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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50章 奈何大宋有高达

    1272年,12月12日,新蔡县。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炮弹从新蔡城南的炮阵中飞出,落向城门外扩建出来的一个三角堡。然而令高达失望的是,炮弹高的直接飞了过去,低的砸在低矮的夯土墙上,除了溅起一点土花,再无有效的战果。

    这使得他不禁转头看向左前方的炮阵,那里面几十名炮兵正在焦头烂额地摆弄着他花大价钱买来的东海火炮。

    这些火炮是东海军退役下来的龙吟炮,虽然用旧了,但仍然轻便且强力。龙吟炮本来很少外售,是友邦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直到近年来东海国放松了武器管制,才使得蔡国得以购进了一批。到手之后,高达亲自带人验炮,威力果然不凡,令他视之如珍宝,轻易不拿出来损耗,直到现在这样的军国大事才请了出来。

    但即使是这样的利器,面对厚重而倾斜的角堡,依然没什么办法,还真是——

    “轰轰轰轰……!”

    正在此时,新蔡城墙上的火炮开始反击了。元国铸造的这些火炮虽然技术含量不如龙吟炮,但是吨位和口径要大上不少,再加上有高度优势,所以射程要更长一些。

    南墙的守将不知道是谁,但显然是个懂行的,之前蔡军刚出现的时候按捺住了没有开炮,静待蔡军把火炮推过来,现在打了一个突然袭击,轻松就打到了他们的炮阵附近。

    不过他们运气不好,并未有效击中目标,虽说如此,但还是让第一次上阵的菜鸟炮兵们慌乱了起来。

    “让炮阵后撤百步!”高达看着混乱的炮阵,无奈地下了撤退命令,然后看向新·新蔡城,倒吸了一口凉气:“棱堡果然如此坚挺,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没错,元国前线的这座新蔡城是进行了棱堡化改造的新型城池。

    作为前线要塞,它不但将四角延伸出去形成角堡,还在四个城门外增建了三角堡,形成了一个八个角的“八卦城”,城上遍布大小火炮自不必说,防御力相比旧式城墙已不可同日而语。

    高达对此并非不知,只是他这十年来一直在封地窝着,对于最新的军事技术进步只能道听途说,虽然知道棱堡不好对付,但他前半生什么坚城没守过?自认为对天下城池了如指掌,并未太过放在心上。直到亲自带兵过来,他才发现这东西真不是好对付的……这可就尴尬了!

    说起来,这次他亲率六千新军向新蔡出征,打了元军一个措手不及。之前他们一路过来,遭遇过几支元军的小股部队,都战而胜之,现在到了城下反而遇到了难题——宋军长于野战,元军擅长守城,这世道怎么反过来了?

    但他毕竟是一代名将,很快做出了应对:“于新蔡西、南、东三面安营扎寨,掘壕围城,徐徐图之!城中战兵最多千数,我军五倍于之,拿下此城十拿九稳!”

    新蔡城北是汝水,现在冬季水浅难以行船,却也不好涉渡,让出这一面也无大碍,反倒能降低守军的斗志,正合兵家之理。

    既然火炮难以倚靠,接下来,就是更传统的战斗了。

    接下来的三天,蔡军在新蔡城外建设营地,挖掘壕沟。元军也曾试图反击和夜袭,但都被蔡军凭借充沛的火力击退。

    第四天,蔡军准备了一些冲车楯车之类的攻城器械,对着新蔡城发动了一次传统的攻城。结果这些木制器械行动缓慢,被城上大炮接二连三点名,进攻的士兵也伤亡惨重,不得不停止了行动。

    第五天,蔡军继续掘壕围城,并对城内行攻心计,试图劝降守将,未果。

    第六天,高达视察掘壕工程时,突然心生一计,命令士卒改变掘壕方向,将战壕向城墙方向推进。这个举动果然命中了棱堡的弱点,守军试图用火炮干扰掘壕进程,但是面对窄窄的一条线,几乎不可能把炮弹打进去,只能眼看着对面一点点把壕沟掘过来。

    壕沟日渐向城墙接近,守军感受到了危机,开始派出更多的敢死队,试图攻击掘壕的蔡军。然而蔡军早已在壕沟周边布置好了炮阵和火枪兵,守军无法接近,只能扔下几十具尸体败退了回去。

    这样的胜利大大提升了蔡军的士气,等到年底的时候,已经有壕沟离城南三角堡很近了。新蔡城自恃棱堡无敌,并未挖掘护城河,这就意味着蔡军甚至可以一直挖到城墙根去。

    “很好,就是这样。”高达看着士卒们通过壕沟不断把一些木制部件送往前线,很是满意,“关键时候,还是老法子好用啊。”

    很快,士卒们在角堡死角的深壕内组装起了三台小型投石机……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些年来,由于火炮技术的快速发展,投石机几乎被人遗忘了,但它能够以高角度抛射出物体的特性仍然有着一定的用途——虽然这个用途可以被低倍径的榴弹炮替代,但高达不是没有榴弹炮吗?

    所谓没有坏武器只有用错了的武器,现在高达把投石机用在正确的地方,顿时就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作用。

    一名老卒顶着盾牌,探出头去观察了一下角堡的位置,然后赶紧缩了回来,像模像样地调整了一下抛石机的角度,然后让人把一枚十斤重的石弹放了上去。

    嗖——

    随着配重物的下落,这枚石弹被高高抛了出去,划出一道抛物线,朝不远处的三角堡落了下去。

    咣!

