若云听了,先是一惊,后是一喜,这就是利益交换环节了。如果每届延长到四年,那么她干满两届的话,就多了两年任期,相当于又连任了一大半届,这个权益可不小。她想了想,又说道:“当然,改革是好的,具体可以谈的嘛……”

第400章 推恩

    1263年,2月27日,清明第8日,蓬莱郡,福山县。

    福山县城东,一辆四轮马车沿着新修的县道轻快地前行着。

    车上,前新泰县令张春锐掀开窗帘,探出头去,对着前方的石块堆成的路面看了一会儿,又收回身来,说道:“福山县这路修得还不错,果然逼一下总是能做事的。”

    张春锐曾以编外人员的形式被东海管委会委任去西边做了一任新泰县令,任上做得不错,尤其是修了一条路,连接了莱芜和蒙水水路,深受东海人好评。因此,去年东海人将新泰县收入囊中后,就正式邀请他加入管委会体系,去担任蓬莱郡的交通局副局长。

    东海股东数量有限,一个郡只能摊到个位数,因此这类的局级职位大都是由公务员担任了。按理说,这等高位应当优先由多年在管委会体系浸润的资深公务员担任才行,但管委会本身人才就不多,资深人员又多半抽调去管理棘手的新得地区了,所以这经营多年的蓬莱郡反而就让张春锐空降了过来。

    张春锐一开始还以为这“交通局”是个外交部门,进一步了解后才知道是主管修路和管理车辆秩序的,倒也跟他的履历挺合适。他本是威海郡文登县人,前阵子衣锦还乡,等到日期临近了,就踏上了前往蓬莱上任的旅途。现在他经过福山县,看到城外新修了道路,正好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不由得多看了看几眼。

    福山县是典型的自治县,本来议员们交了税就不管什么事,自得其乐闲适得很,但去年开始就累了起来。先是上面打了仗来劝捐,又逐渐摊派“行政任务”,让他们在县内做些“搞卫生”“办学校”之类的活计,这条路也是让他们集资修的。理论上来说这只是“建议”,没什么强制力,但议员们还没做几年老爷,对“朝廷权威”仍有不小的畏惧,而且城里卖的报纸整天谈些教育基建的重要性之类的,不干活面子上总过不去,所以多少总会干点。卫生学校之类的先不说,至少这条路修得还可以,毕竟是他们自己募资修的,是要在石碑上留名的,那么多眼睛盯着,质量虽不能跟建设交通部亲自督办的国道比,但比起旧时代的土路还是强上了许多。

    很快,马车接近了县城。城东的清洋河颇为宽阔,向北一直通海,大小船只来来往往,好是热闹。河上有一座百年石桥,但通行能力不强,两岸桥头有福山县的保安员在维持秩序兼收过桥费,车马在东边排了好长一条队出来。

    四轮马车排到了队末,张春锐探出头去,看着长队皱眉道:“还是得修座新桥才行啊。”

    看这样子,得排好长时间的队了,现在太阳都西落了,不知道能不能赶在闭城门前排过去。不过过了一会儿,就有保安发现了这辆挂着正规车牌的四轮马车,过来跟车夫问了问,得知上面是“副局长”后,就殷勤地请他们插队了过去。

    张春锐欲言又止,但还是跟着过了桥,又进城找了间客栈投宿了下来。

    他本不欲在福山县有太多牵扯,但不知是不是过桥时走漏了风声,当夜住处的门就被敲响了。

    张春锐开门见到来人,惊喜地问道:“广明?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一名当地议员,名叫严行舟,字广明,以往和张春锐有些交情,不知怎么就听到消息寻了过来。

    严行舟拿了一个笼屉过来,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酒瓶,笑道:“梅喧兄,来了福山也不知会一声,是不是高升了,看不上我们这些老兄弟了啊?”

    “哪里哪里,怎么会呢?只是在福山匆匆路过,怕打扰了广明,故没有登门拜访,真是失礼了……”张春锐连忙将他请入桌前坐下,又说道:“什么高升,不过是忙碌命而已,哪里像广明这般做个议员逍遥自在。”

    “呵呵……”严行舟打开笼屉,摆出酒瓶、酒盅和下酒菜,“不瞒梅喧,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如今你在蓬莱身居高位,可知近来管委会要改易县政?”

    张春锐一愣,还有此事?他虽然进入了管委会系统,但前段时间也就是在中央市学习锻炼了一阵子,熟悉工作形式,对大局上的改革动向还真不怎么知道。因此,他只能反问道:“抱歉,恕我孤陋寡闻了,这县政是要如何改易?”

    严行舟有些愕然:“你真不知道?”

    张春锐老实摇头道:“真不知道。”

    严行舟盯着他的脸反复看了几遍,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就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可能真是隐秘,也罢,那梅喧就听我说说,帮我等参谋参谋吧,不过不要外传了。其实这事我也是道听途说,可能是误传,也可能是上面故意传出来的风声。总之,说的是,县政选举,要从税票改人票……也就是多少多少个公民才能选一个议员出来。而这个公民,就要当兵、读书,或者一年缴十五贯的税才能成……”

    “哦?”张春锐听了,思索甚多,但没立刻做什么表示,只是问道:“这般改来,对广明影响可大?”

    严行舟一股不悦的表情:“税照交,名额却要操持于那些退伍兵丁之手,影响如何不大?东家们这是卸磨杀驴啊,要我说也别这么一点点来,干脆把这劳什子会议全撤了得了!我来本是要向梅喧打探些消息,若真是如此,那我县便只能联合抗税了!”

    张春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广明大可不必如此忧虑。在我看来,这前后区别也没太大嘛。”

    严行舟不解道:“如此大的变易,怎么就不大了?”

    张春锐道:“原本广明捐这个议员用了多少税赋,三百还是五百?变易之后,你找二三十信得过的族人,将这笔钱粮记在他们名下交上去,给他们捐个公民身份,再让他们投你的票,不就还跟以往一样么?再者,你也可以派族中子弟去当兵,退伍回来又是一个名额,还省了不少钱;或者当下不少顷田户都是未娶青年,你将族中远支庶女嫁过去些,不也就拉拢过来了么?”

    严行舟听了他的出谋划策,感觉豁然开朗。他心中将听来的改革方案细细一盘算,发现若是操作得好,甚至能比改革之前多占一些份额。想到这里,多日来的积郁一扫而空,转而喜上眉梢地对张春锐拱手道:“今日来找梅喧,果然找对了……如此说来,不但可以消弭一场灾祸,而且大有可为啊!”

    张春锐也回礼道:“那就祝广明兄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了!”

