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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7章 回家:又捡了一宝

    1264年,6月1日,吉阳军。

    “什么,道姑?”

    另一边,港湾附近的东海舰队营地之中,狄柳荫听到归来的章恺的报告,一开始不以为意,后来惊讶地站了起来,甚至差点打翻了茶几之上的一个瓷杯。

    “道姑,姓黄的……你是说黄道姑?”

    章恺站在一边,看到狄柳荫的反应有些奇怪,不就是个道姑吗,您老怎么这么大反应?

    “对啊,彼女姓黄,在清净观做个道姑。其貌不扬,但极为聪慧,算术、织布等术无师自通。只是境遇不太好,据说原是江南人士,遭婆家虐待不堪其扰,逃亡出来,乘船一路到了这吉阳军,说起来也是颇为传奇了……”

    狄柳荫差点跳起来:“好了!她人呢?快带我去把她找来!”

    “呃……就在这里。”章恺犹豫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怕她回去之后想不开又逃出去,于是把她和她几个熟黎友人‘请’了回来。当然,我肯定没有强抢民女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如何说服她。您看,这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狄柳荫的嘴是越张越大,过了一会儿,一拍巴掌道:“那赶紧把她带……算了,正好我也得出去,就去看看吧。”然后就开始往外走。

    章恺这是捡到宝了啊!

    这黄道姑,无疑就是历史上的黄道婆,将棉纺织技术引入了江南地区的传火者,能登上后世教科书的关键人物!

    黄道婆并不是她的名字。此时,除非是大户人家,否则女子无权拥有自己的名字,或者说,只有一个所谓的“闺名”,是不能向外公示的。所以,历史上伟大的黄道婆,并不能将自己的名字流传下来,只知道她姓黄,并且因为年纪被称为“黄婆”,后来因为她笃信道教,又被尊称为“道婆”,所以就以“黄道婆”为名传承了下来。

    而现在的1264年,黄道婆依然年轻,虚岁才刚满二十,所以不该称“婆”,只能叫“黄道姑”了。

    ……

    在章恺的指引下,狄柳荫来到了黄道姑所在的迎客帐之中。

    迎客帐是舰队设立在营地入口的一处营帐,主要用来接待吉阳军前来拜访的大小官员——他们呆在这大宋最南端的领土形同发配一样,东海舰队对他们来说算是好不容易才能见一次的大人物了,怎么不能来活动活动?

    章恺把黄道姑等人“请”来后,就关在这迎客帐里面。现在,门口仍有几个水兵在站岗。帐内,黄道姑正和几个黎女一起,围坐在一张折叠桌前,叽叽喳喳地吃着桌上的印度糖果。有了甜食之后,她们心情似乎还不错。看来章恺也不完全是个榆木脑袋,把人捉来之后,还知道送些好吃的赔罪。

    “黄道姑?”狄柳荫进帐后,一眼就看到了其中唯一一个穿道袍的。他平复下激动的心情,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名传说中的女子。

    黄道姑在样貌上并不出众,又黑又瘦小,五官也很难称得上端正。这也难怪,要是稍有姿色的话,她一介弱女子从江南千里迢迢跑来这天涯海角之地,早就被人捉了去了。不过这无所谓,女子论德不论貌,更别说,她历史上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脱了性别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好奇。不管是道婆还是道姑,都是外人对她的称呼,她本名到底是什么呢?于是他随口问道:“这位道姑,听说你姓黄,不知名字如何称呼?”

    一身道袍的黄道姑听到他喊自己,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她倒是听懂了狄柳荫特意用江南口音喊出来的话,但这是什么意思,哪有人一上来就问姑娘家的名字的?

    狄柳荫见她脸红,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仪,于是补救道:“道姑不要误会,我没有非礼的意思,只是……之前我的手下实在是失礼了!我们东海国一向求贤若渴,听说道姑纺织技艺高超,故起了爱才之心,才有所冒犯。以姑娘的手艺,在这吉阳一隅实在是埋没了,不知姑娘可否有意接受我们的聘请,去东海做个技术顾问呢?”

    狄柳荫长得白白净净,说话又好听,果然赢得了姑娘们的好感,几个黎女交头接耳说起话来,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抛来了媚眼,只是满脸面纹,看着非但没有媚意,反倒有些吓人。

    黄道姑听到“聘请”一词,脸颊一红,低下头来,小声地说道:“多谢公子好意。可,可是奴家于织造一道上并无什么长处,公子真想请织工的话,我这些熟黎姐妹还更擅长些。”

    嘛,其实,黄道姑来到这海南之地还不过半年。她是去年从江南逃亡的,几乎是跟远洋舰队同期出发,年末才到了吉阳军。虽然她在这里幸运地找到了清净观落脚,并且很快与这些黎女混熟,开始学习纺织技巧,但毕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其实根本没学到多少东西。东海人就算现在把她请了去,也没法子立竿见影就提升纺织技术。

    狄柳荫又与她聊了一会儿,弄清楚了情况,略有些失望,原来是来早了啊!

    不对,就算再过几年又怎样?真论起来,熟黎的纺织技术是从东南亚传入的,而东南亚的纺织技术又是从印度来的,现在的东海人完全可以直接去源头的印度地区学习纺织,不需要再回头求助熟黎嘛。

    这半天,捞了一场空。但是,从短暂的对话中,狄柳荫可以看出,这名女子才思敏捷、颇具逻辑思维,对新知识有强烈的好奇心,与当下受封建礼教毒害的大多数昏昏噩噩唯唯诺诺的一般妇女完全不同,这让他感觉到了另一种价值。

    实际上,黄道婆在历史上的贡献,不仅仅在于“引进”了熟黎的纺织技术,更重要的,是她学习到既有的技术后,触类旁通,再次改进,最终发展出了一套更成熟的技术,这才是她真正伟大的地方!

    纺织技术其实不是简单的手工活,反而跟机械设计或者计算机编程比较像,需要有序地规划纺织顺序,是个非常依赖于逻辑和理性思维的领域。她能在这方面做出这么大的成就,足以证明她在方面有极高的天分,放在后世肯定也能做个顶级程序员。相比技术,这个人本身的价值可能更大。

    狄柳荫让章恺去取了一些他们沿途收购来作为样品的印度棉布过来,把它们展示给黄道姑和几个黎女看。

    她们见到这样精细和绚丽的名贵棉布,果然见猎心喜,把手在衣服上反复擦拭,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些棉布,面带羡慕地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

    “怎样,黄道姑,你们觉得这些棉布如何?”

    “好,真是好布啊!”

    “这样的布匹,你们看了之后,能把织造法还原出来吗?我是说,你们能想办法织出同样的布吗?”

    “唔……看上去很难啊。其中有一些技法,我能看出来与姐妹们现在用的技法类似,但也有一些,怎么也看不出来,咦,这里……好像有些感觉,但还是差上了一点,哎,这,这,这是怎么走线的?”

    看着她沉浸在了经纬的世界里,狄柳荫不禁露出了微笑:“这是印度的棉布,印度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天竺,对,就是佛祖的地方,当年西天取经的地方,那里不但产经书,还产棉布。若是我带你去印度,去看看印度匠人是如何织布的,你能学会吗?”

    黄道姑惊讶地抬起头来,随即表露出了强烈的求知欲:“真的,我能去学习?”

    狄柳荫哈哈一笑:“当然,我们就是刚从印度回来的!不但能去,将来你还可以将那里的纺织术带回中土,就像唐僧……玄奘大师曾经做过的那样!将来,中土的纺织业人士也必然像称颂玄奘一样称颂你的名字,就如同菩萨一般!”

    黄道姑的眼中冒出了炽热的光,完全没有瞻前顾后的犹豫,坚定地握紧了拳头,说道:“好,我去!”

    狄柳荫鼓起了掌:“好!不愧是黄道姑……对了,你这个名字实在是不够正式,就没个别的称呼了吗?算了,我给你起一个吧。太柔弱的名字不适合你,这样,你就叫黄经纬吧!”

    ……

    与此同时,某个未知海滩上。

    一艘大海船斜躺在沙滩上,首斜桅已经折断,其它桅杆上新挂的帆布也垂了下去,船底露出了一道巨大的创痕,上面还在滴着水。穿着红白蓝三色制服的船员们正在上面爬上爬下,忙碌地从中搬运出各种物资。

    稍远一些的岸上,另一批船员正在用船上携带的铁丝网、帐篷和从船身上拆下来的船板搭建一处临时营地,还有人正在生火做饭。几匹骏马正在营地旁的一条小河中喝水,这种时候,别人也没心思管教他们了。营地正中,霜降号的船长朱泾正在和两个准尉一起,紧张地在一张纸上记录着六分仪测出的数据。

    之前,霜降号被风往西北方吹出了相当长一段距离。平静下来后,朱泾他们失去了旗舰的导航,没有计时仪器,无法测量经度,只能测量纬度。根据测得的数据,他们知道自己是在琼州一线,便一路向东驶去。后来,果然在前方发现了陆地,还能看到人烟。

    然而一波既平一波又起,正当他们满帆疾奔的时候,船底却突然触到了礁石,划破了霜降号薄弱的杉木板,底舱开始进水。最后在损管组的奋力拼搏下,她还是坚持到了岸边,一头扎到了沙滩上,但也再也动不了了。

    于是,朱泾就只能带着船员们在这里暂时安顿下来,慢慢想办法,看能不能寻路回家或者找人回去报信。怎么说这里也已经是大宋地盘了,他们船中还有大量物资和金钱,并非陷入了绝地,出路多得很。当然,充足的金钱也不一定是好事……

    不久后,朱泾测算出了结果,数据显示他们确实在与琼州差不多的纬度上,难道是琼州岛西海岸?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几个探路的水兵从南边一路小跑过来,进入了营地,对朱泾报告道:“报告舰长,我们找本地人打听过了,这里就是琼州,此地名叫……什么来着?对了,临高!”

第468章 回家:英雄归来

    1264年,6月18日,庆元府。

    舒适的南风中,两艘崭新的顺风级正在舟山群岛破碎的海域之中向北行驶。虽然海域复杂,但这两艘船仍然挂满了帆全速前进着,看来船上都是对这附近极为熟悉的老海狗了。

    这些顺风级是刚下水没多久的最新型号。这几年来,作为一种外包船型的顺风级和商社自产的三桅大型星火级的设计渐渐趋同,毕竟两者的用途都是大宗跨海运输,用途一致,那么设计上的殊途同归也是必然的。现在,两者都有更长的船身比例,长宽比接近4:1,以提升船速,但同时舯部的丰满程度又相当高,方形系数一般在0.6左右,以尽可能装载更多的货物。

    就这两艘船来说,它们水线长约33米,宽8.5米,吃水3米,满载排水量可达五百吨整。而且由于皮薄馅大,自重较低,所以有效载重几乎有350吨,几乎与烈焰级接近了。但它的航速却并不低,由于重心稳固,它可以使用大面积的海翼帆,在风向适宜的时候,即使满载也可以取得五节以上的速度,比旧式的普通货船还要快,只是不够灵活罢了。

    这样的设计取得了运载量与航速的平衡,是大宗低成本运输的不二选择。东海海洋部经过研讨之后,决定用顺风级取代三桅星火级成为正式称呼,以后星火级只指代灵活的双桅型号,而顺风级则指代三桅的大型运输船。

    现在,不但东海商社大量生产,民间也纷纷订购这种优异的货船。庆元府北轮造船场几乎有一半的船坞正在建造此类船只,结构大同小异,差距主要在帆装上。有的仍然使用更习惯的硬帆,有的则转用了推力更大却略嫌不够灵活的软帆,还有的使用了山寨或进口的海翼帆——弧形帆骨的作用并不难看出来,虽然没有钢骨只能用木材仿制很是笨重,但帆面积不大的时候也能凑合着用,而改善是立竿见影的。只是,帆骨可以仿,帆布却不好仿,棉布本地当然可以织造,但效果却远不如东海产的防水帆布,甚至价格也没太大优势。因此,这种帆布也成了一种抢手的东海特产,出口量逐年攀升。

    这两艘顺风级隶属于宁波公司,刚刚投入庆元府-泉州之间的定期航班上运营,由于名号尚未拍卖出去,所以只挂了“明泉-009”和“明泉-010”两个番号。它们刚刚从泉州回来,货舱中大部分都是新到的外洋货物,乘风北上,并不困难。

    时值正午,明泉-009的舰长金庭中尉打了个哈欠,把六分仪拿了出来,测量了一下纬度,确定了自己所处的海域——其实不用仪器他也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周边那些小岛和海岸看上去没什么差别,但在他眼中都是一个个显著的地标——就又把仪器锁了起来。

    他又看了一眼日头,嘟囔了一句:“什么时候能有传说中的‘航海钟’啊?只知纬度不知经度还是不够啊!”然后便拉响了铃,号召船员们吃饭了。

    明泉-009这样的定期航班作为商业运营的船只,不可能配太多的水手,很多工作都要一个人掰成两个用,就连他这个舰长都要身兼多职。要不是公司好歹考虑到还有培养水手的目的,送了些学徒过来,这么一艘大船甚至连24个船员都不一定能配齐呢。哦,对了,他金庭这个中尉,也是出于培养的目的,才发配到宁波公司来的,等再过几个月,就该召回去担任战舰的舰长了。

    铃声响起,水手们便嘻嘻哈哈笑着上甲板来打饭了。刚才还在盖着草帽闭目养神的厨师把草帽一把扯下来,骂骂咧咧地开始用勺子舀出午饭来分配给他们——感谢宁波公司,由于航程不远没有补给难题,公司给船上配了煤炉,有热食可吃!

    “轰!”

    正当水手们捧着饭盒美美地吃着饭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却突然传来了炮声,然后又是一声。

    “轰!”

    水手们瞬间竖起了耳朵,起立向四周张望了起来。

    “呸!”金庭从艉楼里走了出来,向海里吐出了一块猪乳*肉,骂骂咧咧地说道:“哪个不长眼的海盗又出来惹事了?快,找出来!他奶奶的,敢在东海船面前搞事,活得不耐烦了?”

    现在,炮声在舟山附近海域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因为随着南宋掌握了火炮铸造技术,这项技术也不可避免地扩散了出去。陆地上,管得严,除非是福广那边土客械斗,否则没什么地方能用到大炮;但是到了海上,这东西可就如鱼得水了。有东海人的珠玉在前,谁都知道火炮与舰船结合起来的威力,而海商或者说海盗又都是有钱的,因此很快这东西在海上出现得也就越来越多。

    说是装备火炮是为了防身,但是利刃在手杀心自起,到了无法无天的海上,当你船上有了火炮而旁人没有,有几人能忍住那份诱惑呢?而舟山这地方岛屿众多,一向适合海盗们藏匿,如今有了这种利器,那更是如鱼得水,更加猖狂了起来。所以,经过这里的时候听到炮声也就稀松平常了。

    当然,就算海盗有了火炮,以当下那种粗糙的铸造技术,火力也是无法与东海人的成熟火炮比的。所以,装备了龙吟炮的“明泉-009”对他们完全不惧,反而见猎心喜——跑这趟船只能赚点运费,但从海盗手中缴获了物资,只要上缴了修船费、弹药费和分成,剩下的可都是自己的啊!

    因此,船员们听到炮声,非但没惊惧,反而兴奋了起来。一个个三口两口扒完了午饭,然后便争先恐后攀登到了高处,寻找起硝烟的踪迹来——望斗里的瞭望手虽然有望远镜,但望远的同时也意味着视角的减小,对于向四面八方寻迹的这种活,还是群策群力的好。

    不久后,他们就发现了端倪。

    艉桅上,一个水手指着南边高声喊道:“不是海盗!是船,红白帆,是我们的船!”

    金庭赶紧拿起望远镜,向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那边是四艘悬挂着绘着红白符号的海翼帆的海船,其中还有两艘格外显眼——

    “烈焰级!是远洋舰队归来了!”

    ……

    庆元府,望海镇,四海商会。

    魏万程坐在商会后院的一间雅室中,与一名衢州商人聊着生意上的事情。

    对方兴致颇高,唾沫飞溅地讲述着浙南与江西一带的一些逸闻;而魏万程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左耳进右耳出,手里不住抚着茶杯盖,却连茶水凉了都没察觉出来。

    刚到夏至,他就把临安那边的事务交托给吴子力等人,自己来了庆元府这边坐镇,等待远洋舰队的归来。结果左等右等,这都一个月多了,居然还没回来!

    这怎么搞的?从新加坡到宁波画条直线,也就两千海里吧?乘着南风一天还走不了二百?十天不就该到了?五月初风起,六月底之前怎么也该回来了吧?现在还不回来,难不成是出了什……呸!怎么能出事?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魏东家,魏东家?”衢州商人见他一脸傻样,不禁出声提醒道:“这么说,你可同意了?”

    魏万程这才反应过来,但没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只能打哈哈道:“啊,哈哈,好……等等,同意?”

    “东家!”还没待他完全反应过来,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呼喊声,“回来了,回来了!”

    “回来了!”魏万程一下子站了起来,像兔子一样窜到了门口撞开了门,把门外的祝经理吓了一跳。“你是说,远洋舰队回来了?”

    祝经理把头点成了啄木鸟:“对,刚到没多久,船在码头,六艘大船啊……”

    没等他说完,魏万程就以完全与身形不符的灵活度冲了出去,留着门里的衢州商人和祝经理面面相觑……

    ……

    当魏万程到达码头的时候,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回来了,果然回来了!那标志性的红白船帆和船身,充满了力量感的帆装和炮甲板……是烈焰级没错!虽然船身已经斑斑点点,船帆反而新得诡异,但两艘烈焰级都好好地回来了!

    魏万程按着胸口,喘着粗气,奋力往码头奔去,眼睛不知道是因为疲劳还是因为泪水已经模糊。“一二……五六,六艘大船,还好,都……等等,那是两艘顺风级!还有两艘星火级呢,怎么没有?!难道……”

    他见没了两艘星火级,气急攻心,眼前一黑,就要往前扑倒过去……然后,就被两双大手扶了起来。

    韩松和李涛一左一右,将脚步不稳的魏万程扶了起来。

    李涛笑呵呵地说道:“老魏啊,你实在该锻炼锻炼了,别我们海上出生入死都回来了,结果你比我们先坚持不住啊。”

    魏万程颤巍巍站直了起来,喘着粗气,抹干了眼泪,看了看两人,好,好,除了黑了点,似乎也没缺胳膊少腿什么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回来就好,你们终于回来了啊!等等,怎么就你们,你们两个,狄柳荫呢,朱龙草呢?还有两艘船呢?!”

    说到这个,两人不禁凝重了起来。韩松叹了一口气,说道:“狄柳荫在上面指挥卸货呢。霜降……霜降号在南海的时候失联了,至于朱龙草和寒露号,他们……”

    魏万程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声音更加有气无力:“什么,你们把他们弄没了?!天哪!”

