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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21章 西拓:连云郡 上

    1263年,6月5日,小暑12日,临沂。

    小暑时节雨水充足,前几日公审之后,接连几天都下着大雨。不过这不意味着工程队可以休息了,恰恰相反,连日大雨使得周边河流水位暴涨,不少地方都有洪水的危险,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走出去收集水情,以便为运河工程提供决策依据。所以这几天,不少干部和工程师都带着人冒着大雨在各地奔波,而今天雨一停,更是趁着大水没有完全消退开始了大规模勘探的进程。

    马原和赵浩初两人,走在一段积了雨水的古运河河道边,一边考察河水流向,一边对着最近的一些事件吐槽着。

    “嘿,赵哥,你知道吗?这下了几天雨,就有些村民嚼舌头,说这是有冤情呢。”

    “哈,冤情?什么冤情?难道那些贪污犯还冤屈了不成?”

    “不是,他们是说,是我们判得太轻了,老天看不下去了。”

    “哈啊哈哈哈哈……真是无聊。不是我说,现在这帮子人也太迷信了点。”

    “这可不是小事啊,迷信迷信,他们入迷了可是真信的,这对我们的工作不利啊。”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还能来个破四旧不成?……我看,给他们解释也解释不通,干脆让文化部那杜松林他们派点人来,以神棍攻神棍,让他们迷我们的信算了,还容易控制点。”

    “呃,赵哥,你这思想很危险的啊……”

    正当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的时候,一封信件突然送了过来,交到了马原手上。

    马原翻看了一下,无奈地说道:“初一的信,从郡城送来的,看来是下雨耽搁了。唉,真误事啊,要是通了电报就好了。”

    东海版本的电报技术经过屡次迭代,现在已经比较成熟了。实际上这电报本来就原理简单没什么花头,突破之后很容易做得比较可靠。虽说如此,电报业务也没有在东海国境内全面铺开,主要是因为成本太高——不是铺设成本高,而是运营成本高。

    明晃晃的电线架在外面,就算不含铜,饥渴的乡民也会在几天内给你偷个一干二净。想保住线路,必须投入大量安保力量时刻巡查才行,这费用就海了去了。

    所以就算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东海商社投入运营的电报线路也只有中央-东海和莱芜-临淄两条,前者是熟地,有足够的力量监察,后者是荒郊野外,不用担心有人来偷,而介于两者之间的地方,短期之内就别想了。

    不过,据悉建设交通部有个胶沂(马拉)铁路的宏伟计划,若是能成的话,那么借铁路巡查的庇护,顺路架设一个电报线路还是很可行的,甚至还能把铁轨本身用作通信导体。那样的话,西南与本土无疑将能结成更紧密的整体,真正的可谓天涯若比邻,《东海新闻》又有个新题材可吹了。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他们需要关注的还是当下。

    赵浩初关心地问道:“连云的信?重要吗?”

    马原已经拆开信读了起来:“是关于军方的,徐云找我……啊,初八的船,该死,耽搁这几天真误事啊。赵哥,那我得赶紧回连云了,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行,你去忙吧。嗯,你手下那个叫蒋开诚的小学生挺能干的,别带回去,留这儿给我打个下手吧。”

    在现在的东海,“小学生”可不是骂人的词,相反是个相当令人尊敬的称呼。毕竟就算是小学生也要经过三年五年的学习才能出师,在文化水平普遍较低的北地相当了不起了。

    这个蒋开诚就是东海商社培养出来的第一批高级小学毕业生之一,毕业后被财政部抢了过来,经过几年的奋斗也成了部内劳工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前不久被孔嘉谊带到了连云(海州城的新名字),现在派来协助马原,表现得还不错。

    “行,稍后我就让他来找你报到。”马原对此没什么意见,匆匆应了,便回去收拾东西往连云港赶了。

    连云郡人口稀疏、道路荒废,若是走陆路回去,可能就要在荒郊野外露宿几晚了,所以马原没有直接骑马过去,而是带着亲随去了临沂东部沭水边的“临沭堡”。此地是沂水-沭水之间陆路交通的端点,从沂水转运来的货物在这里装船进入沭水,海军在此修建了码头设施和一个棱堡。由于是物资集散地,临沭堡这一年来也吸引了不少人气,一些临近的商人和乡民移居至此,有了发展成一个小镇的倾向。马原准备在此搭船前往海边,虽然要绕个弯,但是顺流而下速度很快,耗时比走陆路还少些。

    他们在河边等了一会儿,很快就有工作人员过来遗憾地说道:“报告首长,今天没有客船,最近的是一艘运铁的私营货船,您要不要等一等?”

    马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还可以接受,便说道:“不用了,就这艘吧。马你们收着,给我开个单子。”

    “……行,那您辛苦了。”

    事情紧急,马原也没摆派头,直接上了这艘简易的运铁船。

    这船确实不能再简易了,连甲板都没有,就是一艘放大了的渔船,全船就一个敞口的大船舱,莱芜来的生铁放在底部,上面铺了一层秸秆,再上面零零散散放着些麻袋,大概是些粮食之类的大宗货物。

    这船虽然简易,运营方却不简单,是临沂大户刘员外家的产业。因为这些生铁虽不起眼货值却不低,要是随便托运给一般船户,半路携货跑了怎么办?所以就只能委托给有名望有资产的大户运营了,出了差错就得担起来。

    当然,委托给大户,他们下面再怎么分包给小户托运、控制风险,就不需要上面操心了。现在这艘船的船主,就是挂靠在刘员外家下面的一个普通船户,当他从临沭堡海军那里听说搭船的是个“大人物”之后,又惊又怕,对着马原连连点头哈腰,很是拘谨的样子。

    马原对此倒是无所谓,掏出一些铜钱塞给船主作为旅费,然后看看船里的秸秆还算干净,便带着亲随找地方坐了下去,招呼船主快快开船,开始了前往连云的旅程。

    船上的船员配置是一男二女。其中男人是船主,看上去年纪不小了,现在正读着风操纵帆向——当前是向南顺流而下,尚能利用东南来的侧风。另有一个年级同样不小的壮妇在后面摇橹,加快起步的速度,等到航速起来了,便只是偶尔摇一下控制方向。还有一个看发式是已经出嫁了的年轻女性在她旁边帮忙,但其实没什么好帮的,只是因为船上有外人而不敢到前面去,低着头不敢看马原他们。

    马原看到这个团队,有些意外,这年头女性在船上可不多见啊,左右无事,便与船主攀谈起来。

    “老人家,不知如何称呼?您这控船的手艺颇为精湛啊。”

    “啊,东家可是喊我?不敢不敢,东家喊我郭船夫便行了。嘿,没办法,咱就是吃这行饭的,手艺不行早就没人要了。”

    “哦,你做这水上生意有些年头了吧?”

    “是啊,打记事起就在船上了,如今都四十年了。”

    “失敬失敬,您这工龄在我们那,都退休好几年了。郭老汉家住何方啊?”

    “东家说笑了,我们吃水上饭的,船就是家啊!”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后面的是老汉的家人了?”

    “嗯,老婆子和小儿媳妇。我家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分家,盘了艘船自己干了,小儿子不愿意干这行,去年冬天临沂招兵,便应了征去了甚么‘海军’。唉,不还是在水上讨生活?不都……啊,东家别误会,我不是说当兵不好……总之,小儿子去当了兵,之前讨下的媳妇不能跟着去,便留在船上打打下手。呸,也帮不上什么忙,还白添了一张嘴吃饭,像这样又丑又穷的丫头,也就咱这样的穷苦人家能看上了……”

    闹了半天,原来还是个军属啊。看着他拼命抹黑儿媳妇省得被官爷们惦记上的样子,马原感觉有些想笑,不过也不好说破,随便聊了几句,便不再往船尾的方向看,让郭老汉安心下来,转头朝前面看向两岸的风景。

    陈龙他们对连云定下的开发策略是“实外虚内”,也就是优先开发作为边界的沭水沿岸地区。这一带虽然地处边界,离连云较远,但有水路交通,时空上的距离反而更近。而且外面是宋统区,安全问题不大,相反开发边界有助于加强东海国对此地的控制,防止宋朝官府渗透过来,甚至还能反渗透将影响力扩张出去、吸引移民过来。至于沭水内部的广阔区域,就留着作为储备地区慢慢开发吧。

    当然,沭水时常泛滥,沿河而居肯定是不行的,肯定需要寻找一些地势相对较高、又有支流通向沭水主干的安全地块优先开发。之前工作组已经选定了几个目标,现在马原有机会沿沭水再走一边,又适逢暴雨过后水位较高的时期,所以正好可以再考察一遍。

    小船行驶了一段之后,沿途看到的情景其实是高于马原的预期的。连年的战乱使得连云荒废的同时,也给了生态环境以喘息之机。在几十年无人干预的情况下,各种野草、灌木、速生林木在荒野上迅速地扩张着,现在沿岸随处可见密集的森林和丛林。它们在阻碍了道路通行的同时,也稳固了水土,使得沭水泛滥的情形不再那么可怕,刚刚的一场暴雨,似乎并没有对两岸造成太大的破坏。

    这样看来,沭水开发计划无疑有着一个良好的基础。

    “哈,现在战乱结束,局势和平,这里很快就会成为千里沃土……”马原满意地发表了自己的感想,引得亲随们连连赞同,就连郭老汉也讨好地应和起来。

    然后,他不禁又开始思考起了更远的未来。

    “然后人口滋生、耕地密布、环境破坏……水患再次横行。这到底是水祸害人,还是**害水?所谓王朝兴衰,不外如是吧。”

第422章 西拓:连云郡 下

    1263年,6月5日,小暑12日,连云。

    郭船夫掌着船顺流而下,航速飞快,不过三四个小时,前方右岸处就出现了一处人气颇盛的小镇。

    马原心里估摸了一下,对此地大致有了底,但还是向郭老汉确认道:“老汉,前面就是郯城了吧?”

    郯城是属于临沂县的一个乡,唐时曾经一度设县,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撤销,历史上几十年后的元朝中期又再次设县,是沂沭流域一个比较大的聚居点了,甚至比南边的正牌县城沭阳人气还旺些。而且,此地地处临沂、峄州、连云、邳州四州交界之处,说是通衢之地也好,说是四不管地带也好,总之是个情势复杂的地块。所以,分管会有意在此正式设立一个新城,把此地纳入连云郡管制,以便为大战略服务。

    “新城”是管委会定下的未来对非核心地区加强控制的一个方式。顾名思义,也就是中央政府不在各地的旧城设立机构,而是择地新建城市,另起炉灶。因为旧城往往各种关系盘根错杂,难以梳理,建新城的话反而一片白纸好作画。

    当然,鉴于管委会薄弱的行政能力,这种新城并不是一种行政单位,而是类似于商站一样的地方。也就是在旧城附近圈出一片地皮,盖点房子,作为东海商业网络在当地的据点,从事的也只是一般的商业业务。之后,再慢慢利用本地税赋建设一些军事设施、法院、学校、医院一类的机构,同时适当地发展一些工商业和房地产业,吸引本地居民入住,等到有了足够的规模再正式设立分管机构。

    郭老汉看了那边一下,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迟疑地说道:“正是郯城。东家,刘员外给我派了活计,需在郯城帮他载些货物商旅,不知……”

    “既然有工作,那照常便是,老汉只管去接了。”

    “好,好……东家真是大善人啊。”

    不久后,小船停泊在了郯城河段的码头上。出乎马原意料的,事情分外顺利,码头附近有几个刘员外的家丁,见了郭老汉船上的旗号,与他简单对了几句行话之后,就领了几个行商过来,收走了他们手中的木牌,让他们带着几个大包裹一起上了船,整个流程如同后世火车站拼车一般简单。

    马原起了些兴趣,与他们攀谈起来,结果发现他们居然是东海郡“老乡”。这几个来自东海郡胶西县的商人发现同船的居然是正牌髡……东海东家,也像捡到了宝一样,立刻热情地与马原拉起了交情。

    “这么说,王兄几位是来郯城收棉花的?这不是尚未到收棉季吗?”

    “哈哈,兄台有所不知,若是乡人不知种棉,那就算到了收棉季也无棉可收啊。我家在郯城有亲戚,此间田地颇广、不愁吃穿,只愁无甚特产可供贸易,今年我便趁着夏播前过来,指点他们种上棉花,待秋收便可搭船运回东海郡了。如今功成,我便先回家里联系一下销路,再寻些商货带过来。说起来,”王姓商人适时朝东北方抱了一拳,“这还是托了东海朝廷的福,驱除鞑虏之后此地安靖,又有船运便捷,我等才可做这个生意。这也就像报纸上说的一样,乡人卖棉得钱,工厂收了棉可织布造衣发展产业,国人买了布衣可御寒,我等也有些许薄利可拿,实乃多方共赢、利国利民之盛举啊!”

    马原带领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受了他这个马屁。

    此王姓商人名王中盛,确实有些眼光。沂沭二水作为莱芜铁出口的重要通道,由于铁制品重量高、体积小,特别占吨位,所以自西向东去的船上大都有大片的空舱位,对轻货收取的运费是很低的,正适合用来运输棉花这样的货物。而且郯城这边地广人稀,农产品价格低,也确实适合在此收购棉花。如此算来,他往郯城跑这么一趟,怕是只要轻松动动嘴,大笔利润就入手了。

    利润虽多,马原倒也不在意,有了利润,正好吸引人来开发连云郡嘛,回去说不定还得在报纸上鼓吹一下。只是,这个过程,若是偷税漏税,可就不好了,看来还是得尽快吧郯城纳入建制才行啊。

    如此这般,小船沿途又停靠了几次,马原一路看着,默默记在心里,又过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便回到了连云。

    ……

    小暑13日,连云城。

    如今的连云城也渐渐有了些人气,城外蔷薇河码头上停着数十艘小船和五艘大海船,看上去很有繁华气象了。

    毕竟连云郡的前身海州声名远播,之前荒凉那是频繁战乱没办法,现在一安定下来,就有不少人嗅到了味道开始往这边聚集,虽然暂时没有什么产出,但能占个先机也是好的。

    暴雨过后,天气很快重新炎热了起来,所以分管会的孔嘉谊和等船等的百无聊赖的季国风就躲到了城南的朐山之上,选了一处绝佳的地方乘凉。此地既处于山阴处足够清凉,又视野够开阔可以远瞰东边的云台美景,更重要的是旁边有一处飞瀑提供了适当的背景噪音,可以掩盖住他们的谈话声,不被周边戒备着的近卫兵们听见。

    季国风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要回本土参加一个军方的会议,就来了连云搭船。不过之前被暴雨耽搁了,干脆就等着马原一起乘下班船回去,最近没什么事可干,就在连云附近瞎转悠,结果又被孔嘉谊逮到,拉到了山上密会起来。

    “老孔,听说连云郡最近移民招募得还算顺利?”

    “还行吧,这个月五百户的配额一早就满了,又临时扩充了两百。毕竟不像某些破岛子,连云郡是谁都知道的好地方,就算一户只给一顷,非公民还要负担额外税赋,也有大把愿意过来的。”

    “既然他们愿意来,你们还搞这些配额干嘛?人不是多多益善吗?”

    “一次来太多的话,粮食、农具、房屋之类的供应不上会造成混乱,所以得按部就班,等有了积蓄,再加大移民量。”

    “呃……这些新移民,你们给了什么税收标准?”

    “比本土那边要低一点,15%,不过不是论面积征收的名义税率,而是计算产量实收的,其实也还好,大约是普通公民户的三倍吧。下一步我准备也推出类似荣誉点的积分制度,让他们可以通过交税、服徭役或者别的什么来积攒积分,可以晋升成公民,以提升他们的积极性——当然,条件一定是不会比两年兵役更轻松的,省得以后没人当兵。”

    “也行吧,不过连云这么大片地,你们不是说要发展畜牧业的吗?这样的话,恐怕一百亩地的限制不太合适吧?外面到处都是荒地,他们想放牧的话随处都可以去,干嘛要圈在农场里给你交税?”

    “这还早着呢,现在才几年?一家就没几头牲畜可养,怎么发展畜牧业?早期还是以社营牧场为主,这边会逐渐从各地引进些马和牛过来放养,等上了规模照看不过来了再考虑私营牧业的问题。真到时候了其实也问题不大,说不定比种植业还好监管些——养了牲畜,总要屠宰或出售的吧?把这两个渠道控制起来,收税就容易多了。”

    “有道理。说到这个,陈龙之前说你们把连云周边这五环的地都圈成农场了,可真是大手笔啊,那些商人哭爹喊娘都买不到地,真是笑死我了。”

    “哈哈哈哈……就算别人想不到,难道我们还能想不到?这近郊的地块,用尾巴想想将来都是要升值几千倍的,现在想随便花点钱就买下来?做梦啊!想用当然可以,要么只能租,要么就去五环外开发生地去吧,要是你有本事把那里的地价抬起来,那也是为开发做贡献,我心服口服!”

    “服,服,你们真是高。啧,换了十年前,我是真想不到你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哪里哪里,季专员直接把莱芜的半片山脉都圈下来,这个我也是很佩服的嘛。算了,不说这个了,昨天随船到了一个东西,是中央市那边马玉石送过来的,来,你也看看。”

    说着,孔嘉谊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小木匣子,郑重地打了开来,露出里面几枚精致的硬币。

    季国风一看,不由得惊讶了一下:“造币厂那边动作这么快?马玉石……当年怎么没见他这么勤快呢?”

    金融改革开始展开后,确定了要从日本引入白银,东海人自然不会傻傻地将白银铸成锭称重交易,肯定要铸成银币以发挥它的最大价值。虽然现在进口的白银量还不算很大,但是事情不能等到坐拥银山之后再展开,所以现在早早地就开始研究新货币的制造事宜了,更何况这几年他们也攒了不少白银,就算用存货铸币也能造出不少了。

    造币的事其实之前也干过,他们研究过怎么把铜铸造成铜钱,但是这个生意利润不多,所以没太受重视。而现在的银币关系到金融体系的根本大事,不可怠慢,所以新鲜成立的东海资产管理公司在中央市设立了一个重要的造币厂,请了对冲压工艺熟悉的马玉石前去担任厂长主导工作,没想到马玉石雷厉风行,这就把样品做出来了。

    孔嘉谊嘿嘿一笑,说道:“毕竟造币厂厂长可是牛顿都做过的重要职位呢,老马坐了上去,自然得拿些真本事出来。怎样,季博士,评价一下?”

第423章 新币制 上

    1263年,6月6日,小暑13日,连云。

    季国风又看了一下石桌上的小匣子,里面赫然排列着数枚或方或圆的硬币,大多数是金光闪闪的,足以亮瞎一般人的眼。

    不过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材料专业出身的季国风。这种鲜亮的金黄色显然并不是黄金,而是铜锌混合铸造出来的黄铜合金,论起材料成本,其实比纯铜还便宜些。它看上去特别值钱,是因为此时世人并未发现铜锌混合的秘密,就算有人发现了,由于冶炼技术不够,也造不出东海黄铜这般鲜亮的色泽,所以东海人大胆地选择拿黄铜来作为他们的铸币材料之一。

    他略一迟疑,就取出一张手绢,垫着手径直把里面唯一一枚白色的银币取了出来,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

    这枚银币外围压了一圈防刮削的锯齿状纹路,直径25mm,厚约2mm,和后世的一元硬币差不多大,甚至设计也类似:一面是“壹元”两个大字,周边用一圈小字注明了“东海中央造币局”和“0008”两个字样;另一面是东海标志性的辣椒土豆社徽,不过受限于工艺无法造得太精细,是请赵阿洛新设计的简化版,只有寥寥几个线条,但看着还算生动。

    季国风似乎对此不太满意,摇着头说道:“太糙了点,看着应该是冲压出来的,又简单修了一下,也就比中世纪的一般水平好一点……罢了,反正是足银的,丑点也问题不大,不过怎么这么轻?这有十克吗?”