    严行舟感觉心潮澎湃,随便与张春锐聊了聊他的新工作,就告辞回家去筹谋他的大事去了。

    张春锐一直送他下楼出门,目送他上了车离去才回屋。不过这时候,他却笑了出来:“东家们这是在推恩啊……”

    他坐回桌边,拿起筷子,夹着严行舟送来的香油笋干拌牛肉丝嚼了起来,一边嚼着一边思索着这次明显是事先放风的改革动向。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县政改革,而是他所在的蓬莱郡分管会。

    从级别上来说,这个分管会与旧时代的“府”相当,但一个府衙一般也就几个官员加一批吏员完事了,管理的事务很少,而分管会却结构复杂许多,除了他所在的交通局,还有教育局、公安局、卫生局等一系列机构,几乎将民间事务事无巨细都管起来了。这种机构设置和职责的不同,反映了“东海朝廷”与旧朝廷的巨大区别,那就是重治理而非管制,重发展而非一味从地方索取。

    但是,这么一个复杂庞大的机构,也需要大量的人手,还不能是一般人,得是能读书识字有做事能力的人才成。更别说,东海国的地盘一下子扩张到了八个郡,每个都需要这么多人。所以短期内,管委会还是只能重点建设郡级的分管会,很难把同样复杂的机构铺设到县一级。

    实际上在县一级也不是完全没有机构。东海人在旧控制区的每个县都开设了法院,派遣了法官,掌管着司法权——实际上也就是过去县令的主要权力——只不过这个法院系统是由全体大会直接掌握的,跟管委会不是一个系统,主要目的也更多的是彰显代行国王权力的全体大会的权威。此外还会派驻一个税务小组,用于监督议员们的纳税情况。据说,统计组也在各县有眼线,不过这就不是能公开讨论的了。总之,这部分占用的人力不多,作用也反倒和古典官府有些像,重在“控制”而非治理。

    而县级的“治理”职责,比如缉捕盗匪修桥补路一类的工作,就被打包分包给了纳税大户们。实际上几年来他们也做的不错了,虽然大多数时间什么也没做,但旧时代朝廷派过来的县官们也同样几乎什么都不会做,只管收税。相比之下,被督促着修修路的他们干的还可以,毕竟是自己出钱修的。

    但是,这种粗疏的治理相比管委会的期望还差得远。现在虽然只能管理到郡一级,但将来肯定是要下沉到县的,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免会与当地势力产生冲突。而现在正逢开拓时期,当下管委会就面临了两难的局面:若是放任县级自治的局面持续下去,将来不免尾大不掉;但若是直接取消自治,会立刻激化矛盾不说,也没那么多人手去处理县域事务。

    “所以,就出了这么一个‘推恩’的法子。”张春锐给自己斟了一盅酒,晃着酒杯说道。

    管委会适时推出公民制度,将原本基于税赋的选举改为基于人数的选举。短期内,乡绅们可以通过一些手段维持自己的份额,但长期来看,等到自己的族人一个个都成了登记在册的公民,拥有一系列由管委会而非宗族赋予的独特权利,那时还能保证他们跟自己一条心吗?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既保证了兵源,又瓦解了宗族,这招厉害啊。”

第401章 真正的立国

    1263年,3月10日,清明20日,东海郡,中央市。

    管委会大院,礼堂。

    上个月对于东海股东们来说,是风云突变的一个月,以金融改革为开端,地方行政机构的铺设、公民制度的建立、县政改革等大菜接连上桌,最终以《二次立国法案》的推出为标志,达到了最**。从20日清明节到23日全体大会召开,各种舌战嘴炮明枪暗箭此起彼伏,明面上人人喊着大义凛然的口号,暗中又进行着各式各样的利益交换,最终风波逐渐平歇,各派系渐渐达成了共识,一套更完善的方案开始被制定出来。

    现在的礼堂没有像之前那般坐得满满当当的,只有十几个股东,搬过椅子围了一圈坐着。这些人又分成了四部分,一是以史若云为代表的海商系,二是以林博颖为代表的军工系,三是以孔嘉谊为代表的新冒出来的金融系,最后则是以周兴为代表的中立系。

    史若云把一份写着《东海宪章(临时第二版,内部版本,严禁外流)》的文件拿了起来,说道:“既然有了初步的共识,那我就念了……”

    这份“宪章”是各派系充分交流并达成共识后制定的一份章程,用于将东海国的权力架构完善并确定下来。相比之前争议颇大的《二次立国法案》,这份《宪章》要更完善,也更容易被股东们接受。

    宪章中,确定了股东们所组成的“全体大会”为东海国的最高权力机关,名义上是替远在海外的东海国主代行权力,实际上当然没人能管。

    全体大会承认不同股东有不同的个人利益,并不强求抹杀派系分歧,但也强调所有人都有着共同的长远利益,因此个人要服从集体,但同时集体也要尽可能维护每个人的利益。这是首条共识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共识,为了维护这个共识,又制定了一系列股东间交往的礼节和准则,尽可能斗而不破、携手共进、以竞争促发展。

    股东们首次正式确定了他们的纲领及目标:短期内,要尽可能提升工业技术、发展各类产业,壮大国力;中期内,要解除蒙元的威胁、收复失地甚至一统全国;长期来看,则要将华夏文明扩散至整个世界。

    为了实现这些目标,全体大会之下又设立各种机构,以具体实施权力及贯彻股东们的意志。

    一、管委会

    原先的管委会大包大揽,几乎对东海人的所有事务都由管辖权。改制后,它将精简或者说进化成专业的行政机构,负责“东海国”这个政治实体的税收、官僚管理、行政、基础设施建设、教育、卫生、维持治安等工作。

    虽然管委会的职权有所精简,但随着国土规模的扩大和行政力量的培育,总体实力实际上并未减少,反而大幅增长了,仍然是东海权力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环。

    管理委员们的产生机制和之前类似,全体大会指定首席,首席指名管委,管委担任各部部长。只不过每届任职年限从三年增长到了四年,而且长期来看,以后的首席选举恐怕不再依赖个人魅力,而更看派系实力。部长之外的股东在管委会体系中按照特长和能力任职,不受管委变更的影响。其余公务员则通过考试入职、经绩效考核晋升。

    基层治理方面,州改郡方案顺利通过,管委会将国土划分为八郡,在各郡设立“分管会”,负责当地治理,并在实干中培养和磨练人才,为未来的横向和纵向扩张进行储备。

    二、东海商社

    “东海商社”这个实体在过去同样是个宽泛的概念,一度用来指代全体东海人构成的总体。改制后,它将名副其实,成为真正的“商社”,用于管理股东们拥有的资金和产业。

    原本由管委会统一领导的各工商产业,包括前阵子如雨后春笋般成立的乙类项目,将被完全拆分出来,新成立大大小小可能有几十上百个独立的企业,彼此自负盈亏独立运营,但由东海商社持有股权,进行必要的协调。

    东海商社仍然挂着“东海”的名字,实际上也是因为它才是被股东们真正掌握的力量。

    管委会虽然上下结构严密,但毕竟是由人组成的,有人就有自己的私心,将来这个机构越庞大、组织越完善、人数越多,就越容易独立运行起来,越容易抵御外部的干涉,自然也包括上面的干涉。现在的这个小规模管委会是由股东们一手建立的,自然不是问题,但若几十年过去了,人都换了几代,股东的创业权威消退,官吏之间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那还能像现在这般好说话吗?