    韩松一脸黑线,干脆把他放开,让他瘫在了地上:“不是,朱龙草在南洋做他的殖民地总督呢,我跟你说……”

    两人一人一句,把这次远征过程大概介绍了一下。魏万程是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眼睛盯着从各艘船上慢慢被领下来的一匹匹骏马和一箱箱价值连城的货物,喃喃地说道:“天哪,你们这次玩得可真够大的!”

    ……

    6月23日,黄岛。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礼炮,在胶州湾口两侧鸣响,迎接东海人的英雄归来。此时,他们已经完全不顾礼制了,根本不去管什么礼炮响数的规格,两边的火炮不断浪费着火药,把巨响和欢迎的热情一并迸发出来。

    在满天的彩带之中,伤痕累累的追云、逐日、小雪、立冬四艘远征战舰进入了胶州湾中,同时也鸣响了礼炮作为回应,随后做了一个华丽的弧形转弯,拐入了左侧的黄岛军港之中。

    “东海万岁!”“远洋舰队万岁!”“良马万岁!”

    岸上前来迎接的人群看到这些伟大的战舰归来,同时发出了欢呼之声。

    远洋舰队归心似箭,到达庆元府后用了两天时间,迅速卸下了大部分带来的外洋奇珍,又随便装了点东西进去,便带着马匹继续北上了。今日,他们终于回到了阔别九个月之久的东海本土。

    之前,魏万程已经派了一条快船和驿马同时北上报信,所以全体大会提前就知道了他们的归来,在激动兴奋的同时也把早就准备好的欢迎仪式搬了出来,迎接他们的英雄。

    一匹匹骏马从船上被牵下来,随后吕泽、范龙城和骑兵系统的人狂喜乱舞连蹦带跳地冲了过去,恨不得抱着马儿或者将它们带回来的海军亲上一口,然后就把马领到了一边去。

    “是这里吗?”

    经过一番折腾,韩松带着回到本土的全体远洋舰队船员,站到了港前的一处空地上。

    港区中已经提前用彩带和桌椅布置出了一片华丽的会场,史若云带着全体管委以及能赶来的全体股东,在这里郑重地正式地欢迎他们的归来。旁边赵阿洛已经指挥着好几组画师就位,准备记录下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刚刚回家的水兵和水手们拘谨地列队站在一起,脸上露出不加伪装的笑容,接受着众人的围观。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主席台上,史若云代表管委会和全体大会,对他们和媒体读出了演讲词。

    “去年北风兴起之时,我们勇敢的远洋舰队踏上了南去的征途。他们所面对的,不仅是莫测的风浪,还有一段长达两万公里的未知旅途……”

    “……他们毫无疑问,是我们的英雄。他们踏破风浪所战胜的,不仅是……”

    史若云手持早就写好的稿件,语气中带着哽咽的读着。在台下,她的丈夫正面带微笑,鼓励地看着她。

    “……他们提醒我们,在我们司空见惯的这片天空下,还有另一个世界……”

    读着读着,她的眼前渐渐朦胧起来,稿子上的字迹被打湿,声音也越发哽咽起来。

    “……我们的未来……去他的!”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手中的稿子一扔,冲到了台下,紧紧地抱住了韩松,大声地哭了出来:

    “欢迎回家!”

第469章 东洋景 上

    1264年,7月1日,庆元府,望海镇。

    十几天前,东海远洋舰队从西洋归来,带回了一大批外洋奇珍,在望海镇引发了轰动。四海商会比往日更加热闹,唱卖会一场场的开,商人们进进出出,激烈竞拍,好不热闹。

    如今到了七月份,热度仍持续着,即便已经入夜,四海商会依然灯火通明,门外小商贩们支起了小食摊,准备迎接饥肠辘辘的商人们。

    在商会后院的一处小院子中,尼科洛站在廊前,有些羡慕地听着前院传来的喧闹声,然后拍死一只蚊子,回到了旁边的屋子中。

    屋子是个回门朝西的,内里布置简单而雅致。东墙上有一扇颇大的窗户,上面有一对细桃木栅纸窗,现在开着窗挂着细纱帘,两侧有一对廉价的对联;南北墙边各有一座雕花木床,床上皆有纱帐,床尾边还有个柜子;中央摆着一张松木圆桌和四个圆凳,桌上铺着一张圆形竹垫,上面放着一个盆栽、一个陶水瓶、一台铜油灯还有一套青瓷茶具。总体来说,东西都不贵,但都很干净整洁,尽可能做了些美观不繁复的装饰,很有东方特色,让人住得很舒服,体现了一个文明的底蕴。

    当初尼科洛等人被带到了庆元府,就被安置在四海商会的这处院子里,尼科洛和他的兄弟马泰奥一起住进了这个房间。这只是个普通客房,但他们住进来的时候却受宠若惊,仿佛进了什么宫殿一般,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把东西给弄脏了——其实当地的商会员工也怕,所以先带他们好好洗了一顿澡,才让他们入住。

    不过这十多天了,外面的中国人始终没有准许他们出门,只提供食水让他们住着,然后每天派人来教他们学一些汉语和东方常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传说中的中国皇帝。

    “但也倒好,住着挺舒服的。”

    尼科洛先是去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又拿着这个通体青绿没有装饰的圆润瓷杯欣赏了一会儿才放下。然后,他把桌上的油灯点了起来,去右边自己的柜子里取了笔、墨水和记事本出来。笔和墨水都是他自己带来的,而记事本则是商会提供的,品质很好。

    他带着文具走到桌旁摊开坐下,然后翻到本子第一页,在他自己标记的日历上查了查,比照了一下新明历与儒略历的日期,然后拿起笔蘸了墨水,开始写道:

    “7月10日,耶稣诞生第1264,晴。今日是中国人所称的‘立秋’之日,也就是秋天开始的意思,天气好像确实凉快了一些,真是神奇。当然,即便秋天已经开始,这个叫‘庆元府’的地方仍然比威尼斯要热上许多。但是没有巴士拉还有印度那样热,也不像前者那样干燥和后者那样潮湿,是个适宜生活的好地方……”

    “今日还是像往常一样,我们没有得到出门的许可。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帝,拿到我们的奖赏,然后回到威尼斯,见到丽塔和小马可……圣玛丽亚宽恕,我这样急躁是不对的,不管能不能见到皇帝,多学习一些东方知识总是好的。

    今天上午,还是往常那位贾先生过来,教导我们学习汉语。不得不说,这是一门与欧洲所有语言都截然不同的语言,我到现在也只学会了几个简单的汉字,比如‘火’‘水’‘田’。但是谢天谢地,他们有一套用拉丁字母标记读音的方法,学起来还算简单……对了,我之前没说过吧?他们的确有在用拉丁字母,和我们常用的那些一模一样!真不知道这些中国人是怎么学到的,我问过他们,他们只说是祖先传下来的。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听说罗马人在千年以前就与中国人有过交往了,那么字母表传播过来也不是不可能。对,这次我们就是作为‘拂菻人’,也就是东方对罗马的称呼,去拜见中国皇帝的,真是有意思……”

    “笃笃”

    他正写着,门口却突然传来了踢门声,他转过头去一看,门没开,却有一个大嗓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尼科洛,是我,现在端着饭没手开门,帮我开一下!”

    原来是兄弟马泰奥回来了,尼科洛立刻应了一声,起身开了门。马泰奥现在跟商会借了一身白色衣裤穿着,左右手各拿着一个大碗,还插着筷子冒着热气。他见门开了,随口打了个招呼就冲了进去,将碗放在桌上,然后甩手道:“啊,烫死了。”

    刚才他俩从学堂回来就分头行动,尼科洛先回了房间,马泰奥则去领饭,现在饭就领回来了。

    尼科洛走回桌旁一看,笑了:“好啊,又是汤面,正好也饿了,我们快吃吧!”

    说着,他就把自己的纸笔本子收好,给马泰罗倒了一杯水,招呼他坐下吃饭。

    马泰罗笨拙地握着筷子,将碗中的面条搅成一团,然后吹着气吃了起来。尼科洛倒是已经学会一点筷子的用法了,用三指夹着,虽然也有些生疏,但总算是能把面条和里面的青菜小鱼一起夹起来了。马泰罗羡慕地看着他,说道:“尼科洛,你学得可真快。”

    尼科洛笑笑,把筷子又摆正了一点:“其实还算简单,而且用习惯了也真方便。啊,今天这汤面味道真不错,比起上次的奶酪拌面别有风味,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时马泰罗眉头一挑,说道:“我见过!他们是把面团不断拉长,叠过来再拉长……一直拉,最后就成了这样的细面条了。要是给我一个厨房,我也能做出来!”

    尼科洛笑道:“那好啊,等以后我们回了家乡,就可以做给他们吃了。”

    简单的晚饭很快吃完了,他们将面条和配菜吃完,又把面汤喝干,然后便端着碗送到院门口的木桶中,等着商会人员收走。

    接下来也没什么事要做,两人就趁着这个机会,与其它威尼斯人会合在一起,胡天海地地聊了起来。之前几天来每天都是如此,聊天也没什么营养,就是打发打发时间,等夜深了就回屋睡觉——不过今天有了些差别,聊天刚开始,就有一个小个子兴奋地说道:“你们听说了吗?今天我跟周说话的时候,他告诉我,再有差不多十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去大宋的首都临安了!”

    ……

    7月11日,尼科洛等人收拾行李,离开四海商会,再度来到了望海镇的港区之中。

    见到港中千帆云集的景象,尼科洛感觉恍如隔世,当初他乘船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被这天下第一港的繁华震撼,如今再见,依然赞叹无比。

    他们上了一艘旧星火级,乘着夏季的东南风,离开海岸,向西北方航行而去。

    “一开始,我们的船离岸不远,但海边多是荒滩,没什么好看的。航行很顺利,先是向西北,又转向西南,等到天快黑的时候,一条宽阔的大河出现在我们面前。船没有继续航行,而是泊入了河南岸一条支流的河港之中。到了这里,我们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河流两岸,到处都是农田,连片的农田,一块块的农田,望不到边!辛勤的农民们在里面劳作着,庄稼的长势相当好,看来一定会有丰收。天哪,怪不得中国如此富裕,像这样精心照料的农田,即使在意大利都不多见,更别说欧洲其它地方了,这得产生多少财富?不知道是哪些领主有幸拥有这些农田,真是令人艳羡啊!”当日,尼科洛在日记中如此记录道。

    第二日,他们继续出发,小心地进入了钱塘江口,溯江而上。船在江水中航行的速度更慢,让威尼斯人得以仔细地观览两岸风光——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大片的农田,偶尔能看到些村庄,还有小港口小亭子之类的设施,但还是让这些初到此地的泰西人看了个稀奇。

    船只在钱塘江中七拐八拐,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了临安大运河附近的码头,整个临安城的景色展现在他们面前。

    大运河贯通南北,无数大小船只在其中川流不息,既有威尼斯人看着很眼熟的轻便小船,还有些运人运货的乌篷船,还有些雕梁画栋的花船,几乎堵塞了河面。

    在大运河之南,高大的城墙连绵数十里,几乎遮盖了地平线。城中高大的飞檐青瓦涂饰有鲜艳图案的高楼在城墙背后显露出来,连成一片几如小山。城门内外,行人车辆来来往往,水门之中还有小船进出,有如这座巨大的城市在呼吸着。

    “这……就算是君士坦丁堡也没有这么繁华吧!”马泰罗感叹道。

    尼科洛摇了摇头:“要是上个世纪的君士坦丁堡,或许能比一比,然而现在差远了。”他的心情不禁激动起来:“这就是中国皇帝居住的城市吗?果然名不虚传!”

    他又回头向后看去,在大运河东北的空地上,有一片规模较小但同样繁华的建筑群,前方是一片广场,主体是个四角突出的回形大楼,其中西北角有一个需要抬头仰视的高大最为瞩目。他不禁出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是皇帝的城堡吗?”

    带他们过来的江南公司员工贾森笑了笑,摇头道:“可不敢这么说。那是我们东海国建立的京东商城,只是个做生意休闲的地方。哦对了,在朝廷做出决定,引你们入馆驿居住之前,你们就得在这京东商城暂住了。”

第470章 东洋景 下

    1264年,7月12日,临安,京东商城。

    “哇啊……那,那是魔法吗?”马泰罗惊叫道。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在他面前,一排烟花正点燃着,色彩缤纷的绚丽光点从下向上喷涌而入,如花如树,如星如雨,构成了美丽的画面,令他受到了直击内心的震撼。

    他们一行人抵达临安后,由于天色已晚,便被就近安顿在了京东商城的宿舍里。贾森带他们简单吃了一顿晚饭,便紧接着带他们出来,观览京东商城的风貌。

    当下的世上,夜晚的到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意味着万籁俱寂,唯有少数几个地方有夜生活的存在,而临安就是这个少数之一。京东商城作为临安城周边一等一的商业区,自然更是灯笼高挂、灯火通明,在黑暗中带来难得的光明,吸引市民过来游览消费。

    如今虽然已过立秋,但江南的天气依然炎热,入夜之后清凉了些,正适合出游。因此虽是夜间,京东商城内外仍是人流如织,好不热闹。

    现在,商城前的广场上便有一场焰火表演,为夜生活添增气氛。往来的行人虽也驻足围观、品评赞叹,但总不会当作多大的稀奇事,唯有这一行深目勾鼻的威尼斯人,才在这五颜六色的花火之前瞠目结舌,不知为何世间会有如此绚美之物。

    “魔法?”贾森是学过大食语的,能够跟威尼斯人交流,因此之前被派去教他们学汉语,同时又反过来跟他们学了一些据说在欧洲通用的拉丁语,但并未学过这个单词。他对尼科洛问了问,好像是诡异邪术的意思,不禁皱起了眉:“这可是炼丹术的成就,是科学,可不是什么邪术……算了,估计你们也听不懂,看看热闹就好,别靠太近了!”

    于是威尼斯人就这么痴迷地看着焰火表演。过了一会儿,这一批烟花燃尽,又有人上去换了新一批。这时,尼科洛注意到烟花不过小桶大小,一人就可轻松搬动,拿火点燃即可,就起了兴趣,对贾森问道:“贾先生,不知道这烟花要多少钱一个?我们能买些带回去吗?”

    烟花倒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贾森犹豫了一下。上面可是特意叮嘱过的,火药相关的东西万不能让威尼斯人接触,这烟花虽然加了不少料,但本质还是火药推动的,自然也在禁列。他想了想,没有直接肯定或拒绝,含糊地说道:“再议吧。”

    尼科洛见他这样子,也知趣地不提了。

    稍后,焰火表演到了最后一轮,几枚特制烟花先后在天上爆出“福”“禄”“寿”三字,然后便在群众的喝彩声中结束了。

    接下来,贾森又带着威尼斯人去了京东商城其他地方,参观夜市。夜市之中五彩缤纷,热闹无比,前有灯笼高挂,行人猜着灯谜,后有说书唱戏的,行人听到精彩处纷纷喝彩打赏,不过这些外国人都看不懂,只能看个热闹。倒是有些卖艺的,训着猴子上蹿下跳,还有用身体做出各种危险动作的,让他们看了个舒爽。

    最终,贾森请他们每人吃了一串油炸的甜糯米团子,便带他们回宿舍歇息了。

    第二日,尼科洛一大早就醒来了,不过他走出八张床的宿舍,却发现有不少人醒得比他更早。他们住的这个宿舍是京东商城旅舍部的一楼,同楼的大多是商城员工,上面几层是对外开放的旅舍。这个时刻,员工们已经醒来,开始按自己的职责烧煮热水、准备早餐,又叫来粪车,准备替换旅客们的马桶……上百人各有动作,整体却井然有序,看得尼科洛啧啧称奇。

    “这么多人,差不多能填满一个城堡了,却能这般顺畅地活动起来,可真是不简单啊。”他感叹道。

    这一日,他们还是继续留在商城内,参观里面的商业设施。东北角的文化中心他们自然看不明白,但西南角的东海商店和东南角的百货商店可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他们可从未想象过,世间能有这么多精巧华丽的商品,温润的玉器、光亮的银镜、精密的座钟、精致的瓷器、剔透的玻璃器……而且这些商品就大咧咧地摆放在橱窗柜台之中,琳琅满目供人欣赏,即使不买,光看着也是享受。

    “这个,多少,钱?”尼科洛看中了一个浅绿色的玻璃碗,操着刚学会没多久的生疏汉语对店员问道。

    店员似乎不是第一次见胡人样貌的客人了,对他们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紧张,放慢了语调答道:“承蒙惠顾,今日减价促销,这等三寸碗单卖的话,只要五贯一个,相比往日可是实惠多了,您不来一个吗?”

    尼科洛又问了一遍,终于从他的回答中提取出了关键词,然后开始在心中换算起来:“一贯是七百七十枚铜币,五贯差不多四千枚,也就是四塔尔……好便宜!”

    威尼斯一向以出产优质玻璃器文明,他们这些商人也曾凭借这种特产大发其财,自然对行情很熟悉。他本来还打算有机会从故乡运玻璃器到东方贩卖赚钱呢,然而到了这边才发现,当地就有玻璃器出产,还这么便宜,那还赚个屁啊!

    他不免失望了起来,对着店员摇了摇头,继续看起了其它商品。

    不过,令他有些意外之喜的是,又问了几个价格之后,他发现这些奇珍的价格比他的心理价位要低不少。那么,要是出钱买上几件,带回威尼斯卖出去,岂不是能赚上不少?

    他与其它人交流了一会儿之后,余人也有了类似的想法。之后,他们再看这些奇异商品的时候眼光都变了,垂涎欲滴,恨不得当即就掏空口袋全买下来。然而这次他们跟着东海人的船来到东方,携带的货物和金银也没多少,实在是囊中羞涩,也买不了多少,只能忍着过过眼瘾。

    ……

    “我要再次强调一下中国人的富裕,在这里,不仅贵族和商人穿着漂亮的丝绸衣服,就连一些平民也这样穿着。我亲眼见过一个仆人失手打碎了一个在欧洲可能价值十个佛罗林金币的精致瓷瓶,他却只是略微遗憾,没有太过惊慌。要知道,若是在欧洲有人犯了这样的错误,他多半会因此被领主活活打死。当然,在中国,瓷器的价格并没有那么昂贵,但这不影响这一点。

    我们在这座华贵的‘商城’中停留了几日,我开始与中国人交谈,能说和能听懂的词语越来越多了。然后,等到他们历法的7月16日,也就是‘处暑’之日,贾先生终于带领我们向南进入了临安城,世界第一城。

    任何语言都不能描述这座城市的伟大,单单围绕它的城墙走上一圈,可能都需要一整天的时间——然而你并不能绕着它走,因为南城就是中国皇帝居住的宫殿,任何人都必须保持尊敬,不能接近,一般人只能进入北边的平民区之中。

    即便是平民区,也要远远好于欧洲的一般城市。这里的街道都铺了石板,非常干净整洁,不用担心踩到便溺物——它们会被专门的粪车收走,运输到周围的农田中用作肥料,多么文明和智慧的国家啊!街道两边的建筑也高大漂亮,屋檐会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既好看,又能让雨水远离房屋,真是聪明!房梁和柱子上经常会雕刻出鸟兽的图案,墙壁也会用鲜艳的颜料绘出图案,真是美丽!这里的男人都非常高大,女人都非常美丽,见到我们会好奇地看过来,但不会长时间盯着,真是有礼貌!赞美上帝,这简直是地上的天堂!”

