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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35章 铁血强宋 完 直捣升龙

    1271年,8月21日,安南,升龙府,东步头。

    “彰宪侯?失礼了。”

    东步头的宋军大营中,刚赶到的张世杰对已经投诚的陈键如此招呼道。

    虽然陈键的彰宪侯只是安南小国自封的,但鉴于传统的封建礼制,张世杰还是对他保持了基本的礼节。但也仅限如此了,毕竟只是一员降将而已。

    上月底的万劫大战中,安南大军在宋军凶猛的火力前几乎全军崩溃,唯有陈键率领的左路军因为进军迟缓而保持了一定的秩序。不过陈键回归指挥位置后并未组织部下抵抗或者撤离,而是干脆利落地向宋军投降了……呃,真是识时务啊!

    而夺取了万劫这个六江重地后,通往升龙府的大门就完全敞开了。

    宋军将降军粗粗整编了之后,兵分三路,一路北上谅山,与广西的李存进部里应外合,打通陆上通路;一路驻守万劫,扫荡周边的残余势力;最后一路则乘胜西进,直抵红河东岸,在与升龙城隔江相望的东步头设立营地搭建栈桥,为后续部队的到来做准备。

    到了今天,万事皆备,张世杰亲率后续部队从后方赶来,准备摘取升龙城这颗安南最大的果子了!

    东部头是升龙城东的一块开阔的原野,在安南历史上颇有份量,不少帝王将相就是在这里集结部队整军誓师然后出征胜利的。不过现在的东步头上遍布的却不是安南人自己的军队,而是强悍的入侵者。

    宋军营寨遍布,旌旗招展,新军、辅兵和降军加起来足有四万之数,而且补给充足、士气高涨,相反对面的升龙城则一片惨淡,是谁都看得出来结果会是如何了。所以,以陈键为首的一众安南降将,现在态度都客气得很,丝毫不敢起些别的心思。

    现在他见了张世杰,立刻卑躬屈膝道:“不敢不敢,小国伪侯而已,大宋才是真正的天朝上国,在下愿为将军效鞍前马后!”

    张世杰笑着摆摆手:“那么,明日攻城,你可要多卖力啊。做得好的话,我自会上禀朝廷,届时由天子封你为侯为公乃至为王也并非不可。”

    陈键大喜道:“在下必尽全力!王师在前,陈氏伪王的时日不多了!”

    ……

    8月22日,升龙城。

    “都给我把家伙拿好了!”

    红河西岸,升龙城东大堤之上,一名披着木甲的粗犷军官一边挥舞着鞭子,一边对手下士兵们如此喊道。

    他虽着甲,但他手下的这些“士兵”却无盔无甲,手中拿的也只是粗陋的长矛,衣着寒酸且不统一,毫无战士该有的样子。

    实际上他们也确实并非真正士兵,而只是宋军逼近之后被临时征召过来的安南民夫。升龙城面积广大,守军却多消耗在之前的战争中,防御力量不足,只能抓丁守城了。

    升龙城沿红河而建,而红河时常泛滥,故河边建设了高大绵长的堤坝以防洪,现在面对自水上来的敌人,这堤坝也就成了抗敌的第一道防线。

    (注:后来升龙改称“河内”,就是因为城市被大堤包裹在红河之内)

    随着军官的吆喝,民夫们勉强在大堤顶上的石墙内侧站成一排,将手中长矛朝天举着,瑟瑟发抖地等待进一步命令。

    在他们旁边,还有更多的民夫在坝上与城内来来回回,运来石块、标枪等投掷物,以备防守。堤坝上民夫不少,但真正的士兵却不多,能开弓射箭的自然也没几个,只能寄希望于扔石头砸人了。

    而就在他们紧张准备的时候,城东的红河之上,宋军船只千帆竞发,向升龙城扑来。其中,最显眼的自然是两艘大战船,他们离开红河东岸的临时泊区后,一南一北分头行动,慢慢朝西岸的升龙城逼近。只是西岸水文不明,它们也没有离河岸太近,过了中线没多远就下锚停泊下来,用侧舷的火炮对着升龙大堤一发一发地打了过去。

    “轰……轰……!”

    铁弹横飞,有不少直接砸在了大堤上,却对这层厚重的土石毫无作用。但坝上的民夫感觉到脚下阵阵震动传来,惊慌失措,而且偶尔也会有炮弹正好打在坝顶的石墙上或者擦着顶飞过去,还是会造成一些伤亡。

    趁着这个功夫,更多的小船蜂拥而至,向河岸扑去。这些船只大多数都是沿途收集的民船,船型和性能一般,但胜在够多且吃水浅,宋军乘着他们划桨急进,也不考虑以后还能不能用了,就直接冲在滩上,然后纷纷跳下船,向咫尺之遥的堤坝上攻去。

    “快快快,标枪,石头!后排把矛都拿稳了!”

    城上守军慌忙招呼民夫们准备防御,前排往下扔出事先准备好的投掷物,后排拿着长矛待命。不过毕竟是没训练过的平民,投掷基本没什么准头,只不过是胡乱扔而已。

    宋军面对这样的反击,不慌不忙,有序应对。

    “都瞄准了打!”

    一艘搁浅的运兵船上,队将梁泉大声喝令着部下。

    他身边的部下大多是轻装的火枪手,现在正以这艘将他们搭载过来的船为掩体,用火枪对着堤坝顶上的守军射击,压制他们的反击力度。

    梁泉本人一边发号施令着,一边也不断用手中的弓对前方射着箭。虽然新编禁军中普遍列装火枪,但宋军之中依然存在不少精通箭术的积年弓手,还是用起弓来更顺手些,梁泉就是其中之一。弓箭的杀伤力不如火枪,但射速更胜一筹,而且可以曲射,现在拿来对付坝上那些无甲的民夫正是物尽其用。

    在这些远程火力的掩护下,守军的行动受到了很大阻碍,更多的刚下船的宋军士兵开始向堤坝上冲去。

    这些近战兵大致又分了两类:一类是刚投诚的安南军,现在被编为先锋,冲在前面;另一类则是披甲执锐的宋军甲士,落在队伍中后,对前者进行督战。

    堤坝毕竟不是专门的城墙,侧面是斜面,可以攀登上去。现在仆从军就在甲士的监视下,顶着标枪石块奋力向上攀去。

    后方,梁泉在舷板后半蹲着,双手将弓拉了个满圆,单眼对着前方进行瞄准。

    在他的视野中,守军已经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宋军即将攀到坝顶上——可就在这时候,对面守军突然变阵,后排的长矛手换到了前排,开始用长矛对着下方的宋军戳了起来。

    有心击无备,冲在最前方的仆从军又没什么甲具,很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得不退下去。不过守军亦遭到了不小的损失,这些长矛手在最前方现出身形,自然也招致了宋军火枪手弓箭手的集中打击,一个接一个地被击倒。

    而很快,宋军的下一波攻势就接踵而至了。

    梁泉略一提气,将箭头从长矛手身上挪开,寻找更有价值的目标。没多久,他就发现一名军官在阵后不断走动着,正好前排的长矛手被打倒了几个,将他的身体露了出来。于是他便当机立断,立刻松开弓弦,让羽箭朝他疾驰而去。不仅如此,他还又掏出两箭,接连射出。

    三箭呈连珠之势,眨眼间便击中这名军官,而他被击倒后,长矛手失去了约束,反抗力度当即大减,被宋军杀了上去。

    即便作为宋军先锋的是刚投降不久的安南兵,但至少也是练过的兵,总比临时召来的民夫强多了。他们在坝上站稳脚跟后,甚至越战越勇,很快杀出一片天地来。而后方的宋军甲士见状,也立刻冲杀上来,将这个突破口迅速扩张开来。

    梁泉喘了口气,收了弓站直了身子,然后看向周围。在大堤的其它地方,陆续也有几队宋军取得了突破,而这些突破点逐渐连点成线,将守军打了个溃不成军。逐渐的,宋旗在堤坝上立了起来。

    “好了,收拾东西,我们也上去吧!”梁泉对手下火枪手们招呼道。

    “这些安南人也太不堪一击了。”

    ……

    “放!”

    “砰砰砰……”

    随着堤坝上一轮排枪齐射,进攻的安南军留下了一地尸首,然后如潮水般溃退下去。

    “不要松懈,按序装填!”梁泉扯着嗓子对自己的部下大喊着,然后又招呼了几个甲士,下到堤坝西侧,去对倒在地上的安南军进行补刀。

    如今的红河大堤已经被宋军完全占领,坝上一片片的尽是宋旗和穿着绯色军服的宋军,还运了一批轻型火炮上来。这处大堤,已经不复为升龙城的庇护,反倒成了宋军的前线基地了。

    升龙城中的安南军发动了多次攻势,试图夺回大堤,然而皆无功而返。在这次反击又被击退之后,他们便没有再度出城,而是专注于守城了。宋军也在忙碌地准备攻城事宜,没有主动发动进攻,一时间战场安静下来。

    梁泉将自己的小队整顿完毕,又接到上面部将的命令,向西离开堤坝下到了野地上。

    他指挥士兵列好阵势后,抬头向西边的升龙城望去。

    升龙城修建于近三百年前的李朝时期,修建时特意聘请了中原匠师,按华夏风格建筑了城墙、宫殿、寺庙等设施,并依当地风水形势围湖改水,形成北有西湖、东有红河、西南有护城河,城墙延绵数十里的宏大局面。

    宋军现在所面对的,是升龙城的东城墙。这道城墙并非横平竖直,而是大致沿着河堤修建,从西北到东南弯弯曲曲的,几乎有十里长。不过这么大的城池却大而无当,需要防守的地方太多,守军很容易顾此失彼。十余年前蒙古侵入安南,这座国都便没起到什么防御作用,轻松被夺了下来。后来还是因为蒙古人在瘴热的安南没法久待,再加上陈王称臣,战事才结束。

    现在这座大城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宋军,同样没多少抵抗力度。城墙距离堤坝并不远,但安南军几次反攻受挫后就沉寂下来,眼睁睁看着宋军在堤坝附近站稳脚跟,然后修建营地,又不断派来更多兵力,还把各式攻城器械从红河东岸运送过来。

    这个准备工作反倒比之前的进攻用了更多的时间,一直到入夜宋军都在紧张工作,没有发动第二次攻势。到了第二日,他们早起吃饱喝足,然后便趁着早上天气稍凉的好时机正式开始了攻城。

    “轰轰……轰!”

    如同昨日一样,宋军的攻击以炮击开始。河上的舰炮受堤坝阻挡,是提供不了支援了,但昨日他们已经将不少野战炮运到了堤坝上,现在排排打去,城墙上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不过宋军野战炮的威力既不足以撼动城墙,准头也不足以正好打在城头上,打得挺热闹但却没多少实际战果,只是压制了一下安南军的士气。如此炮打了几轮后就停了,步兵开始向前推进,来到城墙根下做出进攻态势。

    这时守城的安南军开始反击,箭矢稀稀拉拉地从城头射下来,没什么效果,反倒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对,朝那处黄旗下面打!”

    梁泉判断出城头守军的分布后,指令手下的兵对密集处发动了齐射。随着一轮砰砰的枪响,目标所在处立刻响起一片惨叫声,射箭的频率也大幅降低。

    他目光继续在城墙上扫过去,寻找下一处目标点。又打了几轮排枪后,身边响起了吱嘎吱嘎的机枢声,他转头一看,发现是后方部队推着几台冲车过来了。

    见状,梁泉立刻指着城墙对冲车旁的一名队将喊道:“看到那根断了的旗杆没有?之前那边被轰了好几炮,人都躲开了,你们就往那边攻!”

    “好,谢过这位兄弟了!”那名队将一拱手,然后指挥冲车向梁泉所指的位置前去。

    冲车基本是四个轮子架着一具登城梯的结构,推车的大多是安南降兵,而车后还有更多的宋军甲士跟着——攻城墙与之前攻堤坝不同,能够登城的人数有限,没法再用炮灰消耗,得靠精锐一举突破才行。

    整道城墙长近十里,攻城的宋军也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战线出来。这道战线上,宋军又将攻城器械集中在五个薄弱点上,发动了重点进攻。这几台冲车,只是其中一个小队,在梁泉等人的身边,还有更多的冲车、楯车还有其它器械向城墙根奋力冲去。

    梁泉对这些器械大致看了一圈,便转头一吆喝,指挥火枪手预先朝那处城头打上了一轮,然后继续寻找守军密集处射击。

    这时守军也注意到了攻城器械的到来,如临大敌,在城墙上动作了起来。然而他们越活跃,越容易招致远程火力的打击,而在打击下很容易顾此失彼,即便能对付得了一队,却也对付不了这么多铺天盖地的器械。

    很快,就在梁泉的注视下,刚才那队冲车径直靠到了城墙上,然后甲士们自登城梯一拥而上,迅速在城墙上拓展开来。

    梁泉立刻对手下们下令道:“停止射击,装填弹药!”然后一边等着硝烟消散一边观察局势。

    很快,后方就有鼓声传来,梁泉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道:“上前,准备登城!”

    他抬头看着高大的城墙,登城向来是作战中最艰难的环节之一,然而此时他心中却并未有多大紧张,反倒想的是:“大局已定了。”

    ……

    “大局已定了!”

    张世杰登上升龙城东祥符门的城楼,俯瞰着城内景象,发出如此豪言壮语。

    升龙城内街坊星罗棋布,北部坐落着面积庞大的以黄色为主色调的皇城,然而如今这些已不复为威胁,反倒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因为如今宋军已经占据了整个东城墙,距离攻取整座城池只有一步之遥了!

    现在,阻碍宋军前进的,与其说是安南军,不如说是他们自己——张世杰担心贸然入城的话,手下士兵经受不住劫掠的诱惑一哄而散,反倒容易被安南军打一个反击,所以勒令手下不得进城,等稳固占领城墙后再徐徐图之。

    他感慨过后,继续观察着城内局势,心中谋划着日后的进城路线。正在此时,一队骑兵自城北皇城奔出,直冲祥符门而来。

    “这……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张世杰定睛一看,发现这队骑兵并非敌方,而是友军。夺下祥符门之后,他就将前安南彰宪侯陈键派进城里去,劝城内陈朝皇室投降。如果成功,那就省了不少功夫,当然希望不大;即便失败,也无所谓,反正这陈键是投降过来的,就算被人家斩了表决心也没什么损失,还省了日后封赏的花费呢。但没想到,这陈键居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难不成竟然劝降成功了?

    他急忙命人将陈键带上来,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问道:“可是陈氏伪王意欲投诚了?”

    不料,陈键尴尬地说道:“不是,没人投降……却也没人顽抗。大帅,这,这皇城之中根本就没皇……我是说那伪王不在城中啊!”

    “什么?……也对。”张世杰初听震惊,但细想又觉得情理之中。

    作为一国之都,升龙城的抵抗力度实在是不堪一击,给宋军造成的麻烦甚至都不如之前的万劫一战,很是可疑。但如果说是陈主知升龙不可守,提前带着主力避其锋芒,那就说得通了。

    而且这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当年蒙古人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同样是弃了升龙城在外躲避,最后成功拖到蒙军主动撤离。如今他们想故技重施,也是理所应当之策。

    张世杰眉头一皱,为未能一举擒获敌酋而有所失望,但很快又提起心气来,道:“如此无胆鼠辈,即便逃了,又能逃多远出去?我大宋可不是千里远征的蒙元,如今既占得升龙城,迟早有一日,必将贼寇斩草除根,清理干净!”

    不管如何,陈朝皇室既然不在城中,那就没人组织最后的抵抗,宋军最终还是顺利占领了这座安南的首善之城。消息传回临安,朝野振奋,上至贾似道,下至贩夫走卒,皆觉脸上有光,官家赵禥更是不吝封赏。

    只是,这时候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安南战事这才刚刚开始。

第636章 南平府

    1271年,10月7日,婆罗洲,南平府。

    严封披着一身透气的白袍,脚踏防水的鲸皮靴,正在视察南平城东北方的一处稻田。

    “还行,看来这十亩地收上十五石应该是可期的了。”

    陪同他一起过来的户曹官员应和道:“嗯,婆罗洲这里土地不算肥沃,亩产低了点,不过全年酷热,足可种收三季,收成也算是不少了。”

    严封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是不少,不过也太耗人工了,这十亩地就得一户人家尽心伺候。换在北地,用东法分圃轮作,同样的人手都能操持一百亩了,就算只种两季,收成也只多不少。唉,南平府虽大,但总归不如东平府好啊。”

    他的言语中,不由得带出了一丝怨愤之意。也难怪了,他本来是严家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却被“发配”到了南平府这么个蛮荒之地来开荒,怎么会不心生不满呢?

    去年,东平公严忠范突然宣布要加入东海关税同盟,东海人很满意他的识相,于是在婆罗洲东南岸划了一大片地出来给他,作为未来“置换”东平府的代偿。严忠范把这片新土命名为“南平府”,从族中拨出了一批年轻子弟,又派了有德老臣辅佐,带上一批人手,置办了十艘大海船,让他们在东海人的带领下,于去年飘洋过海,来到了这块南平府开拓。

    严封是严忠范的嫡子,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帮开拓团的首领。理论上,这里以后就是他的藩国了,所以他自然要精心治理此地。可这南平府地方虽大,却遍是蛮荒雨林,根本就没多少可开发的地方,他们好选歹选,终于在一处有大河的港湾中建立了开拓点。当地除了一处土人的小聚落,几乎一无所有,在这种荒地上白手起家,难度可想而知。他们从零开始,筑起土墙、开出农田,巨大的投入之下,收入却只有一点点白米,相比当初在东平躺着不动就能收取税赋,可真是天壤之别了。

    户曹官员看向远处的密林,又擦了擦汗:“中原人多时,一户小民能有十亩之田,便可过活了,这南平府却愁地种不过来。真来了这里,才知世界果然如此之大啊!不过世子也无需气馁,这一户产上四五十石白米,除了自己吃,还可再供养一户人家。而这多出来的一户人家,便可用来开辟土地、保家卫国,乃至去种植更赚钱的古塔树、香料。南洋富庶无双,只要好生经营,总能成为一方胜地的。”

    严封点点头:“孔君所说有理,小子受教了。只是现在南平不过五百户,实在还是少了些,不知今年父亲能送多少人过来……山东旱灾已过,各地忙着耕种,估计闲人不会多。唉,实在不行,还是得我们自己想办法。临近岛上有不少土人,等这一季稻收了,不如就编些青壮为兵,出海抓些土人回来,择出顺服的为奴,粗重活计都让他们去做。南平的唐人都是自家人,让他们在这里伺候土地实在是浪费,该做些更重要的活计才对。”

    听了他的霸道言语,户曹官员一愣,刚想劝诫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在这蛮荒之地好像也没法讲什么仁道,只能沉默不言了。

    两人正欲继续向下一户人家察看过去,南边就有人飞奔而来,找到了严封,对他喊道:“世子,船,船来了!”

    严封听了,顿时精神就上来了:“这么早?我还以为还得等上一个月呢。走,我们快去看看!”

    说着,一行人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城中。果然,海上有两艘大船逐渐向港口靠近过来,等到严封他们赶到海边的时候,也差不多靠岸了。

    不过等认清旗号,严封就有些失望了。来客并非是从北方南下的东平船队,而是从西边过来的龙牙都护府的商船,看来想等到下一批人口补充还是要过上几天啊。

    但也还好,这些商船定期来往南平府,不但为这里带来重要的铁器、日用品、药品等物资,还给当地人带来外界的信息,使得他们不至于与世隔绝。对于南平府人来说,他们就是难得的客人,每次船来就像庆典一样。

    这一年来双方已经交易了五次,对流程已经很熟悉了,不需严封安排,便有商人主动上去与船上洽谈;而严封作为主人,则准备酒菜,招待起两位船长,并且与他们谈论起天下大势来。

    这段时间倒也没什么大事,唯有安南的战事牵动人心。上次来的商人说到宋军打下了万劫城,严封就一直心痒难耐,想知道后续。现在又有新人到来,他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当两位船长一人一语讲述了最新的安南战局后,严封当即就惊叫起来:“宋军已经攻下升龙了?这可真是神速啊!万劫之战,可依稀还在昨日啊。”

    两个船长中高的那个喝了一口椰汁,说道:“嗯,攻下升龙已经是八月份的事了,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据说陈氏不在城中,逃到别处去了,不过依我看,也就是秋后蚂蚱一样,长不了了。这安南国,便算灭了!”

    高船长是温州人,立场上自然偏向大宋,对安南没什么好感。不过安南怎么说也是大宋的藩国,现在说灭就“灭”了,不由得让严封想起自家的处境,顿生唇亡齿寒之感:“啊哈哈,是啊,这便灭了……自古以来,以大吞小,以众凌寡,不外如是!”

    高船长这才想起严封的身份,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转移话题道:“呃……呵呵,这香兰叶蒸糕做得不错……”

    正当场面有些尴尬之时,之前那位户曹官员敲门走了进来,向严封报告道:“世子,价格核过了,我们有姜黄四百斤,每斤十五银分,计六十元;胡椒七百斤……如此七个类目,总价一千二百二十银元。”

    龙牙都护府的商船来了是要贸易的,而有买有卖才是贸易,南平府现在只能产点白米,卖不上什么价,所以一直处于贸易逆差的状态,靠从东平带来的银钱购买物资。为了改变这一点,严封就指派一部分人乘船出海,从周边地区收来香料,再转卖给定期商船,弥补一下逆差。南平东边的摩鹿加群岛盛产香料,甚至有些小岛遍布珍贵的野生香料,也不用自己去摘,直接拿小玻璃球跟土人去换就行了,很容易就能收集来不少,只是要在各个岛屿之间来回倒腾也要费不少功夫,算是个能赚钱的辛苦活了。

    香料这种贸易品作为现在南平府能对外出口的最大单一项目,自然受到了严封的重视,得亲自过问才行。他看了一眼清单,故作心痛地对两位船长说道:“唉,这些香料到了中原,哪个不得卖出十倍还多的价?我这卖给你们,几乎就是白送啊!”