    而东海商社虽然组织更松散,却始终是在“钱”这个指挥棒下工作的,钱可比人心好掌握多了。

    三、金融体系

    为了进一步加强对“钱”的掌握,全体大会准备发展独立的金融体系,并设置了直属的金融管理机构。

    在最新规划中,东海金融体系将分为三部分:东海资产管理公司、东海联合储备局和商业银行。

    在这个金融体系中,将成立一家新的、由全体大会所有的“东海资产管理公司”,隶属于东海商社,专注于管理理论上归属全体股东所有的贵金属资产。原先由财政部管理的贵金属,以及每年东海商社结余的利润,将全部划归东海资产管理公司所有。该公司将视情况,在新成立的各家商业银行开设储蓄账户,将这些资产存入其中,为这些银行提供最初的基础存款,并收取相应的利息,实现股东资产的保值增值。而财政部将不再持有大量财产,只拥有一个小而灵活的账户,根据每年的财政收入量入为出。

    各商业银行主要由股东牵头成立,此后也会接纳经过审核的民间银行。它们将以盈利为目的自主经营,吸纳存款、发行银行储蓄券、放出贷款,视情况也会开放金融投资业务,同时在客观上也为整个社会提供资金和金融服务、促进经济繁荣。

    东海联合储备局将发挥中央银行的职能,发行金属铸币,规定各商业银行必须向它存入一定数额的准备金,储蓄券的发行也必须接受它的监管。它将监控经济的运行情况,调节金融系统的数据,以保证经济平稳发展。显而易见,这必将是未来东海体系中的擎天一柱,孔嘉谊对这个职位也志在必得,现在他已经在着手准备东海储蓄所的拆分事宜,准备把它的存贷业务拆分成一家独立的商业银行,剩下的部分则作为联储局的基础班子。这也意味着孔嘉谊这一系与过去的“财政系”切割,摇身一变成了崭新的“央行系”。

    四、军委会

    作为至关重要的军事力量,自然要由全体大会亲自管理。军委会下设总参谋部、总装备部、总后勤部等一系列相关机构,专注于提升作战能力、制定战争计划。

    不过,为军队提供装备、补给等的相关企业仍归属于东海商社管理,管委会中也依然保留了安全部和海洋部两个部门,用于给陆海军募集兵员、发放资金、协调军地关系,并参与宏观战略的制定。显然,这是为了牵制军方,毕竟让军队完全独立可不是个好主意。

    五、司法及检察系统

    司法系统倒本来就是由全体大会直管的,而且耗用人力不多,早早就铺设到了县。这一系统过去存在感不大,主要用于彰显全体大会的权威,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维持秩序,也就是起到古代县令的作用。改制后全体大会决定进一步建设检察官体系,用于向法院提起公诉,将来也可以用来处置渎职的公务员,制衡官僚体系。

    六、公民制度

    宪章中,把东海国管理的人口分了居民、国民、公民三类。其中,只要是生活在国境内的人口,包括本土人和外国人,都可称“居民”;而登记在册、具有户籍的便是“国民”,享有一些体制化的便利;只有满足了一定条件的国民才可成为“公民”,具有一系列独特的权利。

    全体大会对公民的掌控力最强,国民次之,居民最次,因此待遇也亲疏有别。长远来看,由军人、富裕农户、城市中产阶级、小商人和小企业主等构成的公民阶级是全体大会的天然盟友,因为两者之间还夹着一个官僚和大资本阶层。对于全体大会来说,这个中间阶层不得不存在,却又可能壮大到难以控制,威胁股东们的统治,因此必须培养坚实的基本盘制约他们;而对于公民们来说,这个中间阶层直接压迫着他们,想要减轻压力,只能依赖于全体大会的“公义”,因此会支持全体大会的权威。

    两者不但对内有共同利益,对外也有相同的立场。如果外敌入侵成功了,全体大会肯定会倒霉,但他们一手培养起来的官僚、资本可不一定,只要投靠过去照样吃香喝辣;真正的底层也无所谓,反正到哪都是被剥削。只有在东海体系中收益的公民阶级才会受到切身的损失——他们就是想卖国也没什么能卖的,反倒过去享有的权利多半会被剥夺,被分配给入侵者自己的基本盘——所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只能听从全体大会的召唤,提起枪来跟敌人干了!

    只有具有共同利益,才有长远合作和相互扶持的基础。

    为了引导公民阶层,全体大会有两个工具。其一,是日益发达的报纸、书籍、戏剧等媒体,以严肃新闻和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作品的形式,向他们灌输全体大会高大上的形象和一系列“国家”“民族”“忠诚”等概念。其二,则是过去的县级自治机制,这个机制现在还被乡绅掌握着,但是逐渐会被越来越多的公民渗透进去,成为他们由下而上发声的机制。毕竟,对于股东们来说,如果只是把人派到基层去而无法从基层得到反馈,那算得上什么控制基层呢?

    ……

    史若云读完这长串的文档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又灌了两口茶,才说道:“目前的第二版就这些了,有人有特别的异议吗?”

    众人相互看看,都摇了摇头,没有表示反对。孔嘉谊出声道:“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就先发到股东们手头,一边践行一边讨论一边完善吧。”

    史若云点头道:“正合我意。那就定下两个时间点,一是今年七月下旬的全体大会,届时将意见整理成正式版本,如果通过了,那么就在十月份正式实行!”

    意见中平,众人皆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吧。”

    石头落地,操心了半个月的史若云终于露出了笑容:“好了,总算是搞定了。哈,我们这个草台班子,走到现在,终于算是真正的立国了。”

第402章 火器时代

    1263年,3月13日,清明23日,集宁路。

    在东海人焦头烂额建设和梳理内部事务的时候,蒙古朝廷也在积极进取着。

    集宁路因集宁一城而单独成路,集宁也就是后世内蒙古自治区的乌兰察布市,位于阴山山脉东南麓,西京(大同)路以北,是进入河东山西行省的门户。

    去年,忽必烈与南方势力议和后,掉头迎战兄弟阿里不哥。不过,毕竟阿里不哥大军来势汹汹,而他经过一场大战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过来,所以只能战略收缩,从广袤而无险可守的草原撤回来,依托前金留下来的边防体系防守,避免与阿里不哥的蒙古铁骑正面交锋。

    这个策略起到了一定效果,最终成功将战事拖到了冬季。

    阿里不哥跨越戈壁袭来,补给不济,无法在隆冬时节继续进军,只能取了集宁就地休整,待明年再战。

    从整体战略态势来看,他还是占据了更大的优势。大面积的版图染上了他的颜色,而关内的河东山西地区又有不少他的潜在支持者,若是他能破边而入,必定群起响应。届时取了河东地,再居高临下威胁燕京就易如反掌了,忽必烈还能蹦跶多久?

    自然,忽必烈也知道这一点,对大同一带的防御格外重视,趁冬季不断往这边调兵遣将。到了今年开春,天气转暖、万物萌生,双方就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苗头。这个月,忽必烈更是派军出关,主动向集宁进发,试图收复这处要地。

    这让阿里不哥看傻了眼,去年只敢龟缩在城里,今年就主动出击了,这不是来送死吗?于是干脆也不去迎战,就在集宁以逸待劳,准备在城下给哥哥一个迎头痛击。

    双方都拥有大量的骑兵,忽必烈一方尽力试图掩盖己方虚实,而阿里不哥一方则当然要尽可能查探出他的真实兵力,所以双方的游骑展开了激烈的搏杀,大军外围到处是倒毙的人马。

    最终,阿里不哥查探到忽必烈大约派了两三万人出关,但具体的兵种配比则不得而知,在侦察战上双方算是战了个平手。

    到了今天,双方终于正式照面了!

    战场在集宁城南的白水泊,又称白水泺、鸳鸯泺,也就是后世的黄旗海,由周边的数条河流汇聚而成,面积广大,是一处典型的“水草丰美”之地。实际上,白水泊的得失比集宁城还重要,因为要是没了这个水源地和牧马地,城里也别想呆下去了。

    这个季节只是刚开春,草原上依然很冷,水脉也没完全苏醒。白水泊的水位不高、面积不大,周边倒是可以通行,但是有小河和泥泞湿地阻碍,走起来很不方便。所以阿里不哥将忽必烈军主动放到了泊北地,自己带着八千精锐重骑和上万随军轻骑迎战,都是蒙古好汉没有步兵随行,准备借助湖边的泥泞地,将哥哥的这支大军陷在这里完全吃掉。

    “啊哈哈哈,让我看看……这是什么?我亲爱的哥哥啊,居然带了大象上阵!”