    石弹砸在了角堡旁边的地面上,虽然并未砸到人,但显然证明了这条路是可行的。堡上的守军大张着嘴看着这枚石弹,一个个都心有余悸。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蔡军士卒们不断调整抛石机的位置,终于能比较准确地将石弹抛到堡顶了——堡顶的胸墙有一定高度,可以挡住绝大部分炮弹的直击,但对来自头顶的打击却毫无办法,只能任凭石弹落下来。

    但是这还没完。

    “拿震天雷来!”刚才那名老卒摩拳擦掌,兴奋地叫喊了起来。

    很快,就有几名新卒提心吊胆地搬了一个箱子出来,将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用稻草包装好的几枚铁球。

    “好家伙,是好货!”老卒哈哈笑着从里面捡出一枚来,左右看了一遍,又像敲西瓜似地敲了两下,然后放到抛石机的一端,取出火镰将引火索点上,看它烧了一会儿,才猛地一下拉开了抛石机的机括,“放!”

    震天雷是宋军的传统兵器,历史不下百年了,制造方法不是秘密。蔡国就开设工坊自造了一些,虽然不能与东海榴弹相比,但由于有高家亲自监督,比起朝廷产的还可靠些。

    这枚震天雷重量与石弹一致,弹道特性类似,升上天之后,不偏不倚地朝三角堡落了下去,然后正好在半空中发生了爆炸。内装的铁砂和毒物就这么飞散了出来,直直地朝堡上的守军砸了过去,后者顿时发出了一片惊呼和哀嚎。

    实际上震天雷的装药不多,造成的伤害不算大,但这仅仅是一枚而已。随着三台抛石机接二连三地将震天雷抛过去,三角堡中的守军再也坚持不住,向城内溃逃了过去。

    “好!”后方观战的高达大喜过望,他虽然看不清壕沟内的细节,但通过望远镜,对守军溃逃的窘况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赏,重重有赏……先别说这个,击鼓,把那个三角堡给我占下来!”

    随着鼓声的响起,早已在壕沟中待命的蔡军士兵们一拥而上,冲上了早已没几个活人的三角堡,占领了这处城下要地。

    这时候就能看出这座八卦城的缺陷了。

    一个优秀的棱堡,应该具备梯次防御的能力,即使外围失陷,内层依然能进行良好的防御和抵抗。换句话说,这个三角堡本应有着恰当的高度,使得城墙上的火炮能对其进行轰击才行,这样的话就算被敌人占了,敌人也没法站稳脚跟。

    但元人建造这座堡垒的时候,并没有足够的几何学和工程学知识,无法做到这一点,三角堡比城墙低了太多,成了城头火炮的一个射击盲区。

    这下就抓瞎了,周围的火炮即使对失陷的三角堡开炮,炮弹也只能从头顶上飞过去,打不到堡里面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蔡军涌入里面……

    守军没办法,只得调来火枪手和弓箭手,对着堡内进行直接射击。这确实给蔡军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但随后他们一边运来盾牌和厚木板进行防御,一边开枪回击,一边让投石机调换方向对城墙上扔石头和震天雷,最终挡住了这波反扑,在角堡内站稳了脚跟。

    高达对此大喜过望,在派过去更多援军的同时,也直接送了一整箱的银元过去,让前线的有功将士分享。

    同时,他确定了这种掘壕推进攻城法的有效性,对最终攻下这座坚城的前景信心十足:“很好,这样下去,不出十日,便可将新蔡拿下了。再给城里的刘国宝送封信过去,现在归正尚属识时务,不然顽抗到底,哪边都讨不了好!”

    他旁边的一名副将趁机拍马屁道:“国公英明!啊,想当初,在下见此坚城,头疼无比,完全想不出应对的法子。没想到这才半个月,就被国公破解了,国公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名将啊!那刘国宝不过一介庸人,也敢抗拒王师,实在是活腻了。”

    高达对此也非常得意:“哈,这棱堡确实了不得,不过元人不得其法,只学了个皮毛,所以才漏了个破绽。等到下了此城,我再着人整理一番,便真可谓固若金汤,就是再多元军来也别想拿下了!”

    “没错没错,此城必将成为我蔡国之一壁……咦?”

    正当他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未来的时候,却突然有几名骑兵从东方匆匆赶了回来,看样子正是蔡军派在外围侦察的哨探。别人可能注意不到,但站在高高的望台上的将领们可是看了个真切。

    “这是?”高达顿时感觉不好,“赶快把他们叫上来!”

    一名哨骑很快就上了望台,带来一个看上去模棱两可但让他心里一跳的消息:“秉国公,西、东两面出现了元军的游骑,数量……不知!”

    “数量……不知?”

    高达重复了一下这句报告,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他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敌骑的数量和素质远远超过己方,使得己方哨骑一照面就被消灭,连一点具体的情报都传不回来!

    蔡国人少又没什么特产,财政收入很不富裕,外购火器和编练新军就压得高达喘不过气来,就更不用想供养什么骑兵了。他手下现在就只有一个五百人的骁骑营,只能做侦察传令之用,很难正面作战,现在遇到蒙古铁骑败下阵来,也是应有之理。

    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就又陷入了之前的宋军经常遇到的一个困境中,只知道敌人的骑兵出现了,但是骑兵具体有多少,后面又有多少步兵,在向哪运动,有什么意图,都完全不知道哇!

    “是元军的援军到了?”副将紧张地用疑问句说出了真相。

    高达点点头,叹道:“应当是如此,我们在此徘徊半个月了,口子也没堵死,元人若是有心来救,也就该现身了。只是,西边蔡州来兵也就罢了,为何东边也有?难道是李珣事泄了?”

    副将更加紧张起来:“那,国公,现在如何是好,是否该先避其锋芒?”

