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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2章 新的历法,新的未来

    锡兰岛中央是高耸的山脉,高处海拔达两千米以上,是再显著不过的地标了。

    当日追云号的水手观察到锡兰山后,军官们根据之前测量的经纬度、航海里程和与锡兰山的夹角计算出了当前的位置,又向西南转向,避开近海危险处,继续航行了一夜后,于小寒27日上午到达了锡兰岛南部港口僧加剌(后世斯里兰卡加勒港附近)。

    僧加剌港是个天然港湾,口向西南开,东部是高山,西部有个向南伸出的半岛。港湾入口很大,但是由于东部有不少暗滩和珊瑚礁,难以通行,所以只能从靠近西部半岛的方向进入,港口设施也是建立在这个半岛上。

    从狭窄的水道小心翼翼地进入港湾的时候,韩松看着西边的半岛不禁发出了感想:若是在这里建立一处炮台,整个海湾不就被锁住了?

    实际上,他的想法和后世葡萄牙殖民者不谋而合。他们来到此地之后,就是在这个半岛尖端建设了一处棱堡,控制住了这个港口。这个棱堡直到后世都是加勒当地一处著名的旅游景点。

    僧加剌港面积不大,不过也有不少人气,远洋舰队甚至在这里遇到了不少中国老乡。但确实如同汪然所说,这里周围大都是山地,供养不了太多人口,所以可供贸易的商品不多,舰队在这里停留了一天,便跟着老乡们一起,北上去了更为著名的港口高郎步(科伦坡)。

    高郎步是个河港,不愧是整个锡兰最大的港口,明显要比僧加剌繁华太多了。开来河(凯勒尼河)上可谓千帆云集,其中有大量的中式货船——这不仅是因为来往的唐商多,还是因为对于中国人来说极为重要的两个节日立春和元旦即将到来,所以他们都安心地停留了下来,准备在异国他乡度过佳节。(旧历法中,元旦是农历正月初一)

    今年是癸亥年,明年就是新的甲子年了,而在这干支轮替之际,阴阳历也发生了奇妙的交汇:作为节气之始的立春就在癸亥的腊月二十九,隔了一天就是甲子年的元旦了。

    所以说,这段时间,可谓“三新”之时:年新、节新、甲子新,对于华夏子民来说是多少年都遇不到一次的重大交节。而海商们又正好是有钱的,因此即使在海外,也举办了盛大的庆祝仪式,一连好几天,夜夜烟花盛开,日日舞龙舞狮,把高郎步城弄得好不热闹,简直就像回了家一样。

    还好,锡兰狮子国是佛教国度,与唐人信仰相通,所以容忍并欢迎他们这么做(其中唐商大肆对临近的寺庙进行供奉也起到了很大作用)。要是换了西边的某些地方,现在他们早就上火刑架了……

    远洋舰队自然也热情地参与到了这场盛典之中。

    他们泊入港中后,在临近的港区租住了一处院落,准备在此修整并交易一段时间。

    商务口的人去附近拜访唐商和本地坐商,后勤口的人买来各种鸡鸭鱼肉,做出节庆菜品,请船员和一些本地雇工们一连吃了好几天流水宴。

    水兵们从船舱中就地取材,把硝石、硫磺和木炭配置成低威力的助兴火药,又从当地买来彩纸,制造出了不少礼炮和鞭炮,一时不停地燃放起来。

    在这样欢乐的节庆气氛下,船员们忘记了前不久航行的苦闷和上级的欺压,终日乐呵呵的,相互道喜相庆,感情逐日加深。自然,也免不了的,在夜深人静之时,被牵动了思乡之情。看那潸然泪下的样子,要不是知道他们不过出航了三个月,还以为已经离家好几年了呢!

    ……

    1264年,甲子,南宋祥兴二年,蒙古至元元年,东海商社登陆第十年。

    阳历一月(立春)三日,阴历一月一日。

    锡兰,高郎步,开来般若寺。

    两个班的海军陆战队排成整齐的两行,在开来般若寺的门口左右列起队来。

    在他们身后,一连串本地雇工抬着红纸包裹的大包小包,虔诚地进入了寺庙宏伟的大院中。

    狄柳荫和章恺在几个在本地坐港的唐商的陪伴下,也进入了寺院中,在对迎接的僧侣合十行了一礼后,命人将礼物打了开来。

    这些大大小小的礼包中,最大的是一座半人高的观音坐像,体积并不算太大,但珍贵的是用白瓷烧制而成,在锡兰尤为令人惊叹。其余的是几尊大大小小用黄铜铸成的罗汉像,虽然只是铜的,但看上去金光闪闪,并不比真正的金像卖相差上多少。

    僧侣们见到这些华贵的供奉,立刻脸上堆满了笑,对着狄柳荫等人不断说起了祝福的话语。狄柳荫也笑呵呵地回礼,然后在僧侣的指引下去拜了寺中供奉的佛像,又收下了他们回赠的几件护身符和木雕念珠,一时间宾主尽欢。

    开来般若寺是高郎步最大的寺庙之一,深处开来河上游,位于半山坡上。由于选址巧妙,访客走到山路的特定位置时,恰好可以看到寺庙与东方的佛山重叠的景象,某些天气还能看到佛光照耀,因此流传出了大量神话和传说,为周边居民所敬重。

    狄柳荫今天供奉的礼物,是上船的时候就带来的。这倒不是特地为开来般若寺准备的,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锡兰是个佛国,佛教在居民生活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甚至比世俗政权还要重要,所以提前备好了礼物,等到了就找个地方送过去,再顺手宣扬一下,好博取当地人的好感。这次来了高郎步,他觉得当地条件不错,以后可能会常来,于是就跟刚认识的唐商打听到了这个般若寺,把东西送了过来。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有般若寺的“护身符”,以后他们在当地开展活动就轻松多了。

    事情办完,他们顺路游览了一下般若寺附近的风光,便启程回城了。

    在城中舰队租住的小院中,韩松等人已经在准备宴席了。船队里的厨师们风风火火地烹制着各种菜肴,水手们一部分在麻利地布置桌椅,另一部分无事可做在旁边聊天。甚至还有人搭了个戏台,赢平唱了首歌过后,潘学忠上去讲起了荤段子……

    等到狄柳荫他们回来,门口就燃放起了鞭炮,庆祝新年。

    狄柳荫听着噼啪的爆响,看着满地的红纸,感慨道:“又是一年一月一日……”

    他身边的章恺纠正道:“不,是一月三日了。”

    狄柳荫一愣,然后更感慨地说道:“对啊,是一月三日了。”

    值此三新之际,宋朝百姓的日常生活和我们的历史也发生了一次重大转折,那就是一套新的历法正式开始实施了!

    这套历法,便是《新明历》,也就是“新修大明历”。这个“大明”不是后面那个大明朝的“大明”,而是太阳的另一种称呼,顾名思义,这部新历也就是一部纯粹的太阳历。

    这套《新明历》,由秦九韶主持编著,以沈括曾经提出的“节气历”为基础,摒弃了拟合月相的阴历置月法,而以节气周期置月。其中,立春日为一月一日,惊蛰为二月一日……小寒为十二月一日。

    由于摆脱了月相的束缚,这套历法非常简单明了,没有不可捉摸的大小月变化。除一月外,恒定为单月31天、双月30天,而一月比较特殊,常年30天,闰年多一天。置闰规则也非常简单:每四年增加一闰日,甲子当年即是闰年,也就是逢子、辰、申置闰,每双甲子不闰。这样,在120年中设置29个闰日,平均周期365.2417天,比标准回归年略短,约两千年会产生一日的误差——这比后世通行公历的精度略差,甚至还不如当今一些先进的历法,但是胜在置闰规则简单,至于两千年一日的误差也不算什么,大不了两千年后再钦定新增一个闰日呗?

    这套历法简单、明了、先进,但在传统观念中,无疑是离经叛道之举,若是平时推行,一定会招致巨大的反对声浪。但是,它的推行者是宋世祖。

    宋世祖生前念念不忘的事情有三:一是生个儿子;二是收复东京;三是封禅泰山;四就是推行新历、革故鼎新了。

    前三件事,他都没法做到了,所以就对唯一能做到的第四件事特别上心,在临终时仍然念念不忘,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临终了才特别念念不忘。而且今年正是三新之交,是多么有纪念意义的一年啊,所以他把改历的事写到了遗诏里,强烈要求推行。

    中华传统,死者为大,更别说是死皇帝了,还是一个以“祖”为庙号的皇帝。所以遗诏一下,命令一出,上上下下,愣是没有敢反对的,这事就这么做成了。

    而且宋世祖也没把事情做绝,没有要求废止旧历,只是要求两历并行:传统节日,只要不是与节气相关的,都按旧历进行,各种祭祀也按旧历来;只有农事、科举、朝廷事务,才按新历进行;目前仍是一团乱麻的旧历重修工作也在继续进行,而且有了新历为骨干,修订难度其实是下降了。

    而东海人早就在开始试着制定一套纯粹的太阳历了,这套《新明历》的出台,其实他们也是给了秦九韶不少“灵感”的。所以他们也是这套历法最坚定的鼓吹者之一(另一个是贾似道),身体力行地一转年就开始实施了。这甚至骗到了不少旁观者,还以为他们对宋世祖忠心耿耿呢!

    而这套在历史上从未砸起过水花的历法的横空出世,也预示着历史完全拐入了新的轨道,以后的未来,已经不能参考旧有的历法来记录了。

    这是全新的未来。

第453章 另一个世界:古里

    1264年,1月19日,古里。

    东海远洋舰队在高郎步渡过了节日气氛浓郁到溢出来的三新之交,好好休整游玩了几天。但他们好歹还记得这次的主要任务和东方还在等待他们返航的亲人,于是迅速在高郎步处理了一批货物,购买了一些以各类闪亮宝石为主的当地特产,然后便继续西行了。

    这次他们为了节省时间,弃沿途的小港而不入,直接绕过印度次大陆最南端的科摩林角(现在还不叫这个名字),花了四天时间,到达了闻名遐迩的古港“古里”。

    古里港,位于印度西南沿海,也就是后世的科泽科德港,是中世纪西印度最发达的海贸中心,每年都有无数东西方商船在此汇聚,天量的财富在此潴留和流动。

    唐人把这一带称作“古里国”,又作“南毗国”或“故临国”。此国是历史上与中国羁绊最深的印度邦国之一,从隋朝开始,官方民间史书就不断记录着这个异域国度,贸易路线往来不绝,交流极为密切。

    后来郑和下西洋,曾七次经过古里,在此完成了巨额的交易,并将古里国的使者带回了中原,还让这个国家获得了明朝皇帝的册封。最后,他自己就在第七次下西洋的时候在此地去世。

    而郑和的去世,也意味着中国人在西洋上最后的辉煌终结了。当时,明朝已经施行了海禁,民船不得下海,郑和舰队的强盛并不能掩盖民间海商的落寞。自此之后,中国航海事业便渐渐衰退下去,唐商也逐渐在古里销声匿迹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郑和去世大约一个甲子之后,著名的葡萄牙航海家达·伽马绕过非洲,到达了印度,首先登陆的港口就是这个古里,也就是经常见诸记录的“卡利卡特”。而那时,卡利卡特尚流传着东方庞大舰队的传说,但也只剩传说了。这座古老而繁华的港口城市,无疑见证了东方的沉沦、西方的崛起。

    而现在,有一支新的、来自于东方的舰队到达了这里。

    ……

    “嚯……真是壮观,这几乎能与泉州相比了吧?真是想不到,古里居然是这么个好地方,难怪达……”

    展现在韩松面前的,是一幅瑰丽壮观的巨港景象:长长的大河之中,数不清的商船在里面停泊着;大河北岸,是连绵无边的城市景象,虽然没有方方正正的城墙,但也别有异域风味;街市上人头攒动,随处可见的寺庙之中传来钟鸣与吟唱之声,即使在港口上,也能隐约闻到香料的味道。这样一个巨大的城市,人口怕不是得以万计,即使是几年前的胶州也赶不上,只有泉州这样的贸易圣地才能与之相比!

    河港之中停泊的商船一眼望不到头,根本清点不过来。由于印度西海岸已经是阿拉伯人的势力范围,因此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阿拉伯式的瘦长型三角帆船,但中式船也很常见,一般十几艘为一组停靠在一起。当然,即使是中式船也不一定就是中国人的。还有一些之前见过的南洋式船只,此外还有少量的第一次见过却又有些眼熟的桨帆船,艏艉呈流畅的弧线高耸起来,有着艏斜桅和方形的软帆——这是欧洲帆船!

    这样的景象,让韩松等人再度兴奋了起来:大就意味着富,富就意味着有大钱可赚,他们在此大有可为啊!

    韩松立刻把汪然叫了过来:“林钊,这古里国现在是由谁治理?本地可有什么特别的风俗和规矩?若是要下去交易,该如何入手?”

    汪然看着古里港的景象,也产生了一些怀念的感觉:“回提督,现在治理古里的是南毗王,南毗王是信婆罗门教的,对外人还算不错,尤其是我们唐人和大食人这样白肤的,比当地国人还要更高一等。若是交易的话,直接下船寻牙人牵线便是,毋须顾虑太多。对了,我在此地也有几家相熟的坐商,既有土人也有唐人,若是有需要,提督可喊我去帮忙。”

    韩松听了会心一笑,婆罗门教四等人制度在后世可是耳熟能详。现在的中国人并不被认为是“黄种人”或者“蒙古种人”,这是后世欧洲人发达了之后才给起的略带贬义的说法,当然,“白人”或者“黑人”的说法也没有,当下的人更倾向于按文明程度给人群排等级,而唐人无疑是最高等的几种之一。在印度,唐人和阿拉伯人一般被等同于刹帝利来对待,地位比一般的平民还要高。

    汪然又继续说道:“风俗规矩……倒也没甚特别的,只是得注意不能渎神,不然会犯众怒的。对了,当地人敬牛为神,不但不吃,连耕作都不用,任由牛在街市上到处走,所以提督须得约束部众,莫要冲撞了那些畜牲。哦,还有,城中还居住了不少回回,他们禁食猪狗,我们自己吃倒是没事,但若是交易宴请,也得注意。”

    韩松又摇了摇头,这帮子**还真麻烦,牛也不行猪也不行,就只能吃羊了吗?

    “对了!”汪然想了想,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要紧事,又看了看南边,“去年我在这里的时候,听说南毗王在和南边的一个信回回的甚‘乌大’王起了战事,两国之前断断续续已经打了十几年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

    “呜——————!”

    正说着,突然河南远处传来了一声长长的低沉的号角声,隐约还有大象的嘶鸣,船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陆地上也骚动了起来,渐渐的,有小股小股的士兵从古里城中各处涌了出来,开始往南集结。街市上不少人也跟了过去,但看上去更像是跟着去看热闹的。除此之外,倒也没产生太大的慌乱,并没有出现常见的因兵灾而逃难的场景。港口内一些战船也敲锣打鼓地行动了起来,先是往南岸晃了晃,又往河口的方向划去。过了一阵子,还有大象从城外的军营里出现。

    汪然张嘴结舌地看着南边,然后突然甩了自己一耳光:“呸,我这乌鸦嘴,还真打起来了啊!”

    韩松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但看到这副场景还是感觉有些傻眼:“这,这什么情况,这就要打仗了?但怎么一点紧张气氛也没有啊?!”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古里城中没乱起来,他们自恃有武力凭依,也没太过在意,按部就班地泊入码头,下船寻访起来。

    古里港是个自由港,统治者南毗王并不征收关税,只对在城中设点经商的内外坐商征税。所以港口没有讨厌的市舶司官员上来检查,只收取了一笔不小的停泊费,便引领舰队泊入了一片刚刚空出来的泊位。

    这里不愧是成熟的海贸港口,已经有了一整套服务体系。就在远洋舰队停泊的时候,就有一堆衣装各异的牙人已经等在码头不远处了,等到看清了船上都是黑发的唐人样貌,一个唐人牙人便笑呵呵地告别同僚,带着几个印度随从迎过来了。

    按惯例,狄柳荫首先下去与他交涉。双方言语相通,古里的设施也比较完善,很快就敲定了合作事宜,牙人帮助狄柳荫在码头附近租了一处仓库,并且约定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带他拜访城中的几家大商人。趁这个机会,狄柳荫也趁机打听了一下最近的战事问题。

    原来,古里国南毗王这些年来一直在抵抗南边“耳那国”的乌大王。这两家原先同是注辇国的臣子,而注辇国也就是后世通称的“朱罗帝国”,是南印度地区一度兴盛的一个大国,信奉婆罗门教,古里、锡兰岛都曾经是它的领土,与中国也有悠久的交往史。不过近几十年来,注辇国渐渐衰落下去,各方领主纷纷自立,原本偌大的版图碎了一地,古里国和耳那国这两个邦国也独立了出来。

    虽然曾经同朝为臣,但这两个邦国可是世仇。耳那国地处内陆,信奉天方教,战斗力较强,咄咄逼人,试图占领古里港这个肥地获得出海口;而古里国信奉婆罗门教,战斗力就要差一些,但是守着港口财源充沛,所以能雇佣来不少悍勇之士作战。这么一来,两国便算势均力敌,一直战了二三十年都未分胜负。只是,近几年古里国渐渐落了下风,被耳那国蚕食了不少土地,虽说核心的古里城仍然掌握着,但听说乌大王的军队已经打到南边河边了,这不,今天就又打过来了?

    至于本地人为什么不怕……呵呵,跟当时罗卫城的情况差不多,乌大王要的是收税权,又不是商人们钱包里的钱。反正就是做个买卖,上面谁收税不是收啊?所以自然不干我事,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也不太害怕。

    历史上,最终天方教的耳那国确实战胜了婆罗门统治者,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天方教邦国,执行偏向于大食人的政策。后来与郑和、达伽马等人打交道的,也是耳那国乌大王的后裔,不过他们对两股势力有所偏向,对郑和是笑脸以待,对达伽马却给了张冷脸,这也导致了葡萄牙人后来对此地执行了武力征服。

    “呵呵,”李涛听完狄柳荫带回来的情报,轻蔑地笑了起来,“这印度人还真有意思,难怪是征服者的天堂呢,反正都是当奴才的命,谁当主子不是主子?”

    狄柳荫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关键是上面的婆罗门都不把下面的低种姓当人,下面怎么会与国而战?不说这个了,你不觉得,这是我们介入古里局势的好机会吗?”