    虽然钱币的制造是由工业部出人负责的,但他们只是负责工艺实现,具体的设计指标还是要听从金融系统的意见的,所以季国风对新币的细节并不太了解。

    孔嘉谊点头道:“嗯,你猜对了,就是十克整。其中银92.5%,其余主要是铜,据说是因为纯银太软,颜色也不好看,所以混进……嗨,我跟你卖弄个啥?班门弄斧,班门弄斧了。总之,虽然有些铜混进去,但和当前市场上一般白银的成色比起来也不差,也能算是‘足银’了。”

    季国风又看了看那枚银币,似乎观感好了些:“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把成色再降低一些,比如银七铜三,那不是能收到更多的铸币税吗?”

    孔嘉谊一听到那三个字,就摇起了头:“不,铸币税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如果说纯银银币已经广泛流通,在社会中成为了计价标准,那么你降低银币的成色但仍然让它与纯银币等值流通,那才能收到铸币税。而如果我们一开始就降低了成色,使用者也只会认可你实际上的含银量,重10g也只会认7g,不会傻乎乎把它当纯银币来用,所以你是收不到铸币税的。”

    季国风立刻领悟了过来:“那么这么说的话,等到银币流通广了,就可以降低成色了?”

    孔嘉谊笑了一下:“可以,但没必要。降成色能收铸币税,是因为铸币方给它附加了额外信用,也就是新币和旧币都可以一视同仁地缴税、购买商品,那样劣币才会有同等的流通价值。但话说回来,我们要是真到了有那种信用的时候,就算指着一张纸说它能和银币等值流通也是可行的。所以,就算真的要收铸币税,也不需要用降低成色这种幼稚的手段,完全可以发行与银币等值的纸币,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嘛!”

    季国风也笑了一下:“讲究还真多。那么,为什么是10g呢?是随便取了个整,还是又有什么讲究?”

    “嗯,确实是有讲究的。很显然的道理,币值越大,越不容易花用,流通范围就越小。现在银贵,如果仿造西班牙银元七钱多的规格的话,一枚银币怕不得值好几贯,那样的话很难进入流通领域,只会被富人拿去窖藏起来,那就与我们货币改革的目标背道而驰了。

    所以我们想尽可能推广银币的话,就得把它做得越小越好,但也不能太小,否则携带不便,也更容易损耗。最后权衡之下,我们就把币值目标放到了一贯上。‘贯’是商业中常用的计量单位,普通平民也能够接触到这个量级的货币,还可以与我们之前的会计系统无缝接轨,算是个比较合适的目标。现在银价有所回落,考虑到历史趋势,近期内汇率应当稳定在一两银换三贯钱多一点的水平上,那么10g银的价值就与一贯钱接近,采用这个规格比较合适。正好,这点银的大小与后世的一元硬币差不多,还算方便。”

    “果然是壹元硬币啊。”季国风又掂了一下那枚银币,但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等等……三贯多,就算银价2500文一两好了,一两37.5g,10g是667文,这不是不到一贯吗?”

    孔嘉谊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是的,这就牵扯到升水的问题了。”

    季国风有些头疼,他们这些搞钱的人调调还真多:“升水是什么?”

    孔嘉谊咳了一声,说道:“升水就是贵金属铸成货币之后,由于货币本身所存在的加工成本、艺术价值和实用性,所产生的价格上升。”

    季国风作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说人话。”

    孔嘉谊嘿嘿一笑,又说道:“举个例子好了。当初,哦不对,是后世,西班牙银币流入中国之后,由于它印制精美又便于点检,所以即使只有七钱多重,也仍然有很多人愿意拿它当作一两银子来用。到了后来墨西哥独立,西班牙银元绝版之后,这个价格甚至上升到了五六两银子之多。这就是升水。特别说明一下,这是市场行为,而不是政府行为,与铸币税看起来很像,但不是一回儿事。”

    季国风立刻抓住了重点:“哦,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的银币也会产生升水,所以事先定低一些,以更好地接近一贯钱的价格?”

    孔嘉谊点起了头:“是的。实际上,与其说是使它升水后接近一贯,不如说是我们在诱导它升水到一贯。”

    季国风一皱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孔嘉谊一下子产生了一种主导场面的优越感,继续解释道:“如果升水完全按照市场规律进行,有一个透明的外汇市场进行频繁的货币交易,那么一枚银币是不可能精确地等于一贯的,而会是像0.928贯或者1.144贯这样的数值。

    但这需要一个发达的金融系统支持,而对于目前初级的商业行为来说,这样的完全透明市场是不可能实现的。更何况如此复杂的数值会让使用者感到困惑,正常来说,他们会不自觉地参考更熟悉的计量单位——贯来计算,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交易才会斤斤计较。如此一来,只要我们把银币的真实价格定得比一贯略低,那么加上升水后,市场价就真的会趋向一贯左右了。”

    “好吧,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季国风大概理解了他的意图,但也对这个目标的可行性提出了质疑:“你这个算盘确实打得不错,但是你真的能保证市场会按照你的指挥棒前行吗?就我现在能想到的,至少有两个方向会干涉你的计划。第一,我们大量投放银币之后,银价难道不会下跌吗?第二,如果我们的银币收到广泛欢迎,被民间大量收集,那么价格不会反而上升吗?这两个方向错综复杂,恐怕不是人力所能调控的吧?”

    孔嘉谊点点头:“确实如此,真正的市场是很复杂的。但这就要靠你们了啊!只要你们足够给力,能够把控住日本的白银出口,那么我们有了一个充沛的白银来源,那么就至少在初期能够控制住市场上的银币汇率。而且就你刚才说的这两条,不正好可以用来左右制衡吗?初期,民众对银币的认识度不高,升水不会太多,所以我只留了一百文的空间,但随着普及度和认可度的提升,升水也会随之上升,而这又弥补了因为白银输入而导致的银价下跌,从而使得汇率更趋稳定。就算到了后期控制不住,但那时候我们的金融制度已经转换到银本位上去了,就算汇率波动也没问题了。”

    季国风这才想起来他给自己人接了一个去日本获取白银的麻烦差事,叹了一口气,决定放过这个话题。

    他把银币放回匣子里,又随意从中取了一块方形的黄铜钱币出来,看了一下,问道:“‘十分’……这是辅币?怎么是十分不是一角?而且为什么是方形的?”

    这几枚铜币形制类似,都是圆角矩形的,有大有小,看来是同一系列的钱币。季国风手里拿的这枚对角线长约55mm,虽然是长方形的,但是图案设计倒是与银币类似,正面是“十分”等字样,只是多了一行“东海联合储备局”的小字,背面是东海logo,右上角还打了一个小孔便于穿线。

    孔嘉谊点头道:“确实是辅币,更确切地说,是兑换银币的‘金属兑换券’,十枚这种十分铜代币就能换一枚壹元银币。之所以是‘十分’而不是‘一角’,是因为现在的人对“一角”这个单位不太熟悉,为了影响力起见,还是用更常见的‘分’,也就是‘1%’为单位吧。造成方形是为了规避政治风险,毕竟理论上我们还是‘我大宋’治下,私铸铜币是犯法的。虽说天高皇帝远他们也管不到我们,但象征性规避一下风险也用不了多少成本,还能避免百姓把我们的代币跟南宋不值钱的大钱联想起来。”

    客观地说,这些铜币的制造工艺比起银币还要更胜一筹,毕竟是材料价值与面值不对等的辅币,工艺上自然要多找补一下。

    季国风点点头,把铜币掂了一下,想了想,又产生了疑问:“按刚才说的一元相当于一贯铜钱算,这一分差不多是七八文旧铜钱,能买好几个烧饼了呢,对于日常应用不还是嫌大了些?怎么没有更小一级的辅币呢,比如0.1分什么的。”

    孔嘉谊摇头道:“不,铸小额铜钱其实是个不划算的买卖,铜价比钱价便宜不了太多,没多少利润空间,早年甚至都有融钱铸铜器的呢。而且如果我们去铸造一种与1文铜钱价值相当的辅币的话,比如说‘1/8分’,那不是强行把铜钱和银币的价格绑定了吗?这种自缚手脚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那些花个一文两文去街头买个炊饼的流通领域,还是让给铜钱去吧。”

    季国风又奇怪地问道:“铜钱不划算,铁钱也可以啊?”

    孔嘉谊一皱眉:“确实可以,但铁钱不好保存,名声也太差,搞这个会拖累新钱币的声誉。等以后稳固了再说吧,实在不行让商业银行发行些小额纸币也能凑合用。”

    “这样啊。”季国风把这枚十分铜币放了回去,又翻看了一下,里面从小到大共有一分、十分、五十分、壹元、十元五种规格。看到后面这些大额代币,他不禁问道:“嗯……这小于壹元的肯定是得用辅币没得说,但是这壹元和十元两个是什么道理?难道有人会舍弃真正的银币不用去换你这不值钱的铜牌吗?”

    孔嘉谊正色道:“当然。首先,我们会保证铜代币与银币足额兑换,保证它的信用,所以用起来跟银币也没差。其次,这大额铜币也是有实用价值的。银币虽然货真价实,但是使用中会刮擦、损耗,虽然小的损耗我们可以无视,但严重损耗,比如断裂、缺角的时候就得重新计值了。这样保有银币就会有一定的损耗风险,而换成壹元铜代币的话,则怎么用都无所谓,用起来更安心。至于这个十元铜券,它只有40g重,论面值重量比是银币的两倍多,更适合大额交易,你看看,我特意让马玉石对它用了更高的工艺等级,看上去绝对不一样。”

    季国风将信将疑地将那枚十元铜币接了过来,拿到手里之后果然感觉眼前一亮。

    这枚大号铜牌长约85mm,宽约53mm,对角线正好100mm,比例符合黄金分割,放在手里不轻不重,手感极佳。正面除了有常规的文字标识,边缘还有一圈花边,空白处还有若隐若现的纹路;背面就更是了不得,不再是简易的logo版辣椒土豆标志,而是一艘烈焰级乘风破浪的图像,虽然只抽象出几笔线条,但看上去精美异常,不知道马玉石是怎么做出来的。

    他将这枚等于十枚银币的铜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还真有了些爱不释手的感觉:“嘿,还真有点意思。你还别说,就算这小牌牌换不了银子,用十元银币卖给我,说不定我也会买上几张把玩一下,有意思。不过……这手感怎么这么熟悉呢?等等,这不是信用卡的大小吗?”

    “哈哈哈哈……”孔嘉谊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出来,“就是信用卡!后世资本家们把信用卡做成这种黄金比例的大小,最能勾起人的**,想必也是用了一番心思的,现在正好被我抄来了!怎么样,想想,以后土豪们去青楼,结账的时候潇洒地掏出一张卡,大方地说一句‘刷卡,不用找了!’,那该多有意思?所以我说,这种大额代币还是很有前途的!”

第424章 新币制 下

    季国风也嘿嘿笑了几下,又感慨地说道:“那你怎么不做些更大面额的,二十元、一百元之类的出来?”

    孔嘉谊摇了摇头:“不……十元就好,我们用机械设备可以低成本制造,外部势力也难以仿造,再大面额的话,说不定有些扫地僧级别的大匠能手工雕刻出伪币来,那可就不妙了。”

    季国风一愣,他之前光想着钱去了,这才记起还有假币这回事。不待他说话,孔嘉谊又补充道:“这也是我没让联储局发行纸币的原因,目前我们的防伪技术还不到家,万一被人抓住空子投放大量伪钞,就像我们现在对中统钞做的一样,那可就玩脱了。如今只制造黄铜材质的辅币,由于我们的合金配方和机加工技术是独一份,所以反而很难伪造出来,是更稳妥的方案。”

    季国风惊讶了起来:“什么,你们不准备发行纸币了?”

    “不是,不,我是说,不确切,唉,你看看这些样钞吧。”

    孔嘉谊将匣子掰开,原来底下还有一个夹层,又从里面取出三张纸币,递给季国风,说道:“央行定位的‘东海联合储备局’不会发行纸币,但是下面的商业银行是可以发行纸币,哦不对,是储蓄券的。这是为了分散风险,银行自行找渠道印刷储蓄券,假币问题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自然会更加注重防伪技术。而且一旦真的出了假币问题,也只关系到一家银行,不会蔓延到整个金融系统。”

    季国风接过那三张纸币一看,都是一元面额的,分别来自于三家不同银行,主色调都是红色,尺寸也一致,但是票面设计各不相同。

    第一张是“东海储蓄银行”的,这家银行是之前东海储蓄所将储蓄借贷业务拆分出来成立的。这张钞票纸质厚实,背面是简笔画的崂山风景,正面是面额“壹元”两个大字,还有一系列的发行机构、注意事项、兑换方式等文字注解。其中有几项是留了空白需要手工填写的,最重要的是兑换期限,从这点上就能看出这张纸更倾向于限制颇多的银行票据而非真正的通行纸币。此外,还有一系列防伪用的花纹、字符串和水印,令人眼花缭乱看不明白。

    第二张是“立信银行”的壹元票,这家银行是周弘文牵头成立的,不少股东也跟着参了一脚,但实际上它仍然是100%商社控股的。钞票背面图案是剪纸风格的仙鹤、梅花鹿等吉祥意象,正面文字与第一张布局大相径庭,但是内容大同小异。

    第三张是“四海汇兑清算银行”的票据,这是海商系色彩非常浓厚的一家银行,主要业务是在东海郡、庆元府及未来的其他地区之间进行资金汇兑,并为客户提供多种金融衍生服务。纸钞背面是当初曾经挂在四海商会门口的《四海扬帆图》的简化版,正面同样大同小异,但是填写的内容比前两张还多了几项。

    季国风赞叹地把三张钞票抖了抖:“你们想得还真细……不过这既是银币又是铜币又是纸币的,币制会不会太复杂了点?”

    孔嘉谊自信地说道:“当然不,相反,这正是我们新货币制度有序且丰富的体现。来,我一条条梳理给你看。”

    他这么一说,季国风立刻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势。

    孔嘉谊捻出最初那枚银币,说道:“银币是我们新币制的基础,不带有任何‘信用’成分,就是实打实的九成十克银,至于工艺带来的升水那是市场行为,与银币本身无关。所以,你看,它没有发行机构,只标了一个生产厂家,因为它就不是‘发行’出来的,而是结结实实地用银制造出来的。这就是我们的基础货币,铜币和纸币都要以它为本位计价,或许,可以将它的存量称为‘m0’。”

    听到“m0”这个极富现代意义的金融词汇,季国风会心地笑了一下,问道:“那么还有m1、m2啰?”

    “当然有啊,只是现在情况不同,不能硬套后世的定义,嗯,或者说,现在定义权归我了。”

    孔嘉谊把银币放回去,又夹出那枚壹元铜币,继续说道:“这些铜代币,由央行‘联储局’发行,既然是‘发行’,便有了一定的信用成分。当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联储局并不会超发铜币,发行量会与m0,也就是银币存量严格对应,保证随时敞开兑换。但是,即使不主动超发,市场上也总是会存在着对于铜质辅币的需求的,许多人拿到铜币之后,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去换成银币,毕竟小额交易才是主流,价值一贯的大额银币是不怎么易用的。这就导致了,有相当数量的躺在联储局金库中的银币和与之对应铜币同时存在,这在事实上增加了市场上的货币供应量,这个数量便可称之为‘m1’。”

    季国风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又举一反三道:“那么,纸币……储蓄券的发行量便是m2了?”

    孔嘉谊点头回应道:“对的。m1肯定大于m0,但是不会超出太多,而这两个在一定时期内都是有限的,无法满足经济发展的需要,这时便需要m2的介入了。信用扩张的道理我不用再给你讲了,总之,商业银行在取得银币或铜币形式的存款之后,便可将这些金属货币存入联储局,换取发行更多储蓄券的资格,通过发放贷款向市场上投放更多的纸质等效货币,这便是m2了。当然,商业银行发行的储蓄券不等于白捡的,他们需要承担相应的风险,一旦出现了大面积的坏账,那么就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由此也可看出,m2在释放了大量流动性的同时,也给金融系统引入了一定的风险。甚至可以说,自此之后,金融危机就已经上路了,只是什么时候到达的问题了。但是相比于m2对整个经济体系做出的推动作用,这个代价还是可以承受的。”

    季国风长长出了一口气,感叹道:“还真是了不起。老孔,能想出这么个方案,也是辛苦你了。”

    孔嘉谊得意地露出了笑容,但很快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我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而且还是和社里一干同事共同构想出来的。这个过程里,老季你也功不可没啊。”

    季国风哈哈一笑,说道:“那么,体系已经搭好,现在就差基础的m0了,该是时候引入白银了。只是……”他这时迟疑了一下,“根据你这个体系,我怎么觉得白银并不是必须的?我们完全可以从铜代币开始作为m0嘛,只要控制好发行量,用税收作为信用基础,并且时刻关注市场情况,那么完全可以从头建立一种不需要贵金属的纯粹信用货币体系啊!非得用白银的话,我只能想到一个催化剂的作用,也就是一开始让银币参与进来,帮助建立信用、稳定币值,等到体系成熟后完全可以将银币剥离,让代币独自支撑这个体系了。”

    孔嘉谊竖起了大拇指,佩服地说道:“果然是季国风,一下子就看出了这条路子。没错,确实有这么个可行性,甚至周弘文还提出一个类似的方案,说是要分三步走:第一阶段投放银币建立信用,第二阶段抬高代币地位,第三阶段将代币与银币脱钩,以指定代币为纳税和购买商社特产的唯一货币为手段确立它的信用。”

    季国风点头道:“很有道理啊,为什么不用呢?其实说实话,真这么搞的话,币值与税收挂钩了,我觉得比靠天生产的银币还更容易稳定些。”

    孔嘉谊哈哈一笑,说道:“确实很有道理!但是……咦,我之前说没说过来着?算了,不管了,你就当第一次听吧。总之,建立一个货币体系,其实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在我们有后世各种‘先进’经验可以借鉴的情况下,想要玩弄这个时代的人简直是再简单不过了。

    但是,同样是根据后世的经验,建立货币体系简单,维持住它却不容易。即使你非常清楚、明白、确切地知道滥发货币的危害,但是当你真的有权力滥发的时候,你就真的能忍住吗?所以,货币系统的关键,并不是如何扩大货币的发行量,而是如何有效地限制住它啊!因此,我们才更需要坚持以银为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货币的发行有‘代价’,抑制住滥发的可能性。

    当然,仅靠银本位也是不靠谱的。所以之前我才会推动二次立国,将货币的使用方,也就是管委会,与货币的持有方,也就是东海商社资管司,还有货币的管理方,也就是联储局,互相分离出来。这样一来,超发货币的行为会使得大会的既有资产贬值,有了这个利益冲突,才有真正控制住货币的可能性。当然,现在来看,无非是左手倒右手,但随着将来局势地进一步发展,这个机制还是有望发生作用的。”

    季国风这下真正地佩服了起来:“高,实在是高!果然是高瞻远瞩孔嘉谊,就冲这个,我也得支持你一下。”

    孔嘉谊也投桃报李:“谬赞了,谬赞了。不过我们这也只是锦上添花,真正的发展,还是要靠工业和技术的进步啊!嗯,老季,你之前那个想法我觉得是对的,现在莱芜的战略形势安全了很多,不应该还那么缩手缩脚,确实是该因地制宜适当发展一些工业才对。莱钢项目是很有前途的,就算大会不批预算,商业银行也会抢着给你们贷款的嘛。”

    季国风哈哈笑了一下,他之前一直苦于莱芜对外的运量限制,就试图在当地发展一些高级工业,将生铁炼成钢,甚至再进行一些粗加工,以降低输出量、提高产值。但是全体大会在远离本土的地方发展工业心存疑虑,争议很大,现在有了孔嘉谊的支持,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其实对孔嘉谊是略有不利的,因为连云是莱芜钢铁的出口,要是运输量下降,那么自然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但影响不大,现在用来换取季国风对于金融改革的进一步支持也是划算的。

    如今双方达成共识,事情自然好办了许多。

    又讨论了一会儿细节之后,季国风突然想起了一事,又问道:“对了,刚才你说的这些,完全是银本位的体系吧,但是还有黄金呢?其实我们获取黄金的渠道还挺多的,蓬莱那边有金矿,从日本进口的黄金也不少,难道不准备用起来吗?”