    高达眉头皱了起来,这波元军来的真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攻城取得进展的时候过来。现在肯定是不能继续进攻了,但要就这么从好不容易夺下的三角堡上退下来,还真是不甘心。

    想了一会儿,他说道:“这才半个月,元军即使来援,也不可能调集太多兵力,我们并非不能应付。让各营继续加固营地,三角堡也尽量运些土木上去遮挡起来,我们便以静待动,来一次围城打援!”

第651章 骑兵爸爸还是你爸爸

    1272年,12月28日,新蔡。

    蔡军围城打援的意图很快就实现了。

    来援的元军虽然有信息优势,但发现并没有将蔡军吓退之后,也只能前进到新蔡城附近现身了。他们并未直接从让开的北门入城,而是与城中守军联络之后,在城西北找了个地方开始扎营,对着南边的蔡军做出了进攻的姿态。

    他们现身之后,实力就比较好判断了。高达站在高高的望台上,用望远镜观察着他们的阵容,虽然无法完全看真切,但凭借他几十年的军旅经验,还是做出了比较准确的估计:“人数约莫三千,其中大半都是骑兵……哼,鞑子就是马多!咦,有人过来了?”

    在高达的视线中,一名黑甲元将带着一队骑兵绕过城西的蔡军阵地,直达城南的大营。

    他正对着营墙上的炮口丝毫不惧,走上前来,对着里面喊道:“我乃别的因大帅麾下千夫长马迩哥,请你们的大将出来说话!”

    高达听了之后眉头一皱,别的因他是知道的,此人是克烈部贵族,在颍州担任屯田达鲁花赤。这么说来,这次率领援军的主将就是他了,既然如此,那么同在颍州的李珣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他还想知道更多的消息,但他贵为国公,自然不能与这等小将对应,只派了一个营将出去应和。

    马迩哥倒也无所谓,直接把一个木匣子抛了过来,说道:“李珣图谋不轨,阴谋被大帅挫败,彼已授首!尔等南蛮无故犯边,乃是弥天大罪,但别的因大帅尚存慈悲之心,若是尔等就此退兵,并纳银赔罪,亦可饶恕尔等。不然,这个匣子便是尔等的下场了!”

    营将命士卒将匣子捡来,打开一看,大惊失色,连忙派人呈上了望台。

    副将接过盒子,将盖子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枚人头:“这,这难道就是李珣李总管?”

    高达瞥了一眼——并没认出来,因为他和李珣并没见过面,但这也无关紧要了:“或许吧,但事已至此,别的因都打过来了,是真是假也无所谓了。哼,撂两句狠话就想诓我退兵,当我高达是吓大的吗?告诉他,要战便战,少废话!”

    话传下去之后,马迩哥也不意外,趁势朝着大营高声邀战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你我两军便择地会战吧!我们大帅敬重高公是英雄,战场便由高公决定,如何?”

    高达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出来:“这小将是在激我啊!别的因手下大半都是骑兵,想攻下我军经营多日的营垒可是难上加难,便想激我主动出营去与他们野战!”

    副将说道:“国公英明!既然如此,不理他们便是,若他们有胆,就攻过来罢。”

    “不,就出去与他们野战!”高达反而燃起了斗志,“防守固然有利于我,但单靠守怎么把别的因赶走?不赶走他,我怎么取新蔡城?哼,他或许是凭恃骑兵众多,以为野战对他有利,殊不知,现在时代变了!我这有五千如臂指使火枪兵,临危变阵如吃饭饮水一般自然,难道就惧了他?就依他的意,明日在西南小松林北会战!”

    消息传下去,马迩哥得了答复,果然满意,遥遥朝望台上一抱拳,说道:“国公果然是英雄胆色,那么,明日便战场上见真章了,后会有期!”

    说完,他便带着手下,一溜烟地回自家营中了。

    第二日,高达留下辅兵和一千战兵守营,带着六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和半个骁骑营共计近五千兵力,去了西边由他选定的战场上。六个步兵营前四后二,每个营都排出了经典的三行横阵,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战线,而高达亲领炮兵营和骁骑营居中坐镇。

    对面的元军人数要比他们少一些,但是骑兵占地面积更大,因此战线长度也不亚于他们。他们排出了一个炮兵和步兵居中、骑兵位于两翼的阵型,意图一窥便知。

    果然,在两军主将象征性地出阵隔空问候了一阵之后,元军骑兵便首先发动了进攻,从两翼各出一支数百骑规模的队伍,向蔡军包抄了过来。

    “哼,雕虫小技。”高达对此丝毫不慌,做出了恰当的应对,“传令天甲营、地乙营,变化空心方阵,传令神威营,装填弹药后向左右瞄准!”

    天甲营、地乙营就是位于第一道战线两端的两个步兵营,基干兵员和其他几支新军一样,都是火枪配刺刀的纯火枪兵。他们成军后还是第一次真正上阵,不过这几年的训练可都是高达亲自抓的,虽然紧张,但在旗号的指挥下,还是很快变化成了空心方阵。

    高达虽然一副稳坐泰山的样子,但他手下的将领们可没这么自信,一个个都提心吊胆地看着气势凶猛的元军骑兵接近。

    不过事情的发展很快就令他们惊喜过望,那些不可一世的骑兵撞上看上去不堪一击的空心方阵,却完全无法突破,只能用弓箭骚扰,没什么战果不说,反倒被排枪放倒了不少。

    这还没完,当他们分流到两道战线中间的时候,早已在中间准备好的十二门龙吟炮立刻开火,炮弹砸了过去,再度加剧了他们的混乱。

    这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好,记下这一笔,战后放赏!”在一片马屁声中,高达慷慨解囊,不过并未掉以轻心,“继续看着!”