    阿里不哥还是骑在他那匹金色宝马上面,用一柄缴获来的珍贵的千里镜观察着忽必烈的军阵,结果惊讶地发现,阵中居然出现了两头巨兽,竟是传说中的大象!

    这大象是当年忽必烈征服大理国后,当作战利品带回来的,一直作为宝贝养在开平,没想到今天居然带上战场了。军阵中,环绕在大象周围的,还有好几个军阵可能有上万步兵,骑兵都散在外围,数量可能还不到万,后面还拖着不少大车。

    阿里不哥看了一会儿,又继续嘲讽道:“怪不得他敢带人过来送死,原来是有这巨兽作为依仗啊!但他是傻了吗?这么笨重的大家伙,在草原上有什么用?这吃的都比上一百匹马了吧?啧啧,真是堕落了,蒙古好汉调不动,只能依赖没用的汉人了。今天,我就让他知道祖宗们的山河都是怎么打下来的!来人,去扰阵!”

    人一上万,接地连天,现在双方加起来都四万多了,人马更是连绵数里出去,别说好好组织了,就是单单把命令传递下去都不容易。阿里不哥就趁忽必烈没有完全布完阵的这个机会,命一个千人队上前扰阵去了。

    对于忽必烈军这样同样有大量骑兵的对手来说,扰阵其实没什么作用,你能来千骑扰阵,我就能上两千打回去。但这正是阿里不哥的目的,就是要把对面的骑兵引出来,自己这边才好重骑冲杀嘛。在他看来,只要把哥哥的骑兵都打掉,剩下的步兵就都是菜了,而骑兵对决,自己这边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更占优势。

    不过事情的发展似乎不太对。

    自己这边一个千人队冲上去,对面却丝毫没有应战的想法,骑兵仍然巍然不动,只有步兵警戒了起来。这个千人队见勾引不成功,随机应变掏出了弓箭,试图袭扰步兵军阵,然而迎接他们的是……

    “放!放!放!”

    随着王青的怒吼,正对着来袭蒙骑的一个武卫军千人队有次序地放出了手中的弩箭,箭雨呈三叠阵向骑兵覆盖过去,即刻给轻甲的他们造成了惨重的伤亡,逼迫得他们不得不落荒而逃。

    “好!记下来,王青和武卫军皆有赏!”

    后面坐在象背上的忽必烈看到这个场面,大声叫好了起来。

    前面的几队武卫军是他交给王青调教的,他们手上的神臂弓也是王青监制的,现在来看,效果果然不负他的期望。

    很好,这样就能以步阵为墙、渐次推进了。哼,我愚蠢的弟弟啊,还有更厉害的你没见识过呢!

    阿里不哥首轮试探受挫后,又派了两轮,仍然在步阵的远程打击下无功而返,甚至还被忽必烈的骑兵看准机会留下了一批,可谓开局不利。

    不过他很快改变了战法,下达了新的命令:“命佐塔带三千具装、三千轻骑,从左扑击贼军的右翼马军,把他们全打掉,其余待命,准备随时扑击援军!哼,我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这一下子就是六千骑兵的调动,一动起来顿时有山河动摇的气势。不过气势这么大,也就意味着调动不易,六千骑兵必须先向左运动一大段距离,完全展开队形,才有可能进行冲阵,不然刚一动就撞到一起了。

    就在阿里不哥军调动的时候,忽必烈军却没有做出足够的反应,只是阵后一阵骚动,从后面推了二十多辆二轮车出来,每辆车上都有一根大铜管子……

    “好,就位,挖土,埋桩,插钎,都给我做妥实了!”

    汉将郭秉义大声指挥着手下炮兵们操作着这些珍贵的大炮,心潮澎湃起来,甚至都有些过于澎湃,超出他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能力了。

    郭秉义是郭侃之子。去年郭侃被东海军俘虏,虽说战后协议有交换俘虏的内容,但这人名气太大,又在战争中领悟了不少先进学识,所以被东海人死扣着不放。这就引发了忽必烈的重视,他认为老子奇货可居,儿子自然也是好汉,就把郭秉义起用了起来,让他去主管炮兵的建设和训练。其实倒也对口,毕竟郭家是有些家传兵法的,之前郭侃也给家里写过信记录过一些火器的用法,总比普通一窍不通的莽汉强。

    而今天,终于到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这些大炮是以从宋军那里缴获的火炮为蓝本仿制而来的,结合蒙军的实际情况进行了修改,都具有近似的规格,约八百斤重,发射三斤炮子。朝廷为了仿制这些大炮可是竭尽了全力,不过毕竟是国家级势力,全力之下,在半年的时间里还是赶制出了好几十门炮,其中大部分放在了开平和燕京守城,这次带了二十一门出来野战。

    这些炮加工水平不行,公差比较大,用的火药也不行。但是,足够了!

    “左军,放!”

    郭秉义把大炮分为三组,依次开炮。左边的炮兵看到他的旗号后,立刻大着胆子用火把点燃了炮门处的引药。片刻之后,炮阵上便轰鸣大作、硝烟四起,炮弹向远处的阿里不哥骑兵飞了过去。左军炮兵立刻开始了装填,而中军、右军也次第开了火。

    正如东海军面临的窘迫一样,大炮虽然威猛吓人,但其实并不能对松散队形造成多少杀伤。炮弹落入缓慢移动的阿里不哥骑兵队列中,只造成了寥寥十几骑战果。

    但是,这样的威力和轰鸣声却给初次见识到火炮的阿里不哥骑兵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马儿因为巨响而受惊,临时征召来的蒙古牧民惊恐地寻找敌袭的方向,甚至还有人拜起了神佛,重骑兵的队形也因此而有些散乱。一支军队最重要的组织度受到了打击!

    接连的炮声中,本来试图冲阵的阿里不哥骑兵的组织度迅速下降,前排试图拼死一搏,而后排则仍在迟疑。忽必烈看准机会,果断下令:“冲!”

    旗号打了出去,炮兵停止了射击,而右翼骑兵则夺路冲了出去。

    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在济南城下吃过亏的,对火炮已经相当熟悉了,并不受影响。反而因为己方的火炮又产生了士气加成,虽然人数更少,但是组织度要显著高于对面的阿里不哥军。

    两军交锋后,很快就形成了收割之势。

    “传令下去,大阵前推,左翼待命,给郭侃和炮兵记功!”忽必烈兴奋地下令道,随即又在心中狠狠地嘲讽了一下自己那个看不清形势的弟弟,现在已经是火器的时代了!

    在右翼成功击退阿里不哥军气势汹汹的来袭后,忽必烈军士气大涨,在雄壮的鼓声中开始向前推进。而阿里不哥军则正好相反,气势一下子弱了三分,再次袭扰依然无果后,不得不向后退入集宁城中。

    然而要是打一场正统的攻守城之战的话,岂不是趋短避长,浪费了己方骑兵的优势、任由对方的优势步兵施为吗?所以阿里不哥在过了一夜之后,直接带兵退出了集宁城,重归草原,去更熟悉的战场上作战。

    此战,无疑是以忽必烈的胜利为终结的,这让这位“中原皇帝”大大松了一口气。

    经此一战,他本已落入低谷的威望再次回升,战略环境大大改善。这之后,他就可以回头收拾之前有异心的诸部,恢复汉地生产,集中力量将阿里不哥驱逐出漠南地。做完这些,就有余裕慢慢稳固根基、徐图进取了。

    这一战,充分展示了经过良好训练的步兵以及先进火器的威力。忽必烈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决定回去之后就开始扩充武卫军的实力,并且进一步敦促火器的钻研和制造。如果有必要的话,再花费些代价从东海人那里换些样品也不无不可。

    哼,那些短视的小商贩,迟早会死在他们自己卖出的火器之下的!