    孔嘉谊说道:“的确是有,不过银本位还没搞好呢,再上金本位实在是太复杂了些。我们这边暂时的想法就是先把黄金作为储备,并不动用,等到关键时刻稳定市场。若是以后能存得足够多,说不定会视情况推出金本位货币,不过也不是几年内能看到的。”

    说完,他又补充道:“就短期来说,刚才说的那m1、m2的金融体系离完全发挥作用还有一段时间,未来的几年内,民间最认的还是实打实的铜钱和银元,铜钱我们自然是没有太多的,想解决钱荒问题,还是得靠输入银元啊。”

    季国风一想,也笑了起来:“这么说来,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回归初心,把解决方案放在白银上面嘛!你刚才这又是联储又是商业银行又是货币体系的,听得人一楞楞的,还真差点被你唬住了。”

    两人笑了一会儿,孔嘉谊又补充道:“不不,这次改革里面,金融系统不是手段,而是目的,为了匹配币制而建立起来的银行系统可是比币制本身还更重要啊!”

    季国风又想了一会儿,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正要再讨论一些细节问题,旁边却突然传来了报告声。

    “嗯,马原回来了?那好,正好也该吃饭了,老季,我们下去吧?”

    “好,正好也饿了,走吧!”

第425章 后勤

    1263年,6月6日,小暑13日,连云。

    另一边,马原回到连云城后,先去了分管会大院里沐浴更衣一番,然后去了院里的食堂,正巧碰见了前阵子来连云郡考察的徐云,就拼了一桌。

    徐云在去年大战的时候领衔组建了一个“军需后勤处”,将后勤运输整理得井井有条,对战争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战后地位也水涨船高。这次马原赶回来,跟他有很大关系。

    两人本都是财政部出身,关系很熟,交流了一番运河工地的现状,又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徐云很快谈到了正题:“改组之后,方迎波有意挪个窝,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去总后勤部搭个伙?”

    马原早就预感到徐云把他叫回来是有事情要做,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件事,听清楚了之后奇怪地问道:“你要去当后勤部长了?倒也合适,不过不还没到换届的时候么?”

    “不是后勤部,是总后勤部,从管委会跳去了军委会,区别可大了。”徐云摇头道。

    在二次立国改革后中,受影响最大的部门可能就是后勤部了。这个部门在登陆之初相当重要,毕竟股东和劳工们饮食衣物几乎都要仰赖他们供应。但随着商社规模的扩大,这些吃的穿的很多时候都能靠花钱解决,后勤部的本职工作占比越来越低,反而下辖的各个企业越办越红火,什么纺织厂、食品厂、罐头厂等等,很有成为东海龙头企业的趋势。因此,改制之后,这些企业一下子全部被剥离了出来,后勤部几乎被掏成了个空壳。

    现在,军委会有意将这个后勤部的壳子要过来,改组成“总后勤部”,职责回归初心,也就是专注于为日渐庞大的军队提供后勤补给。当然,为了制衡,为总后勤部提供资金和物资的职责仍掌握在管委会和东海商社手里。

    虽然多了一个字,但是职权大降、责任却更重了,所以原后勤部长方迎波自然不太乐意。不过反正他本来就已经干了两届临近让位了,所以反对意见也不大,反而开始试图活动一个新出路,组建一个类似于“轻工业部”“纺织部”或者“民生产业发展促进会”的部门或组织,继续在熟悉的领域发挥影响力。而全体大会和管委会确实也存在这方面的需要,所以这事还是很有希望办成的。

    那么这么一来,原本就有足够威望的徐云自然就成为了领衔新的总后勤部的不二人选。不过他是财政部出身,在旧后勤部中人脉不多,所以就想着挖些老同事过去,马原就是因此被他盯上了。

    马原对这种邀请有些惊喜,毕竟去做个副部长可比现在在连云郡跑腿强多了,而且军委会的产生机制与管委会不同,不受换届影响,要更稳定。不过在正式确定之前,总得问清楚才行。

    “说起来……你不是和后勤部的郑绍明关系不错吗,怎么不拉上他呢?”

    “时代变了,郑绍明的专长和这个领域不太合适。”徐云摇了摇头,“现在的总后勤部不是小打小闹生产些毛绒玩具的时候了,肩负着给我们伟大的海陆军提供补给的重大职责。要知道,现代战争打的就是后勤,后勤就是战斗力!不管什么时代,后勤都是决定战争模式的关键要素啊。而且现在义勇师开始从战术部队向战略部队转型,这个过程中后勤更是重中之重……”

    马原狐疑地看向他,问道:“战术部队?战略部队?这是什么意思?”

    徐云打了个嗝,说道:“之前我们军队的规模很小,总共也就万把人,一次行动最大不过几千。这样的小股部队,行动起来相对容易,补给可以随身携带或者就地获取,后勤并不是很大的限制要素,只需要怎么考虑打赢就行了,所以可以称作战术部队。那么,把视野上升到战略层级,既要考虑打赢,又要全盘考虑后勤补给问题的,自然就是战略部队了。

    不管什么年代,后勤都是限制战略的最大因素。就算是冷兵器时代的消耗,一万人的大军,光是人吃的每个月就要四千石粮食,如果算上同行的马,恐怕得上万石了。这可比一些小县一年的税赋都多,如果没有补给线的话,他们若不能一个月拿下一座县城,那么就不战自溃了。所以古代打仗,真正的穿插突袭只是凤毛麟角的案例,大部分都是老老实实沿着水路前进或者一路烧杀抢掠过去,就是因为后勤问题啊!

    说起来,上次战争的时候,很多人嫌队友不够力,说最后完全是靠我们自己打赢的,其实这是有些偏颇的。像李璮他们,就算什么事不做,但只要让他们的控制区保持中立,能够让我们平稳地建立基地、收购并输送补给,那就是很大的贡献了。不然的话,万一济南、益都、临沂那边全是敌境,让我们一个个打过去,从头建立据点、屯兵防守、积蓄物资,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上次有李璮和南宋帮忙,可以缓解我们的后勤压力,但将来的战争可未必会这样了。有备无患,我们必须考虑最极端的情况才行,也就是完全靠自己独立作战,后勤也得自己一点点送上去。

    这时候,军队就不能光考虑“打赢”,还得考虑如何“占领”了。也就是说,我打下一个县城,得留下一部分兵力在这里。既是防备敌军的反攻,也是为了保障运输路线的畅通,同时为了减轻运输压力,还要在当地征收物资,说不得还得排查溃兵、征募新兵什么的。这种时候,需求的更多的就是“人数”而非“战斗力”了。

    举个极端点的例子,后世一个拿着突击步枪的步兵,火力可以轻松超越我们现在的一个排。但一个排的兵就算只拿着长矛,也敢进驻一个敌占区的村庄或小镇,而一个现代步兵这么做的话,就不怕睡着了的时候被打闷棍吗?

    呃,所以说,所谓战略部队,关键就在于‘人多’。只要人够多,就能打下一个地方就占领一个地方,从而有力地支撑前面的战术部队的前进。所以你看,古代人打仗,号称几万几十万,真正在前面的战兵就几千,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我们现在没有火车汽车飞机轮船,后勤运输条件比他们强不了多少,自然也得如法炮制。”

    听他这么一说,马原不但没明白反而是大失所望:“徐总……那这就是安全部非得扩军的原因啰?怎么听着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合着我们那么多枪炮,最后还是得老老实实玩人海战术?”

    徐云连忙说道:“等等,我还没说完呢!谁说人海战术就没技术含量了?恰恰相反,这才是有技术含量的地方!

    举个例子,比如说我要去占领燕京,该走哪条路线,途中占领哪些据点,设置多少中继站,每个站点派驻多少兵力?若是派少了,可能达不到效果,但派多了,驻军本身又会消耗补给,进一步增大后勤压力……总之,这是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复杂问题,是个需要大量数学计算和管理学知识的专业部门,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干好的!”

    马原若有所思地说道:“说的也是,这么一看,得建立一个数学模型才行……”

    “对啊!”徐云拍掌道:“你看,像之前忽必烈一口气往济南派了三十万大军,不就把自己给吃垮了吗?而对于我们来说,就算是同样的人抗马拉,我们也能比那些目不识丁的传统武夫和不会解方程的文官做得更好!呃,当然,这就需要一些合适的专业人才带领了……”

    马原这才明白过来,甚至有些沾沾自喜,既要懂数学又有管理经验,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吗?

    徐云趁机拱火道:“对啊,所以这么重要的岗位,让那些搞编剧的写小说的上去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得专业人士才行。像马原你这样通信行业出身,精通各种算法,然后又在我们财政部历练过,协调能力强,还给军方搞过光报,关系密切不是正合适吗?不,是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吗?”

    然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好了,我看这事差不多也该就这么定了,等后天我们就跟季国风一起回去,讨论一下正式建部,然后参加安全部的阅兵式,再讨论一下西南驻军的安排,顺便也争取一下他们的支持。”

    “哦……”马原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然后把前面的话一回味,突然察觉出了什么:“等等,阅兵式是什么,我们有这安排?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徐云一拍脑袋,道:“嗯,你们之前不是因为修建运河要调动大量民工,所以申请本土增派军队过来帮助维持秩序吗?正好陆军有军改的意向,所以就顺便办了个阅兵式,给大家展现一下‘未来军队组织模式’。如果顺利,等到时候就把新的野战营派过来威风一下。”

    马原有些糊涂了:“又要军改?他们不是说保持五九军制不变了嘛,怎么又折腾起来了?”

    徐云一笑:“还不是被海军闹的,非得跟着改革创新。不过也不是改,而是把当初五九军制里的野战营和守备营两级制给翻出来了。我刚才不是说了战术部队和战略部队的区别嘛,就是这么个意思,前者更关注于战斗力,后者更偏重于对大量人员的组织。不过现在不是没到招兵季嘛,后者还八字没一撇,所以安全部这段时间就在研究野战营的战斗力和编制问题,已经出了几个方案,这次正好趁你们的东风展示一下,合适的话就直接派驻到西南这边来。”

    “1%计划”实施之后,军队规模增加了,但如果全部按照精兵模式培养,成本太高,也没必要,所以军委会重拾了当初一度提出过但未曾实施的甲乙两等二级编制,将陆军军队分为了野战营和守备营两种。

    野战营顾名思义,是作战的主力,装备和军种齐全,战斗力强,相应的就更依赖于其他部门的后勤供给。野战营的编制和数量会维持在不大不小的规模上,既保持足够的战力,又不会大到难以调动,同时搭起了架子,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扩充。

    而守备营就是单兵种的二线部队了,数量会很多,但是装备和训练投入一般。平时用来控制地方、甚至会当作劳动力来使用,战时的时候可以用来防御本土、提供后备兵员以及执行占领任务。当然,即使只是二线部队,拉上前线对抗本世代的一般军队也是绰绰有余的。

    马原连连咋舌:“他们可真是会玩……那好吧,就去看看,看看到底有什么花样。”

第426章 野战合成营

    1263年,6月13日,小暑20日,平度县。

    平度县,也就是原先的胶水县,县境内有大片的平原,土地肥沃、灌溉便利,农业条件极佳。但是在东海人取得此县的最初几年内,由于山河防线的重要节点平度要塞就设在境内,出于战略防御的考虑,并未对这里进行移民开发发展种植业,以防敌人兵临城下的时候能够就地取得补给,只是因地制宜,适当发展了一些畜牧业和林业。前者是因为此地荒地多、放牧成本低,而且很容易迁移,后者也是出于战略考虑,大量植树有助于阻碍敌军推进。

    所以现在,平度要塞和落药要塞之间的平原地带出现了大片的柞树林,形成了一道绿色长城。

    这些树当年种起来可不太容易,还好海洋部赞助了不少预算,陆军也乐见其成,经过几年的持续种植,这片树林现在也有小成,开始向外出产木材了——这么短短的几年并不足以让柞树完全成材,但是其中有不少长歪了需要提前清除以为其它大树让出生长空间,所以已经开始少量出产了,这总算让人有了些欣慰。

    不过到了今年,由于战略环境大幅改善,管委会便决定不再让这块宝地继续闲置着,而是准备将它开发起来了。

    正好,今年有大量攒满了荣誉点数的士兵退伍,管委会便在旧胶水县境新设了一个县,也就是平度县,并且一口气在县境内增设了五个公社,安置了七百余公民户过来。除此之外,还计划在此地兴修一系列包括城市、道路、水利在内的基础设施建设,将来的前途大有可期啊!

    但这还只是计划,新移民们仍在劳累且愉悦地开垦着自家的田地,距离有足够的产出支撑起下一波开发还尚需一段时日。当前的平度县,仍然是旷野千里、举目无人、野兽横行的荒郊野地。也正是因此,这里经常被军方用作军事演练的场合,什么越野、团体队形变换、步骑对抗、炮兵射击训练的,隔三岔五就能见到一次。而到了今天,就更是热闹起来了。

    马原跟着徐云一起,走上了落药要塞的城墙。在他们前面,还有史若云、林博颖及其他几名管委。军委会的人几乎也都在,陆军自不必说,就连海军都有不少过来凑热闹的,甚至刚刚从南边回来的符凯伟也过来了。

    落药要塞毕竟是当年匆促建成的,几年下来暴露出不少问题,虽然屡经修缮,但也尽显老态了。城墙之上,木板覆上三合土铺成的平顶裂纹丛生,踩上去吱嘎吱嘎的,不禁让人怀疑上面的那几门老式狮吼炮最近开过炮没有,难道不会把城墙震塌吗?

    虽然今天来的都是东海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军方也没有为他们准备什么舒适条件的意思,城墙上连个椅子都没有,大佬们只能站着。但还好,头上有个雨棚遮遮阳,不用被烈日直晒了。他们对此也不介意,叽叽喳喳地互相聊着最近的事务,顺便对城西列队的四个方阵品评着。

    方阵离城墙还有段距离,总共几百人的样子。马原上城站定之后看到这个人数,不禁发出了疑问:“呃,不是说四个营吗?怎么就这么点人?”

    前面的宁惟俞听到这个问题,笑着回头说道:“今天只是草排嘛,来太多人太杂乱,所以我们每个连只抽了一个排过来,搭个架子演示一下。”

    说起来,合成化的野战营这个概念当初还是他提出的,当年被以“不好控制”为理由驳回去了,如今能重见天日,如何不让他扬眉吐气呢?

    前面的符凯伟听了,笑着招呼道:“行了,人都来齐了,别磨叽了,快开始吧。”

    眼看着目光都聚集过来,宁惟俞笑呵呵地说道:“好,好,现在开始。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这个野战合成营嘛……”

    野战合成营将是未来一段时间内东海陆军的主力组织方式,每个营都是由多种兵种混合而成,具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可以独立调动、独立作战,属于战略层面的基础单位,便于决策指挥。

    关于这个基础单位的规模,其实之前还是争执了一番的。军队编组是个很复杂的学问,同样一万步兵三千骑兵,你可以将他们编成三个步兵旅和一个骑兵旅,也可以编成四个合成旅,还可以编二十个合成营……甚至十个步兵配三个骑兵编成一千个合成班。合成规模越细,就越能灵活处理事态,但也使得训练、后勤和指挥越为复杂。

    兵无常法,水无常形,没有最好的编组,只有最合适当前形势的编组。如果是双方势均力敌,每一方都在尽可能扩充兵力的大战,那么最好还是把合成度放低一点、单位规模放大一点。但若是频繁小规模的治安战,那么基础单位还是小一些全能些好。

    根据上次战争的经验,基础单位不能太小,不然会影响战斗力,真打起来还要跟其它部队配合,反而不够灵活;但也不能太大,毕竟基层军官还是靠锣鼓旗语甚至吼声来指挥的,人太多就不好协调了,就比如之前刺杀塔察儿之时,真正出动的也就是两个骑兵营七百人。所以战后总参谋部组织各阶层军官反复推演,最后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以营为基础单位。其中又分了两级,作为二级部队的守备营保持不变,还是只有400-500人;而作为主力的野战营要更大,常规状态600-700人,内编6-8个连。野战营又分了若干个种类,大部分是多兵种合成化的,这对后勤和指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反过来说,也更充分地利用了总后勤部的力量并培养指挥人才。

    宁惟俞长篇大论一通之后,在大佬们晕乎乎的目光中结束了讲话,然后命人发了信号,宣布阅兵式正式开始。

    一阵号声和旗语过后,伴随着城墙上响起的鼓声,远处的四个方阵中最北边的一个开始动了起来,先是往北走了一段,又向右转了一个大弯,由北向南走到城墙附近停了下来,列成战斗队形,供股东们检阅。

    这支部队以步兵为主。数量最多的是四个正统的线列步兵排,身穿传统白衣银甲,手持风暴枪,排成了常规的三行横阵线列队形;一个炮兵排带着两门炮,分成两个炮组,分列横阵左右;一个骑兵排在阵后待命,中间还有一个小型的指挥部。上面都是常规的步骑炮协作阵型,比较特殊的是,还有一个步兵排没有参与列阵,而是松散地散布在了阵前。

    稍后,他们又表演起了战术动作。两侧的龙吟炮佯作开炮,线列步兵踩着鼓点整齐前进,散兵们灵活地在阵前小跑着,不时蹲下做射击姿势。稍后,散兵回归线列队形中,而线列步兵们上了刺刀发动冲锋,后面的骑兵也从两翼“包抄”了过去。当然,他们都是对着空气表演,很快就又重新整队,回到城墙前列阵接受检阅了。

    马原趴在女墙上,仔细看了过去,在脑内尽力试图将下面的百多人还原成一支数百人的威武之师的样子。整体来看,比较中规中矩,是他所熟悉的战斗阵型,要说有什么一眼能看出来的不一样,就是他们的制服全换成了新式的——说是新式制服,其实也改变不大,只是裁剪更干练了些,而且在袖口、裤缝、领边等处缝制上了几道红色或黄色的窄布条以增添视觉效果。在他耳边,宁惟俞适时地做出了解说:

    “各位请看,下面的是我们的‘标准合成营’,以经验丰富功勋卓著的步兵第三营为基础改编而来。

    具体来说,它包括四个线列步兵连,装备经典的风暴枪,由少量士官管理大量义务兵组成,人数最多,是作战的中坚力量;还一个轻步兵连,这是一个新单位,由比例更高的士官管理义务兵中的优秀射手组成,装备新式的陨星枪,以散兵队形作战,主要职责是对敌方进行骚扰、狙杀敌方军官、猎杀敌方斥候并执行一定的警戒和侦察任务。

    除了步兵,营中还有一个骑兵连,平时负责侦察、通信,战时可以帮助指挥官应对突发状况、捕捉战机和追击溃兵。有了它,说是让步兵营长上了眼和四肢也不为过。

    步骑俱全,自然也少不了火力。标准合成营内还有一个重装连,它是工兵、炮兵的集合体,负责攻坚克难、通过复杂地形、修建工事、火力支援等等。有了这两个兵种的支援,本营才能更好地完成战斗任务。

    上面是战斗力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营部,包括营长、副营长、教务长、司务长、实习军官兼参谋若干,又有一个班的近卫兵负责营部警卫兼宪兵,此外还有炊事班、军乐队、卫生兵、车马队、维修班等等。这看上去很累赘,但它是一个营的大脑,不可或缺。

    这个标准合成营,配置非常经典,以步兵为主,辅以少量骑兵和炮兵组成,能够能够独立执行包括野战、小型攻坚、建立工事防御在内的多种任务,是任何统帅和文官都喜欢的灵活的单位。它满编状态七个连加一个营部共650人,平时不一定有这么多,而战时再度扩充的话,甚至可达千人规模,弹性极佳,性价比达到了最大化。这将是我们扩大兵力规模、形成数量优势的最佳组织形式,调动起来也很省心,只要圈起来往战场上一拉就行了。换言之,也就是最能发挥人海优势的编制方式。”

    听到“人海优势”,海军来凑热闹的郑林扑哧笑了出来,朝宁惟俞说道:“宁兄,你没中暑吧?就我们这点人,去跟王朝级的势力玩人海战术?”