    宿舍之中,尼科洛刚吃过午饭,现在正奋笔疾书着,记录这些时日来的见闻。真正见识到临安城的广大繁华之后,他可是震撼不小,不吝赞美之词。其余七人则在聊着天,交流着自己对新事物的看法,虚度着时光。

    本来这段午休时间就该这样平淡地过去,下午再开始学习,不料房门却突然敲响了。马泰罗上前开门,然后就见贾森急匆匆地在外面,门一开就冲着里面喊道:“快,准备一下,整理好衣服,官家要见你们了!”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然后惊讶起来。

    尼科洛笔落到了本子上,沾出一片污渍,却也顾不得了,回头颤音问道:“官,官家?是皇帝陛下要,要见我们了吗?”

    马泰罗也脱口问道:“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先进临安城使馆等着,要等到年底才能见到皇帝吗?”

    贾森也感觉头疼,流程来说确实如此,但现在这位官家不可以常理度之。官家晚慧(说不好听的就是智力残疾),天性好玩,当初还是太子的时候还能被世祖皇帝压着整天学些经史帝王术之类的,一登基就全抛开了,把政务全扔给贾相公,自己夜夜笙歌、游山玩水,好不逍遥。今日,他老人家不知怎么就起了兴致,白龙鱼服来了京东商城游玩,然后与驻临安的狄柳荫聊了一阵子,听说了这些万里迢迢泰西之地来的“拂菻人”,性子一起,就要召见他们。这下子,就得临时折腾了。

    但不管怎么说,事到如今也不能拖延了,他随口说道:“今日官家有空,正好就见你们。赶紧收拾,随我过去,不要多话,问什么就答什么就是了,我给你们翻译。”

    尼科洛等人心潮澎湃,也没准备什么,就这么跟着贾森出门,然后进了商城主楼之中。

    主楼是一个回型院落,四周是商铺,中央是园林。园林之中,又有一座戏台,会定期上演新式戏剧。现在戏台前的看台上没几个人,单单竖着一柄黄色大伞,当今官家赵禥就坐在伞下,看着戏台上两名插满了旗子的武生在打斗——今日上演的这台戏是新式戏剧《长坂坡》,武戏充足,最合赵禥的胃口。

    此时戏正到了精彩处,两旁的乐班奏起了快节奏的曲子,身着白蟒青底服的赵云手持白缨铲头枪,与黑脸持青釭剑的夏侯恩左右奔走,转着圈圈,口中唱着词,引人提心吊胆地看着。

    贾森等人抵达后,没有立刻上去打扰观众,就在台后静候着。他自己心里生怕接下来的会面出什么纰漏,七上八下忐忑得很,倒是几个威尼斯人没心没肺地被台上的戏剧吸引,虽然听不懂,但也被华丽的扮相和唱腔引诱了感官,聚精会神地看着,正如伞下的赵禥一样。

    稍过了一段时间,赵云唱完台词,终于一枪刺出,将夏侯恩刺倒在地,气氛达到了最**。

    “好!”赵禥站起身来,奋力地鼓起了掌,“打得好啊!来人,给他们放赏!”

    表演告一段落,这时赵禥旁边的狄柳荫才对他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站起身来,对贾森等人招了招手。

    贾森见状,对他们又强调了一遍:“行礼后低头看地,不得直视官家!”然后就带着这几个威尼斯人走上前去,在官家护卫的指引下,走到了看台前方的空地上,行礼拜见前方的官家。

    尼科洛记着之前贾森强调的礼节,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直视皇帝,直到贾森一声抬头的命令传来,才抬起头朝前望去。

    这位传说中的中国皇帝穿着一身青红色夹杂的轻便闲服,头戴常见的中国式样的两侧有长长布条伸出来的帽子,看上去相当年轻,额头很大,一双小眼睛也在打量着他们。

    “这就是中国皇帝?跟原想的不太一样……”他心里这样想到。

    与此同时,赵禥也在啧啧称奇地打量着他们:“哈哈,还真是异邦胡人啊,鼻子大大的,头发卷卷的,还有几个头发带颜色!”

    狄柳荫笑着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连人也是多种多样。这些人至少还有个人样,在西南的非洲,可还有些人是通体皮肤像墨一样黑的呢!”

    “哦?黑的?”听他这么说,赵禥起了兴趣,“那,卿家,下次你可要给朕带几个这样的过来看看。”

    狄柳荫嘴角一撇,感觉给自己揽了个麻烦。但转念一想,这次带回来的那些马奴不就是黑人吗?大不了叫几个过来给他看看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他便对赵禥拱手道:“必定让官家满意。”

    赵禥又看着尼科洛他们,问道:“听说你们是从万里之外的拂箖来的,那里可都是跟你们一样的胡人吗?你们那边土地城池是什么样子的啊?”

    尼科洛早有腹稿,当即答了出来,贾森翻译时又润色了一番,道:“回官家,拂箖国是水之国,整个国家围着大海而建,城池之间用船往来。他们那国都也是个水城,屋舍都建于水面之上,平日民人出门都是乘船……”

    赵禥听了啧啧称奇,道:“倒可真了不得,便溺倒也方便了,出门直接朝水里尿就是了。”

    贾森尴尬一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稍后,赵禥又问了几个问题,贾森多朝离奇的方向发挥,倒是好好满足了他的好奇心。最后赵禥很是愉悦,对他们问道:“你们这么远来朝贡,也是有心了,想要什么赏赐呢?”

    见终于进了正题,尼科洛心情激动起来,努力平静地说道:“皇帝陛下的国家物产丰饶,稍有一些特产,在我们那里就是难得的好东西,希望陛下能给我们一条船,让我们载着满仓的货物回去,让乡友们见识见识。”

    赵禥听了翻译,不以为意,一条船,也没多少嘛。于是他随口说道:“好嘛,朕许了。正好,狄卿家他们东海国不就擅造船吗?卿家,朕遣人与礼部知会一声,回贡是多少份例,你便帮着操办了吧。”

    狄柳荫眉头一挑,这中间可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立刻回复道:“敢不从命!”

第471章 东隅岛

    1264年,9月7日,鲸海。

    这个季节海上风向多变,刚刚还是西风,走出去没多远就变成了南风。

    烈焰级追云号上,二十多个水手在动力中心奋力转着绞盘,牵动绳索,将三面帆的帆向顺时针转过一个角度,适应了新的风向,整条船依然以八节左右的航速向东行进着,在深蓝色的海面上留下了长长的航迹。

    舰桥上,北冥公司的赵虎子读过最新的航行数据,赞叹道:“果然,烈焰级的航行性能还是要比顺风级高上一截啊,啧啧,真是好船。”

    他身边的潘学忠笑道:“不用急,现在新船不断下水,我看不用几个月,就得把你召回远洋舰队去了。”

    赵虎子咧开了嘴:“但愿,但愿吧。”

    烈焰级是阔马造船厂的重点项目,多条产线同时开工。第一批次的逐日、追云是前年底下水,去年底又下水了紫电、青霜,今年中陆续建成乘风、破浪,目前已经有六艘了。这样下去,海军的校级军官没几年就不够用了,像赵虎子这样的资深军官早晚得上去。

    也是因此,完成远洋探险归来的逐日、追云二船就不参加今年冬的第二次远航了,而是在本土检修休整,顺便进行本土防卫和训练。潘学忠休假了几个月之后,领到了一个简单的任务,即带着追云号和一小批海军陆战队,去帮助北冥公司在鲸海上开拓。正好,当年的捕鲸队就是他带着的,可以说渊源深得很。他先去了瀛山岛,在那里与赵虎子汇合,然后一起继续深入鲸海,如今已经航行六日了。

    随着船只的航行,一座岛屿逐渐出现在东方的视野中。潘学忠拿起望远镜看过去,见此岛北、南两侧都是山,中间反而低平,就对赵虎子问道:“这就是东隅岛了吧?”

    赵虎子点头道:“对,东隅岛。当初我们探到这里,发现它偏居东方海上一隅,所以就起了个名字叫‘东隅’。虽说后来跟上面的土人一问,打听到此地的土名是可以写作汉字‘佐渡’的,但也叫习惯了,就这样了。”

    东隅岛是日本北部位于鲸海之上的一座大岛,去年北冥公司在鲸海上探索,走着走着就发现了它。这让当时的赵虎子等人很是惊喜,既然在鲸海上有这么个地方落脚,那么处理起鲸鱼来可就方便多了。

    潘学忠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们东海人发现的岛,爱怎么叫怎么叫,关上面的土人什么事?“这岛的条件倒是不错,南北高山可避风,中间又有港湾平地,作为捕鲸的基地倒真是个好地方。对了,上面的土人跟日本人是一样的吗?”

    赵虎子说道:“是一样的,他们自称原本是日本国的贵人,甚至还有宗室,因犯了错才被赶到这岛上来的。”

    潘学忠眉头一皱:“有些麻烦啊。”

    赵虎子说道:“倒还好。至少他们通文字会种地,比鲸海北岸那些真野人好打交道多了。而且他们还有些穷讲究,我们带来的货物在当地销得出去。”

    潘学忠一笑:“那倒还好……咦,他们这穷乡僻壤的,买得起我们的货么?”

    赵虎子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能卖,赚了不少金银。或许是他们真是贵人出身,还有些家底积蓄吧。而且岛上也不是真穷僻,能种水稻,产的米口味不错,我们常买。还产一种厚纸,是用岛上特产的一种榆树皮和某种开红花的纸药做出来的,品质相比一般的日本纸倒也不算多么出众,不过颜色、纹路和质感很是独特,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现在本土不是在搞银行吗?四海行就专门收购这种纸用来印钞,用于防伪。”

    潘学忠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还不错,不过纸钞之事关系重大,恐怕不宜操之于他人之手啊。”

    ……

    不久后,追云号接近了东隅岛,驶入了岛西山下的一处挂着“北冥渔业公司东隅岛驻地”牌子的临时港口中。

    当初北冥公司找到东隅岛时,与当地人曾引发了一些争端,但最后还是得到了解决,在一处无人山地设立了营地。到现在也就一年时间,营地规模不大,陆上用原木、石头和土堆了一个小堡,内部有居住的木楼,海上有两条长长的木栈桥。除此之外,还修了一条通向东方平原地区,也就是当地人居住生活的区域的道路。

    此时,一支捕鲸队也刚刚归来不久,正在港内停靠着。一条十多米长的大鲸鱼原本被一艘闪光级拖着,现在被公司雇佣的当地人像拉纤一般拉上了岸。另一边,还有一艘改造过的顺风级“木船”,用船上的木制吊机将船内的小鲸鱼吊运出来。

    在岸上,石头堆成的“分解场”中已经拉过去了一条小鲸鱼,正被雇工们分解着。鲸皮小心地剥离出来;皮下脂肪切成块,用小车拉到另一处熬成鲸油;鲸肉鲸下水也切块拉走,腌制成肉干;鲸肠子洗净分层保存下来;柔软的鲸骨有大用,同样会小心切割保留下来。

    石台子上,血水和体液横流着,与已经结成黑斑的旧血一同染成红红黑黑黄黄绿绿的一片,臭味冲天,吸引了一片蚊虫苍蝇,看着直令人反胃。与之相对的是,浸润在这臭气中的雇工们却甘之若饴,他们通过这份工作获得了珍贵的铜钱,每天下工还可以把边角料带回去吃,可比以前的日子好多了。

    这套流程潘学忠当年见得多了,早已熟悉得很,并不奇怪。但令他意外的是,港中不但有这些捕鲸队的船,还有十几艘外来商船,是干嘛的?

    “怎么有这么多商船?”他对赵虎子问道。

    赵虎子看了一眼,说道:“跟着我们过来的吧。我们的捕鲸船都是专门改过的,舱位占了不少,自己往回运货不划算,就把存货堆在岛上,雇商船运回去。哦,我之前不是说岛上有买有卖的吗?或许他们就是看到生意好做,就呼朋引伴来多了。”

    说完,他又捏了捏下巴:“不过平时也没这么多……今天这么多,或许是等鱼的。”

    “鱼?”潘学忠奇怪地问道:“鲸鱼吗?”

    赵虎子笑了笑:“不是,是鲑……哎,我一会儿请你吃一顿,你肯定就明白了!”

    ……

    稍后,潘学忠和赵虎子上了岸,在北冥公司驻地沐浴更衣,然后用起了饭。

    待到用饭之时,潘学忠才明白赵虎子说的是什么。

    “美味!”他拿着筷子,迫不及待地又夹起一片鱼脍,在辣根油里沾了沾,塞进嘴里,“丰润鲜美,浑厚连绵……实在是美味啊!”

    在他面前,放着两份鱼肉,皆是透着白色脂肪纹路的优质红肉,一份用油稍稍煎过,洒了盐粒,另一份则未经烹饪还是生的,只是片成鱼脍,保留了原始的滋味。不管是哪一份,都鲜美异常,咀嚼吞噬皆是无比享受——实在是难得的美食!

    赵虎子也从自己的餐盘中夹起一块熟肉吃了下去,然后问道:“怎样,潘老哥,比起寻常河鱼海鱼,都要高上一筹吧?”

    潘学忠依依不舍地把口中的鱼肉咽下去,道:“的确,真是不同凡响。此鱼叫鲑鱼是吧?你们是从哪找到的?”

    赵虎子向身后指了指:“在鲸海北边常有鱼群汇聚,秋冬时节更是汹涌向北。我们有时捕鲸无所获,就会捞几船鱼回来,横竖不能空手。这些鱼品类繁杂,各有滋味,而这鲑鱼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肉块肥美,数量也不少,堪称特产啊。”

    潘学忠听他说着,又吃了几块,最后问道:“你之前说外面的船是等鱼的,等的就是这些鱼?”

    赵虎子点头道:“对啊。本来这些鱼的美味只是我们公司中人品尝过,后来用盐稍腌了一些带回了临安,被商城的吴子力吴东家发现,做成鱼宴宴请临安豪富,顿时引发了轰动,一鱼千金难求。此后商船来往东隅岛,便会尽量带些鲑鱼回去,如今正是渔获季,那些商船便等到了现在。可惜,生鱼易腐,他们带回去的只能是腌鱼,味道总有些折损。想吃真正的美味,还是得来这东隅岛。”

    潘学忠笑道:“那好啊。有鲸、有鲑鱼、有米、有纸、有人,这东隅岛大有可为啊!”

    赵虎子竖了个大拇指:“那以后就要多仰仗老哥了!”

    ……

    饭后,酒饱饭足,潘学忠本欲喝会儿茶就去屠宰场上视察一番,结果刚烧开了水就接到报告:“少校,外面有人递了拜帖,说是日莲上人来访。”

    “日莲上人?”潘学忠端着茶杯,有些惊奇,“这岛上还有和尚?”

    赵虎子倒是慎重起来,说道:“这个日莲上人有些来路,我们当初能在岛上落脚,跟他也有不小关系,最好还是见他一见。”

    “哦?”潘学忠有了兴趣,“我记得你说过当初当地土人闹过事吧,难道跟他有关系?这日莲上人是个什么和尚?”

    赵虎子摸了摸鼻子:“说来奇怪,他是个被幕府流放的‘妖僧’。”

第472章 妖僧

    1264年,9月7日,日本国,佐渡岛。

    佐渡岛,自数百年前便是日本国流放犯人的地方。虽说是“犯人”,但一般小偷小摸作奸犯科之人是轮不到这个待遇的,能被送来佐渡岛的,大多是与日本朝廷和幕府的作对的人。而有能力与当权者作对的,自然也不会是一般人,而是日本的贵族、皇族,乃至真正的天皇,大多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

    不过,即使同为失败者,也是分派系的。前前后后、不同派系的流放者们在岛上分散居住,其中位于岛西八幡神社旁边的,就是一家与幕府关系相对和缓的“周坊”家人。

    周坊町再往北,还有一处“野泽町”,居住的是“平民们”——岛上本无平民,但早年被流放过来的贵族经过长年生活,坐吃山空、穷困潦倒,自然就被新流放过来的生力军压迫,沦为了平民。这些平民地位较低,但更放得下架子,种田捕鱼、伐木淘金,都是一把好手。

    过去,平民们也只能做这点粗笨工作了,收成有相当一部分都要被“贵族”们收走。但是从去年以来,一帮“宋人”乘大船而来,在岛上拓地建屋、雇佣本地人过去处理渔获,平民们的生活境地就好了许多。

    如今,野泽町西边的山林中开出了一条窄长的道路,与更西方的北冥公司驻地连接了起来。现时正有不少穿着粗陋短衣的平民挑着扁担在路上来来回回,送去稻米,换回鱼下水、铜钱或新奇的小商品,带回家中,或者发卖到岛上其它地方。

    在道路的西侧,北冥公司驻地门口,三人正站在一处树荫下,等待着。其中一人披着青色朴素僧袍,头顶新剃过,光亮亮的,露出顶上的戒疤。另外两人则是传统的武士打扮,腰间都挂着刀,却没有剃成标志性的月代头,只是寻常把头发扎起来。毕竟月代头特意把头顶的头发剃光是为了避免战时散发遮蔽视野,而这些“武士”已经不再有战斗的需求,也就不用在意这一点了。

    和尚平心静气地等待着,其余两人则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其中一名武士抬头望去,却见门中出来的不是那些“东海人”,而是两名年轻女子。

    “还没回应呢?”他嘟囔着,有些不满。

    这一开口就憋不住了,他见出门二女肚腹皆有微微隆起,便随口问道:“是借到种了吗?”