    元军骑兵第一波攻击受挫后,一部分向后撤离回去,另一部分则不死心,继续深入,试图骚扰其余几个并未结成方阵的步兵营。但是在主将的指挥下,遭遇骚扰的部队也很快结成密集的方阵,挡住了他们的攻势。这些骑兵无法,只得悻悻从缝隙中退走了。

    高达得意地捋着胡子:“很好。所以说,在训练有素的火枪兵面前,鞑子骑兵根本讨不了什么好嘛!好,骁骑营动一动,把散骑逼退,接下来就该我们进攻了……咦?”

    出乎他的意料,别的因似乎并不死心,在第一波骑兵退回来重整之后,派出了第二波骑兵继续进行骚扰。高达对这种愚蠢的举动嗤之以鼻,干脆来了个以静制动,保持阵型不变,等待骑兵自己撞上来送死。

    “不对,国公快看!”

    在骑兵上前骚扰的同时,元军的中军炮阵突然动了起来,驭手挥舞起了鞭子,十多门六马牵动的火炮向前突进,两旁的步兵也踩着鼓点跟了上来,还有一部分骑兵也庇护着两翼一起前进。

    高达闻声看了过去,很快理解了别的因的意图,这是用骑兵吸引蔡军的注意力,然后让火炮前进轰击!

    “嚯,原来是有后手呢……让神威营转向正前,打掉鞑军的火炮!”

    不过他对此并不很在意,元军的千斤炮比起他手上的龙吟炮还差了一截,炮战我有优势!

    果然,龙吟炮灵活地转向之后,开始向袭来的元军火炮开火,虽然乍然开火很难命中,但还是给他们造成了一些麻烦。

    但很快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就发生了。元军火炮在进入两里内的有效射程后停了下来,一部分炮兵开始布置火炮,另一部分则掘土堆起了胸墙……这道工序本来得耗费不少时间,但出奇的是,两旁的骑兵飞奔了过来,在炮位前扔下了一堆装着泥土的麻袋,炮兵们把麻袋堆在了火炮前,很快就堆成了有效的防御工事。

    当年滕军主动出击与元军交战,炮兵工事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个经验后来也被交战双方及其盟友学去,高达自然也知道。他现在看到元军表演出了漂亮的一手,不由得赞叹起来:“咦……还真有一套啊。”

    他还有闲心赞叹,是因为他自己的神威营炮阵也已经修建了防御工事,对射起来并不吃亏,而且自己这边还有精准度优势,打下去早晚还是自己赢。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元军的火炮布置好之后,并未对着蔡军的炮阵射击,而是直接朝着他们的步兵方阵打起了炮!

    火炮对射多困难啊?隔着八百米的距离,本来体积颇大的炮车看上去也就只有一个小点了,前面还修建了遮护用的胸墙,只露出一点点炮口的空隙。以滑膛炮的精度,想在这个距离上恰好把炮弹打进这个小空隙,那岂不是痴人说梦吗?

    所以,干脆就不管了,直接朝着步兵方阵打!那么大个的方阵,还不是一打一个准?而且现在前后几排都重叠了起来,一炮下去一连串能穿好几个,不正是最能发挥火炮威力的时候吗?

    于是,诡异的一幕就出现了。蔡军这边先进的龙吟炮对着元军炮阵一阵猛轰,但要么打空,要么打在沙袋上,打了半天,愣是一门炮都没打哑。而元军那边虽然火炮要差一截,但对于挨炮弹轰的蔡军士兵来说,再差也是完全足以致命的!

    这些炮弹不断飞过来,挡挡不住,躲没法躲。蔡军毕竟只是初上战场的新兵,就这么站挺着挨炮轰,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下降,眼看着就有崩溃的势头了!

    “这……”高达这下子就傻眼了,这可怎么办?

    副将很快出了个馊主意:“国公,改方阵为横阵,让步兵们上前去把炮阵拔掉吧!”

    高达瞪了他一眼,这不是明摆着的馊主意嘛:“旁边还有骑兵环伺,这时候变阵,岂不是白送人家一场大溃?……天哪,正是这个!以骑兵逼迫我军结阵,再以炮兵轰阵……骑兵原来是这么用的?”

    战争进入火器时代之后,步兵的地位崛起,骑兵的作用有所减弱,若是两个兵种正面硬拼,多半是骑兵要吃亏。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骑兵就没用了,他们不但在侦察、遮蔽战场、追击时能发挥重要作用,还是步骑炮战术配合的重要一环。就像现在蔡军面对的劣势一样,如果一支军队没有一支堪用的骑兵,那么在面对敌方优势骑兵的时候,就不得不让步兵结成方阵以对抗,而这种密集方阵就是火炮最好的靶子!

    历史上的17世纪,著名的军事大师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在对步兵和炮兵战术进行了重要革新的同时却砸锅卖铁也要砸出一支骑兵来。纵使瑞典骑兵质量远远不及欧陆骑兵,但再差的骑兵也比没有好,一旦没有骑兵,那就是任人宰割了。

    一代名将高达则因为对步兵和炮兵的过度自信而轻视了骑兵的作用,导致他现在在面对一支并不算多么强大的敌人的时候陷入了巨大的劣势之中。

    这种情形,实际上对于宋军来说并不少见,因敌方的优势骑兵而陷于劣势可是家常便饭了。但是,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指挥得当,保持阵型徐徐而退,那么多半也能在损失不太大的情况退回后方。可是,随着技术进步,当敌人拥有了火炮这样的利器,似乎想徐徐而退也做不到了!