    说完,他刚要大笑两声调动情绪,却尴尬地发现除了他自己,别人都没有笑的意思,反而是宁惟俞同情地微笑了两声,说道:“呵呵……所谓人海战术,不是看这个势力有多少人,而是看动员并支持大量兵力的能力,这是需要农业、工业、运输业、组织力能足够发达才能做好的。不然就只是拉壮丁做炮灰罢了,毫无训练,缺盔少甲,真拉上去不还是被杀猪一样杀下去?而我们人虽少,但战争潜力却不小,就算纯拼人头,也能比传统封建势力做得更好。这才是真正的人海战术啊。”

    马原赶紧圆场道:“嗯,对,是这个理。只是,到了那时候,后勤压力也是山大,这就需要一个组织极为良好的后勤部门了。呃,你们说是吧?”

    郑林赶紧陪笑了起来,几人嘻嘻哈哈一番,又紧接着对下面的标准合成营品评了一阵子,便翻过这一页,换了第二个方阵过来。

    这个营明显要比前面的标准营“重”得多,足有三个炮兵排六门炮。还有三个步兵排,看身上标志性的铲子,不是普通的线列步兵,而是战斗工兵。之后还有一个骑兵排。这些人虽然数量与前面的标准营差不多,但是马车要多得多,队伍明显长了一大截。

    就位后,他们也表演了一套战术动作。不过与之前标准营的进攻不同,他们只是掏出铲子挖起了土,壕沟和炮位很快在阵地上显现出来。看着有些无趣,但城头围观的东家们知道轻重,纷纷点头表示赞许。

    这时郑林不敢发表意见了,宁惟俞直接解说道:“这是我们的‘重火力合成营’,由第一战斗工兵营加上新拆分出来的第三炮兵营改组而成,包括三个炮兵连,负责输出火力;三个战斗工兵连,负责修缮道路桥梁以便火炮通行,负责修建炮兵阵地,同时还要负责对阵地进行护卫;此外还有一个轻步兵连或骑兵连,视情况也可能是两者的混编连,负责侦察、驱逐骚扰和护卫作战。

    顾名思义,重火力营负责攻坚或者在野战中配合其它单位。与单纯的炮兵营不同,它有独自调动及作战的能力,合理的兵种搭配导致它虽然运动缓慢——路况好的时候也并不一定——但是火力和战斗力极为强悍,野外遭遇战中完全可以独力战胜数倍敌军,甚至可以说面对上面的标准合成营也未必会落了下风。

    嗯……当然,成本高昂和后勤压力大也是它的缺点,因此不太适合小规模冲突。但是在大规模的战役中,它完全可以凭借绝对优势的火力,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众人也纷纷认可了这个意见,尤其是史若云对“成本高昂”的理解尤为深刻。范龙城与夏有书辩论了一会儿轻步兵连和骑兵连哪个更合适之后,这个重火力营也撤了下去,换了第三个方阵上来。

第427章 西南驻屯军

    第三个方阵远远就看上去不一样了,其中居然完全没有步兵,全体都是骑马的!

    呃……也不尽然。在百马奔腾,给了马原深深的震撼之后,这个营在主席团前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其中四个排翻身下马,少量人在后面牵着马,大部分人去前面列出了传统的线列步兵队形;还有一个骑炮排拖着两门炮,在横阵一侧部署了起来;剩下的两个骑兵连则继续骑马,分列两侧警戒了起来。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战斗队形看上去反而和之前的标准营有些相似了。

    稍后的战术表演也和标准营有些相似,只是最后排枪“击溃”目标后,下马骑兵们有秩序地转身上马,跟着正规骑兵发动集群冲锋,声势惊人,引发了阵阵喝彩。

    这下不用宁惟俞解释,范龙城就自告奋勇站了出来。他先是向城下的弟兄们吼了两声,然后面带兴奋地转过身来,向股东们解说道:“这是我们的‘快速反应营’!两个正统骑兵连,四个骑马步兵连,一个骑炮连,还用解释吗?”

    他这么“简单直白”,引得在场的非陆军人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符凯伟打破了沉默,问道:“呃,范大将,那你们这快反营跟普通骑兵营有什么区别吗?不就是混了些龙骑兵进去?”

    “嗨,还不是上面逼的?”范龙城挥了挥手,“既要马儿跑又不要马儿吃草,要搞什么‘骑兵扩充方案’,所以就只能凑合着用骑马步兵了。对了,以后别用‘龙骑兵’这名字了,就叫‘骑马步兵’,你要是愿意简称‘马步兵’或者‘马兵’也行,但龙骑兵这名号太过威武,要是用在了最低级的马兵身上,反而会让正统的老兄弟们不乐意,所以就别这么叫了!”

    上次大战中,骑兵展现出了巨大的作用,股东们有目共睹,自然认可了范龙城的成绩,并认同了征募更多骑兵的必要性。但是,毕竟骑兵养起来成本太高,培养也太慢,所以全体大会又要求军委会研究一个方案,即搞一批易培养的廉价骑兵出来。

    这可不就是既让马跑又不给草嘛,真是苦了范龙城了。不过他们最后还真拿出了两套方案。一套是提升退伍骑兵的待遇,将基础的百亩农田提升到一平方里(四百亩)的牧场,但代价是他们必须随时磨砺骑术,定期考核,将来必要时响应义勇师的征召重新入伍;另一套则是降低骑兵的标准,只要能骑马转移下马作战就可以了,最多追击一下溃兵,这样训练起来就简单了许多,其实对于东海军的需求来说还挺合适的。

    前一套方案有趁机为自己人谋利的嫌疑,全体大会尚在审核之中,不过后一套方案可行性颇高,于是早就批准了。所以趁着合成化的东风,范龙城也推出了纯骑兵的合成营方案。

    这样一个快速反应营规模相当于两个正统骑兵营,但成本要低不少,战斗力却未必更低。而相对于标准合成营,它虽然性价比略低、后勤压力更大,但更能发挥出快速机动的优势,能对周边事态迅速做出反应,在战场上奔袭敌后、攻敌之必救,同时也能迅速集中优势兵力对关键节点进行突破,有更高的战略战术价值。

    快速反应营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股东们检阅完之后,一阵风般就撤离而去了。然后,便换了第四个营上来。

    这个营走了过来,见到他们的全貌后,非安全部的股东们纷纷发出了惊呼。无它,只是因为他们的穿着与传统的陆军制服毫不相同,不再是红白相间的亮色,而是一种他们极为熟悉但很久没见过了的样式:花花绿绿的迷彩服!

    难怪刚才怎么也看不清呢!

    “这,这是?”马原张着大嘴问了出来:“这迷彩服是怎么回事?”

    宁惟俞哈哈一笑,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满意,说道:“没错,就是迷彩服!噫,想染出这颜色还不容易呢,费了郑绍明好大的劲。这个是我们的‘山地步兵营’,顾名思义,就是专注于复杂地形作战,能够在山林中穿行的军队,这自然需要更隐蔽的着装了!”

    与上面的合成营截然相反,山地步兵营简单而纯粹,只由单独的轻步兵一个兵种组成,但也是返璞归真,有着极为强悍的战斗力。

    他们需要在恶劣地况下通行,自然无法保持紧密的队形,必然要分散成小队才能前进,而这就对士兵的素质和战斗意志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要知道,线列步兵之所以要排成紧密的线列,除了增加火力密度的考量,也有着一种不便明说的原因,那就是要用密集队形将士兵锁住,省得他们因胆怯而混乱逃亡。毕竟线列步兵很多都是训练了没几个月的征召兵,能要求他们有多少勇气和忠诚度呢?

    “就是这样,轻步兵无法用队形去束缚,那必然就要用其它东西去维系他们。那是什么?那便是荣誉感、使命感、责任感和集体归属感!”宁惟俞挥舞着双手,深情地解说着,“只有让他们发自内心地对这个体系产生认同,他们才能克服艰苦的环境、身体的疲惫和对战斗的恐惧,在穿越茫茫山林之后依然能保持组织度和战斗力,对敌人发起致命的一击!自古以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军队,无一例外都是伟大的军队!”

    众人听了,不由得肃然起敬,看过去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不过范龙城却不给面子地吐槽道:“切,有那么夸张吗?里面还有不少大字不识的辽东鞑子呢,不就是喂饱了就给你卖命嘛!”

    宁惟俞尴尬了起来,然后马上想好了新的说词:“喂饱了很轻松吗?说起来,历史上,只要能让人民吃饱了,就是所谓的‘盛世’了;能让军队吃饱了拿足了饷,那便是强军了。吃饱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啊,这不是更能体现出来我们的主义真吗?”

    众人哄笑了起来,但随着下面的山地步兵营开始演练起了战术动作,又开始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虽然宁惟俞说的夸张,但山地步兵营确实是一支强悍的部队,它的成员,也确实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东海体系的受益者、认同东海价值观并愿意为之而奋斗,或者按传统术语来说叫“忠义”。其余还有一些是范龙城所说的从辽东雇佣过来的少数民族士兵,虽然在价值观上差了点,但是山地作战技术确实精湛,而且也有一定的朴素忠义观,所以也被选入了山地营中,可以和其他士兵相互交流,共享战技和价值观。

    有着这样优秀的士兵,山地营虽名为“山地”,但其实在平地也能发挥出强悍的战斗力,就算是列阵而战,也绝不虚同规模的任何一支力量。除了精准的陨星枪和长长的刺刀,双腿更是他们致命的武器。经过长期越野训练的山地步兵,能够携带七日份的补给,日行百里,持续数日,在敌人绝对想象不到之处发动突然攻击并且安然撤离,战略机动性甚至超越了骑兵,绝对称得上是东海军手中的一把利刃。

    平时一般的小打小闹的战斗倒不需要他们这么拼,但如果真到了你死我活全面决战的时候,如此犀利的山地步兵营一定在关键时刻给予敌军重创,从而使胜利的天平向我方倾斜,真可谓决战力量。

    只可惜,山地营训练不易,现在也就凑出一个营,不然……亲自把他们训练出来的高正感叹道:这才是东海军未来的发展方向啊!

    看完四个营的演练,马原可谓耳目一新,放下了一开始的轻浮态度,由衷地倾佩起来。他找到宁惟俞,问道:“可真是厉害了啊……这个,野战营你们改编多少了?什么时候能改完啊?”

    说到这个,宁惟俞倒是苦笑了起来:“还早着呢,现在也就这四个营,而且一时半会是改不完了。这现在既要扩军,又要调动训练,还牵扯到各编制的重组,事情麻烦着呢。下阶段,我们会先集中精力把1%计划的框架搭起来,等跑顺了之后再回头继续整编,争取在三年内建立起8-10个合成营吧。”

    除了已经改编好的四个野战营,义勇师尚有11个步兵营、1个炮兵营和3个骑兵营的战斗兵力。这些营全都是在上次战争的时候有过实战经验的(未实战过的13、14、15营去年便解散编入其他部队了),番号来之不易。若是以本营为基础扩充到野战合成营那自然好,但若是打散编入别的营就不乐意了,而降级为守备营那就更不乐意了,所以还有的是扯皮的呢。

    马原连连咂舌:“三年?这么长远?”

    “不好办,不好办啊,算了,不说这个了。怎样,马原,你们不是申请驻军了吗?大会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把重火力营和快反营给你们调过去如何?前者还可以帮着搞搞工程搞搞爆破什么的,后者在西南活动起来还更方便。”

    马原立刻感受到了惊喜,一下子给了两个主力,这兵头们怎么这么慷慨了?连忙点头应道:“真的?那太谢谢你们了!”

    宁惟俞摆手道:“不用,不用,那在西南几个军分区的招兵和补给,也得多麻烦你们帮忙啊。”

    从今年开始,海陆军的规模有了相当大的提升。但是额度有了,想把它变现,还有一段路要走。虽然理论上新增的上万兵额足以让陆军在每个县都招一个营,但短期内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一来他们没有足够的军官和士官去控制新兵,二来没有足够的军事设施和装备,三来补给的协调也是个问题,四来摊子大了的话肯定得有监察制度跟上,不然必然会滋生**,削弱战斗力。

    所以,扩军只能逐渐进行。安全部现在拿出来的方案是,把控制区划分成若干个军分区,然后把现有的尚未改编成野战营的普通营分别派驻过去,以现有营为督导队,每个军分区新招募一至二个新兵营,等根基稳固后,才再次扩大规模。

    军分区一般是将临近的或有战略意义的几个县划分到一起,但与现有的郡境并不重合。比如说西北边的北海军分区,就是包含了潍坊郡的北海、昌乐以及日照郡的诸城,而同属潍州的昌邑却与平度、掖县一起划去了大泽山军分区。其它地区的情况也大致类似,军分区与行政区域特意不重合,这是为了军政分离,加强大会对军队的控制。说起来,这也是从宋朝学来的先进经验呢。

    宁惟俞所说的西南方面,具体包括临沂、日照、通道、莱芜四个军分区。其中临沂军分区除了临沂的临沂、费县,还延伸到了属于邻国的峄州兰陵县;日照军分区包括日照县和整个地广人稀的连云郡;通道军分区包括莒县、沂水这两个扼守西南通道位置的县;莱芜军分区包括泗水、新泰、莱芜和理论上归属南宋朝廷直辖的奉符县。

    这些军分区的征兵工作仍由管委会系统内的安全部负责,而且驻军的后勤补给则必须依赖于当地供应,自然就需要地方的分管会配合了,搞好关系肯定是没错的。

    “好,那自然没问题!”这个忙自然是帮得的,马原连连应承,于是事情就这么顺利地议定了。

第428章 北上:邮递业

    1263年,7月12日,立秋19日,莱阳县,莱西镇。

    莱西镇是位于莱阳县城西南约五十里处、大沽河南岸的一处小镇,不干涉本地区既有的行政职能,是纯粹出于商业目的而兴建的聚居区,属于东海商社营造的“新城模式”的典型之一。

    莱西镇周边地形平坦、水脉交织,自然有着发达的农业。最初东海商社在这里设了一处仓储基地,收储附近的税赋和收购来的农产品,再根据需要转运出去;后来为节省运力,又设立了一处水力磨坊,用来磨制面粉、榨油,之后规模便不断扩大,不但处理商社自己的东西,还向周边居民提供服务;再后来,陆军在这里设置了一处营房,开始兴建堡垒,用于保护附近的安全,顺便就地吃粮也省了一些运输的麻烦;治安提升之后,又吸引了不少来往莱阳的商旅在此落脚,其他产业也渐渐聚集过来。

    到现在,莱西镇已经是个颇具规模的小城了。

    东海国的统治渐渐稳固之后,管委会也开始重建连接各地的邮政系统——驿路。

    在目前的规划中,东海邮政和道路网络将以“两横一纵”为骨干。“两横”分别指的是“潍坊-蓬莱-威海”和“东海-日照-临沂”这两条驿路,一北一南,沿山东半岛的两道海岸线铺展;而“一纵”则是从胶西县到蓬莱郡,将两横连接起来。

    鉴于道路修建无法一蹴而就,而“两横”又可以被海运在相当程度上补足,所以“一纵”反而是优先级更高的。在“一纵”的路线图中,有胶西-中央-即墨-华山-莱西-莱阳-杨础-栖霞-辛店-蓬莱共十个节点构成的干线,此外还有若干条支线连接沿途的其他城镇,每两个节点之间相距20-30公里,正好是步行一天的路程。寻常商旅可以用五到十天走完整条路,而加急快报一路换马的话,甚至一天内就可以将消息从一头传到另一头。

    其中的莱西镇无疑将成为这条驿路的一个重要节点,毕竟就在大沽河旁,有水路加持,天生就比纯陆路有优势。

    得益于近年来的道路建设,莱西镇有了一条向南直达即墨县的高标准三合土大道(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是高标准),陆路便利;同时又通过大沽河连接到中央市、胶西县、莱阳县,水路通畅;在远期规划中还会有一条公路连接到北边的招远县,未来可期。显然,此镇可谓标准的通衢之地,将来自然是会有大发展的。

    莱西镇的结构和传统城池并不相同,并没有建一道长长的城墙将整个小镇围起来,只有一个标准的六角棱堡,里面设置着国家设施和社营机构,比如粮仓军营驿站招待所什么的。居民和商人们自发兴建的房屋都散居在棱堡东边,除了自家的院墙没什么保护措施,不过驻军夜间会在周边巡逻,所以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如今,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秋季,也是商业最发达的季节。莱西镇边大沽河的码头上停泊着密密麻麻的大小货船,南北两边的道路随时都有各类马车来往,临近镇子的路段甚至都出现了堵车的情况。周边的村民们挑着扁担、推着小车,当然也有赶大车的,将草料送去镇外的停车场里,换回马粪拉回去堆肥。除此之外,自然也不缺将各类蔬果鱼肉柴火运到镇上换钱的,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时值正午,一列车队从南而来进入了莱西堡,然后便解散了队形。其中一辆云中牌马车停到了招待所旁边,而其余的隶属于“东风速递”的邮车则去了靠近东门的驿站里。几个在驿站旁边吃完了午饭正在聊天打趣的青年见状,立刻围了过去,等待驿站分发邮件。

    目前东海国的邮政系统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是运营各地驿站的公安部下属机构“交通处”,另一个是原建设交通部下属、现独立运营的“东风速递有限责任公司”。