    另一个矮船长听了,摆手说道:“唉哟,严公子,说是十倍,不也就是一斤一元的辛苦钱?冒着大风大浪送回中原,一年也才跑上一趟,交了份子钱,剩下的弟兄们一人几脚一分,也没多少钱赚啦!还是你们这儿好啊,啧啧,虽然现在苦了点,但可是世代传承的国土啊!”

    严封突然眼珠子一转,举起酒杯道:“好说,不就是土地么?黄兄弟你要是能把每次的收购价给我抬三成,我南平府内五里见方的土地你随便挑,如何?”

    矮船长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不免也产生了一丝心动,不过很快就权衡利弊完毕,遗憾地摇头道:“哈,多谢公子美意了,可惜这价格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只能遗憾错过了。”

    要是在中原,别说二十五平方里了,就是二十五亩地,他也得心动一阵子。但在这南洋,土地实在是值不了什么钱,想开发出来反而得砸进大笔钱去,搞不好得了恶疾连性命都得赔了,所以还是敬谢不敏,老老实实倒腾货物赚点小钱吧。

    严封本来也是随口一提,没指望他答应,喝了口酒就晃了过去。

    不过高船长倒是给了个建议:“世子,其实你卖这香料,不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与其纠结那几分钱的差价,不如多采点回来,或者开辟种植园自己种,那样照样多赚啊。只要你能搞到原料,不用担心卖不掉,有多少,我们就收多少!”

    他这么一说,严封来了兴致:“嗬,好大的口气啊,我若是采买来十万斤,你们也买得下?”

    高船长和矮船长对视一笑:“十万斤,不过也六十吨而已,轻轻松松。你要是能卖我们这么多,说不定还真能惊动都护府,给你发点奖励呢。”

    严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香料,你们是卖去哪啊?”

    高船长得意地抿了一口酒,说道:“这才多少啊,每年南洋发往中原和西洋的香料,都是以千吨计的,就这样还供不应求呢。六十吨直接上船拉去大食那巴士拉港,当天就能卖完。所以放心吧,不怕我们买不了,就怕你没那么多货!其实嘛,说点实话,你们这边还论斤称,格局实在是小气了些,龙牙半岛上那些多年经营的种植园,出货都是论吨的。那边才是大头啊,这条线也就是都护府为了照顾你们,才让我们哥俩隔三岔五跑一趟……嗯,在下可没什么小看之意,假以时日,南平府必然也能发展出一番兴旺气象的!”

    严封捋着胡子,眼中放光:“如此说来,真要好好规划一下了……”

第637章 垄断

    1271年,12月2日,震旦港。

    震旦港,原本的名字叫“科威特”,是波斯湾西北部的一个传统港口。此港早在阿拉伯帝国肇兴之时就存在了,不过在北边巴士拉港的光辉之下一直不温不火,也就是个小渔村而已。后来蒙古人打了过来,四处肆虐,这渔村更是遭了殃,人口离散、几近荒废,十年了都没恢复过元气来。

    直到两年前,西洋公司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这破地方,在当地设立了商站,还运了不少印度人过来,重建了破败的港区,建设起新城,看上去有些味道了。这时候,当地人才看出些门道来,原来这个港口水够深,来自东方的大船全年皆可直接停靠,卸货之后卖给当地商人,再换内河船运往两河上游,就省了不少转运的功夫。

    看明白之后,他们对此也就不奇怪了,就算那些印度人在周边到处挖坑找油也不在意,不就是一点火油么,哪里有一船船的东方奇珍值钱呢?

    商人们的嗅觉是最灵敏的了,既然有这些珍贵的东方商品在,常驻巴士拉港的商家便纷纷在这里开设了分店,其中就包括西洋公司的老熟人威尼斯波罗家和圣殿骑士团的商人们,当然也少不了犹太人和本地商人。在他们的协力下,短短两年内科威特港就兴旺了起来,这个新港也流传出了“契丹港”的名字(因西辽的威名,一些中亚民族以“契丹”称呼中国)。本来,西洋公司为了低调,是没打算给科威特改名的,但现在名头打出去了,也只能名从主人,正式给该港起名为“震旦”了。

    震旦港地处热带,炎热异常,酷暑之时气温甚至能升到五十度,实在不是个生活的好地方。而现在时间到了“冬季”,这里的气候终于“凉爽”了下来,白日间气温不到三十度,总算是能活动活动了。同时,一年中的贸易旺季也就又开始了。

    在这个季节,西洋(印度洋)上风平浪静,来自印度和遥远东方的商船会渐次抵达,而这又意味着诱人的发财机会到了。

    今年首先抵达这个黄金口岸的商船队,是由两艘退役烈焰级和六艘顺风级组成的大型船队。它们现在在港口上一次排开,上百名皮肤黝黑的搬运工正在上面上上下下,把一个又一个的箱子搬到码头上。

    而在离码头稍远一点的一处石台子上,一名东海装束的唐商正扯着嗓子,用口音奇怪的大食话对着下面一帮眼神中充满了贪婪的商人们大喊道:“新到的香料、胡椒、肉桂、丁香、姜黄、玫片、香黄皮……只要十一迪拉姆一公斤啦!”

    公斤是东海人独有的质量单位,由于西洋公司这些年来在商业网络中的超然地位而逐渐被其他商人所认知,而迪拉姆银币是巴士拉常用的结算货币,大约五迪拉姆换一枚东海银元。现在这批香料只售每公斤11迪拉姆,不但相比欧洲市场的终端价便宜了太多,而且相比往年的到岸价也便宜了30%,几乎买到就是赚到。因此,当商人们听到了这个价格之后,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挥舞起了手中的号码牌,恨不得现在就把钱袋塞入销售员的手中。

    不过唐商并未立刻开始登记销售,而是又变戏法地举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罐,说道:“诸位客官莫急,我社还有一种最新推出的精装版,内装香料都是由豆蔻少女精挑细选出来的上等品,更符合达官贵人的品位。看,这水晶琉璃罐装的胡椒,每罐内装一公斤整,只售四十九迪拉姆一罐,数量有限,各位可要仔细斟酌了。好,现在开始,各位把需要的数量报上来吧!”

    他所说的“精挑细选”纯属胡说,实际上只是把普通香料简单筛了一遍而已。不过包装用的玻璃罐确实是好东西,是西洋郡的玻璃厂利用当地的优质石英砂和进口自本土的纯碱生产出来的,透明度高,品质优良。但价格也不贵,一个罐子也就几个迪拉姆的成本,把香料往里面一装,顿时就多了三十迪拉姆的溢价,可真是奸商啊。

    不过这个营销效果确实很好,这年代虽然欧洲人已经能生产透明玻璃了,但是产量很低、价格高昂,因此这种精装版一出,立刻令商人们眼睛都直了,又诱发了更疯狂的抢购热潮。

    港区不远处的东岸商站中,西洋公司在当地的负责人李安东看到这火热的抢购的场面,又看看水中轻微摇晃着的八艘大船,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下子东西香料贸易就被我们包圆了。”

    ……

    几年前,西洋公司夺取了澳门岛(霍尔木兹岛)这个重要据点后,在大食地区获取了巨大的利益,每年光是收收过路费就能获得百万迪拉姆的利润,不可谓不丰厚。不过,相比整个西洋地区的整体贸易规模,这个数额仍只是九牛一毛,得陇望蜀,西洋公司当然不会就此满足。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内,西洋公司立足未稳,主要专注于加强根基,并未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而随着根基的日渐稳固,他们的野心也逐渐膨胀起来。

    等到去年下半年,夺取了南印度注辇国这个重要的香料产地和中转地后,高川悍然做出决定,联合龙牙都护府,成立了一家“西洋香料专营有限公司”,垄断西洋的香料贸易。

    “垄断”,真是一个美妙的名词,这显然意味着超额利润,是每个资本家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不过西洋公司对于涉足垄断行业则相当慎重,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在西洋地区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是可以在澳门设卡分享整个贸易路线的利润的。若是一时兴起,把别家商船都击沉了,那么自家商船或许确实可以获得垄断带来的超额利润,但是澳门就收不到过路费了,综合看来可能得不偿失。所以,这行当要仔细计算权衡才行。

    而在仔细的计算权衡后,西洋公司便拿出了一个方案,那便是先从香料这个贸易单项开始垄断起。

    香料贸易,是历史上影响最重大的国际贸易之一。经过长途跋涉运抵欧洲终端市场的香料,甚至可以价比黄金;葡萄牙人因为对香料的渴求而引发的远洋探险,直接开启了大航海时代。

    这样一个重要的贸易项目,利益重大,看上去垄断起来会很困难。不过,仔细一研究,就发现其实不难入手。据西洋公司这些年做的调研,每年向西输入大食地区和欧洲的香料也就在“千吨”这个数量级上,少不会低于一千吨,多不会超过三千吨,并不是一个多到吃不下的数量。

    而且,目前世界上的大多数珍贵香料都产自南洋地区和印度南部,而龙牙都护府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南洋地区向西进入西洋的港口,西洋公司对于南印度也有很大的影响力,垄断香料在源头上是可行的。

    在东海技术的推动下,现在中国地区的顶级造船厂已经能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制造千吨级别的大型商船了,这样的大船仅仅需要几艘就能把西方一年所需的香料运抵波斯湾。显然,完全垄断在渠道上也是可行的。

    既然这么可行,那么还有什么理由不做呢?

    在历史上,葡萄牙人只用了几十条“小船”,在印度洋上不断“查禁走私”,劫掠其他海商的船只,就实现了对香料贸易的垄断。通过此举,不但他们自己获取了超额利润,也深深改变了历史局势,使得以往受益于东西贸易的中东地区和南欧地区日渐衰落,而西欧地区开始崛起,最终奠定了半个千年的世界历史。

    不过,与葡萄牙人那种打打杀杀的做派不同,西洋公司采取了一种更简单粗暴也更有效的办法:倾销。

    传统的香料贸易,是由小海商驾着小型船只,一点点地沿着海岸从原产地运输到消费市场的,运输量小又慢,自然成本高昂。而西洋公司完全可以用大船载着大批香料,跨越大洋直达终端,在利润率并不低的情况下以低三成的售价向市场上倾销。

    虽然售价低了,但是销售额和利润并未降低。因为,你能从下游商人里赚多少钱,并不是取决于你的售价,而是取决于他们手上有多少采购款——贵了他们只能少买点,而卖便宜了他们却会买的更多,不会有商人蠢到放着便宜的香料不买而带着一堆现金回家。

    实际上,卖便宜了,总销售额反而会提升,因为便宜的香料可以让更多的人买得起,总市场会因此而扩大。这个道理在什么时候都是成立的,比如说法〇利肯定比〇众贵得多,但总销售额前者只有后者的一个零头。

    唯一的一点问题是,销售量大了,采购成本也会提升。但是香料在原产地的价格只有销售价的不到十分之一,这块成本并不大,相比用武力将竞争对手排除的成本还是低多了。

    用这个方式,西洋公司可以轻松占据绝大部分的香料市场,而且后患更少。既不用付出庞大的成本去海上执勤,又不会立刻招致同行的敌视,更不会因为垄断抬高了价格而诱发从出不穷的走私行为。

    就像现在,震旦港的商人们,无论是本地商人,还是来自波斯、高加索、小亚细亚、黎凡特、欧洲的商人们,都对香料专营公司感激涕零,买卖双方都很满意。唯有不满的,就只有那些买不到香料或者仍然载着少量香料在海上跋涉的小海商们了。

    在短期来说,这种倾销能带给西洋公司一个数百万元的庞大盈利项目;从长远来看,对香料市场的垄断将深刻地改变西洋地区的贸易局势。一些依赖香料贸易的小海商和小港口会衰落,而这些海商过去并不只买卖香料,也会顺便买卖一些其他货物,他们消亡后,就留下了一大片市场空白。另一方面,以丝绸瓷器等奢侈品贸易为主的东方海商则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反而因为香料商留下的市场空白而有了进一步发展的空间。

    更长远的看,南洋地区有了更大的香料销量,会使得种植园的利润更多,吸引更多的开发者。传统香料商并不一定会坐以待毙,说不定会奋而开发其他的贸易项目。而欧洲地区有了更充沛的香料来源,香料贸易的利润率会降低,但是将香料销往各地的小商人会增多,它将成为一项贸易额依然巨大却不那么诱人的生意,降低东方对欧洲人的吸引力。此外,东海人没法直接把香料卖去欧洲,巴士拉-叙利亚这一段的陆路商路依然是贸易网络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地人会因此而受益,视野也会更加开拓,不容易陷入贫穷且极端化的陷阱中去。

    至于更后面的事……谁知道呢。

    ……

    李安东正欣赏着抢购的狂潮,背后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

    他转过身去,喊道:“请进!”

    敲门的是他的秘书,开门后也不进来,直接在门口说道:“经理,刘知峻回来了,他带来了伊尔汗的最新消息。”

    李安东听了一愣:“他自己回来了?怎么回事……算了让他上来见我吧。”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严肃地说道:“带他上来之前,把外人都清一下。”

    “是!”秘书鞠了个半躬,然后就出去了,而李安东来回走了两步,就坐到办公室一角的茶几前,用小油炉煮起了茶叶。

    不久后,之前所说的刘知峻便在秘书的带领下回来了。

    外人看了可能会奇怪,因为此人典型的唐人姓名,真见面了却是个棕发深眼眶的胡人。然而,这刘知峻可真的是中国人,因为他是西辽后裔!

    呃,当年辽朝为金所灭,余部在耶律大石的率领下西迁,在西域建立了西辽,一度击败花剌子模、塞尔柱等大国,兴盛一时。后来,西辽为西征的蒙古人所灭,但却有一支残存了下来,继续声称自己是大辽后裔,这便是史称的“后西辽”。

    这个后西辽国现在向伊尔汗称臣,寄居在伊朗高原一处偏僻角落里,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打听到有一帮“契丹人”在澳门岛上占岛为王,于是就派了一个使团去岛上拉关系,看能不能讨点好处。

    实际上嘛,后西辽现在已经改宗天方教,用阿拉伯文,人种也换了一遍,除了保留了一些铜钱和印鉴之类的东方古董,很难说和当初的大辽还有什么关系了。不过这不要紧,朋友总是越多越好,更何况还有一层拐着弯能攀上的亲戚关系呢?所以高川很热情地欢迎了他们,让他们做了往伊朗高原上卖货的一个经销商,并且从他们当中招募了一部分年轻贵族子弟听用。

    由于后西辽在当地生活的时间长,更了解当地情况,也更容易融入当地生活中去,所以高川就把这批“契丹”雇员当作外交人员和“信息员”使用。这刘知峻就是其中之一了,他的名字还是高川给起的呢,之前就在巴格达负责跟伊尔汗阿八哈的汗廷对接——汗国虽然定都大不里士,但是仍然保留一些游牧习性,王帐时常处于流动之中,最近这段时间阿八哈就在巴格达“办公”。

    巴格达这座一度被毁灭的巨城现在也逐渐开始重生了,当然市民依然以阿拉伯人为主,汗廷迁移到这里,也有震慑之意。

    刘知峻毕竟不能算真正的自己人,并未配备无线电装置,因此有了消息只能通过传统的方式走陆路送信回来。以往都是派个信使就行了,现在他却亲自返回了震旦港,为的显然不是什么小事。

    现在他风尘仆仆地回来,恭敬地对李安东行了礼,连茶都来不及喝,就掏出一份文书,面色严峻地说道:“阿八哈汗的命令,他让我们从海上进攻马穆鲁克,策应他的主力大军。”

    现在的大食地区主要活跃着三方势力:十字军、蒙古人和马穆鲁克。其中,十字军来自欧洲,占据了地中海东岸的一些城池,当年曾一度强大兴盛,但如今已经衰落,只留一些残支了。而蒙古人来自东方,占据了附属的波斯和两河流域,附庸众多,势力强盛,咄咄逼人。马穆鲁克则是天方教势力中最后也是最强大的一支成建制的武装力量,拥有数万从小培养能征善战的奴隶战士,以埃及为根据地,东征西战,十分强大。

    多年前,蒙古人曾试图西进,结果败于马穆鲁克之手,不得不停止了扩张。此后他们一直耿耿于怀,试图卷土重来,现在看来,阿八哈是准备再动动了。

    “什么?”李安东听了,先是一怔,然后差点把嘴中茶喷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好不容易平复住心情,又轻蔑地笑道:“这阿八哈,还真当我们是他的藩属了啊!”

    这些年来,西洋公司在澳门岛设卡收税,自己赚得盆满钵满之外,还按时给阿八哈上贡一份分成,虽然相比总收入只是个小头,但对于财政体系落后的伊尔汗国来说也不无小补了。蒙古人的传统一向是功赏过罚,只要你干得好,就不吝于大肆赏赐,因此几年下来阿八哈也对西洋公司非常满意,在汗国之内对他们大开绿灯。西洋公司的贸易网能扩张得如此顺利,甚至能在震旦港开港,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此。因此,至少在明面上,他们对阿八哈是非常恭顺的,隔三岔五就送点礼物拍拍马屁什么的,反正也要不了几个钱。

    不过,时间长了,大概阿八哈真以为西洋公司是恭顺小弟了,居然都敢支使他们去打仗了!

    李安东嘲讽完之后,却不敢耽误了正事,追问道:“他不会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吧?既然让我们去打仗,总得说明白去哪打、什么时候打、打谁、打到什么程度、有什么好处吧?嗯,这事跟十字军是不是有关系?”

    “经理英明。”刘知峻先拍了个马屁,然后说道:“确实跟十字军有关。据说是西边的什么英格兰国的王子又召集了一帮十字军,号称要东征了,与阿八哈汗约定共同出兵,夹击马穆鲁克。阿八哈汗也想报当年被马穆鲁克大败之仇,于是同意出兵。具体的时间什么的他也没说,只让我们明天夏季从海上进攻埃及,也不需要打多远,只要在海边占住一个据点,坚持一年就可以了。至于好处……他说的是,若是我们配合得当,让伊尔汗攻入了埃及,那么我们能在海边占多少地,以后就都是我们的。”

    李安东先是哈哈一笑,又摇头道:“还真是会打如意算盘,好处要赢了才给。若是他们败退回去,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哦不对,还惹怒了埃及人,失却了一条潜在的商路,这是赔了啊!”

    他看了看墙上的地图,又说道:“从海上打埃及哪有那么容易?我们最近的据点在澳门,走红海航路去埃及要五千公里呢,到西洋郡也不过这么远,途中还都是干热沙漠,这是真正的万里远征啊!”

    过了一会儿,他又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么大事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我报与高总,让他决断吧。你也辛苦了,今天好好休息吧。”

    刘知峻一拱手,做出一副坚毅的表情:“为东海服务,不累,不累!”

第638章 红海行动(祝大家双节快乐,求月票)

    1271年,12月2日,华罗城。

    震旦港配备了无线电台,因此李安东收到伊尔汗要求西洋公司出兵的消息后,当天就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印度华罗城的西洋公司总部之中。

    与李安东不以为意的态度相反,坐镇总部的高川收到这个消息后,却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兴趣。

    他把自己的副手左辛喊来,给他看了一下相关的情报,然后问道:“左辛,对此你怎么看?”

    左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据我们之前的估计,每年通过红海航路输往埃及和地中海的香料,也在五百吨以上。”

    “哈哈,”高川拍了一下手,“正是如此。东西航路有波斯湾和红海两个口,我们只堵了一个,另一个不就漏钱了?所以,得把这个口子也堵上才行。”

    左辛看了看地图,神往地说道:“苏伊士港那处地峡不过一百多公里,若是能开挖一条运河出来,东西海路岂不就这么打通了?只是这个工程太大了点……罢了,纵使不作此想,单从陆路转运,苏伊士的成本也比震旦港低不少,这对我们的香料专营构成了竞争,也是该拿下不可。不过,红海沿岸之前我们的船也去查勘过,那里实在是太干旱炎热了,很难立足,高总你是真的想打过去吗?”

    高川叹了一口气:“确实有些麻烦啊。如果能把苏伊士港拿下来,那自然是好,可那地方鸟不拉屎,想站住了却不容易。对于埃及人来说倒不是问题,因为他们能从尼罗河沿岸运来补给,但我们一旦与他们闹翻,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了,那可是几千公里的补给线啊!所以,我的想法是能占则占,不能占就把苏伊士港和周遭的其他港口全打烂,封锁红海航路,逼迫商船走波斯湾,总归是我们受益。”

    左辛点了点头,说道:“也是,这样对阿八哈汗多少也是个交待了,是输是赢,他都不好找澳门的麻烦。对了,刘知峻说的是伊尔汗国准备再次出征黎凡特,据说纠结了数万精兵,高总,您看他们能打到哪呢?”

    (注:黎凡特指地中海东岸地区,后世以色列、黎巴嫩、叙利亚等国所在)

    高川听了,陷入了沉默之中。

    现在西洋公司的触角伸得多了,与圣殿骑士团和以色列人都有联系,能够从多方面获取消息,还有后世带来的历史知识,因此他知道的实际上比大不里士的刘知峻还多些。

    伊尔汗国这次之所以发动对马穆鲁克的战争,跟欧洲人有很大关系。1268年,十字军在东方的重镇安条克陷落,马穆鲁克的首领拜伯尔斯下令屠城,男子砍头女子为奴。这个消息传回欧洲,全欧震怒。于是,今年法国的路易九世和英国的爱德华再次发动了十字军东征,在北非登陆进攻,来势汹汹大有釜底抽薪之势。阿八哈早就有夺取叙利亚这块富裕地盘的念头,这些年又与欧洲人关系缓和,所以收到邀请之后,也出兵与之应和。

    不过,最后的结果嘛……文化部整理出来的大食地区和伊尔汗国的历史并不多,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蒙古人对上马穆鲁克是败多胜少,这次估计也不会例外。要是他们赢了,后来欧洲人怎么会滚回欧洲呢?