第403章 不落人后

    另一边,在南宋一方,对于火器的追求同样没有松懈。

    3月13日,清明23日,临安。

    定民坊,八字桥边,“云清记”烟火铺。

    云清记是临安城中一家老字号的商铺,由一家姓陈的家族经营,主营烟花、鞭炮等节庆助兴之物。这年头都讲点迷信,所以焰火店铺的名字中全然不见烟火气,反而两个字都从水,就是为了镇住这行当随时可能发生的火灾爆燃等事故。

    这陈姓人家是祖传的手艺,制作出来的焰火形制精妙,不但有火树银花、窜天猴等常见花式,还有按次序变幻出各种颜色甚至图案、文字的高级玩意儿,在城中也是小有名气。临安一向繁华,娱乐活动丰富,而他家店又临近北边的一个商业中心“下瓦子”,所以生意一向不错。

    不过,今年正月世祖皇帝驾崩,整个临安城都一片肃穆,连带着他家的生意也惨淡了不少。虽说朝廷并不禁止小民娱乐,但这节骨眼上点烟花玩,这不是给别人和自己都找不痛快吗?还好,皇帝死在元旦和上元之后,这两个占了一年销量大头的节庆没被耽误,所以今年的日子还过得去。店主陈水安也乐得清闲,这段时间只是虚开店门,带着两个儿子在后院研究新的花式。

    “这段硫磺还得多加三分,不然烧得太慢接不上……”

    “咚咚咚!店家,在吗?”

    陈水安正跟儿子们在讨论新焰火的事,店面那边突然传来了招呼声,他感觉有些疑惑,什么人这时候来照顾生意?但是脚上却没慢下,一边应和着“客官稍等”,一边快速洗干净手,快步走到店中招待了起来。

    他见到来人的时候一愣。此人四五十岁,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穿着一身棉布道袍,富态得很,后面还跟着一个高大魁梧的随从,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这么个小店买烟花?

    于是他只能做出恭敬姿态,小心地问道:“不知客官是有何贵干?”

    来人看了看他,问道:“你可就是此店的东家,这些烟火都是你家做的?”

    陈水安一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匆忙说道:“回官人,此店确实是小底的店,不过小底一向守法经营,与邻为善,未曾做过什么恶事啊!”

    来人摆摆手说道:“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李正,把东西拿出来给店家看看!”

    “是!”后面那个高大随从立刻从包袱中取出了一件物事,放到了柜台上。

    陈水安定睛一看,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是一套他店里出产的“鱼跃龙门”烟花,以复杂的花式著称,不过说实话也不算极品,今天拿过来是什么意思?

    “客官,这是我家的‘鱼跃龙门’,您可是要采买几件?”

    来人露出笑容,说道:“是要采买,可不止几件,是几百上千件的大买卖,你可接的下?”

    陈水安一听,就愣住了。几百上千?这是什么大喜事要准备这么多?

    还不他待回复,就见来人一把抓住“鱼跃龙门”的发火处,大手将纸壳撕开,露出了里面的发火机关,又将机关上连着的火绳切断,单单把机关抠了下来,问道:“店家,这是你家的独门绝技吧?就这个东西,按我要求的形制做上一千套,钱少不了你的,你可能做?”

    陈水安一惊,然后有些恼怒:“客官,你莫不是来消遣我的吧?这可是我家吃饭的东西,你若拿了去做焰火,岂不是要抢我的饭吃?”

    别家焰火都要用明火引燃,而这“鱼跃龙门”只要对着外壳上面的一个机关踩一下,片刻之后就能自来火引燃。这是云清记的独门绝活,依赖于一套简单而精致的机关,原理说穿了也不难,就是簧片上夹着一块燧石,脚踩之后自然牵动燧石撞击内部的一块铁片,产生火花引燃少量火药,火药再点燃埋藏在内部的一段火绳,火绳引燃真正的焰火,整套系统就无中生火了。

    只是要保证每次脚踩都能发火可不是件简单事,这就依赖于陈家精湛的手艺和老家特产的上等燧石了。所以他家也不太担心别家仿制,就算能买回去照模子做一个出来,临用的时候点不了火,可就砸牌子了。

    但现在此人要买成品,还是一买一千套,这东西除了用在花火上,还能干嘛,这不是明摆着要山寨自家的东西抢生意嘛!

    眼见他无礼,刚才那个随从李正立刻呵斥了起来:“放肆,这位是当朝兵部尚书,岂敢无礼?”

    “什么?!”陈水安的脑子像是一下子被火药炸了一下。兵兵兵兵部尚书?这么大个官是怎么会来我这个小地方的?

    来人正是新鲜上任兵部尚书、签书枢密院事的李庭芝,他呵呵一笑,止住了李正,对陈水安轻言细语地说道:“店家,此话出于我口入于你耳,不可让第四人得知,你可明白?大可放心,我要你这东西,不是要做烟花抢你生意,而是用于军务。这是军国大事,你赚钱,也可襄助官家朝廷,如果干得确实好,得一个伎术官的出身也不是不可能,你可愿意?”

    “官,官身?”陈水安咽了一下口水,大概是震惊过度大脑反应不过来,恍恍惚惚就应承道:“小底愿意。”

    李庭芝哈哈一笑,放在柜台上一块牌子,说道:“那你明日便带上家伙什去万岁桥北草料场,拿着这个令牌去神机营校场,自然会有人带你来见我的。”

    壬戌大战结束后,李庭芝凭战功和贾似道的提携入朝,在枢密院中升到了签事级别,同时担任了兵部尚书一职,在朝中也是一员重臣了。不过兵部现在只是个外交部门,这个兵部尚书其实没什么正事好做,于是他又把军器监的事务要了过去。

    在上次大战中,他深刻体会到了火器的重要性,同时也对东海火器的领先程度感到震惊,产生了一种紧迫感,必须要带领大宋在这方面迎头赶上才行。

    在火炮方面,宋军已经初窥门径,现在小有进展,只需要按部就班地铸炮就行了。李庭芝更为关注的,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东海军的单兵火枪。这种武器威力大、射程远(相对于弓弩来说),正适合以远程火力为支柱的宋军步兵组织模式,如果能给他们装备上,想必会战力会提升一大截。

    实际上,在此之前,他就产生了将火炮缩小成单兵武器的想法,甚至已经做出了一批原始的类似火门枪的武器,但是与东海火枪一比,立刻就相形见绌了。他曾经与魏万程联系,试图购入一批东海火枪,但是魏万程含糊其辞,只说要请示上面,没给确切消息,看上去是没指望了。

    现在的东海国已经今非昔比,他也不便用朝廷权威强压,只好退而求其次试图仿造。

    还好,在之前打仗的时候,东海火枪以各种方式流出去了不少,李庭芝也从中得到了数量不小的一批。其中有的是蒙古人在战场上俘获的,大号长枪与小号手铳都有,又间接流入宋军手里。也有是从东海人那里获得的,他们虽然没有成批量军售,但私下里还是赠送或出售了一些,不过都是手铳。幸运的是,李庭芝从后一个渠道获得了一批火帽和弹药,能让他更好地研究仿制方案。