    交通处表面上看起来与传统的驿站类似,在各节点设站饲养一批乘用马,此外还有一批信使,骑马在各节点之间传输急报,必要时可以换马。但传统的驿站还提供住宿服务,而交通处没有,那是邻居招待所系统的职责。

    既然交通处并非隶属于建设交通部,而是公安部辖下的机构,那么自然有和传统驿站不一样的地方。信使们的正式名称是“交通警察”,大多由退役骑兵任职,不但要传递信息,还起到一个在沿途巡逻、维持治安的作用。此外,调解日益繁忙的道路交通也是他们责无旁贷之职,在安全环境日渐好转的当下,这个职责甚至开始成为工作的主要内容。

    交通处成立的历史也不过两年,但现在看来相当成功。不但南北的交流得到了保障,一日之内信报便可从蓬莱直达中央市,而且沿线的治安也有了很大的好转,这又促进了商业活动的兴起,可以说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一直默默无闻的公安部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

    不过由于运力和编制所限,交通处的快递仅对管委会、商社和军方等国家机构开放,是不对外开放的。而向民间提供邮递服务的,就是商业运营的“东风速递公司”了。

    东风速递虽然与交通处没有统属关系,但也能借用各地的驿站,在驿站派驻有工作人员,搭上了这条建立好的链路的东风。它其实也是个武力色彩相当浓厚的组织,与其说是后世的快递公司,不如说更像是古代的镖局。

    它的成员也有相当一部分是退伍士兵,装备相当精良,有盔甲和劲弩,近来还得到一些淘汰的火枪。他们的主要职责是把邮件“安全”地送到目的地,而不仅是“送到”目的地,很多时候不但送信,还兼着一份护送商队的职责。没办法,现在的安全环境就是这样的,东海人虽然论武力说一不二,但也是不能把见首不见尾的强人一下子就清理干净的。

    不过对于莱西附近这样的熟地,安全环境还是不错的,所以东风速递在这边也没大张旗鼓,大多数时候一辆邮车便足矣。只是他们的事业实际上也只是刚刚起步,覆盖范围相当有限,大部分情况下只能在大型站点之间输送信件和邮包,而将这些邮件送到城镇之外的具体地址就需要民间力量的协助了。

    这些民间快递员,有一部分是熟悉周边情况且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在驿站领了信件送去七里八乡,赚些跑腿费。但即使送一封信能拿15文,这活也不太划算,因为当下的邮件量并不大,而且极为分散,一天为几封信跑个几十上百里,显然还不如去城里打工呢。做这些事的,更多的是往返乡间的货郎、商旅,在驿站登记了之后,看到有顺路的地址,就顺手取了送过去。赚多赚少都是赚,还能结交一份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可想而知,现在邮递的成本可不低。就胶西到莱西这四站路百公里的距离,一封薄薄的平信就得65文钱。但考虑到既要长途运输、又要短途分发,最后还要把回执送回寄信人手上让他安心,那么整个过程其实也没什么利润,只不过是交个朋友罢了。

    驿站的东风工作人员从邮车上取出一个大邮包,然后就在驿站的小院里分拣了起来。一人念着目的地,另一人将邮件甩入地上几个代表着不同地区的篮子里,很快就处理完毕了。然后便有不同的志愿者认领了信件,去交了押金,然后带着信件,或骑马,或赶着小车,往各地去了。

    现在东海国内马匹的价格不高,而时间就是金钱的概念至少在商人群体内已经得到了普遍的认同,所以来往各地的商旅普遍使用了畜力,各类车辆的销售量也渐增,为商业网络注入了活力。

    “河头店,韶窑纪员外……”

    兼职邮递员张信从驿站中取回长剑,一边察看着自己分到的信件,一边牵着马走出了驿站。

    去年,他与同公社的李佳儿等人一起,护送过一帮商人去过临淄,分到了不少钱。后来李佳儿返乡后回到了军队,而他却爱上了这种闯荡天涯的游侠生活,因此没有回到体制内,而是告别了家乡,继续做着这些护卫和送信之类的生计。这行赚钱有一点,但不太多,更重要的是能到处闯荡,更合他的性子。

    这不,今天他就到了莱西,现在顺便接些去东北方向的信件,等送完信就直接去莱阳,在那边的驿站把回执换了钱,下一步就再北上去蓬莱。说起来,还真是潇洒呢。

    出了驿站之后,首先看到的是南边的操场上有十几个小娃娃分了两队在踢一个充气猪尿泡——文化部在莱西堡中设立了一个规模颇大的小学,既从周边吸收生源,顺便也能在空闲时给驻军上些文化课,现在正是午后休憩的时候,不少精力旺盛的孩子就跑了出来踢球。

    张信看了一会儿,感叹了一下现在的小娃儿长得真快,便继续出堡踏上了向东北的旅途。

第429章 北上:韶窑

    1263年,7月12日,立秋19日,莱阳县,莱西镇。

    莱西堡东,是居民自发形成的小镇,规模不大,跟其他普通小镇一样,也只有一纵一横两条街。其中南北纵向的那条是商社修建的公路,相对宽阔,而且有交警看着,两边的商家不敢侵占道路,所以通行状况还算良好。而东西纵向的小街就完全是自发形成的了,如同其他地区的传统道路一般狭窄、拥挤和杂乱,但也更富生活气息。很多商家把门一敞,在门口摆个小摊,然后就地一边做着店里的手工活,一边向来往行人招徕着生意。

    不过随着镇上居民的日渐增多,这条小街显得越来越不堪重负。前几天下过的雨到现在也没排干净,积攒在街上到处是一个接一个的小水坑,其中不但有雨水还有不少可疑的其他污物,不知道是哪家趁乱扔出来的。路人走过的时候都不禁掩着鼻子躲过去,但拥挤的时候仍不可避免地踩踏过去溅起一片污水弄脏衣物,紧接着就是一番不可避免的争执……

    或许是居民们自己也看不过去了,于是几个有点门面的商人牵头,领着众人捐资在小街之北开始重修一条石板路。这条路参考了中央市的设计,从一开始就留出了四车道的宽度,两旁还有人行道、绿化带和排水沟,成本不菲。但现在的百姓大都是有点力气的,各家都喊上族里子弟参与到工程里,只从外面买些泥灰、砖头和石板回来,倒也不是修不起,而且至少修自己门前的时候肯定会上心的。现在看工程进展还算迅速,甚至还引来了《东海新闻》的记者进行报道,可让各家长了个大脸。

    张信从工地边上路过,顺便在小街头买了个苹果,然后便翻身上马,沿着主路向东北策马慢跑了起来,引得路边的大妈或小媳妇们一片瞩目。

    ……

    “shao yao,韶窑……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张信沿途送了两封信,然后渡过已经不宽的大沽河上游,又沿着一条小河向东北上溯,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之一,河头店村。

    信上的地址写的是“河头店韶窑”,张信识字不算很多,那个韶字他就不认识,不过此村里就一处大院冒着烟,牌匾上还很时髦地标注了拼音,那么显然应该就是这里了。

    张信在院外的松树上拴了马——这拴马绳是带锁的,随着私人马匹的普及,偷马贼也不可避免地冒了出来,各类防盗措施也应运而生——就走到大院门前敲响了门。

    不一会儿,一个十多岁的年轻小厮开了门,见他披甲持剑的样子,一下子眼亮了起来,问道:“咦,大侠!你可是要讨口水喝?”

    张信尴尬又得意地一笑,你这小子评书听多了吧?他正了正身子,解释道:“不,在下是来送信的,请问纪员外可是在此?”

    小厮一听,立刻应道:“纪员外?呃,正是!大侠把信给我便好,我去送与纪叔。”

    张信摇摇头,我还等着回执呢,你要是拿进去就没了信,我怎么说理去?于是说道:“此信须得当面交给纪员外才行,能让他过来一趟或者带我过去吗?”

    “行,那大侠你先等一下。”小厮说完便向里面跑去,看来是报信去了。

    不多久,那个纪员外也不拿捏姿态,自己迎出来取信了。

    两人一见面,都是一愣,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纪员外?”“你……呃……啊,这位壮士,又见面了,真是巧啊!”

    原来,这“纪员外”,就是当初张信护送过的临淄商人纪成春!

    呃,不过时隔一年半之久,两人都忘了彼此的姓名,只是张信有信件的便宜,至少能把称呼给叫出来,而纪成春就完全没印象了。

    张信倒也不以为忤,笑呵呵地解释道:“纪员外贵人多忘事啊,在下张信,当初陪员外去过临淄的来着。”

    纪成春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对对,是张信兄弟啊,失礼失礼!嚯,多日未见,张兄弟英武更胜从前啊!”

    张信得了奉承,也是脸上得意,这便掏出信件来,递给他:“这也是托了纪员外的福啊。来,这是您的信,若是无误,便请签字画押把回执撕下来给我,我好去交差。”

    纪成春接过信件一看,是胶西城一个相熟的商人寄来的,算算时间,或许是来下订单的,这下当即露出了喜色,说道:“好,好,真是麻烦张兄弟了。嗨,我这出来匆忙没带笔墨,咱们进去说话如何?顺便张兄弟一途劳累也用些茶点。”

    “那便有劳了。”张信也不客气,直接跟着纪成春走了进去。

    韶窑的大院有三进,进门的这一进颇有生活气息,左边有一些没用完的建材,中间的空地上还有几只鸡在啄食,右边棚里停着三辆四轮车,右前方有个类似于谷仓的圆形建筑,外面堆着不少煤炭。此时正有一个小工装了一小车的煤,稳稳地推着向北去了第二进那边,透过两进之间的门,可以看到那边烟火缭绕的景象。

    张信看得啧啧称奇,转头对纪成春问道:“嗬,真是红火,这就是烧制瓷器吗?纪员外怎么来这边做起了产业了?”

    纪成春感慨地说道:“这不是当初我家与几家亲朋来这东海国避难吗?当时是打定了主意去南边的,不过来了之后,发现这边局势安定、政治清明,颇有些兴旺气象,再加上后来战事渐顺,我们便留了下来。既来了便不能坐吃山空,而购田置产既不方便又不合我们胃口,便琢磨着重操旧业,于是就在这里办起了这家‘韶窑’。托朝廷的福、朋友们赏脸,出的瓷还不错,颇有些销路。”

    其实他言语不尽不实,他当年确实是做瓷器买卖的,但商业离生产还有段距离呢,是因为战争导致东平的不少瓷窑受到了影响,他趁机挖了不少资深瓷匠过来,这才有开办瓷窑的能力,也算是发了一笔小战争财了。之后一路寻访下来,河头店这地方出产高岭土,又有水路可通胶州,所以便在此地买了地皮办起了制瓷厂。由于有资深大匠镇场子,所以出的瓷品质还不错,只是因为缺少釉料而少些装饰,只能走素色的低端路线。不过据说这反而对了东海朝廷大员的胃口,买了不少回去,所以生意还不错。

    张信听了,也为他感到高兴,说道:“哈哈,那便要恭喜纪员外啦!”

    纪成春也一回礼:“同喜,同喜。对了,张兄弟是怎么会来这边送信的?”

    张信跟他进了左边的一间茶室,将长剑和盔甲解下放在屋外,说道:“我本来是要去蓬莱的,顺路接了几封信送到这边来,没想到竟有纪员外的一封。”

    “是吗?那可真是有缘了。”纪成春招呼他坐下,又命刚才那小厮去取了壶热水来。

    瓷窑随时都有火,烧水倒也方便,很快小厮就搬了个铁壶过来。有了热水之后,纪成春摆出一套茶具,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一个小瓷罐,从中夹出一撮茶叶,装入茶壶用水冲泡了起来。第一泡水直接倒掉,然后又加了一泡进去,片刻之后,茶水便成,纪成春笑呵呵地给张信倒了一杯,说道:“事出仓促,煮茶来不及,还请张兄弟尝尝我这炒制的‘素凝春’,也别有一番风味。”

    后世普遍的将茶叶炒制后再用开水冲泡的饮茶法是明代开始流行的,在此时尚未出现,也可能是出现了但并未普及,总之这个时代的通用饮茶法相当繁琐,茶叶要与各种佐料混合炮制,之后必须水煮才能将茶味逼出来,所以现在都是煮茶喝的。味道嘛,倒也各有千秋,但已经习惯了炒茶的东海股东们还是喝得不太惯。当年是没办法,后来稍有点权势了便自己折腾着用产自崂山的茶叶炒制了一些出来,大概是手艺不到家,味道只能说一般,但胜在方便,至少在商社内部是推广了起来。

    再后来慢慢改进了一些,商社就往市场上推出了自己的茶叶品牌“素凝春”。这种清淡的炒茶在一些保守的品茶师口中无疑是离经叛道、粗俗不堪的,但是有了实力自然就有捧臭脚的,既然是“东海朝廷大员”们喝的茶,那么肯定有独到之处嘛!

    所以渐渐的,就有人从中“品出了真味”,称赞素凝春曰“返璞归真、还原了茶叶的本味,摒弃俗物混杂,是清秀的上等茶”,不少人便以饮用炒茶为新风尚。看来这纪员外也是颇赶时髦的人啊。

    张信其实对冲泡的炒茶并不陌生,因为当年他当兵的时候喝的就是这样的茶。但他也没什么讲究,这下也不客气,抓过小茶碗,吹了几下便喝了下去,还砸砸嘴说道:“好茶!”

    稍后纪成春在信上签字,便无甚事了,他本来要留张信在这里住一晚再走,但张信急着赶去莱阳,便不了了之了。

    由于信中是好消息,又是故人重逢,所以纪成春给张信封了一份高达三百钱的红包,用红纸包着三张崭新的东海储蓄银行发行的百文储蓄券,还送了一个自产的小酒瓶给他。

    这封红包给邮递员的举动,倒也是民间的惯例了。毕竟能识文断字还有明确地址能收到远方来信的,怎么也是一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信件的意义比那几十文邮费重要的多,自然得给人家点辛苦钱。不过按惯例,这个红包有个几十一百文也就够了,现在一次给三百文,可真不是笔小钱呐!

    张信连连推辞,但最后还是执拗不过,就拿着这个大红包和礼物,面带喜色地出门了。

第430章 北上:造船业

    1263年,7月13日,立秋20日,莱阳县城。

    莱阳县是东海人早就控制的县城之一,在当地经营得颇深入,交通处的驿站就设置在县城内部。不仅有驿站,还有旅馆、储蓄所、食堂和商站等设施,都聚集在了一起设点,也是城中比较繁华的所在了。

    张信赶在天黑前进了城,在东海招待所的通铺睡了一晚,今天一早去驿站交了回执换到邮费,便准备继续上路,前往蓬莱。

    他刚要出站,就见到了昨天去过莱西堡的那辆豪华的云中牌马车。它和东风速递的邮车一起,在几名近卫骑兵和交通警察的护卫下,出了站之后直奔东门而去,看方向应该也是往蓬莱方向去的。

    张信跟着他们出了东城门,又转向东北踏上了去栖霞的道路。当他确定他们确实是同行去蓬莱之后,就策马跟了上去,远远地在马上举起了右手以示无敌意,对着落在后面的两名穿着干练的红黑色制服的交警喊道:“嗨,同志,我是去年从炮二营退伍的张信,现在也往北边蓬莱去,能不能同行一阵子?”

    与之前平坦安全的路段不同,莱阳以北一直到蓬莱这段,新修道路尚未完工,大部分路段只是将既有路线清理了出来,没有硬化路面;而且沿途多山林,虽说大股的贼匪山寨已经被东海军清理掉了,但零散的猛兽和强人却搜刮不尽,所以走起来并不安全,最好还是结伴通行。所以独身的张信就想着借他们的东风,顺路走上一程。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东风速递和交警经常顺路护送商旅一程,甚至还提供收费护送服务。不过这事也不好计费,若是只是远远跟着邮车队伍吊着,虽说客观上受到了庇护,但他非要说只是同路能有什么办法?所以一般只会对拉车的商旅收些小费,像张信这样的路人就随便了。

    两名交警都是退伍骑兵出身,虽说当时在军中总是看低别的兵种一眼,但现在退伍后见了有相同经历的战友还是很开心的。两人与张信聊了几句,确定他确实是退伍兵而不是装出来的之后,一人正要点头同意,另一人却止住了他,对张信说道:“张兄弟稍等,这次车上有东家在,我得先去通报一声,省得他不乐意。”

    这也是应有之理,前面那云中车如此扎眼,显然上面是有大人物的,不可怠慢。于是张信放慢马速,抱拳道:“那便有劳这位钱兄弟了。”

    这位姓钱的交警策马向前,与云中车旁一个近卫兵说了几句,近卫兵便贴到车窗边,低头与里面的人汇报了一下,稍后便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又一级级传了回去。于是张信就加入了车队,与两个交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车队行动迅速,在中间的杨础站稍作休息后,便继续赶路,在当天到达了栖霞县。栖霞地域狭小、人口不多,不过却是关隘之地,又是长春真人丘处机的出生地,也是全真教的圣地,所以颇有些风光可看。于是张信便改了主意,决定多在此地逗留几日,便告辞了车队,留在了这里。

    而车队则不改计划,于次日出发,又是一日急行两站,当晚便到了蓬莱。

    ……

    立秋22日,蓬莱造船厂。

    蓬莱造船厂位于蓬莱城北部的水城区域,水城前身可上溯到北宋时期修建的“刀鱼寨”,是利用蓬莱此地天然存在的一处狭窄海湾修建成的,是一处著名的军港。不过近百年来这里几乎没发挥什么作用,直到落入东海人手中才开始修建完善,先是把这里建成了第二舰队的重要母港,后来又筹建了一个修船厂,再后来发展成了正式的“蓬莱造船厂”,在补充入了一部分来自北清河船场的移民之后,现在已经初具规模了。

    海洋部长梁恩昨天乘车到达蓬莱之后,今天一早便带人来了蓬莱造船厂“视察工作”,给了船厂工作人员一个突然袭击。

    蓬莱造船厂的厂长叫吴大庆,是最早加入东海商社的劳工之一,原先是龙王寨的船匠,后来一路升迁,现在已经能独掌一面了。不过蓬莱这地方庙小神仙多,张正义和海军的许嵩涛等人都就近坐镇,一只眼就盯着造船厂呢,他这个厂长其实也做得并不自在。现在他战战兢兢地陪着梁恩在厂内到处走动,一边主动介绍着厂里的成就,生怕哪里又出了纰漏。

    “梁总请看,这里是我厂的四号工位,由三级工程师林中旻负责……”

    蓬莱厂的生产模式沿用了阔马厂成熟的固定工位+流动工组的模式:多个工位同时开工,但进度不同,而一个工组只负责造船流程中的特定工序,轮流去各个工位上工作;同时,每个工位都有一部分工程师和工人固定在此工作,负责把控造船的整体进度和质量控制。

    梁恩看过去,这个工位上正在建造的是一艘星火级,采用成熟的标准化双桅和圆底设计,看着体型属于偏小的那一等,现在船壳已经大部铺好、接近完工了。他上去看了一圈,做工用料都还算扎实,没挑出什么问题,便表扬了一下本工位的负责人、年近五十的济南籍“工程师”林中旻,继续往东边的木料厂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吴大庆问道:“现在你们的木料都是从哪个渠道来的?”