第454章 另一个世界:军事介入

    1264年,1月21日,古里,中里河南岸。

    中里河是古里城南不远处的一条大河,也就是后世的柴利雅河。中里河这个名字是唐人的叫法,因为南边还有一个下里城,附近的河流被称作下里河,北边又有一个上里河,所以这条位于中间的大河就叫中里了。

    中里河要比古里港停泊用的那条古里河大得多,水面宽达数百米,水势浩浩荡荡,从东部山岭附近流过,连绵百里,可谓天堑,是当今古里国与耳那国之间的天然屏障。

    如今,耳那国的乌大王再度发动攻势,率领国中五百勇士出征。这些勇士不仅刀枪弓盾俱全,还各自带了数名到数十名不等的扈从,组成了一支数千人的大军。军中还有十二头战象和数百匹战马,可谓军容齐整、所向披靡,誓要打过中里河去,就算夺不下古里城,也要逼迫南毗王割地称臣,把两国的界限推进到古里河畔。

    而古里国自然不甘示弱。他们虽然军力稍弱,但打了几十年的仗,也知道处处设寨、往耳那国派出哨探,而几千人的大军的动静又大,所以一早就探知了他们的动向,开始了应战。而且,他们毕竟是沿海国度,所以建立了一支还算堪用的水师,封锁了中里河,使得耳那军不得门而入。

    这样,两军就在中里河两岸对峙了起来。

    当然,乌大王劳师远征来了这里,自然不会甘心止步于此。在河南岸,马嘶象鸣的耳那军营地中,一场阴谋正在上演。

    乌大王今年三十多岁,头缠花巾、身披彩衣,皮肤白皙,一看就是高种姓出身。他坐在一处大帐中,举起手中的瓷酒杯,对身前的几个客人用阿拉伯语说道:“赛俩目!阿米尔,法里斯,希沙姆,离开南毗那些咖啡乐,来我这里吧!之后,你们不但继续做官,薪金还翻倍,如何?和我一起,将阿剌的荣光传播到古里吧!”

    前面这三人,都是类似的大食风格衣着,他们原先是阿拔斯王朝的军官,在巴格达陷落之后逃到了古里,后来又为南毗王所雇佣,成了他的水师军官。现在,他们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受到了银弹和信仰的诱惑,试图背叛到这边来。

    三人都有些心动,不过为首那个阿米尔谨慎地说道:“当然,我们为南毗王作战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当然要弃暗投明了!不过,只凭我们三人,恐怕不足以让大军完全渡河。但不要紧,这些日子我们在古里又结识了不少同宗兄弟,若是乌大您愿意出些钱财,他们一定很愿意帮忙的。”

    乌大王脸上笑开了花:“好说,好说,兄弟,自然是越多越好!”心中却在诅咒他们的贪婪,要起钱来没完没了。

    正当他们眉开眼笑虚情假意地谈论进一步的战略细节的时候,帐外却突然传来了通报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乌大王的亲卫表情怪异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乌大王心情还不错,“可是又打胜了?”

    两军虽然大体上在对峙,但是小规模的斥候战时有发生,耳那军平均战力更强,因此一直捷报不断。不过亲卫要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吞吞吐吐地用本地土话说道:“王,是这样的,外面来了一伙人,自称是中国来的‘东边大海的遥远海上军队’,说是愿意帮助我们作战……”

    乌大王一听,立刻大喜了起来,虽然这劳什子怪名字没听说过,但既然是中国来的,那肯定有大船,那么渡河就更容易了:“好,好啊!真经里也说过了,道理就算远在中国也该追求,那么中国兄弟的帮忙自然是好的嘛!快,快把他们带过来,让我们见面看看。”

    说完,他又用大食语对水师三人转述了一下,三人听了也有些惊喜……虽然中国人的加入可能会产生一些利益分配的问题,但在肉没吃到嘴里之前,成功率还是越高越好。

    但亲卫却一脸苦相地说道:“不,不是……他们说了,得给他们二十万塔尔才行,如果不给,他们就回去帮南毗作战了。”

    塔尔是本地通行的一种银币,也就是西洋城里也用的那种,这二十万可是一笔巨款啊!

    “什么?”乌大王立刻由喜转怒:“二十万塔尔,他们怎么不去抢啊!回去告诉他们,有这钱我都能雇佣好几千勇士了,要是想要,就问他们手中的刀剑要去吧!”

    三人见状,连忙询问起了详情,知道答案后,也纷纷跟着咒骂了起来。这些中国人也太贪心了,二十万塔尔,他们都不敢想呢!

    ……

    李涛正在码头附近,百无聊赖地吃着一碗咖喱饭。

    古里城是他熟悉的印度味道,人口稠密、拥挤、肮脏,宗教气氛非常浓厚,牛在街头到处走,随处可见对着各种神佛礼拜的信徒,香料和熏香味道浓郁到刺鼻。这样的味道非常有地方特色,但让他敬谢不敏,只能躲到码头附近清净了起来。

    码头附近其实也不算多么清净,由于人口太多,河水很是肮脏,不时还飘过一两具尸体,岸上各种来往力工、商人、摊贩都拥挤得很,但至少这里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能令人安心下来。

    在这里,他甚至有余裕在街头买了一份咖喱饭来吃。印度人一向喜欢这种把食物都剁碎添加大量香料做成糊糊的调调,卖相不太好,但客观来说,吃起来味道还不错,只是总觉得欠缺了点什么,加了辣椒才找回一些熟悉的味道。

    李涛和几个护卫,正一人捧着一碗咖喱,一边吃着一边品评着过往的船只,然后就碰巧看到了回港的霜降号,赶紧迎了上去。

    章恺刚才乘坐霜降号去了中里河边给耳那军下最后通牒,现在返回了古里城,刚一下船,就见到了李涛冲了过来,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章恺,怎样,那什么乌大王答应了吗?”

    章恺一股遗憾的表情,说道:“恕在下无能,未能说服乌大王……”

    这真不是他无能,上面一开始就定了二十万银币的要价,还不让循序渐进讨价还价,这个使者怎么当?

    但是李涛不怒反喜,笑道:“无所谓,他们不接受是他们倒霉。哈哈,现在就看老狄能跟南毗王谈个什么价格出来了。这其实关系不大,毕竟价码等战后再谈也无所谓的嘛。”

    ……

    1月24日,远洋舰队的五艘战舰出现在了中里河上。

    这几天,风云突变,南毗王手下的水师大批倒戈,一批大食海商也加入了乌大王的大军之中,中里河上的形势一下子发生了逆转,河道很快被耳那军所控制,开始了渡河的进程。

    南毗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面号召自己手下的刹帝利动员起来为古里而战,一面紧急招募更多的本地武士——这并不太顺利,因为大食人不可信任,唐人对争战不感兴趣,本地的那些吠舍和首陀罗就更不能用了。仓促间,他答应了狄柳荫提出的条件,允诺了丰厚的报酬,请东海海军出动作战。

    他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一方面是因为走投无路,另一方面也是狄柳荫留下的协议相当模糊:既不需要预付定金,报酬标准也很暧昧,说若是“造成了重大战果”就需支付十五万塔尔,但有没有所谓“重大战果”,到时候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既然有很大的赖账空间,那南毗王自然就痛快地答应了这个过于丰厚的报酬。当然,他一定会后悔的。

    但有人现在就后悔了,那就是刚刚从人生巅峰落到谷底的乌大王。

    “这,这是魔法啊!”

    在他的面前,他刚刚“建立”起来的水师被那些红白色的大船用难以想象的诡异武器一只只地摧毁,没被摧毁的那些正在向河口拼命奔逃——开什么玩笑,收钱助个战而已,怎么能就这么送命呢?

    他的大军,刚刚渡河了一半,尚且在河北岸扎营等待后续部队到达,现在就这么被这几艘大船给一截两半了。

    乌大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半精兵被困在了北岸,然后被南毗王的军队包围了起来——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些勇武的战士仍然至少能在营地中固守一个月,尚有补救的余地。但是,红白大船将耳那水师驱逐了之后,又挪动到了河北岸附近,将刚才那种魔法武器倾泻了过去。一时间,栅栏和营帐被击毁,人马被大量杀伤,五头战象受惊之后,像发了疯一样在营中到处践踏,而营外的古里军在震惊过后发起了欢呼。任谁都看得出来,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北岸这一半军队完全走入末路了!

    稍后,红白大船又离开了北岸,转向南岸行驶过来。耳那军的战士们并非没有看过这样巨大的船只,然而今天这些高大的战船却有着与往日完全不同、如山岳神佛一般的压迫力,即使尚未开炮,他们也已经承受不住,纷纷叫喊着向内陆逃去。

    看着不战自溃的己方大军,乌大王捶胸顿足地说道:“二十万塔尔,只是二十万……我为什么要吝惜这点钱!”

第455章 另一个世界:威尼斯商人

    1264年,1月27日,古里。

    “998,999,1000,1001……咦,这箱怎么多了一个?算了,应该是数错了,就这么过吧!”

    古里城中最高处,南毗王的宫殿中,远洋舰队中的几名储蓄员正在两列海军陆战队员的护卫下,欢天喜地地清点着从南毗王地窖中抬出来的一箱箱塔尔银币。

    这种银币就是古里城铸造的,虽然形制粗糙了点,但是分量够足,在邻近地区是通用货币。如果把它们带回中国,一枚就能换到两贯钱,是一个初级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足见其珍贵。

    而在南毗王的窖藏中,这些银币怕不是得有几十万枚,都整整齐齐地一千枚一组装在精致的小箱子里。这种箱子红木为壳、软木为内衬,光是箱子也值不少钱,银币用丝绸扎成二十枚一包的小包装入里面——如此精致而有序的包装方式,暗示着这些银币在南毗王手里基本不会动用,完全起不到活跃经济的作用,只是作为提供心理满足的物件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这简直是经济犯罪!还好,它们现在有更好的主人了。

    这些储蓄员是东海储蓄银行的员工,在舰队中为船员们提供储蓄服务,虽然不给利息,但仍然受到了欢迎,毕竟一路下来他们都赚了不少钱,随身带着可不安全。在前三阶级中,储蓄所的信用已经根深蒂固,根本不需要怀疑,只有新来的第四阶级才会担心他们会不会把钱给黑掉,但几个月耳闻目染下来,基本也放松了警惕心,只有最顽固的人才会抵抗这套先进的金融系统。

    他们粗暴地将丝绸小包打开,一个个地清点箱中的银币,不时从中检出一个成色不足的,然后就有一个南毗王的吠舍侍从陪着笑递过来一个新的,最后也不重新包装,就直接堆在箱子里锁上,便抬到了旁边的几辆大车上。

    “四十九……好,这就是第五十箱了。”狄柳荫看着最后一箱银币搬上车,脸上都笑开了花,转身对旁边的通译说道:“好,我们先把这批运回去,你告诉他们,说他们做的不错,让他们赶紧把下一批准备好,我们今天就麻利地把事情办完!”

    一个箱子几乎有三十千克重,这种本地用的双**车装个十五箱就比较吃力了,而总共足有150箱需要搬运,所以只能分批取货。通译把狄柳荫的话传达给宫里人之后,狄柳荫就在海军陆战队的护卫下,带着五十箱银币往码头去了。

    四个班的海军陆战队员们护送着车队前行,警惕地注视着沿路过往的路人,看哪个都是一副贼眉鼠目的样子,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手中上了子弹的火枪,手心都渗出了汗——他们就是在战场上都没这么紧张过,但现在没办法,后面可是足足有五万枚银币啊,想想就吓人!

    这些银币,自然就是南毗王付给东海人的报酬,总共有十五万枚之多。当初他随口许诺下这个数字,本打算找借口黑掉的,但是当前线的战况传回来之后,不但乌大王吓傻了,他也被吓傻了——这些唐人既然能干净利落地打退耳那军,那回头攻进古里城不也是易如反掌?因此不但不敢反悔,还额外送了一批礼物和女奴去了码头上给他们,生怕触怒了这些大爷。

    所以,狄柳荫只要带着陆战队员们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就轻易地拿到了他们的报酬啦!

    说实话,他们自己对此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南毗王居然这么有钱。

    他们并不是怀疑他的资产,守着这么个大港,猪都能搜刮下一笔巨额财富来,只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多现金,还以为会需要用货物或者特权抵债呢。结果,南毗王不但拿出来了,而且还是纯银币,连用其它贵金属替代都不需要——本地还有一种金币,金银比价大约是1:10,但东海人考虑到一来本土现在的货币改革更需要银,二来由于汇率差异,带金不如带银回去更划算,所以没要金币。

    这么看来,南毗王拥有的财产远超他们的想象,怪不得乌大王处心积虑要打过来呢,就连他们自己也动了抢上一笔的念头……但是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再在这里驻守,为防止动手之后出现权力真空被别人乘虚而入,还是从长计议吧。

    另一边,东海人带来的东方货物在古里也卖出了一个好价钱。两边加起来,他们这次在古里国获取的收益,轻松突破了二十万塔尔,直逼三十万——如果把收购来的货物再变现的话,超过三十万也不是不可能。这笔钱若是回到本土,足足相当于六十万元(贯),还没走到大食就有这样的收益,这次远航真是值了!

    当然,做军事承包这样轻松的外快不一定每次都能赚到,但贸易收入可是实打实的。这也是他们相比于后来的西方殖民者一个巨大的优势,因为掌握了重要的货源,可以通过贸易这样一种合作共赢的方式,自然而然地打开市场、落地生根。

    而欧洲人在大航海时代却拿不出什么有竞争力的商品,只能用武力开路,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掠夺来获取财富……这种方式虽然比较对某些东海人的胃口,但成本其实是相当高的。建立殖民地看上去威武霸气,但这要派多少战船、死多少人、花多少时间和银币才能获得一个稳固的据点?而现在随便一个大点的唐商,就能在看中的外国港口设立商栈,简直高下立判。

    当然,从某些方面来说,军事扩张的行为确实也促进了航海和军事技术的进步,建立稳固据点之后的收益也是巨大的。这事情不能钻牛角尖,手段要灵活,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嘛!

    说到欧洲,当东海人在古里引发了轰动之后,还真吸引了一些欧洲人过来。

    ……

    “尼科洛,马泰奥?”韩松惊奇地看着面前两个黑色卷发的拉丁面孔,“威尼斯人?”

    他们几人现在是在租住的那间货栈的会客室中,韩松是主人,两个找上门来的威尼斯人是客人。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一个大食语通译、两名卫兵和一名扇扇子的小丫鬟,最后那个是南毗王送来的……呃,韩松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做出对不起史若云的事情,不过古里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所以还是需要个人随时扇着风,所以就把她留下了。当然,舰队中人都心照不宣地做好了保密的准备。

    两个威尼斯人中为首那个“尼科洛”听到韩松嘴中说出了熟悉的他们家乡之名的音节,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不需要经过通译确认,就连忙说道:“是,是,威尼斯,我们来自于最尊贵的威尼斯共和国!来自于遥远塞里斯国的将军啊,我们代表威尼斯向您表示敬意!”

    他俩当然不会说汉语,现在说的是大食语。威尼斯和中东地区长期有商贸往来,学会这种语言并不罕见,而古里本地也有一些会大食语的唐人,所以沟通的桥梁就架起来了。

    在当前的十三世纪,威尼斯共和国在诱导东征的十字军毁灭了自己的宗主国罗马帝国后,开始进入了它的全盛时期。这个面积不大的商业城邦既有精明的商人,又有一支小而强大的海陆军,同时还有着能够协调这两者的共和制度,因此取得了政治和经济上的双成功,一直到大航海时代,都是欧洲经济和贸易最发达的政权之一。

    威尼斯的贸易网络遍布整个地中海、大半个欧洲,并且深入了中东、东非和印度地区,他们运用精明的经济手段和狡猾的权术以及适当的武力作为后盾,将这些贸易网络经营得根深蒂固,并且为他们赚取了大量的利润。

    后来,达伽马开辟新航路后,最红眼的不是印度人,不是阿拉伯人,而是同种族同信仰的欧洲老乡威尼斯人……

    当然,现在的威尼斯刚开始起飞,尚未达到那样的巅峰时刻。他们的贸易网虽然已经触及古里,但在当地仍然只是个小角色,自然也不敢给东海人使什么绊子。(等等,后者才是新来的吧?)

    今天这两个威尼斯商人过来拜访,只是为了正常的商贸合作。尼科洛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之后,又让兄弟马泰奥送上了一份礼物。

    韩松的卫兵将礼物接了过去,打开检查了一下,略微有些吃惊,然后就把它放到了韩松的桌上。

    韩松看了一下,果然不出他所预料。这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盖内侧镶嵌着一枚一指长的椭圆形小玻璃镜,盒中卧着四只精致的小玻璃杯。独特的是,玻璃镜是可将人影清晰映照出来的银镜,玻璃杯是完全透明的优等品而不是东海产的绿色玻璃。

    他收到这份礼物的感觉有些古怪。这些东西在现在非常珍贵,如果拿回南宋一定能卖个天价,但他又知道它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值钱,因此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

    不过,客观地说,玻璃虽然是砂子烧出来的,但现在没有后世那样成熟的玻璃工业,配方和工艺需要工匠一点点摸索,费尽千辛万苦才能烧出这样的透明玻璃。君不见,东海人就算知道原理,不也到现在都搞不定吗?所以,即使不是天价,这仍然是一件珍贵的礼物。

    韩松想了想,又把箱子合上,说道:“谢谢二位的礼物,这很珍贵,我很喜欢。不知二位贵客过来,有何……对了,我能先问一句,二位是怎么从威尼斯来到这里的吗?”

    尼科洛见韩松神情和蔼,又打听起他们的来历,感受到了激励。有兴趣就好,有兴趣就能往下谈下去啊!

    “我们的家乡在欧罗巴,也就是亚细亚的西边,阿非利加的北边……”说到这里,尼科洛突然有些尴尬,这个赛里斯将军真的听得懂吗?但见韩松没有提出疑问的意思,便继续讲解道:“我们乘船,在叙利亚登陆,那里现在被伟大的路易九世带领的十字军所光复。之后,我们又往东走,那边的土地已经被鞑靼人所占据,他们对基督徒很友好,我们可以畅通无阻……感谢鞑靼人,他们该一直占着那里!然后我们到了巴士拉,在那里,上了我的同乡阿昂佐的船,一路来到了这个古里……”

    尼科洛硬着头皮讲完了这一切,已经是满头大汗。就算是给一个意大利人讲这段路程,他也没有信心能让对方听明白,更别说现在是隔着一个翻译讲给一个赛里斯人听了……他不会以为我是在愚弄他吧?

    不过出乎他的预料,韩松倒是做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虽然那个唐人翻译对尼科洛所说的几个名词一概不知,只能胡乱翻译,但从发音上,韩松也能大概听出是什么地方,不就是走叙利亚到两河这段传统商路嘛,简单得很!

    嗯,看来,蒙古人的入侵,反而意外地帮助威尼斯人打通了这段商路,世界可真是奇妙。不过即使如此,通过这段漫长的陆路转运,成本肯定低不了,看来他们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想到这里,他又开口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走埃……”说到一半,他就意识到了与尼科洛同样的问题,这隔了一个地理盲通译,没法沟通啊!

    于是,他干脆取出纸笔,简单勾勒出了亚欧非三地的轮廓,又把尼科洛两人和通译喊过来,在他们眼前画出了刚才所说的商路,又指着埃及那段狭窄处问道:“为什么不走这里?是因为马穆鲁克的阻碍吗?”