    与蒙古人面对的困境类似,东海火枪看似结构简单,实际上制造难度远超宋人的预料,完全无法复原出成品。军器监面对这样一根精致的钢管,甚至产生了一种在文明层次上被碾压的膜拜感,几乎不知从何下手。

    不过毕竟宋朝工匠的底蕴还是要比施行匠户制度的蒙古人强不少,左右折腾之下,还是取得了不少进展。

    最开始,他们试图用类似于铸炮的工艺,铸造一根铜质的长管出来。倒也能出些成果,但是强度和轻便不可兼得,若是要保证单人携带,则威力不济,比弓箭也强不了多少;而若是保证威力,则成了一门小炮,显然不是能轻松移动的。其实这小炮也不错,其实比蒙古那边王青做出的同类产品还强些,已经有不小的实用价值了,但是离李庭芝的期望还差得远。

    后来,军器监中果然还是有能人的,一名叫宁继业的年轻铁匠,在反复对比作为样品的一批风暴枪后,终于从其中的一把上发现了端倪。这一把应当是风暴枪的早期批次,制造工艺相对粗陋些,宁继业从枪身上细不可见的螺旋纹路中,判断出这根钢管很有可能是由铁板卷制而成的,在惊讶于东海匠人精湛的工艺的同时,也为仿制工作指明了方向。

    当然,即使有了方向,想真正把想法变成产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别的不说,就是最初的钢板怎么来,都令他们很是头疼。还好,当初军器监在贾似道的指示下,曾经试图仿制东海人的板甲,虽然最后做出来的东西不尽如意,但至少琢磨出了一些锻造大块铁板的技术。在此基础上,宁继业等人长期试验,终于有成功的眉目了。当然,尚未最后成功,而且即使成功了,怎么钻枪管还是个大问题。

    而且讽刺的是,他们实验所用的钢材,全部是进口的优质东海钢,因为他们自己的冶炼技术不行,与其千锤百炼出一块好钢,还不如直接买昂贵的东海钢呢。

    同时,制造枪管是一个问题,制造枪机就又是一个问题。东海火枪的击发依赖于火帽,这个结构极简单的东西却彻底难住了他们。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才能仿制出来?如果搞不定这个,那么即使枪管做了出来,也没法用啊!所以,在宁继业带人研究枪管制造的同时,李庭芝又指派另一帮人研究枪机的制造。

    基于火帽的枪机结构并不复杂,要仿制是可以的,不过是粗糙一点难用一点罢了,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点火。拆解了几支火枪之后,他们大致弄明白了,火帽的机理是产生火花,而火花才是点燃火药的关键。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就是用明火替代火帽也可以,但是难道还能一手拿火把、另一手持枪吗?所以必须寻找更可行的方案才可以。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军器监中,偶尔有人从云清记的烟花中发现了这种燧发发火机构。若是过去,他们对这种奇技淫巧的东西只会不屑一顾,但是现在不正是用来给火枪点火的最佳替代方式吗?于是这个消息被迅速报告给了李庭芝,而他对此也非常重视,亲自寻到了云清记这里,把陈水安一家给发掘了出来。

    ……

    第二天,临安城北,神机营校场。

    陈水安和他的次子陈津信拘谨地站在一处棚子里,看着桌上的一堆金属器械。

    旁边,李正拿出两把风暴枪,一把是完好的,另一把的枪机却拆卸了下来,对着陈家父子说道:“我先给你们演示一次,你们看看有什么办法把你们的‘自来火机括’装上去。明白吗?”

    两人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李正便轻车熟路地取出一个小竹筒,给完好的那把风暴枪装上了少许火药,没装铅弹,又心疼地取出一个火帽装了上去,展示给他俩看过之后,便抬起枪朝棚外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脆响传来,棚中顿时充满了硝烟的味道。不过陈家父子都是摆弄惯火药的,对此没有太过惊讶,反而像看到了宝贝一样双眼发光起来。

    “喏,”李正又把桌上那把拆开的风暴枪推给了他们,取出一个火帽举给他们看,“就是这样,这‘火枪’是用这个名曰‘火帽’的小东西发火的,你家既然焰火传家,也该看得明白。不过此物难得,若是你们能把‘自来火机’装上去,替掉火帽,便是大功一件了。如何,可有把握?”

    陈津信自幼对这些机械的东西有灵性,这时候已经扑到那把风暴枪上摆弄了起来。陈水安连忙点头应承道:“是,是,我们一定尽力……”

第404章 真正的进步 上

    1263年,3月13日,清明23日,安吉州。

    “嘿,黄仪,就这个?我可听说宋军都开始研究火枪了啊,你就拿这东西出来?”

    李涛拿着一块铁板,翻来覆去地看着,仍然看不出什么端倪,最后只能这样对身边的黄仪发出了疑问。

    黄仪是工业部的人,现在的主要工作仍然是领衔东海标准化工作组,但也不需要997扑在上面。他在上个月随试航的逐日号南下到了江南,代表工业部视察京东商城的外包工作,顺便也看看江南工作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过这个月初,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拿了一面安吉州产的铜镜惊叹异常,非要来安吉州看看,没办法,李涛就只能陪他过来了。还好,临安去安吉州还算方便,而且秦九韶家就在安吉州,请他写信让家人照应一下,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他们两人的座驾是一辆豪华的“云中”牌悬挂式四轮马车,从本土进口而来,由去年成立的“保安屯机械制造厂”生产。该厂是由原木工组的秦晋牵头成立的一个乙类项目,厂址在城阳工业区北的保安屯,主要生产高附加值的豪华车辆,云中牌悬挂式四轮马车就是他们的第一款产品。

    顾名思义,“悬挂式”的意思就是真正的悬挂,也就是在普通的四轮马车的底盘上设置四根弧形的钢制立柱,然后把一个轻型的篮式车厢用四套坚韧的皮质索具悬挂在这四根立柱上,从而缓冲车辆的颠簸。虽然载重量大受影响,但是舒适度相比传统马车有了天壤之别,能带给乘客贵宾级的享受。

    这样的马车随船到港了十套,其中两套留给江南工作组自用,三套送给朝中大员,剩下五套则以2888贯一套的高价被一抢而空。商务部要是知道了这个新财源一定会开庆功会的,可惜这个部门就快要解体了。

    黄仪这次来安吉州,就点名要乘这种舒适的豪华马车,魏万程没办法,只得心疼地将新宝贝送上了城外颠簸的官道。而据黄仪的说法,这不是为了他的屁股,而是为了他随身携带的宝贝,也就是一个小而沉重的樟木箱子。等到今天到了目的地,他才将箱子中的东西拿来出来。

    他这神神秘秘的,勾起了李涛浓厚的兴趣。但当李涛真正见到神秘宝贝的真容的时候,却大失所望。就他所看,这东西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铁板而已,完全不像是什么高精尖的合金材料。但这么几块平平无奇的铁板,却被木框仔细地镶嵌了起来,周边还有碎布棉絮稻草混合缓冲,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宝贝。

    “天哪,别掂!小心掉了!”黄仪一把把他手中的铁板夺过,装进一个精致的布袋中,“唉,早知道你们是这么个反应,有眼无珠。这可是无价珍宝,放置了五年以上、内应力近乎完全释放的铸铁块!”

    “哦……”李涛应了一下,“还真是铸铁啊,那么到底是干什么的?”