    但是,现在有东海人在,未必不能改变这个结果。那么,到底该不该干涉呢?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下定结论,于是对左辛反问道:“你觉得,哪边赢会对我们有利?”

    左辛不像他那样知道那么多后来的事,反倒没有心理包袱,果断说道:“当然是谁赢都不好,最好是双方打生打死却谁也奈何不了谁,我们才好从中牟利。”

    高川哈哈一笑,竖起大拇指来:“是这个道理。嗯,不过双方还不够,最好能让欧洲人也站稳了,来一局三国志,这才打得热闹。既然如此,那么路线就清晰了。伊尔汗国人虽多,但是精锐程度不能跟马穆鲁克比,我看他们多半是讨不了好的。而他们这次要是败了,估计欧洲人也会被彻底从黎凡特赶出去,那样多寂寞啊?所以,我们得帮帮他们才行。正好南印度那边的局势也稳定下来了,我们抽调一批兵力出来,联系一下约翰他们,好好会一下埃及的拜伯尔斯苏丹!”

    ……

    1272年,4月25日,哈勒普城。

    一支庞大的大军出现在了哈勒普城的东北方。这一路走来,他们战胜了不少马穆鲁克哨兵及他们在当地招募的雇佣兵,来到了这座叙利亚中心大城的脚下。然而他们都知道,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大食地区看上去面积很大,但其实大部分都是沙漠,只有地中海东岸-亚美尼亚高原南部-两河流域这一段狭长的弧形地带适合人类居住。这一地带也就是著名的“新月沃土”,人类文明最早的发源地之一。而哈勒普,也就是后世叙利亚的阿勒颇,正处在这道新月西北部的必经之地上,无论是地中海和波斯湾之间的东西商路,还是小亚细亚到埃及的南北商路,都要从这里经过。自然,商路也给此城带来了无尽的财富。

    十多年前旭烈兀西征的时候,蒙古大军曾经一度攻占过哈勒普,不过那年他们很快被马穆鲁克击败,退出了叙利亚地区。从那以后,哈勒普及周边地区就一直在马穆鲁克的掌控之中。

    今年,伊尔汗国的阿八哈汗决定征讨马穆鲁克,夺取叙利亚这块肥美的土地。他把这几年攒下的第纳尔和迪拉姆拿了一大部分出来,召回分散在各地的蒙古精兵,并且征召了仆从国的兵力,气势汹汹地从亚美尼亚高原南下,直扑哈勒普而来。

    “真是一座好城呐。”

    哈勒普西北的一处小山上,联军的主帅阿鲁浑用望远镜观察过这座大城的全貌后,由衷地感叹了出来。

    阿鲁浑是阿八哈的儿子,这次被他派出来亲自掌握这支大军,显然是寄予了厚望的。

    伊尔汗国的创立者旭烈兀也是一代枭雄,不过他传位时效仿成吉思汗,给儿子阿八哈挖了个大坑,也就是把汗国内不同地区分给不同的儿子治理。这就使得阿八哈虽然是汗,却不得不被兄弟们掣肘。也正是因此,才使得阿八哈对忽必烈如此恭顺,因为来自本家大汗的认可能够增加他的合法性。而现在他把儿子派来掌军,不用多说,肯定是为了增强自己这一系的威望。

    阿鲁浑现在不过二十出头,见识还不多,看到如此大城以及城内成片的用当地盛产的石灰岩筑成的灰白色建筑,自然惊叹了出来。

    不过他身边的副手图答温摇摇头,抬手指着城东的一处小坡说道:“城虽大,却不能守,我们真正要攻占的,只是那个。”

    图答温是当初旭烈兀所封的“叙利亚埃米尔”,名头很大,但其实只是个空头司令,因为叙利亚大部分都在马穆鲁克手里,他掌握的地盘只有叙利亚北部临近高原的一块小地方。他当然不会甘心于此,这些年来一直在谋划夺取整个叙利亚,为此收集了大量的情报和制定了进攻计划。也正是因此,阿八哈决定出征后第一时间就把他派作阿鲁浑的副手。实际上,他才是这支联军真正的指挥者。

    阿鲁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那座小坡上有一处城池,他又抬起东海望远镜仔细看过去,一看就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城不简单啊!

    图答温适时解说道:“哈勒普城太大,不可能守得住的,当地人也不会守,只要我们打过去就会老实投降,当年我随老汗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可是东边那座卫城却不简单,据说千年前就有了,后来不断加固,前几年拜伯尔斯又派了大工匠努拉尔扩建,用巨石砌墙,周边挖了深不见底的壕沟,只有三座吊桥可以通行。据说城内也有无数机关,这就不是我能探知的了。总之,这座卫城想拿下来非得费我们大量力气不可,可要是绕城而过,里面的数千守军又会威胁我们的后路,总之是个两难的抉择。”

    阿鲁浑点点头,理解了这一点。他率大军一路过来,经历了数场小战斗,都很轻松地赢下了。但即使是他这种第一次上阵的人也看得出来,马穆鲁克的守军并不是真的在抵抗,只是随便一交手就撤退了。

    马穆鲁克和蒙古人一样,都是骑兵见长的军队,没必要纠结一关一隘的得失,完全可以诱敌深入,等敌人师老兵疲了再伺机决战。

    现在这座哈勒普卫城,就是马穆鲁克给伊尔联军出的一道难题,攻城会损耗自己的力气并耽误时间,而绕城而走会威胁后路,无论怎么选择,都会使得力量此消彼长。

    但这种事情他们在出发前就预料到了,自然也做好了应对方案。

    阿鲁浑微微一笑,说道:“所以我们才会在这个小麦成熟的季节过来。马穆鲁克想要诱敌深入,可我们为什么要深入,拿下叙利亚还不够吗?就按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办,我们筑城与哈勒普卫城对峙,派兵去周边地区收取税赋,派那些波斯民户去重建安条克城、在当地屯田种粮。我们就这么不走了,我看拜伯尔斯能不能沉住气不打过来!”

    ……

    4月29日,哈勒普卫城。

    “啊啊啊……嗷嗷嗷!”

    在阿鲁浑和图答温以及一众联军将领的注视下,一队来自罗姆苏丹国的仆从军试着攻上卫城的吊桥。

    罗姆苏丹国是突厥人在小亚细亚建立的国家。“罗姆”其实是“罗马”的意思,突厥人来到小亚细亚,听说了罗马的威名很是羡慕,于是给自己也起了个同样的名字,一度给正牌罗马造成了严重的危机。不过威风的日子也过去了,当年旭烈兀西征的时候轻松就把他们给打爆了,罗姆苏丹国成了伊尔汗国的附庸,这次不得不派兵随蒙古人出征。显然,他们在联军中的地位不会高,现在便首先扮演了炮灰的角色。

    这群穿着皮甲的突厥士兵举着盾牌,硬着头皮列成纵队往桥上走去,然而走了没多久,桥对面两个角堡就射出无数的箭矢,攻向他们的头顶和侧面。不仅如此,还有一队披甲的埃及士兵从桥对面的堡中出阵,举着长矛对攻过来。

    之前的远程攻击其实并未造成太多的杀伤,但阵容严整的长矛兵一出现,突厥人顿时失去了获胜的希望,士气一下子崩溃,推搡着向后溃逃回来。而这么一乱,狭窄的吊桥上就出现了大危机,不少边缘人就这么被挤了下去,落入深不见底的壕沟摔死在里面。

    罗姆军上去百人,最后不过退了五六十人回来,堪称惨败。不过两名蒙古主帅对此早有预料,并不意外,脸色都冷冰冰的,毫不心疼。

    之前的几天,他们在哈勒普城西北的山区设立了营地固守,今天又带了一部分兵力来到城东的卫城,想试探一下这里的成色。而等到了卫城边上,亲眼见识了这里的防御设施,伊尔联军中的每一个将领都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个硬骨头。

    就拿这深不见底的壕沟来说,“深不见底”绝对不是夸张的形容,它依地形挖掘而成,不知道当年动用了多少人力,总之足有好几十米深,摔下去必死无疑。这么深,也别想着负土填平,完全称得上人工天险,几乎无法逾越。想越过这道壕沟,只有从三道吊桥过才行,而这吊桥是由卫城那边控制的,想放就放,想收就收。就像今天,守军大大咧咧地直接放了一道吊桥下来,嘲讽似地等着联军来攻,结果嘛,现在也看到了。

    而即使过了吊桥,后面依然有修缮完善的高墙深城,攻进去几乎不用想。

    罗姆将领阿尔斯兰见手下狼狈逃回来,面子上挂不住,当即对阿鲁浑请命道:“殿下,让我带兄弟们再冲一次吧!”

    他旁边的特拉布宗将领苏拉若系里发现这是个好时机,也主动请缨道:“殿下,不如让我的重步兵上去吧!”

    与冒牌的罗姆人不同,特拉布宗是真正的罗马后裔,是前罗马统治者科穆宁家族在黑海南岸建立的“帝国”。这个帝国并非被蒙古人武力征服,而是通过联姻主动与他们建立了密切关系,这次他们也派了少量兵力加入联军,地位比罗姆人还要高一些。

    苏拉若系里现在主动请缨,不是出于勇敢,而是看准了蒙古主帅并无鏖战的意思,正是表忠心的良机。

    果然,阿鲁浑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旁边的图答温也说道:“罢了,就这么条破桥,再多人上去也是送死,不需再白白折损兵力了。”

    就算是不要钱的仆从军,也不能随便浪费啊。

    阿尔斯兰和苏拉若系里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躲过去了。

    但又一名来自亚美尼亚的将领海拉尔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敌人有所准备,想夺下这座吊桥可是千难万难。但是,就算能夺下,他们把桥一收,不还是没办法了?所以,我们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必须要想别的办法才行。我建议,我们还是运来木料,打造成大型越壕桥,自己选择进攻方向,这才有希望把这座卫城给打下来。”

    亚美尼亚人与伊尔汗国关系匪浅。当年,正是亚美尼亚国王海屯为蒙古人带路,为他们提供了大食和波斯地区的众多情报,并号召当地的基督徒迎王师,才使得西征进程一帆风顺。如果说罗姆人在伊尔汗国体系中是四等人,特拉布宗人是三等人,那么亚美尼亚人就是二等了。这次伊尔汗国与欧洲十字军的再度联合,也是亚美尼亚人穿针引线的结果,现在联军中真正为战事操心的,除了蒙古人也就只有他们了。

    阿鲁浑看向海拉尔,面色和善了不少:“海将军无需担心,横竖是一座小城而已,何必非得硬啃?哼,这座深壕,既是他们的壁垒,也是他们的牢笼,只要把这三座桥给锁了,他们还怎么出来?既然出不来,这座卫城也就可以无视了,让他们在里面自己饿死吧。”

    海拉尔听了,深感欣慰:“殿下英明,那在下就放心了。那可是要在桥的这一侧筑堡,堵住他们?”

    阿鲁浑笑了一下:“堡是要筑的,但也不用大费周章,直接把桥打断了就是。”

    海拉尔一惊,问道:“这桥一收,离壕这边上百步远,怎么才能打得断?”

    攻桥的办法他不是没想过,但是投石机的射程就那么近,敌人把桥一收就很难够到了。而且对面墙头上也架着投石机,位置更高射程更远,到时候对射起来自己这边吃亏,并不是个好办法。

    阿鲁浑又是哈哈一笑:“以前不行,但现在我自有办法……来人,给我把这个门给关上!”

第639章 关门

    1272年,4月29日,哈勒普卫城。

    “来人,给我把这个门给关上!”

    应声而出的有两人,一人深目勾鼻,穿着白底多彩花纹的波斯长袍,不像武将倒像个文官;另一人则是东方面孔,穿着制式的蓝白军服,是西洋公司派来加入联军的东海军官。

    两人行礼完毕,阿鲁浑就指着前面的吊桥问道:“怎样,阿老瓦丁,杜为先,给我用大炮把这桥给轰断,能做到吗?”

    先进火器理念一旦经由东海人的手传播了出去,传播进程就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到了现在,火炮制造和运用的技术也不可避免地经过丝绸之路传播到了伊尔汗国……呃,“传播”这个说法不太准确,因为这是忽必烈送来匠户和军户,手把手教会阿八哈手下的匠人的,也是对他恭顺态度的回报。

    实际上,前膛炮的制造并不复杂,而波斯地区一向文明发达,有大量优秀的铸造工匠,在老师点明诀窍后,他们很快就融会贯通,学会了火炮的铸造方法。

    到了现在,伊尔汗国已经能制造品质足以与“原版”媲美的千斤青铜炮了,阿八哈趁势组建了一支炮兵部队,这次当然也就随军出征了。这位阿老瓦丁就是这支炮兵部队的首领,他原先是波斯的数学家和大工匠,擅长制造和使用大型投石机,因此也就能快速学会火炮的使用诀窍,被阿八哈委任为“炮军千户”。

    另一位名叫杜为先的东海人是西洋公司古里营的炮兵上尉。鉴于伊尔汗国已经获得了火炮技术,所以高川也就不再顾虑技术扩散,派出了一个“炮兵营”加入联军助战,既是为了博取阿八哈的好感,也是真的期望能增强联军的实力,好打胜马穆鲁克。

    不过,他也不指望真的能单靠一个炮兵营就扭转战局,所以这个营除了杜为先等数名军官是真东海人,其余都是印度人,就算全损失了也不心疼。

    阿鲁浑之前就参与过火炮的“研发”,对这种新锐武器的威力心知肚明。联军中的这两支炮兵部队,就是他除了本部蒙古骑兵之外最大的依仗,因此现在就果断拿出来用了。

    两人出阵之后,稍微观察了一下吊桥周边的形势,就胸有成竹地对阿鲁浑答道:“没问题,只要把大炮运过来,不用半天功夫就能干掉!”

    阿鲁浑哈哈一笑,说道:“很好!卫城除了前面这座吊桥还有两座,你们两人一人一座,谁先轰塌,谁就重重有赏!”

    杜为先和阿老瓦丁对视一眼,谁都不服谁,立刻行礼道:“是!”“必不辱命!”

    ……

    哈勒普卫城东,吊桥几百米外的一处土石堆上,西洋炮兵营正在不紧不慢地布置着炮位。

    联军今天一早就开始围城,到了现在正午还没过去。沙漠地区的夏季正午何等炎热可想而知,气温直逼五十度,杜为先和几个东海军官吐着舌头挤在一处石壁下难得的阴影中乘凉,而更耐热的印度士兵们光着膀子,在烈日下辛勤地布置着炮位。

    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被派来护卫他们的蒙古兵也无精打采地各自找地方乘凉,只有寥寥几人好奇地看着那些黑黝黝的火炮。

    而在卫城内部,也有不少守军好奇地朝这边张望过来,但是隔着六百多米的距离,他们也只能看看,做不了什么。

    “轰!”

    突然,西边一声炮声传来,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这显然是西门的阿老瓦丁他们开始试炮了,一个东海中士紧张了起来,转头对杜为先问道:“上尉,鞑子那边都开炮了,咱们要不要也快点啊?”

    杜为先不耐烦地摆摆手:“急什么,他们那破炮比我们的还重,能运上来几门?再说了,你以为赢了是好事?要是打得太好看被他们盯上了,那才坏事了呢。随便打打,能比他们稍快一点完成任务就行了……得,也差不多了,去看看吧。”

    说完,他们便不情愿地出了阴影,来到了炮兵阵地上。

    杜上尉带来的这支炮兵营编制很足,有六百多人,其中包括两个炮兵连十二门炮,剩余的是步兵和辎重兵。不过卫城建在坡上,道路崎岖,火炮不是很好运输,所以这次“关门行动”只调了四门炮上来。

    但是,这四门炮可不简单。

    杜为先取出炮兵工具,亲自测量了一遍诸元,然后走到一号炮位上,拍了拍细长的炮身,便从炮长手上接过拉火索,说道:“好,这第一发,便由我亲自发射!”

    周围的蒙古兵也有不少好奇地站了起来,朝这边看过来——在他们的目光注视下,杜为先得意地把绳子一拉,引火管迅速燃烧,火炮向后一退,一枚炮弹伴随着巨响向前飞了出去!

    “轰!”“咣!”

    片刻之后,炮弹砸在吊桥右侧的石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激起了一片尘土,城中的守军慌乱地叫喊了起来。

    虽然炮弹并未对石墙造成真正有效的伤害,但是跨越如此远的距离的远程攻击实在是超出了守军的想象,声势也确实足够大,所以还是不免引发了恐慌。

    而这边的蒙古兵则像看到了东洋景一样惊奇起来,甚至还有人喝起了彩。

    不过首发打歪,杜为先还是不太满意。旁边的印度中士炮长操着口音浓重语法怪异的汉话请示道:“上尉,要调整射角吗?”

    杜为先摆摆手:“不,挺正的,只是散布偏差而已。啧,还是有膛……没什么,再开一炮看看!”

    “是!”中士一行礼,便迅速指挥手下们动了起来。

    下一发的装填很简单,士兵们把炮车退回了原位,左边的炮手直接拉动炮尾的杠杆,把塞在子铳和母铳之间的楔子拔了出来。然后右边戴着厚手套的炮手把子铳取出,紧接着第三名炮手把另一枚装好弹药的子铳塞了进去。之后,左边炮手再次按动杠杆,把楔子插回去完成闭锁,又给火门插上火管,便报告道:“装填完成!”

    炮兵营装备的这型火炮,既不是传统的前装滑膛炮,也不是新锐的后装线膛炮,而是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旧设计,后装滑膛炮“龙牙”。

    当年,东海商社曾经仿照佛郎机炮的结构,造出来一种75mm口径的狮牙炮,在战事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还曾造过一种更粗陋的“狼牙炮”,卖给过李璮。这种龙牙炮就是这一系列的发展型号,口径增加到了与龙吟炮相同的100mm,结构仍然是传统的佛郎机式样,但是采用了新式的加工技术,子铳和母铳之间几乎严丝合缝,极好地改善了这种结构的后膛漏气问题,使得其威力和射程接近于经典的龙吟炮,而射速要高上不少,成为了一种优秀的野战兵器。

    当然,龙牙炮也就是跟龙吟炮比比,相比起更新锐的15式后装线膛炮还是差了一大截。相关部门之所以重启这种落后的设计,主要还是出于抑制技术扩散的考虑,因为这种炮属于历史歪路,就算被偷师,也只会对仿制者产生误导。而且龙牙炮的优良性能是依赖于东海工业完善的测量体系和工业技术的,外人就算仿制出来,也无法还原性能,要么笨重无比,要么漏气打不远。总之,只是个看上去很美的陷阱。

    这型龙牙炮现在被大量装备给东海国下属各殖民地部队,据说也开始向盟友出售了,并不需要保密,所以这次炮兵营西征,高川很慷慨地就让他们把这种新炮带来了。现在,这一个简单的装填动作,就体现出它的不同凡响来,不过只有内行人才能看明白,旁边的蒙古兵只能懵懵懂懂了。

    杜为先对这种快速的装填非常满意,不过并未在装填好的第一时间就立刻开火,而是特意停了一会儿才拉响了印信,以模拟前膛炮的装填延迟,迷惑另一边的竞争对手。

    第二枚炮弹在长长的炮膛中充分加速,再次向高高竖起的吊桥扑了过去。这次炮弹没有再偏移,而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吊桥木板上,激起了一大片木屑,也再次引发了守军的惊呼和蒙古兵的喝彩。

    不过,吊桥虽然是木质的,但为了承载车马通行做得很厚重,比一般的船壳还要厚实得多,所以是很耐打的,单靠一发炮弹没法摧毁。但是不要紧,它也只能挨打不能反击,时间是站在火炮这边的。

    “很好,”杜为先打中了一发,很是满意,搓了搓手,把现场交还给炮长,“好了,开始打吧,都悠着点,别打急了,就当演习了!”

    ……

    哈勒普的高大吊桥实际上也是古代工程学的一个奇迹。这周边并不产木材,想把大木从外界运输过来,组装成如此大型的木构件,再设计一套巨大的机械机构将其折叠吊起收纳,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而现在在超越时代的火炮轰击下,这座高大的吊桥并未坚持太长的时间,腰部便被炮弹打了个千疮百孔。最终,残存的连接处承受不了桥身的自重,下半截桥身在一阵嘎吱嘎吱的断裂声后,终于挣脱了束缚,“轰”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砸出了漫天的尘土。而上半截仍然吊在高高的桁架上,被铁索拉着,在半空中不断地晃动着,即使还能放下来,也不过是个落入壕沟的命运罢了。

    “断了,断了!”

    不仅卫城中的守军对此目瞪口呆,赶来围观的联军将领们也对这磅礴的场面产生了深深的震撼。

    “哈哈哈哈!”罗姆将领阿尔斯兰大笑起来,到现在为止联军唯一的损失也就是他手下的兵了,现在吊桥被打断,多少也算是报仇了,“让里面的埃及人再猖狂,现在被堵住出不来了吧!”

    苏拉若系里则想到了更深远的事情:“好厉害……这样的大桥都受不住,如果这些铁球打入军阵之中……天哪!”

    海拉尔激动地喊道:“有这样的利器,马穆鲁克输定了!”

    阿鲁浑对此更是十分得意,当即放了赏:“很好,来人,赏给东海人五百第纳尔,今晚给他们送二十只羔羊过去!”

    然后他转身对将领们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蒙古人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现在只是开胃,什么都好说,以后真的跟马穆鲁克打起来的时候,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仆从军一向是顺风猛如虎,逆风怂成狗,本来他们对这次出征没太大的信心,十分心思倒有八分用在了自保上。可现在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心态一下子就变了,开始琢磨着趁机表现一下捞点油水了。

    于是几名将领当即拍胸脯保证死战到底,各个英勇无比的样子。

    “我们突厥人各个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到时候请必要让我们打头阵!”

    “呸,你们那些野蛮人,混战可以,但真正阵战还是靠后吧!正面对阵,我们罗马人从没有怕了谁!”