    尼科洛这下子被韩松惊人的地理和人文知识吓到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对!埃及的马穆鲁克都是邪恶的异教徒,他们阻碍了地中海和红海的商路,可恶之极!”

    埃及现在由著名的马穆鲁克统治……#¥

    简单来说,之前统治埃及的是阿尤布王朝,它由著名的英雄萨拉丁所建立,是对抗基督教十字军的绝对主力。为了培养足以对抗欧洲精锐骑士的战士,阿尤布王朝强化了在天方教世界由来已久的奴隶战士制度,也就是买来幼年奴隶,从小培养战斗技能,并进行残酷的淘汰,长大后就成了精锐的战士,也就是“马穆鲁克”(本义奴隶)。之后,发生了典型的机仆逆主剧情,马穆鲁克们取代了堕落的阿拉伯统治者,成为了埃及这片土地的实际主人,此后兴盛一时,直到几百年后被奥斯曼帝国所收服。

    马穆鲁克是封建骑兵的巅峰之一,同时精通骑术、箭术和多种冷兵器搏斗技艺,能够根据不同的条件做出骑射、骑马冲击、下马射箭、列阵步战等多种战术动作。一支马穆鲁克组成的军队就等于一支精炼的多兵种合成军队,是令所有人胆寒的精锐力量。在他们的英勇作战下,埃及接连击败了蒙古人、十字军,粉碎了伊尔汗国的西征,也彻底结束了十字军的东征,使得历史进入了下一阶段。

第456章 另一个世界:奇货可居

    自然,马穆鲁克对基督徒不会很友好,但说阻断了两海商路是有些过了。实际上,马穆鲁克非但没有阻断商路,反而还积极地促进贸易,毕竟这是一个巨大的税源嘛。可是,这比阻断了商路更令威尼斯人记恨,因为货物的短缺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增加了牟利空间,但开辟另一个商业渠道就是硬生生的砸人饭碗了!

    韩松听到尼科洛愤慨的控诉,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马穆鲁克对基督徒不友好,但不等于也会对中国人不友好啊,那么这里就又有些操作空间了……

    尼科洛见韩松没反应,又怂恿道:“将军,您有强大的舰队,为何不与十字军合作,南北夹击,消灭马穆鲁克呢?到时候,我们可以瓜分埃及,双方一国一半,相互贸易,合作互利,岂不美哉?”

    韩松听了通译的话,吓了一跳,去打马穆鲁克,你没开玩笑吧?

    马穆鲁克并非不可战胜,他们虽然是封建军队的巅峰,但遇上更强大的近代军队就没辙了。拿破仑就曾经征服过马穆鲁克,并留下了一段著名的论述:“两个马穆鲁克可以轻松打败三个法国骑兵,但是,一百名法国骑兵不会怕一百名马穆鲁克,三百名可以战胜相同数量的马穆鲁克,一千名法国骑兵可以轻松击溃一千五百马穆鲁克……”

    虽然马穆鲁克很不幸成为了军事战术和纪律重要性的注脚,但是韩松手里连一百东海骑兵都没有,而当今马穆鲁克的数量是一千五百的十倍以上!更何况,现在是他们崭露头角的巅峰时期,论战斗力其实比几百年后拿破仑时代的后辈还要强大得多,这怎么可能是能战胜的?哦,如果打海战还真行,但他们会下水跟你玩吗?

    “别开玩笑了,尼科洛,要是做生意的话,我欢迎,但打仗的事,还是你们欧罗巴人自己努力去吧。”

    尼科洛听了通译转述的话,狡黠地一笑,他本来也没指望真能把赛里斯人骗过去打仗,但既然有了“做生意”的承诺,那事情就好说了。

    不过,像丝绸、瓷器之类的珍贵东方商品,已经有了成熟的市场机制,该多少价格多少供应量都随行就市,对方也不会因为你的奉承就便宜一点,其实没什么谈论的空间。他在意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将军,当时你们的舰队击败异教徒的时候,我也曾经见过。我认为,你们是使用了一种新奇而强大的武器,而并非他们所说的魔法。既然如此,是实在的东西,那么也应该有价格,我们想向将军购买这种武器,出价是刚才那样的盒子三十件,另外附赠两面如人脸般大的银镜,如何?”

    韩松耐心地听完翻译,鼻孔里出了一口气,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原来是冲着我们的火器来的啊!

    那么问题来了,虽然你们一口一个异教徒,但当天我好像没见过友军里面有你们这样的人啊,你们说亲眼见到了战斗,是在哪里看到的?

    不过看破不说破,韩松也无意追究此事,甚至不禁感叹了起来,不愧是威尼斯人,在其他人还在当作神力或者魔法看待的时候,他们却一眼就看出了本质。看来历史上,火器传入欧洲之后,迅速普及并改良,也真不是偶然的啊。

    他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反正火药已经被伊尔汗国带到了中东,早晚会传到欧洲,那么提前用火炮换取大量的利益过来,真的不行吗?只是这一堆玻璃器就像换到,也太妄想了,还是等真有了不可拒绝的诱惑再考虑吧。

    “不行,除非有一百万塔尔,我们才能考虑一下,否则还是算了吧。”

    尼科洛听了他的报价,吓了一跳,但反而更加燃起了斗志:价值这种天价的武器,威力想必也是非同凡响的!

    正当他准备据理力争,再说服一下韩松,让他降价或者赊给他一个样品试用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狄柳荫运回了银币,听说这里有威尼斯人,便起了兴趣,把收储工作交给章恺和李涛,自己跑了过来。

    韩松见他过来,便把交涉的重担交给了他。

    狄柳荫当年学过一点西班牙语,而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很接近,现在扯上几句,可是把两个威尼斯人镇住了。不过他词汇量有限,而且当下的意大利语和后世也差别很大,说多了也是鸡同鸭讲,双方主要还是靠大食语交流,最多夹杂几个熟悉的单词。

    他聊了一会儿,了解了他们的意图,便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武器肯定是不会简单卖给你们的,你们还是老实攒钱吧!别的商品,什么都好说,只要有钱,什么东西都随你们买,价格公道!对了,说到这个,我特别推荐几样……”

    狄柳荫又把几样东海特产介绍给了他们,不过玻璃器就没拿出来献丑了,只重点介绍了辣椒和白糖。后来想了想,又取了些已经发酵成红茶的茶叶出来,命人取来热水和牛奶,冲泡成了更容易被欧洲人接受的奶茶,还加了不少刚才拿来做样品的白糖。“来,两位尝尝。”

    威尼斯地处意大利地区,而意大利和中国一样,都有着悠久的美食烹饪传统,对于食物的品味很高。这两人也不例外,但新鲜的奶茶独特的茶香、奶香与食糖的融合,还是立刻折服了他们。

    “先生,这是什么?真是美味啊!”

    “这叫做‘茶’,也是我们中国的特产,是我们日常的饮料。二位都是聪明的商人,有些道理我不用说你们也明白,丝绸和瓷器虽然广为人知,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竞争者多,只能赚个辛苦钱。而茶叶呢,虽然以往在欧罗巴见的不多,但知道的人少便意味着可以独占利润。想象一下,当那些贵族和大商人喝到了这样的美味,而只有你们能提供的时候,那金币岂不是滚滚而来了?”

    尼科洛被他这么一劝诱,顿时两眼放光起来。说的没错,新商品便是新财源啊!虽然没获取到重要的新型武器,但有了这么个意外收获,倒也不错。他当即大胆做出决定,把东海人手头所剩不多的茶叶大部分都买了下来。

    狄柳荫向威尼斯人介绍茶叶,也是存着一份推广茶叶贸易的心思的。

    中国三大“传统”出口项目丝绸、瓷器、茶叶,在当下只有前两项比较兴盛,第三项出口量很少,大部分都是出口到高丽、日本,其他国家只是偶尔买上一点尝鲜,市场潜力完全没有开发出来。但反过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空白市场,只要占了先机,就能获得巨大的利润,所以推广茶叶是很有好处的。

    只是自己推广起来费时费力,现在遇到了两个充满主观能动性的代理商,不是正好吗?

    实际上,在历史上的大宗贸易品中,茶叶的地位是相当特殊的。它的推广与推广受阻,都与英国人有很大关系。

    后世的印象中,英国人特别爱喝茶,而文化相似的欧洲人和美国人都更偏爱咖啡些。导致这一点的,并不只是口味或文化因素,还有不可忽视的政治经济因素。

    英国人之所以爱喝茶,除了茶叶本身确实美味之外,还是因为英国掌控了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茶叶出口(中国海关由他们把控,后来印度茶叶也是被他们控制),使得他们可以通过征收茶税来对消费者征税。这个茶税的效果颇类古时的盐税和后世的烟草税,征税成本低、收益高,所以他们才会不遗余力地推广饮茶文化,毕竟多一个喝茶的就多收一份税嘛。

    而英国人这么搞,自然就会引发其他国家的不满——收税都跨国了,这还能忍?因此而引发的最著名的事件,就是波士顿倾茶以及进而导致的美国独立了。除了反对茶税,各国还提倡饮用咖啡来替代茶,因为咖啡的产地比较分散,是英国人没法完全控制的,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咖啡就在他们那里成了主流了。

    既然有了这个历史教训,这个时空茶文化的推广想必会更成功吧?

    生意谈完,狄柳荫笑呵呵的看着这两个欧洲人,心念一动,突然意识到除了他们手里的渠道,他们本身也是奇货可居……

    “对了,两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去中国看看?如果去的话,我可以让你们觐见一下大宋皇帝。”他一副奸商状地问道。

    “真的?!”尼科洛差点站了起来,“您可以帮助我们去赛里斯?”

    那可是传说中的赛里斯啊!丝绸之国,瓷器之乡,文明而强大的神秘东方古国!

    威尼斯人作为欧洲商贸的大玩家,比谁都更清楚那里的价值,比谁都想到达那里!

    但是,前往东方的商路被阿拉伯人所把持,可不是他们能轻松染指的。而现在居然有了去中国的机会,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感谢上帝!

    狄柳荫点头道:“当然,不过我们要先去大食,过一阵子再回中国,途中可能要用上几个月。我不知道你们的商团有多少人,太多了不行,但十人以内的小型使团是可以的。”

    他产生这种想法,当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有政治目的的。新皇帝刚登基,正是好大喜功的时候,这时候还有什么比万国来朝能让他高兴呢?本来,东海商社也是有一笔预算要给皇帝送礼的,仔细计算一下,回程的时候捎点欧洲人和印度人回去给他看看,好像比带珍宝回去更省钱啊!说不定还能骗点回贡呢。

    其实别说南宋皇帝赵禥了,就算是忽必烈,他也能让威尼斯人见到。后者甚至可能更感兴趣,因为蒙古帝国现在跟欧洲人的关系还不错,没准儿看中了尼科洛把他留下来当大臣,提前几十年上演马可波罗游记也说不定呢?

    至于把威尼斯人带去中国会不会导致竞争对手增多的问题,他是一点也不担心,只要把龙牙半岛控制在手上,海商之间竞争再多不还是给他们打工?反而要是威尼斯人真能把东西商路做起来的话,还多了个贸易的渠道,能多收一份钱,更别说更广泛的交流带来的对文明的促进作用了。

    尼科洛和马泰奥对此万分惊喜,请示狄柳荫后两人用家乡话交流了一阵子,便做出决定道:“感谢大人给我们这个机会,赞美赛里斯皇帝!我本人,将率领一支使团,前往赛里斯觐见皇帝……只是,我们是异邦人,不知道这需要什么礼节,还请大人给我们讲解一下。”

    狄柳荫想了想,说道:“倒也没什么太紧要的,到了临安,也就是中国的临时首都之后,会有宫廷人士来教导你们礼仪的。哦对了,你们可以自称是拂菻国的使节……”

    “拂菻国?”

    “拂菻国就是我们对罗马帝国的称呼,它作为西方大国,在我们中国也是很有名气的……对了,他们现在收复新罗马城了吗?”

    尼科洛听到“罗马”和“新罗马城”两个熟悉的名字,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新罗马城又俗称君士坦丁堡,在之前被十字军所劫掠,而这个事件可跟他们威尼斯人脱不了干系……等等,这位狄大人为什么连这个都知道?

    但是转念一想,那些罗马人都四分五裂了,我们威尼斯人怎么就不能做罗马帝国的继承者了?于是便硬着头皮说道:“尼西亚在前几年收复了君士坦丁堡,但是他们尚有很多敌人要对付,没有时间去东方。既然如此,我们威尼斯同样是罗马帝国的一份子,让我来做罗马的使臣当之无愧!”

    看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狄柳荫偷笑了一下,要不是知道罗马帝国的毁灭就是你们威尼斯人干的,换了别人还真以为你忠心可鉴呢。“好了,时间尚有几个月,你们也去准备一下吧。对了,我们也不能白带你们过去,旅费那点钱我就不跟你们要了,但是欧洲和大食诸国的情况,你们得细细给我讲一下,最好能写下来……”

第457章 另一个世界:没翼

    1264年,2月15日,没翼港。

    远洋舰队在古里港完成了贸易,并简单保养了一下船只,便继续踏上了西行的征途。

    印度不愧是当今世界最富庶的地区(论及经济总量,这时代的印度还要超过中国,只是因为力量分散和宗教等因素,导致富而不强),古里以北的印度西海岸还有一连串规模不小的沿海商贸城市,既有唐商比较熟悉的上里、***、加里纳、华罗等港,也有后世殖民时代闻名的果阿、孟买、第乌等地,其中后面的几个虽然现在规模还不大,但无疑有着巨大的发展潜力。

    但是,舰队没办法一个个访问过去。毕竟他们在古里已经完成了相当份额的贸易,售出了大量的东方货物,购入了不少印度特产,而这些港口的出产大多与古里重叠,所以即便东海人对他们很感兴趣,也没法逐次停靠过去,只能走马观花走一遍,略微侦察一下港口的人文、地理情况和市场行情,就直奔波斯湾而来了。

    他们没有直接进入波斯湾,而是在入口外的没翼港停靠了下来。

    没翼港,就是后世阿曼国的苏哈尔港,位于波斯湾东邻的阿曼湾南岸,是自古以来传统的贸易大港,也是绝大多数能到达大食地区的唐商的终点站。也就是说,即使已经走了这么远,也依然能在港中看到不少中式帆船和黑发的唐人,不得不令人感到亲切并万分感慨。

    没翼此地有一道极为狭长的海湾,宽度仅有百米左右,却长达数公里。单从地图上看,还以为它是条大河的河口,然而并不是,阿拉伯半岛上干燥的沙漠气候供养不出这样的大河,这只是个神奇的海湾。这道海湾,自然就是没翼天然的港口了,不过里面水深不足,来自远方的大海船只能停泊在湾口的位置,几艘阿拉伯桨帆船殷勤地划了过来,帮助东海人停入了南岸的码头中。

    韩松把停泊事务交给手下,自己站在舰桥上观察起了没翼港区的景象。虽说阿拉伯半岛干旱养不起大河,但没翼此地还真有一条淡水河——或者说,正是因为有这条珍贵的河流,这里才能建立起城市。得益于这条河流,这里不仅能建立起城市,还能栽种一些树木、开辟少量的农田,在放眼望去尽是土黄色的阿拉伯半岛上真是难能可贵。

    这个时代的阿曼地区名义上归属于一个号称“巴努·纳巴汗”的家族统治。这个家族的老巢位于舍姆斯山南方的拜赫莱,当地山路险要,有数百年来历代强人修筑的要塞,极难攻拔。纳巴汗家的人就凭依拜赫莱要塞,一度控制了进出波斯湾的海陆商路,并用金钱的魔力压制住了当地影响力甚大的伊玛目们,说一不二。

    不过到了现在,纳巴汗家族开枝散叶,各地零散的封建主也各有权柄,统治力远不如昔。如今的没翼不是由一家领主独有,因此也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城池,没有城墙,各类建筑散布在港湾南北两岸,摊子摊出去很大一片。偶尔能见到一个规模稍大的土黄色或白色的石质城堡,应当是当地领主的住所。港湾深处,还有一个规模不算小的造船厂,鉴于本地木材不多,原材料应该是从隔壁的印度运来的。

    这些都不令他意外,令他意外的是,在南岸不远处,赫然有着一处有着鲜明飞檐斗拱中式特征的唐商居住区!

    韩松把汪然叫来:“林钊,你看,那边可是你家货栈所在的地方?”

    汪然见到了熟悉的地方,眼泪早已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呜咽着说道:“是,那边就是没翼城的唐坊,唐商的住所和货栈一般都设在那边!”

    韩松的疑问仍然没得到解决:“等等,本地人就这么让你们建唐坊?你们在里面不烧香拜佛吃酒喝肉吗?”

    汪然没领悟到他的疑惑:“是啊,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舞狮燃竹呢。”

    韩松是真惊了:“这样也行?这里的人不都是回回吗,他们能看得惯你们这么做?”

    汪然依然眨巴着眼:“还行啊……虽然都是回回,但都挺和善的,对我们唐人也不欺压,只是比回回要多交一份税,说是赚十纳一,实际上都没交那么多。不过,也确实有些唐商为了省这笔钱去信了回教的,数典忘祖……”

    实际上,这个时代的天方教文明对异教还是相当宽容的,虽说不能与中国人比,但至少比基督教文明更为开放。在天方教治下的地区,普遍容忍基督教、犹太教、拜火教等异教活动,对唐人的传统习俗也就更不会干涉了,只是会通过对异教徒收取什一税的方式潜移默化地传播天方教——但有些苏丹或埃米尔因此会更欢迎异教徒,因为有异教徒就能收到税啊!

    韩松还是有些意外:“这么好说话?我还以为回回都是凶神恶煞的呢。”

    汪然虽然曾经一度被大食海盗掳掠为奴,但在这点上还是颇为公正的:“提督说笑了,您之前见过的大食人都是海商,海上讨生活的能有什么好人——呃,我不是说您……总之,百样米养百样人,不管是哪国的人,都有好有坏有奸有忠。这陆上的大食回回,也如同中土的寻常百姓,虽说也有恶人,但大部分还是和善的。”

    韩松叹了口气,虽然意外,但想想似乎有利无害,于是换了个话题:“对了,上次你说为什么唐商都只到没翼就停了来着?”

    汪然往西北边一指,说道:“打那边过去,有一道海峡,大食人称‘忽鲁模思’的,入口窄,大船不易通行……也不尽是因为这个,再窄也有几十里,船怎么都能进去的,只是因为大食朝廷在那边设了市舶司收税,越大的船税越高,所以唐船进去就不划算了,还不如就在没翼港把货卸了,卖与当地坐商,他们自有门路用小船运过去避税,双方都得益。”

    韩松笑了一下,果然商人们自然会朝着利润最大的方向行动啊……但他很快想起了什么,又问道:“等等,大食不是已经被蒙古人灭国了吗?怎么还有收税的?”