    正当蔡军将领们焦头烂额地筹谋对策的时候,连绵的炮声突然减弱了一半。众人不禁抬头向远方望去,只见元军炮阵上空的硝烟正在慢慢消散……

    “他们停了!”副将欣喜地叫了出来,“国公,现在正是我们的机会!”

    “蠢货!”高达的脸色却一下子大变,狠狠地一跺脚,“敌骑要冲阵了,快,吹号舞旗,要各营坚守!”

    然而已经晚了。

    一声长长而低沉的号声响起,却不是从蔡军阵中发出,而是从元军那边传来。听到这声长号后,围聚在蔡军两翼的元军骑兵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分成了若干个小队,一队队朝蔡军步兵方阵冲了过来。

    蔡军步兵经过了漫长的轰击,本就伤亡惨重、人心惶惶,处在了崩溃的边缘,现在见元军发动了冲锋,哪里还顶得住?军官的约束也无效了,士兵们在惊恐之下远远地就开了枪,这自然不会有什么战果,而看到冲锋的势头不减之后,他们再也坚持不住,哭爹喊娘向后溃逃了过去……

    之前元军数轮冲击都没有冲散的方阵,就这么被轻松的撕裂了!

    而步兵一旦失去了阵型的保护,就只是一群待宰羔羊了。元军骑兵们仿佛又找回了牧羊的感觉,赶着他们向内溃逃,顺势冲散了内部的方阵和炮阵——几千名不久前还士气高昂的火枪手,就这样完全崩溃了!

    好死不死的,之前陪伴在炮兵后方的元军步兵也趁机压了上来。他们数量不多,装备情况也没蔡军好,但在这关键时刻都不要紧,只要与溃兵一接触,就能发挥出比骑兵更强的压制作用。他们兴奋地冲了上去,用手中的长矛和刀剑戳死蔡军步兵,从尸体上抢过光亮的火枪,然后继续前进,进一步压缩蔡军的战术空间。

    高达脸色苍白,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这可是他花费了十年心血和税赋才编练出来的新军啊,就这么没了,没了!

    想到这里,他悲愤异常,当场就拔出佩剑,横剑就要自刎……还好,旁边的副将眼疾手快,一下子给他拦了下来。“国公,莫要糊涂了,我们尚未到绝地啊!”

    高达绝望地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溃兵和外围的蒙古铁骑。

    “未到绝地?这还不是绝地吗?”

第652章 高达就是用来抢的

    1273年,3月1日,长安。

    高达端详着手中的小餐刀,有些出神。

    这把餐刀精致而华丽,刀身薄如柳叶,刀柄用名贵的南洋黑檀木包裹,尾部还用一块晶莹的蒲甘玉配重,显然是难得的上品。如果普通蒙古人得了这把刀,一定会视作传家宝珍藏起来,高达虽然没有他们那样的收藏传统,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东西。

    “国公,国公!”

    侍者的两声呼唤将高达唤回神来。

    在他恍惚的这一会儿,侍者已经把两个盛着名贵五香粉和香辣粉的小碟以及一斛甜酒放在了他面前的食案上,正托着一件油嫩喷香的烤羊腿跪在前面,见他迟迟不下刀,才出言提醒。

    高达反应过来,目光在周围的宾客身上扫了一圈。

    此时他是在一座华丽的大殿之中,一群达官贵人分两侧在殿中相对而坐,面前皆摆着一张食案,侍从们来来往往送上酒菜。这时,他自己显然是殿中的焦点,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他笑了笑,对这些目光也不在意,低头再看了看刀子,就举刀在羊腿上切了起来。

    尽管他并不习惯这种用餐方式,但凭借一身娴熟武艺,还是顺利地切下了一大片好肉,直接用刀插着放进了香辣碟里。

    不过,他并未立刻吃肉,而是把餐刀从肉中拔了出来,自嘲地说道:“想我高达前半辈子名刀宝剑见得多了,没想到后半辈子得与这小刀子做伴了。”

    殿中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陪伴在他身边的几个元朝文武官员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阶下囚虽然是在自嘲,可自嘲你得看场合啊,在这大庭广众下说出来,这哪里是自嘲,摆明着是发泄不满啊!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可皇帝还在上面看着呢!

    没错,此时他们正在长安城中的太极宫内,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忽必烈为了劝降高达,专门给他举行了一场饮宴。

    年初,高达在新蔡大意失败。这并非是他第一场失败,但以往他用兵谨慎,即使失败也能全身而退,可是这次过度自信,亲身上阵指挥,败了之后反而没了退路,被元将别的因生俘,然后送到了长安来。

    当初忽必烈收到蔡军偷袭新蔡的消息的时候,不用说肯定是勃然大怒的——这年头,一个个都蹬鼻子上脸了,谁都敢来打我大元一把,难道自己看着就这么好欺负吗?

    然而这种愤怒很快就转化为了愉悦,正当他严肃地调兵遣将试图增援前线的时候,前线却传来了近乎为假的好消息:别的因全歼来犯之敌,俘获高达本人!

    高达之名在元朝可是如雷贯耳……甚至可能比他在宋朝的名头还响些!

    要知道,从二十年前开始,这位名将先守襄阳,再守鄂州,挫败了多次蒙军的凶猛攻势,当初忽必烈征鄂州失败,跟他脱不了干系。加封蔡国公之后,此人又将封地经营得铁桶一般,元军制定南下计划的时候,甚至断了从十年前忽必烈走的淮西旧路入大别山进攻的念头,转而从襄阳方向打主意。

    如此一名强将,堪与钓鱼城的王坚并称“帝国双壁”,如何不让元人钦佩呢?现在这其中一壁居然被生俘了,这如何不让朝堂上下大喜过望呢?