    黄仪从箱中又取出一块铸铁板装进另一个布袋里提了起来,又小心地合上箱子,看着李涛,结果半天想不出怎么解释,于是悻悻地说道:“……细节不好说,你会意就好,这是精确计量的根基。什么蒙古人宋人仿些火枪,不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技术进步!”

    说完,黄仪便提着两块布袋,下了车。李涛摸不着头脑,只能也跟着下了车。

    与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另一辆普通四轮马车,随车搭载了五名便衣近卫兵,作为他俩的护卫。还有一人是秦九韶家的家生子,叫秦瑞,今天来给他们做个向导。

    这几人早就下车了,近卫兵们看似随意实则警戒地分散了开来,而秦瑞则屁颠屁颠地跑到李涛和黄仪二人面前,殷勤地说道:“李将军,黄先生,前面就是您找的石家念二叔的铺子了。”

    黄仪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铜镜,顺手照了一下头发,然后翻到背面,上面除了有白鹤高飞的图案,还有一行铭文“安吉州真石家念二叔照子”。他又抬头看了一下前面店铺挂着的布幡,果然是“石家念二叔照子铺”,又回想起这安吉州制镜业的知识产权纠纷,不禁笑道:“这可是真石家吗?”

    秦瑞尴尬地说道:“咱安吉州‘石家’太多,已经分不清哪家才是正主了,不过您手上的这件,确实是这个念二叔铺子出的。”

    安吉州旧称湖州,位于太湖之南,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人口密集,极为富裕,商贸繁盛。此地制镜业特别发达,产出的铜镜闻名海内外,一直兴盛到了清朝,直到玻璃镜渐渐普及,才衰落下去。宋朝因要避赵家先祖赵敬的讳,镜子不能称“镜”,只能称“鉴”或者“照子”(不得不说,老赵家的讳真是太多了)。“安吉州真石家念二叔照子”,就是这家生产铜镜的工坊的商标。

    宋代商业发达,一个明证就是商人们有了强烈的商标意识,不但会主动打广告宣传,还会注重保护自己的名号。当然,既然有商标保护的存在,就说明一定有着商标侵权的存在。就黄仪在临安市面上看到的,来自安吉州的铜镜,背后的铭文有相当一部分都打着“石家”的名头,什么“石家照子”“真石家照子”“石家二哥宝鉴”“石家八郎照子”“真正石家二哥照子”“童叟无欺保真石家照子”……林林总总不一而全,令他差点笑出来。

    就算不追根溯源,也能想象的出来,最初一定是某个“石家”制镜手艺出了名,引发了效仿者纷纷攀附这个名号,而真正的石家则不得不在商标上增加“真”“保真”这样的前缀来与其它品牌区别开来,但这实际上并没有用,于是就产生了复杂的“石家”系列。不过在黄仪看来,这些铜镜都打磨得非常精致,虽然无法与玻璃镜相比,但是人影清晰可见,看过去依然令人赞叹。这也是他来到安吉州的原因,当然,不是为了生产玻璃镜与他们竞争,而是为了这份打磨的手艺。

    黄仪笑了笑,拿着镜子和三个布袋走进了石家念二叔的铺子,一进门就喊道:“东家可在吗?”

    店门迎宾的一个小子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伙人,现在看到来者气宇不凡,不敢怠慢,立刻去后屋喊了两声。

    片刻之后,一个佝偻着腰的瘦小中年人走了出来,见到黄仪等人,客气地说道:“小老儿便是此地东家,客官称我念二便可。不知客官可是看中了我家的照子?可随意看看。”

    黄仪把手中的小铜镜递给他,问道:“东家,这可是你家的照子?”

    石念二立刻认了出来,喜悦地点头说道:“正是我家出的货,客官可是看中了?果然是识货之人啊!听客官的口音,是北方来的商贾吧,可是要采买些照子带回去?好说好说,价格什么的都好说。小松子,快请客官入座,煮茶!”

    黄仪也不客气,直接从店中要了两面据称是最好的照子,坐了下来仔细端着看了一会儿。半晌过后,他才对石念二问道:“念二叔,我能请教一下,你的照子是如何才能磨得这么平的吗?”

    石念二一愣,这是商业机密,怎么能随便问呢,你这人懂不懂行啊?但是也不好得罪他,只好随便挑些“细心、仔细,选上好刀具和磨石,修身养性,每日晚上吃素”之类的场面话敷衍过去了。

    黄仪笑笑,不在意他的敷衍,又说道:“二叔,我确实有单大生意要托付于你,此生意非你这样的精湛手艺人不可,不但有不少钱赚,还能助你的制鉴技艺更上一层楼,你可愿意?不愿意的话我就找别家去了。”

    石念二又是一愣,这家伙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似乎听听也不亏,于是说道:“客官请讲,小老儿受教了。”

    黄仪点点头,举起手中的两面照子,问道:“既然如此,可否让我先将这两面照子一验?”

    石念二有些不愉,这不是质疑他的手艺吗?但是想想真手艺又不怕验,于是点了点头。

    黄仪从李涛手中接过一个小瓷罐,又取出一副手套戴上,将罐子打了开来。里面是一种鲜艳的红色液体,是用氧化铅粉和油调和而成的,他从中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出来,均匀地涂在两面铜镜上,然后左右手分别拿起来正对着一合,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之后又按着摩擦了一会儿。

    石念二差点有些急,你这不是污了我的照子了吗?说着,黄仪就将两面镜子分了开来,露出了上面斑斑点点的红斑,看得石念二直心疼。

    黄仪咳咳两声,掏出一块小银锭,放在桌子上,治好了石念二的心病,然后说道:“看看,二叔,你这照子还差一个境界呢。”

第405章 真正的进步 下

    石念二看着银子,不好发作,只好说道:“客官,小老儿愚钝,你还是直说了吧。”

    黄仪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于是把左手的镜子放下,食指指着右手镜子上的红色斑点说道:“二叔,一开始,这些红漆是遍布整个镜面的,为什么两面照子一磨,就斑斑点点了呢?想想吧,自然是因为镜面在细微处仍然是凹凸不平的,凹下去的地方磨不到,红斑自然就保留着,而凸起来的地方的红漆就被磨掉了。那么,想做出更平的镜子该怎么办,先像我这么做,两面照子一‘显影’,然后把亮的地方稍微削去一点,如此不断重复,一面前所未有的光滑镜面不就出来了?”

    石念二一开始还莫名其妙,后来听着听着逐渐豁然开朗,最后恍然大悟,拍着大腿站了起来,恭敬地对黄仪说道:“万谢客官传此绝招,小老儿受益无穷!这银子还请拿回去,这两面照子就送给客官,算小老儿的拜师礼了!”

    “别急,正事还没谈呢。”黄仪郑重地从布袋中取出那三块铁板,递给石念二,说道:“这才是我拜托二叔的大生意,就按刚才我说的法子,如法炮制,将这三块铁板磨成平面。不能只磨一对,需要两两不断轮换换着磨,否则容易磨成弧面。就这样,每磨一组,我给您三,不,五贯钱如何?如果您磨得好,之后还有更高要求、更大的板子,到时候工价还得高上几倍。”

    石念二一喜,湖鉴论两计价,他家还算小有名气,一两在市面上可卖百文,不过那是市价,出货价也就三分之一,一斤的大照子才能卖上一贯,现在一下子就是五贯,这可赚的不小啊。

    不过刚学会这招,他也不敢贸然应承,万一费工太多反而亏了呢?于是只点头道:“承蒙客官惠顾,您可真是小老儿的大财神哪!不过小老儿也不敢保证手艺一定能入您的眼,能否让在下先试试,磨不好就不要钱了!”