    汪然摸了摸头:“是有此事……但我们对大食国和波斯国的政局也不了解,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但直到去年,忽鲁模思仍然有拦路收税的。反正我们这些唐商也只到没翼,那边收不收也不关我们的事,所以对此并没有太多过问。”

    韩松眼中闪过精光,这里面似乎有文章啊!

    ……

    2月21日。

    这几年来,大食生意其实是没有以前好做了的。原因显而易见,富庶的两河流域被蒙古人所摧残,市场根基被破坏,贸易额自然就大受影响了。不过自从旭烈兀建立起伊尔汗国之后,就开始将两河和波斯地区当作根本之地来经营,局势也稳定了下来,市场渐渐开始了恢复的进程。

    到了今天,虽然离当年帆樯紧蹙的全盛景象还差得远,但没翼港也恢复了不少生气。实际上萧条对东海人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竞争者也少了,再加上有汪然的协助,所以他们在没翼港的贸易还算顺利。舰队所带来的瓷器、丝绸等东方商品在这里卖出了启航以来的最高价,而沿途收集来的香料也有一个不错的利润。

    本地也能收购到一些西方特色商品,比如著名的波斯地毯、玻璃器等等,当然,舰队对后者不太感兴趣。不过,本地依然有大量能平衡贸易的东西,一是从各地源源不断流入的金银币,二是本地出产的铜锭——没翼港西南有一个巨大的铜坑,本地炼铜业发达,而铜材是唐商最喜欢的货物之一。除此之外,对于东海人来说,他们还有一种另类的商品需求,那就是此行的终极目的之一:阿拉伯马。

    阿拉伯马是中东地区结出的最伟大的瑰宝之一,是对世界良马育种影响最大的品种,没有之一。当它走出沙漠、被世人所认知之后,便迅速而普遍地被各国引进、改良自己的马种(除了中国)。在后世,几乎没有一种名马是没有阿拉伯马血统的。

    实际上,“阿拉伯马”这个名字甚至比“阿拉伯民族”出现得还要早。“阿拉伯”这个词根在当地语言中的意思是“沙漠、来自沙漠的”,顾名思义,阿拉伯马就是一种来自于沙漠之中的品种。它由阿拉伯半岛上的游牧民族贝都因人所培养,贝都因部族文化中有一种“血统崇拜”的传统,这一点用在人类社会中自然显得落伍,但若是用到马儿身上,则无意中契合了良种选育的要义。他们怀着宗教般的虔诚,将马匹种群中最优秀的马挑选出来,只让它们交配繁衍,精心供养,这样千百年一代代持续下来,就选育出了一种性能完全超脱于自然马种的良马,也就是范龙城朝思暮想的阿拉伯马。

    阿拉伯马身形矫健,体型在各类马中不算最大,但也比东方常见的蒙古马要高大不少,肩高可达140-150cm(蒙古马超过135就算高了),在这个营养普遍不良的年代甚至比不少人都高。它有着极为优异的骑乘性能,不但在短距离奔跑中有闪电般的速度,更为珍贵的是在长途跋涉中也有极佳的耐力——毕竟是沙漠品种,耐力不够的话是撑不过恶劣环境下动辄几百公里的迁徙的。而且经过贝都因人长年选育,野马桀骜难训的性格基本被去除,虽然活泼好动,但极为聪颖和通人性,与人亲近、容易训练,适合用于作战。唯一的缺点就是负重能力稍有欠缺(但还是比蒙古马强),在以重骑兵冲锋陷阵为主的中世纪是个尴尬,但是进入了火器时代之后,骑兵不再需要装备厚重的铠甲,负重显著降低,它机动性和服从性的优势就大大体现出来了。

第458章 另一个世界:买马

    显然,阿拉伯马正是东海骑兵最需要的马匹品种。他们不需要冲锋陷阵的重型马,就需要一种能在短距离追逐中迅速追击、能够帮助他们扩大战果的迅捷马种,哪里还有比阿拉伯马更合适的了呢?

    (实际上还真有,里海东部沙漠地区出产的阿哈尔-捷金马,也就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汗血宝马,同样是一种极为优秀的迅捷马种,但那里地处内陆,种群的规模也太小,不是东海人能获得的)

    而且更为难能可贵的是,阿拉伯马具有极为稳定和强力的基因——这不是说它的性状,而是基因的表达能力。它是一代代选育出来的,而不是杂交出来的,这意味着它的基因库相当纯净而稳定。

    后世培养出来的新马种,有不少在性能上超越了阿拉伯马的,但那是经过复杂而严格的血统管理杂交出来的,一旦让这些新马种自行交配繁育,那么后代就会产生性状分离,俗称种群退化。

    而阿拉伯马之间交配,所产生的后代仍然是阿拉伯马,性能不会有太过显著的差异(当然,正如人有高有矮,同一种马也会有自然差异的)。同时,由于它的优良基因属于显性的比例相当高,当它与其它马种交配后,后代立刻就能有一个比较显著的性能改善——这又是东海人所需要的,可以在几年内量产良马,满足他们迫在眉睫的需求。

    ……

    “哟哈……好,驾,驾,驾!……哈哈哈,真是好马啊!”

    狄柳荫骑在一匹灰白色皮毛、肩膀上还有点点红斑的阿拉伯骏马上,得意地疾奔着。

    他之前倒也学过骑马,毕竟现在没机动车,马儿是能找到的最好的交通工具了,但是骑术只能说刚入门,也就是能控着马小跑几步罢了,平日一般还是坐车。但现在骑在这匹经过了良好训练、极通人性的骏马身上,即便只是胡乱指挥,马儿也能准确领会他的意图,驮着他轻快肆意而又稳妥舒适地奔跑着,令他不禁产生了一种驾驭的快感,这才深刻地领悟到“果然男人就该有匹好马”的真谛啊!

    当初,他在本土听了范龙城一顿充满激情甚至有些像传销的对阿拉伯马的讲解或鼓吹,其实是不太在意的——舰队能不能到达中东都不一定呢,途中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说句话就要老子帮你买马回来,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但是,现在,当他真的到达了中东,亲眼见识了阿拉伯马的矫骏、亲身体验了它的驾驭感,这才完全理解了范龙城的感受,甚至还要更上一层楼——这样的宝贝,怎么能不眼馋,怎么能不据为己有呢?!

    “买,买买买,全都买!不带个一二百匹回去,简直亏大了!”

    马场边角的凉棚中,章恺等商务人员听了他兴奋到极点之时脱口而出的失言之语,不禁流下了尴尬的汗水,同时也暗暗庆幸,还好周围的大食人不会中原言语,不然生意还怎么谈?哦……倒也有几个例外,一同过来相马的黄法辛等人非但不尴尬,反而心有戚戚焉,这样的宝马,怎么能不买呢?

    凉棚里面还有几个穿着经典款白袍的大食人,他们见了狄柳荫的反应并不意外,被神马所折服的异乡人,这也不是第一个了。现在,他们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宰上这帮子中国人一笔了。

    狄柳荫骑爽了马,转了一圈就回到了凉棚附近。经过这次骑乘,他已经对接下来的贸易行动有了完全的计划:把货物清空之后,就不再买什么杂七杂八的西方货物了,只换可以压舱的贵金属和利润最高的那类货物装在底舱,把五艘船的船舱都腾空出来,全买马装进去!

    “吁……”

    也不知道马儿听不听得懂汉语指令,但反正狄柳荫发出这一声啸叫后,它就乖巧地停了下来。随后,凉棚旁边两个黑皮肤的马奴三步并作两步准确地跑到马儿身边,一个半蹲,一个全蹲,挺硬了身子,让狄柳荫踩着他们走了下来,然后就牵着骏马拉回马舍伺候去了。

    “真是好马啊!”

    狄柳荫回到凉棚中,先是接过另一个黑人侍从递过来的毛巾,擦干了汗,又坐到了一张红木桌子旁,对着对面一个衣着华贵的大食贵人拱了拱手,如此感叹道。

    然后,他从桌上拿起一杯清水灌了个爽,又从瓷盘中捻起一枚椰枣,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椰枣是中东地区的特产水果,因长在一种形似椰子树的树上,干燥后果实又看上去和红枣类似,所以得了这么个中文名。沙漠地带因为昼夜温差极大,糖分容易积累,所以一向出产优质水果,椰枣更是其中的极致。它最著名的特征,就是极高的甜度,甚至对于中国人来说甜得都有些齁人,就像吃了一整块红糖下去,恐怕连无锡人都受不了。

    当初狄柳荫初尝这种水果的时候,实在是有些敬谢不敏,但也因此理解了为何他们带来的白糖能在这里有如此好的销路——就像四川人大量消费花椒一样,常年吃椰枣的大食人的口味必然是严重偏甜的,糖类卖不好就怪了。而现在激烈运动过后,吃上这么一颗,确实能迅速补充体力,过高的甜度被身体的需求所冲淡,美味就体会出来了。

    实际上,椰枣在中东属于战略物资的一种,因为能量密度高,携带椰枣作为军粮可以显著延长行军距离,对于军事来说很重要,所以各朝各国都有鼓励栽种并惩罚破坏椰枣树的法律。

    对面那个名叫买买提的大食贵人笑了一下,说道:“如何,狄,我的这匹‘圣人赐福’还不错吧?”

    这位买买提就是他们找到的本地商人。

    东海人到达没翼城并稳住脚跟之后,就开始了收集马匹的进程。一开始,黄法辛等人看到一匹马就觉得是好马,但随着眼界开阔,眼光也渐渐高了起来,不满足于这种小打小闹。后来他们就在唐坊商人的介绍下找到了这个买买提·阿吕·亚哈姆·赫齐兹·伊本·纳巴汗·没翼,他是本地豪强兼豪商,在没翼城西南方沿河地带拥有一个大马场,里面据说有上千匹阿拉伯马,能够提供东海人所需要的上等马源。

    今天,就是买买提收到东海人的礼物后,请他们过来品鉴名马的,效果确实不错。实际上,刚才狄柳荫骑的这匹马即使在阿拉伯马中也是最好的那一级,灰毛带红斑,非常罕见,据说是因为淋洒了穆圣的鲜血才会有这种品相,极为珍贵。

    旁边一个站立着穿着白袍的唐人通译立刻把买买提的话翻译了过来,狄柳荫听了后点点头,也不掩饰,直白地夸赞道:“确实是好马。买买提,卖给我吧!我向你保证,等他们到了中国,一定能帮助我们的骑士战胜更多的蒙古人的!”

    阿拉伯马也不是说买就买的,它作为中东地区的特产,一直以来都是受到阿拉伯帝国严格控制的,严禁外流。当然,严禁归严禁,外流归外流,就跟我大宋也严禁铜钱外流一样,两个并不冲突。当年王朝鼎盛的时候还好,控制严一些,但后来随着哈里发成了周天子,各地苏丹割据,禁令便形同虚设了。到现在更是连哈里发都被蒙古人干掉了,禁令还有谁去管?不但没人管,反而随着一批阿拉伯贵族和富豪涌入阿曼地区避难,坐吃山空只能变卖家产,不少良马流落到市场上,马匹贸易还更兴盛了些。

    当然,即使是外流,也是有原则的。拥有阿拉伯马马群的大马主,绝大部分同时也是有实力的封建主,除非实在是穷得要死了,否则不会向敌人出售马匹。这个敌人的定义就很宽泛了,既包括异教徒,也包括异端,甚至还包括同教同宗的另一批***。就当前来说,什叶派肯定是不给卖的,已经东征了好几次的法兰克异教徒是想都别想,毁灭了巴格达的蒙古人那更是连话都不会与他们说,除此之外还有些可能。

    还好,东海人正是在这个“除此之外”的范围中。

    现在不是地球村的时代,中国远在万里之外,和阿拉伯人之间几乎不可能发生交战(并非绝对不可能,比如唐朝时双方就做过一场),相反双方还一向有传统友谊在,所以卖个马也无所谓。更别说现在这个时候双方又有蒙古人作为共同的敌人,可谓同仇敌忾,那么交易起来就更没有什么障碍了。

    买买提又呵呵笑了一下,伸手把那盘椰枣倒到了桌上,把底下的瓷盘单独拿了出来,指着它说道:“狄,我不是埃及那些脑子里只有刀剑的马穆鲁克,我知道商业的价值。这样一个下品的瓷盘,在你们的家乡,不过几十枚铜币,但是带到我们这里之后,却可以以银币论价;我并不是责怪这一点,我也知道,在我这里,几十个迪拉姆一匹的马,当你们运回中国,却可以卖出相当于数万迪拉姆的高价。这就是商业的价值,虽然在寻常农夫看来是不合理的暴利,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付出勇气与牺牲之后阿剌给予的报酬。”

    通译流着汗把这段富有哲理的话语翻译完,狄柳荫听了陪着笑连连附和,但心里却很奇怪,这老家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买买提看了看他,又继续说道:“但是,有的东西可以用金钱来交换,有的却是不行的。我的马儿们,每一匹都很好,但是其中有的更好。下等的马,你们想要多少,我都可以卖给你们,或许会比临近地方贵一点,但是这点差价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中等的马,会更贵,但也不是不能卖;但真正的上等马,还是可以生育的种马和母马,那就不是能轻易出让的了。当然,它们也有一个价格,但是,除了第纳尔和迪拉姆,你还需要拿更多的东西出来,更为珍贵难以用金钱衡量的东西出来,我才会把真正的好马卖给你。”

    狄柳荫脸上仍然带着笑,心里却大骂了一句,这老东西也太能装了吧?

    诚然,如他所说,阿拉伯马也有上中下等,下等马不过数十迪拉姆(当地的一种小银币,约重3g)一匹,中等马可能要上百,上等马就要数百乃至上千了,最顶端的那批极品更是能用城池乃至邦国来交换的……当然,东海人不指望能搞到极品马,有上等马就很不错了,中下等则不优先考虑,因为相比马匹本身的那点差价,万里迢迢把马海运回去的成本才是大头中的大头,一万零五百跟一万零五十似乎也没多大差别,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买最好的呢?

    但是,没想到这老东西给下了个绊子,买上等马光有钱不行,还得拿别的东西来换!

第459章 另一个世界:青花瓷

    狄柳荫按捺住怒气,问道:“还请买买提指教一下,什么东西算是珍贵的呢?”

    买买提得意地喝了一口咖啡,从仆人手中取过一把长剑——这是狄柳荫赠予他的精装版“断离”剑,虽然他过于肥胖已经舞不动剑了,但仍然非常喜欢,随时带在身边。

    他将剑从鞘中抽了出来,鉴赏了一会儿过后,说道:“好剑,我非常喜欢,就凭这件礼物,我就愿意允许你购买两匹上等马,可以是一公一母。当然,仅此还不够,狄,你必须拿出更珍贵的东西,甚至是你自己都不愿意出卖的东西。比如,这种武器的冶炼和锻造方法、瓷器的制造方法、中国丝绸的纺织方法,还有,我听说,你们中国人有一种奇妙的火焰武器……”

    狄柳荫倒吸一口凉气……这老东西胃口也太大了吧?

    他差点就要起身走人去换家更有诚意的谈了,但是一瞬间灵机一动,突然记起当初工业部给他上的课,还真想起了一件可以用来交换却也不会有太多利益损失的技术,于是就留了下来。

    他调整好情绪,又胡乱拉扯了几句,思考好对策之后,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说道:“说到火焰武器,我确实有一个宝贵的技术……它很重要,你一定会满意,但你必须要用五十匹上等马来换。”

    他们之前已经核算过,把五艘船的大部分舱位都腾空之后,差不多能装几十匹马,再多也不是塞不下,只是存活率就很难保证了。现在报五十匹这么个数字,几乎就把舱位占满了。

    买买提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东海人”还真有货,他思考了一下,说道:“你说,我以阿剌之名为誓,如果这个技术确实珍贵的话,五十匹马可以送给你;如果有用但并不算过于珍贵,那你就需要用钱来买这五十匹马;如果并不能让我感兴趣,但为了我们的友谊,我也会视情况卖给你一些。”

    狄柳荫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旁边的唐人通译,示意要不要避让。买买提笑了笑,说道:“没关系,他会为我保密的。”

    既然如此,狄柳荫也无所谓,他径直说道:“我知道,你们阿拉伯人懂得蒸馏烈酒……”

    确实如此,阿拉伯人是最早发明蒸馏酒的民族之一。有意思的是,天方教是禁酒的,或许这就跟保守的维多利亚时代催生了大量色情文学是一个道理……

    俗话说“一个回回是假回回,两个回回就是真回回”,现在身边有好几个回回,买买提就是个真回回。他咳嗽了一下,说道:“咳,确实有些人会这种技术,但该死的,我对此并不知道,我一向恪守戒律,远离酒饮……”

    狄柳荫笑了一下,说道:“不,我说的不是酒。蒸馏酒的器具也可以用来蒸馏别的东西,我要说的是,你们大食特产的火油同样可以蒸馏。虽然这很危险,可能会死人,但一旦你们找到了正确的方法,获得的收益也会是巨大的。从火油之中,可以像酒与水的分离一样,蒸馏出许多不同的油,其中,有的轻有的重。最轻的那些,稍见火星就会爆燃,可以用作武器;而最重的那些,就是扔火把进去也不会点燃,但一旦能够引燃,则会像烈日一样温暖;如果你们手艺好,可以提炼出恰好不轻不重的那部分,那就是一种优质的灯油或者燃油,可以卖个很好的价钱;甚至连蒸馏之后剩下的残渣也是有用的,它就是船底漆用的柏油……”

    翻译吃惊地看着他,把这个神奇的秘密一字一句翻译给了买买提听,后者听了也同样震惊。

    中东地区谁都知道,是浮在黑色液体黄金之上的国度,盛产优质石油,开采也很容易,有的地方甚至挖个坑就有石油往上冒。现在石油虽然并未被广泛使用和开采,但阿拉伯人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能偶尔接触到石油,并且开始了少量的利用,甚至还用到了军事之中。如果真的像狄柳荫所说的一样,那这项技术简直是无价之宝啊!

    难道,这就是中国人神奇的火焰武器的秘密?果然如穆圣所说,知识即使远在中国也该求索啊!

    买买提霍然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狄,你可以让你的人去挑选想要的好马了,我会回去验证一下,如果你所说的确实能行,你们不但可以带走它们,甚至还可以购买五十名马奴!”

    狄柳荫暗骂了一下,原来这里还打着埋伏呢。

    就算买到了马,东海人不熟悉他们的习性,也不一定能照料好,必须搭配从小被训练来照顾他们的马奴才行。真是个老狐狸啊,就算马匹白送,想必这马奴也需要不少钱吧?

    不过不要紧,他自己也留了一手。单凭这几句话,买买提的人想实验出正确的炼油法恐怕还要许多功夫,等回去后,他可以让工业部搞一套更完善的办法,下次过来可以再讹一笔。

    又闲聊了一会儿,狄柳荫刚要告辞去选马,就被买买提拉住了。他笑嘻嘻地说:“狄,这次你们用‘蒸馏火油’换了五十匹马,难道下次就不要了?”