    “咳,你们列阵之后便不能跑,真正要战胜马穆鲁克,还是要靠我们的骑兵啊……”

    阿鲁浑和图答温对他们的心思心知肚明,但是无所谓,他们蒙古人占下那么一大块地盘,都是这么过来的。就算再有小心思,但只要能一路胜利,任谁也会不由自主地卖命的。

    图答温不禁又看向了南方:“拜伯尔斯,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呢?”

第640章 大战

    1272年,6月23日。

    马穆鲁克的领袖,埃及苏丹,著名的猛将,“狮子王”拜伯尔斯,确实沉不住气了。

    他手下虽然有上万技艺精湛的马穆鲁克,实力雄厚,但他所面临的局面可谓内忧外患,地位并不稳固。

    在外,他面临两面受敌的局面。不但伊尔汗国从北边侵入了叙利亚,西边法兰西人和英格兰人也入侵了北非的突尼斯地区,哪一边都不好对付。

    在内,他这个苏丹当得并不舒服。马穆鲁克们在骁勇善战的同时,脾气也非常暴躁,如果领袖不能让他们满意,可是随时会砍头再换一个的。当年,拜伯尔斯自己就是利用战功得来的威望篡了前任苏丹的位子,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对于这次严峻的两面战争,本来他的打算是先西后东,先集中力量击退北非的欧洲人,而对蒙古人诱敌深入,等腾出手来再在黎凡特熟悉的地形中打败他们。但是局势的发展并不尽如他的预料,伊尔联军根本没有南下的意思,反而一副像是要在叙利亚扎根的样子,派出兵力到处收税,修建工事,驱除马穆鲁克的官员和侦察骑兵,集中兵力清除他们在叙利亚周边设立的城池和堡垒。

    这种局面就对他很不利了,不但在军事上不利,在政治上也不利。不少愤怒的青年马穆鲁克指责他坐视叙利亚沦陷,是“胆小、无能、通敌,不配为苏丹”,动摇了他的地位。

    如果是十年前,他们或许还能忍,但是这十年来马穆鲁克对上蒙古人和欧洲人胜多败少,牢牢控制住了黎凡特到叙利亚的富庶地带,只留下沿海几座城池给十字军。这些辉煌的胜利和牢固的控制在给埃及带来了丰厚收益的同时,也养出了马穆鲁克们的心气,使得他们把这些地方视作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地盘被人抢了,明明对方只是手下败将,领袖却龟缩在后面不敢出击,这怎能不让他们窝火呢?

    群情汹涌下,拜伯尔斯也不得不做出了妥协,调遣大军准备收复叙利亚。

    本来他还能再拖上几个月,不过正在不久前,一份天降大礼包砸在了他的头上——英格兰的爱德华王子死了老爸,急着回去继承王位,于是匆匆与他签了和议退兵。这下子,两路威胁一下子解了一路,再不出兵收复叙利亚就说不过去了,于是拜伯尔斯就率领数万早就动员起来的大军,从黎凡特一路北上,到达了叙利亚地区,与伊尔汗国联军遭遇了。

    两军都拥有大量的轻骑兵,马穆鲁克这边质量要好一些,但蒙古骑兵的数量更多,总体来看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完全遮蔽战场。这样的两支军队,打起来反而没什么花活,新月地带的宽度就这么点,有点动静对方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千里奔袭分进合击之类的奇谋都是做不到的,因此互下战书之后,双方主力很默契地在名城霍姆斯之南汇聚了起来。

    十年前,蒙古大将怯的不花率领的西征军就是在这附近被马穆鲁克大败,从而止住了西征的势头。这多少有些不吉利,但对于伊尔联军来说,当地仍然是个合适的战场。因为霍姆斯西边紧挨着十字军建立的“的黎波里伯国”,现在他们是友军,可以方便地从海上获取补给,同时也是一条退路,而东边又是茫茫沙漠,不用担心突袭,两翼都有了保障。

    而对于马穆鲁克来说,他们固然是希望伊尔联军再往南走点的,最好能进入南边的赫梅尔山谷,正好打个伏击。但既然蒙古人不愿意继续南下,也就只能在这里打了。还好,这里也是能接受的战场,因为地形平坦,正适合有质量优势的马穆鲁克发挥。

    于是,两支旧时代顶尖的军队,就这么如同火星撞地球一般地遭遇了。

    ……

    “中间的是蒙古人,前面是波斯步兵……那个旗子是奇里乞亚的亚美尼亚人,左边的是突厥人,右边的是……特拉布宗,呵,这些懦夫也敢出来凑热闹。左边那个画着半圆和叶子的是什么旗,怎么这么多大车?咦,右边还有一个类似的营地,有门道啊。”

    拜伯尔斯披着一身精致的扎甲,用一枚珍贵的来自东方的望远镜观察着北方的联军阵容。他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只粗略一扫,就辨认出了对面的各种旗帜和兵种特点,作战计划也在胸中渐渐成型。

    马穆鲁克这边也针锋相对地列出了阵仗,他们不如伊尔联军那般人多杂乱,但也有好几方势力。

    真正的马穆鲁克精兵在后面压阵,前方排列着他们从埃及带来的扈从步兵,两翼分布着从黎凡特地区雇佣来的仆从军,其中大部分和对面的仆从军一样战斗力可疑,但也有一些精干力量,比如与蒙古人有灭国之仇的花剌子模重骑兵部队。

    当年花剌子模人在本国没打过蒙古大军,亡国后投奔马穆鲁克,却在他们指挥下打出了不错的战绩,算是马穆鲁克本部之外的一大精锐了。

    两支大军虽然都是这个时代的顶尖军队,但也不免地带上了一些这个时代的气质,比如说好勇斗狠、纪律散漫。

    现在两军主将仍在排兵布阵,可手下们也没闲着,平日里就有勇名的各部勇士在同伴的起哄下脱阵而出,来到两军中央的战场上,与对面的勇士互通了姓名,就捉对厮杀起来。

    双方互有胜负,杀得那是好不热闹,场上喝彩声和倒彩声此起彼伏,闹得倒不像是肃杀的战场,而像是运动会一样。将领们不但不阻止,反而对此大加鼓励,甚至还有人自己操刀子上场的。

    没办法,现在的战争就是纪律去他妈武艺定输赢的时代,少量精锐决定了胜负,大部分杂兵都是个添头……至少在这里是这样。

    另一边,伊尔联军右翼的炮兵阵地中,杜为先等人看到这副场面,是目瞪口呆又啧啧称奇,不由得品头论足起来。

    “好嘛,乱成这样子,他们就是这么打仗的?”

    “别说,还真是热闹……看,那个大黑高个儿,骑黑马的那个,都连赢三场啦!”

    “那是对面的人,你喝什么彩啊,这不是长别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吗?”

    “得了吧,就这么胡乱打打,能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看个热闹呢。再说了,你以为这边的鞑子就真是自己人了?”

    “嘘,小声点!别老鞑子鞑子的,说不定被谁听去了呢?想说等回去了再说!”

    “好好好……快看!对面动了!”

    随着一声低沉的长号响起,热闹的运动会收场了。

    一段时间后,三个方阵的埃及步兵开始向前推进,与此同时,一队贝都因雇佣骑兵成群地向联军左翼的特拉布宗重步兵方阵掠袭过去。

    这些来自沙漠的部落民骁勇善战,虽然只穿着简陋的皮甲,但骑的都是灵活的阿拉伯马,来去如风,而且精通骑射战术,是不亚于一般蒙古人的精锐轻骑兵。

    他们一出现,特拉布宗人立刻如临大敌。但他们毕竟有着正宗的罗马传承,并未乱了阵脚,而是聚拢成团举起方盾,后排弓箭手张弓搭箭,准备抵御对方的骑射骚扰。后阵的图答温也调动了一部蒙古轻骑兵前进到特拉布宗方阵的右侧,准备对抗掠阵的贝都因人。

    不过,贝都因人拿钱卖命,也没真打算把命搭进去,远远地朝着方阵射出几箭,没怎么造成伤害,就绕阵而走了。蒙古轻骑冲了出来试图拦截他们,但也只吃到了激起的扬尘,没留下多少人。

    率领这队轻骑的蒙古千户不甘心于此,趁势带队继续向前,来到一队前进中的埃及步兵阵前,如法炮制来了一波骑射骚扰。

    这些埃及步兵甲具不如财大气粗的特拉布宗人那么齐全,但是弓箭手更多,现在掏出射程更远的步弓回击,蒙古轻骑同样没讨得了好,阵前绕了一段便撤回去了,只赚了一点气势回来。

    埃及步兵继续前进,又有两部仆从骑兵跟了上去。而伊尔联军这边也针锋相对,派遣波斯步兵向前压阵,并且把罗姆军的突厥骑兵向前移动,护住了步兵的右翼。

    这下子波斯步兵向前突出,右翼虽有突厥骑兵屏护,左翼却空荡荡的,露出了破绽。从全局来看,这明晃晃的空虚显然是有诈,但马穆鲁克在黎凡特招募的那些仆从骑兵身处近前,并没有看出来,还是心急火燎地冲了上去。

    这些仆从骑兵以城市浅信徒为主,没什么坚定的信仰和意志,也很难用轻重给他们分类,弓箭长枪都会一点,但都不精湛。他们朝着波斯步兵的左翼次第冲过去,试图寻找阵型动摇的地方……还真被他们找到了!

    这些波斯步兵本就没经过严苛的训练,只不过是应召出征而已,现在见一大群骑兵冲过来,不少人顿时就吓傻了。其中左数第二队动摇得尤为严重,不少人甚至一照面就转身逃跑。对面的仆从骑兵见状自然不会客气,趁机从这个突破口冲了进去,厮杀了起来。而更右边的其他波斯步兵也因此更加动摇起来,队形摇摇欲坠,大有崩溃之势。

    然而就在这时候,北边一阵急促的号声响起,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传来。杀得正酣的仆从骑兵抬头一看,顿时吓尿了——前边不远处,一队全副武装的亚美尼亚重骑兵趁着号声,朝他们冲杀了过来!

    这些重骑兵丝毫不顾及友军的波斯步兵——反正是异教徒,死了也无所谓——直接冲入了混乱的阵型中,连同友军和敌军一起冲散了个干净。

    亚美尼亚重骑兵是基督教势力在近东的一支重要力量,装备精良,武艺精湛,又有殉教的勇气,自然不是为钱而战的仆从骑兵能抵抗的。局势瞬间翻转过来,仆从骑兵仓皇溃逃,重骑兵们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杀(想快也快不起来),而右翼的突厥骑兵也趁机掩杀了过来。后者以轻骑兵为主,行动更迅捷,咬住敌军的尾巴,取得了不少战果。

    不过当他们厮杀正酣之时,后阵却突然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前线杀红了眼的突厥人和亚美尼亚人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但后面的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真正的马穆鲁克来了!

    这一队马穆鲁克是之前仆从骑兵撕开军阵之时被派出来乘胜追击的,现在局势逆转,也正好过来救场。而他们一入场,立刻就展现出了不同凡响的战斗力。

    马穆鲁克冲锋之前先掏出了强力马弓,以普通骑兵想都不敢想的力度和精确度把箭向追兵射了过去,一射就是连珠数箭,对敌军造成了惨重的杀伤。紧随其后,他们便换上长枪,直接冲入了混乱的战场上,两人一组相互配合,只要捉到了敌人几乎就是秒杀,快稳狠准地收割着性命。

    很快,仆从骑兵溃逃的趋势便已经止住,甚至跟着真马穆鲁克大兵们向北反推了回去。

    但所幸联军收兵得早,大部分轻重骑兵已经退到步兵旁边重整了阵型,而真马穆鲁克只来了二百多,数量不够,所以见好就收,带着自己人也退回去了。

    之前,在一旁观战的东海人对他们这些混乱的打法一直不屑一顾,但现在见识到真正的精锐骑兵之后,一个一个都目瞪口呆起来。

    “好家伙,我们的那些骑兵别说射箭了,就是打手枪都打不了这么准吧?”

    “别说手枪了,啧啧,看那马槊,一戳一个准,这是怎么练出来的啊?”

    “盔甲倒是比我们的差远了,但这反而更不容易。看,那么沉重的扎甲,穿在他们身上倒像棉衬衣一样,一点不妨碍活动,乖乖,了不得啊。”

    “行了,别长别人志气了,看看接下来怎么打吧。啧,打了半天还隔着老远,我们什么时候上场啊?”

    呃,今天已经没有他们上场的机会了。两军清晨开打,来回交锋几阵就已经快到中午了,而沙漠地带的中午显然不是个交兵的好时候,于是两军便各自收兵吃饭去了。

    在东海军之前的战史中,由于己方具有明显的火力优势,往往都能在一天内解决战斗,这种旷日持久随便打打就回去休息的战斗让他们很不习惯。但实际上这才是古代战争的常态,势均力敌的双方哪有那么容易分出胜负?打打停停、谁都讨不了好才是正常的。等到漫长的战争对双方的意志、耐力和补给造成了足够的压力的时候,才是决出胜负的时候。现在双方刚刚遭遇,离那一刻还差得远呢。

第641章 雷神

    1272年,7月2日,霍姆斯。

    自第一次接触之后,伊尔汗国和马穆鲁克两军又持续交战了几天,还是如同第一天一样,双方的仆从军互相消耗,局面势均力敌,谁也讨不了好去。

    不过到了今天,情况突然产生了变化,因为一个坏消息送到了拜伯尔斯手上。

    “什么,”拜伯尔斯惊异了起来,“苏伊士?他们攻占了苏伊士港?”

    带来这个消息的信使气喘吁吁地说道:“对!那些东方人从红海过来,乘着大船,自称是奉伊尔汗之命攻占了苏伊士。之前卡拉温将军不想惊动您,自己带了一些人去对付他们,结果那些东方人会邪恶的魔法,有雷神之力,卡拉温应付不了,只能向您求援了!”

    卡拉温将军是拜伯尔斯的亲密战友,和他一样都是伏尔加河一带的奴隶出身,也曾与他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当年拜伯尔斯篡位之时,卡拉温也出了不少力气,因此深受他信任,现在被他委任镇守埃及本土。

    这本应不是个艰难的任务,马穆鲁克在埃及经营多年,兵强马壮,外敌想攻进去难之又难。没想到,本土竟真的出了问题,被万里迢迢跨海而来的西洋公司夺取了苏伊士港,现在又赖着不走了!

    拜伯尔斯听了,先是惊讶,然后嗤笑了出来:“魔法?雷神之力?卡拉温该检讨他的信仰了,居然相信这些异教徒的把戏。”

    不过讥笑过后,他还是不得不慎重应对此事,毕竟苏伊士距离开罗也没多远,一旦老巢出了事,就算他在这边打赢了蒙古人也没什么意义了。即便不去攻开罗,只要截断补给线,也够他难受的。

    拜伯尔斯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对这些东方人,我有一些印象。几年前帮助没翼埃米尔打赢战争的应该就是他们,现在居然做了蒙古人的走狗……哼。

    据说他们确实有一些强大的火焰武器,如果传说没错,卡拉温遇到的就该就是了。探子说对面的蒙古人也有一些可怖的攻城武器,可能也差不多。东方人从红海过来,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但是红海航路那么长,他们也带不了多少人过来。我这边不可能立刻解决,你回去告诉卡拉温,让他不要冒进,守住道路即可。

    另外,那些贪婪的东方人不一定真的会给蒙古人卖力,让卡拉温假装去跟他们和谈,问问他们有什么条件,若是能收买他们给我们作战自然好,就算不行也能拖延一些时间。至少要保证一个月的安稳,我这边才能把蒙古人给赶回去!”

    拜伯尔斯不但是一位猛将,同时也是一名出色的外交家。他一边与蒙古人和欧洲人打生打死,一边却与另一波蒙古人或欧洲人友好交往。在他的主导下,埃及与金帐汗国、罗马以及热那亚等意大利城邦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即使是敌对的伊尔汗国和法兰西,做起生意来也毫不犹豫。所以,当东海人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他也没碍于脸面立刻回去纠缠,而是试图用外交手段解决问题。

    说完,他便命人取来纸笔墨水,写了一封信柬,用蜡封好交给信使,让他带回埃及交给卡拉温。

    可怜信使屁股都没坐热,就要带人匆匆往回赶了。而拜伯尔斯目送他走后,就出帐走上了望台,再次观察起了北方伊尔联军的阵容。

    “是该拿出真本事的时候了。”

    ……

    “咦,埃及人今天怎么这么猛?”

    第二天的清晨,杜为先一边嚼着一根长条烤面饼,一边又无聊地观战起来。

    不过今天的战局与前几天截然不同,一上来就热闹非常。

    埃及人没有派出仆从军试探,而是一反寻常地让真马穆鲁克大兵首先登场。这些勇猛的战士直接冲着东边的一处亚美尼亚步兵方阵猛攻,撕开队形后,又带着一部仆从骑兵冲杀了进去,猪突猛进、凶猛无比,杀得亚美尼亚人丢盔卸甲。

    见他们如此来势汹汹,联军这边如临大敌,主阵立刻旗鼓大作,调动后方部队前去支援,真蒙古重骑兵也动了起来。

    不过杜为先倒不是很紧张,因为这些冲进来的勇士已经进入东方的阿老瓦丁的火炮射程了。

    伊尔联军有火炮这种利器,要是按东海军的打法早就一路平推过去了。但是主帅阿鲁浑和图答温也是初次在实战中应用火炮,策略都比较保守,没有贸然冒险进攻,而是依然用传统战法打仗,命两支炮兵部队在两翼阵地坚守,等待时机,无令不得开炮。这场大战双方加起来近十万人,战线拉得很长,这么一来射程有限的炮兵就很难对友军进行有效支援,前几天就一直在看戏。

    这些天来两军打着打着,相互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到了现在已经进入火炮射程了。终于,是该让埃及人见识一下战争之神真正威力的时候了。

    左翼炮阵上,炮军千户阿老瓦丁此时正摩拳擦掌,指挥手下准备火炮——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即使他们是第一次真正在战争中运用火炮,但之前有充足的时间给他们布置炮位装填弹药,现在只不过稍微调整一下炮口就行了。

    “主将已经来了命令,准许我们开炮了。小的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都给我瞄准点!”

    “是!”

    此时溃散的亚美尼亚步兵正在朝后阵的波斯步兵奔逃过去,而马穆鲁克及其仆从跟在后面,试图驱赶他们冲乱后阵,获得更大的战果。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当他们一边追赶步兵,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左右的敌军的时候,一轮意想不到的攻击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动了!

    “轰轰轰……轰……!”

    炮军千户足足带来了二十四门火炮,是东海人的两倍。阿老瓦丁将其分成了三队,其中的第一队的八门炮首先开火,如雷的炮声几乎在同时响起,密集的炮弹划过天空,朝冲在最前面的马穆鲁克们砸了过去!

    一枚炮弹呼啸而至,正中一个马穆鲁克的胸口,将他的上半身砸成了肉泥。这名勇士从小被马穆鲁克买去,苦练二十年,精研武艺,对上普通人足可以一当十,是普通君主求之不得的猛士。可是现在在这种力量面前,他的**却与一般杂兵无异,平等地被简单的砸死了。

    另一枚炮弹没有直接砸中目标,却在落地之后弹跳起来,接连撞断了两匹马的马腿,使得它们和马背上的骑士轰然摔倒在地,虽然并无生命之虞,但也一时失去了战斗力。

    不过除此之外的炮弹就没什么战果了,只砸出了不少沙土,顺带惊扰了一下人马,挫败了一点士气。毕竟来袭的只是实心弹,埃及人的队形也并不密集,能不能打中全看运气。

    但是,战争打的就是士气,这种隔空而至声势浩大前所未见的攻击立刻令他们慌乱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寻找起了攻击的来源,追击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此时,刚刚完成发射的第一队开始装填,第二队的炮弹又打了过来,然后又是第三队……炮弹彷佛接连不断,虽然真正造成的伤亡并不多,但是给前锋战士们造成了极大的惊恐!

    不知不觉间,马穆鲁克们停止了追击,亚美尼亚步兵逃出生天,在后阵惊魂未定地重整了队形。而相比炮弹更可怖的是,一队蒙古重骑兵在炮击的这段时间里运动到了埃及前锋的右侧,等到炮击一停,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们冲了过来!

    若是双方准备充分,正面对战,武艺精绝的马穆鲁克面对蒙古重骑未必就会落了下风。然而现在他们本就在追杀时散乱了队形,又被几轮炮弹打了个懵逼,现在面对结群冲来的铁骑便毫无抵抗之力,结结实实地被从头穿到了尾,队形全然松散开来。

    紧随铁骑其后的是一帮子蒙古轻骑兵和突厥骑兵,他们逮着被冲散的埃及骑兵就追杀过去,有效地扩大了战果。不少身负绝艺又侥幸没被炮弹和重骑兵撞死的马穆鲁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了这些杂牌部队的手里。

    经此一役,埃及人至少折损了三百真马穆鲁克和上千仆从兵,可谓开战以来损失最大的一天。主阵的联军将领们看到之后眉开眼笑,各种吹嘘、拍马屁和放赏不需再提,可对面的拜伯尔斯却依然面不改色,大手一挥,各项命令便发布了下去。

    “等等,情况不对!”

    杜为先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放下了望远镜,用肉眼俯瞰了一会儿战场,突然对望楼下面大叫道:“一级警戒!火炮准备!辛格,带你的人结阵!露西亚,把你的人都叫起来!”

    刚才冲入联军阵线中的只是马穆鲁克的前锋部队,后面还有更多的马穆鲁克正在调动。本来,伊尔联军这边的将领都认为他们是准备就着前锋撕开的缺口继续冲阵的,因此调了大量的波斯步兵上前补缺口,现在已经调动到位,马穆鲁克前锋又被炮兵配合骑兵消灭,似乎万无一失了——但是没想到,后续的这批至少有三千真马穆鲁克的大军只是虚晃一枪,向东运动了一阵之后就突然调头,转向西侧兵力薄弱的联军右翼直扑过来!