    二女面露喜色,略一行礼,道:“托您的福,是借到了呢。”然后便轻快地顺着山路往东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才有一名短发白衣的公司员工出了门,看了看武士,然后径直走向那个和尚,说道:“日莲上人,我们潘少校请您进去说话。”

    “南无妙法莲华经。”日莲和尚睁开眼,用庆元府口音的汉语说道:“那便有劳居士带路了。”

    “有请。”员工做了个手势,带他们进入门口。

    日莲和尚等人尾随他走过去,在进门前,日莲又转头看向了南边的海湾,在那边的栈桥上,巨大的追云号如同一座小城一般,无言而巍峨地矗立着。

    ……

    潘学忠换了件挺阔的海军礼服,将自己屡次历战获得的崂山海战、海州海战、清河大战、远洋探险等徽章挂了上去,在会客厅上首大刀金马地一坐,等待日莲和尚等人的到来。

    不久后,一行三人在员工的引领下进入会客厅中。两名武士在门口解下武器,而日莲直接进入室内,看清里面的布置后,双手合十,对潘学忠念道:“南无妙法莲华经,日莲见过潘将军。”

    潘学忠一愣,不是因为没听清,而是因为听得特别清楚。这日莲和尚用的是汉话,而且带有浓重的两浙口音,潘学忠正是婺州金华出身,自然完全听清了。

    实际上现在的日本和尚是知识分子阶层,中文本就是必修课,而日莲是法华宗的高僧,也就是来自中国的天台宗(兴盛于庆元府、台州一带)的传人,自然就学了一口当地口音的汉话。

    潘学忠不知此中详情,只是觉得这日本和尚十分稀奇,当即也以礼回应,学着他的话说道:“南无妙法莲华经。不知日莲上人寻我所为何事?”

    日莲听了他重复了自己的佛号,露出笑容:“潘将军果然是与正法有缘之人,想必诸位便是天之御使了。”

    啥?潘学忠一脸懵逼,怎么就有缘了?这“天之御使”又是啥?

    日莲双手合十道:“那些深宫大庙之中的所谓‘高僧’,皆云须得苦读佛经、参悟佛理,与人辩法明理,方可成佛。然而,世人何其多,大部分皆是不识字的穷苦人,若是这般,难道他们就不得解脱了吗?那佛法又如何能普渡众生呢?所以,以贫僧之见,只要有心向佛,只需读一部《妙法莲华经》既可;甚至只要心诚,念一句‘南无妙法莲华经’便足够了。将军见了我,第一句话便是‘南无妙法莲华经’,足见将军是有缘人。”

    日莲虽然归属于法华宗,信奉《妙法莲华经》,但是路子跟法华宗并不一样,不强调教义、辩法等宗教学的东西,而是走简化普及的路线,声称只要日日多念《妙法莲华经》便可成佛,正好可以吸引没什么文化的大众皈依(这也是这段时期日本佛教的主要改革路线,还有一个一向宗更狠,连经都不用读,号称只要多念“南无阿弥陀佛”便可成佛)。

    潘学忠听了他的解释一愣,又笑了笑,这被他绕进去了啊:“也罢,有缘也好无缘也好,总之今日是见到日莲和尚了。那这‘天之御使’又是何物啊?”

    这时日莲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状,道:“普渡众生,方是正法。那么,那些号称钻研佛理的,实际上却是收拢佛心,只许自己成佛,不许众人成佛,岂不反是‘邪法’?可如今的日本,偏偏却是邪法横行——禅宗、净土宗等只顾自身,只知向贵人谄媚,寺庙非是清修之所,反倒学着御家人圈养民人供奉他们穷奢极欲!如此这般,遍地邪法,正法不彰,‘护法善神’迟早会弃日本而去,招致‘天之御使’的惩罚!”

    他又合掌,注视着潘学忠说道:“如今,正是天之御使降临之时了。”

    “你……”潘学忠深深吸了一口气——怪不得这日莲和尚被称作“妖僧”,果然太“妖”了!也活该被流放到这东隅岛来,居然把外人称天使,要是你是东海国的和尚,我说也得流放!

    不过,既然是日本的和尚,那倒可以谈谈。

    日莲正是因为散播这种“天罚”言论而被幕府流放,不过在历史上,后来蒙元入侵日本,还真应验了他的“预言”。此后他便名望大盛,最后建立了“日莲宗”,香火一直延续到后世,甚至还曾被后来的昭和小将奉为爱国和尚。

    不过仔细看看,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他预言成功是不假,但当元军真的打过来的时候,日莲并没有支持自己人反抗,而是站在蒙古人那边。因为在他看来,日本人“笃信邪法”,已经无可救药了,而入侵的蒙古人则是对他们进行惩罚的“天之御使”,正是该欢迎的对象。只不过他一个和尚也影响不了大局,事后闭嘴不谈,也没人能拿他怎么办。

    在这个时空,蒙古人尚未进攻日本(很可能永远也没机会了),但却有一伙东海人莫名其妙地出现,打扰了日本人平静的生活。身处局中的人或许尚未意识到风暴降临,这个被流放的日莲和尚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或许也是因为愤世嫉俗的他期待这种变化,故主动寻了上来。

    之前赵虎子他们初次抵达东隅岛的时候,想在岛上获取一块土地,曾一度引发了与周坊家的冲突,正是这个日莲出面,才化解了冲突,让北冥公司得到了虽偏僻却珍贵的一处落脚点。那么,现在他想要什么回报呢?

    潘学忠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对日莲说道:“‘天之御使’什么的,实在是抬举了,还请日莲和尚莫要再对人道,以免引发误会。我听说之前你帮我们的人在岛上落脚,实在是受了一个好大人情,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吗?”

    日莲回礼道:“只希望将军能讨伐邪法,还天下以正法。”

    潘学忠无奈地摇摇头,这日莲有些用处,但头脑真是不清醒。且不说东海全体大会没有表露出对付日本的意思,即使有,也是国家意志,而不是靠单独几个前线军官决定。更况且,有没有意思那都是我们的意思,哪能凭你的意思去就意思了?

    他叹道:“此事我们无能为力。稍后我备些礼物请和尚带走,若有其它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开口,但这兵戈之事,还是省了吧。”

    ……

    不多时,日莲一行人就从驻地退出了。

    两名武士中的藤原广资看着手中的一包红糖,非常欣喜,翻来覆去反复闻着香气。不过转头看到日莲严肃的样子,也正色起来,将糖塞进了怀里,在山路上走远后,又对日莲问道:“上人,那些东海人不肯助我们行大事,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再去周坊家那里,挑动他们闹些事出来?”

    “无需多事。”日莲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看山路另一端的土木要塞,“不需急于一时,即便他们不主动生事,只要日渐在日本像这般占地行船,迟早有一日,幕府也会主动找上他们的。”

第473章 日本病了,其名为钱

    1264年,11月11日,日本,西海道,肥前国,岩屋山。

    当年,日本国曾仿效唐制,将本国西端的那个大岛划分为九个州,此岛因而得名“九州岛”。州上有道,九州岛及周围的岛屿,又设了一个“西海道”统辖。再之后,日本废州设“令制国”,每国设一“守护”统领,守护之下又有许多“地头”,用于管理境内的零散地块,这九州岛上的九州就成了九国。

    肥前国位于九州岛西北角,地盘大约与后世佐贺、长崎两县相当,地形多山,海岸线破碎、群岛密布、港湾众多。岩屋山,就是肥前国山间的一处小谷地,由一个御家人家族武岩家担任地头。

    所谓“御家人”,就是与镰仓幕府的北条家关系密切,定下效忠的契约关系,然后被北条家派往日本各地担任重要地区的地头或守护的封建领主,与欧洲的骑士或前秦的士大夫类似,是幕府能建立统治的基础所在。

    不过,武岩家现在的状态相当不妙啊。

    岩屋山,有一处小町,实际上就是个大点的聚居点,町西高地上修建着武岩家居住的土城。这个土城从军事角度来说称得上小而坚固,但作为居住场所来说实在是逼仄简陋了些,没办法,岩屋当地就没几块平地,产出几乎没有,实在是提供不了什么供养。

    城中一处阴暗的木屋中,当代地头武岩元一和三儿子武岩三郎正在木板上相对而坐,久久沉默无语。

    许久之后,元一才开口道:“三郎,菊池家回信了,聘礼必须再加十吊钱才行,但今年收成不好,我们实在是没钱了。”

    三郎不忿地说道:“为何,他们之前不都答应了吗,为何又要加聘礼?”

    元一摇了摇头道:“岛田家的一个混蛋想给儿子说亲,就看中了菊池家的摩子。你知道的,他们近年来挖那种黑石头赚了不少钱,所以出手阔气得很。”

    三郎怒而捶了一下地面:“混蛋!他们身为武士,竟然做出挖石头卖钱这种低贱的事,真是不知羞耻!菊池家也是见钱眼开,信义都不讲了吗?”

    元一叹气道:“也没办法,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的。你还年轻,再等一等吧,好人家的女儿总是会有的。”

    三郎抬起头,期待地看着他:“父亲,我们家真的拿不出钱了吗?实在不行,去借一点也行啊。”

    元一有些尴尬:“你忘了吗?去年你二哥娶亲,我不得不把西山那片地抵给了商人,才借了钱给他置办了聘礼。如今,这笔钱还没还清呢。本来咱们武岩家的土地就没多少,到我这辈又分给了你二叔和四叔,单凭剩下这些山地和领民,就只能这么拮据过日子了啊!”

    日本幕府是典型的封建统治结构,对于武士不发工资、不征税赋,而是给他们分封领地,让他们用领地供养自己,并对幕府尽封建义务,服从调遣。不过基层武士采用的是均分继承法,儿子们均分家产,这样可以让御家人一代代越来越多,但是每个人的家产越来越少、越来越穷。武岩家祖先分到这块地的时候过得还可以,然而一代代传下来,到现在已经穷困潦倒了,空有地头的名头,却没有什么财力,还要对外借贷才能维生。

    三郎叹道:“是啊,大哥过后还有二哥,债都欠到几十年后去了,我这个小三儿,恐怕没有成亲的机会了。”

    元一看着这个他一向痛爱的小儿子,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最后咬牙道:“实在不行,我就去与北边唐津的小林大人说,把我们的岩屋卖给他,总得凑出钱来给你下聘礼!”

    三郎一惊,道:“这是祖宗传下的土地,怎么可以卖给他人?”然后又苦笑道:“原来我家真的已经穷困至此了吗?”

    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几度欲语,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俯身双手按在地上对元一行大礼道:“父亲,请允许我离开家吧!我要去博多,去寻个生计,或是给人做护卫,或是出海,或许会丢了性命,但不闯出个名堂不会回来!我迟早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知道,因人家贫年轻就欺负,早晚会后悔的!”

    元一对他的表态非常惊讶,嘴角不断抽动,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罢了,这对你或许也是好事。”

    数日后,武岩元一凑出了一份寒酸的行囊,将自己的佩刀郑重地交给三郎,送他踏上了前往博多的道路,依依不舍地返回家中。

    可是回家后没多久,他就接到一份来自佐贺城的命令:“什么,武藤守护要检阅御家人?”

    ……

    12月12日,肥前国,佐贺城。

    肥前国守护武藤资赖在城头走了一圈,看着城下稀稀拉拉的一帮子御家人武士,眉头大皱:“就这些人?真是不成体统!”

    武藤资赖是少贰家的当主……呃,看着是两个姓,但跟名越氏又姓北条是一个道理,他本是武藤家的人(这武藤家是日本名门藤原家之后,后来去了武藏一带过活,就改氏“武藤”),是当初镰仓幕府的重臣之一,后来被发配到了九州,担任监管西海道各国的“镇西奉行”,位高权重。因此这武藤资赖就在九州建立基业,新创了少贰氏一脉,所以他又可以被称作少贰资赖。

    武藤资赖担任镇西奉行数十年,近来深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就卸任给了儿子少贰资能,自己来做了这个肥前国守护。他到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征召各地御家人入佐贺,熟悉熟悉他们的面孔,检阅检阅他们的武艺。

    结果没想到,命令下去一个月之久,才征召到这点人过来,而且其中不少人大腹便便松松垮垮,完全没个武士的样子。

    他感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压抑不住,也不想压抑,当即就点出一个穿着浅红色袍服的御家人,问道:“下田,你身为福世地头,本当率二十七名精壮武士来上番,为何只到了十三人,连一半都没有?”

    姓下田的富态武士慌张说道:“守护,这,我……您有所不知,我们福世临近海边,不少人就被外来的海商雇佣去,尚未回家。您,您放心,若是有战事要用到他们,我回去就给他们家里写信,等他们回来就不会再走了!”

    “混账!”武藤资赖骂道:“你们身为御家人,身为武士,就是该呆在家中,日夜磨练武艺,以待守护和幕府征召的。现在为了钱就听宋人和商人驱使,岂不是自甘堕落吗?”

    “是,是,您教训的是!”下田慌忙说道。然而心里却很不屑,你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平时我们养不起家,难道您出钱啊?

    他只敢想想,队伍另一边却有一个武士真的哭喊了出来:“守护大人,我家已经穷困潦倒,半年前出生的儿子都卖给别人了,求守护大人救济啊!”

    “什么?”不少人都往那边看去,武藤资赖更是喝问道:“你是谁,是出什么事了?”

    “在下藤田,家……”此人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好不容易才说了个明白。原来他家道中落,父亲又得了重病,不得不将土地卖给商人换钱治病,然而病没治好钱也没了,还从地头堕落成了空有武士之名的一介白身。之前他还打算出海去闯荡,结果收到了佐贺的征召,就过来碰碰运气,看武藤守护能不能大发慈悲拉他一把。

    武藤听了后很是惊讶,问道:“去年幕府不是颁布了新制,禁绝高利贷,更不准买卖土地和人口么?为何你还会沦落至此?”

    成也封建败也封建,幕府因封建制度而建立了对全日本的统治,也因封建制度被不断侵蚀着根基。随着领地的不断分割,封建主逐渐变得穷困。与此同时,日本的整体生产力却并未削弱反而增长,而随着海外铜钱的流入,商品经济日渐兴起,商人和金钱的力量不断壮大。相比之下,基层武士的困境就更悲惨了。

    镰仓幕府也知道这一点,知道武士不存,自己的根基也就不存,因此一直在试图救助他们。就在去年,镰仓就推出了一项“弘长新制”,以“改善民生”,主要内容是限制僧侣、限制商业、限制高利贷、严禁人口买卖等等。但是,意图很好,可怎么执行呢?

    藤田哭诉道:“借给我家钱的那个商人据称是山阳道武田家的,我家如何能忤逆?拿着新制去找他说理,他非但不理,反倒打了我一顿,还说‘要不是要留你还债,就把你狗腿给打断!’……守护,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武藤资赖也气道:“竟有此事!”

    一个武士的破产,不光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还是关系社稷根基的大事——这个武士本身无法为幕府服务了,而购买了他的土地的另一个人,由于土地来自于自己而不是幕府,难道会对幕府有一丁点的忠心吗?

    当下他也没有心情检阅了,解散队伍各回各家,自己也回家思考去了。

    实际上武藤资赖担任镇西奉行多年,对博多商贸的兴盛和各地御家人的衰败早已知悉。只是过去他高高在上也没怎么太过重视,直到自己实地考察过,方知已经严重至此。

    他命家人从库中取出一串铜钱——他身居高位,当然也收藏了不少铜钱——先是仔细地拿在手里,像数念珠一样一枚枚拨过去,情不自禁露出喜悦和满足的笑容。然而,嘴角刚翘,他就回想起今天藤田哭诉的惨状,手像触电一样抖了一下,将刚有了些温度的铜钱扔了出去:

    “此物,有毒啊!”

第474章 国使

    1265年,乙丑,东海商社登陆第十一年,南宋咸淳元年,蒙古至元二年。

    1月1日,日本,西海道,太宰府。

    日本尚未行《新明历》,但今日立春,当地亦是当作“春节”来庆祝的。以节日为名,武藤资赖回到了阔别数月的太宰府,与儿子少贰资能议论要事。

    太宰府位于博多东南、明堂川上游,是日本数百年来的外交机构,也是镇西奉行驻地,时至今日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小城镇。之前武藤资赖就是从此地卸任后又去了佐贺,没想到眨眼间就回来了。

    “父亲安好。”少贰资能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个礼,又有些奇怪地问道:“今日春节,本应儿子去拜会父亲才对,为何父亲反倒亲身过来了?”

    武藤资赖摆手道:“这些礼节就不必了,今日我来,是有要事找你商议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口:“当初,将军源氏在博多开埠迎商,如今已过百多年矣。你觉得,此事是好是坏?”

    少贰资能奇怪地答道:“大宋商人带来了中原货物、书籍,我国也可售出特产,换取铜钱,难道不是好事吗?”

    武藤皱眉看了看他:“是好事,但对谁是好事?对于商人是好事,对于经商的富有御家人也是好事;但对于更多的武士们来说,对于天皇、日本和幕府来说,是好事吗?”

    “啊,这……”少贰一愣,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的确,有人得益,然而却与幕府无益……”

    武藤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资能,我欲上书幕府,重启锁国之策,你怎么看?”

    只要锁了国,就不会有那么多外人来往,就不会有商业和金钱扰乱人心,御家人们就能各安其份,日本就安稳了啊!

    少贰眼睛都瞪大了,声音颤抖起来:“父亲,这博多背后可是无数人的生计和家财,不知多少守护和大族牵扯在这里面……您本来就与幕府有隙,辞任镇西奉行也有避嫌的意思,若是这么上书,幕府或许会顺着意思真的考虑锁国,但为了平息别人的愤怒,难道不先会拿您出气吗?”

    武藤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但至少要让幕府重申新制,保护御家人,不能让商人肆意侵夺田产……对了,最好能抓几家最大恶极民怨滔天的出来,杀鸡给猴看。”

    少贰点了点头:“这倒是可以,符合幕府的想法,其它强力御家人也不会反对。只是,在博多经商的家族众多,该拿谁开刀呢?”

    武藤想了想,反问道:“近来有哪家名声最臭呢?”

    少贰感觉有些奇怪,市面上品评哪家商人最有钱的有不少,品评哪家名声最臭的还真没有……不过,仔细想想,按这个思路,有钱不就等于恶,不就等于臭吗?

    于是他试探着说道:“名越家的一支分家越后家,在博多经商,颇有家财,哦不,聚敛颇多,名声很臭。”

    武藤点头道:“名越家是北条家庶流,与嫡流不合,可以拿他们做文章。还有吗?”

    少贰继续思考道:“名越家的话……与他家交好的萨摩岛津家也可敲打一下,还有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博多唐商谢太郎国明……”

    “谢太郎国明?”武藤突然打断了他,“我对这家有些印象,他是不是跟将军大人有交情,还跟海外的那东,东海商社来往密切的来着?”

    少贰惊道:“是有此事,但是,父亲,您要知道,那东海商社来头可不小,不能轻动啊。”

    武藤眉头一皱:“据说他们在西边有个国,还曾战胜过灭了金国的蒙古人,是有此事来着?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慢我国吧!之前我召集肥前国御家人,一个个问去,竟有不少武士和民人被那些东海人雇了去的,这不是掘我们的根吗?商人们堪称国贼,他们就是外敌了!”