    吴大庆见梁恩没挑刺,松了一口气,答道:“大部分还是从南边山上采的,不过这蓬莱附近的早就被砍过一茬了,现存的大都是些松木,没什么好料;做骨、胁的料都是从周边,比如黄县、福山那边收来的,那边山多,还有些柞木、榉木之类的好料,不过也不便宜;这段时间,还有些从辽东、高丽过来的大木,那些倒真是不错,不过我们这边也没留下几根,就都给本土送过去了……”

    梁恩对他的抱怨笑了一下,说道:“又不是白拿你的,不是还给你拨了些阴干过的柞木来吗?不然你这龙骨怎么做?行了,我去看看烘干车间。”

    说着,几人就穿过整齐堆放着木料的仓库,来到了东边的烘干车间。

    蓬莱厂历史不长,自然没法乖乖等待木材阴干,从一开始就是用烘干法上马的。好在现在的烘干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经过严格工艺控制烘干出来的木材经过了实战检验,并不就比阴干木材差多少(当然,这点仍然存疑,毕竟东海造船史也没几年)。

    不过“烘干”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木材实际上并不是用火烤干的,而是用水蒸气将木材细胞结构内的吸着水“解吸”出来。这个过程中需要锅炉来产生蒸汽,也正是因此,木工组才会对锅炉的研发颇有心得。

    烘干车间内,三台“火山-0”式锅炉排列开来。这是木工组早先开发的一种型号,结构很简单,没有热回收装置,当初并没有给定型号,直到更先进的“火山-1”出现后,人们才回头把这种原始锅炉叫做“火山-0”。车间内没有多少傻大粗黑的钢铁气息,反而到处都是砖块——锅炉外面包裹了厚厚的一层砖块进行保温,而产生的蒸汽,也是通向砖块砌成的干燥室中,对里面堆放的木材进行解吸。

    干燥室是长长的隧道形状,里面大致分了三段:蒸熏段、释放段、稳定段。其中,蒸熏段自然就是用蒸汽加热木料的工段;当压力和时间达到一定标准后,就将蒸汽和木料运输至释放段,在这里,蒸汽会逐渐排放出去,同时也带走木材中的水分;最后再进入稳定段,将含水量与形状调整到最合适的程度。之后,木材再放去仓库静置几十天,便可以使用了。这个烘干过程中还会产生一些副产物木焦油,此物是一种重要的化工原料,会仔细地收集起来,然后高价卖给工业部,工业部也会将从中提炼的一部分沥青返卖回来。

    梁恩顶着热气在车间里仔细地巡视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纰漏,还算满意。“这煤烟味……你们烧的是煤吧?”

    吴大庆连忙答道:“是煤,光靠木粉和下脚料可不够烧,木炭又太贵,所以从黄县买了煤来烧。不过这火山-0还是耗煤了些,下次扩产就全上火山-1。”

    梁恩想了一下,这黄县确实是产煤的,产量还不小,据说工业部有计划在那边也新设一家钢铁厂,就地利用煤炭和从临淄、辽东、高丽、平滦等地运过来的铁矿。这样的话,有金口、黄县、莱芜三个钢铁基地,就足以对全国进行覆盖了。这对于船厂也有好处,因为钢产量上去了,船中就可以应用更多的钢结构了,只是……

    梁恩突然想起一事,对吴大庆问道:“你这边经手的闪光级比较多,我听海军的人抱怨,说铁骨的闪光级不如木骨的耐用,你这边有这情况吗?”

    吴大庆一愣,回想了一下,说道:“好像还真是……铁龙骨自己倒没什么事,就是周边的木料烂的快了些,来这边修的基本都是这个原因。”

    最初的一批闪光级用的都是铁龙骨,强度高、重心低、更稳定,但是后来随着生产量的加大和生产厂家的下放,也出现了木龙骨的版本。没想到一两年后,铁龙骨的版本纷纷出了问题,主要是龙骨周边的木材腐蚀严重。这一方面是因为铁和木的膨胀率不同,在长期的使用中不断收缩膨胀,导致了疲劳损伤;另一方面是因为损伤之后,水渗入木材之中,与金属接触,便使得木材的腐蚀进一步加速了。闪光级本身成本低,这点问题还不算大,也就换几块木板罢了,但这对造船部门将铁骨放到更大级别船上的计划无疑是一记迎头重击。

    梁恩叹了口气,说道:“还真是啊,当时觉得铁龙骨性能好,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出问题了,果然新技术还是得长期验证才行啊。算了,还是一步步来吧。吴厂,你这边做得不错,也不用紧张,我就是路过看看。过几天我还要去北边辽东郡一趟,现在我们最头疼的就是木料了,得赶紧去那边给我们搞个稳定的木材来源才行啊!”

第431章 北上:北方伐木

    1263年,7月20日,立秋27日,辽东,辽东郡。

    三艘星火级乘尚存的南风而来,进入了辽东郡东部的海湾,两艘径直向北,去了湾北的传统商贸码头,而剩下的一艘则转向南,停泊到了湾南岸的“北方伐木场”港口内。

    梁恩就在这艘船上,他远眺了一会儿南边郁郁葱葱深不见底的山林,满意地点点头,便带人下了船。

    “辽东郡”便是后世的大连,也就是之前辽国的苏州、金国的金州,之所以改了这么个名字,还要多亏东海人。

    去年范龙城在滨棣路俘虏了辽王耶律古乃,这家伙虽然中了奥兰庆春一枪,但所幸有盔甲挡了一下,加上他身体强健,最后还是幸运地救回来了。于是此人在东海人手上便奇货可居了,甚至有股东嚷嚷着要割让整个辽东半岛才能还回去的。

    但是后来一调查,才发现东辽国其实已经被蒙古朝廷控制得相当深了,耶律古乃本人并没有太大的话语权,若是逼急了那边,说不定会干脆换个新王上来或者去国置行省,那这个筹码就砸在手里了。

    再加上管委会急于韬光养晦,并不愿意做出太多进取的姿态惹来外界觊觎,所以最后并没有在辽东割地回来,而只是象征性地讨要了一笔赎金,并且要求耶律古乃承认金州在东辽国的框架内“自治”,便把他放回去了。

    所谓“金州自治”,和之前其实也没啥两样,本来那帮子契丹遗民在金州就是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自治无非就是个名头而已。但有个名头就是不一样,至少这意味着他们多年的“努力抗争”终于有了回报,而且之后可以与西边的普通辽人展开正常的交流了,事业有再上一步的希望。

    因此,金州方面与东海商社的关系再次进入了蜜月期,东海商社在这里也获得了一定的利益,主要是社属的船不用缴税了,雇佣当地人也变得更容易了,还可以在当地开办工商业产业。好处并算不太多,因为之前这里对东海人就是比较开放的,不过长远来看有利于他们在这里将影响力传播出去,对于未来的可能的辽东攻略有积极意义。

    自治之后,“金州”这个女真人起的名字自然不能用了,但是辽朝时期的“苏州”又与江南苏州重名,很不方便。新获得了自治权的契丹人之前是想改名叫“辽州”的来着,但这个名字太正统了,又被耶律古乃反对。最后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负责渤海事务的许嵩涛给了个提议,说既然你们是辽人,又是东边的一半,那这边干脆叫“辽东郡”吧。这个说法还不错,而且东海人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所以金州现在就改名辽东郡了。至于为什么跟汉四郡中的辽东郡重名,那就真是巧了。

    辽东郡治是“复兴城”,也就是金州城的旧址。此地作为一个贸易口岸,经过几年的稳定发展,已经有了相当的兴旺气象。这从铜钱已经在贸易中恢复了流通就能看出来,不少山民都闻名往此地聚集,契丹人甚至还在金州城的遗迹上夯土修复了一圈城墙,勉强算是正式的城市了。

    当然这只是聊胜于无,如果真有人来讨伐他们的话,别说蒙古朝廷、东辽国,就是高丽人来了,这个土寨子也抵挡不住。真发生那种情况了,辽东郡也只能指望东海人拉他们一把,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喜欢把子侄辈往东海国那边送,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同意了东海人在湾南岸修建一个伐木场——就算复兴城失守了,至少还能逃过去上船嘛!

    这倒是个麻烦事,不过东海人也没什么办法。辽东半岛海岸线曲折,周边还有不少小岛,理论上到处都是良港,比如海军念念不忘的旅顺就是个好地方。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对于现在的东海商社来说,良港那是一点不缺,缺的是人——有了人,才能砍伐树木、收集山货、开荒种田、应征入伍、为商社和公民创造价值。所以,商社在辽东设立的第一个据点,没有放在其他险要的地区,而就在复兴湾(大连湾)南岸,以便就近利用辽东郡的人力资源。

    梁恩从船上下来,一边朝岸上的棱堡走去,一边远望着南边的山林,是越看越满意:优秀的木材太多了!

    辽东郡这地方虽然面积不大,但是自辽朝以来便基本没怎么开发,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未经破坏的原始森林,其中有大量的柞树、山毛榉等优质船材,即使是普通的杉树、松树等也格外高大挺拔,质量比本土的同种木材也要好多了,简直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啊!

    自古以来,优质船材便产自寒、热两带。热带自不必说,典型的代表就是柚木、铁力木等优质木材,但是东海商社的触角暂时还伸不到那里;而靠近极地的寒带虽然植物生长慢,但是经过千万年的积累,有着大量优质致密的优等树木。呃,其实温带也是有优秀树种的,但是温带往往文明诞生得早,人类活动频繁,好树早就被砍伐一空了,真是可惜。辽东虽然算不上寒带,但也积攒了不少好木材,而且更妙的是就在东海人鼻子底下,所以嗅着味道就过来开发了。

    辽东郡开发项目由劳工部的原伐木组长刘一克主导。他招募了一百名退伍兵,建立了一个“武装伐木队”,在湾南建设了一个棱堡,取名为“北方堡”,然后就地砍出去。

    北方堡的设计更倾向于早期方案,城墙同时也是居住空间,与其说是堡垒更像是六边形的居民楼。这个武装伐木队也正如其名,只是搭起一个伐木工作流程的架子,具体的工作主要还是靠雇佣来的本地人来完成,队员们更多的是负责保护伐木场的安全和维持秩序——鉴于本地雇工多桀骜不驯,后者的比重还高一些。

    现在,北方堡早已建好,生产活动也开展了起来,虽说规模还不大,但流程已经跑顺了:伐木工在堡外建立伐木营地,砍倒大树后就地处理成原木,然后顺河流漂到堡旁边的木材加工厂,用水力机械简单分割成胚料,再海运回蓬莱或本土,进一步加工成船材。由于堡外就是一片片的树林,所以现在这根链条很短,出堡走几步就是伐木营地了。

    梁恩还没进堡,堡里面的许嵩涛就看见了他,主动迎出来了——他现在接替符凯伟负责河海卫队北部防区,这几天正好在北方堡镇守。

    “梁总,稀客稀客啊,怎么过来了?”

    “哈,老许,多日不见,身材壮硕了不少嘛!在这边也是辛苦你了,就你自己吗?”

    “不是,刘一克才是地主,我就是过来住两天,不过他今天带人去北边辽东郡招工去了,正好不在。嗨,你等着,我这就派人去叫他回来!”

    “不用,不用,这次跟我过来的还有两艘船去了复兴城,既然老刘在那边,应该见了面就知道我来了的。嗯,这么说来,你们这边挺红火的,又要扩招了?”

    “是,现在除了伐木队,还有七十多个本地雇工,这次准备招满一百个。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些鞑……山民不靠谱,最好还是从蓬莱那边招募点移民过来,多招点大闺女,也好给兄弟们解决一下成家立业的问题。等堡周边这片林场砍完了,剩下的可全是良田啊,正好把他们就地安置下来。”

    “嗯……大会对这边还挺支持的,移民会有的。不过我说,你这狭隘的民族主义可要不得啊!”

    “知道知道,契丹女真都是华夏大家庭的一员嘛……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得多迁移点汉人过来,才能让少民兄弟更好地融入大家庭,省得他们产生些狭隘的民族主义和分离情绪嘛!”

    “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不过也是,我看这边学校医院什么的也得来一套,好教化民众嘛。”

    说着,两人已经进入了堡内,穿过密密麻麻堆放好的木料,进入了中央的办公楼中,又去了刘一克的办公室里面。

    这间办公室相当有本地特色,地板和墙面都用厚实的木板垫着,到处挂着虎皮和熊皮,粗犷的木架子上陈列着不少大大小小的瓷罐子和玻璃罐子,里面用酒泡着辽东特产的各类植物和动物器官,西南角还有一个水泥抹面的火炕。

    许嵩涛径直走进去,招呼梁恩在房间中央的一个用一整块巨大木桩加工而成的茶几前坐下,然后取火点燃了桌上的油炉,又转身去旁边的架子上翻起了茶叶。

    “梁总,你要素凝春还是煮茶?反正都要煮水还是喝煮的吧,正好老刘这还有不少龙井。啧,这边整天吃些烤肉煮肉什么的,是得多喝茶去去油腻。对了,梁总,这次你过来是干啥来了?视察伐木场吗?”

    梁恩点头道:“前几天想通了一事,特意来看看。这可是个好地方,咱们海军可就全指着这里的木料活了呢!”

    许嵩涛笑了一下:“这边确实有不少好材料,不过你这也太夸张了吧?等等,你刚才说想通了什么?”

    梁恩斟酌着语句,说道:“在短暂的造船生涯中,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许嵩涛拿住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什么,你想说什么?”

    梁恩继续说道:“以龙骨为基础的木船是有极限的,想要造出更好的船,除非……”

    许嵩涛差点把茶喷出来:“啊,你不要龙骨了?”

    梁恩咳嗽了一下,赶紧摆手道:“呃,不是……好吧,夸张了点。只是之前有些事情一直想不通,是关于船只长宽比的。”

    “长宽比?不是早就有定论了吗?是说海船长宽4:1比较合适,太短影响航速,太长影响操纵性。烈焰级就是这么造的嘛,其它船也在向这个比例靠拢。”

    许嵩涛这就有些奇怪了,这造船知识不都是你当初言之凿凿教给我们的吗,合着你自己都没想通?

    梁恩叹了口气:“是啊,有定论了,无论是后世经验,还是当今船匠的造船法式,都说这个比例是合适的,我也就从善如流了。但是,它真的就是最佳比例了吗?”

    许嵩涛一愣,难不成以前的船都是你胡搞的?“难道不是吗?”

    梁恩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张船只的概念图,递给许嵩涛。后者接过来一看,上面绘制的是一艘修长的双桅船,干舷低且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艏部高昂且如刃般锋利,两根桅杆略向后倾,上面挂着的都是大幅面的纵帆,正呈利用侧顺风的姿态,两张帆都小角度向左后方展开,与首斜桅上的三角帆几乎连成一片,形态舒展且优雅。

    海洋部的股东们经过各种培训和头脑风暴,早就对后世的各种帆船船型了如指掌,许嵩涛也不例外,马上就认了出来:“这是,北美纵帆船?”

    北美纵帆船是双桅纵帆船的一种,出现于18世纪的北美,盛行于19世纪,广泛用于北美的内湖和近海航运。顾名思义,它使用两面灵活的纵帆,船身修长,船首尖锐,通常有100-200吨的排水量,具有极高的灵活性和戗风性能,是小型船只的巅峰之作,后来的飞剪船就是在它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

    梁恩点头道:“对啊,你看,北美纵帆船是小型帆船的标杆、我们追赶的目标,论灵活性和设计的平衡,它比星火级还要强,应该是最佳比例了吧?但是,它的长宽比达到了5:1,比我们所说的最优设计还要长一截!”

    许嵩涛一愣,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对啊,为什么呢?”

    梁恩语速开始加快:“原来我一直想不通这一点,还以为是有什么技术门槛我们还达不到,所以没有贸然尝试,只能机械地沿用当前的经验造船。但后来货币化结算铺开之后,我核算成本花的时间比画图还多,然后算着算着,突然就想明白了……原来这不是因为性能,是因为成本啊!”

    许嵩涛吓了一跳:“哈?成本?”

    梁恩点头道:“是啊!想象一下,若是一艘船的成本只与吨位相关,比如说给我二百吨木材,让我随意做出想要的船,那么最佳长宽比应该是更大一些的。但是实际生产中,并不是这样的,一艘船的龙骨占了成本的相当一部分,适合做龙骨的长、硬木料并不好找。大部分时候,你是先确定龙骨,再在它的基础上造出船来,而不是反过来。

    那么这么一来,有了龙骨的时候,船能做多长就确定了。这时候,你所面对的不是一艘40米的长瘦船或30米的短胖船的抉择,而是最多就30米长,你是要瘦一点还是胖一点呢?很显然,即使瘦一点能跑快一些,但风帆条件下快得却并不多,还不如做胖点一次多拉些货呢!

    这样,由于龙骨对决策有了干扰,船只设计就倾向于等长度的情况下最宽,而不是等用料的情况下最平衡,所以大多数船的长宽比才会低至四比一甚至那么胖。”

    许嵩涛恍然大悟:“哦……对,有道理啊!”

    梁恩越说越激动:“所以说,龙骨的限制,才是确定了这个‘最优长宽比’的最大因素,而没有这个限制的时候,真正的最优长宽比显然会更大一些。这个例子在现在也是存在的,你看,不需要龙骨的沙船,长宽比普遍就达到了5:1甚至更高。后世的钢船,长宽比动辄8:1以上就不用说了,历史上到了发展出钢铁龙骨的时候,新出的飞剪帆船也迅速发展到了6:1以上。这说明,这样的长宽比才是更合适的啊!”

    许嵩涛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嗯……是这个道理,然后呢。”

    梁恩点了点他面前的那张概念图:“那么,为什么‘北美’纵帆船就自然发展到了5:1那么长呢?那是因为,当时的北美有极为丰富的木材资源,几十年的树那都不算事,上百年的才算堪用,甚至几千年的也能找到,所以龙骨成本相当低,对于决策的干预少,所以长宽比才能向更优化的方向发展。”

    许嵩涛也认同了这一点,但一时还是没转过弯来:“哦,很有道理,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梁恩哈哈一笑,指了指南边:“现在我们不也有了吗?辽东的大木,就是造船业下一步升级的关键啊!”