    马穆鲁克骑兵轻重兼备,好马配骑术,运动速度不亚于一般的轻骑兵,同时又身披坚甲,能够正面冲锋陷阵。拜伯尔斯现在把手里的一半马穆鲁克一下子派了出来,这群本时代最强大的骑兵集团一同开始加速,顿时在沙地上踩出了地动山摇的气势,马蹄声响彻天际,沙尘冲天卷起,似乎能吞噬一切。

    之前联军已经把相当一部分力量调去了左翼,右翼虽然还有一些亚美尼亚人和特拉布宗人守卫,但他们的步兵结阵无法快速行动,而骑兵根本无法与精锐的马穆鲁克对抗。这股庞大的力量切入右翼,顿时如同重锤砸入豆腐一样,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主阵的阿鲁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仆从军如棉絮一般在战场上消散,刚才得意的心情顿时消散,乖乖,这马穆鲁克可比自家重骑兵还强多了啊。

    这时他倒也豁达,拍着栏杆苦笑着说道:“早就听说马穆鲁克能征善战,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当年怯的不花败给他们,也不算冤了。”

    但图答温没他那么多感慨,而是更关注于战局:“几阵步兵都被冲垮了,却不直奔主阵而来,他们是想干嘛?等等,他们冲过去的地方……是右翼的东海炮阵!难道他们是看出了火炮的厉害,想先毁了炮阵?”

    阿鲁浑惊道:“但是为什么?他们不怕死么,就算打下来,又得折损多少精锐进去……”

    图答温脑袋急转,思索着前后得失,最后一拍手喊道:“我知道了,他们不是为了攻阵,是想夺取火炮!”

    拜伯尔斯正有此意。他作为身经百战的名将,刚才目睹了火炮的威力之后,立刻就意识到了它的价值,意识到了这就是联军最大的依仗。但同时,他也发现了它的局限性——打得虽热闹,但其实并没真打死几个人。所以,在前锋部队造成了联军东重西轻的布置之后,这位埃及苏丹果断命令后续的马穆鲁克突击西阵,既是为了找回场子,也是为了夺取这种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新锐武器!

第642章 割草

    1272年,7月3日,霍姆斯。

    面对铺天盖地冲来的马穆鲁克,炮兵营的所有人,包括东海人和印度人,都收起了前几天的轻松心态,紧张地应对了眼前的危机。

    “距离?”

    “三千米以上,快速接近中!”

    “抬高射角,到了两千米就开始炮击,不用管杀伤效率了!对了,现在装填了没有?”

    “已经装填了,都是实心弹!”

    “……第一发就算了,从第二发开始就用榴霰弹,现在性命攸关,不是节省的时候了!”

    “了解!”

    十二门炮在阵地上呈八字排开,此时印度炮手们都卧在炮位上,感受着地面不断传来的震动,呼吸粗重地注视着远方不断接近的那一大团黑点。

    随着距离的逐渐接近,马穆鲁克精锐们也逐渐提升起了马速,从慢步进军变成了快步接近。他们分区成块,以超过每小时十五公里的速度前进,队形却毫不散乱,展现出了惊人的配合和战术素养。这么一支快速而整齐的大军同时行动,纵使仍未达到冲锋速度,气势也足以让所有人胆寒!

    炮阵上,准尉周恒仍在不断报着测距数据:“三千米,两千八,两千拐……”

    “……轰!”

    可是还没等进入预定射程,一名炮长就在紧张之下听岔了数字,一下子拉响了身边的大炮。

    望塔上的杜为先听了勃然大怒,回头看向左侧的二连炮阵:“娘希匹的是谁开炮了,作死啊!”

    “轰轰轰……”

    结果话音未落,就又有一连串的炮声响起,炮阵上腾起一片硝烟挡住了他的视线,使他没法找到真凶——但也没必要了。

    本来西洋公司下属部队的专业炮兵都是由东海人担任的,印度炮兵只打下手,可这次出征为了减少风险,只能起用了后者。他们平日操演倒也有模有样的,结果一遇到真正的压力就掉了链子,气得杜为先破口大骂。

    但也没办法,这时他只能恨恨地骂道:“妈的,打完这场非得狠狠抽一顿才行!”

    由于提前开炮,实心炮弹并没有准确落入奔腾的骑兵群中,而是飞到中途就陆续落地,根本没砸出几朵水花。实际上这个距离已经太远,即使击中目标,炮弹动能也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了,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这样的无力战果再次印证了拜伯尔斯的判断,马穆鲁克们士气一振,更加提起速度来。

    杜为先骂骂咧咧跳下了望塔,冲到炮阵上,拳打脚踢把几个开炮的炮长骂了一通,然后说道:“先给你们记着这一笔,现在都给我装填榴霰弹,轰死他们!”

    他们带来的榴霰弹也就是龙吟炮使用的那种,现在制造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了,不过一枚仍然要十二元,打一发就是几个月工资出去了。如此昂贵的炮弹,本来他们不打算频繁为伊尔联军使用,只当作压箱底的杀手锏,平时用实心弹应付一下就行了。但现在不是省那点钱的时候了,炮手们祈祷着将这种昂贵的炮弹装入子铳,再按到母铳里闭锁,然后紧张又期待地看向远方,等待击发时机。

    经过这么一顿折腾,马穆鲁克们也冲到两千米内了。因此现在也不需客气,杜为先亲自拉响了一门炮作为号炮,然后就是十一枚炮弹紧跟着飞了出去!

    榴霰弹引信设计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这么远的射程,最长设定时间只有六秒,所以这些炮弹还没落到敌军头上就接二连三地引爆了,紧接着就是漫天的小钢珠泼洒了出去。这上千枚钢珠沿着之前的弹道继续飞行了一段距离,动能不断衰减着,终于在完全尽力之前落入了马穆鲁克的军阵之中。

    “啊……砰砰砰砰!”

    纵使钢珠们的动能已经衰减到了很低的程度,很难对着甲目标造成致命伤害,但怎么说总比箭矢强,而且数量够多,因此还是给马穆鲁克们造成了不少麻烦。

    盔甲上被钢珠打到,吃了一阵痛流了点血,这都是小事。而被打中手臂腿脚就麻烦了,这意味着接下来失去了一大半战斗力,和伤亡也没多大区别了。更有些倒霉的,被钢珠以刁钻的角度击中面门脖颈等要害处,当场成了伤亡数字。

    这还只是人的麻烦,战马因为投影面积更大,受伤概率也大得多。训练有素的人类受伤后可以凭坚定的意志压制下去,而马匹可没法达到同样的训练程度,虽然大部分伤马仍然被主人控制住了,但还是有不少吃痛的马匹发狂起来,给快速前进的军阵造成了不少混乱,甚至导致了一部分人落马。

    这一轮弹雨洗礼,差不多造成了三十多名马穆鲁克的直接损失,轻伤的更是数以倍之。后方观战的拜伯尔斯一下子差点把栏杆捏出手印,这每一名马穆鲁克都是一笔珍贵的财富啊,居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被打掉了!

    不过他毕竟是久经战阵的悍将,不会因这点伤亡就动摇,反而冷冰冰地说道:“加快击鼓,催促他们加快速度!”

    现在这局面,已经有进无退了!

    “轰轰……轰!”

    话音未落,又是一轮炮声传来,拜伯尔斯惊异地抬头向那边看了过去。不对啊,刚才他都数过了,十二门炮,十二声炮声,应该都打了一炮了,怎么又来一轮,难道还有藏着的炮?

    当然不是,第二轮炮击还是从那十二门炮中打出来的。子母炮结构的龙牙炮最大的优势就是高射速,现在充分地发挥了出来,一炮过后紧接着又是一炮,又是上千枚钢珠向进击中的马穆鲁克抛洒过去。

    这次距离稍微近了一点,但也没多少差别,战果仍然不大,没造成几十个伤亡。而且在后方战鼓的催促下,马穆鲁克进击的势头非但没缓解,反而进一步加快了。

    这让另一边的杜为先忧心忡忡,催促手下们再次打出了第三轮炮击,然后又是第四轮、第五轮。龙牙炮每门配五个子铳,打到这里,就意味着全打过一遍了。

    “再来!”杜为先查看了一下榴霰弹的库存,看着远方势头不减的马穆鲁克,恶狠狠地吼了出来:“我看是他们的人多还是我们的炮弹多!辛格,让你的人都把枪拿紧了!”

    炮兵营除了炮兵还有四个连的步兵兼辎重兵,现在由准尉辛格率领,在炮阵前方的壕沟列阵待敌。

    辛格现在皮肤晒得更黑了,他听到炮声间隙的命令之后,立刻应声,然后对着手下们再次呵斥了起来。

    印度兵们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大的阵仗,一个两个都禁不住瑟瑟发抖,甚至还有尿裤子了的,熊样不用提了。但其实他们并不需要如此害怕,因为他们手中拿的武器很是先进,是进行了后膛化改装的鸟枪,除了没有膛线,结构跟真·陨星几乎没差别,虽然有效射程低了点,但威力和射速都是一等一的。这种装备的意义跟龙牙炮差不多,是能增强殖民地军队战力却又不容易泄露关键膛线技术的武器,有这些利器在,壕沟里的士兵们其实并不怎么需要担心敌军。

    更何况,虽然马穆鲁克们的进击依然气势磅礴,可其实在不间断的炮击下,阵中人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悄然变化。一往无前的气魄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时不时会从天上降临的钢珠的担忧和对前方那片白烟笼罩的营地的恐惧——如此远的距离,就能带走几百兄弟的性命,如果到了近前,那里又会有什么?

    ——咦,怎么停了?

    随着马穆鲁克的快速进军,前锋距离炮兵阵地已经差不多只有一千米了,而这个距离已经达到了龙吟炮的有效射程。不过,一反寻常的,火炮却突然停止了攻击,一时间那可怖的雷霆声停了下来,给战场上带来了久违的寂静。

    “怎么回事,怎么不打了?”

    后阵的阿鲁浑和图答温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已经派了一部本部蒙古骑兵前去右翼支援,但调动需要时间,需要东海人先抗住一阵子才行。之前火炮打得不错,让他们安心了不少,但现在突然停了是什么情况,难道是火炮打废了?这可就糟了啊!

    而冲阵的马穆鲁克们则士气再度高涨起来,纷纷发出了愤懑的怒吼声。黑黄色相间的骑兵洪流轰然再次加速,之前因钢雨袭扰而混乱的队形重新严整起来。

    这一定是阿剌保佑!前进,杀光那些敌人!

    此时,两军中的大部分士兵都只能看到身边的情况,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在高台上能俯瞰整个战场的双方将领则意识到大战已经进行到了关键时刻,接下来就是关键的一击了,不禁把心吊到了嗓子眼上。

    可他们能做到的,也就是只有击鼓摇旗、呐喊助威了。

    在万众瞩目的炮兵阵地上,每门龙牙炮后面,四个子铳都违反安全规章地插上了拉火索,并排堆在了一起。杜为先站在后面,手里举着一把惊蛰手枪,双眼血红地吼道:“现在是你们自由发挥的时候了,给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五炮打出去,听枪为号……算了,就是现在!”

    “砰砰!”

    他接连按动两次扳机,把两枚子弹都朝天射了出去。而收到这个信号后,十二个炮长也几乎在同时拉响了火炮,炮弹伴随着巨响飞了出去,硝烟一下子冒了出来。两边的炮手之前危险地把拉车用的肩带挂在了身上,开炮后被后坐力带得踉跄了一步,然后就直接用力向前拉,将火炮复位。与此同时,其余炮手也以疯狂的速度换装子铳,炮长简单一看就再次开炮——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如此严重违规的操作流程极大的提高了射速,五个子铳在几十秒之内便发射一空。然而发射效率就不敢恭维了,密集的射击使得浓厚的硝烟覆盖了整个炮兵阵地,打到后面几乎就是闭着眼睛打炮了,只听见轰隆不断的炮声和远方传回来的爆炸声,也不知道炮弹打到了哪去……下面,只能听天由命了。

    疯狂的炮击过后,战场上再次安静下来。而与之前特意制造的间歇期不同,这次东海人和印度人都心里没底,不知道战场上情况如何,只能一边心急火燎地再装填,一边提心吊胆地等待硝烟散去。

    “咳咳……到底怎样了?”

    “马蹄声,你们听到了吗?是不是没了?”

    “呸,是你耳朵被炸聋了,听不见声了!”

    “哦,倒也对,我说怎么一直耳鸣呢……呃,等等,我是怎么听到你的话的?——天哪,快看!”

    沙漠地区高温多风,硝烟散去得很快,而当战场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因震惊而屏住了呼吸。

    没了!

    数分钟之前还气焰滔天朝这边冲锋的马穆鲁克们,就这么没了!

    呃,也不是真的没了。作为一个整体的马穆鲁克军阵没了,而作为许多个体的马穆鲁克精英士兵们还存在着。只不过他们或是血肉模糊地埋在了黄沙里,或是躺在地上发出哀鸣或呻吟,或是策马疯狂地在战场上奔跑着试图躲避已经不存在的钢珠,或是仍然试图向炮阵冲锋,只是他们身边已经没多少同伴了……

    在这一轮疯狂的炮击过后,少说也有五千枚致命的钢珠砸入了密集的军阵之中。这个距离下,钢珠就不是挠痒痒了,马穆鲁克身上的扎甲对之无能为力,几乎触之即伤。在迎接了这轮铁雨后,差不多有十分之一的马穆鲁克当场计入了伤亡数字,而更多的人因混乱而产生了二次损失,原本严整的队形荡然无存……存活的马穆鲁克仍然有一大半,但是已经散乱无比,完全失去了作为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了!

    这支马穆鲁克大军冲锋的势头就此止住,残存的兵力失去了士气和组织,无法再发动有效的冲锋。一部分胆小的士兵吓破了胆,调头向后逃去,但更多的人训练有素,生生抑制住了逃跑的念头,继续坚持在了战场上,可是他们又能干什么呢?

    在后方的拜伯尔斯没有硝烟遮挡,清楚地看完了炮击的全程,但这对他完全是一种折磨——珍贵无比、精挑细选、每个人都是进行了十年以上刻苦训练、无法再生的马穆鲁克,就这么随随便便被敌人的神秘武器给成片成片地打死,和被镰刀成片割走的稻草没什么区别!

    噗——

    一口老血吐了出来,沾污了前方的栏杆,拜伯尔斯头晕目眩,差点就这么昏了过去,不过还是挣扎着下了最后的命令:“快,吹响号角,让他们快回来!”

    对面的蒙古主将自是大喜过望,调兵遣将乘胜进击,不需多提。而东海军这边也是人人大喜过望,震惊过后,爆发出了强烈的欢呼。

    “破,破,破!”

    “万胜,万胜!”

    望塔上的杜为先也沉浸在了胜利的喜悦中,不过很快几声清脆的枪响将他唤了回来——这是前方壕沟中的印度兵在开枪清除几名勇敢地冲了过来的马穆鲁克,后者正试图给看上去不堪一击的前者表演一下骑射技艺,结果就被一阵枪击给打成了筛子,毫无价值地死去了。

    后装枪的装填要比传统前装枪快得多,而这一点又给了步兵们信心,也弥补了他们容易滥射的缺点。装填子弹后,他们继续向其它逼近的马穆鲁克射去,虽然准头不高,但编织出了一道弹幕,成功将他们拒止在防线之外。

    杜为先被他们唤醒,也意识到是反击的时候了,于是扭头看向了后方。那边,一帮黑甲大马的骑士刚完成了整队,散发出肃杀的气质向炮兵阵地走来。

    “很好,也该这帮西夷出点力气了。”

第643章 安条克复仇军

    1272年,7月3日,霍姆斯。

    自炮阵之后现身的骑士人数不多,也就在二三百之间,但是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的与众不同。

    他们每人都穿着覆盖全身的由大片黑色钢片组成的盔甲,盔甲之上披着白色的罩袍,而罩袍胸口绣着一个常见但又与众不同的黑底白边铁十字图案。他们所骑的是精挑细选的高头大马,马身上也覆盖着大块的甲片护住了关键部位,走起来叮当作响。

    但是,除了甲片碰撞的声响,这群骑士走起来再无别的声音,一整队人马就这么全副武装地走过来,虽然不如对面的马穆鲁克那般惊天动地,但也别有一种肃杀的气质。

    他们绕过炮兵阵地,去到了前面的壕沟之前列阵。其中有一人策马来到了杜为先面前,掀开面罩,举起右手行了一个不规范的东海军礼,然后说道:“向您致敬,长官。安条克复仇军已到达,现在是复仇的时候了吗?”

    此人面罩下的容貌清秀,居然是名女子,不过杜为先看习惯了,也没觉得什么了不起,指着东方的战场道:“的黎波里的露西亚,现在就是你们复仇的时候了,那边的黑点全部都是你们的仇敌,用你们的刀枪去尽力厮杀吧!另外,不要忘了是谁给了你们这个机会,要记得报答!”

    “我知道!”露西亚看了一眼远处的战场,眼中充满了仇恨的火焰,“我们会用余生去报答的,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尽情复仇吧!”

    说完,她当即就策马调头向战友跑去,一边跑着一边还掏出了一面金色花纹的旗帜,挂在旗杆上用力一挥,然后高喊出了口号:“为安条克复仇!”

    听到这个口号,黑甲骑士们纷纷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同样高呼了起来:“为安条克复仇!”

    在激愤高昂的口号激励下,不需要什么动员和指挥,他们便整齐划一地策马奔跑起来,直朝着几百米外散乱的马穆鲁克们发起了进攻。

    安条克,叙利亚商路的西侧重点,罗马帝国和阿拉伯帝国时期最大的城市之一,也是基督教历史上极为重要的一个圣地。“基督徒正是在这里被称作基督徒”,圣保罗在这里的公开讲教,使得“基督徒”首次被作为一个群体而认知。安条克也是因此成为了基督教文化中仅次于耶路撒冷的圣城(之一),在罗马帝国时期是与罗马、新罗马、耶路撒冷、亚历山大并列的教区。

    随着罗马帝国的衰退,安条克也落入了天方教势力的手中。不过后者通常推行宗教宽容政策,倒也没有消除当地的基督教影响。十字军东征的时候,这座圣城就成了他们最大的战果之一。塔兰托公爵博希蒙德一世在此城周边建立了安条克公国,而这个国家在接下来的近二百年里成为了十字军在中东的重要据点。

    然而这一切在三年前迎来了终结。拜伯尔斯率领的马穆鲁克击溃了保护安条克的亚美尼亚军队后,包围了这座光辉的城市,最终将它攻陷,并进行了残酷的屠城。这一事件再次给天主教和天方教之间带去了深重的仇恨,并最终导致了现在这场战争。

    侥幸逃生的十字军各奔四方,有的去了亚美尼亚,有的去了的黎波里、阿卡、塞浦路斯等十字军国家继续抵抗。

    本来,这种抵抗没什么意义,十字军国家在黎凡特的据点会在接下来的二十年内被马穆鲁克逐个拔除,最终将一度轰轰烈烈的十字军东征的痕迹从东方彻底抹去。而在这个时空,由于一伙来自更遥远的东方的人的参与,局势发生了意外的变化。

    西洋公司在听闻安条克的危局后,通过威尼斯人和圣殿骑士团的渠道雇佣了一批安条克遗民——这些十字军骑士虽然有些落伍了,但仍然是这个时代顶尖的重骑兵,武艺卓绝信念坚强。实际上,不管是现在的失利还是历史上的最终退场,他们都是因为数量太少,而不是质量被比了下去。西洋公司手头有充足的步兵和轻骑兵可用,唯独缺少能冲锋陷阵的重骑兵,把他们雇佣过来,也是对战力一个不错的补充。补足了这个短板的话,说不定他们就能顺印度河而上,找德里苏丹国要点好处了。

    不过这些家伙脾气还挺犟,牛气冲天的,当初听说是去当雇佣兵还不愿意。直到东海人在威尼斯人的建议下换了个口风,说愿意“资助”他们建立一支向拜伯尔斯复仇的军团,只是作为代价需要他们在合适的时候为西洋公司出征,这才招募到了二百多人。

    于是,“安条克复仇军”就这么成立了。他们由的黎波里伯爵之女露西亚率领,平日就在的黎波里训练,然后这次战争打到了的黎波里旁边,他们自然就跟着来了。之前的几天里,他们一直没打出旗号,只在炮兵方阵背后备战,最多以个人身份去战前的运动场上玩玩。而现在,显然就该是利刃出鞘的时候了!

    作为“投资”的一部分,西洋公司为他们提供了全套板甲和马铠。这种超越时代的盔甲令他们爱不释手,也是吸引他们加入复仇军的重要因素——要知道,现在的盔甲对于武士阶层来说可是需要代代相传的珍贵宝物,一副精良盔甲的价值不亚于小块田地和农奴,有人愿意为此而卖命太正常了。

    东海盔甲坚固而轻便,战马也足够强壮,使得这些全副武装的重骑兵跑出了轻骑兵的速度,在两分钟内就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直接插入了一伙陷入迷茫的马穆鲁克之中。

    这些马穆鲁克之所以迷茫,是因为炮击所带来的震撼,但他们毕竟有武艺在身,面对同样是骑兵的对手并没有胆怯,当即取出长弓对复仇军进行了反击。

    箭术训练是马穆鲁克课程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以他们的功力,纵使不能百步穿杨,十步中人总是轻松的。这次的箭雨也如同他们预料的一样,准确地朝冲锋中的黑甲骑士们覆盖了过去——

    咦?

    出乎马穆鲁克的预料,复仇军骑士们承受了一波箭雨之后,似乎毫无伤亡,依然以冲锋的速度向这边接近过来!

    这怎么可能,这个速度明明是轻甲骑兵才能跑出来的速度,可是轻甲怎么可能挡住箭矢?!

    但不管可不可能,这些黑色魔鬼就是这样夹着长枪冲过来了!