    少贰无奈地摇头道:“即便您不喜欢他们,这也是国事,得上报朝廷和幕府决定。”

    武藤喝了口进口的清茶,不耐烦地摆手道:“报就报,就连之前那些事,一并写了报过去!”

    见父亲决心已下,少贰也不好多嘴,想了想,又说道:“如果父亲决意如此,那我这边有几个人,您倒是可以一见。”

    “哦?”武藤有了兴趣,“是谁?”

    少贰低声道:“是蒙古人的国信使。”

    ……

    太宰府本是日本朝廷的外交机构,在驻地东南修建有供外使居住的馆园。不过,自从平安时代中期开始,日本的对外官方交流就已断绝,馆园也挪作他用。直到前不久,才重新收拾出来,供一伙来自于北方的使节进驻。

    馆园之中,国信使殷弘看着园中水池边的竹筒不断点着头,有些厌烦:“这都拖到立春了,日本人怎能如此轻慢?”

    他的身边,副使高丽人潘阜笑道:“殷使莫要着急了,他们倭人办事就是这么怠慢的,所以当初李丞相才多番劝阻。不过博多这边采买宋货倒颇为便利,我之前带人去那边游览,买了些美酒和甜点回来,不来品鉴一番吗?”

    历史上,蒙元于1274年发动对日本的战争,但这场战争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经长期的交流演化才发生的。在控制了高丽之后,忽必烈自高丽人赵彝处听说了日本的情况,对这个国家产生了兴趣,并遣使访日,要求交流,屡次了无回音后才决定动兵。

    这个时空,忽必烈早在前年就派了以蒙古人黑的为首的一个使团前往高丽,要求高丽人协助他们出使日本。但高丽人不愿意趟浑水,用诸如“蠢蠢小夷”,“骄傲不识名分”,“欲舍之则为大朝之累,欲取之则风涛险阻,非王师万全之地”等说辞劝阻黑的。黑的也怕海途凶险,迟迟不能动身。直到去年,忽必烈的亲信陈嵬亲自来了高丽督办,用原本的副使殷弘替换了主使黑的,又征募了一批高丽文人,使团才终于成行。

    使团乘船低调抵达博多,又到了太宰府,但太宰府的官员们始终不肯引导他们去见朝廷或者幕府,就这么把他们安置在馆园里,没好消息也没坏消息。实际上,现在的日本人根本不想跟外国官方势力有任何交流,自然就不会把他们这些使节引入中枢。但是他们又害怕担责任,不敢把他们驱逐走,就只能让他们呆在馆中,什么也不做,期望他们有朝一日等烦了自己离开。

    殷弘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叹道:“也罢,正巧肚子也有些饿了,那就尝尝……”

    “殷使,潘使!”这时,使团中一名随从兴冲冲地进了院中,喊道:“大宰辅有回应了,镇西奉行少贰要见我等!”

    殷弘一拍巴掌:“可算是有信了!那么事不宜迟,赶紧安排吧!”

    不久后,殷弘、潘阜两人就在日本侍从的引领下,见到了武藤资赖、少贰资能两父子。

    双方按照各自的礼节行礼,又随便问候了几句,殷弘便问道:“这位武藤大人,不知我们何日可以去面见日本国王呢?”

    听到他将天皇称之为国王,武藤眉头一皱,但没有立刻发作,而是问道:“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下,贵国遣汝等使节前来我国,是所为何事?”

    殷弘正了正身子,答道:“是为了联合日本国,共讨东海贼!”

    当下,国际局势相比历史上有了巨大变化,未曾设想的道路出现了。在陈嵬的主导下,蒙古使团的对日外交风格从过去的强硬转变成了“联合”。因为根据他获得的情报,东海和南宋与日本都有频繁的贸易往来,若是能切断这个渠道,必然对削弱他们的力量大有帮助。而蒙古新败,威望大不如前,要是还简单粗暴指望通过施压来让日本臣服,那简直是痴妄,所以只能软化态度,以怀柔手段,希望与他们交好。

    这一手段的转变,配合日本社会受到的相比历史上更严重的商品经济冲击,产生了意外的效果,如同河流偶尔向侧旁溃堤,却意外找到了新的河道。

    “哦,是这样?”武藤一扫刚才被冒犯的不快,产生了兴趣,但也没有立刻就漏了底牌,而是敲打道:“可是,东海国对你们是敌人,对我们却是‘朋友’。要是我们按你们说的做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皇帝陛下可以正式册封日本国王,使得日本列于诸册,不再为化外之土……”殷弘这么说着,不过随着通译把他的话转成日语,武藤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见状,副使潘阜连忙用眼神打断了他,改口道:“听闻日本国兵多将广,却困于岛上,岂非憾事?若是与我十万蒙古铁骑和百万汉、高丽大军联合,灭亡南朝,入主中原,我朝皇帝便可将山东沃土分与日本国治理,不比当下境遇好多了?”

第475章 逐客

    “入主中原?”武藤听了之后,眉头挑了起来,不过又摇了摇头。

    日本并非没觊觎过中原,但当年跟唐军在白江口打了一仗,深知自己实力不济,就没了这个想法。不但对外没什么想法,反倒时刻提防外敌入侵,甚至还演化出了一套“神土”的观念,声称日本“草木土地山川丛泽水陆虚空,无一非和光垂迹之处”“国土永号神国”,乃一方神圣的净土,而外界皆为秽土——这套说辞除了用于维持天皇的神圣性,主要作用就是约束人民不要往外跑,省得招徕些祸患过来。

    武藤也知道日本现在的问题在于人地矛盾,如果能向外开拓土地,未必不是个解决方案。但他并没有成功的信心,所以之前才想着重启锁国之策,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还是闭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好。

    一旁的少贰资能也摇头道:“要我们为你们火中取粟,还是算了吧。要想说服我们,还得拿出更大的诚意来才行。”

    殷弘哑口无言,说到底,蒙古朝廷财政紧张自顾不暇,能给日本什么好处?他就带着一张嘴过来,空口白话也没用啊!虽说实际上武藤的意图和他的目的不期而合,但他又没读心术,想不到啊!

    这时,副使潘阜反倒开口道:“如果贵国想要诚意,倒有一法,说不定能入了诸位的眼。”

    “哦?”不光武藤父子,连殷弘也看了过来。我这个国信使都没什么办法,你一高丽人能干嘛?

    潘阜转过头来对他眨了眨眼示意,殷弘不明所以,但看他好像有办法的样子,只得配合地点了点头。

    于是潘阜便道:“前阵子我去博多游览,曾见过东海人在那里开设了一处产业‘宁波公司’。当时,我见他们在往船上装一些石头,有些奇怪,便去周围找了些人多番打听,方知这是银矿石。不知太宰府可知此事?”

    “嗯?”武藤摇了摇头,他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只是看向了儿子。少贰资能也一脸懵逼,他哪里会管商人们运什么货物这种琐碎的事?只能遣人找来一名熟悉博多情况的官员,问过之后,才知道好像确有此事。

    “此事并非秘辛,银矿炼制不易,商人们运来矿石换银钱,比自己炼还合适些。”官员答道。

    听后,潘阜击掌笑道:“哈哈哈啊……你们啊,你们都被东海人骗了!”

    武藤资赖眼睛一睁,手中的茶杯停在了半空。

    少贰资能惊道:“为何如此说?”

    潘阜往北一拱手,道:“实不相瞒,我家乡在高丽北方的顺州,当地亦有银矿出产。然而矿石运输不易,一向都是就地炼了银再运出去的,哪有卖矿石比自炼更合适的说法?恐怕,是那东海人欺你们不懂冶炼,收了矿回去自己炼了!啧啧,不知多少白花花的白银,就这么被当成了石头运出了日本去……”

    白银冶炼的关键技术是“灰吹法”,即用液态铅从矿石中将银溶解出来,然后鼓风将铅氧化成“铅黄”后吹散,以取得剩余的银,故名“灰吹”。这种灰吹法相比原始的煅烧法是大幅进步的,历史上正是由于它的传入,才使得日本在16世纪之后从一个出超国一跃而成挥舞着白银买买买的入超国。但灰吹法并不是16世纪才出现,在当下的中国和高丽已经有应用了,只是因为技术扩散太慢才名声不显。历史上将它传入日本的,也正是朝鲜的匠人。

    少贰听了之后,惊叹道:“竟有此事?”

    武藤更是愤怒道:“我就说吧,这些东海人行商扰乱人心,又掠夺我国白银,一定是不安好心的!”

    但愤怒过后,少贰又对潘阜问道:“那么,你说的诚意,难道是?”

    潘阜正了正衣冠,自信地说道:“在下可回高丽寻来匠人,教导日本国炼银,使得白银之利不落入他人之手。不知此法诚意可足吗?”

    少贰深深吸了一口气,别的暂不说,如果此法真的能行,那显然是事关重大之举啊!

    不待他回答,武藤资赖就已经换上了笑容:“好!只要你们真的带来了炼银法,我就送你们去镰仓见执权!不仅送你们去,还写一封同意你们的信一起送去!”

    ……

    7月2日,镰仓。

    在1263年之前,镰仓幕府由北条时赖执掌大权。此人堪称镰仓幕府历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在掌权期间不断清除异己,将幕府和他个人的权力扩张到了极致。而他在1263年离世,生前安排了自己的嫡子北条时宗接过他们权柄。不过时宗尚年幼,就由北条家德高望重的长辈北条政村暂且担任执权,等到时宗成年再交班。

    (注:现在的日本天皇和幕府将军都是傀儡,实权在北条家掌控的“执权”手里,详情可复习第一卷74章)

    虽说自己只是个“临时执权”,但能登上这权力的最高峰,说北条政村心里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甚至他以为这辈子已经不会再有第二件事能令他如此激动了。然而,就在今天,就在一处滚滚的火炉前,他的心脏还是不免地跳了起来。

    在这火炉前,几个来自高丽的匠人将一锅滚烫的铅水从炉中移了出来,分离残渣后,又将铅水移到一个特制的前深后浅的铁容器中。容器前方有一个巨大的橐龠(风箱),不断按压手柄,就有充沛的风对着容器吹过去。在风力作用下,铅水逐渐化作铅黄粉末被吹走,然后被后方的铁板挡了下来,而在原来的容器中,亮晶晶的银颗粒逐渐显现出来。

    又过了一阵子,匠人将这些提炼出来的白银清理干净,交给北条家的侍从。侍从们再次清理并鉴定过之后,呈给了北条政村:“执权大人,反复看过了,确实是白银无误。这么算下来,大概六七十斤矿石就能炼出一两银来!”

    北条政村捻着这些尚有余温的白银,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这么简单就能炼出银来,这哪里是炼,根本就是捡啊!可恶,伊东家这是送了多少白银出去!”

    身为执权,他对白银贸易的脉络了解得比武藤资赖更清楚些,因为之前他就打算把石见国的守护从伊东家换成自己人,知道伊东家早就开始卖银矿了。但是之前银矿贸易利润率不显,他也只是当作跟渔业农业一般的产业,现在才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财源啊!

    他身边的潘阜见他这表情,知道事情有指望了,于是趁机拱火道:“此事倒也不能怪贵国人,毕竟不知者无罪。真正可恶的,是那些明知炼银之法却绝口不提,反倒趁机欺瞒尔等的东海人啊!”

    北条政村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这位来自外国的使节。本来,幕府对外国势力奉行的是“不接触”政策,你民间来经商我不管,但官方想跟我交流一概敬而远之。这次,为了获取炼银法,这个惯例终于被打破了,此事的影响不知有多深远。

    虽然获得了炼银法,但政村仍不太甘心,对潘阜道:“贵国教导我国炼银法,我方感激不尽。不过,我方可以用炼出的白银答谢贵国,至于结盟对付东海与大宋之事,还是需要慎重……”

    “哈哈哈……”

    没想到,潘阜听了竟无礼地大笑了出来,然后摇头道:“事到如今,难不成执权大人以为贵国还能与我朝脱得开关系吗?我等使节途径平安京来到镰仓之事,并非秘辛,早晚会传出去。贵国已经多少年没有外使来访了,要是入了外人之耳,他们会怎么想?难道不会猜忌你我联手然后加以提防吗?更别说炼银之法关系重大,除非执权忍住不用,任凭银矿外流,否则只要一动,外面那些东海人早晚得知。难道你不怕他们反而过来兴师问罪吗?”

    说完,他面色严肃地看着北条政村:“事到如今,贵国只有与我国联手,携手共对东海国一途了!”

    北条政村听了,心中大惊,难怪当初时赖大人坚决不肯外使来镰仓,原来只要有人来了,那就具有不同的政治意义了!

    他被将了一军,首先是恼怒,反过来威胁潘阜道:“哼,难道潘使不怕我砍了尔等的脑袋,去向东海人和大宋谢罪吗?”

    没想到潘阜听了,非但不惧,反倒再次大笑了起来:“我等受皇帝差遣出使贵国,便身系天子颜面。我一人性命事小,天子颜面事大,若我有失,皇帝必兴兵来讨。嗟尔日本,难道胆敢冒犯我朝天威吗?还真以为我朝在山东退了一步,便是尔国能冒犯了的吗?”

    政村听了也是一震,没错啊,大宋和东海国不好得罪,难道蒙古人就是好得罪了的吗?

    不过很快,潘阜又换上了和善的表情:“当然,就皇帝和我等的本意,是绝不愿意与日本国交恶的,反而想要与贵国交好。执权再考虑一下,既然贵国已经必然跟东海国产生龃龉,那么是把我朝引为外援的好,还是视为外敌的好呢?”

    政村被他先兵后礼了一通,默然无语,只得挥手道:“且待我等商议过吧。”

    他本没打算立刻恢复,还想着尽可能拖上一阵子。但时也,势也,不久后另一个坏消息传来,东海人在佐渡岛占了土地,与上面的被流放者勾勾搭搭,这是想干嘛?

    一方面是银矿外流,一方面是白银之利;一方面是商品经济对封建庄园的冲击,一方面是幕府根基的御家人们;一方面是幕府重臣如武藤资赖的保守主张,一方面是外国使节的高超技巧。最终,镰仓幕府在月底做出了决定:对博多的宁波公司下了通告,要求他们和背后的东海国停止白银贸易,限制贸易规模,停止从日本雇佣人口,撤出佐渡岛,否则就离开日本!

第476章 鲑鱼杯帆船赛

    1265年,7月31日,东隅岛,桑榆港。

    一列挂着东海旗的大号渔船,乘着朝阳,返回了东隅岛上的桑榆港。

    如今的东隅岛商业气氛更胜一年前。这一年来,北冥公司逐渐扩大了驻地规模,引入了更多的捕鲸队,雇佣了更多当地人,也吸引来了更多的商船。

    商船带来衣物、书籍、糖盐香料等商品,收购当地出产的稻米、鲸鱼及鱼制品、厚纸,再后来又发现当地有金砂和银矿,那更是壮大了支付能力。

    北冥公司在岛上不但捕鱼经商,还拓地发展了一些农业。驻地周围是山地没法种水稻,但种了不少桑树和榆树,前者用于养蚕,后者用于造纸。下阶段,潘学忠还打算申请点移民过来,在岛上开设工坊,生产生丝和厚纸。

    现在从海上看去,就能看到驻地的营区周围满满的都是新栽的树苗,因此潘学忠又给当地起了个名叫做“桑榆港”。此名既是指这些树,也有“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寓意,指称日本人虽然让出了这一点土地,但获得了北冥公司带来的大量工作机会,显然是因祸得福了。

    岛上一些与他们有联系的的日本贵族对此倒是颇为心有戚戚焉,他们失去了在日本大岛上的权势,却在这个小岛上重新兴旺起来,不正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吗?

    直到现在,这个“桑榆”港确实有一点收获的好彩头,是越来越兴旺了。随着夏过入秋,不少来到东隅岛的商船便不急着回去,而是留了下来,等待秋鲑鱼上市。

    捕鲸队之前捕鲸的时候偶然发现,在每年秋季,鲸海北岸会有大量的鲑鱼往混同江(黑龙江下游)中涌去,几乎是随便下网就能捕到一大群,因此捉不到鲸鱼的时候就经常捕点鱼回来。这种鲑鱼脂肪比例高,肉质鲜美,回味无穷,可比鲸肉要好吃多了。岛民和前来东隅岛的海商若是正好撞上渔获期吃到了,无不交口称赞。

    之前有商船把这种鱼带回了临安,然后就在那边引发了轰动。这样的美味,简直比河鱼和湖鱼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对于嗜吃鱼脍的临安人来说,这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赐美味啊!毫无疑问,那边有的是有钱没处花的富豪,若能第一个把秋季上市的美味的鲑鱼送到他们的餐桌上,那显然能卖出一个严重偏离市场价的天价。

    ……

    桑榆港中,小渔船不论,已经有三十多艘大小海船云集了起来。它们并未静静停泊在港中,而是在港口不远处一道浮标前排起了长长的横队,下锚停在了海面上。

    船队之中五花八门的船都有,最多的还是传统的硬帆福船或沙船,但最近流行的顺风级也很常见了,还有一些以旧式船体为基础做了些奇怪改进的四不像船。有几艘是明显的东海红白配色风格,但大部分还是民间船只,涂装和旗号也各不相同。不过,这些船都统一挂着一面蓝底绘着白色鲑鱼图案的旗子,后面还跟着一面序号旗。

    其中,一艘挂着“铁牛帮”旗号的顺风级三桅运输船上,刘二带着几个比他还矮小的日本水手从船舱里上到了甲板上,找到了正在艉楼上张望的帮主赵牛儿,说道:“赵哥儿,检查过了,不管是东海鱼罐头还是津田家、福兴记他们的腌鱼,都是好的没问题!”

    赵牛儿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岸边,说道:“好,把东西都系好了,你们也准备上桅帮忙!对了,别叫我赵哥儿,叫舰长!”

    “好的,那我们忙去了,赵哥儿!”

    在岸上的港区中,不少本地和外地人正聚居在码头附近,围观着前方的盛况指指点点,脸上洋溢着笑容。在他们身后,一道写着“祝第一届鲑鱼杯帆船赛圆满召开”的红底白字横幅正在牌坊上高高飘扬着。

    突然,不知哪里的寺庙开始敲起了钟,然后两艘闪光级一左一右冲了出来,将船队前的浮标收了起来。见状,船队纷纷开始起锚,骚动了起来。

    不久后,后面岸上突然传来一声炮响,然后就又是一声,所有的船听到炮响之后,都像被轰击了一样,立刻挂起了帆来,开始乘风向西边行去。

    铁牛帮的船上,赵牛儿兴致高涨,面色红润地催促着船员们将自己花了大价钱添置的东海帆布升起来,高声叫喊道:“铁牛号,出发!鲑鱼杯一定会是我们的!”