    一时间,忽必烈近几年积累下来的怒气和忧郁一扫而空,重拾起了信心和野心。

    这也使得他并未苛待高达这个主动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反倒待之以礼,甚至还认了他蔡国公的爵位(元朝的蔡国公张柔在前年去世,所以现在不冲突了),许诺他平章政事的职缺,试图将他劝降过来。

    当然,高达还是有些气节的,并未归降。

    实际上,在刚来长安的一段时间里,他是又怨又羞。怨的是自己大意被俘,羞的是前几年别人都大出风头,偏偏自己刚一出场就大败,这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了吗?

    这可比死了还难受啊!

    所以,前一个月里,他一直喜怒无常、疯疯癫癫的,去劝降的使者根本没法好好说话。直到最近一段时间,他可能是认清现实了,精神状态才稳定了下来,虽然仍然一副硬骨头没有想投降的样子,但至少能与外人谈笑风生了。所以忽必烈才将他请进宫来,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想亲自劝降他。

    没想到现在高达又对着一把刀子说起了不解风情的话,显然是不给忽必烈面子了。

    外围的目光变得敌视,蒙将脱朵儿见他这副讨打的样子,不耐烦地喝道:“姓高的,别不识抬举!也就我们大汗有大胸怀,愿意给你好酒好肉吃,不然早把你架到架子上打了,看你到时候还敢不敢嘴硬!”

    殿中顿时响起了吸气声和谑笑声,看起了热闹。

    高达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自顾自地喝了口酒,又用刀子割下一小片肉塞到嘴里。“嗯,确实是好刀,够快,下次可以割条舌头吃吃。”

    他的挑衅再次恶化了场上的气氛,脱朵儿差点要跳出来。但忽必烈毕竟是忽必烈,对此不以为意,反而若有所指地说道:“刀的好坏,不在于大小,而在于为什么而握。这一把黑檀玉骨刀,杀人嫌短,用来吃肉却好用的很,不就是一把好刀吗?若是有一把上好大钢刀,不去砍人却用来吃肉,那不是浪费了吗?刀是这样,人也是这样,若有一个好人,不让他去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却当家贼一样提防,这岂不是蠢吗?在朕看来,高卿便是无上宝刀,在南朝实在是埋没了。”

    高达听了他的话,心里有所触动,但面上仍然不改颜色,只是举起酒杯朝忽必烈敬了一下,说道:“陛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一日仕宋,终身为宋臣。如今老夫也不过是一介手下败将而已,没什么用,为世人耻笑,只想稍保全些名节,还请陛下成全,别的就不要多说了!”

    “好!朕就喜爱你这样的好汉!”忽必烈先是称赞了一句,然后嘲讽地笑了一下,“可是,高卿,你愿为宋臣,但宋廷未必认你这个忠臣啊!”

    高达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就明白了。

    随着忽必烈的一声命令,一个青年被带入了殿中。

    见了他,高达立刻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元忠,你怎么在这里……等等,信阳和其他人怎样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已故嫡子高风的儿子,也就是他的长孙,高元忠!

    高达被俘的时候,高元忠应该还在后方的信阳城,现在他出现在这里,岂不是说明战局大大不妙了?

    高元忠刚进大殿的时候,还有些懵逼,现在见到爷爷,复杂的感情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下意识就往前走了一步试图走到他身边去。

    但是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带着哭腔逻辑混乱地说道:“祖,祖父……信阳那边我也不知道,我,我是逃出来的,被大元兵送来的……不,不是,信阳已经被朝廷围了,是,是南边那个朝廷!”

    高达脑海中一片轰鸣。

    他来长安之后,外部消息一直被封锁,不但宅子中的仆人不许说,外客访问时也绝口不提,因此他对后续事态的变化一无所知。他自己心中也有所揣测,但无一例外都是坏结果,元军多半会乘胜追击,朝廷说不定也会落井下石……而这些猜测现在突然得到了印证,结果真的不能更坏了!

    忽必烈看到他的反应,非常满意,把玩着手上的餐刀笑而不语。

    这时,高达身边的一名汉员,也就是臭名昭著的叛将刘整适时解说道:“国公毋须过忧,我大元一向仁义,新蔡之战后并未落井下石,反倒止步于淮水,甚至还与国公的家人议起了和。不过,南朝的贾相可就凶狠得多了,出事之后立刻撇清了关系,甚至还请赵官家夺了你的爵,派兵出大胜关,想着把你家人抓回临安问罪。于是,他们就这么直逼信阳城,国公的儿孙们走投无路,只能闭门固守。但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所以他们就派了元忠出来,向我朝求援。国公,您看,我们是该援还是不该援呢?”

    事情与高达料想的一样。

    贾似道本来就与他有隙,现在他自己把把柄送了上去,自然就不会客气,而他居然还兵败被俘了,那就更要落井下石了。于是,贾似道一边以皇帝和朝廷的名义夺爵削藩,宣布高达为叛逆,一边把自己的新军调派了过去,准备接管整个蔡国。

    蔡军其实还是有点实力的,但一方面他们群龙无首,另一方面敌人可是有大义名分的朝廷军队,怎么打?所以,宋军轻易地就挺进了蔡国腹地,最后只有高家族人及心腹部队缩进了信阳城困守。病急乱投医,他们后来就把高元忠给送了出来。

    高元忠在一边听了刘整的话,眼睛瞪大了起来。

    刘整讲的大差不差,确实是宋军攻来了信阳,族人没办法送了他出来求援。但他其实原本是打算向东去找东海国求他们居中调和的,没想到慌不择路撞上了元军,被他们捉了过来。

    但现在也没什么差别了,出声更正的想法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打灭,闭嘴呆在旁边当默认了。

    “贾师宪!”高达咒骂着贾似道的字号,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你好狠啊!”