    马穆鲁克们遭受了炮击之后本就有所震撼,现在看到这种反常的现象更是动摇了起来。如果这还不够,那么黑甲骑士们密集的队形就成了压垮他们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与偏向骑射和缠斗的东方骑兵不同,欧式骑兵以冲击见长。他们标志性的武器是一杆长达四米的骑枪——这类武器在各国骑兵中极为常见,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别之处在于欧洲骑士在胸甲侧面设置了可以支撑枪杆的挂架,把枪杆挂上去之后单手扶着就能保持平衡,这样另一手就可以继续控马了。凭借这一招,他们可以发动声势惊人的骑枪冲锋,之前十字军东征时,靠少量精锐骑士结群发动冲击最终获取胜利的战例屡见不鲜。

    安条克复仇军的水平虽然比不上他们几百年后能够做出墙式冲锋的后辈,但现在拿出来对付一帮已经斗志涣散的马穆鲁克也绰绰有余。他们的军阵如同一把黑色巨锤一样朝后者撞了过去,这样强大的威力根本是无可抵挡的,武艺再高也不行!

    “这些黑色的家伙不好对付,撤!”

    在这恐怖的巨锤面前,马穆鲁克们发生了丢人的溃逃。不过他们这么一逃,也就使得复仇军并没真正戳死几个倒霉蛋。

    但是不要紧,打击了组织度就是胜利,真正的伤亡只是次要的。黑甲骑士们初次上阵,便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胜利的喜悦使得他们再次高喊出了口号,向着另一波马穆鲁克发动了冲锋。

    “为安条克复仇!”

    这次,他们同样轻松地撕开了敌人的阵型,稍作休息恢复马力后,便发动了第三次冲阵。

    炮阵前方的战场上仍然有十倍于安条克复仇军的马穆鲁克,如果换了个场景遭遇,别说十倍,就是人数相当,胜负都还不好说。但在这个特殊的场合下,遭受了猛烈炮击之后的马穆鲁克们士气涣散,失去了组织度,战斗力大打折扣。一盘散沙的他们遭遇了意志坚定的复仇军,顿时就如同豆腐遭遇了钢刀一样,被轻松击溃,随意宰割!

    见到了这一切,不仅敌军目瞪口呆、惊慌失措,就连自己人都给吓到了。

    后方的杜为先由衷地感叹道:“他奶奶的,这帮子疯子还真够猛的啊……”

    感叹过后,他之前紧张惊慌的心情也一扫而空,眼睛重新放光,当即翻出了一把步枪,对着前面的辛格准尉喊道:“别看了,小的们,都给我动起来,出去收人头!”

    在他的亲自带领下,士气高昂的印度兵们大喊一声“杀!”,然后便提着刺刀冲出了壕沟。

    在阵地不远处,仍然有不少被火炮或者复仇军冲散的零散马穆鲁克,现在他们就成了印度兵们的目标。

    步兵们提着火枪就不成队形地杀了出去,大部分马穆鲁克仍然不知道厉害,把这些没有盔甲没有长枪的步兵当成了杂兵,不但不躲,反而对冲了过来试图打了个反冲锋……然后就被教做人了。

    换装了后膛火枪后,步兵的战术更简单了。以前还要讲究个控制开火时机,但现在射速高了讲究个屁,随便打就是了,你能趁装填的间隙冲过来算我输。

    于是,这帮子农民出身、当兵没几年的印度兵,就凭借着一把廉价的火枪,轻松的杀戮着训练十年以上、在埃及属于军事贵族阶层的马穆鲁克们。交换比之悬殊,如果让拜伯尔斯知道了非得再吐一口血不可。

    “这是哪来的勇士?事后必定重重有赏……先不说这个了,快吹号让旁边的都给我动起来!”

    在更远的地方,阿鲁浑和图答温两位主将更是对此大喜过望,甚至直接吹响了总攻的号角。不仅如此,前线各基层将领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大胜的时机,顿时一个个威猛如虎,恨不得把吃奶的本领都拿出来,凶猛地朝着敌人杀了过去。

    而马穆鲁克一方的士兵们则人心惶惶,在本阵吹响了撤兵号声的时候更是惊慌起来。

    西侧已经溃败的马穆鲁克开始逃亡,而之前被派来支援的蒙古骑兵这时也快马加鞭赶到了战场,逮着这群落水狗就是一顿痛打。他们虽然战斗力不能跟复仇军或者印度兵比,但是人数够多腿也更长,很快以更高的效率完成了对残余马穆鲁克的清剿。

    与此同时,东方的联军左翼也发起了全面进攻。这时也不需要什么指挥了,反正打过去就是了。突厥人、波斯人、亚美尼亚人、罗马人、蒙古人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而南方的战士们则士气低落,只能仓促应战。他们本来还能坚持一会儿,但是一场大变突然发生——后阵的另一半马穆鲁克非但没有去前线救援他们,反倒开始撤退了!

    前有强敌,后无坚盾,战争的胜负显然已分了。南军的前线顿时发生了大溃,而北军见状更是兴奋,展开了残忍的追杀,一直把这片战场的黄沙杀成了红沙……

    马穆鲁克自成军以来,从未遭受如此大败,这显然是一场足以记载为历史转折点的伟大战役!

第644章 一份为期十年的停战

    1272年,7月30日,大马士革。

    月初的霍姆斯大战胜利后,伊尔联军没有乘胜追击,因为他们是吃过教训的。

    十年前,蒙马双方在这附近打响了第一场霍姆斯战役。当时的蒙军主将怯的不花以为马穆鲁克战败,率军贸然冲进了前方的山谷之中,结果对方只是诈败,反打了一个埋伏,转败为胜,怯的不花也当场被俘,导致了后续的一连串失败。

    后来伊尔汗国将这个教训铭刻于心,指挥这次作战的图答温等人当然不会重蹈覆辙,取胜之后没有冒进,而是收拾好战场后,步步为营,一步步向南推进过去。

    而拜伯尔斯带领本部马穆鲁克向南撤离到了黑门山一带,依托地形和要塞重整队伍、组织防御。

    整个七月份,两军就在黑门山周边展开了争夺。对于伊尔联军来说,如果夺下这个战略要地,他们就能顺势夺取名城大马士革,并且与阿卡城的耶路撒冷王国残余力量连成一片,从而取得更丰厚的战果和战略上的优势。反过来说,联军的胜利就是马穆鲁克的大失败,因此他们咬牙坚持在了这里,阻止敌人前进。

    然而,情况不乐观啊!

    月初的大战中,拜伯尔斯没有预料到榴霰弹的威力(实际上他在军略上做到最好了,只不过遭遇了不该出现的怪胎),导致陆续损失了将近四千名极为珍贵的马穆鲁克。如此夸张的损失别说对于马穆鲁克是不可想象的,就是在历史上的骑兵战中都极为罕见。这一下子就使得他们元气大伤,从原本的优势转为了极为被动的劣势。

    这还没完,如果仅此而已,那么凭借黑门山周围的防御体系,他们还是能把联军给拦下来的。但是之前火炮大出了风头之后,联军也不再把它们藏着掖着了,而是积极使用,这就对旧式的防御体系造成了极大的挑战。

    “轰轰……”

    大马士革东北的一处山口,拜伯尔斯正面色凝重地看着下方堡垒外的战斗。

    这座小堡本来修建得极为完善,不但有高大的石墙,塔楼角堡悬户之类的辅助设施也一应俱全。但是,现在在联军的火炮轰击之下,高大而脆弱的塔顶、城墙上用来下射的木质悬楼和投石机等等被逐渐击毁。如果失去了这些辅助设施,只剩四面光秃秃的城墙,那么防御效果便会大打折扣,想攻下来就很容易了。

    虽然周边还有数座类似的小堡,但与这座一样,沦陷只是时间问题。而一旦它们沦陷,那么从东北方进入大马士革的大门便会向联军打开,这不但会使马穆鲁克丧失一个重要的税源地,也会使得黑门山防线的侧翼受到威胁,令局面有崩盘的危险……

    可拜伯尔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他手头的兵力捉襟见肘,大部分真马穆鲁克被牵制在黑门山防线,而本土的兵力又要看住苏伊士的东海人无法调来支援,这边就只能坚守了。

    拜伯尔斯叹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他叫来一名之前被俘虏的蒙古千户,对他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帅,我可以让出大马士革,让他派使者过来,我们两国议和吧!”

    ……

    8月11日,苏伊士港。

    江级驱逐舰“印度河号”正通过古运河航道,前往苏伊士北边的“大苦湖”。

    印度河号是配发给西洋公司的最新型江级之一,主要特点是加装了一套海水端面冷凝装置,通过引入海水循环来冷却蒸汽机排放出的废蒸汽,从而可以在海上大量获取珍贵的淡水。

    这套装置虽然有用,但占据了不小的舱位,还要在水线下开通海阀,存在一定的风险,对于大部分有充足淡水补给的海军防区意义不大,可西洋公司经常要前往干旱的沙漠地区,它就显得格外有价值,所以首先吃了这个螃蟹。当然,重点不是这个,而是这艘船既然出现在了这里,那便说明苏伊士港已经被西洋公司拿下了。

    苏伊士港,红海最北端的港口,也是离地中海最近的红海港口,在后世以苏伊士运河而闻名天下,是世界上排名前列的咽喉地带之一。

    真正的苏伊士运河要等到19世纪才开通,但这绝不是个新想法。

    早在公元前两千年,全世界大多数文明尚在襁褓期的时候,埃及人就有过开挖沟通红海和地中海的运河的想法了。这条运河并非后世的南北向海水运河,而是自西向东连接尼罗河和红海的淡水运河,但同样有重大价值。

    这个想法在公元前五百年被征服了埃及的波斯帝国实现,此后,沧海桑田,各大帝国来了又走,这条运河也时断时续。

    到了现在,古运河的主体部分已经被泥沙淤积,但仍残留着一些痕迹,比如说从红海到大苦湖的沿海河段尚存。货物在苏伊士港从海船上卸下后,可由小船运输至大苦湖北岸,再转陆路运输到尼罗河流域,如此可以节省三分之一的陆路行程。

    实际上,从大苦湖北岸到地中海,也就只有八十余公里了。

    显而易见,这条转运路线的成本要比漫长的叙利亚商路低得多,自然也就意味着商业上具有重大价值,甚至大到足以把苏伊士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建设成重要的商业城市。

    当然,叙利亚商路周边经济更发达,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所以论及总体贸易规模,波斯湾航线还是要比红海航线大得多。

    可是,西洋公司能从波斯湾航线中获取贸易利润和过路费双重利益,在红海却一重也没有,所以当然会对这里特别关注,等到阿八哈提出了海路进攻的要求,他们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今年初,西洋公司调集兵力,占领了东非的阿思里港作为中转基地。

    阿思里港位于东非的哈丰角,在后世是个干旱少人的地区,但这个时代气候稍微湿润一些,有地表水,又有哈丰长堤这个显著的地标,所以发展成了东非商路上一个重要的港口。

    实际上,高川本来更倾向于控扼红海入口的吉布提地区,但实地考察后发现那里实在是过于干旱,几乎没有人烟,不是个设立基地的好地方,所以退而求其次取走了阿思里。其实这里也不错,占领该港后,西洋公司不但获得了一个通向红海的前线基地,还有了进一步向黑非洲扩展的可能性。东非出产象牙、珍珠、香料、优质木材、黑奴等高价商品,在这个时代也是相当有价值的贸易区了。

    他们在阿思里经营了几个月,摸清了红海的情况,最终在六月底大举出动,一举攻占了苏伊士这个重要港口——其实也没什么好吹嘘的,埃及水军在红海一侧只有一批缉私用的桨帆船,根本就不是装备了强力舰炮的烈焰级的对手,灵活性也被江级吊打,陆上守军更是没什么警惕性,所以攻下城来简直太轻松不过了。

    但后来的守城倒是可圈可点。西洋公司派来的“红海行动团”有一千二百人,是以印度人为主的步骑炮俱全的部队。他们不困守苏伊士这座破城,反倒出城野战,以方阵为墙,以龙牙炮为拳头,以轻骑兵为牙齿,击溃了数量更多的闻名天下的马穆鲁克。

    要是卡拉温能如实把此战的情报向拜伯尔斯汇报,说不定能引起后者的重视,做出更稳妥的战术应对。但卡拉温被猛烈的火器吓傻了,将敌人的力量夸张地渲染成了魔法,反而让拜伯尔斯忽视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也是令人唏嘘啊。

    不过打完这场守城战后,双方的关系反倒缓和了下来。

    西洋公司无意继续向内陆进取,留守埃及的卡拉温也奉拜伯尔斯之命与他们和谈。谈不谈成另说,但总之后来双方非但没进一步开打,甚至还做起了生意——东海人带来的香料、瓷器、丝绸、东海工业品、热带木料、黑奴(从阿思里抢来的)等等都是在埃及很抢手的货物,而他们也需要从埃及商人那里购买粮食等补给品。因此双方一拍即合,在军营旁边开起了集市,苏伊士港反倒比战前还繁荣了不少。

    而到了这个月份,事情发生了进一步变化。

    印度河号顶着烟柱,灵活地进入了大苦湖,然后驶到了湖北岸一处僻静的地方。

    此地并非常规的贸易点,周围都是砂石没什么人烟,但是却出乎意料地有好几顶华丽的帐篷,还有大量精锐马穆鲁克在外护卫。

    他们对这艘奇怪而气质优美的大船已经并非第一次见到了,并没有过度惊讶,稍一检查之后,便带着船上下来的左辛等一行西洋公司使者进入了营帐中。

    左辛今天过来,是例行与马穆鲁克进行谈判的。之前双方已经扯皮过好几轮了,没什么进展,但也没什么风险。

    不过今天出乎他的意料,接见他的人既不是之前的卡拉温将军也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独眼壮汉,见面之时正穿着一身紫色绸袍,由几名侍女扇着扇子乘凉。

    经翻译介绍,这位竟是埃及现在的苏丹,刚从黎凡特战场归来的拜伯尔斯!

    左辛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肯定会有些不一样了。

    果不其然,拜伯尔斯很快挥退了侍者,与他随意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阿八哈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为他卖命?我可以出更多,过来为我效忠吧!”

    这些君主还真是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效忠”,你们配么?

    左辛心里吐槽,但毕竟人在屋檐下,只能尽量做出恭敬的表情,说道:“不瞒您说,价钱并不低。阿八哈汗将整个波斯湾口都封作了我们的领地,任凭我们在那里对商船收税。”

    “什么?!”拜伯尔斯听了,大为吃惊。

    他与阿八哈那种土包子不同,是清楚地知道商业的价值的,自然能理解波斯湾口的收税权意味着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阿八哈居然出得起这么多,难怪能雇佣到你们这样的魔法师。可是……”

    他的独眼突然放出了精光,对左辛问道:“可是你们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何甘于做蒙古人的走狗呢?”

    左辛笑了一下,道:“此言差矣,我们可不是蒙古人的走狗。在遥远的中国,我们的本国可与蒙古人的本国打生打死呢。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这世界另一端的地方,为了获取利益,又怎么就不能与敌人联手了?”

    拜伯尔斯听了沉默无语,他自己就深谙合纵连横之术,自然对此很能理解。不过,他很快又找到了另一种挑拨离间的手段:“哼,阿八哈肯给你们这么多好处,还不是因为有求于你们。而之所以有求于你们,是因为有我们这个强敌在,如果没有了我们,恐怕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们了。”

    左辛点了点头,这倒是没错。

    看了他的神情,拜伯尔斯又继续说道:“所以,你们并不需要真的忠诚于阿八哈。你们与他的契约我不干涉,但与我签订一份额外的契约也并非不可吧?说吧,你们需要什么代价,才能为我提供协助?”

    在前不久,拜伯尔斯正式与阿鲁浑签订了和议,承认了伊尔汗国对阿勒颇、霍姆斯等城的占领,并将大马士革也割让了出去,换取在实际控制线停战。

    任谁都看得出,这次马穆鲁克遭遇了惨败,而蒙古人取得了丰厚的战果。而亲身经历了那场战争的人才会知道,实际上马穆鲁克在常规战力上是有着更大的优势的,是因为伊尔联军拥有了意料之外的超规格火炮才改变了战局。

    显然,这份和议换来的并不是有保证的和平,而只是一次为期数年的停战。消化了肥美的叙利亚地区之后,贪婪的蒙古人没几年就会再打过来,而在那之前,他必须积聚足够的力量进行抵抗乃至反击才行。

    在兵源上,拜伯尔斯的马穆鲁克已经做到极致了,他现在急需的是对抗火炮的新战术和能对抗火炮的新武器,也就是自己的火炮。为此,他可以容忍让渡出一些利益去,而他所能交易的对象,也只有这些打到他门上来的东海人了。

    左辛心中窃喜,这家伙虽然自傲,但其实很好说话的嘛,果然不愧是狮子王啊。

    他略一斟酌,便答道:“直接出兵为您而战肯定是不行的,直接把我们的武器卖给你也不行,这会让阿八哈认为我们背叛了他。但是……我们可以向您出售全套技术,指导您的工匠自主制造火炮,您对外便说是您自行仿制的即可。”

    拜伯尔斯的独眼突然瞪圆了。这可是太惊喜了,居然还能转移制造技术的?

    不管什么年代,总会有些人急功近利,认为买不如租;但同样,也会存在一些有识之士,能发现真正的价值,懂得技术肯定比实物更重要。拜伯尔斯作为一代枭雄,自然属于后者,能认识到技术的重要性,这对他显然是个巨大的诱惑。

    但东海人这么慷慨,也不是掉进钱眼里了。现在东学西渐,火器技术传播到大食地区甚至再扩散欧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既然已经无法避免,那么还不如误导他们一下,通过手把手的传授,让他们走上锻铁后装子母炮这条歪路上去,而不是走更简单也更实用的前装长管炮路线。现在教给埃及人这套技术,就是误导的开始。

    而且即使手把手地教,他们也不可能立刻就掌握,在未来的相当长时间里都会依赖东海技术、优质材料和工具,这是一条可持续的发财路啊。

    拜伯尔斯不可能立刻领悟到这一点,但也知道东海人不会无缘无故白送好处,好东西必然也需要用好东西去换。他沉下脸来,问道:“很好。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左辛轻松地说道:“不是很多。转移技术会需要一些费用,但我保证一定是合理的。不过作为这次交易的前提条件,希望苏丹能允许我们在苏伊士港常驻贸易,并授权我们在红海打击海盗。”

    拜伯尔斯嘴角抽搐了一下,果然,这些贪婪的家伙要的就是红海的贸易垄断!

    但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了,就算他不同意,可人家的大海船已经赖在红海了,他难道有足够的海军去驱离他们吗?

    于是他咬牙答道:“可以!但是你们不能住在苏伊士城里,得把城市让出来,我在城南给你们划块地方,那里你们可以随意居住!打击海盗什么的你们随意,但是每年要给我上缴两万第纳尔的税赋,这笔钱可以用火炮技术或者实物来抵扣!”

    左辛心里是乐开了花,能谈成这个条件,可是超出了当初谋划的最好的预期啊!他当即笑呵呵地行礼道:“苏丹英明,我们一定能合作愉快的!”

第645章 香港

    于是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阿八哈汗可能永远不会意识到,这场战争本应是马穆鲁克再次大显神威的舞台,在历史上,蒙军大败,几乎永远丧失了西进的可能。但是,在东海人的无意介入之下,这场战争的结果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折。马穆鲁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而伊尔汗国和西洋公司攫取了丰厚的战果,这个战果甚至远远超出了阿八哈汗的最高的预期——当初他觉得能拿下哈勒普就不错了。

    战后,大食地区的战略态势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伊尔汗国几乎收获了整个富庶的叙利亚地区,势力大大增强,野心也随之膨胀。而另一个明显的受益者是基督徒们,之前他们被马穆鲁克不断攻城略地,几乎到了消亡的边缘,而现在这个威胁陡然消失,可以大大喘一口气了。不仅如此,蒙古人还需要大量的狗腿子去压制新得地区的本土居民,而这些基督徒显然就是合适的人员,这使得他们的政治地位进一步上升。

    现在的大食地区,更“均衡”、更“精彩”了,但潜在的火药味更浓,也更符合东海人的期望,浑水才好摸鱼嘛!

    除了这个无形的政治收益,他们在霍姆斯战场上迫不得已大出风头之后,也收获了巨大的实际利益。战后论功行赏,阿鲁浑和阿八哈很慷慨地把波斯湾南岸的震旦港一直到澳门岛的大片不毛之地都划成了西洋公司的封地,还掏出大笔真金白银购买他们的优质火炮,可谓赚了个盆满钵满。

    不仅如此,西洋公司还成功把势力范围扩张到了红海和东非,从而彻底控制住了整个西洋地区的贸易,长远来看,这意味着天量的财富和未来的可能性。

    而对于失败一方的马穆鲁克们来说,不但外部环境变得更加凶险,内部也出现了波涛汹涌的局势,反对声浪此起彼伏。拜伯尔斯为了压制愤怒的青年马穆鲁克们,可是费劲了心机,为了在下一场战争中复仇,他同样殚精竭虑。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一种能一挽狂澜的利器。

    ……

    1272年,9月27日,大苦湖北部。

    “轰!”“轰……”“轰!”

    三门崭新的火炮先后发出了怒吼,抛射出了铁弹丸,将百米外的木靶子砸出了三个大洞。

    拜伯尔斯见状大喜,当即喝彩道:“好,给工匠和东海人赏二百第纳尔!”

    这三门火炮是在西洋公司技工指导下,由他手下的工匠“自主”制造出来的,还是子母炮的结构,但口径缩到了狮牙炮级别的75mm,射程也缩水了不少。虽说是“自主制造”,但这种锻铁炮结构复杂,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真的从头敲出来,实际上是进口了全套零部件然后“组装”起来的。但这不要紧,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个开头,别的都好说了。

    他旁边的副统帅卡拉温将军也感叹地说道:“啊,我们有了这种魔法般的武器,蒙古人再也猖狂不了几日了!”