    “啊?”狄柳荫吃惊了,难道我的想法被你看穿了?

    不过还不等他反应,买买提就又说道:“我这里有一事,如果你能帮我做到,那么下次来,便可以从我这里继续买到上等马。”

    狄柳荫镇定了一下,说道:“请讲。”

    买买提出了一口气,其实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前面只是诈唬狄柳荫的,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拿出了好东西,差点玩脱了。

    他拍拍掌,招来几个仆人,取来一个檀木箱子,又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灰色的轻柔毛毡布,然后祷告了一下,将箱子打开,从中郑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大号的瓷盘,放在了毛毡上。

    狄柳荫看了一眼,不禁惊叫了起来:“青花瓷?!”

    是的,毛毡布上摆着的,赫然是一个巨大而华美的青花瓷盘!

    由于瓷器在贸易中的重要性,狄柳荫对现在的瓷器行业也是小半个专家了。现在的瓷器发展大致有两个方向,一个是以繁复的釉料涂饰出浓郁的色彩,另一个则截然相反,少用釉饰,反而用瓷器本身的颜色和形制体现出返璞归真的美感。而明清时盛行的青花瓷在此时尚未出现……也不是说没出现,白底蓝纹的瓷器还是有的,但在精致和美观上要差得远,或许连青花瓷的雏形都谈不上,只是小瓷窑随意烧出来的供应民众市场的下等品。

    而眼前的这个瓷盘,白瓷为胎,以湛蓝清丽的蓝色釉料绘出复杂中透着秩序的图案,壁薄而弧线优美,手感温润,完全就是真正的青花瓷,而且还是青花瓷中的上品!

    狄柳荫在大食待了几天,也认出了上面的图案。那是阿拉伯人传统的书法艺术,把阿拉伯文字如同绘画一样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团图案,看上去倒是和中国的剪纸窗花很像。这团书法绘于盘底,盘沿的位置还有一圈同样是阿拉伯风格的青花花边。

    这让狄柳荫不禁慎重了起来,这难道是中东生产的瓷器,怎么可能,居然已经达到这样的高度了?如果是真的话,以后的瓷器贸易还怎么做啊!

    买买提又拿出一个小瓷罐,放在桌上打了开来,露出里面一些深蓝色的块状物,然后就拿起咖啡杯走到一边,对着通译说道:“阿里,你跟他讲吧!”

    名为“阿里”的唐人通译应了一声,然后转向狄柳荫说道:“狄东家,这瓷盘并非大食产物,而是景德镇出产的。”

    狄柳荫一愣:“景德镇……?我怎么不知道景德镇还产这种瓷?等等,这上面的纹路不都是大食式样的吗?”

    阿里笑道:“确实是大食式样的。实际上,这是大食海商去了中土,请景德镇匠人定制的,烧完便带来了大食,未在中土出售,所以您不知道。”

    狄柳荫松了一口气,什么啊,原来是定制产品,怪不得……等等,这也不简单啊!“你是说,景德镇是能烧出这种青花瓷的?为什么他们不烧制些中华式样的出来呢?”

    阿里又笑了一下:“青花瓷?这名字倒也贴切。只是,景德镇不是不烧,而是不能。”

    他指着那个小瓷瓶说道:“这‘青花瓷’的秘诀,便在于这种蓝色釉料上,此料名曰‘苏泥麻青’,是波斯的特产。波斯和大食也曾试着烧制过瓷器,但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只能烧些陶器出来。但他们多年钻研,也有些独到之处,这苏泥麻青就是他们发现的,涂饰于陶土之上,烧制之后颜色如宝石一般儿湛蓝,实乃釉料中之极品。不过此物饰于黑褐色的陶器之上,只能说稍微遮丑,仍不如瓷器之精致。直到后来,有海商将苏泥麻青带去中土,请中土匠人烧制于瓷器之上,那才一遇风云便化龙,可谓天作之合、无双绝配,成了这种瓷中极品,也就是您说的‘青花瓷’。嘿,此瓷之前一直没个名号,今日您金口给起了这个雅名,想必今后也该以此名闻名于世吧?”

    狄柳荫从震惊中回复了过来。原来青花瓷是这么来的,它是东西交流的产物!果然,有交流才会促进进步啊,等等……

    他的眼睛大睁了起来,直盯着那罐蓝色的釉料,差点要放出x光来,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这是一座金山啊!

    买买提看到他的样子,呵呵一笑,走了回来,把釉料的盖子合上,说道:“就是这样,狄,如同我这里的马分上中下一样,你们中国的瓷器也是分上中下的。你带来的普通瓷器,只能卖几个迪拉姆,最多第纳尔,但是,像这样珍贵的定制品,有着美丽的蓝色花纹和天方的艺术风格,这才能卖出一个令人疯狂的价格!这一点我不需要欺瞒你,你也并不会记恨我,这就是商业的价值!

    狄,把这些颜料带回去,等一下我会给你一份图样,你按照上面的样子,找工匠帮我烧制出那样的瓷器。等下次过来,你每带来一套这样的瓷器,我就给你一匹上等马!”

    狄柳荫闭目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这很公平,就这么做了!而且,这也是个机会啊……

    “好的,买买提,这交易我做了。只是我回去要找工匠实验,实验就可能会失败,在成功之前可能会消耗掉不少釉料,所以你要多给我一些这种‘苏泥麻青’,我才能给你带来足够的青花瓷。”

    买买提笑了一下,立刻识出了他的小算盘,但是并不在意:“可以,但是不能白给,你要用钱来买。而且,你必须向阿剌起誓,除了我需要的那些‘青花瓷’,你们自己烧制出来的那些,只能自己用或者出售给你们中国人,不能卖到大食来!”

    狄柳荫对此当然无所谓,很痛快地做了姿态发了誓。

    “好,那我们合作愉快!”

第460章 另一个世界:霍尔木兹

    1264年,1月31日,没翼。

    没翼港湾内有一个不错的造船场,虽然地处港湾深部海水较浅,但这反而有利于修理,随便挖挖就能拾掇出一些船坞,方便船只进驻。远洋舰队的几艘船就分批进了船场,更换一些腐烂或损坏的船板,重新上了一遍船底漆,以为返航做好准备。

    目前,追云号和小雪号已经修缮完毕,霜降号和立冬号仍然在船坞里。逐日号尚在排队,不过她也没闲着,现在每天都载着一批马儿在海上转悠,以培养它们的适航力。

    经过初步验证,买买提已经确认了狄柳荫提供的蒸馏法是可行的,虽然仍需要进一步研究,但他还是很大方地把约定的五十匹马送过来了。这五十匹确实都是年轻的上等马,其中公母各半,令东海人看着欣喜雀跃。

    现在良马到手,接下来的难题就是怎么把它们运回去了。从这里到本土的海程长达上万公里,沿途大部分都是沙漠马极不适应的潮湿的热带地区,再加上海船的憋屈和颠簸,途中不知道得牺牲多少,也不知道最后能有十匹平安回家吗?想到这里,真是令人悲而恸之啊。

    所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在出发之前,还是让这些娇贵的马儿好好提前适应一下航海生活的为好。

    只要做好准备工作,万里运马回去也并非不可能之事。这也是有先例和后例的,从唐朝开始,就不断有海商往中土运马以博取厚利,后世郑和下西洋时,也曾在舰队中准备了专门的运马船,再后来欧洲人跨越大西洋往美洲运马和牛羊更是家常便饭。相比之下,这次远洋舰队路程虽长,但沿途有大量补给点可供停靠歇息,其实难度也不比他们更高。

    前几天狄柳荫一直在忙,今天有了空闲,便也来到了逐日号上,视察一下这些珍贵的旅客的居住情况。

    为了让马儿入住,逐日号的布局进行了大挪移,露天甲板上临时搭建了好几个马棚——现在还只是棚子,等进了船场大修的时候就会搭上真正的木屋,可以容纳最多十匹马——炮甲板也清空了相当一部分用作马舍,又可以容纳十匹,为此还把不少船员赶到了不透气的客货舱去居住。

    当狄柳荫下到炮甲板的马舍的时候,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脏乱差?茅草都是旧的,粪便气味浓厚,还有不少脏兮兮的印度水手(古里雇的)围在马匹身边。

    他立刻找到了正在“照料”马匹的黄法辛,质问道:“小黄,这是怎么回事?马儿是最爱干净的动物,怎么能这么脏?就算还没大修,也不能这么凑合啊,快,让他们赶紧把船舱彻底清洗一遍!”同时心里不住摇头,这小黄平时看着像个马痴一样,可是真上了手怎么这么不靠谱?

    不料,黄法辛却笑笑道:“没事的,东家,这是我故意的。”

    狄柳荫瞪大了眼:“故意的?这也能故意?这么脏乱,马匹得染多少病?也就是没翼这边干燥,没爆出大事,要是到了热带湿热的地方,岂不是得一死一大片!”

    黄法辛继续笑着:“就是这个道理啊。常说马匹不耐湿热,但是为什么不耐?难道水分多、温度高,马就会死吗?没有这样的道理吧!更科学的说法,应该是湿热地带容易滋生病菌,而生于沙漠地带的阿拉伯马对此没有免疫力,所以一到热带,就容易得病。所以我现在就故意让它们脏一点,我们的船一路过来应该也携带了不少热带病菌,让他们提前感染一下,得个小病,等真到了那边,就不容易得大病了。”

    狄柳荫一听就愣了,好像还真有道理啊!只是这一口一个的“科学”“病菌”“免疫”之类的名词从这个小子嘴里蹦出来,还真让他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我们都培养出这样的人才了?

    实际上,黄法辛也算是著名的陈远琪的弟子了。当年,陈远琪拿他们这些女真少年做实验……哦不对,是紧急救治,接种了牛痘,此后留着一连观察了好一段时间。期间与他们说了不少话,当时就发现了其中的黄法辛这个孩子比较聪明,好奇心强,对于新知识的接受力也很强,后来就把他带在身边,教导了不少知识,其中重点就是免疫学。

    像他这样在东海式教育成长起来的孩子们,全新的知识已经成了一种身份标志,“时髦”的科技名词能让他们与浑浑噩噩的普通孩子或者自小接受经典教育的书生阶层区别开来,所以他们比起将这些知识教给他们的股东们反而更喜欢把新名词挂在嘴边。

    狄柳荫认可了黄法辛的做法,又看了一会儿,刚要上去,就遇到了从舰桥下来的李涛。

    李涛看了一下马群,确定它们状态还可以后,转向狄柳荫问道:“老狄,反正都是闲逛,我们要不要去海峡那边看看?”

    狄柳荫耳朵一竖,迅速盘算了一下路程时间和风险,果断做出了决定:“好,就去看看!”

    于是,他们就这么到达了霍尔木兹海峡。

    霍尔木兹海峡,作为扼守波斯湾的咽喉,无论是战略还是商业都有特殊意义,一直为东海人所重视,试图一探究竟,现在终于是有机会了。

    不过,就现在来说,他们对于这道海峡的心态是比较矛盾的。一方面,此地是东方货物进入西方的主要通道之一,若是能控制住这里,必然意味着大量的财富,这是个相当诱人的前景。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对此患得患失:这里和蛮荒的龙牙半岛不一样,若是凭依武力强占了,那他们无疑就成了整个中东地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道会牵动多少利益。各方拥有财富和武力的海商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而在信仰和利益的双重维系下,他们很容易团结起来对付东海入侵者——东海海军并不害怕这一点,但一旦发生冲突,就要跨越万里海疆,在这四处皆敌的地方大量驻军,成本极为高昂,而且还会影响贸易收入。两相比较的话,是亏是赚还真不好说。

    而且,他们现在对没翼这地方比较满意。当地人对他们还算友好,他们可以轻松地完成贸易,还能有机会购入良马。居住条件也不错,虽说干旱炎热,但至少比满是蚊子和疟疾的热带丛林要好多了,是个在西洋西岸很不错的落脚点。

    而要让他们好好的和平日子不过,转而选择武力征服这里(如果在霍尔木兹发生冲突,战事一定会不可避免地扩散到海商云集的没翼港),先不说收益如何、能不能打赢,单是想想以后要面对无穷尽的从沙漠而来的狂热游牧民族侵袭,就让人头皮发麻——要是他们能解决这个,还千里迢迢打中东干嘛,直接收复燕京不好吗?

    所以,当前舰队的三个高层已经达成了共识:先做个几年和平生意,慢慢收集这里的情报,再徐徐图之。

    所以,他们今天过来,就真的只是看看。

    进入海峡之后,出乎他们意料,湾口并没有人来拦截,他们想进去的话,完全可以长驱直入波斯湾。这也解决了他们之前的一个疑问,霍尔木兹海峡虽然看着窄,但怎么也有个几十公里宽,以现在的技术条件用风帆或划桨横渡一趟都得好几个小时,那么守湾的人是怎么拦截的?原来,办法就是没有拦截啊!

    狄柳荫和李涛连忙把船上的从没翼港雇来的通译叫来,问道:“你们不是说湾口有人收税吗,人呢?”

    通译一脸无辜的表情,指着北边说道:“税卡是在北边那个忽鲁模思岛呢,这湾口当然就没人了啊。”

    李涛惊讶地问道:“那他们还收个什么税,商船不是从这里随便都能过吗?”

    通译眨巴着眼,说道:“是能过啊,但是过了又能怎么样呢?这大澳沿岸都是荒漠,得到北边才有港可泊。可那边税金更高,还不如就在忽鲁母兹把货出了呢,那岛上自有坐商把货收了再运去波斯。”

    两人追问了几句,才弄明白情况。合着现在波斯湾内最大的两个港口就是巴士拉和霍尔木兹岛,这两个一个是通向两河流域的口岸,另一个则是通向伊朗高原的口岸。所谓设卡收税,其实就是在霍尔木兹岛上收税啊!

    霍尔木兹海峡内部有不少岛屿,霍尔木兹岛并不是其中最大的,也不是位置最险要的,也不是水土最好的,但最后这道海峡却以它来命名,实在是令人费解。真正深究的话,这大概跟后世铁路的1435标准轨距是由两匹马屁股的宽度决定的一样,是个路径依赖的问题:最初,过往商船随意选择了霍尔木兹岛停靠,渐渐的这里的人气超过了其余各岛,而这本身又成了新的优势,战胜了其它岛屿微弱的其他优势,使得人口和商业汇聚得越来越多,最终成为这片区域最发达的贸易市场。

    弄清楚状况之后,逐日号就去霍尔木兹岛侦察了一下,在岛北,果然有一处繁华的贸易港,大量船只在此停留。他们进港的时候,确实有人拦路收税,而且不按货物抽解,只根据他们的甲板大小,一口气就要五千迪拉姆的税金——怎么不去抢啊!等等,好像还真是抢的……

    李涛甚至都想舰炮开路了,但突然想起来炮甲板中养了马,便忍住了冲动。狄柳荫给了拦路的桨帆船一点贿赂之后,便乘小船带着通译和护卫去了岛上简单一探。

    岛上的行市和没翼港差不多,如果算上税金,在这里交易还不如去没翼划算呢。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两地没隔多远,海运又方便,物价不可能差别太大。除非是上了陆地,经过了漫长的运输,商品才会达到像尼科洛所描述的那样的天价。

    狄柳荫在这里没找到什么亮点,没过多久就回船上去然后返程了。

    不过,他在岛上打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消息。在霍尔木兹收税的并不是大食或者伊尔汗国的官方机构,而是一个包税人。这个包税人拥有几十条战船,当年就为阿拔斯朝廷承包了这个港口的税收,后来又摇身一变,交了一笔包税款后成了大汗的忠实服务者。真是有意思啊。

第461章 回家:与马同行

    1264年,2月13日,哩伽塔。

    又在没翼港待了近半个月后,远洋舰队终于彻底完成了贸易,将舰船修整一新,搭载了大量贵金属和五十六匹珍贵的上等阿拉伯马(从买买提那里买的五十匹已经病死了一匹,又从其他渠道补充了七匹),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从遥远的东方前来没翼港,只需要顺着冬季季风和洋流,就能一路顺畅地过来,相比之下,回去的路途就要麻烦得多了。南洋海域要等到五月份芒种之后才会有明显的南风,但舰队却不能等到那时候才出发,因为届时西洋洋面会出现频繁而强烈的夏季风暴,航行实在是太过危险。而稍早一些也不行,因为四月份处于季风转换期,风向难以捉摸,同样很危险。

    所以,舰队只能趁着冬季的尾巴,先行赶赴龙牙半岛,在那里等到南风起之后再一路北上。二月末至三月初,虽然西洋北部的环流仍然是逆时针的,与航向相反,但风向大致还是从北向南,对于东西向的航路来说还算合适。耗时肯定会比来时长,但只要把停靠的时间节省下来,时间肯定是够用的。

    为了减少一天马儿在海上颠簸的时间,舰队不是从没翼出发的,而是先去了东方的哩伽塔港。该港就是后世的马斯喀特,现在同样是一个重要的港口,规模甚至比没翼还大一些,只是唐商在这里没什么根基。

    买买提利用他在本地的关系,帮东海人将56匹马沿陆路迁徙到了哩伽塔,然后在当地上船。多走了近二百公里路,多花了几百迪拉姆,但减少了一天的航程……大概,是值的吧?

    ……

    追云号上,两个黑黝黝的马奴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牵入了改造过的艏厕所中,然后马儿就听话地在里面进行了大小便。之后马奴用海水给它清洗过身体,又用少量淡水冲过,就把它牵回了炮甲板中。

    “哟哈,早知道大食马通灵,没想到竟然如此机敏。啧啧,这要是在江南发卖的话,不得上万贯一匹?”汪然惊奇地看完这一幕,不禁发出了感叹,但随即他就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对着旁边几个印度和汉人混杂的水手招呼道:“帮忙干嘛?愣着啊!……呸,快进去打扫!”

    东海人并没真的把汪然当奴隶,到达没翼港之后便让他与亲友团聚了,还因为他一路向导有功而支付了他一笔银钱。但是汪然为他们的气节所折服,同时也想回家去,所以最后还是跟着上船了,声称干什么粗活都无所谓。不过韩松也没真把他当水手用,而是让他做了个小头目,管理一部分雇佣水手,喏,现在就来干活了。

    汪然走到一边,剥了个橘子吃了起来,而手下几个水手则戴上口罩进了厕所。他们先是把人用的马桶和马用的马池都放入水中冲洗干净,又打上海水把厕所冲了一遍,顺便把自己的手脚也冲干净,最后用干抹布擦干水分。之后出去等待风干,风干过后,还会进去洒上一点生石灰消毒。这次舰队从没翼买了一大堆生石灰上船,一来可以保持船舱干燥,二来可以消毒,这对维持健康的生存环境至关重要。

    ……

    2月17日,舰队抵达了印度河口的华罗港。虽然时间紧迫,但舰队还是在当地停留了三天,主要是让马儿休息一下。现在是航行的最初阶段,休息很重要,随着适应力逐渐提高,这个时间会逐渐减短。

    同时,舰队在华罗港也补充了一些染料和印度棉花、棉种,都是市场上现成的,数量不多。这些东西不太占舱位,只要带回中国就能赚钱或发挥重要作用,怎么能不顺手买点呢?