    呃,严格来说,贾似道这是按规矩办事,谁让高达自己惹祸上身的呢?外人听了,最多也就摇头感叹几句,不会无端指责贾似道什么。但问题在于,高达不是外人,他就是当局者啊!有几个人在自己受到损失的时候还能平心静气地按常理论断的?

    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受罪,那受了也受了,可现在贾似道居然要将他的族人一起拿下,那可就真是掘他的根了。如果一个人没有后代没有名声没有传承,那么和没出生过有什么区别?这个前景可是比死更难受的折磨啊!

    熊熊的怒火顿时涌上了高达的心头——而这怒火将引发滔天巨浪!

    忽必烈看了他的神情,心中有数,面上露出了微笑。

    不过他知道此时尚不是一锤定音的最佳时机,没有趁势逼问,而是笑呵呵地挥手说道:“好了,今天可是吃肉喝酒的好日子,说这些丧气的干嘛呢?都把刀子和杯子拿起来!蔡国公,你吃,哦对了,给元忠也上些酒肉一起吃!来人哪,把舞姬叫进来吧!”

    侍者们一番操弄之后,高元忠唯唯诺诺坐到了高达身旁,紧张地看着他的祖父。

    高达叹了一口气,将刚才切好的羊肉递到了他面前,说道:“也苦了你了,先吃吧。”

    然后,他红着眼说道:“其它家人,还有破家之仇……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第653章 事变

    1273年,癸酉,南宋咸淳九年,元朝至元十年,东海商社登陆第十九年。

    4月12日,10:30,临安。

    四十岁的陈宜中,就站在那里,复杂的目光望过去,都是自己二十岁的影子。

    当初宝祐年间,他还在太学就读的时候,当朝权相丁大全倒行逆施、肆意妄为,惹得民间怨声载道。他与黄镛、林则祖等五位同窗不惧权贵,勇敢地站了出来,上书官家声讨丁大全,并号召世人共反这个奸相。

    那是多么一段意气风发的岁月啊,年轻人的激情与情怀完全迸发了出来,虽然最后遭到了丁大全的打击报复,但人生有此一遭,无疑是值了。

    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他和他的同窗才赢得了“六君子”的美名,也为他后来的仕途铺平了道路,也才有了他现在的荣华富贵……而有了荣华富贵之后,他的立场也悄然调转了!

    “年轻真好啊……”

    陈宜中感叹了一句,然后收起了感叹的思绪,换上了一副严峻的表情,冷冷地一挥手道:“前进!”

    这个模糊的命令很快被他身边的新编禁军军官转化成了具体的口令,然后御街南端一部严阵以待的新军举起了盾牌,排出了一个足以将整条街挤满的龟甲阵,向北边推挤了过去。

    在这群武夫正对着的方向,有一大批穿着长衫高冠的文士,同样把不宽的御街挤得熙熙攘攘。他们不久前还士气高昂,一路从城西的风波亭出发,经过国子监、太学,沿着御街一路南行,喊着口号,试图去皇城根下向朝廷请愿。然而现在秀才遇到了兵,自然是没法说理了,整齐的口号一下子变成了哗然之声,士气不由得矮了下来,顶在前面的人咽着口水,不知道该怎么办,后面的人则有意无意地向后排和两边的街巷挪动,做好了退却的准备。

    今年初,蔡国公高达试图收复一部分北方故土,结果兵败被俘,这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朝廷得知之后自然是雷霆大怒,贾似道很快取得了皇帝的同意,将一军新军调往湖北蔡国边界,并要求高家遣人赴行在请罪并讲明情况。

    贾似道一向与高达不睦,此举显然有趁机报复之嫌,但毕竟高达无令出击在先,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而更令人忧虑的是,元国在击败高达之后并未停手,反而向淮西、襄樊前线增派兵力,一时间局势震动,天下人为之侧目,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

    在这种时候,朝廷却未觉醒过来,没有加强对蒙元的防御,反而仍在不断对安南增兵,在各地厉行清田,在信阳与蔡军残部拉锯,在朝中打击“高党”,高官们仍然日夜莺歌、醉生梦死。这便引发了有识之士的忧虑,他们在舆论和公开场合表达自己的不满,要求朝廷停止无谓的内耗行为,专心应对元国的威胁,相互串联之下,最终有了这次的大游行。

    队伍中有着大量来自各地的名士,但其中的骨干却是太学生,毕竟他们有激情、平日住在一起组织起来也方便,可以说是活动的主体。他们打出了“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停止清田,专心抗敌!”等口号,希望朝廷能收缩精力,专心对付元朝的威胁。

    名士们结成的团队浩浩荡荡,旁边的街巷中还有大量看热闹的民众,其中不少人还学着秀才们喊上两句。

    各大报社的记者们现在更是奋笔疾书,有的用慷慨激昂的文字记录下游行盛况,有的用现代素描技巧在画板上龙飞凤舞,一副副简单却传神的图像不断浮现出来。

    如此之盛况,几乎可以确定会载入史册了。

    不过,他们自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可朝廷却并不这么看。对于贾似道来说,元朝的威胁是遥远的,可这种形同逼宫的有组织游行的威胁却是近在眼前实实在在的——若是就让他们这么成了,以后有点事就再来一次,那他这个丞相还怎么当?