第432章 南下:温州

    1263年,10月2日,立冬5日,温州。

    时光飞逝,眨眼间几个月便过去了,时间又到了立冬之后。

    立冬现在已经是东海国年度节奏中最重要的几个节点之一了。在这个节气过后,新兵开始入伍,农民进入了农闲季开始服徭役,这也意味着基础设施建设又进入了一个**。同时,各地的工厂开始为水力的枯竭而困扰,最新的“新星-150”蒸汽机开始成为争抢的对象,产量供不应求,出厂价水涨船高,珍贵的技术工人们骑着马背着工具包往返于各个工厂间,忙碌地处理着故障和技术问题。

    不仅如此,在立冬之后,北风取代了南风开始盛行,这意味着新一轮的南下季又开始了,这对于以海贸立国的东海国来说尤为重要。而今年则特别重要,因为随着烈焰级的入役,海洋部有了底气,决定发起一次浩大的远洋探险暨贸易行动,把贸易路线大大地扩展出去,以获取更多的利润,并为将来的进一步发展打下基础。

    今日,一支庞大的舰队便出现在了温州外的洋面上。

    这支舰队舰队接地连天,怕不是有上百艘,里里外外大致可以分三层:核心自然是海军的远洋舰队,包括两艘烈焰级“逐日”和“追云”,以及四艘新的双桅星火级;外围还有更多的归属于河海卫队和各海贸公司的船,包括十二艘星火级和十五艘顺风级(其实现在大型星火级和顺风级的设计有趋同的趋势,只是一个自产、一个外购而已),他们现在与远洋舰队顺路,但不会伴随他们一路南下,而是会在途中停留在各港口完成贸易并择机自行返回本土;再外围就是大量蹭安全服务的民间商船了,胶州、崇明、庆元府跟过来的都有,目的地也各不相同,场面太复杂不好管理,收起保护费来也挺麻烦,还好海军从海盗那里山寨了一招,让商船交钱买令旗,没令旗的就开炮驱离,倒也能维持住秩序。

    远洋舰队旗舰追云号上,提督韩松上到了露天甲板之上,查看养在上面的两对马的状况。

    之前符凯伟莫名其妙就给他们找了一个买马的任务,令海洋部不少人都苦不堪言,不过韩松心怀大局,也认同了这个目标。但毕竟海军没有长途运马的经验,不敢确定能不能成,于是干脆启航的时候就挑了一批普通马带上,烈焰级每船载了四匹,星火级两匹,一路走着一路养着。若是把马养死了,那说明他们没这能耐,还是趁早放弃这任务吧;而若死亡率不高,那就说明计划还是可行的,这一路载过去也能培养一些照料马匹的经验。这些马之前都是经过了十天近海适应性训练的,如今正式出了海过了几天,现在看来还算生龙活虎,状态不错。

    正当韩松盘算着要不要把它们从棚子里放出来遛一圈的时候,准尉武新知(新增的给予实习军官的军衔)过来报讯了:“报告提督,潘舰长让我来问一下,问我们要不要去温州停一晚。”

    韩松听了眉头一挑,往右舷走了两步,眺望了一下西边的景象。立冬时节白昼已短,现在太阳已有落山的迹象了,外围船团中的大部分已经开始向西转向,准备去西边的温州停宿,顺便也能在温州做笔生意。

    他还没做出决定,武新知就先抱怨起来了:“带着这么一大堆拖累走近海,真是浪费时间,若不是他们,我们现在都该到泉州了!”

    舰队前天从庆元府启航,昨天晚上在台州宿了一晚,今天又要在温州宿,确实太拖累节奏。要知道,远洋舰队的目标可是星……哦不对,是下西洋呢,这么一日一停,得走到几时?武新知这个年轻人接受了海军多年的宏大世界观教育,对征服海洋也是有雄心的,难怪抱怨了出来。

    韩松笑了一下:“也对,那明天我们就不管他们了,让河海卫队护着他们走吧,我们自己走自己的!嗯,不过,温州……这个地方有些意思,今晚还是去看看吧。”

    武新知有些奇怪,温州地域狭小,也没什么特产,要说特殊之处,也就是当今官家登基之前曾居住在此地了,有什么好去的?但还是执行了韩松的命令,回报了舰桥上的潘学忠。很快,船上的信号板变换出光学心号,通知其他船跟上,向温州驶去。

    从庆元府往南,一直到珠江口,东南沿海全部都是多山少地的恶劣地形,只有少数山间平地才能形成聚居区,温州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居住环境下,人地矛盾自然非常尖锐,但这也培养出了当地人勤劳能干、敢于打拼、勇于闯荡、思维活跃的特质,韩松对他们也是有敬意的。

    两艘烈焰级虽然是第一次来温州,但之前江南工作组的人已经向南开拓过市场,有他们引领,舰队绕过湾口的灵昆岛,进入瓯江,停泊到了南岸的州治永嘉(此时永嘉位于瓯江南岸,也就是温州市区,后世江北的永嘉县是建国后屡次变革才移过去的)。

    温州四县,大多是望、紧级别,论人口说不定比东海国的一个州都多。沿途看来,两岸开发程度确实也非常高,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片的农田,就连山凹边角处都种了东西。永嘉城外的码头设施非常完善,即使这么一大个船团也能容纳的下,而城内的商人们见船来,已经兴奋地在港边等着了。

    到港之后,韩松召集高层碰了个头。

    这次远洋航行事关重大,所以配备了四个股东:副提督李涛、负责商贸的狄柳荫、农业口的朱龙草和韩松自己。嗯,他自己这个名额是好不容易才跟史若云争取来的,代价是之后两年内都不能出远海了。

    最后议定,狄柳荫、李涛和朱龙草去考察一下温州市场,韩松继续在港口附近坐镇。

    不过天黑前剩余的时间不多,再加上温州出产消费与庆元府的重合度很高,所以他们没多久就回来了。四人聚集在追云号的舰长室中,一边吃着船上厨师用刚买来的新鲜食材烹制的晚餐,一边交流起温州见闻。

    狄柳荫首先发表了些对本地市场的见解:“本地也出产些丝绸什么的,价格比起庆元府要优惠一些,但幅度不太多,没大量购买的价值,我腾了几箱山货出去换了一点回来,就当样品了。”

    朱龙草接着说道:“至于本地补给品嘛,中规中矩。这里也产橘子,不过我们之前在台州买了不少还没吃呢,也不需要,随便买些新鲜食材补充一下就够了。”

    朱龙草穿越前是个植物学家,可以帮船队甄别南洋特产,同时当年为了记植物的学名学了些拉丁语,万一遇到外国人说不定能用上,所以就加入了船队。在用上专业内容之前,他就帮着管理一下船队的生活物资。

    这次远洋舰队的主要任务是探险,所以载重吨位里大约有三分之一装载了各类武器弹药和补给品,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工厂生产的压缩防腐干粮和罐头腌菜,平均每人足有一年的份量,但都堆积在边角的位置仔细密封起来,希望永远不要用上,平时最好还是靠沿途补充的新鲜食物过活。

    韩松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贸易价值不大,那这里更大的意义,就在于人了。我在码头这边问了一下,有不少水手在找活干,我招了一点。不过可能是他们对我们不熟,愿意应募的并不多,直到我把那面‘大宋东海国济阳伯韩’的旗子挂了出来,才招了些人过来。我选了二十五个看着健康的,今天晚上让他们去洗干净换制服了,明天往各船分一下就走。唉,我们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烈焰级对人员需求的弹性很大,若只要开起来,十几个人也就够了,但想要发挥最大战斗力的话,差不多得二三百人才行。既然这次是探险,为预防各种突发状况,人数还是多点好,但是从本土出发的时候,每艘船仅带了约80名船员。这倒不是因为远洋舰队海员不足——就算再不足,供应烈焰级的人肯定是要多少有多少的——而是出于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这个时代,船员很大程度上是个消耗品,自己人消耗起来太心疼,还不如沿途招募一些,去消耗他们呢。

    其余三人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说说笑笑调侃着韩松的封爵,然后各自准备去了。

    第二天,远洋舰队脱离了大船团,踏上了南去的旅途。

    在温州招募来的二十五个水手,经过简单的甄别后,被分配到了各艘船上工作。他们换上了崭新的白色作训服,稀奇地上了东海人的船,颇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觉。不过他们却没有多少观察的空间,因为很快他们就被有正式编制的蓝坎肩们呼喊着去干活了……操船的工作也不需要他们做,干的还是海军的传统项目:洗甲板、擦大炮、编绳子,哦对了,现在还多了一项伺候马。这累得他们可是苦不堪言,但看在薪水和旁边凶神恶煞的水兵的面子上,还是忍了吧。

    实际上,由于海上的特殊环境,海军之中的等级差异还要比陆军高得多。陆军不同阶级之间只不过是军衔和待遇的差别,与其说是阶级差异不如说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私下间很容易打成一片的。而海军的不同阶级之间却像种姓制度一般泾渭分明,从上到下形成了真正的阶级压迫。

    一般来说,一艘船上,提督、舰长和少数高级军官是第一阶级,享有最舒适的生活环境和船上至高无上的大权;中低级军官、技术人员和资深海员是第二阶级,他们掌握着大量的航海知识和专业知识,海上经验丰富,是这艘船能动起来的核心力量,待遇也相当优厚,拥有航行收益的股份(脚数),船只利益与他们息息相关,所以他们会对本舰和东海海军体系自发地维护;从东海本土带出来的普通海兵是第三阶级,他们经过一定的专业训练,在特定领域可以发挥重要作用,虽说可替换性很强,但收入也不低,更有作为东海人的归属感,所以依然被视为船上的“自己人”;而沿途在各个港口临时招募的水手,则是第四阶级,无非是出力赚钱罢了,被前三阶级呼来喝去的,从事最辛苦的基础劳动,就像船板一样随时可以消耗替换;若是出了华夏海域,招募到异族水手,那情况还会进一步分化,出现第五阶级,比汉人水手还要低一等,甚至不如甲板上那几匹马。这五个阶级,形成了分明的级差,每个阶级的衣着、礼仪、待遇、工作强度都大不相同,层层压迫、层层监视、层层服从,这才保证了这一艘船能够平安且低成本地运行,不会出什么纰漏。

    嗯……虽然看上去很残酷,但其实海上收入高,吃的也不错(虽说那些熏肉干粮经常发霉什么的,但不出海的话在陆上连这个也吃不起啊!),所以一般情况下阶级矛盾也不会太尖锐。除非在海上出了事,比如说迷了航不知道漂到哪去了没了补给,矛盾才会暴露出来。不过往往也是这种时候,这套阶级制度才会发挥出它的作用来,上层阶级有足够的实力压制住下层,船上才不会乱,才有了脱险的希望,要不然说不得这艘船上就得玩一出大逃杀出来了。

第433章 南下:泉州

    1263年,10月4日,立冬7日,福建,泉州。

    逐日号的底舱里,损管长徐三义少尉指挥几个学徒将几箱货物搬开,露出下面的船板,自己过去看了看,然后对后面的一个学徒招呼道:“来,苏吹,你摸摸这里,有没有湿气?”

    学徒苏吹上去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还拿到鼻子边闻了闻,迟疑地说道:“好像,没湿?”

    徐三义瞪着眼睛大声喝道:“你确定?要是这里出了纰漏,全船人的性命可就砸在你手里了!”

    苏吹犹豫了一下,又去摸了一把,但还是坚持道:“报告师……少尉,确实没湿!”

    徐三义哈哈一笑,说道:“对,就是没湿。就是该这样,实事求是,有什么状况就报什么状况,不要被别人给诈唬了。好了,这边没问题,把货理回去吧,然后去那边。何元儿,这次你来!”

    木船时代,即使采用了各种方法密封,船体仍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损坏、腐蚀、漏水等现象,短途问题不大,长途的话就需要船上常备船匠随时检查、随时修理了。东海人也不例外,甚至还更进了一步,把匠作提升成了专门的损管工作,设立损管长和损管组,平日按流程检修船体,紧急时有优先抽调水手进行堵漏工作的权力。

    当然,现在不是海上炮火纷飞的年代,损管组数量不多,也就是损管长、两个损管士官再加上几个从海员中抽调的学徒。

    现在徐三义他们做的,就是例行的检查工作,不过逐日号是新船,出发前又全面检查过,这才出海没几天,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远洋舰队昨日早上从温州离开,直接开到了外海避开沿岸的岛屿和礁石,然后乘着北风一路往南开。经过福州时,由于李涛的要求特意去转了转(他是福州人),但没久留,引发城中人的围观后就离开了。此后舰队在夜中也继续航行,到了今天中午测经纬度的时候,便已经抵达泉州附近了。

    之后,他们就转向西往泉州方向行驶,为防近海出什么状况比如遇到暗礁之类的,所以损管组都在舱内待命,随时准备处理突发事件。

    不过还好,舰队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泉州湾,并不需要动用损管。

    逐日号上,李涛和朱龙草登上了舰桥,眺望着泉州湾的景象。泉州作为当今世界第一大海贸港,没有之一,果然有独到之处。湾口狭窄,出口正中还有两个小岛控扼,便于防御,但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太多小岛、暗礁阻碍,方便商船通行;海湾面积适中,不大不小,泉州城又有晋江、洛阳江两江环抱,提供了便利的交通和大量的泊位。单说港湾条件,其实它在东南沿海曲折的海岸线所营造出的无数港湾中并不算最佳,但妙就妙在海湾附近又有大片珍贵的平原,能够提供人口基础,这才奠定了泉州贸易港的根基。

    如今是南下季,有不少早东海舰队一步出发的商船正在进入泉州湾,还有更多的商船出湾南下。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典型的福船,毕竟这里就是福船的发源地,但也有一些挂着大三角帆的阿拉伯式小型帆船,显而易见是远方来客的船只。这倒不意外,泉州本来就有大量外国人聚集,令人意外的是,往来的船只中竟有好几艘一看就是仿制星火级或顺风级造出来的船,海翼帆还仿得有模有样的,行动也比周遭的传统船只敏捷一些。看来东海人的影响毕竟还是扩散出去了啊。

    商船进进出出,秩序还算井然,不过这反倒让李涛有了些失望:“真没劲,我还以为会出现什么阿拉伯人悍然抢劫无辜商船的场面,我们好上去拔刀相助呢。这样下来,我的大炮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这次出海,两艘烈焰级都配满了武装,其中露天甲板配备了150mm/7.5倍径的鲨炮,而炮甲板更是装备了崭新的12倍径重达1265kg的“鲸”炮,近距离能发挥出惊人的效果,更能欺负以小船为主的假想敌。

    但这些炮一路过来也没发挥威力的机会,因为寻常海盗看到这么大的船团早吓跑了。泉州附近的海域也还算安全,虽说海上无法无天,但打劫的事总得到了别人看不见的外海才能做,现在的贸易季没什么恶劣天气,大部分商船都是沿岸航行,福建人口密集,岸上随时都有眼睛盯着呢,哪那么好作案?

    而且,泉州附近也没什么成气候的海盗,因为……成了气候的都住在城里呢!

    泉州天高皇帝远,海商要比江南的同行凶悍得多,入则为商出则为盗,有了钱自然就能招募更多的亡命徒、添置更好的器械,这样哪有小海盗的生存空间?真能拼杀出来,也就上岸成了大海商了。其中,最为著名的或者说臭名昭著的,就是蒲寿庚了。

    蒲寿庚先祖是阿拉伯海商,随着贸易线逐渐迁来中国定居,祖父时开始移居泉州。南宋朝廷对于能带来大量税赋的海贸持鼓励态度,蒲家由于贸易渠道广、组织力强,因而多次受到朝廷的表彰。蒲寿庚之父蒲开宗就曾因因一次贸易带来了大量货物而被授予了从九品的“承节郎”,蒲寿庚本人更是做过一届的泉州提举市舶司,借助这个优势成为了泉州海贸的最大玩家。

    朱龙草笑了一下,说道:“你小子,没仗打还不高兴了?嗯,也倒不是不行,你可以等出泉州的时候主动去做一票嘛,我看这阿拉伯人的船就不错。嘿,蒲寿庚,是该给他找点麻烦。”

    蒲寿庚虽然从南宋得了这么多恩惠,但是并未知恩图报,反而在后来南宋皇室南下避难的时候当了回中山狼,投降蒙元、屠戮宋军和皇室。后者倒没什么,关键是从两淮战场上一路退下来的数千忠心耿耿的将士就这么莫名其妙死在“自己人”手里了。蒲家因此从元朝那边获得了巨大的权势,在泉州做了几十年的土皇帝,但也因此为人所不耻,在元明之交先是被元军屠戮,后又被朱元璋贬为贱民,也算是报应循环。

    李涛先是点点头,但又摇头笑道:“我说朱兄弟啊,你这没当过海盗外行了吧?哪有离港的时候打劫的?我们的船都是满载,就是抢了东西也没法装啊。这事,总得是快到港的时候做才行,正好拖过去处理了。不过也未必合适,这年头海商都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网,万一销赃的时候被人看出是哪家权贵名下的产业被你劫了,说不定赚不了几个钱还惹得一身骚。唉,总之,有自己的销售渠道才好办事啊。”

    “对对,打劫还是你们海军专业。”朱龙草又看向西边那条繁忙的大河,“那边就是传说中的晋江了吧?还真是挤啊。”

    “嗯,现在船小,都流行内河港,其实我看洛阳江还更有潜力些。”

    晋江是泉州的主泊区,而北边的洛阳江是造船和修船区,闻名天下的福船就是从那边源源不断地出产的。说起这个,李涛不禁拿起望远镜,朝北边望了过去,只见洛阳江发源于北边群山之中,山上郁郁葱葱,但这望远镜是商社自产的,细节也看不清楚。

    福船性价比闻名天下,有很大原因是源自于当地盛产的马尾松。马尾松是松树的一种,而松木是常用的造船材料。说是常用,但其实一般松木品质并不好,质地太软,长期使用很容易变形松散,造出来的船一般用不了几年,主要胜在廉价、易取得、易加工。但是福建的马尾松却是个例外,它的油脂含量特别高,能够抵抗水的侵蚀,在水中不易变形腐蚀,正是合适的船材。虽说仍然无法与柞木、柚木等优质船材比,但马尾松又有松木生长快、易加工的优点,成本要低得多,性价比更高,所以福船才能碗大价廉。如今到了福建,他们肯定是要去造船厂考察一下的。

    深入泉州湾后,追云号上打出信号,舰队便进入晋江,溯流而上前往泉州城。虽然在地图上只有短短的一段,但逆流缓行,用了几个小时,抵达城外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泉州果然不愧是天下首港,晋江上密密麻麻地停靠着数不清的商船,其中不乏五桅甚至更大的商船,体型比烈焰级还要更大,甚至设计也有点趋同的味道——干舷更高,艏艉楼的高度不再明显,甲板显得更平直,只是少了一层炮甲板。这样的大船气势实在夺人,舰队特意避开,找了两艘中等大小的阿拉伯帆船停在旁边。

    晋江港口到泉州城之间有一条宽大的道路,即使是傍晚间依然人来车往,沿途布满了建筑,一直到城外都摊了好大一片。建筑风格各异,不仅有传统的中式建筑,还有些石砌的外域建筑,包括印度式的、波斯式的、大食式的。出乎李涛等人的预料,所谓“大食式”的建筑,并非他们印象中的有个巨大洋葱顶的形状(实际上那是从东罗马学去的),而是方方正正、平顶或锥顶,在固定高度开了一排小窗户,如果是平顶的话有的还会在屋顶边缘做一圈锯齿状的女墙,看上去就像城墙一样。除此之外,他们还看到了一些融合风格的建筑,比如石质方正的屋舍,上面却架了一个典型的中式飞檐屋顶,倒有些像东海风格的棱堡。

    而最令人瞩目的,则是城西高高竖起的两座巨大的佛塔,塔高怕不得有四五十米,在夕阳映照之下熠熠发辉。似乎是伴随着东海舰队的到来,塔中传来了低沉的鼓声,然后又是一阵钟鸣声,宣告着夜晚的降临。

第434章 南下:贸易

    东海商社在泉州并非初来乍到。实际上,经过江南工作组的努力,四海商会已经在泉州开了分会,宁波公司也建立了一条来往庆元府和泉州的定期航班,触角已经初步延伸了过来。

    不过,泉州四海商会在架构上并非庆元四海商会的分公司,而只是交叉持股的合作机构。泉州这边,四海商会经营模式与庆元府那边如出一辙,都是以一个宽敞透明的交易中心为核心,向外围扩展出仓储、物流、金融、餐饮、住宿等衍生服务,但是股权结构却以本地豪商为主,庆元府四海商会只是以整体的名义在其中持有20%的股份,而反过来泉州商会也持有少量的庆元商会股份。这削弱了东海商社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些地头蛇把控了泉州大部分的商业渠道,没他们合作是搞不定的。