    拜伯尔斯看向东北方,又转向南方,恶狠狠地说道:“这次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卡拉温举起一个精致的东海玻璃酒杯,“离将异教徒逐出圣地的日子不远了!”

    拜伯尔斯看着他杯里的红色液体,有些犹豫。与卡拉温只是口头上虔诚不一样,拜伯尔斯可是真的很久没喝过酒了。不过今天有大喜事,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庆贺一下,于是举起了另一个玻璃杯,与卡拉温对举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哈哈,多年没破戒了,现在喝来还真有些不习惯,又苦又涩的……”

    拜伯尔斯放下酒杯,随意调侃了两句——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脸色一下子由红转白,双手捂住了剧痛的腹部,然后震惊地抬起了头:“这酒有毒……卡拉温,你,竟敢!来人呐……”

    然而他更震惊地发现,不但背叛了他的卡拉温笑吟吟地看着他,就连旁边的其他马穆鲁克也对此熟视无睹,仍然无谓地看着远方的沙漠或场上的大炮。

    “我的兄弟,”卡拉温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残忍的笑容掩饰不住,“你还不明白吗?已经没人支持你了。你现在不再是什么狮子王、文明世界的保卫者,而是马穆鲁克的耻辱!所有人都希望你为失败而负责,而现在你也确实已经负起责任,与敌人签订了屈辱而合理的契约。那么,你的使命也结束了,把这份屈辱带到地狱里去吧,合理的部分自会有别人来继承的。”

    “你!”拜伯尔斯激动地试图伸手拔刀——当年他就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砍下了上任苏丹古突兹的头,从而夺取了苏丹之位——然而毒素已经使得他四肢无力,再也抬不动手了。不久后,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口吐白沫,怒视着卡拉温。

    卡拉温叹了一口气,将杯中酒倒在了一块餐巾之上,然后盖住了拜伯尔斯的脸。

    “想当年,我们两个发誓要建立一番伟大的功业,放心吧,我会代替你走下去的。菲丽尔和达达托斯我也会照看好的,你就安心地去吧。”

    ……

    数日之后,苏伊士城南部。

    “很好,很好。”

    高川万里迢迢(并非夸张)从华罗城来到苏伊士港,视察马穆鲁克划给他们的“租界”的建设情况。

    埃及人的政权更迭似乎并未影响租界的建设,不少商人为了获取报酬,带着勤劳的埃及工人前来帮忙,饶是苏伊士周边条件艰苦,一道道土墙也飞快地建设了起来。

    高川对此很高兴,毕竟这个据点可是代表着全新的可能性啊!

    左辛趁热打铁问道:“高总,这租界租界的名字也不好听,您给起个新名字吧。”

    “说的也是。”高川看着不远处一艘正在卸货的大船,“以后这里将成为香料输入地中海地区的重要港口,既然如此,那就叫‘香港’吧。”

    ……

    1272年,10月19日,龙牙海峡。

    一艘大食风格的大型桨帆船正飞快地拨着桨,以不要命的速度通过龙牙海峡中两座隐秘岛屿之间的狭窄水道。

    这几天,龙牙海峡周边罕见地升起了大雾,这使得刚开幕的贸易季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不过,居然还有些不怕死的偏偏就在这视野受限的时节出航,也真是胆大……或者说别有所图。

    “让奴隶们再快点!”船长巴塞尔努力辨认着周围的风景,与记忆中的场景对照,试图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今天得到卡里岛才行,过了那边,黑狗子就别想找到我们了!”

    巴塞尔是一名常年跑东方航线的大食海商,光是船长就当了十三年了,航海经验丰富,甚至光靠眼看都能确定航线,靠这一手进行了大量的贸易,是南洋一带久负盛名的老船长之一。

    这几年南洋航线风云突变,东海人异军突起,牢牢地把握住了龙牙海峡这个咽喉地带,而这一向是大食海商的地盘。后者控制这条航线已经数百年了,自然不会甘心就这么拱手让出去,因此也曾经试图武力解决问题。但是他们几代人积累下来的精锐水战古拉姆在龙牙都护府的坚船利炮之下不值一提,于是最后只能认清现状,老老实实交税过关了。

    不过,他们数百年的航海经验毕竟不是白给的,虽然无法正面突破东海人的封锁,但凭借破碎群岛地形和天气乃至夜幕的掩护,偷渡过去还是不难做到的。巴塞尔就精于此道,这次他的船从三佛齐出发,携带着大量本应课以高额出口税的名贵南洋特产香料——胡椒肉桂等普通香料由于强大的东海船队的竞争已经没什么利润了,但高端的野生香料依然供不应求——只要能运出去就是大赚。

    现在大雾天,如果是普通人,这么出海无异于自寻死路,但对于巴塞尔这样的资深船长却正是个偷渡的好时机。而现在,眼看着就要成功了。

    监工下了船舱督促奴隶们加速,航行的速度进一步加快,很快离开了狭窄而危险的航道,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大雾中。巴塞尔一手拿着一枚珍贵的东海罗盘,指挥着水手不断改变航向,终于,前方渐渐出现了另一座岛屿模糊的影子,可以松一口气了。

    “可算是到了,黑狗子们不会到这里来的。见鬼,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该死的东海人,都是他们的错……我可是受够了,等干完了这一趟,我就回家看孙子们去,这鬼地方就让他们自己玩去……”

    “嘟——!”

    正当巴塞尔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的时候,突然一声清脆的汽笛声破空而来。虽然并不算多么响亮,但足以使走私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听见;虽然并不算多么刺耳难听,但还是令每个人都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这几乎是所有两洋海商的噩梦,龙牙都护府部署在龙牙海峡缉私的江级蒸汽动力驱逐舰!

    在江级出现之前,东海人的烈焰级虽然也令人恐惧,但在风力微弱的热带地区,很多时候这种大船并不能有效发挥战力,甚至有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桨帆船从眼前划走。可是当江级调拨到龙牙地区之后,情况立刻就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凭借蒸汽动力,这种(看上去)巨大无比的船只能够以超越绝大多数桨帆船的速度轻松地在海上游走,每天只要在狭窄的海峡地带转上几圈,过往船只几乎就不可能逃过她们的追捕。

    这些先进的蒸汽战舰便是龙牙都护府控制门户的最大依仗,自然,也就成了走私商人们痛恨和惧怕的对象。

    之前海军的蒸汽战舰采用了一种可视度较低的灰白色涂装,但与海军的需求不同,都护府的缉私船不需要隐蔽,反而要尽可能显眼,以震慑宵小,所以涂成了鲜艳而经典的白底红边海军配色。

    这种白色大船给海商们造成的印象如此之深,以至于不少人在私下和公开场合都指称她为“白色恶魔”。

    “是白色恶魔!”船上的水手惊叫道。

第646章 两洋霸主

    “是白色恶魔!”一个副手惊慌失措地叫了出来,然后看向了巴塞尔,“船长,我们怎么办?”

    白色恶魔在海峡部署之后,大部分走私行为都销声匿迹了,只有巴塞尔这样艺高人胆大的船长才敢趁着恶劣天气无法侦察的时候跑上一趟。以往,只要到了卡里岛,基本就不用担心再遇到恶魔们了,但是这次突然出现,是什么情况?

    巴塞尔心底也很是紧张,但面上还是镇定:“不要慌,这么大的雾,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就看不见我们。让奴隶划慢点,别出动静,我们悄悄划去山南湾里等着,一晚过去就好了!”

    船员们在他的指挥下也冷静了下来,悄然将船划到了目的地。期间汽笛声又响了两次,但始终未现出真身,最终还是让走私船平安等到了夜幕降临。

    入夜之后,他们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巴塞尔甚至难得地分发了几桶酒下去,让船员们乐呵了一晚。第二天,他们便怀着愉悦的心情,继续向西启航了。

    然而——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多恶魔船?”

    第二天,大雾散去,白天的可视度恢复了正常水平。

    这对巴塞尔的走私船不利,但也不用担心,因为按以前的经验,只要过了卡里岛,再往西就不会有缉私船了。可是,今天的情况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缉私船倒确实是没有了,但是,他们却与另一帮船队“偶遇”了——这些船挂着东海旗帜,与他们相向而行,而且更可怕的是,每艘船顶上都拖着长长的烟柱,是与“白色恶魔”一样,能够依靠蒸汽动力无风行驶的恶魔船!

    巴塞尔对此目瞪口呆,但也明白了过来:“原来昨天的声音不是黑狗子,是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哦,大概是东去时遇到了雾,临时来这边泊一晚……见鬼,真倒霉!”

    另一边,东海船团中的一艘崭新的“海”级驱逐舰“渤海号”上的金庭中校也注意到了他们。

    “咦,这么早就有船出航了?等等,没挂今年的令旗,是走私船!哈,龙牙那边的巡逻力度不行啊,走,我们去帮他们一把。”

    海级驱逐舰是今年才下水的新型战舰,在江级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实际上,海级的外形尺寸与江级基本一致,仍然是40米长7米宽,只是吃水深度增加到了2.5米,排水量增大到了三百吨级别,其实就是江级加了一层v型底罢了。这型船的设计思路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加大了型深之后吃水更深、干舷更高、舱容更大,续航力和适航性也随之增加,更适宜在外海航行,为东海商社征战四海。

    能够支撑这种远航的,除了更大的排水量,还有更强劲的动力。海级采用了一套崭新的“高压”蒸汽复胀动力系统,这套系统经过两年的实验和改进已经相对成熟,最终的结果便是“洪流-350”复胀式蒸汽机。这型蒸汽机由一个400mm缸和两个500mm缸组成,能够输出150kw的功率,耗煤量却比100kw的早期型号还少,换句话说热效率大大提升了。这艘渤海号搭载了两台洪流350,由两部新式高效半水管锅炉“炎能-2.0”提供蒸汽,双轴双桨驱动。虽然动力系统更复杂,但双桨对向旋转形成了更好的流场,升级潜力更大,而且运行平稳,即使一台坏了也可继续行驶。在可靠性存疑的当下,这后一点可是尤为重要。

    在如此强劲动力的推动下,渤海号即使不借助风帆也可达12节的高航速,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帆船或划桨船能够达到的最高速度。如果在风况给力的条件下升帆加速,更是能达到14节的极限速度,这已经令海军十分满意了。现在她只是常规巡航状态,只烧了一台锅炉,炉火不是很旺,风向不好也没挂帆,但还是能达到8节的巡航速度,在金庭下令之后,很轻松地拐了个弯,向巴塞尔的船驶了过来。

    自从第一艘江级黑龙江号入役以来,海洋部已经拥有了三十多艘原生或改装了蒸汽动力的船只。这些先进船只在拥有了更强机动力的同时,也改变了海军运用舰船的方式——过去以年为单位赶风期的法子已经过时了,现在是全年航行的时代了!

    呃,话是这么说,但现在蒸汽船仍然在多方面受限。一是舱位被挤占,二是需要补给煤炭,三是建造成本、使用成本和维护成本都更高,四是不符合以往的商业模式,五是偶尔会坏很是窝火。

    所以,海洋部并未改变既有的三大舰队轮换出行的模式,而是转而成立了一支新的“机动舰队”,全部由蒸汽船组成,专门负责在反季节出动,弥补风帆舰队的空白,执行特别任务。

    把蒸汽船都集中在一起还有个好处,那就是珍贵的轮机人才可以共用,出了什么故障也好协调修理,实在不行还可以拖着走,在现在算是最合适的解决方案了。

    今年机动舰队有七艘船派到了西洋地区,其中两艘海级驱逐舰“渤海号”和“鲸海号”是作战主力,另有三艘由退役烈焰级改装成的蒸汽辅助动力武装商船。最后两艘则是试验性质的专业蒸汽运输船,结构与顺风级类似,不过升级成了钢骨木壳结构,排水量六百吨,配一台洪流-350,机动航速可达8节,对于运输船来说也很快了。

    实际上,现在没什么竞争对手,海洋部认为运输船8节/战舰12节的速度已经足够了。毕竟动力需求是随航速成三次方快速增长的,继续提速的话得不偿失,还不如把富裕的动力用来提升吨位呢。所以,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除了一些特殊用途,舰船设计的航速指标会停留在这个级别上,直到技术进步到了代价不大也能提速的程度。

    这支舰队今年在西洋公司的“红海行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及时有力地保证了苏伊士前线部队的补给。战争结束后,他们也就没必要逗留在西洋地区了,于是就满载着石油、钴蓝、古塔波胶、香料、棉花、蔗糖、优质木材、贵金属等经典贸易品,逆风向本土返回,准备趁反季节赚一笔大的。

    而好巧不巧的,他们经过龙牙海峡的时候遇到大雾,就地在卡里岛休息了一晚,然后今天启航的时候就撞上了巴塞尔他们……

    巴塞尔见到了这艘“白色恶魔”的同型船(光从外表上也看不出海级和江级有多大区别),当即就知道跑不了了,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

    金庭也没怎么难为他,只是把他的船绑在了后面,跟着舰队一起带回了龙牙门市,交给了那里的都护府海关。

    龙牙门的重要地位不需强调。此地是都护府少数几个直辖城市之一,按照本土标准进行了长远规划,到现在已经从汉地迁移来了千户以上的唐人移民,并且设立了木材厂、修船厂、仓库、煤水站、医院、学校、法庭、娱乐区等重要设施,开通了多班前往西洋郡和深圳堡的定期船。

    由于都护府“东征西免”的收税政策,龙牙半岛周边的小海商渐渐分化成了西洋海商和南洋海商两种。他们只跑本地区的商路,而在西洋郡和龙牙门两个关键节点集中进行跨界交易,如此一来节省了工夫,处理税务也更方便。托此之福,龙牙门的商业活动也日趋繁忙,不少以前在三佛齐活动的商人把据点设到了这里,带来了人气和财富。

    总之,这处位于海峡咽喉处的要地如同它历史上一样,在得到了正确的定位后,快速发展了起来。

    “所以说,还是要老老实实交税啊。”金庭得意洋洋地对巴塞尔说道,后者正一脸死灰地看着海关人员从他的船上搬出一箱箱的香料,“睁开眼睛看看,这两片大洋已经有主人了!”

第647章 陷入泥潭了?(加更1/2)

    1272年,10月23日,中途城。

    时间宝贵,机动舰队在龙牙门没怎么休整就继续出发,于今日到达了已经改名中途城的宾特罗。

    两年前,东海人联合安南人对占城国南北夹攻,逼迫占城国王割地求和,中途城也就正式落到了东海国手里,现在由广南工作组管辖。经过两年的经营,这里也有了一番新气象,有成为中南半岛商品集散地的趋势。

    之前机动舰队从科伦坡直达龙牙门,途中要跨越一千五百海里的茫茫大洋无法补给,所以每艘船都搭载了大量的煤炭,占用了不少吨位。而到了中途城后,后段航程隔几百海里就有一个补给站,所以就可以减少载煤量,转而多装点土特产带回去。

    现在,舰队中的商务人员就在向本地商站采购一批红木、黄蜡等本地特产,而金庭则与煤水站的几个工作人员攀谈了起来。

    南洋地区煤矿并不多,几乎所有的煤都是从安南北部的鸿基煤矿出产的。为此,机动舰队部署了一支运煤支队,定期从鸿基出发,把煤炭卖往各地的煤水站,以供过往的蒸汽船采购,顺便也能满足当地居民消费。因为这个特点,使得运煤支队经常往来各地,成为南洋地区消息最灵通的团体之一,与他们聊聊天,就能够获得不少第一手的新消息。

    他们聊了一会儿,当谈到安南的最新局势时,金庭很是惊讶:“宋国的军队还没把安南人的残部清剿干净?报纸上不是说节节胜利么?”

    宋灭安南,是这两年来闻名天下的大事之一。去年宋军以雷霆之势夺取升龙府之后,大部分人以为战争就这么结束了——都打成那般一面倒的局面了,都城都拿下了,安南人还能有什么办法?接下来就该是秋风扫落叶,派遣流官将安南重新纳入王土了。

    今年金庭主要在西洋地区活动,对这边新消息获取的不多,看过几份旧报纸都说胜利接连不断,怎么听这位顾兄的语气,宋军好像是陷入泥潭了一样?

    他对面的顾有才常年来往于鸿基,对安南局势有亲身体会,当即不屑地说道:“报纸上说的不真……倒也不假。要是真打起来了,那没的说肯定是官军赢,但是安南人不跟你打,你能有什么办法?宋国朝廷的新军在安南就那么点人,就像一撮芝麻,撒在饼上没见几粒。要是合兵一处,就找不到人,要是分散出击,说不定走着走着就中了埋伏,再能打也没办法了。总之,打了一年,官军现在就能控住几座城,别的地方还是安南人的地盘。就连鸿基那边,给我们卖煤的还是过往的那几个矿主,朝廷上次派了几个矿监过去,莫名其妙就被人打死了,事后矿里只交了几人出来顶罪,朝廷也没法拿他们怎么样。”

    “居然这样!”金庭对此很是惊奇,但还是有些疑问,“可是安南人这是为了什么呢?上次他们抗拒蒙鞑,拼死抵抗,很好理解。可这次是朝廷王师,他们干嘛要这么打生打死,老老实实生活不好么?”

    顾有才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想岔了,安南人可不会跟我们东海人一样在意华夷之辩。实际上,普通安南小民也不在意上面是朝廷还是陈氏,反正给谁交税不是交?但是,安南的土豪、宗室可不这么想。当年陈氏篡位而来,为了收买人心对他们颇多厚待,乡间大小诸事皆委任他们自行处置,形同封建。可现在朝廷占了安南,要降国为路、削藩置县、改土归流,这不就是掘了他们的根基么?所以,他们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本来这也就罢了,可是去年官军攻下升龙的时候干得不漂亮,让陈氏一族逃了出去。他们藏于山野之间,发号施令,各地土豪群起响应。这可就给官军惹了大麻烦,捉捉不到,剿剿不完,只能躲在城中,催促朝廷增兵了。”

    金庭还是一副猎奇的表情:“真厉害啊,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民心所向’?”

    ……

    “诸位,我们现在民心所向,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将宋狗驱逐出去的!”

    安南万劫北部山区中的一处山寨中,陈国峻手持一柄宝剑,神色坚定地对一群兵将如此说道。

    这群兵将的装备看上去很是杂乱,没有统一的服色,兵器和盔甲样式也五花八门,而且都有些年头了,整体看上去相比整齐而先进的宋朝新军不值一提。但是,他们神情坚定、士气高昂,在听完陈国峻的鼓动后,当即高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喊道:“驱除宋狗,恢复安南!”

    这些人,就是附近的一批安南土豪和贵族,也就是所谓的“民心”了。正是有他们的自发帮助,使得陈国峻及其部下能在万劫一带站稳脚跟,不但抵御住了宋军的清剿,甚至还有余力打击一下他们的补给线和小型兵站。

    实际上,单有“民心所向”并没什么用。当年金军攻入开封的时候,民心肯定是向着赵氏的,可是再有民心,由一帮不懂军事的士大夫带着,遇到金军就一触即溃,那又能干什么呢?

    但安南的情况就与当时的北宋截然不同。这里的政治体制更落后,但也更适应现在的形势。李、陈二朝在安南经营数百年,在基层留下了大量的豪强,而安南不兴科举,甚至还为了避免军队衰落,特意禁止武士阶层学文。所以,这些豪强可不是只会读书的士大夫,而是真有功夫的。他们既对陈氏有一定的忠义,又因宋军的入侵而切实地利益受损,所以抵抗情绪非常高涨。有这帮豪强在,陈氏便可源源不断地从基层组织起兵员,转化为抵抗力量。这些抵抗力量或许无法与宋军正面对抗,但是仍然具有作为武装人员的基本素质,能够成群结队利用地形和人脉在乡野间运动,为进一步的作战提供了基础。

    所以说,不光得有“民心”,还得有“民力”才行呐。

    陈国峻对现在的士气非常满意,当即把剑朝南方一指,说道:“据线报,宋狗近日会在钵盂镇交接一批军资,这就是我们的好机会了!”

    兵将们振臂一呼,当即出了山寨,召集起各自的部下,跟着陈国峻一路向南方行去。

    很显然,光有基层还不够,若是没有良好的组织,再大的力量也发挥不出来。幸运的是,陈氏一族在这段时间里恰好人才辈出,宗室子弟陈国峻、陈光启、陈国瓒、陈庆馀等等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他们找到了正确的抵抗方法之后,将基层兵力有效地组织了起来,神出鬼没,对宋军造成了严重的困扰。

    而且,此时的陈氏有着一个坚强的领导核心,太上皇陈煚、皇帝陈晃、太子陈昑都坚决抗战,该坚守时坚守,该退避的时候及时退避,使得抵抗势力有了主心骨。同时,这三代领导人都能做到知人善用、及时放权、不瞎指挥,使得基层领导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基层、中层、高层,这个三个环节缺一不可,否则就必然会演变成亡国的局面,而现在安南幸运地三者齐聚,于是就有了继续抵抗下去的本钱。

    这支队伍的行军并不算多么隐秘,甚至可以说就是明晃晃地在路上走,而沿途愣是没有一个村民去向宋军报告。就这样,他们很快来到了钵盂镇的外围,埋伏在了早已准备好的丛林之中。

第648章 前方吃紧

    1272年,10月24日,安南,钵盂镇。

    钵盂镇是万劫城东北方的一个小镇,位于两山之间,又临近一条通向南边大江的河流,因此被宋军占领,成了他们防备北方山区安南军残部活动的一个前线基地。

    现在镇子河边的码头上,一伙宋军正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这帮宋军是新编禁军右军第三将的一部混编人马,被上头派来驻守钵盂镇,平日没什么事,只要不作死单独出去打秋风,躲在镇子旁边的小堡里也没什么危险。

    呆的时日久了,唯一能让他们兴奋的,就是每月一度的补给日了。这天不但会送来弹药、酒肉等补给品,还会送来军饷。所以,在今天这个补给日,许多不当值的士兵都挤到了码头上,等着补给船的到来。

    “唉,安南这鬼天气。”一个年轻士兵解开了领口的搭扣,用一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木片不断扇着风,“还是我老家徽州好,就是大暑都不怎么热。天哪,我可受够了,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他旁边的什长瞪了他一眼:“你想个屁吃呢?你这才来几个月?老子都在这儿大半年了!毛队正天天说下个月就轮替,可走的那些都是给他上了贡的,奶奶的,哪年才能轮到老子?”