    这劳什子“鲑鱼杯”帆船赛,是北冥公司联合临安的几家海商、酒楼搞出来的一场赛事,比赛内容,就是看谁的船能最快把当季的头茬鲜美鲑鱼送到临安人的餐桌上。

    这不但是一场速度的比拼,还是一场保鲜技术的比拼——船上所携带的鲑鱼是经过东隅岛的不同商家用不同方式腌制的,至于谁是赢家,市场自然会给出答案。

    这场赛事办的颇为新颖,提前进行了预热,办了报名典礼,还在报纸上刊登了各家捧场的商船的名号和简介,甚至还搞了个比赛结果的有奖竞猜。但是,毕竟现在传媒业不发达,参赛选手都不是什么明星吸引不了流量,比赛实况也没法直播,连第一艘船哪天到都不一定呢,所以也就是一开始的时候在临安市民中引发了一点讨论,热度很快就过去了,反倒是最后那个博彩让不少人念念不忘。

    参加比赛的众多帆船,绝大多数都是本来就跑这条航线的商船,看到有这么个活动,赢家还有一千八百元的奖金可拿——这个数额相比第一批鲑鱼能卖出去的天价其实不算什么——又不耽误既定的行程,自然就报名了。真正专程为了这个比赛跑到东隅岛来的几乎没有。

    大多数选手,对自己的船况心知肚明,知道除非是其他人都被台风打沉了,自己绝不可能获胜,因此也并没有抱着什么过剩的好胜心,只是按部就班地行船,只要能拿到纪念奖就好。只有像铁牛帮这样刚购置了新船的选手,才会认真参与到赛事之中。

    果然,铁牛号这艘刚从庆元府北轮造船场下水没多久的顺风级,用了日本进口大木作为龙骨和肋骨,又在前两桅用了仿东海式的海翼帆(艉桅用了一面传统的扇形硬帆),速度果然比老船高出一截,很快就从船队中脱颖而出,取得了先机。

    不过,很快,天公不作美,海上的风向突然一转,变成了西风,迎面朝众船吹过去,使得它们的速度立刻放慢了下来。

    这在这个季节也是常见的事情。虽然东海上此时仍然盛行东南风,但是大陆上的气压已经开始增强,东南风撞上鲸海西侧的高丽半岛的时候,很容易被导向东边的鲸海,沿着日本诸岛向东北吹过去,对于鲸海上的船只来说自然就成了西风。本来今天之前的风况还没这么糟糕,但没想到一开场就变成了逆风。

    “妈的,出师不顺!”赵牛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西风,不禁咒骂了起来,随即就对手下命令道:“艏帆主帆右转,右转舵,向北戗风!”

    戗风航行虽然能逆风而行,但总归是慢了些。但是,在这极端不利的风向中,在铁牛号的右侧,却有两艘修长的船只一先一后冲了出来。她们两根桅杆上两面巨大的真正的海翼帆以一个极端的角度向右偏转,整艘船顶着西风以一个极小的角度和极高的航速(相对于逆风时的一般状况而言)向西北戗风行驶着,引发了周遭船只的一片惊呼。

    看着那两艘船标志性的红白两仪符帆面,赵牛儿恨恨地朝北边的海面吐了一口唾沫:“东海海军的新船!他们来凑这热闹,这比赛不是钦定了吗?!”

第477章 新星级(加更)

    1265年,7月31日,鲸海。

    “哈哈,全帆左转二,左满舵……我来!”

    技术验证船e-004上,舰长金庭兴奋地从舵手手上夺过舵轮,逆时针一连转了好几圈。

    在舵轮、前桅海翼帆和后桅向右后方伸出的一面弧形帆的共同作用下,e-004轻灵地向西南方转了个向,在突然出现的一阵北风之中骤然加速。

    “9,10,11……12!13节!哈哈……这船才够劲嘛!”

    金庭看着船速表上不断升高的指针,兴奋地叫喊了起来。在他身后,除了紧紧跟着的另一艘技术验证船e-005,参加鲑鱼杯的其它船只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了。

    这两艘技术验证船,船身修长,艏部如锋利的尖刀一样向前高高伸出,甲板上再无其它建筑,从头到尾都是一道流畅的弧线,正是东海造船业历年来积累的各项技术的结晶,在“快”这一点上达到极致的新船型,也就是全新升级换代的新星级!

    正如梁恩之前所猜想的,想在速度上取得突破,在技术上并没有太大的阻碍,只是钱的问题。这两艘技术验证船的高速,实际上就全是钱堆出来的。

    e-004的水线宽只有6米,长度却高达30米,使用了一整根阴干了五年的柞木作为龙骨主体,而且由于艏部做成了尖锐的劈削状,在加工上对龙骨的要求更高、损耗更多。同样一根龙骨,几乎都能用来做一艘五百吨的顺风级了,而现在做成新星级,标准排水量却只有二百吨出头,浪费是惊人的。

    更可怕是,它的船底是用铜皮覆盖的!

    到现在为止,东海海军的远洋舰队已经圆满完成了两次海外航行。根据这两次经验,整个南洋和西洋能在武力上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势力几乎没有,他们所面对的最大的敌人,一是变幻莫测的大海,二是无处不在的疟疾,三就是海中浮游生物对船底的腐蚀了。

    去年,韩松等人率领的第一次远洋舰队回航后,阔马造船厂的工人们在清理船底时,见到船只从热带海域带回来的在船板中歪歪扭扭白白长长的船蛆,不少人都恶心地吐了出来。他们回航时比出发时用时更长,有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些浮游生物寄生在船底,严重拖慢了船速。这样的潜在威胁,无疑大大缩短了船只在海外的行动时间,削弱了东海商社对海外殖民地的控制力,所以海洋部痛定思痛,决定启用下一代船底防腐技术,也就是给船包铜皮。

    包铜皮,也是一种在历史上的风帆时代被验证行之有效的技术。顾名思义,就是把铜碾成薄而大的铜皮,然后固定在船底上。这样,一来浮游生物失去了木头凭依物,就难以寄生了,二来铜在水中会缓慢释放出铜离子,这本身就是有毒的,会更有效地杜绝寄生。包覆了铜皮的船只,就可以在热带海域一待好几年而不用担心寄生问题了。这不但省了心,还增强了海外战略灵活度——能在外面待得时间久了,对修船厂的需求就少了。

    同时它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铜表面比木材光滑得多,可以大大减少船体在水中的摩擦阻力。而低速条件下,摩擦阻力是船体在水中阻力的最大来源(10节以下,摩擦阻力占比80%),因此包覆铜皮还有利于船体速度的提升。这也是新星级能达到如此高速的一个重要原因。

    铜皮唯一的问题就是昂贵了,毕竟铜就是钱啊!整艘船报价4500元,比旧星火级几乎高了两倍,其中光铜皮的费用就有500。但是,考虑到减少的维护费用和延长的船只寿命,以及更大的战略价值,似乎也不怎么贵了。等到在这两艘船上实验成功,就该回头给几艘烈焰级包上了。这在技术上倒是难度不大,毕竟铜皮就算用手工都能敲出来,更别说已经打了那么多年钢甲的工业部了。在历史上,限制铜皮应用的主要因素是当时的人不知道电化学效应,用铁钉去固定铜皮,结果在海水中铁钉很快锈蚀,铜皮脱落,后来改用铜钉就没什么问题了。

    长龙骨、尖艏、包铜皮,这三个极费钱的特征,极大的改善了新星级的水下阻力。在10节以前占主导的摩擦阻力因铜皮而大减,之后兴波阻力开始上升,但尖艏部又克服了这一点,使得航速在风向适宜的时候可以轻松达到12节,有时可以增加到13节——但也到此为止了。

    到达这个速度之后,由于艏部兴波不能及时扩散,形成了波障(与飞机会面临的音障是同一个道理),阻力会陡然大增,不是风帆这点动力能克服的。这个波障速度与艏部或整个船体形状或别的什么都没关系,只与船长有关系。船越长,能达到的极限速度越高,所以新星级才会拼着成本把船身做到30米这么长——但还是不够长,后世的飞剪船能达到16节的高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它的长度达到了50米乃至更长。

    但是考虑到成本等各种因素,有更长的龙骨拿去做成烈焰级显然更好,所以最后星火级还是停留在了这个长度上。

    周正茂也曾经试着将它做得更窄看能不能超越波障。比如说之前的e-003就是一艘长宽比达到了6:1的实验船,船长同样是27米,而宽度却连五米都不到,但它的极限速度却并未有任何提升,反而操纵性和稳定性下降了。所以e-004又回归了更成熟的设计,长宽比等于5:1,e-005还要更宽些,但现在看来速度也更慢,e-004应该就是最终定型的款式了。

    新星级仍然是双桅+首斜桅布局。首斜桅用了传统的三角帆,前桅也是传统的高而瘦的海翼帆,可以在大多数情况下提供充足的帆力。但是后桅的帆装则做出了重大的改变,与传统的单面帆截然不同,与其说是帆更像是扁平的灯笼,由细长钢骨编织成流线型的笼体,再在外面附上帆布制成。一根桅杆上,这样的笼体一前一后共有两个,一个较为粗短,固定于桅前,另一个较为细长,固定于桅后,如此可通过转动笼体,灵活地在气流顺向变换出机翼型的帆面,最大程度地利用升力。

    这种新式帆与海翼帆的原理如出一辙,而且还要更进一步,更为灵活,用风角度更大、追风更快,在同样的桅杆上帆力更强,可以视为海翼帆的升级版。但也不是没有代价,显而易见,它用了双倍的帆骨和帆布,重量自然也要比同面积的旧式海翼帆大了不少。论起推重比,笼式帆并不占优势,所以无法完全取单面帆而代之,不过在小船上用用是正合适的。借此所赐,新星级虽然更长了,但是操纵依然灵活,戗风角度更小,比旧星火级更上了一层。

    根据海洋部的审美风格,现在的新星级终于是把艉楼给完全拿掉了,舰长室如同烈焰级一样沉到了露天甲板下面,而露天甲板形成了一整道贯通的平面,看上去要爽利多了。

    船只改进后,武力其实是下降了的,毕竟甲板最宽处也只有6.5米——由于新船使用了当下很少采用的干舷外飘设计,甲板宽度是要比水线略宽的,但也不如旧星火级7米的宽度——布置不了长炮,而且高速航行的时候也没法瞄准。

    所以海洋部干脆就准备给它装备“鲨”式短重炮,而不是更常见的龙系列。这种短重炮虽然射程近、穿透力差,但对付小船却效果拔群,而且重量并不大,反倒短小灵活,正适合布置在局促甲板上。反正,本来星火级的作用也只是巡逻、剿匪、控制要道,以及在舰队中通信、侦察、歼灭小型目标,短重炮也正合适,强敌还是留给烈焰级去解决吧。反倒是真装备上了威力巨大的重炮的话……你是想打谁?

    当然,e-004现在初出茅庐,短重炮还没装备上,只带了几门龙吟炮凑数,但这也无所谓,反正就算有强敌也追不上他们……

    ……

    三天后,两艘新星级已经将其他对手甩开了一日的航程。

    “好了,”金庭测完纬度,对身边一个准尉下令道:“苏吹,去通知前面,我们调头返回东隅岛”

    “是!”苏吹疑惑地接了令,然后又问道:“舰长,我们这就停了?不乘势直接去临安吗?”

    金庭愤恨地摇了摇头:“去什么临安啊,真当我们是去参加比赛的啊?要是头筹被自己人拔了,坏了比赛的名声,以后江南公司那些人不得骂死我们?我们也就是顺路检验一下新船的性能,现在检验出来了,下一步还是老实回港写报告去吧。”

    ……

    又过了数日,铁牛帮的船经过了博多,比赛争分夺秒,本不欲长久停留,却有一艘宁波公司的闪光级主动寻了上来:“可是去临安的赛船?有一份急报,请帮忙送到京东商城,必有厚报!”

    ……

    8月12日,临安,京东商城,望海楼。

    望海楼是江南工作组用了几年时间建设起来的高楼,位于京东商城西北角,高达七层,是临安城北的最高建筑。

    它的底部三层是砖石建筑,面积较大,被用作江南工作组的办公楼和旅社。在这之上,还有四层继续搭建的木制建筑,其中第四层面积还算大,毕竟是以砖楼的屋顶为地板的,第五层就要稍小一些了。四五两层被用作高端的茶楼、酒楼和青楼,虽然上下不便,但是由于视野良好,很快发展成了临安东部一处高端场所。

    而最上面的六、七两层实际上只是两间狭小的木塔,一次进不了几个人,没多大实际价值,只是为了博个“七层高楼”的名头。但这反而使得这里成了稀缺资源和高端场所,来到这里是要花大价钱预约的,就算什么都不做呆上一个时辰也要28元的高价。但即便如此还是供不应求,而且最近接连适逢中秋以及钱塘江大潮等景观,在这里无论是观景观月还是观潮都是绝佳的所在,所以预约几乎都排到下个月去了。商城倒也没多赚,毕竟这么高的楼,是要有人专门伺候食水遗香上下的。

    “来了,来了!”

    第七层的“不胜寒”中,一个雍容华贵的红袍中年男子眼中精光一闪,指着东北方钱塘江的方向喊了出来。

    “来了?在哪?”

    身边几个同样一看就非富即贵的客人闻声也站了起来,透过墙上的玻璃窗向东北看了过去——这面玻璃窗可不是过去的七彩碎片拼成的,而是用32片方形玻璃组成的几乎有半人高的阵列,每片都是用南海白砂烧制出来的,颜色没有泛绿而是接近透明,视觉效果显著超出以往,当然价格也是。

    果然,钱塘江上出现了几艘海船,正挂满着帆,乘着最后的东南风往这个方向赶来。

    “哈哈,真来了啊……领头的这是哪家?我看我猜对了没?”

    狄柳荫笑呵呵地站了起来,将几个望远镜分给了诸人,说道:“赵君你看中的‘芝连城’,好像还没进入钱塘江中呢!不过无所谓,不管谁拔了头筹,头啖鱼总归是诸位的。”

    前不久,东海国管理委员会刚刚完成了换届。虽然发生过一点小插曲,管委会的权力被严重削弱,但是凭借着抗蒙援李战争的胜利和远洋探险成功这两大“功绩”,再加上有力的竞争对手都提前谈妥了,所以史若云最终还是顺利连任了。

    事后,管委会的组成并没有太大调整,不过江南工作组的骨干魏万程被召了回去。他在江南已经工作了六年,从无到有在江南扎下了牢固的根基,为东海商社打开了这个巨大的市场,并从中获取了大量的利润和资源,居功至伟——但也正是因此,为防止藩镇化,这么一个重要岗位就需要定期轮替了。

    当然,魏万程回本土之后,并没有打入冷宫,而是接管了重要的工作:作为管委会和商务部的代表,参与到金融体系的工作之中。并且,他还是在四年之后接替郭阳成为下任商务部长的热门人选。

    而狄柳荫在成功完成远洋航行之后,就接替魏万程来到了江南工作组这个可以说在整个东海系统中也名列前茅的肥……重要岗位上。这个鲑鱼杯,就是他搞出来的。

    这年头没有电视直播,没法实时跟踪选手位置。不过主办方早就算好了日子,派遣哨船蹲守在杭州湾口,一发现鲑鱼旗的踪影就回来报信。

    昨天,哨船果然就如期看到了先头一批选手的影子,然后就靠岸将消息快马送到了临安。狄柳荫得知后,就将几个相熟的大财主请到了这不胜寒阁上,共同观赏比赛结果揭晓的盛况。他们就是这首届鲑鱼杯的“赞助商”,同时,也是出了大价钱购买首批鲑鱼的大客户——虽说几天之后鲑鱼价格就会明细回落,但不吃头顿怎么能显得身份与众不同呢?

    狄柳荫陪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眼看着领头的“铁牛号”越来越近,没多久就要到达终点了,便告辞道:“那我下去处理赛事了,诸位慢用。”

    然后他便叫来升降梯,下楼去了,不急不慢赶到了码头边。

    等到铁牛号一马当先抵达码头,狄柳荫便带人适时鸣响了礼炮。

    在漫天的彩带中,赵牛儿等人笑呵呵地下了船,享受头名的荣誉。

    但是,令狄柳荫意外的是,赵牛儿他们带来的不仅有来自于东隅岛的鲑鱼,还有一份沿途捎来的急报。

    他诧异地检查过信件,将它拆了开来,然后就禁不住叫了出来:

    “什么,北条家这是在发什么疯?”

第478章 瀛山岛与远洋舰队

    1265年,8月16日,秋分,阴历八月初四,瀛山岛,瀛山县。

    一艘挂着东海旗和“狄”字股东旗的星火级进入了瀛山堡的港口之中。

    经过两年的发展,瀛山县也已经颇具规模了。当下,整个瀛山岛的东海可控人口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人,其中一千二百人都在瀛山县周边。

    若是论人口分布,这一千多人中的大半从事的还是传统的农牧业,但若从全局来看,岛上的产业核心无疑是63年末设立的炼银厂。这个炼银厂,也就是瀛山公司旗下的“瀛山有色金属冶炼厂”,购买了工业部开发的“锌富集炼银法”的专利,从一起步就获得了相当先进的冶炼技术。

    传统的炼银法,也就是所谓的“灰吹法”,相比原始的煅烧法是大幅进步的,但在东海人的眼里,这种方法耗时长、损耗大,仍然不可取。

    工业部研发的锌富集法,是利用银在锌之中的溶解度远高于在铅中的溶解度的原理,在含银铅液之中加入适量的锌,使银富集入锌中。之后随着铅液冷却,银锌会自然凝聚成颗粒或一整层壳浮于铅液表面,简单捞出来即可。而锌沸点低,只要将分离出的银锌合金加热到九百多度,其中的锌就会气化,然后就留下纯度很高的银了。这种冶炼法出银率高,成本相比灰吹法反而更低,是一项重要的改进。工业部能倒腾出这种方法,也与他们多年来一直在挖掘锌这种金属的潜力有很大关系。

    有了锌富集法的加持,瀛山冶炼厂的运作相当成功。在去年这一整年中,他们足足吞噬了五百多吨精银矿石,生产出了超过三吨的白银,也就是三十余万东海银元。今年由于工厂流程已经磨合顺畅了,矿石进口量又大增,所以产量又上了个台阶,到现在八月才过半,总产量就已经超过去年全年了。估计随着月产量的进一步增长,全年总产量会轻松超过五十万元,六十万也未尝达不到。

    当然,这只是生产量,考虑到矿石成本和冶炼成本还有送回本土换成银币的兑换率,利润并没有这么多,更何况利润的大头还要被上面抽走。但即便如此,稍微漏下来的一点,也是个大财源,带动着瀛山岛上的产业迅猛发展着。首先,是伐木业,因为要为冶炼厂提供木炭作为燃料,又可以给过往商船提供船材,同时多余的廉价木料也可以作为一种商品运回本土或江南。其次,是为冶炼厂、伐木工人提供服务的农业和服务业,再次为前面这些人提供服务的建筑业也开始兴起。这么下去,整个岛的越发兴旺是可期的了。

    到了现在这个季节,瀛山岛又多了一个大主顾,那便是在瀛山县港口集结准备南下的远洋舰队。

    远洋舰队已经是第三次南下了。

    1263-1264的第一次远征完成后,由于回航时已经是夏季,没几个月就又是北风起的时候了,所以仓促之下的第二次远航没能根据之前带回来的信息充分调整,只稍微扩大了一下规模就出发了,只是后来又派了几批船队前往西洋郡,加强朱龙草在那里的力量。

    而到了今年,经过了一年多的充分准备,这次的远洋舰队的规模要远超前两次。其中,光是强悍的烈焰级就达到了六艘:两艘今年刚下水的“月光”“星芒”为旗舰,此外还有之前两年间生产出的“乘风”“移山”“开石”随同,功勋卓著的老将“逐日”也会再次出航。除此之外,还有十艘星火级、十六艘顺风级编入舰队作为辅助,即使不计随船搭载的小型闪光级,舰队的船只总数也达到了三十二艘之多,甚至比当年进入北清河的特遣舰队都要强大……这将是一支多么可怕的海上力量!整个西洋都会为之而颤抖!