    “二叔尽可放心去试!”黄仪豪气地把东西都推了过去,一反之前扭扭捏捏的态度,还从李涛那里取了一套精钢制成的切削工具,给了石念二,“这红漆也好弄,您去药店买点红丹,磨细了和油即可。”

    之后,他又给石念二讲解了一下工具的用法和检查平整程度的数点法。石念二不敢怠慢,当场去后面取了两面半成品铜镜,按照他说的方法操作了几遍。果然,几十年的老匠人的手艺不是盖的,上手之后,很快掌握了诀窍,效果甚至超出了黄仪的希望。

    他哈哈一笑,又把那锭银子塞给了石念二,说道:“那便托付给二叔了,就按约定,五日之后我来取货!”

    说完,便在石念二激动的目光中,带着李涛等人出门离开了。

    上车之后,李涛一头雾水地问道:“黄仪啊……我倒是看明白了,你是要让他磨一个特别平的平面出来。但是,有什么用呢?”

    黄仪刚刚完成了一件史诗般的任务,现在得意地很,摇头晃脑地说道:“……算了,给你说说吧。这东西叫基准平板,是用来制造标准量块的。嗯……精度的重要性你知道吧?但是要制造一把精确到1mm的尺子,你必须有0.1mm甚至更高精度的测量手段才行。当然,0.1mm级别我们是有的,当初的数显游标卡尺还能用,但是再高的怎么办?我们变不出另一把精密量具,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这就是量块。”

    李涛点了点头:“精度的重要性我自然是知道的,这是工业的基础嘛。不过你说了这么多,量块到底是什么?”

    黄仪嘿嘿一笑,神秘莫测地说道:“量块,一般是用合金钢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做成的立方体,尺寸极度精确,表面极度光滑,甚至可以两两之间通过分子力直接吸在一起,可以用它来对别的量具进行校准。如果制造尺子,你需要另一把更精密的尺子,但是制造量块,却可以从0开始做起,完全不需要另一个参照物,只靠不断地打磨和修正,来建立一个基础尺度体系!”

    东海工业现在面临的问题,基本可以归结为“虽然知道怎么做,但是就是做不到”。而这个“做不到”,又可以细分为三类:资源上做不到、规模上做不到和精度上做不到。第一个很好理解,就是缺乏关键资源,比如橡胶之类的,所以很多东西做不出来。第二个也很好理解,就是工业规模不够,所以什么万吨巨轮想都别想。第三个同样很好理解,就是他们有很多精妙的设计,但是因为加工精度不够,所以就算做出来了也不能用。

    前两个问题急不得,而且已经在按部就班地解决,而第三个做不到则是最简单而又最困难的。从正面来说,只要精度上去了,东海人就能提前复现历史后期的很多有用机械,但从反面来说,提升精度又谈何容易呢?这需要大量熟练的技工、一套完善的工作和检验制度,还有精密的测量体系,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情。

    而现在黄仪试图促进的,就是东海体系的基础计量工作。

    虽然基本没听懂,但是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总之鼓掌就对了。李涛鼓完掌,又问道:“所以你就来找磨镜师傅了?”

    黄仪点头道:“正是,我们在本土也自己磨板子,但是你知道的,我们那些二把刀,虽然知道原理,但到了手上就差一截了。之前我看京东商城的外包工作做的还不错,就带着一批板子过来,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帮忙。结果在商城那边看到了安吉州铜镜,觉得让他们来可能更合适些,于是就往这跑了一趟,果然没让我失望啊!不说了,咱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再找几家试试,下一家去那个‘石家八郎’吧。啧,他们这姓石的真多,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管他呢,手艺是真的就行了。可惜啊,都是有家有业的人,不然要是能被我们雇佣带回本土就好了。”

    李涛不知道是不是去年跟蒙军做生意的时候学奸了,刚才一直头晕脑胀的,现在却一下子机灵了起来,坏笑着说道:“你要是真想要,也未必不可能啊。嘿,他们这可是制镜业,要是这个行业完蛋了,那你说他们该怎么办呢?”

    ……

    3月15日,清明25日,安吉州。

    “哇哈,这就是太湖?真是大啊……这简直是个内海了吧?”

    黄仪见到太湖后,不禁发出了感叹。他两段人生都一直在北方活动,从未见识过如此巨大的内湖,如今真是大开了眼界。

    现在的太湖没经过围湖造田,比后世还要大上一圈,水域一眼望不到头,完全可以用“浩瀚”来形容。

    他委托了安吉州的几家制镜工坊刮削标准平板后,左右无事,便伙同李涛随着秦瑞游览起安吉州附近的景色来。安吉州依山傍水,可谓“湖光山色”,如今又开了春,正是个游览的好时节。今天,他们的车队便到了太湖边上,游览这个天下闻名的大湖。

    李涛看到这里更是两眼放光:“真是厉害,难怪历史上这里能打起那么多水战来。想那张士诚……哦不对,还不到时候。”

    他突然又想起一事,转向旁边的秦瑞问道:“秦瑞,这太湖上,该是有不少渔民的吧?”

    秦瑞应道:“确实不少。忠勇伯可是想尝尝湖鲜?还请稍待片刻,去西北边我家的园子歇息,那边已经备好了‘太湖三白’,白鱼、银鱼、白虾,鲜美无比,定让二位满意。”

    秦九韶这几年在朝中逐渐高升,在安吉州第二家乡的地位也随之显赫起来,大肆购置田产,把庄园一直延伸到了太湖边上,又在湖边修建了一处别院,供家眷友人闲暇时休闲所用,真是令人羡慕……哦不,**透顶啊。

    “忠勇伯”是赵昀去年底给李涛封的爵位,不光他,东海海陆军的高级军官几乎人人领了一个,推恩之心昭然若揭。不过在东海国内部,股东们拿这个爵位几乎都是当笑话看的,领了爵位的人第一时间澄清表示绝无投靠南宋的念头,还有人提议应该给股东们一人发个贵族头衔的,最后笑笑也就过去了。

    李涛听到这个尊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连忙说道:“得,得,你以后还是别用这个称呼叫我了,叫我李哥就……算了,估计你也不敢叫,还是叫李中校吧。我不是说吃的事情,我是问,那些渔民可好说话,能接受招募吗?”

    秦瑞也算机灵,很快就想起了这些东海人的海商背景,说道:“李中校可是想募渔民出海?唔,实话说,不太容易。这些渔民,都是一辈子在船上不下船的,想让他们上岸跟你们回临安,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再说了,二位何等尊贵的人物,干嘛要跟那些下等人来往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13/ 第一时间欣赏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作者:沐轶所写的《医侦朝野》为转载作品,医侦朝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医侦朝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医侦朝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医侦朝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医侦朝野介绍:
京城大户苏家招穷秀才入赘,只因张半仙说他将来会官居一品。没想到赘婿进门后霉星高照,苏家生意大败亏空,秀才又治病死了人,赔得个家徒四壁。秀才羞愧自尽,穿越法医秋无痕借尸还魂。娘子一家人却坚信赘婿终有一天会出将入相,为此拼命攒钱为他捐官入仕。面对吃糠咽菜的家人和即将倒闭的药铺,秋无痕有心无力,因为他是法医,不懂中医。好在,他脑袋里凭空多了一个神奇药葫芦。逆袭由此开始。医侦朝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侦朝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侦朝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