    另一个什长听了他们的对话,哼了一声,幽幽地说道:“还想走?你去打听打听,周边的安南人,不少人族谱都能推到秦代的。怎么来的,不就是当年的秦兵留下来的?我看,朝廷未必没有把我们往安南一扔就完事了的心思啊。”

    年轻士兵一听就急了:“啊,怎能这样?我讨了娘子还没几年呢,难道以后就见不到了?”

    之前的什长倒不以为意,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哼,要老子留下也不是不行,可是总得给老子分田分地、发个婆娘好传承子孙吧?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整天蹲在堡里闻一帮子糙汉的汗味,军饷就给那一丁点,这是蹲大牢呢?”

    说来,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来说,这仗打得真是不痛快。以往出兵打赢了,上面吃大头,底下也能分到不少油水。但这次由于正面战场上次次都是大胜,主将也就没必要使出屠城劫掠之类的阴损招式,直接推过去就是了,所以下面就没了发财的机会。更何况新军最强调军纪,怎能为了一点小利放任士兵自行其是呢?

    不但捞不到好处,恰恰相反,打胜之后,朝堂诸公已经把安南视为了囊中之物,爱惜起了羽毛,要求丘八们不得滋扰地方,连吃百姓个椰子都不行,可真是苦了。

    这也是传统了,我大宋一向重文轻武,虽然在前线将士看来,安南军还无处不在,但在临安的大员们看来,升龙府都已经拿下了,剩余的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现在重要的是防止军头势力做大,因此就必须要多加约束了。

    士兵们虽然也得了些赏赐,但喝点酒逛几趟窑子就没了,坐吃山空之后就只剩抱怨了。

    果不其然,什长挑起这个话头后,引发了旁边的不少共鸣。顿时,树下就响起了一片抱怨之声,甚至吵到了在另一棵树下乘凉的部准备朱予。

    朱予一开始并未怎么在意,下面的大头兵怨气大,其实他这样的中层军官也没甚滋味。当年,他拼命选进了新编禁军,也是想着建功立业的,刚来安南的时候本以为圆梦有望,可后来功是建了,却没立业的机会。

    这场战争非常特殊,与大宋之前打过的所有战争都不一样,可谓一等一的顺利(至少在前几月看来是这样)。也是因此,战胜的经验被总结为了“枪炮犀利”。这并非不对,只是这么一来,文官们就能把功劳都揽在了自己“筹谋有功”上,真正打生打死的武将却只被看作执行命令的工具人,没分润到多少功劳——也不是完全没有,战后朝廷决定扩编新军,多了不少职缺,不少来过安南的武官都升了上去,但大多都是上面有关系的,像朱予这样没什么根底的就只能继续在前线苦熬了。

    所以,丘八们有什么抱怨,他也假装没听到。直到后面乱得不行了,而河面上又出现了帆影,他才跳下躺椅,对他们吼道:“好了,都别嚷嚷了,船来了,准备卸货!”

    实际上卸货也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栈桥边上有不少安南降军出身的民夫,这笨重活计让他们去做就行了。不过补给品的分配关系到各队的切身利益,所以每队都派了些人过来盯着。现在他们见船来了,就停止了抱怨,一个个从树下走了出来,等在栈桥附近盼着东西下来。

    运输补给品的船队由一艘宋军的蜈蚣战船领头,后面是一连串的本地平底船,挂着帆慢腾腾地北上,过了好一阵子才抵达栈桥上。朱予收起不耐烦的表情,上前与战船上的人交接起来。

    战船上有一个右军的后勤官,他来往过钵盂镇多次,认得朱予,简单打了个招呼,便把一个单子递给了他,说道:“朱准备,今次的货就这些了,你签一下吧。”

    朱予接过单子,简单扫了一遍,就皱起了眉头:“东海鸟枪一百杆,火药二百斤,铅块三百斤,上等精盐一百斤……卢兄,怎么比起上个月,又‘多’了?”

    他并不是嫌补给品多,哪有人会嫌这个的?实际上也并不多,看船队的规模,送来的货比起上个月甚至还可能少了点。但在卢后勤递来的这张单子上,补给的数量可是丰厚得很,要大大超过这几艘船的容量——这也是军中的潜规则了,实物总比理论上少,至于少哪去了还用问吗?

    朱予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不过这个月的虚数比之前又涨了一截,这是不是得给弟兄们说道说道?

    卢后勤官哈哈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卷纸钞,大大咧咧塞给了朱予:“大旁海上风浪大,物资千里迢迢从两广运来,有所漂没也是难免的嘛……来,朱准备,这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你和蔡部将拿去喝茶吧。”

    漂没的部分是文官们扣的,但是总得终端的武将签了字他们才好销账,所以不得不也给他们分润一点,这好歹也是一种再平衡了。

    朱予拿了钱,瞅了一眼是比上次多了些,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是很满意:“卢兄,你莫不是消遣我吧,整天拿这些轻飘飘的纸片过来。虽然兄弟在安南不知道临安的行情,可钞价日贬的行情还能有变?你拿着随时花用出去倒无所谓,可我们拿着只能压箱底,等有朝一日回了家乡,不都贬成废纸了?这样子,我也不好跟蔡部将交代啊。”

    卢后勤见糊弄不过,只得掏出几块东海船牌,不情愿地说道:“上面就给了这一点,我也没办法。罢了,我自掏腰包,帮你换些硬货吧……唔!”

    “这还差不多,卢兄,那咱就——”

    朱予看他拿出了金闪闪的钱牌,刚露出笑容,就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对面的老卢脸色一下子绷住了,眼睛也瞪大了起来,这显然不是因为他不想给钱,而是看见了什么意外情况!

    与此同时,背后又有一阵混乱的声音传来,使得朱予下意识地转回头去,然后,就发现了大事不妙!

    刚才还在勤勤勉勉从船上往下搬东西的几个安南民夫突然露出了凶相,拿着不知道哪来的小刀冲撞了过来,而这小刀正直指着自己的脖颈!

    朱予虽有一身武艺,但今天毕竟没穿盔甲,而对面也是好手,仓促之下竟然无计可施,被他们逼到近前,刀子架到了脖子上,手也被他们拿住,动弹不得了。

    旁边的卢后勤官是文士,更是连抵抗都没抵抗,直接被一个矮小而壮实的黑汉子按在了甲板上。

    “好汉,好汉饶命!”卢后勤不吃眼前亏,直接求饶起来,“莫急,莫急,莫要伤了和气!”

    朱予也是冷汗直冒,不但是因为眼前的性命危机,还是因为职务上的担忧——这些民夫可是他在管理的,平日里一个个看上去都老实巴交的,现在怎么突然发难了?今日即便能脱险,日后一口黑锅也少不了哇!

    想到这里,他反而不怎么怕了,朝左右几个劫匪打量了一眼,找到一个还算眼熟的,厉声问道:“李牛儿,你们这是作甚打算?难不成还以为能逃脱了王师的追捕?”

    “哈哈,”那个叫李牛儿的“民夫”不屑地笑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了指岸边的方向,“朱准备,你先让兄弟们歇息一下吧?”

    岸上,原先那些安南民夫已经各显神通,取出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奇门兵器,抢住了栈桥的有利位置,与人数更多的宋兵对峙了起来。宋兵中有不少人带了火枪,当即掏了出来朝这边举起来。

    如果是普通的对决,显然宋兵是有优势的,但现在朱予被劫持,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有几个机灵的撒腿跑回了堡里报信,剩下来的人把栈桥围了起来,可接下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朱予看了他们一眼,又瞅了瞅脖子上的刀,叹了一口气,喊道:“就这样吧,别动了!”

    虽然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但对峙中的宋兵听了他的命令,都松了一口气,好歹有个由头背锅了。

    见局势缓和下来,李牛儿很满意,但他没向朱予提出进一步的条件,而是打了个唿哨。哨声刚过,水边的芦苇丛中就突然有几十人冒出头来,接二连三跳上了补给船。

    船上并无宋兵押运,只有征召来的本地民夫,他们见状也不敢抵抗,乖乖听从劫匪们的命令,把船划离了岸边。不久后,河对岸有更多的人头冒了出来,显然是他们的同党。

    见状,朱予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你,你们是想劫了船上的货!”

    李牛儿哈哈一笑,从他手上拽过那张被下意识紧紧握住的单子,瞥了一眼,顺手丢在了水里:“呵,漂没了不少么,不过不要紧,能有个五十杆也不错了。你们宋人敢在我们安南横行霸道,不就是凭依这些火器么?现在我们也有了,看你们还能猖狂到几时?”

    朱予听了,脸色死灰。单凭这几十杆火枪,安南军也不一定能翻出什么波浪来,但这个丢枪之罪,他是怎么都逃不掉了。

    李牛儿看他的表情,又笑了一下,说道:“朱准备,顺便知会你一声,我也不是什么‘李牛儿’,而是安南宗室,本名陈和锐!为了这批货,我在码头抗了几个月的活,也算是卧薪尝胆了。”

    朱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刀口之下也不好逞强,就随便做了个拱手的姿势:“那么在下折在陈兄手上,也算不亏了。”

    船队离开了岸边,渐渐驶向了对岸。另一边的宋军没法追击,也不敢开枪,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离开了。

    等到堡中的蔡部将闻讯带人赶来支援,已经为时已晚了。船队抵达了对岸,岸边的安南人三下五除二从船上卸下了货物,把其中的食品抛弃在地,抬着重要的火器一溜烟地钻进了东边的山林里,再也找不到了。

    “他奶奶的!”蔡部将气得破口大骂,“劫了货也就罢了,怎么把朱予和卢后勤也给捉去了?这下子不就得我背锅了吗?”

    ……

    另一边,陈和锐等人回到了一处山中秘地中。

    “和锐,干得好!”

    陈国峻虽然早已对此次行动胸有成竹,但他们真的成功归来的时候,还是大喜过望。

    他从箱子中取出一杆火枪,仔细地摩挲着:“好,是东海货,这次赚到了。有了这批枪,就能凑齐一个五百人的火枪营了。”

    看了一会儿,他又转向被五花大绑且面色死灰的朱予:“……是朱兄弟吧?真是失礼了。可是事已至此,我若再放你回去,恐怕是害了你。不如,就留在我帐中,帮我参谋一二军略如何?”

第649章 后方紧吃(加更2/2)

    1272年,10月24日,宋国,淮南西路,庐州。

    庐州梁县西部,一处被人唤作牛家村的地方,一名中年男子在族人的簇拥之下,提起了勇气,朝一帮吏员和士兵喝问道:“你们凭什么占我的地?”

    这帮人正拿着一堆棍棒和绳子,在田间丈量尺寸。其中一名刘姓小吏听到他的质问,哼笑了一声,走了出来,大大咧咧地说道:“少废话,这里是朝廷的公田,你家占了数十年,都赚得盆满钵满了。现在不让你把之前的都吐出来,还给了你赎买钱,已经算朝廷开恩了,现在还不识抬举,是想进大牢吗?”

    男子气愤地掏出一叠钞票:“现在关钞都百不兑一了,你们却当实数用,这哪里是赎买?这是明抢啊!”

    朝廷推行《公田法》,将民田收作公田,名义上并未强抢,而是赎买。不过这赎买却不是给真金白银,而是给的会子,而会子肆意加印,终于发生了恶性通胀。于是,贾似道又推行了《经界法》,以新钞票“关子”替换旧会子。这一招后世津巴布韦和委内瑞拉都玩过,可想而知,源头上不解决滥印的问题,再怎么替换数字都没用,关子自然从诞生的一开始就走在了贬值的不归路上。但这不妨碍掌握了真理的官吏们凭此巧取豪夺。

    刘吏不屑地哼了一声:“怎么了,钞面上都印了,一贯关子当一贯钱用,你们自己贱卖了,关朝廷什么事?好了,莫要再干涉公务,不然就真把你抓走了!”

    正说着,两个穿着绯色战服的新军就走了上来,往刘吏旁边一站,虚握腰间的钢刀,恶狠狠地瞪着男子。

    男子被他们气势所慑,不敢再说话了,只得走回人群中,与族人一起唉声叹气了起来。

    公田法的风波,并非第一次烧到这个牛家村。不过庐州是江淮之间的军事要地,一向有大军驻扎,牛氏一族在军中有人,家乡蒙其庇佑,一直没什么事。但是到了今年,这种好运戛然而止了。

    朝廷在安南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和牛家村没什么关系,但在军事成功之前,陈宜中在两广取得了更大的政治上的成功。他凭借新军的卓越实力,整编了地方兵力,并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清洗了反对势力,从而将公田法的进度在当地大大推进了。

    对于这个成功经验,贾似道非常愉悦,决定在其他地方如法炮制。于是,军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军事重地庐州就成了他的第一批目标了。

    贾党足足调了十将新军过来,首先用《打算法》查验当地军头的贪腐行为,自然是一查一个准,然后便顺理成章地撤职、整编,再然后就开始清查公田了。

    若是换了十年前,这种搞法说不得就得闹出兵变来,当年的刘整就是这么给逼反的。但现在局势已经完全不同,朝廷赢下安南之后威望大涨,又有新军压阵,大部分军头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了。

    牛家村也正是因为这次行动,失却了庇护,只能任人宰割了。

    ……

    11月22日,临安,后乐园。

    “说吧,是什么事?”

    贾似道见陈宜中走进来,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现在心情不错,因为刚刚看过一份淮南西路的清田报告,到上月底已经清出了上千万亩的公田,成绩喜人。只要这样的势头保持下去,几年之后,朝廷便可用度无虞了。

    当然,现在还是有虞的,陈宜中这次带来的就是一个会加重财政负担的坏消息:“安南那边来报,说陈逆残党活动猖獗,上个月甚至劫了一批军资,请求朝廷再加派兵力和物资支援。”

    不过,这个消息虽坏,陈宜中脸上却一副轻松的表情,甚至还略有笑意。贾似道听了,也只是轻轻点头道:“哦,知道了。那便拟个章程吧。”

    如果让安南前线的将士看到他们的表情,肯定就又得大骂贪官奸相了。如果心思细密的,还得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上面不知道前线是个什么状况,只能在后方胡作非为。但实际上,贾似道对前线面临的困境一清二楚,可他并不非常在意。

    一来,他并不真正认为陈氏有翻盘的可能,眼前的局面虽麻烦,但也只是麻烦而已。二来,他非常满意于安南胜利给他带来的声势,若是公然承认受困,那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吗?三来嘛,安南那边不断出麻烦,朝廷才好源源不断地将物资送过去,公田法给朝廷带来了不少收入,不就正好能用在这里了吗?

    而海路那么漫长,六七成的物资在途中“漂没”,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谢过太师!”陈宜中得了应许,自然是非常高兴的,贾似道把此事交给他经手,不就是默许他从中腾挪了吗?这好处可是大大的啊。

    他又拍了一顿马屁,刚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太师,刚才我在外面看到文宋瑞了,要我唤他进来吗?”

    贾似道皱起了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不用管他,那小子三天两头说公田的事,有甚好见的?就让他在外面喝茶吧!”

    ……

    12月7日,息州(后世河南信阳息县)。

    大宋蔡国公,功勋卓著的名将,高达,正注视着息州城南滔滔的淮水。

    十年前,宋世祖大封天下,高达因防守襄阳、鄂州两次盖世功劳,被封为蔡国公,出镇大别山北的信阳军、息州、光州,并对尚处于蒙古人控制下的蔡州有理论上的控制权。这么一来,高达便登上了武将的巅峰,获得了永镇一地世袭罔替的殊荣。

    但实际上,他却是被操办此事的贾似道坑了,因为他的地盘很显然是几个藩国里战略形势最差的。

    他这三州之地看上去不小,而且都是适宜耕种的平原地带,但也正是因此才不易防守,只有一条淮河可以挡一下蒙军,一旦被突破,剩下的地方就只能任凭蒙古铁骑肆虐了。而从历史经验来看,淮河西段并不难突破,北方外敌有着多次轻易渡淮南下的经历。所以,一旦南北再次开战,蔡国这块地盘可谓首当其冲,贾似道把他丢在这里,显然就是当作炮灰用的。

    所以,这十年来,高达在封地可谓提心吊胆、刻苦经营,就为了当那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能抵抗足够的时间,好把家小转移出去。

    但是,这么一年年地经营着,他却逐渐发现形势起了变化——战争始终未打起来,但是大宋一方好像越来越强了。东海军在外面把别人吊着打不用说,夏贵都敢主动进取了,而且最令人震惊的是居然连朝廷都能练出一支强悍的新军,在安南大显神威。

    相比之下,早年间气势汹汹的蒙元现在却萎靡了下来,一副任人欺凌的样子——这可真是变天了啊!

    于是高达的心气也高了起来,想着搞点事情了。

    现在的淮水之上,一队队的士兵正通过河上的浮桥,从南岸行进到北岸,旁边还有单独的渡船将火炮和马匹运输过来。

    与其他势力一样,蔡国公也编练了一支使用火器的新军,装备情况由于有范本在,和别人大同小异。但他对兵源颇为自傲——蔡国背后的大别山区中有大量骁勇山民,花费不大的代价就能雇来,这使得他的新军成为了诸国中性价比最高的一支。现在这支新军从相对安全的南岸调到了与蒙元接壤的北岸,显然是要有所动作了。

    “大人,”高达之子高林仍然有所疑虑,“我们取了新蔡、正阳的话,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别的不说,我们这可算是擅开边衅了,如此轻慢朝廷,就算大胜,上面都未必会给我们好颜色看。”

    没错,这次高达的目标便是息州北方的新蔡、正阳二城。这两个城池与淮水北岸的息州城形成了一个边长百里的三角形,在敌便成包夹之势,在我则是犄角之势。若是把此二城夺了过来,三城可相互支援,形成淮水防线的前方壁垒,对于改善蔡国的战略形势很有帮助。

    但是,他们的行动可以说是偷袭,既没有知会朝廷和友军,也没有向元国宣战,一旦事情出了纰漏,必然会给自己造成很大麻烦。

    所以,此行也不是没有反对声音的,不过蔡国之中高达的威望比剩下所有人加起来都大,一旦他下了决心,那就只能照做了。而他又雷厉风行,等到军队都动员起来了,还有不少人都没搞清楚情况呢,就连亲儿子高林都一头雾水的。

    高林之前在淮安操持家族生意,被一封模棱两可的信唤了回来,刚刚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也难怪瞻前顾后了。

    高达冷冷地摇了摇头:“哼,贾师宪此人欺软怕硬,你看他刚灭了安南,就又开始在民间肆意侵夺,如此猖狂,若是我们不拿出点实力来,说不定哪天就打算到我们头上了。你也不需担心,此时我已经派人去临安报信了,说鞑军扰边,我军击退敌军后追击。不管朝廷怎么回应,等他们收到信,我们早已把两城拿下了,只要有这个由头在,他们也没法说什么,只能认了。”

    高林还是感觉不太靠谱,又问道:“可是,就算拿下了这两城,东边也还要受颍州万户的威胁,不是得不偿失吗?”

    拿下两城后,虽然有了更大的战略空间,但是也增大了防守区域,使得北、西、东三面受敌,其中北面是本来就要受的无所谓,西边多山也问题不大,唯独东边颍州方向是个问题。

    颍州位于颍水流域,是南北对峙的前线,元国在当地安置了一个万户。本来直面他们的是淮南方向的朝廷军马,可要是蔡军往前一冲,就要接过他们的压力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高达神秘地一笑,挥手招了一个亲兵过来,“去把李立业叫来。”

    “李立业?”高林对这个名字有些耳生,老爸麾下不记得有这么个人物啊,“此人是?”

    高达答道:“他原先是淮南人,因不堪朝廷侵夺,携家小投奔了过来……这事也不少了,不算什么,但他在颍州有点亲戚关系,这就很有意思了。”

    公田法变本加厉之后,不少没有关系的富户开始出逃,其中大部分人去了东海国,但也有些就近逃亡其他藩国的,蔡国也收容了一些。高家对此自然是欢迎的——纳税人谁不欢迎呢?而这个李立业和淮河对面的颍州屯田总管李珣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因此就被高达很好地利用了起来。

    不久后,李立业就蹭蹭地上了城墙,在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高达面前,行礼道:“在下李立业,见过蔡国公。”

    高达见了他,态度很是和善,先是问候了两句家人,然后提起了正事:“颍州那边,你联络得如何了?”

    李立业先瞅了周围两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李总管已经应诺了,说是只要新蔡炮声一响,他便举事响应。不过颍州局势复杂,若有反复,还请国公出兵相助。”

    高达心中不屑,但面色仍然热情:“没问题,你再去告诉李总管,只要他举了旗,我一定竭力照应,事后也会向朝廷举荐他,让他加官进爵。”

    李立业得了承诺,匆匆下城去了。

    等他走后,高达对高林说道:“现在知道了吧?颍州李珣也是个有能耐的,早有归正之心,只要事成,他便可遮护我们的右翼,无需过度忧虑军事了。”

    “是这样啊。”高林惊讶过后,又表现出了怀疑,“可是,颍州是蒙元要地,李珣真有本事拿下?这其中莫不会有诈吧?”

    高达摆摆手:“我们突出了难受,你以为李珣在颍州就好受了?夹在我们和宿、淮之间,说不得哪天就给合围了。再加上前几年东海人那边闹得凶,他们那些汉军都人心惶惶,想找个出路再正常不过了。男人别那么瞻前顾后扭扭捏捏的,当断则断,不然机会都白白溜走了。现在又是大争之世了,只要你实力够强,那么就算他们本来有心耍诈,也会乖乖听话,否则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早晚会被别人吃干抹净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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