    呃,实际上,这次远征舰队的主要目的,就是“让西洋颤抖”。

    史若云新鲜连任之后,所抛出的第一把火就是将整个龙牙半岛正式纳入东海关税同盟治理之下,并按照“东征西免”的原则,对向西进入西洋和向东进入南洋的货物征收关税。这次远洋舰队在完成一次瓷-马贸易之后,有相当一部分将留在南洋,完成这个任务。为此,他们可以使用武力对付任何不长眼的敌人。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这次远洋舰队除了船多,携带的人也相当多,单是海军水兵和陆战队员就有一千五百余人——第一次远征归来之后,上百万的收益让全体大会乐开了花,此后对海军的大建和扩军那是一路绿灯,现在海军人员总数已经超越五千了,看得陆军是羡慕嫉妒恨。

    不过这次远征也没把陆军兄弟落下,随舰队搭载了两个营共计六百人的步兵,他们将南下驻扎在西洋郡,并编入土兵扩充到4-6个营,以配合舰队在南洋和西洋的征伐行动。这批远征军服役一年或两年后即可退役,愿意回本土的就送回去,愿意留下的话西洋郡自然也会欢迎,如果牺牲(遇到这种情况基本是得了疫病)抚恤也很丰厚,总归不会亏待了他们,反正南洋那边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现在的人安土重迁,自然不会愿意去远隔重洋的地方生活,毕竟对那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愿意冒险过去?但这种无知在此时在某种程度上反倒成了一种助力,很多士兵并不确切地知道西洋郡到底有多远,反正都是出海然后音讯全无地在另一块土地上生活几年,那么去瀛山、去江南、去东隅岛或者去西洋郡似乎也没多大区别。因此,只要开出一些优厚的条件,很多人就稀里糊涂地上船了。

    更何况,这一年多以来,东海人在各类报纸(既包括自家报纸,也有近几年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私营报纸)上大肆描述南洋和西洋的富裕,鼓吹海权的重要性,还编写了各式各样下了南洋结果发了大财娶了七八个妻妾的传奇故事,还真骗了不少人信了。

    顺带一提,文化部把第一次远航的经历编成了故事集,以沿途城市为线索,每个城市放上几篇以水手为主视角的短篇小说,先是在报纸上连载,最终汇总成书《西行记》,得到了民间热烈的追捧。

    除了这本偏重于趣味性的《西行记》,还有一部更为详实的,包括了海图、各城市经纬度、风景图、人口、风土人情、货物、物价等极为珍贵的信息的《航海汇报》。这本就没向公众公开了,只是以999元一本的天价出售,但饶是如此,依然引发了海商们的抢购。

    实际上第一次远航也就经过了几个主要港口,论经验丰富他们其实是不及某些大海商的,但大海商只会把这些情报当成看家本领深深地藏起来,怎么会对外人公开?即使公开,也只会语焉不详地大概说个名字,描述一下风土,一地不到百字就能概括出来,哪里会有东海人这么详细的情报?所以此书一经面世,就引发了哄抢,千元不到的价格,对于海贸的丰厚收益来算个屁啊!

    而东海人之所以愿意把情报分享出来,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并不把海商们视为竞争者,而是看成了打工仔。毕竟往外跑的海商越多,他们卡关收的税也就越多……哪个老板不希望打工仔越多越好、越能干越好的?实际上,他们不仅出售情报,还出售航海导航知识,黄岛海事学院只要交了学费,谁都可以去学习,六分仪、海图和望远镜等先进仪器也是可以随意买的。当然,价格会稍稍有些贵,但是物有所值嘛!

    话说远了,总之,经过一顿舆论宣传,民间对出海的抵触情绪还是低了许多。本土那边,由于这几年生活还不错,即使有发财的诱惑,也招募不到太多人出海,只能动用陆军的力量;而在江南那边的情况就好多了,由于穷苦人民太多、人口基数太大,即使只有千分之一愿意出去碰碰运气的,也是以万计的规模,所以江南工作组轻易地就征募到了五百名移民。

    除了这五百江南汉人,东海人还收拢了一些辽东同胞、高丽人、日本人和瀛山本地原住民,凑够了一千人,等到南下的时候沿途还会再招募一些水手,准备统统送去龙牙半岛,让他们过上欺男霸女的好生活。

    除了陆军和移民,舰队还携带了一些技术人员、医护人员、教育工作者、宗教人士、大量的建材和一些机械,甚至还包括十名股东。去年冬天已经陆续送了一批过去,帮助周兴建设了一个玻璃厂,根据今年夏天带回来的情报,运营得还算不错,今年的这批舰队就会以玻璃厂为基础,扩建出一整个新城。

    这样,有新城、有舰队、有军队、有产业、有人口、有公共服务、有股东,西洋城就能成为一个即使放在本土也颇具规模的城镇了。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投资,但无疑也是值得的,有了西洋新城这么一个坚实的据点作为基础,东海商社在南洋和西洋就可以大有所为,未来能产生的收益也是难以想象的。

    现在尚未到北风大起的时候,这次舰队的三十多艘船和三千多人已经准备完毕,不能闲着,就做起了启航前的最后准备——人数这么多,其中又有近一半是没出过远海的旱鸭子,不多多操练一下做做适航训练怎么行?

    但足有三千人,要是按照东海人的方式在江南军事化训练起来,非得把朝廷吓破胆不可,因此舰队就挪到瀛山岛上来了。这里距离江南不过两三天的航程,冬夏都可来往,实在是方便的很。这也让岛上的居民乐开了花,这么多人,一天得消费多少食物啊?甚至本岛还不够,还得从外界调粮过来,还好,这两年各条商路也算成熟了,买粮并不算麻烦。

    这个时候,移民们就有的跟着船只出海做适航性训练(顺便去隔壁的高丽或日本拉点货回来),有的在陆地上练习队列,还有的甚至去给本地居民打工整理农田,其中有些甚至看到岛上兴旺的气象不愿意出海了申请留在岛上。这倒也无所谓,瀛山公司对此自然表示欢迎,只是他们与远洋舰队之间就有得扯皮了。

    “一二一……”

    一群身穿白色作训服的预备移民喊着号子,在码头附近走着队列。出于预防传染病的考虑,他们被进行了“净化”,里里外外彻底洗了个澡,充斥着虱子的旧衣服也被销毁,自然只能穿统一的制服了。

    放在别处,这样整齐的队列也是个稀罕的景观,不过刚下船的狄柳荫对此无心观赏,稍微看了一下路,就带人进了瀛山堡中,找到了瀛山公司在本地的负责人**。

    此时**的办公室可真是热闹,不光他在里面,远洋舰队的几个高层,还有一同南下的一些股东都在这里,都眉头紧锁地讨论着最近的日本事态。还好当前没引进烟草,不然此时里面一定一片乌烟瘴气不可,现在就只有浓郁的健康的茶香了。

    狄柳荫一接到日本出事的消息,就匆匆从临安赶了过来,此时见到众人,也无心客气太多,匆匆打过招呼之后便问道:“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北条家怎么会突然翻脸的?”

    **放下茶杯,黑着一张脸说道:“失策了,是蒙古人搞的鬼。”

第479章 钱之病(再加一更)

    “蒙古人?”狄柳荫听到这个结果,万分惊讶,“蒙古人是怎么牵扯进来的?他们难不成还有力量觊觎日本?”

    历史上,蒙元于1274年和1282年两次侵略日本,都因台风而失败。不过,战争不是一下子就打起来的,在此之前,忽必烈曾屡次往日本派遣使者,要求他们臣服,直到日本人始终拒绝甚至还扣押了他的使者之后,才最终决定发动战争。

    但是,这个时空,怎么看蒙古人都不像是能跟日本人打起来的样子。毕竟中间还有东海国挡了一道呢,他们怎么可能放着陆地上的强敌不顾,反而千里迢迢去攻伐日本?

    那么现在日本出事,又跟蒙古人有什么关系?

    哦对了,所谓的“日本出事”,是在不久前,太宰府突然派人找到了博多的东海商行,要求东海人停止从石见国及其他地区收购银矿、停止雇佣日本人并且限制贸易规模、撤出佐渡岛。

    这样的闭关锁国行为是东海人万分不能容忍的,因此狄柳荫一接到消息就赶到瀛山了。但这是为什么?生意做得好好的,你北条家又没亏了什么,为何突然就翻脸了?

    听**这么一说,居然是蒙古人搞得鬼?但他们能搞什么鬼呢?

    **唾了一口,说道:“主要还是白银的问题……这两年我们收购银矿的力度太大,镰仓幕府也知道了。但是之前,他们不会炼银,知道了也没太当回事。直到前不久,忽必烈去派了使节与幕府建交,一来二去,就把炼银的灰吹法教给了他们。这下子好了,他们自己一算,那银矿的卖价与炼出的白银之间的差价,哪能受得了?

    再加上又适逢几件事,一是伊东家的老头身体不行了,他们想收回石见国守护的位子让自家人上;二是我们在日本大规模雇人,让他们感觉不好;三是我们在东隅岛的开拓让他们知道了,这让他们非常不爽;或许还有四,说不定是忽必烈使节说了我们些坏话。总之,这几方面一叠加,北条家就决定将我们驱逐了……”

    狄柳荫听完之后,那是一个目瞪口呆:“就这样?就为这点破事?海贸的关税他们不要了?……哦,日本还真没关税,那么我们每年带来那么多货物和收购那么多商品他们都不管了?”

    **呵呵一笑:“他们怎么会在乎这个?说不定反而觉得没那么多商品交流,人心更稳定还更容易统治了呢?不要拿我们这些商人的头脑去揣度幕府啊!对了,说不定,比起那点银矿,人口问题反而在这个事件中起到了更大的作用了呢。”

    狄柳荫一愣:“人口问题?我们不就从日本雇了几百上千人嘛,那相对于日本几百万的总人口算什么?他们本来就在日本苦哈哈地没什么活路,我们雇去,幕府非但不感谢我们还得怪我们?”

    他这么一说,旁边众人都呵呵笑了起来。

    张正义(他本来是要南下宝安建立广南工作组的)笑着说道:“所以说,不要拿商人的头脑去揣度他们啊。在我们看来,不过是雇佣了一点无用人口而已,但在他们这些封建统治者眼里,这可是掘他们的根啊!幕府往下,层层分封,而对于基层的‘地头’来说,人口就是他们的财富、他们的权力,若是被我们雇了去,不就等于被我们抢了吗?

    而且我们雇人,不是雨露均沾每个地方雇一点的,哪有那个闲工夫?都是集中在几个方便的港口雇佣的,这就导致‘受害’的地头也非常集中。当这些地头告到幕府那里,虽然只占全体地头之中的极少数,幕府也必须维护他们的利益。因为地头就是他们统治的基础,北条家并没有掌握足够的武力可以压服所有人,只是靠着这种权利义务对等的封建契约维系统治的。平时小弟们奉你为主,但即使只有一个小弟的权益得不到保护,所有小弟都不会听你的,幕府这个大厦就轰然崩塌了。

    这就跟后世黑社会是一个道理,你打了看场子的小弟一个耳光,虽然对黑老大没什么损伤,但这就是伤了他的面子,他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狄柳荫略略一想,便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但还是恨恨地说道:“真是落后的统治形式,所以我最讨厌封建制度了!”

    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问道:“等等,现在镰仓掌权的是谁?那个北条时宗在干什么?他不是和我们关系不错吗?小时候还被韩松抱过呢!从他身上突破行不行?”

    **叹了口气,说道:“时宗还是个毛头小子呢,现在北条家的政治生态比较复杂……”

    原来,这几年,镰仓幕府的实际控制者北条家正处于一个青黄不接的状态。上一代的大佬如北条时赖、北条长时相继去世,而钦定的下一代统治者北条时宗尚未成年难当大任,现在主要是由几个有名望的老人物,在名义上的执权北条政村的领导下行事。

    而无论是上一代的时赖、长时,还是现在话事的政村、实时等人,都是极端的保守派,对于人口问题格外看重,自然不会对东海人有什么好印象。而年轻更有活力对东海人态度也更好的北条时宗尚未掌权,虽然未来的地位高,但现在的影响力还不大。

    这几年,镰仓幕府正渐渐进入衰退期,主要问题在于根基的朽坏,也就是御家人的日益贫困。而北条家近些年面对的主要议题,就是解决这个贫困问题。不然的话,御家人都养不起自己,没法练习武艺,将来怎么保卫北条家?岂不是外敌一来,就没法抵挡了?

    实际上,历史上后来镰仓幕府崩溃,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各地领主自带干粮来对抗蒙古人,结果纷纷破产而北条家却救助不了他们,最后根基崩溃,统治也就维持不下去了。

    除此之外,近些年海外贸易的发达也促生了新的问题。

    一部分庄园主通过对外贸易先富了起来,收购了一些破产御家人的土地——从宏观上看,这些土地的总产出提升了,但从幕府的角度上来看,他们却失去了两个手下:破产的那个自然没用了,而发达的那个因为财富来自于外界而不是幕府,所以也不会听他们的话了。

    同时,即使是没破产的御家人,也有很多必须向外界借债才能过活。而有能力向他们放贷的富商或富庄园主,财富有很大可能是来自于海外贸易。

    这海贸简直是万恶之源啊!

    狄柳荫听**解说了一番,那是一个目瞪口呆:“这样也行?难怪日本动不动就闭关锁国呢,原来是保守到骨子里了!那怎么办?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吧?”

    他这么一问,在座众人都严肃起来了。

    **拿起茶杯,一饮而空,然后重重按到了红木桌上:“两条路,一条是和平谈判,去镰仓找北条家,看看能不能以时宗为突破口,游说他们改变这个决策;另一条,哼哼,也是去镰仓,不过是去找现任将军宗尊亲王,问问他想不想当个真正的幕府将军!”

第480章 老朋友

    1265年,8月25日,日本,镰仓。

    镰仓,位于后世东京湾南侧的三浦半岛之上。三浦半岛北部多山地,利于防守,而镰仓此地又是一块难得的山间盆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受日本暖流影响气候温暖,适于农耕,可以自持,也有利于达官贵人们在此生活,所以当年的征夷大将军源赖朝就选择在此开府。

    镰仓把持着进入关东平原的入口,可谓锁钥之地。而关东平原我们都知道,是日后日本首都东京所在地,是多山的日本最大的一块平原,也可以说是日本最好的一块地盘。然而当前这个时代,日本国的核心地带在关西地区,关东虽好,却尚未得到完全的开发,当地仍有大片的林地,水患也很严重。毕竟,现在整个日本不过几百万人,即使地域狭小也填不满。甚至可以说,对于封建主来说,人口比地盘更重要,这也是他们对于东海人“掠夺”人口的行为那么愤怒的原因之一。

    同时,由于日本长久的神道教传统和对天皇的神化,使得日本人形成了一种“净土”的宗教观念,即越靠近平安京,土地越洁净,相反越远则越污秽。这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远离京都的地方都是未经开发的原始密林,疫病丛生、野兽众多,当然不易人类生存,也就是“污秽”了。所以,他们会排斥远离京都的关东之地,再引申一下,比关东还要更远的海外,简直就是更为恐怖的污秽之地了,这也是日本人排外性格的来源之一。

    当然,即便有这种种因素,但关东平原作为日本最有潜力的地盘,重要性此时也已经显现出来了。这里作为一块处女地,没有之前各种家族政治和利益纠葛,可以很轻松地分配给手下,用来收买他们的忠诚。所以,控制了关东地区的镰仓幕府,就能组织起日本最强大的力量,从而可以号令整个日本。后来的德川幕府,情况也与之类似。

    逐日号和刚刚编入远洋舰队序列的“谷雨”“立夏”两艘新星级(也就是之前的e-004和005),在数日的航行后,抵达了镰仓外海的相模湾。不过,他们却没直接去镰仓停泊,而是转头去了隔壁的东京湾。

    陈远琪站在逐日号的舰桥上,远眺着东京湾北岸的景象,试图将后世那个繁华的东京回忆起来,但试了几次还是徒劳无功。毕竟这里放眼望去,只能看见无边的森林和原野,间或有一小块农田,甚至马比人都多,丝毫没有一点能与“繁华”联系起来的景象。

    但这也正好。

    “看哪!多么富饶的一块处女地!”陈远琪洋溢着激情对身边的**说道,“茂密的森林、广袤的平原、舒适的气候,这不比南洋那破地方好多了?那边全是雨林蚊虫和疟疾,开发出来得费多么大力气?放着近在咫尺的关东不管,不是舍近求远嘛!”

    陈远琪之前随着远洋舰队到了瀛山岛,本来是准备南下西洋郡,在当地负责卫生工作兼管养马业的。结果日本出了这档子事,事急从权,岛上汇聚的一批股东们商议过后,他和张正义、狄柳荫等人被紧急划进了一个“日本紧急事态应对委员会”,留在瀛山应对日本事务。委员会一方面紧急往本土发报告请求支援,一方面也派人去镰仓与幕府交涉,于是他和**就乘船过来了。这一路边走边侦察走走停停过来,等到了东京湾,陈远琪显然已经转变成了一个强硬派:好地盘有德者居之!