    但这倒不是说泉州商人们与东海商社是对立的,正相反,(至少到目前为止)双方的利益并没有冲突,反而商品来源形成了互补,有很大的合作空间和合作意向。

    泉州商人建立了四海商会,主要是因为他们在庆元府见识过了之后,认可了这种模式的先进性,请东海商社和部分庆元府商人过来指导,开了分会。这个过程中,他们是需要东海人的技术指导的。而东海商社也更需要他们这些本地商人来进行贸易,至于商会那点经营收入其实只是聊胜于无。

    泉州四海商会的负责人名叫谢明辛,是本地豪商谢应瑞的族侄。

    谢家在泉州根基深厚,生意做得很大,而且有乐善好施之名。宝祐六年(1258),泉州饥荒,谢应瑞自掏腰包四十万贯赈灾,无数人因此活命,宋世祖听说后给了他一个进义校尉的衔(话说泉州这样的富地都能闹饥荒,我大宋真是……)。

    谢明辛在谢家子弟中并不算最出类拔萃的那批,但也正是因此,天才们都去读书准备科举了,他才被派去庆元府那边处理生意,而且还不是当头的,所以又进了四海商会在里面学习兼打杂。结果在商会里面,谢明辛对各种新鲜事物接受起来很快,办事很麻利,为魏万程等人赏识,教授了他不少数学和财会知识。

    等到泉州四海商会筹建的时候,他便被谢家召回来主事。他既是本地人,又是经过东海系统培训出来的,属于双方都能接受的人选,因此直接做了商会的总经理。

    远洋舰队到达的当天,谢明辛听到消息,就带人去港边迎接了。

    彼时泉州城已经闭门,但还好城市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城墙之外,四海商会就建在城外离码头不远的一处高地上。它是以泉州另一家大户陈家的一处庄园为基础扩建而成的,虽然筹建不久,规模尚未上去,但是周边酒家、青楼等服务设施已经一应俱全,足以好好招待客人们了。

    第二天,狄柳荫和韩松带着礼物,打起了济阳伯的仪仗,出门拜访泉州的诸多大员去了;朱龙草去了城里观光;李涛继续在船上留守。四个东家都有事情要做,具体的繁杂事物就要由手下们来处理了,什么检修船体、让水兵轮流放假、购买补给什么的,都有具体人来做,商务部的章恺来到了四海商会,与谢明辛讨论商贸的事宜。

    章恺是福建浦城人,祖上也曾是世家大族,不过到了他这儿已经是远支,家道也中落了。他也不好读诗书,反倒喜欢些机巧之物,曾与人合伙出海行商,去过高丽、日本。去年战时,他的合伙人畏惧风险,躲回了家乡,但他一向有些愤世嫉俗、家国情怀,反倒逆流而上,加入冒险者协会闯出了一点名堂,后来干脆被商务部吸收了进来。这次远洋舰队南下,途径的福建一带是重头戏,正好他就是当地人,于是就被狄柳荫叫来了。

    谢明辛见到章恺来访,不敢轻慢,寒暄了一会儿之后,便请他入了上等雅室,并命人取来最新的行情汇报,与他谈起了生意。

    两人的谈话方式相当有东海风格:一张大方桌,两人对坐,左手边各有一个算盘,还有一个大茶杯,右手边是东海式的墨水瓶和细毛笔;胸前摊着两本记事本,一本记正事,一本随意涂鸦;两人中间则摆放着各类数据文件,随时取阅。

    “丝价略高;瓷价相当;茶价相当,但品种不同……”

    章恺一边听着谢明辛的介绍,一边翻看着泉州的市场行情,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

    总体来说,福建当地的商品出产量不大,主要是作为商品的中转港,来自于江南的华货与来自于异域的番货在此汇聚。舰队在江南采购的商品,在这里卖出的话也能收益一笔,但他们是要下西洋的,相对于远洋贸易的超额利润,并不值得现在就出手。倒是从本土带来的北货,可以出手一些。

    章恺又向他询问了一些商品在南洋地区的行情,与之前商务部收集的情报印证之后,做出了决定:“那么,皮毛之类的,再往南恐怕是不会有多少销路了,就在这里出清吧,只留几箱供南洋权贵猎奇即可;山珍的话,南洋番人未必识货,只需给广州那边留一些,剩下的也卖出吧;东海货也会在此售出一些,大概是这个数。总计起来,差不多是五六万的货值,那么,泉州这边有什么可买呢?”

    贸易贸易,买卖买卖,只卖不买怎么行?

    谢明辛脑子迅速转了起来,在平衡了几家利益之后,开始推销道:“你们是要往南边去,那么香料檀木之类的蕃货肯定是不行的。论利厚的小货,泉州其实颇有不少,但你们第一次下南洋,最好还是以易出手的丝、瓷为主。丝的话,市场上最多的还是新来的江南丝,这个你们自然不会买,但也有些本地丝绢,虽不多但别致,可以买上一点;闽瓷相比赣瓷,也别有风味,可以补上一些。哦,对了,福建多山,产的茶也不错,寻常茶砖和上等龙凤团茶都有,这个我建议你们多买些。”

    章恺点点头,这与他料想的大差不差,出洋贸易的话,最方便的还是丝瓷茶这老三样。其中丝和瓷广为人知,最好脱手,茶还要差一些。他想了想,又问道:“除此之外,还有甚么矿物没?”

    谢明辛也知道东海人收集矿物的喜好,说道:“福建多山,各类矿物皆不少,闽铁品质颇优,又有铜坑、银坑,铅、锡等也有,还有明矾等物。只是,这些在南洋可不好销啊。”

    章恺开始写一个单子:“无妨,南下的时候不买,等北归的时候捎上便是。我先与你留些定钱,你帮着采购些,明年我们回来的时候带上。那么,还有什么吗?”

    谢明辛又想了想:“嗯……刚才说到铜坑,其实你们大可以带些铜钱出去,南边的那些土人最认这个,丝绸瓷器都不如。”

    福建有钱监“丰国监”,铸造铜钱,而这些铜钱有相当一部分通过海贸流出了国外,深受各国人民所欢迎。

    章恺一愣:“带铜钱出去,市舶司不管的吗?”

    谢明辛笑道:“放心,谁敢查你们啊!”

    章恺又想起入晋江时江口寨子那些南宋水兵纪律涣散的样子,相比胶州湾口的海军真是天壤之别。既然如此,那么多半给点小钱就能买通了……这泉州还真是商业天堂啊!

    谢明辛似乎又想起什么的样子,又补充道:“对了,说到矿物,还有一物,你们可以带些出去,在南洋、大食都有厚利,也就是硝石。”

    章恺一愣,立刻就想起了火药,问道:“等等,这不是军国之器吗?怎么会出口的?”

    谢明辛摇头道:“不,他们不是用来做火药,而是用来制冰的。南洋、大食炎热,贵人多赖此物清凉,故有厚利。或许有些人拿它玩玩焰火,可能也有胆大的敢入药的,但还没听说他们会做火药。”

    硝石有遇水成冰的特性,故被生活在炎热地带的阿拉伯人喜欢,经过贸易带回了中东地区,并且称之为“中国雪”。这也是为什么当火药技术一被蒙古人带过去就迅速传播开来的原因,因为原料早就准备好了。

    章恺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好吧,那么你们能供应多少?”

    谢明辛随便想了一下,说道:“如果要现货的话,多了不敢说,至少装满你们一条船是没问题的。再多就要等几日了。”

    章恺吓了一跳:“这么多?”

    谢光明自信地说道:“嗯,因为蕃商买的多,所以闽地有人专门集硝为业的,采买起来也方便。

    硝石不易得,但其实生产起来倒也不难,平时厕所角落就能刮下硝土,还可以有意识的堆硝田,而且南方还有天然硝石矿。市场上硝石少,与其说是供应不足,不如说是需求不足——因为平时用的不多,所以生产的也不多,那么一下子冒出来大量需求的时候,当然就买不到了。而福建这地方,因为阿拉伯人的长期需求,所以硝石的生产量很大,差点吓到章恺。不过他很快就乐了,这敢情好啊,本土硝石虽然大体上供需平衡,但需求量越来越大,如果能从福建买硝石回去,那可是大好事啊!

    于是他很快做出决定道:“那好,给我来上一点……也不用太多,但我给你下个订单,等明年回程的时候跟矿物一起捎上……没问题吧?”

第435章 南下:离岛

    1263年,10月9日,立冬12日,福建,同安县境。

    “好,干死他们!”

    “轰!”

    追云号上,舰长潘学忠亲自操作一门鲨型短重炮,朝着左舷外不远处的一艘尖瘦的小型划桨船轰出了一发葡萄弹。九枚重子弹脱膛而出,正中那艘船壳单薄的小渔船,立刻就敲出了好几个窟窿,船上的人损伤惨重,大呼小叫着弃船而逃,往东边的岸边游去。

    远洋舰队的六艘船正成2112队形通过厦门岛西侧的狭窄海峡,星火级分两队在前后,烈焰级一前一后在中央。在她们身边,正有数不清的小船向她们发动了袭击,看上去颇有蚁多咬死象的气势。但是很可惜,即使在几年前,东海人也不太怕这种架势,更别说火力已经完全升级的现在了。

    两艘烈焰级甚至都没有火力全开,海员们好整以暇的一发一发地射击着,围攻的小船就不断变成了水上垃圾。在先头部队迅速全灭后,剩余的海盗也立刻醒悟了过来,不再做什么非分之想,拼命往东西两边逃去。

    远洋舰队也没有继续与他们计较,只是按计划驶出海峡,然后离开了这段海域。

    数日之前,远洋舰队对泉州的访问并未溅起太大的水花。虽说他们对南洋贸易的介入有从泉州海商嘴里抢肉吃之嫌,但目前就这几艘船,影响不大,而且东海国最近在朝廷那边风头正劲,与贾似道和诸多军头都结好,所以还是不要招惹他们的好。既然并未有人出头找茬,远洋舰队在谢明辛的协助下,很快完成了贸易,又招募了一批水手,聘请了几个熟悉南洋情况的向导,等到后续船团从温州-福州一路过来,便启航继续南下了。

    到了今日,他们进入了泉州西南的围头澳,到达了后世金门、厦门二岛所在的海域。之所以来这里,目的是昭然若揭的:若是东海商社想在福建设立据点,还有比这两个离岛更好的地方吗?所以趁着这次南下,自然要来考察一下。尤其是厦门岛西的筼筜湖,据说现在尚与大海相通,是个天然避风港,非得去看看不可。

    金、厦之名是明朝之后才出现的,现在前者称“浯洲”,后者称“鹭岛”,都归属于泉州同安县辖下。但实际上,所谓“离岛”在这个时代的海贸中并不是什么优势,南宋对贸易持开放态度,想做生意的话直接去泉州就行了,有什么必要占岛为王呢?反而隔了一道海对交流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两岛虽然地理位置优越、面积广大,但在此时并没有多少人居住。其中浯洲还好一些,上面有可追溯至唐朝的牧马场,还有几个盐场,所以居民可能有千户以上;而鹭岛则要差不少,岛上只开辟了朝向大陆一面边缘处的一点,撑死也就几百人罢了。

    但一海之隔的大陆上的同安县,就明显要繁华得多了,岸上到处都是农田,海边随处可见渔船——就是这些渔船,在见到远洋舰队到来之后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前面说了,泉州附近没有成气候的海盗,那么不成气候的海盗自然也是有的。他们大多是居住于海边的疍户,尚属于海盗的低级形态,平时正经捕鱼为生,偶尔见到了落单的商船就一哄而上,如秃鹫一般抢个干净。远洋舰队的两艘烈焰级,到达海边后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熟悉东海海军作战方式的人,见到烈焰级高大修长的船身和密密麻麻的炮位会自然地感到恐惧,但海盗们不知道啊!在他们的印象中,越大的船就越是笨拙、缓慢、顾头不顾尾,越容易对付。所以他们见到远洋舰队的大船进入了鹭岛附近的狭窄海域,便欢欣鼓舞了起来,又有肥肉吃了!于是呼朋引伴,在远洋舰队一步一停探测水文、绘制地图和风景图的时候,提前进入了鹭岛西边埋伏起来,等东海人进来的时候便一哄而上——然后就被打火鸡了。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东海人现在家大业大,对这些小毛贼只是一笑置之,甚至还有点小心思——刚才可是不少水上讨生活的人呢,能不能雇来为我所用呢?

    不过这不是一时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现在他们急着远洋探险,离开金厦后,便一头扎入远海,向西南边的广州方向驶去。沿途也有不少优良的港湾和人口聚居地,但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们知道在此停留意义不大,所以一路未停,直接赶到了珠江口。

    10月11日,立冬14日,广南东路,海上。

    “西经5.6度,北纬22.2度,已达伶仃洋东侧洋面。”

    时值正午,追云号上的武新知操作仪器,测量出了当前的经纬度。

    其实即使没有坐标,看着西方星罗棋布的小岛、支离破碎的洋面,再与手中的海图一比,就知道这里应该就是著名的伶仃洋了。

    潘学忠在海图上标记了位置,不得不再次为东家们所绘制的海图的精确感到惊讶,但也不禁产生了一丝疑问:没听说他们之前来过广南啊,这图是怎么绘出来的?

    不待他的疑问发酵,旁边的韩松就感叹地说道:“西边过了那些岛就是伶仃洋了啊,可惜小文被朝廷召回去了,不然该带他来看看……算了,打出信号,还是2112阵型,我们去北边那座大岛周边一转!”

    准尉们立刻去操作了,片刻之后,寒露、霜降两艘星火级一马当先,带领舰队往香港岛北部的狭窄海湾驶了过去。

    舰队来香港考察,自然是出于与考察金厦同样的目的:寻找一个在南海的落脚点。

    广东这边,地势封闭适合防守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海洋部相信英国人的眼光,直接就来了香港岛附近。不过当前的香港比厦门还不如,几乎没有人烟——也不是完全没有,作为伶仃洋上最大的几个岛之一,还是有一些人在此落脚甚至定居的。但是金厦周边至少还有一个陆上的同安县可以作为人口和物资的来源,而现在香港周边的大陆上却没什么人,要到北边的东莞县才能有比较密集的居住区,开发难度远高于金厦。

    韩松围岛转了一圈,基本上就给这里判了死刑,然后又带队绕过大屿山,一直向西,渡过伶仃洋,到了西岸,也就是后世的珠海澳门一带。此时天色渐晚,于是他们找了个小海湾停泊了下来。

    这时候,海图就与实地产生了较大的区别——此时的伶仃洋要比后世的珠江口大得多,后世珠江三角洲大面积的陆地此时尚未冲积出来,大海几乎一直延伸到广州,西岸的珠、澳一带的地形也和后世不太一样。

    不过,西岸好歹是有不少平地的,总比全是山的香港要好一点,至少舰队能在这里找到几个小渔村,并与他们交易换些新鲜食材和饮水。据本地人所说,偶尔经过这里停靠一下的海船还是挺多的,这让韩松的印象好了一些。此时伶仃洋西岸一带归属于香山县管辖,而香山县是个比较年轻的县,设县刚过百年(这算是非常年轻了),前身不过是个驻军的水寨,到现在人口也不多,没什么存在感。

    舰队停泊了一晚,没出什么大事,第二日便往东北去了宝安镇,也就是后世深圳宝安区附近,这倒是个意外的好地方。

    宝安镇前身是唐时的宝安县,后来宝安县改名东莞县,再后来县治迁去了北边的莞城,便把宝安镇留在了这里。虽然不再是县治,但宝安镇两山夹一湾,地理特征明显,是广州前往东南的航路的地标,又是军队的一处驻扎地,所以还算繁盛,应该说是伶仃洋周边最大的人口聚居区。

    远洋舰队到达了这里,发现这里五脏俱全:既有城市、旅舍,又有充足的食品和物资供应;码头设施比较完善,停泊烈焰级毫无问题,甚至还有一处小规模的造船场;镇中还有不少商铺,大多是本地商号的分号,但也有一些来自福建甚至江南的商家;镇外山上有佛寺道观,海边有妈祖庙;周边开发程度比较高,既有农田、林场,又有盐、珍珠等海产,人民生活水平不低。

    停泊的时候,狄柳荫派人下去考察了一番,对这里很是满意,之后高层们商议一下,便决定:不去广州了,就在此地完成交易,然后继续南下!

    这个季节北上广州,是既逆风又逆水,靠风帆行驶起来费时费力,且浅滩暗流众多,一不小心就得出事。所以就在宝安就地解决吧,反正在广东这边需要交易的东西并不多。

    舰队打出东海国和两位伯爵的旗号,遣章恺去镇上拜了码头。宝安镇上连个九品官都没有,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当即不敢怠慢,满镇有头脸的人物都出来迎接了。

    这可就令股东们苦笑不得了,韩松和李涛紧急换了身礼服,下岸应和了一下,然后就让狄柳荫去前面顶上去了。

    “这倒也方便,正好可以顺便把商务处理了,料他们也不敢坑害‘大宋官军’吧?”回到船上的李涛说道。

    “谁知道呢。”朱龙草耸了耸肩,“说不定他们见是‘官军’,反倒要宰一刀呢?算了,我也去看看吧。”

    舰队没有去镇里扰民,而是择了一处清净的港区泊下,用随船带的铁丝网和帐篷搭了一处营地,让船员们轮番休息。

    大部分船员都是第一次到这么南的地方。他们在本土上船的时候,天气已经相当有寒意了,当初听说广南气候四季炎热,还不敢相信,直到一路南下越来越温暖,现在到了陆地之上,感受到冬月间仍然如夏日般的高温,才不得不相信这世界真的如此奇妙。

    为了给本地居民留个好印象,军官们对纪律进行了严格的管束,把士官、海兵和雇佣水手混合编成小队,必须按小队共同出行,相互监督,不得生事。出身本土的水兵还好说,但沿途雇来的水手散漫惯了,对这样严苛的纪律很不习惯,但看在提前发放的丰厚的生活费上,还是忍了。

    早就有消息灵通的小贩,推着吃食来到了营地旁边推销。

    最初,北方水兵们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南国水果,还不敢下嘴,直到有胆大的掏钱买了点尝尝并大赞美味,才引来了更多人尝试,然后很快就把摊子买空了。

    不过这样的行为很快被朱龙草制止住了——这么随便吃东西,万一痢疾了怎么办?

    但他也没不让他们解馋,而是组织了船上的后勤部门(由船医发展而来)来了一次集中采购,仔细冲洗过之后,再分批定量发放给船员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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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户苏家招穷秀才入赘,只因张半仙说他将来会官居一品。没想到赘婿进门后霉星高照,苏家生意大败亏空,秀才又治病死了人,赔得个家徒四壁。秀才羞愧自尽,穿越法医秋无痕借尸还魂。娘子一家人却坚信赘婿终有一天会出将入相,为此拼命攒钱为他捐官入仕。面对吃糠咽菜的家人和即将倒闭的药铺,秋无痕有心无力,因为他是法医,不懂中医。好在,他脑袋里凭空多了一个神奇药葫芦。逆袭由此开始。医侦朝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侦朝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侦朝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