    2月23日,舰队抵达卡提阿瓦半岛南端的第乌岛,这个地方在后来的大航海时代是个传奇港口,葡萄牙舰队和天方教联军在这里进行的第乌海战是风帆时代最具决定性的海战之一。现在虽然尚未达到那样的盛况,但由于此岛位于印度前往波斯湾的航路上,所以也已经有了一个颇为兴旺的小港,舰队在这里略作修整,第二天一早便继续出发。

    2月25日,舰队抵达印度西海岸的加里纳港,这里和后世印度的经济中心孟买很近,不过孟买此时只是几个零散的小岛,而加里纳则是陆地上一个大港。他们在这里处理了一匹病马,然后继续上路。

    2月28日,舰队抵达果阿港。此地在后世同样是一个传奇海港,地形确实很适合防御,不过就现在的眼光来看,贸易聚集度不够足。到达果阿的时候,马匹染病的情况越来越多了。

    3月3日,舰队一路急行,回到了熟悉的古里。在这里,他们采购了一些印度本地产的香料,捎上已经约定好的威尼斯人使团,顺便也让南毗王派了个使团随行。之后,他们又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以照料和医治普遍染疫的马群。

    据相关人士的记载,东海人那时像发疯了一样,看中了某个本地刹帝利位于某处高地上的庄园,强行闯了进去,在地上洒满了石灰,把几十匹马安置了进去,然后命令南毗王征召了全城的兽医和神医(两个很难说有多大区别),挨个过来给马匹看病。

    后来,不知道是兽医们妙手回春,还是当初的“疫苗”起了作用,或者是上了陆地自然就休息过来了,总之最后疫情还是退却,有31匹马幸存了下来。

    南毗王可能是被东海人吓住了,战战兢兢送了十六匹自己珍藏的宝马过来“慰问”。这让东海人相当惊讶,不是因为他送礼这回事,而是因为这些宝马相当精良,甚至可以说与他们带来的这批上等阿拉伯马相比都不相上下。实际上,这种印度马就是阿拉伯马的近亲,它们随着西方来的征服者进入印度,又经过持续的选育,也是一种不错的马。也许平均水平不如阿拉伯马,但能被财大气粗的南毗王所珍藏的,自然是马中的上品,不能以平均来论断,而且常年养在湿热地区,对疫病的抵抗力也强一些,于是东海人就果断笑纳了。

    这样子,因为马匹的事,远洋舰队在古里一直呆到了三月底。等到马群痊愈,他们便不再耽搁,带着数量恢复到47匹的上等马和两个使团的人继续上路了。

    4月4日,舰队一路疾奔,停靠在了锡兰岛南端的僧伽勒港。此时西洋的海况已经相当善变了,有时平静无风,有时刮西风,有时刮北风,有时还反常地刮东风。舰队在这里观察了几天海况,等到一场小型的风暴过去,便果断地出发了。

    4月17日,由于这一路上风向多变且风力微弱,所以来时相当顺利的这段海路,回时却几乎用了十天才走完,但最后还是平安到达了龙涎屿附近。只是,南毗王赠送的印度马由于适应性训练不足,在海上死了两匹,船员们为它们举行了盛大的海葬。

    4月21日,舰队终于回到了他们亲手建立起来的西洋郡。

    ……

    西洋城,中央庄园。

    中央庄园相比几个月前已经大变了样,之前闲适的田园风格不复存在,转而竖起了形状扭曲的石墙,墙顶架起了大炮,还高高拉着铁丝网,后者新涂了柏油漆,以防在这潮湿的天气中生锈。总之,一股子粗糙却凌厉的军事要塞风格。

    就连中央的白屋子上也架起了大炮,而大炮底下不远处一处阴凉处中,朱龙草躺在一张红木躺椅上,周围挂着轻纱蚊帐,吹着清凉的山风,正准备睡个午觉,突然就听到港口方向传来了“叮叮叮”的钟响,一下子坐了起来。

    “三,二,三……是他们回来了!”朱龙草辨认出钟声所传达的信号,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边披上丝绸外衣,一边往外跑着,“这都五个月了,还知道回来!”

    一路上,到处都是热情地朝港口方向张望的东海军人,朱龙草走的时候还不忘招呼着:“张震,你带人守着,其他的,都跟我去接他们!等等,列队!”

    “万岁!”

    一股蓝白红色的洪流从中央要塞中冲了出来,在城中居民疑惑的目光中,整齐地涌向了码头。不少不明就里的人纷纷议论了起来,难不成这是要打仗了?

    西洋城并不大,他们很快就到达了港区,看到了南方海平线上依稀出现的红白帆影……嗯,虽然已经看见了,但以这个距离,想到港还得几个小时后,只能看着干着急。

    寒露号和两艘本地船只改装的巡逻艇已经先行一步迎了出去,朱龙草干看着,急得在港区转着圈直踱步。他偶然瞥到一个在栈桥附近站岗的本地士兵,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招呼手下道:“快,快,把巡逻的还有在营中的土兵都召集起来,在港口列队,让那些家伙好好看看我们的训练成果!”

    他们这些留守人员在西洋城招募了一个标准的三百人步兵营,兵员以本地人为主,素质自然不能跟本土人相比,但优胜劣汰加上棍棒教育,几个月下来倒也有模有样了。虽然没配火枪,只能用短矛和土制木弩凑凑数,也没经过真枪实战检验,但至少配齐了制服(请本地裁缝制作的)。统一着装后就有了精气神,列队装装样子,平时在周边地区巡逻一下,还是能胜任的。现在按日常计划,他们分了几拨,有的在巡逻,有的在站岗,有的在训练,在朱龙草一声令下,港口的大钟发出了召集令,将他们集结了起来。

    有的土兵已经巡逻到了北边乡间,等他们听到钟声跑回来的时候,远洋舰队已经与寒露号汇合,在一同往回赶了。

    当他们终于停泊到码头中的时候,朱龙草已经带领手下们在港区列出了一个整齐的大阵,虽然少了鲜花迎逢,但也格外符合东海人一向的风格。

    眼见着熟悉的面孔从船上跳下来,朱龙草几度泪盈,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韩松就主动招呼道:“朱兄啊,这五个月,在这里辛苦了!”

第462章 回家:跨越地峡

    1264年,4月22日,西洋城。

    远洋舰队回归了“己方领土”西洋城,终于能舒舒服服地大口吃菜、喝酒、洗淡水澡,然后又舒舒服服地过了一晚。

    等到第二天,睡了个懒觉之后,韩松等三人与朱龙草开始谈起了正事,这才发现,他在这五个月内做的事情还真不少啊!

    首先,是修建了一些基础设施。加固了中央庄园,在港区修建了一个兵营,稍微修缮了港区的道路和码头,还召集城中商人集资开始修建一个位于河口的石质灯塔,不过到现在也就修了个地基。

    其次,是建立了一支武装力量,居然足足招了一个步兵营,虽说是用充足的资金砸出来的,战斗力也很可疑,但至少有了个基础了。

    再次,是加强了统治基础。他依靠本地唐商子弟,建立了一个简单的幕僚团,虽然尚未对城中居民实行什么有效的统治或税收,但至少几个月下来在大户那里混了个脸熟,同时也对城中大户的分布、概况、结党情况有了个大致的统计。

    甚至,他还开展了一些外交行动,把自己人、幕僚和土兵混编成外交队伍,派往周边的沙里、冲古剌、苏洛鬲、丹马令、龙牙犀角等邦国,向他们宣示东海国在西洋郡的统治。其中大部分都对罗卫换了个新主人不置可否,甚至还有回派使节过来庆贺的。

    当然,朱龙草对他们仨在西边搞出了这么大动静也很诧异,看到那些骏马的时候,也像当初的狄柳荫一样两眼放起了光。

    顺带一提,这些马有不少发情了的,舰队不但让它们自行交配,还把种马带到了之前带来的那些蒙古马的马棚里,让它们播下种子。之后,这些蒙古马就留在西洋郡,繁衍壮大,为东海商社出力吧。

    朱龙草与三人交流完,突然摸着下巴说道:“从西洋城到龙牙门,风力太弱,航程太长,蚊子太多,载马的话恐怕不太好走……不过,我有个主意。”

    说完,他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取来一张南洋地图。在它上面,海军军官已经根据这些日子收集来的情报,把临近地区的城市名称标注在了上面。

    朱龙草指着西洋城另一边的半岛北岸,说道:“就跟你们在哩伽塔做的一样,先不要载马,让船队直接绕过龙牙门,航行到北岸,这样船走起来没有顾虑,就轻快多了。同时在这边,我们把马群走陆路送过去,等到了那边再上船,这样它们就省了一大段海路,在陆地上也容易照顾。等你们汇合了,风向差不多也就稳定了,然后就可以乘风一路回本土了。”

    这个计划很合理,三人立刻就表示了赞同。但是韩松却在另一个方向表示了疑问:“等等,朱兄弟,怎么老‘你们’‘你们’的,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朱龙草咧咧嘴:“这西洋城能没个人看着?这边刚上手,还有一大堆事要干呢,还是说你们谁想留下来换我?那就只能我留了,反正在本土也没什么牵挂……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嘛?别想歪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这边其实挺好的,眼看就要到夏天了,江南那鬼天气比这边还热,等到了冬天又冷得受不了……对,西洋郡这么重要,肯定得派驻工作组吧?你们回去把这事搞定,等今年冬天到了,就让下批舰队捎几个人过来换我!”

    三人百感交集地对朱龙草应和了一阵子,狄柳荫皱眉看着地图,突然问道:“这么说,要运马过去,肯定得派兵护送吧。那可是去‘外国’了,这事就没个什么说法吗,你不是想假道伐虢吧?”

    朱龙草哈哈一笑,拍掌道:“果然瞒不过你!这周边的几个邦国,大部分态度都还算不错,就只有冲古剌东边的这个‘龙牙犀角’国,对我们不理不睬的。我打听了一下,可能是他们的国王跟当初的罗隆王有点亲戚关系,所以对西洋城还有些想法。既然如此,那就让海陆军去‘问候’一下他们,让他们老实点。”

    三人哈哈笑了起来。狄柳荫又看了看地图,这“龙牙犀角”国位于半岛北岸,差不多就是后世泰国北大年府的位置,周边地势平坦,现在也是一个发展度不低的邦国,若是舰队从这里北上,倒也方便。

    他又比了比沿途的道路,问道:“从西洋城到龙牙犀角,道路就那么一条,途中肯定得经过冲古剌,你不是想把那里一起拿下吧?”

    朱龙草摇了摇头:“以后肯定是要扩张到那里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连西洋城这里都不敢说多么稳妥呢,哪里有空管哪边?之前,在冲古剌话事的几个大唐商都送来了礼物,只要没什么冲突就暂时别动他们,但你们经过的时候一定要走出威风来,好好把那些土包子震慑一下!”

    冲古剌是这道黄金地峡的另一端,同时也是龙牙半岛上发展度最高的地区,具有极大的价值,将来是一定要拿下的,但就现在来说,时机还不成熟。

    西洋城前往半岛东岸虽然陆路距离很近,但是海路距离遥远,从龙牙门绕过去得一千海里,而且沿途都是难行的弱风地带。说句不好听的,冬季顺风的时候,舰船从本土出发赶赴冲古剌说不定都比从西洋城出发要快呢!

    而控制冲古剌的目的本来就是要控制海贸,没船怎么行?若是在那边常驻舰队,收益又很尴尬——两头都是自己的,难道还能收两遍税?有这么多船,还不如派去印度收收保护费赚得更多呢!所以,朱龙草暂时并不打算把冲古剌拿下,只要那边老实点别添麻烦就好。

    李涛笑着点头道:“那是自然的,不过眼看风期就快到了,我们还是快点动身吧。除了龙牙犀角,你这还有什么麻烦没?我们一同处理了!”

    ……

    4月30日,一支人马混合的远征队从西洋城出发了。

    这支远征队有近三百人、44匹骏马和24头牛,后者是拉车用的,不但拉了两门幼龙炮和补给,还拉了不少货物准备顺便过去出售,真不愧是东海人的行事风格。

    此前,远洋舰队已经离港出发、赶赴半岛另一边了。在此之前,他们还在西洋城周边来了一次实弹演习和阅兵,以向当地人展示东海海军的赫赫军威,震慑潜在的宵小。

    西洋郡的人事也进行了一些调整,舰队带走了一些人,又留下了一些志愿在此常驻的——也不能说志愿,因为朱龙草许诺只要在这里呆一年,就能分到整整一平方公里的土地,随着服役时间增长和立功还能分到更多。这个画饼很难说有多大实际价值,因为南洋茫茫的到处都是土地,根本不值钱,相反想把丛林开发成熟地还得投入大量成本,相比之下,人才是值钱的。不过,深植于中国人思想中的重土观念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留下来,当然,西洋郡开出的每月5塔尔起步的高薪也起了很大作用。

    最后,舰队本着雨露均沾的原则,把他们在温州、泉州、宝安等地雇佣的水手都留了一部分下来,也没有全放下去,使得有人可以回乡散布发财的喜讯。最终,西洋郡的核心人口有了九十多人,再加上已经训练充足的本地守备营,应该足以让朱龙草在此有所作为了。而他们离开之后,朱龙草做出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朝龙牙犀角派出远征队了。

    这支远征队包括两个连的土兵和一批被舰队留下来押运马匹的正规军,此外还有伺候马的马奴和一些朱龙草在本地雇佣的幕僚,兵员数量不能说特别多,但战斗力在龙牙半岛上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就这样,他们从西洋城出发,先是乘船到达了北方上游的大山之畔,然后进入了一处河谷之中,这里已经被数百年间南来北往的商旅踩出了一条道路,也是来往西洋城与冲古剌之间唯一的一条通路。

    虽然天热,但远征队中的唐人都穿着严实的衣服,戴着大大的斗笠,斗笠上还垂下了轻纱裹在脖颈处,身上涂满了据说能驱虫的药油,就是为了防备山中随处可见的可怕的蚊子——这是远比刀剑和风浪还要可怕的敌人!

    而一旁的土兵则要清凉的多,穿的还是本地生产的海军制服,只是稍微涂油驱下虫。他们是本地人,对疟疾有一定的抵抗力,也不是说真能抵抗,只是存活率高一点罢了,该死还是得死,只不过死了也不太心疼。

    队伍中央的马奴们则最为特殊,他们大多是从小被阿拉伯人捉去的黑人,还是绝育过的,专门训练来伺候马匹,还别说,确实有一套,连黄法辛也比较佩服。他们也穿了海军制服,还涂了药,现在一人手里拿着两个拂尘,紧盯着身边的马儿,不断驱散来袭的蚊蝇。

    就这样,经过三天提心吊胆的行军,远征队到达了冲古剌。

第463章 回家:冲古剌

    1264年,5月3日,冲古剌。

    “哟哈,居然有这么大一个湖。”

    黄法辛看到了前方出现的巨大的湖泊,不禁感叹了起来。

    此湖就是宋卡湖,或者该叫冲古剌湖,直径达二十公里,是冲古剌最显著的地标。远征队现在行进到了湖南岸,当地已经有了相当高的开发度,到处都是农田和村社,蚊子的威胁没那么大了,所以黄法辛把那个笨重的斗笠摘了下来,终于能顺畅的通气了。

    在他背后,李保忠的声音传了过来:“黄少尉,注意防蚊!我看时间差不多,我们在此吃了午饭,然后继续往冲古剌城去吧!”

    李保忠是霜降号的船医,被韩松调入了远征队,处理队中的物资管理和防疫事宜,他说话了,大家也没意见,就地扎起了营地。

    虽然只是临时营地,但也毫不含糊,一部分人指挥土兵拿出铁丝网围好营地,一部分人在各处点起艾草,马奴们拉着马,不让它们去吃草喝水——虽然这里看着草绿水清的,但鬼知道上面有什么东西,吃了会不会得病!

    取水和割草有专门的人负责,他们拿出瓶瓶罐罐,在罐口覆上两层轻纱布,再从湖中取了水,之后还要烧开了才能饮用。不过人可以喝热茶,马可不行,所以出了开水之后,马奴们还得用大桶将热水相互倒来倒去,让水凉下来才能喂马;割来的草,也要先用清水冲洗过,再用热水烫一遍,放凉了再与粮食混在一起喂马。这哪里是喂马,是伺候大爷啊!

    这样的流程实在是繁琐,不过确实有效。在这样严格的卫生制度和充足的营养供应下,远洋舰队船员们的生命安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保证,从本土一路走了这么远过来,因疫病而减员的数量不过二十多人,这在大航海时代简直是个少到耸人听闻的数字。船员们,尤其是听多了海上死人的雇佣水手,也发现了这一点,现在开始自发地维护起这一套制度。

    他们在湖边闹腾了一阵,惹来附近不少村民过来围观,甚至还有些胆大地过来兜售食物的。李保忠也不吝啬,出手买了不少新鲜蔬菜和鸡鸭过来,其中有些就是现从地里拔的或抓的,真的是新鲜透顶了,让刚从河谷中走出来的远征队好好打了个牙祭。

    吃完了这一顿,他们沿着湖边的道路继续前进,来到了传说中的冲古剌城。

    冲古剌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湖,它是有出海口的。在湖东,本来将湖水与海水分隔开来的一段狭窄陆地像被劈开了一样,出现了一道南北向的海峡,冲古剌湖和大海就这么连接了起来。与此同时,那段陆地就被分成了西北和东南两个半岛,西北大、东南小,而东南方的那个小半岛上,就树立着闻名南洋的冲古剌城。

    冲古剌城,也有称沙庭城的,是一座千年古城,面湖背海,既掌握了物产丰富的冲古剌湖的出口,也承接着来自中国的唐商们,同时也深受来自于印度的佛教文化所浸染,无疑是整个南洋地区的文明之巅。

    当远征队到达这里的时候,虽然已近落日,但仍能看出此城的繁华。这是南洋难得一见有砖制城墙的城市,城墙四四方方,典型的中式风格,透过城墙还能看到里面有不少中式高楼的飞檐斗拱,令人格外怀念。城外,不断有本地人赶着牛车或肩挑担抗将货物从南边的道路送往城中。在西侧的湖中,同样有数不清的小船将渔获或是从湖周边其他地方收购来的物资往这边输送。

    更为壮观的是,城西的港区中,不知道有多少船只正停靠在那里,其中大部分都是三桅以上的中式船只——这是积攒了整整一个冬季的南下商船,他们在此完成了贸易,即将乘着夏季兴起的季风一举北上,将大量的南洋和西洋特产带回中国。想象一下,届时千帆竞发,那将是多么壮观而瑰丽的场面!