    **虽然也是半个强硬派,但他的胃口显然没陈远琪这么大:“我说老陈啊,你莫不是上头了吧?我都只敢想想打一场通商战争逼他们让步,你这就惦记上整个关东了?想想蒙古人临死前说过的话吧,人家占有整个大陆都被神风给吹回去了,我们能干什么?”

    陈远琪拍着舰桥上的栏杆,笑道:“蒙古人的脑子太死,只知道朝博多一个地方扎,被北条时宗提前做好准备了,又运气不好赶上台风,当然不行。但是,我们有海军啊!日本千里海疆千里漏风,我们抢一处走一处他们能拿我们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就算陆上硬拼,难道我们就怕了那些连结阵都不会的日本人了?到时候,我们也来个什么合战,杀他个几万武士,京都上洛,割据关东,自建个‘东海幕府’,岂不美哉?”

    **被他的伟大构想吓得噎住了,半天才蹦出一句:“得,你这大日本梦还是留着回去跟全体大会说吧,我们还是先试试外交手段吧。”

    ……

    三日后,**和陈远琪两人在镰仓大佛殿见到了北条时宗。

    镰仓大佛是后世日本的国宝之一,原先是木制的,后来烧毁后用铜重铸,差不多在十年前建成,高近四丈,即使在中土也算是相当宏伟的佛像,是来镰仓不可不见的景观。两人自从到了镰仓,一边向幕府递交国书求见,一边就参观起了这座大佛,然后就地在庙里借住了下来。

    他们的到来给幕府带来了第二次震动——之前蒙古使节仅仅是来了一趟,就借势迫使他们达成了合作意向,让他们意识到了外国人的危险性,下决心不再让第二个外国人踏上关东的土地——结果还没过多久,就有第二批外国人来了,还是自己乘着船过来的!

    北条政村等幕府高层们对此深感棘手,于是一个个都做起了缩头乌龟,闭门不出,也不回应东海人的请求。没办法,**他们只好转而求见熟识的北条时宗,而现任幕府连署(执权的副职)的北条时宗还算给面子,接到邀请之后蹦蹦跳跳就来了。

    “原来您就是张君啊,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执权不让我在幕府见你们,我就只能过来了。不知东海国的韩松叔叔还好吗?这位是?”

    北条时宗在佛寺的会客室见到张陈二人的时候,一连串话就直接抛过来了。

    **作为瀛山公司的总经理,日本是他的重要业务范围,所以之前是给幕府写过信送过礼物的。不过之前幕府装死,他并没来过镰仓,但他的名字还是被收到礼物的时宗等人记住了。实际上,自从当年韩松他们与时宗发生过接触,后来又知道了那个小娃娃就是著名的北条时宗之后,就每年都会给他送些礼物和新鲜玩意儿过来维持关系,现在不就用上了?

    陈远琪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历史上带领日本挫败了蒙元入侵的鼎鼎大名的人物,见面之后不禁仔细打量了起来。

    此时的时宗不过是个14岁的毛头小子,身材由于日本传统的清淡饮食而比较矮小,看上去与本土常见的小学生差不多,甚至举止也差不多——其实北条时宗平时受到严苛的传统教育,平时是不怎么活泼的,只是现在见到了东海人才暴露出了本性。

    **慈祥地笑着说道:“以前跟时宗多次通信,没想到竟是个这么俊朗的少年。这位是陈远琪,你可以叫他陈叔叔。你韩叔叔在东海国被你婶婶看着出不来呢,只能我过来了。对了,我这次给你带了礼物过来,快看看吧。”

    说着,他就使了个眼色,后面的随从赶紧把东西拿了出来。礼物有两样,一样是“云中”四轮马车的拼装模型,另一样是烈焰级的整体模型,哪一样都是让小朋友哭着喊着要买但又买不起的好东西。

    果然,北条时宗看到之后,格外喜欢,爱不释手地玩了起来。不过,纵使他只是个14岁的小孩子,但经过持续的贵族教育,现在也很理解自己的定位了。把玩了一会儿之后,他放下两个模型,问道:“张君和陈君这次过来,是为了‘驱逐令’一事吧?”

    **的脸色瞬间严肃了下来,点头道:“正是,我东海和日本是传统友好邻邦,一向互惠互利、互通有无,不知是何方奸徒,竟对执权送上谗言,做出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恶令!”

    北条时宗也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你们给日本带来了很多新东西,但是……叔父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本来一个御家人掌握一个庄园,平民耕种、武士习武,代代相传,便可永远安居乐业。可是,你们带来的新奇货物和金钱来了之后,武士也不想着习武了,只想着做生意赚钱,平民也不种粮了,整天去挖矿、砍树。这样下去,长久以往,国将不国啊!”

    **和陈远琪对视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虽然幕府的观点是陈腐的反动的,但对于他们所习惯的这套封建体制来说,又是正确的。这该怎么说服他?难道是要怂恿他背叛自己的阶级进行反封建改革吗?

    他们还没说话,北条时宗又叹道:“我也不瞒你们,其实我们北条家里面,对你们的抱怨声也是很大的。如果执权现在不驱逐你们,恐怕某些人就会以此为借口取执权而代之了。别说北条家了,就是足利氏、中条氏诸家都会不满。更别说之前,将军甚至还试图上洛,要不是那年遇到了天灾……”

    毕竟他城府不够深,说话间就把镰仓幕府的内部矛盾暴露出来了。当他说到“将军”“上洛”两个关键词的时候,**“噔”地竖起了耳朵,此事大有文章可做啊!

    所谓“将军”,便是镰仓幕府的“征夷大将军”,理论上是幕府的最高统治者,但实际上只是个傀儡,实权掌握在北条家手里。而这位傀儡,同样是东海人的熟人,也就是之前韩松和狄柳荫见过的宗尊亲王,当时他们还从他手里讨了一副书法呢。

    而所谓“上洛”,则是日本的独有说法。“洛”指的是日本京都,“上洛”就是“到京都去”,而京都有的就是日本天皇了。上洛,就是去京都把天皇据为傀儡,从而号令群雄,因此有着“造反”的引申义。

    那么将军上洛,不就是说宗尊亲王曾经试图造反又没成嘛!

    看来,确实该帮帮这个东海人民的老朋友了。

第481章 货币战争

    1265年,9月15日,中央市,管委会大院。

    “整个1264财年,我们的财政收入总计折合230,8487元,其中……”

    管委会大院的礼堂中,财政部长纪萍萍正在对去年的财政状况再次对全体大会进行报告。

    经过一系列改革,现在管委会财政收支的统计口径已经有了很大变化。由于部门间货币化结算的推行以及《二次立国法案》后各企业进行了独立运营,所以社有企业的收支利润已经不纳入财政规划之中,而只通过“纳税”一项向管委会贡献收入。而税务部重点推进的商业税在其他地方推广的速度只能说一般,阻力重重,但对自家的企业收起来那可是一收一个准。

    现在,财政收入包括核心区农税、非核心区农税、商税、关税、海外控制区收入、远洋特别税、商社特别税七个大项。

    其中,两个农税就是传统的田税,1264年分别为50,2381元和42,0380元,依然是财政收入的大头。

    商税大部分是容易收取的增值税,也有一些屠宰税、奢侈品税、战略物资税之类的小项,去年收到了53,8433元,随着行政力量的逐渐增强,这一项还有很大增长空间。

    关税是整个东海关税同盟的收入,去年随着市场的进一步恢复和发展,达到了32,5832元。

    海外控制区收入则主要包括江南、瀛山公司、辽东等地取得的收入,这项相对少些,去年有15,0238元。

    远洋特别税则是对远洋舰队贸易收入征收的特别税种。去年第一次远洋舰队回归之后的总收入达到了近百万元,即使不算那三十多匹马的价值也有六十多万,管委会从中征收了近一半,即31,9842元。剩下的则计入相关企业的利润,其中一部分用于奖励舰队人员,大部分将主要用来进一步发展远洋航海。

    还有一笔商社特别税,也就是东海商社名下各企业盈利之后,经全体大会批准移交给管委会的税额。去年由于财政状况还可以,这个数额不多,只象征性地给了50000元整。

    这些税项加起来,总共超过了230万元之多,在前几年是个难以想象的数字。而隐藏在这个财政收入后面的商社利润和金融隐性收入甚至还要多一倍以上,可真是有钱了……但支出也不可小觑!

    上个财年,陆军总支出达到了六十万元之多,其中有45万都是人员相关的支出,比如薪金、饮食、衣物等等,用于装备更新和其他用途的反而不算多。

    海军虽然人数更少,但总支出也达到了55万,其中最多的同样是人员支出——海军虽然自己赚钱,但船员们的基础工资都是由财政支付的,而海军天生比陆军贵,即使只有五千人,这基础工资也达到了30万。剩下有近20万用于买船买炮买其他东西,还有约五万用于其他开支。

    行政开支有98410元,主要用于支付管委会手下1231个公务员和他们的日常开支。

    教育开支达到了32,6082元,用来支持两万名学生、一千五百余名教师和近两千校工——教育是东海立国之本,不是管委会只想给这么点,而是只能花到这么多。因为现在没有足够的师资、招收不到太多的学生,就是想投入教育也投不出去。同时,生源也是个问题,在前几年,不超过12岁的儿童都能入学读书,学生很容易搜罗,但剩下的未成年人可不会等你,长大之后自然就去工作不可能再读小学了。近年来,生源范围逐渐缩小到适龄儿童身上,全国二百多万人,六岁儿童总共也就两万,即使全部入学,长远来看五年制小学也就能容纳十万人,更何况管委会根本没法切实掌握那么多人口。

    科研和医疗开支分别为5837元和3,8520元——这两项同样重要,但并不是管委会吝啬,而是因为科研工作由各企业一力承担了,医院系统也基本可以自负盈亏,所以财政只需要稍稍补贴一点就行了。

    开支的最大项是基础设施建设,足足投入了112,7302元!因为这笔巨大的投入,整个1264财年核算下来产生了44.5万元的赤字,不得不通过发债来补足。然而就算这么大的投入,实际上也只够修建二百公里的道路(以东海标准而不是传统标准,一公里怎么也得好几千元),是因为有更大的金融项目的支持,才得以展开现在看来轰轰烈烈的千里路计划。

    总体来看,财政开支中占比最大的还是军费,几乎占到了总开支的一半。这个比例在后世可以称得上穷兵黩武了,但在现在反倒是个异类——对于宋朝、蒙古这样的封建王朝来说,军费占到财政九成都是正常的。而且,东海国的军费投入都是有收益的——海军支出可以通过海贸赚回来,而有了陆军才能收到田税,更何况大量的陆军被投入基础设施建设,变相节省了支出。

    这份报告,今年四月的全体大会上其实已经做过了,现在重新又拿出来报告一遍,显而易见,是为了局势紧张的日本方面做准备……

    纪萍萍罗列完一系列无聊的数据,最后总结道:“综上所述,考虑到各方面的增长,1265财年的总收入可能会逼近三百万大关。但是,由于预算已经做好,各方面的开支都已经确定,依然不会有多少财政盈余。如果我们想挤出军费的话,就只有开征特别税或者发债了。”说完,她便站到了一边去,又翻着账簿看了起来。

    史若云一脸愁眉苦脸的表情,也不上台了,直接摆摆手,对高正说道:“高总,你们总参对此有什么预案?简单讲讲吧,重点把预算说明白。”

    近几年实在不像是会打仗的样子,陆军方面只是按部就班地发展,干得最多的活是修路,而海军虽然大出风头,但是舞台都在海外,也不好管得太多。所以,总参谋部这几年的主要工作,除了理顺军官和参谋系统、派参谋们去各地测绘地图,就是制定对付各种假想敌的作战计划了。什么蒙古、高丽这样的敌国自不必说,就连南宋、齐国、滕国这样的友军都制定了好几套计划,更别说某些股东早就看上的日本了。本以为只是画着图玩,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高正一脸兴奋难抑的表情,带着几卷日本及邻近地区的地图上台了。

    “我简单说两句……咳,真的简单!我们要惩戒日本的话,无非有三个方案可选:

    一,一场简单的通商战争。通过几次登陆战,攻击日本的重要地点比如博多、镰仓、京都等等,逼迫幕府服软,开放银山并且赔款。这个方案成本低、成功率高,预计需要动用总吨位不超过一万吨的舰船和约两个合成营的兵力,如果在一年内结束战争的话,总花费约五十万元。

    二,一场有限占领的侵……开拓战争。进行更大规模的作战,夺取日本的一些要点,比如东隅岛、石见国、鹿儿岛乃至关东等地域。这个方案成本就要更高了,可能需要动用五千甚至更多的兵力和大量的舰船,同时还必须要政治行动配合,巧妙地在日本合纵连横,甚至扶植一个新政权。这样的话,战争可能持续数年,花费更是可达二百万元。

    三,一场对日本的全面征服……这意味着一场全面战争,我们必须全面动员,动用一切力量才能成功,呵呵,我也不说成本了,大家心里自然有数。但是,我要说的是,这并非不能成功,现在的日本尚不是后来那个人多且疯狂的日本,总人口和我们现在的控制区也相差无几,生产力和军事科技更是没法比,征服是有可能的。而且,成功之后的收益也是巨大的。想想吧,根据后世记载,日本最盛时年产银二百吨……二百吨哪!那可是两千万元啊!更别说还有其他产出了。投入虽大,但收益也是巨大的。”

    他这一番鼓动,惹来了堂下股东的一片喝彩,不少人这就喊出了“征服日本”“轰炸东京”之类的口号。

    史若云这下子就又苦恼了起来,本来她是想让高正强调一下困难,打压一下全体大会之中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的,结果没想到高正一通分析,反倒给火上添了一把油……

    她又看了看一下身边的王同彩,后者会意,上台之后说道:“但是,我们不能小看日本这个国家。北条家控制的镰仓幕府虽然已经进入了衰退期,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现在正是最巅峰的时候……

    北条家的权威仍然强盛,手下仍然有数万御家人对他们忠心耿耿,只要执权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自备武装和盘缠奔赴战场。历史上,要等到蒙元入侵结束,北条家拿不出足够的报酬,幕府的权威才会减退,而现在尚未到那个时候。所以说,我们现在面对的正是一个力量积蓄到了极点的幕府。

    蒙古人都没能成功击溃狂热的日本武士,虽然他们武器落后、不懂军事战术,但是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元军也无法成功建立滩头阵地,最后不得不退回船上,然后才遭遇了台风,也就是所谓的‘神风’的。

    要知道,那时候元军可是足足动员了十万人、四千艘船的啊!我们有那么强的力量吗?所以就别……”

    “等等!”韩松刚才一直静静听着,听到后来,突然打断她道:“十万人、四千艘船这个数据是哪来的?”

    王同彩眨巴着眼:“历史上记载的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整理出来的!”

    韩松笑了一下:“这修史的,真是吹牛也不会吹……十万人乘四千艘船?一艘船才25人,这是什么小渔船?怪不得被风一吹就全军覆没了呢。而且,你之前说过,攻日的主力是南宋降军吧?南宋要是能拿出十万军队还能把他们组织起来渡海,还能被蒙元灭亡?”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觉得有道理,被王同彩打压下去的热情又死灰复燃了起来。不过史若云反倒是急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韩松是不敢说话了,不过高正又接着他的茬说道:“对啊,史家吹吹牛骗后世人也就罢了,能骗过我们吗?十万大军,那是多么大的组织难度?别说十万,咱们打了这么多场仗的,有能上五万的吗?更别说还要跨海投送了。我估计,他们吹牛十万,其中有个几千战兵就了不得了,算上各类船工役夫可能有个两三万,这样把高丽的潜力压榨一下的话,造个几百艘速成船,还是能运过对马海峡的。就这么点兵,还是投降的败兵,偏偏还正面对上了在博多集结好、并且修筑了工事的几万日本武士,自然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当然,我们也不能太苛责蒙古人。当代人绘制的地图你们见过没?就那水平,恐怕蒙古人连日本有几个岛、东西南北有多长都不知道,只知道走对马到博多一条路线撞过去,那自然就撞了个头破血流。

    但我们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们连波斯湾都去过了,小小的日本还算什么?别说对马海峡了,就是濑户内海、东京湾都随意可去。幕府就算能在博多集中几万人,我们直捣镰仓他们不就干瞪眼了?这样的小规模奔袭,不需要使用太多的兵力,就能让幕府疲于奔命,完全是一场不对称战争,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

    随着高正不断挥舞着拳头,全场的气氛再次达到了**,不少人都站着呼喊了起来,恨不得这就端起枪杀到镰仓去。

    史若云看到这种狂热的气氛,不禁再次摇起了头……这群战争贩子,太冲动了!

    不过,不冲动也没办法啊!

    本来,金融和货币改革已经稳步开展,远洋贸易和日本贸易带回的大量白银为改革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使得管委会和商社的财政大为充裕,能够忍受赤字施行财政扩张政策,大规模投资基础设施建设,强化控制区内的经济基础,眼看着经济蒸蒸日上——然而这个节骨眼上,日本人居然试图掐断从东而来的白银来源,这怎么能忍?!

    但是,如果现在对日本进行军事行动,就必然会影响南洋的开发,而那边同样是一个巨大的财源……手心手背都是肉,该打在哪边呢?

    正当会场一片骚动,股东们热烈地讨论和辩论着的时候,陈远琪却突然闯了进来——他在镰仓谈判完毕后,乘谷雨号一路急行回了本土报告,听说大会正在召开,便直接赶了过来。

    史若云见他来,一下子惊喜地站了起来,问道:“陈医生,你回来了!镰仓那边是什么情况,他们可同意撤回驱逐令了?”

    陈远琪喘顺了气,笑着走上了讲台,一开场就说道:“不用担心,我们已经不用关心那个问题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部分鸽派都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和平解决了。而鹰派们则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不过,陈远琪却很快话锋一转,愤怒地一拍桌子道:“北条幕府愚昧无知,保守落后,不识好歹。我们应该放弃幻想,用大炮和刺刀让他们狠狠清醒一下!”

    场上气氛瞬时反转,鸽派们目瞪口呆,而鹰派们挥舞着手臂高呼了起来。

    ……

    三日后,全体大会正式做出决定:对日宣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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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大户苏家招穷秀才入赘,只因张半仙说他将来会官居一品。没想到赘婿进门后霉星高照,苏家生意大败亏空,秀才又治病死了人,赔得个家徒四壁。秀才羞愧自尽,穿越法医秋无痕借尸还魂。娘子一家人却坚信赘婿终有一天会出将入相,为此拼命攒钱为他捐官入仕。面对吃糠咽菜的家人和即将倒闭的药铺,秋无痕有心无力,因为他是法医,不懂中医。好在,他脑袋里凭空多了一个神奇药葫芦。逆袭由此开始。医侦朝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侦朝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侦朝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