    “真是厉害啊!”就连李保忠也不得不感叹起来,“若不是这炎热的气候,还以为回了中国了呢!”

    章恺走了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说道:“舰队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我们暂且不用急,就在城外驻上三天。你带人把营地扎好,不要扰民,我去城里拜访几家大户。”

    李保忠点点头,这就回去安排了。他们也没攻占冲古剌城的意思,又往南行军了一段,在一处靠近道路的山脚洁净地驻了下来。

    另一边,章恺刚带着手下抬着礼物出发还没走多久,就见到了城中出现的劳军队伍……原来是城中大户发现了这支远征队,害怕他们进了城图谋不轨,于是就赶紧备了些牛羊出来送瘟神,哦不,是劳军了。

    章恺苦笑不得,干脆就领着他们回到了营地,一顿吃喝自不必说,正好还有几个当地头面人物的使者,于是就在营地中闲扯了起来。

    ……

    “章兄,南洋地界可不禁宰牛,这眼看没几天就要北归了,趁这个机会得多尝尝啊!”

    “这燕窝可是冲古剌的特产,入口甘甜,回味悠长,颐气养颜,章兄不给家人捎点回去吗?”

    “章兄,现在东海国立了西洋城,可不知道有什么规矩没?”

    “章兄,我看兄弟们在此颇为苦闷,若是不方便,我家在城中经营了一家青楼,可派些姐儿们过来消遣消遣……”

    营地中没什么好条件,章恺只搬了几个小凳招待城中使者们,没想到他们毫不介意,反而接二连三奉承了起来,这让他很是意外。

    虽然东海人在南洋抱着一副小心谨慎的态度,总觉得四面都是危险,只敢稳扎稳打的一点点前进,但在旁人眼中,他们才是真正的危险!

    或许土人还是浑浑噩噩的,但是海商们一向视信息如金钱、视金钱如性命,即使远处海外,消息也灵通得很。在不少大海商手中,都有成套的《东海新闻》《江南新闻》和新近发行的其他报纸,还有通过同乡、行会所维持的消息渠道,对中国发生的事情清楚得很。东海人的崛起、与蒙古人的战争、东海军力的强大……这些他们全部知道,甚至比地处内陆的某些人都清楚。

    在他们眼中,东海舰队的到来,无异于一个庞然大物闯入了南洋,很可能会引发一场巨大的变化。因为他们既代表了强大的武力,也代表了朝廷(虽然并不是)的意志,这是在南洋地面上前所未有的事情。而后来他们以雷霆之势剿灭赛义德一伙人的事迹,也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在朱龙草为薄弱的兵力而感到捉襟见肘、小心谨慎不敢施为的同时,周遭的海商们也把心吊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们。甚至有人已经盘算起一旦东海兵打过来,他们是该逃跑还是投诚了。

    那么现在,当东海兵真的来了,他们自然就更得来看看了……虽然东海人说只是借道,但假道伐虢这个典故谁不知道啊!尤其是到了一看,嚯嚯,营中赫然有着好几十匹骏马,早就听说东海铁骑精锐,现在有了骑兵,南洋地面上还有谁能挡?

    章恺与他们迎逢了一会儿,感觉有点招架不住,结果一个自称“周行古”的商人突然冷不丁的问道:“周兄,朝廷可是要把这南洋纳于治下?”

    不光是章恺,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不少人都朝他投去了埋怨的目光,怎么能这么直白呢?

    章恺连忙澄清道:“怎么会呢?现在明君在位,众正盈朝,怎么会无事兴兵、觊觎南洋呢?”

    没想到,周行古非但没表示安心,反倒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唉,难道朝廷就永远不管我们这些海外子民了吗?”

    章恺不禁惊讶了起来,什么,还有人期望头上有个朝廷管着的?“周兄,我听说你家在冲古剌也经营几代了,良田百里、海船无数,难道还不满吗?”

    周行古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南洋这地方好是好,但毕竟是异国他乡,身死之后也不知道魂归何处。纵使我家可以在此地置产、设祠,但海上的事朝不保夕,难保来日有没落的一天。在中土,纵使不能经商,也能耕读传家,一代代把香火续下去。而在这异国,红火的时候自然好,可一旦没落了,土人会欺压你,土酋会侵占你家的产业,就连同乡也会吃你家的绝户……”

    他这么一说,周遭几人不免的尴尬起来,看来他们也没少做过欺压落魄唐商的事情。

    章恺有些奇怪:“那冲古剌不是有国王吗?他不主持公道吗?”

    周行古哂笑了一下:“那女王政令连王宫都出不去,更别说乡下了。”

    “那你们城中的唐商不能自行会议吗?我还听说陈、顾二家海主都行了市舶司之事,他们就不居中协调一下?”

    “刚才都说了,不吃绝户就不错了,那陈一夫、顾名山只知道坐地收钱,哪里管事了?”

    经他这么一说,其余人也不禁愤慨起来,声讨起了控制此地海域的陈、顾两个大海盗。

    章恺饶有趣味地听着他们抖落出冲古剌过往海主们的一件件黑历史,突然发现,这地方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处理嘛。

第464章 回家:泰湖郡

    1264年,5月16日,泰湖郡,燕窝山。

    燕窝山是泰湖(冲古剌湖的新名字)之中的一座小岛,岛上多座山峰高耸,有大量金丝燕栖息,因此也盛产南洋常见的燕窝,故而得名。

    顺带一提,燕窝此时还只是一种小吃,尚未上升到后世“保健”佳品的高度。那是明朝之后的事情了,论起来,跟时代背景也有很大关系。明清时期,中国处于出超状态,海商只要把抢手的中国货物运到东南亚,就能从西方殖民者手中换回大量白银,但是却采购不了多少货物带回去,于是就买了当时廉价易得的燕窝,回去之后自然就大肆鼓吹它的功效好扩大销量,几百年下来假的也成真了。而现在的南宋,海外贸易却基本是入超状态,铜钱外流、大量采购海外奇珍,海商来了南洋,光是采购本地和西洋特产都不太够,更别说还去买什么燕子口水沾出来的草枝了呢,最多出于猎奇心理采买一些带回去给亲友尝尝鲜,真卖的话价格也不低,但是只能说有价无市。

    以往,燕窝山鲜有访客,也就过往渔船落落脚,但今天,这里可热闹得很。

    在岛东岸,一个连的西洋营土兵排成了标准的三行横阵——鉴于他们手里拿的只是长矛,这个阵型显得有些单薄了,其实并不合适,但是为了与未来接轨,海军军官们还是按操典把他们训练成了这个样子,反正对付些乌合之众是够用了——正朝着一群衣着花花绿绿、手持各种刀枪剑戟的乌合之众踩着一二一走过去。

    这群乌合之众看到这堵人墙走过来,那叫一个腿脚发软、手心冒汗,但在人群中一个黑脸壮汉的呵斥下,还是举起五花八门的武器向这边冲了过来——这下子,轮到土兵们腿脚发软了。

    不过并不要紧,在这道横阵两边,还各有十几个拿着火枪的正牌海军,他们才是这次战斗的真正主力。只见他们也不列阵,只是随意往前走了几步,各自举枪瞄准对面的乌合之众,然后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对面就一下子倒下了一大片人。这下子,乌合之众们立刻展现出了本色,往后溃逃回去,而土兵们也不腿软了,挺起胸来更加坚定地压了过去。

    乌合之众见抵挡不住,只好退回了身后的一处屯堡中。在屯堡的另一侧,还有一道同样的人墙一同压了过来。

    见乌合之众们退回了屯堡中,指挥作战的黄法辛也不意外,径直掏了一个铁皮喇叭出来,交给旁边的一个本地的联络官。后者拿起来之后,一脸黑线地对屯堡内用闽南话读起了稿子:“顾名山顾大东家,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东海天兵说了,只要你放弃抵抗,此后悔过不再行海盗之事,便依然是中华好百姓,家产无忧,还可在泰湖郡商会有一个席位……”

    在屯堡之中,刚刚那个黑脸壮汉,也就是一天前还在泰湖郡叱诧风云的大海主顾名山,正脸作不屑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劝降声,内心那是一个天人交战,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们的鬼话。

    不过信不信都无所谓,因为岸边不远处,霜降号正在把几门大炮卸下来……

    在稍微远些的湖面上,还有十几艘船只在围观着这一切。其中一艘挂着“周”旗的广船上,一个老者对身边的周行古感叹道:“这东海天兵,真是雷霆手段啊!中阵那些列阵的,那是本地土人吧?如此愚笨的土人,短短数月就能练成如此强兵,真是了不得啊!行古,这次你做得对,搭上了东海国这条线,以后我们周家的长久富贵就可期了!很好,我这个商会议员做不了几年,将来就靠你接班了!”

    老者年纪不小,但看黑黝黝的皮肤和强劲的手脚,也曾经是常年海上讨生活的。现在他的言语之中明显带着激动和喜悦。是啊,怎么能不喜悦呢?东海天兵夺了冲古剌,改名泰湖郡,却不设官置衙,而是立了“泰湖郡议事商会”,请城中豪商各派“议员”协商自治郡事,他们周家也成了其中一员,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

    周行古客气地说道:“哪里,叔父谬赞了,我也只是顺势而为而已,周家还是要靠叔父撑着。对了,叔父,东海天兵走后,这泰湖郡之民治刑讼诸事就要靠各家共议了,本地的规矩,还是要尽快定出来才行,这就要您多费心了。”

    “是该如此,”老者点点头,“这冲古剌一向没个规矩,现在成了泰湖郡,自该好好整肃了。你可是有什么想法吗?”

    周行古从袖中取出一本厚书,把手放在上面说道:“那些盗窃伤奸等不法事各有约束自不必说,关键是,以往我们海商朝不保夕、各自抢食,全凭拳头说话,实在非是长久之计。海上赚钱,赚多赚少那是各凭本事没话可说,但若从别人已经赚到的钱里面抢夺,那就不应当了。不能因我现在发达,就肆意侵夺别家,不然将来必然会造报应的。所以,这第一条,就应当是禁绝相互侵夺,一致对外……”

    他又看了看岸上的东海军,在大炮试着开了一炮后,顾名山果断出来投降了。

    “焉知朝廷不会有收回自治的那一天呢?如果这一观念深入人心,我等泰湖郡众人互相襄助、保护自家和他家产业,那么即使新来的官府想侵夺民间,也就不太容易了吧?”

    ……

    在过去的几天里,东海海军又完成了一次令人眼花缭乱的绚丽操作。

    5月8日,跋涉千(海)里来到半岛北岸的远洋舰队与轻松行军的远征队在龙牙犀角会师,随后不费吹灰之力,攻陷了位于海边不远处的龙牙犀角城。

    龙牙犀角就是后世的北大年,周边沃野百里、物产丰富,也是半岛北岸一个相当富庶的邦国和著名的口岸,海军在这里捉住了统治该城的“罗郑鲁鲁王”,并取得了一大笔赔款。

    本来,东海海军进攻这座城市,只是出于惩戒的目的,好以武力震慑周边势力,让他们不要起与西洋郡作对的心思,并没有长久占领的意图。但是在与章恺汇合后,经他的劝说,舰队改变了计划,将此地的旧统治者一网打尽——他们仍然没有长久占领的意图,但是把当地豪商(大部分是唐商,但也有少量西洋商人)组织了起来,让他们组成商会对此地施行自治,并且强迫他们加入了“东海关税同盟”。

    此后,舰队又调头北上,来到了冲古剌附近的海域,在当地内应的指引下,毁灭了收税收得正爽的陈、顾两个大海盗的船队,并且摧毁了他们在湖口设立的基地和税卡,随后在本地豪商的夹道欢迎下进入了冲古剌城。

    再之后,又如法炮制,将冲古剌的女王一家“请”了出来。他们倒还算配合,因为配合的话,他们至少能去大宋申请“内附”,在大宋富贵传家,但如果敢反抗的话,就要和罗郑鲁鲁一家一样作为“藐视天朝”的代表去天牢里喝茶了。

    之后,东海人在冲古剌地区的操作要比之前精细一些。首先,他们给此地改了个名字叫作“泰湖郡”,辖区包括周边几个大湖和附近的平原地带,冲古剌城自然也就变成了“泰湖城”。他们并没有在此地施行统治的能力,暂时也没有这个打算,依然把城中豪商组织了起来组建商会,就连陈顾二家也没赶尽杀绝,都一起拉了进来——今天就是来拉他们的,只是顾名山不识好歹,居然在燕窝山的私家屯堡负隅顽抗,事后狠狠敲了他一笔军费。

    只是,泰湖郡同样需要加入东海关税同盟。

    加入东海关税同盟的意思,并不是说东海人要在这里收税。恰恰相反,远洋舰队忍住了赚一大笔快钱的诱惑,在此地宣布同盟在龙牙半岛的政策是“西征东免”,也就是说,只在西岸征收关税,而在东岸,无论是进口还是出口,都全部免税。如果有人胆敢自行收税或者劫掠,所有关税同盟的成员都应该群起而攻之!

    这样的政策,果然引发了本地坐商和即将离港的海商们的欢迎。不收税?那当然欢迎啦!至于西岸收税……反正我们只在东岸买卖,西岸的事与我何干?

    而东海人也并没有亏损什么,毕竟他们现在就连在西岸也没收税呢……但不管怎么说,在东收或是在西收实际上都是一样的,能收到的税只取决于过往商旅的承受力,而不是税卡的数量,即使东岸商人名义上不交税,税额也会以各种方式传导到他们手里。但从成本上来说,西岸收税无疑要省多了,只需要控制西洋城和龙牙门两个口岸即可,而东岸发达的口岸要比西岸多得多,实在是顾不过来。

    当然,这也有一个小缺点,即只能对东西之间的货物交流收税,对本地生产的货物,比如重要的香料或黄蜡,却收不到税。现在来看,后者相比前者规模很小,问题不大,并且,这些特产不止龙牙半岛能产,南洋其它地方也产,如果对之收税抬高了成本把商人逼去了别的地方,长远来看肯定不是好事。除非有能力控制整个南洋,那才可以考虑对本地特产收税,但要是有那闲工夫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回去控制泉州外海,那样直接卡市场的脖子,收税成本不是低多了?

    至于让本地自治,这虽然不如直接控制来得踏实,但东海人也没有直接控制的力量,之前不是还根本不打算动这里的吗?所以实际上并没有损失。再说了,就算直接控制,能干点什么呢,从本地收税还是征兵?如果有那样的力量的话,还不如把他们派去印度更富裕的地方赚钱呢。让唐商们自治,反正是肉烂在锅里,还能吸引更多的人对本地进行开发,如果产出多了、贸易更发达了,也会间接对西洋郡的收入产生助益。

    这么大一个龙牙半岛,只靠东海人自己开发,得花费多大力气和时间才能开发出来?群策群力才是正道啊。

    他们甚至都没有宣布这里是“东海国”的领土,只是暧昧地改了名字,放到一个可以灵活解释的“关税同盟”里。因为要是领土的话,本土的法律和政策在这里会不会不够“灵活”?本地人是不是得获得等同于东海国民和公民的待遇?一旦成了领土,很多事情就不方便了,还是回去等大会决定吧。

    于是,就这样,在干干脆脆地完成了两场武力征服之后,远洋舰队装载上马匹,乘着已经大起的南风北上了,拍拍屁股把这一大乱摊子扔给了随后目瞪口呆赶过来的朱龙草……

第465章 回家:惊涛骇浪

    1264年,5月27日,南海。

    时节已经进入了盛夏,天气变化莫测了起来。

    辽阔的南海上,刚刚还是一副碧海晴天的景象,现在就一下子变了个脸,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东南边出现了一大团黑云,向舰队席卷过来。露天甲板上瞬间就感受到了海风的清凉,阵阵寒意也在船员心中蔓延了起来。

    “全桅降半帆!”

    追云号上的航海长吴风平中尉呼喊了起来。眼看就要起大风了,这时候肯定得减少受风面积以防出事才行。

    “等等!”但是身后的潘学忠立刻止住了他,“不要降帆,再挂两面辅助帆!”

    吴风平回头喊道:“舰长,你确定,这时候反而挂帆?”

    潘学忠也喊道:“没错,得趁风暴真正过来之前,赶紧先跑远点。别说话了,赶紧挂!”

    韩松也从仪器室跑了上来:“对,就这样,打出信号去,让所有船全速前进,尽快离开这里,赶去吉阳军!”

    随后,他又发布了一连串命令:

    “敲钟,全体动员!”

    “各就各位,都绑好安全绳,别被吹下去了!”

    “损管组就位,允许你们征用水手!把我们挖的沙子都搬出来,随时准备堵漏!检查抽水机!”

    “黄法辛呢?去让马奴们把马都吊起来!”

    随着他的呼喊,船员们迅速吆喝着动了起来。

    几名水手转动着动力中心的绞盘,在艏桅与主桅之间又拉起了两面支索帆,随后是主桅与艉桅之间的支索帆,然后又在船体两侧挂起了两道翼帆。乘着增大的风浪,追云号的速度一下子提升了一节,加速向北驶去。

    黄法辛带着几个水手奔向各处的马舍呼喊了起来。在马舍中,原先与马儿共同生活的那些马奴此时也吓得够呛,有不少已经跪地祷告了起来。他们虽然不是回回(天方教教义,不能捕同教教徒为奴),但长年耳闻目染下来,在仪式上自然模仿起了教徒的那一套。黄法辛等人用靴子把他们踹了起来,骂骂咧咧地把他们驱赶去做事了。

    此时,马儿们也感受到了风暴降临的征兆,不安地嘶鸣了起来。马奴们颤抖着,从马舍的墙上解下一套肚兜布,裹在马的肚子上,然后又从各面墙和天花板上牵下几根绳索,系在了肚兜布上,之后又拉紧了绳子,将马悬空吊了起来。这是海船运马的必备吊具,不是东海人自创的,而是从大食人那里学来的。海上免不了颠簸,人有手可以抓住凭依物抵抗颠簸,马匹可不行,所以就必须用这套吊具把它们固定起来,以免在船舱中像骰子一样被甩来甩去。这套吊具也不是第一次动用,之前每天都会将马儿们吊起来两次,每次长达一小时,就是为了提前训练,而现在“终于”用到了。或许是它们已经习惯了训练,或许是它们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为了它们的安全,总之被吊起来之后,就安静了许多,只是瞪着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类。

    “好,这一匹系紧了,下一匹!”

    黄法辛等人在马舍中前后走动着,检查绳索是否系紧。还好,都是标准的海军绳结,牢固得很,只要船能挺过这一劫,马也就没问题。

    在他们忙着绑马的同时,船舱之中的水手们也在流着汗检查各类大炮、桌椅、货物等等有没有系紧。要是这里出了问题,上千斤重的东西在舱里滚来滚去,那可不是好玩的啊!

    露天甲板上,武新知正颤抖着从旗箱中取出代表着不同信号的旗帜:“‘ji-yang’……黄白绿是‘i’,哪个是‘y’来着?该死!”

    他现在是在遵守韩松的命令,打出表示集结地的旗语。“集结地”顾名思义,就是舰队一旦失散,之后重新集结的地方。这其实并不需要现场通知,因为根据远洋舰队的规章,航线上每段海域都有一个确定的集结地,他们现在所处的这段海域,集结地确定无误就是吉阳军。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应当打出旗语确认一下,反正没什么坏处。

    但是,武新知毕竟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之前虽然也打了几仗了,但那都是碾压式的胜利,何曾像现在这样遇到真正的生命危机?危机关头脑子里那些东西都成了一团浆糊,双手不住地抖动,什么都记不起来。

    突然,一个大浪打来,追云号显著地倾斜了一下。武新知打了个踉跄,下意识地就找凭依物抓了过去,结果情急之下只抓到了一把软绵绵的旗帜,随即重重向西摔了过去,花花绿绿的旗子洒了一地。

    “啊————————!”

    一声惨叫盖过了风浪声传了出来,这却不是武新知喊的,而是从主桅上传出来的。刚才几名水手正试图攀上主桅,既是为了观察风暴云,也是为了防备主帆不能及时落下而上去预备砍绳子的。但是船体突然一晃,其中一人就没抓紧,被桅杆甩了下去。

    不过还好,他身上系了安全绳,并没有坠入海中,只是像钟摆一样吊在了桅杆上。这人也有点本事,短暂的惊慌过后又冷静了下来,随着船体从倾斜中摆正,便看准时机又抱了桅杆上回去。

    摆正并不意味着恢复了平衡,船体和桅杆顺着惯性又开始向右摆动,此后在风和浪的双重作用下,像个不倒翁一样左右不断摇摆着。

    另一边,潘学忠巡查到艉甲板的时候,看不下去了,把武新知踢了起来,从地上捡了一面红白黑三横条的旗子塞给他:“y都忘了?赶紧挂上去!别抖了,吉阳军马上就到了,那边是天然避风港,到了之后我们就没事了!”

    吉阳军在海南岛的最南端,也就是后世的三亚一带。之前那里曾经一度有个“崖州”的建制,但后来因人口太少而撤销,现在只是一个县级的军,有少量驻军管理着周边不多的民众。

    远洋舰队从泰湖郡出发之后,途中在宾特罗停靠了一下,现在就正在向吉阳军航去。去那里没什么别的目的,就只是按惯例让马匹休养一下,正好吉阳军也有骑兵,据说还有一个养马场,条件应该还不错。没想到,在这即将到达吉阳军的前一刻,海上就起了风暴。

    “是!”武新知挣扎着爬了起来,将旗子挂在了旗帜索上。被潘学忠这么一吓,他脑子里的知识瞬间全冒了出来,麻利地将剩下的旗子全捡了出来,一件件挂了上去。

    “陆地!是陆地!”

    凌冽的风声之中,桅杆顶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充满了喜悦乃至有些嘶哑的狂喊声。

    前面发现了陆地!这种极度的颠簸中,望远镜根本无法使用,能单靠肉眼在这昏暗的天气中发现陆地,那说明真的不远了!

    “万岁!”“妈祖保佑!”

    船员们听到这个喜讯之后,不约而同地欢呼了起来,其中不少人不禁抬头向上看去,然后……就感受到了从天而降的雨滴。

    “呼……嘶……………………吱嘎!……啊!”

    一阵狂风突然从东吹来,随之而来的就是瓢泼大雨。

    武新知刚刚升上去的旗语瞬间被雨点打湿,随风卷曲在旗帜索上看不清样貌了。而更严重的是,船体明显承受不住这样的风力,狂风打在全面张开的红白帆布上,立刻让船体倾斜了一个极大的角度,几乎把桅杆都按到了水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船体瞬间失去了平衡,甲板变得如同悬崖一般陡峭,不少没来得及抓住什么东西的水手就被重重甩到了左侧的舷板上,更有一些倒霉蛋就这么被甩了出去。相比之下,那些在危险位置工作的水手由于系了安全绳,反而保住了一命。

    马房中的马儿被支索吊在半空中,虽无大碍,却也惊慌地嘶鸣起来。不仅它们,从甲板到底舱,船上的所有物体都受影响发生了倾斜。固定着炮车的三点式拦阻索至少有一根被绷紧,紧紧地阻止它们移位,但随着倾斜角越来越大,绳子也发出吱嘎绳,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坚持不住了,如果有人还有精力注意的话。绳网里的炮弹跳动碰撞着,发出砰砰的响声。客货舱和底舱中的货物也向一侧发生了颠覆的趋势,不过被绳索固定住,依然留在原处。其余各处放置的物品大多也考虑了防颠簸设计,固定着没有颠出来,但仍有一些平时没注意到或者固定不牢的零散物品自由地在船板上滑动了起来,叮叮当当惹人心悸。

    “砰!”一个木酒桶脱离了束缚,在峭壁一般的露天甲板上滚了几圈,最终脱离了甲板,落入了海中。这在平时说不得会惹得水手们懊悔一番,然而在生死关头的现在,根本无人在意。

    潘学忠和武新知等人情况也不妙,不过他们在艉桅附近,两舷都有高耸的支索,所以被挡住了没有掉出去。

    潘学忠虽然手中切实抓住了支索,但是狂风和雨点打在身上还是如同刀割一样。他看着身下乌黑的海面,扯破了嗓子大喊道:

    “收————————帆————————!”

    不过,他就是喊得再大声,由于船只已经完全倾斜,甲板上几乎没人还在岗位上,也就没有人能去执行他的命令了。眼看着船体一点点倾斜过去,桅杆顶部的瞭望手甚至感觉自己即将与水面接触了……

    不过还好!

    烈焰级优秀的设计在此时充分发生了作用。特意降低了强度的棉帆布在此时如同保险丝一样在强风中被撕成了碎片,船体受到的风力骤减。而船体充沛的储备浮力也起到了预期的效果,在船体几近倾入海面的当下,依然挺住了不继续倒下去,并在帆布破裂后,将船体一点点扳正过来。

    船体先是回正,然后又向另一侧反转过去,之后再次向中央返回。一些零碎的筷子木碗之类的东西在甲板上不断晃荡着。

    “吁……吓死我了。”随着摇晃幅度的减弱,武新知从支索上跳了下来,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好。“我还以为船要翻了呢。”

    “注意!”他旁边的潘学忠却依然紧紧抓着支索,没有放松的感觉,反而对他厉声喝道:“抓紧了,浪要来了!”

    武新知一愣,随即下意识抱紧了身边的桅杆,转头向东望去。

    然后,他就见到了此生难忘的场景——

    一排几乎比山巅还高,似乎能吞天噬地的巨浪,正从东方向这里席卷而来!

    “不————————————!”

    ……

    “上帝保佑,玛丽亚保佑,基督保佑……”

    逐日号的客货舱中,尼科洛等威尼斯人各自抓住了点什么东西,一边颤颤发抖着一边拼命对上面进行着祈祷。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上船,自然知道这种剧烈的颠簸是船只遇到了风浪,但是,以上帝之名发誓,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风浪!

    以前他们都是在平静的地中海和印度沿海航行,哪有见识这种风暴的机会?哦,这不是说那些海域就没有风暴,只是见识过的都葬身鱼腹了,他们这些还活着的自然就是没见过的。

    “尼科洛!”一个褐色卷发的瘦削男子蜷缩在屋角,鬼哭狼嚎地叫喊道:“我就不该听你的鬼话上这艘破船!我这算是明白了,什么金银财宝瓷器丝绸中国皇帝,都没有我的命重要!见鬼,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尼科洛也愤怒地朝他回喊道:“吉诺,你这个混蛋!当初不是你用五个第纳尔贿赂我才上了这艘船的?要下地狱你自己去,丽塔和小马可还等着我带着东方财宝回家呢!”

    两人你来我往地争吵了起来,互相揭起了黑历史。使团的其余人刚开始还在调解,渐渐也劝出了火气,很快炒成了一锅粥。

    “等等!”几人吵了半天,吉诺突然发现了什么,大声止住了争吵,然后惊慌地站了起来:“水,是水!”

    其余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的房间是用隔板临时隔出来的,密封不严,正有水从缝隙中渗入进来,地板上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水痕!

    “不——————”尼科洛也绝望地叫喊了起来。这里不是底舱,水都漫到了这里,说明船已经没救了,就要沉了!“上帝哪,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一定是被魔鬼迷了心窍!”

    几人感受到了生命将近时的绝望,哭哭啼啼地祷告了起来。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真到了临死的时候,他们也不再咒骂了,反而衷心做出了忏悔。

    “上帝啊,当初我曾经把淋了牛尿的猪肉干卖给埃及人……”

    “我曾经在香料里掺过花粉……”

    “朱利奥其实不是得疟疾病死的……”

    “我其实从来没给教堂捐过什一税……”

    哐!

    正当他们一脸圣徒状地忏悔的时候,房间的大门却一下子被踢开了。

    损管组的苏吹皱眉看着这些跪在地上的番人,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但现在实在缺人,只能先喊喊看了:“刚才来了个大浪,打了不少水进来,你们快过来帮忙抽水!”

    ……

    巨浪虽然惊天骇地,但势头太大,反倒没盖到船队头上去,而是将它们抬了起来。最终虽然还是进了不少水,但有惊无险,或许是之前的加速起到了作用,船队离开了风暴中心,靠到了岸边去,逐渐抵达了吉阳军。

    5月28日,吉阳军。

    吉阳军所在的地形是个天然良港,两山夹一湾,几乎不用担心风暴来袭,终于让躲进了里面的远洋舰队安心了下来。

    吉阳军当地没有正经的造船厂,不过驻军有船,往来商船也时常在此停靠,所以有一点修船设施。在这里,追云和逐日两艘烈焰级正在替换已经扯烂的风帆,而立冬号则在修补受损的船体。

    港湾外面,风暴过后,又是一副碧海银沙的景象。

    在湾口的一处烽火台上,韩松正欣喜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小雪号进入港中。她昨日与大部队失散,今日才到达吉阳军,虽然帆布被扯烂,只能凭借几面临时挂上去的布帆前进,但总归是回来了。

    现在小雪号上,衣衫褴褛的全体成员正在甲板上列队,激动地朝韩松敬起了军礼,旁边还鸣起了礼炮,看得韩松身边那个瘦小的本地军官惊异无比。

    韩松目送小雪号进入港湾,抹干了眼泪,又看向外面一望无际的大海,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追云、逐日、冬至、小雪都回来了,那么,霜降,你呢?”

第466章 回家:一个道姑

    1264年,6月1日,吉阳军。

    远洋舰队在吉阳军一连等待了五天,都没有等到霜降号的归来,这让他们陷入了深深的悲恸之中:这附近的海域并不大,霜降号的舰长朱泾也是对导航术很熟悉的资深海军了,若是五天都能没回到吉阳军,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地判定这艘星火级是已经沉没在大海之中了。

    舰只因风暴而失事,对于海军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但是这次远洋舰队出行一路顺畅,一万多海里的海程都没出什么大事故,结果临到家门了却损失了一艘战舰,这怎么能不让人心痛而沮丧呢?

    霜降号上有价值数万贯的贵金属、货物,还有六匹价值与前者相当的印度马……这些都无所谓!更为惨痛的,是几十名经历了远洋考验的海军精锐就这么永远地损失了!

    这无疑给即将圆满完成的海军史上首次跨洋远征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令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大海依然是那样令人敬畏和恐惧,也让船员们本已爆棚的自信心再次冷却下来。

    在这样的背景下,章恺带着十几名商务人士和水兵组成的一支小型考察队,来到了吉阳城中。

    他们来这里,有两个任务。

    其一,是考察一下本地的商业环境,看看有什么特产可以采购,当地人消费力如何、有没有市场潜力。这也是远洋舰队每到一地的例行任务,只是吉阳此地一看就没什么潜力,而且狄柳荫心情低落没兴趣出行,就只派了章恺过来随便看看。

    其二,就是招募些和尚、道士之类的宗教人士。舰队准备过几天之后办一次盛大的海祭仪式,祭奠在之前的征程以及这次的海难中牺牲的各位海军或非海军忠魂。虽然舰队高层对这样的迷信并不感冒,但是船员里面是有不少人信神拜佛的,一场大难之后,必须考虑他们的心情。毕竟,祭奠更多的是做给活人看的。

    吉阳军人口不多、物产不丰,不过这个时节城里倒颇为热闹。因为现在是南风季,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不少北上的商船在此地落脚,为本地居民带来珍贵的外来商品和货币。所以时间长了就形成了传统,夏至过后,周边汉、黎百姓就会挑着自家产的粮食、布匹、手工艺品等等前来吉阳城,好卖给过往客商,赚点钱买些新鲜玩意带回去。

    所以,这个还没即墨城大的小城,现在就充满了商业气氛。道路两旁到处都是摆着小摊的临时商贩,操持着当地方言招呼着过往的行人。

    这样的商业氛围让章恺有些意外,也因此产生了些许兴致,一处处问了过去。不过看了一路,也确实没找到什么价值太大的东西,只是随意买了一些本地产的药材和食物带上,看回家之后有没有销路。

    不过,他们现在财大气粗,就算只是“随意”买上一点,也是几贯几十贯的数额,对于小摊贩来说无异于一笔天降横财。因此这些穿着干练制服的东海人很快就成了街市上的财神,被商贩们追在后面推销。

    吉阳城确实不大,章恺等人很快就走了个遍。然后就不再浪费时间,送别了那群尾巴,又打听着路,找到了城北一处道观。这个道观比较破落,总共也就十多个老道士和道姑,听到章恺的请求,立刻也像见了财神一样,拍着胸脯把这事答应了下来,表示一定好好做一场大醮。

    既然如此,章恺也无意久留,与他们约定时日、付了定金,便出门了,准备再去隔壁找几个和尚看看。

    只是,刚出门一转,他就被路边一个小摊吸引住了。

    摆摊的是几个熟黎女子——琼州岛上有很多少数民族,不同部落之间风俗差异很大,但汉人无心一个个区分开来,统称“黎人”,其中居住在深山、与外界交流少的称“生黎”,而交流较多的就是熟黎了——卖的东西是几种不同的棉布。

    章恺看了这些棉布,颇为惊讶,不是别的,实在是因为它们织造得很是精巧——经纬细致、花纹美观,还使用了多种颜色,与本地其它特产粗犷的风格格格不入,精致程度甚至比东海产的棉布还要强,虽然比最好的印度棉布要差一点,但也不亚于他们沿途在南洋地带见过的精品土布了。

    “这可是你们自己织的?”章恺捧着一匹白色带青花的棉布,对眼前的熟黎女子问道,“你们是用什么机械织造的?”

    与汉人不同,黎人男人很少做事,一般是女子抛头露面,这一点倒是与真腊人有点像。这些男人倒也心大,不担心她们在外面沾花惹草——实际上也真不必担心,因为她们按传统都在脸上纹出了各种可怕的花纹,正常男子几乎不会起什么想法。

    但眼前的这几个黎女显然听不懂章恺的话,只是可怕地笑着,咿咿呀呀用土语说着什么,并不能回答他复杂的问题。

    章恺又换了几个口音问了一下,她们还是听不懂,于是干脆放弃了,转而按本地通用的手势表示出了购买的意图,准备每样买上一点,带回本土让纺织厂研究去吧。

    “这个,这个,还有这些,每样一匹,哦不对,这个白的给我两匹。好了,多少钱?”

    他这豪爽的买买买虽然让黎女们咧着嘴笑了起来,但也很快难住了她们……之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大手笔的买过布,都是一尺尺的割一点,价钱扳着指头就能算出来,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复杂的求和问题,该如何计算?她们手脚并用算了半天,脑袋都要炸了,也没把这个帐算明白。

    章恺有些哭笑不得,他已经把适额的钱掏出来了,但是对方显然不信任他,仍然在一点点地计算着。没办法,他正打算再扔点钱下去,解决这次纠纷,对面的一个黎女却突然跑了出去,去了背后的道观,拉了一个道姑出来。

    这个道姑又瘦又小,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但至少是汉人模样,一边走着一边与那个黎女说着生疏的土语,看来是能充当通译的,被她们请来当救兵了。

    章恺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位道姑,麻烦你跟她们说一下,这几匹布总共七贯余三百钱,我可没算错。对了,再劳烦你一下,能帮我跟她们打听打听,这布是怎么织出来的吗?”

    道姑刚才见过章恺等人,知道他们是大财主,不敢怠慢,一边数着铜钱核算着账目,一边说道:“客人稍等……本地熟黎的织造之法确实有独到之处,我之前也和她们学过一些,感觉精妙异常,学问颇深呢。不瞒您说,其实这匹白的就是我织的……啊,算好了,您给的钱没错,承蒙惠顾!”

    从她刚才一过来,章恺就惊讶了起来。

    她这一边说着话,一边手上拿着布匹算着帐,居然说话间就算出来了。虽说只是简单的乘法和求和,但一般人就算学过算术也得算上半天,像他这样的口算能力是经过自小学习和财会班的培训,再加上常年的计算才练出来的,没想到这偏僻地脚的一介小女子也做得到。

    这个道姑不简单啊!

    另一方面,这个道姑说她学过熟黎的织布法,又让他产生了一种奇货可居的感觉——东家们说过,“人才”是最珍贵的财富。这次下西洋,让他深刻认识到了本来引以为傲的东海棉布与印度棉布之间的差距,若是能通过这个道姑,学到熟黎的织布技艺,岂不是对于东海纺织业大有助益?

    而且,还有一点让他惊讶的是,这个道姑所说的并不是晦涩难懂的本地方言,而是他相当熟悉的江南口音的官话!看她年纪也不大,江南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的?

    于是,章恺也换上了江南口音,与她套起了近乎:“这位道姑,你可是江南人士?在下的船队也要往江南去,若是道姑想回乡的话,在下可捎上一程。只是,这织造之术,在下有些疑问想请教一下……”

    可是,没想到,这熟悉的口音和“回江南”的许诺一出,对面的道姑非但没欣喜,反倒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倚在了道观的院墙上,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回去!等等,你们是什么人,不是来抓我回去的吧?不……!”

    说着,她就转身往道观之中逃去,但是没走两步,就被台阶绊倒在了地上。旁边一个水兵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她扶了起来,顺便又抓着她的胳膊将她“请”了过来。

    道姑不住地挣扎着,试图从魔爪之中逃走,但她那小胳膊小腿如何敌得过强壮的水兵?旁边几个黎女见友人被抓,也恼怒了起来,不顾武力的差距,冲上前来叫喊着对着水兵脚踢爪抓,然后又被另外几名水兵苦恼地制住了。

    动静越闹越大,周边几个摊贩也围观了过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几名年轻女性扯着嗓子哭喊着,连道观里的几个老道也被惊动了,一颤一巍地走了出来。

    看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章恺是既惊讶又哭笑不得,苦笑着对那个瘦弱的道姑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在怕什么?我们可都是好人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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