    所以,贾似道就令陈宜中出面解决此事——之所以派他来,自然是因为当年他就是这么起家的,大概会更有经验些——但面对汹涌的民意,陈宜中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带兵来跟他们说理了。

    现在,面对徐徐推进的盾墙,游行队伍果然慌乱起来。陈宜中从高台上望去,北面的队伍后方不断有人散去,看来整个队伍消散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松了一口气,捋着胡子说道:“好,这样就好——”

    “且慢!”

    正当危机即将解决的时候,游行队伍中却突然冲出了十几个男子,冲到了盾墙前面试图阻止他们的推进——单凭他们这点力气肯定是挡不住的,但大宋重文轻武了几百年,士兵们心里对于这些读书人还是很敬畏,刚才远远地吓一吓也就罢了,现在面对面地接触起来,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推了。于是一时间盾墙还真就停了下来。

    陈宜中当场暗骂了一句,定睛一看,在这帮人里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然后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在随从的陪护下去到了前线,对他骂道:“文宋瑞,你身为朝廷命官,与一帮乱民厮混在一起胡闹,成何体统?!”

    没错,领头闹事的这个中年男子正是著名法律专家、画家兼实业家文天祥——这么热闹的场面,怎能少得了他的身影呢?

    文天祥见陈宜中过来,笑了一下,打招呼道:“哟,是与权兄啊,你这一直藏头露尾的,我还以为是那家的龟公呢,真没认出来。与权刚才说的可不对,我现在哪里是什么朝廷命官,只是一介白身而已,怎么就不能厮混了?再说了,我们这是向天子请命,都是正经出身的士人,可不是什么乱民哪!”

    呃,之前文天祥因为得罪贾似道太过,已经被御史找了个理由弹劾,官职一撸到底,确实算不上官了。但也算不上白身,他这么一说,倒有些赌气的意味。

    陈宜中一跺脚:“你莫要意气用事!朝廷已经有意着你去湖南提刑,你现在这么胡闹,不是自毁前程吗?”

    文天祥哈哈一笑,然后严肃了起来:“与权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自毁前程?朝廷现在闷起头来自行其是,人人只知横征暴敛,罔顾陆沉危机,这才是自毁前程啊!”

    陈宜中往西南方后乐园的方向一拱手:“太师高瞻远瞩,自有谋划,你这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敢评判他老人家?你们这么闹下去,朝廷无法正常办事,便是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文天祥哼了一声:“是好是坏,世人自会用眼去看,怎么能让贾师宪一人决断?”

    他俩这一见面,自然是谁也说不服谁,不过停了这么一阵子,后面的游行队伍见盾墙不进了,顿时重拾信心,重新喊起了口号向前进了起来。

    这下子就换士兵们紧张了,等秀才们过来,他们能怎么办?打肯定是不行的,但退又不能退,难道只能被动挨打?

    于是,盾墙不可避免地动摇起来。见状,陈宜中急了,对文天祥喝道:“宋瑞,赶紧带你的人让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文天祥仍然一副硬骨头:“该让的是你们!快让开,让我们面见官家,不然你们这就是蒙蔽圣听了。”

    这时围绕在文天祥身边的士子已经越来越多,他们见文天祥辩论不落下风,底气一下子就足了起来,这时候也跟着起哄道:“蒙蔽圣听!”“小人作祟!”

    声音越来越大,陈宜中脸色惨白,一咬牙,指着文天祥说道:“宋瑞,今日你便是罪魁祸首!”

    说完,他便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恶狠狠地下令道:“前进!”

    周围的人,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对面的人,都是一愣。一个军官凑上来道:“给事中,前,前面可都是士人啊!”

    “我知道!”陈宜中额头上青筋暴露,“又没让你用枪捅,就用盾压过去,伤不了他们!你快去,有事我顶着!”

    他都这么说了,军官自然没办法,只得走到前面去,指令着士兵们举盾继续推进。

    “陈与权,你真是道德沦丧,有辱斯文!”文天祥隔得并不远,对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时怒火攻心,对他喝骂起来。

    虽然两人现在的立场不同,但从阶级上来说都是士大夫一级。大宋一向是以文驭武,现在陈宜中居然公然命令武人压制文人,这不仅是立场的敌对,也是对阶级的背叛!

    陈宜中并不理他,哼了一声便拂袖背过了手去,任由文天祥等人在后面喝骂。不过不管是他还是文天祥,此时并未真正意识到这个事件将产生的影响……

    士兵们举着盾墙向前推进过去,一直撞到了文天祥等人的身上。一开始,他们的力度虽大,但算是缓力,只是挤压着对面的文弱书生们,并没有什么危险。但这反而助长了书生们的士气,很快就有人喊道:“同仁们,这些丘八力气虽大,但也不过百人罢了,咱们齐心协力把他们推回去!”

    “好!”“用力!”书生们群情激愤,很快响起了一片应和之声,你推我我推你,向前挤压了过去。

    诚如发起者所说,他们人数众多,真推起来并不会落了下风。可是,他们毕竟不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士兵,毫无列阵的章法,挤压之下人群很快混乱了起来,然后就是——

    “啊!”“啊!”“别挤了!”

    人群作为一个混沌系统,一点混乱开始后很快开始了坍塌进程,从勉强还能腾挪的队形状态转化成完全无序的混乱状态。几乎人人身不由己,在别人的推挤下无序运动,同时自己也在推挤着别人,为这份混乱添砖加瓦。最后,有人甚至被推搡到了地上。而这一片混乱之下,这个小事故很快被忽视,后面的人不由自主地补上了缺口,然后就不由自主地踩到了倒地者的身上。这样的事故不会只有一例,很快惨叫声便此起彼伏从人群中散发出来,然后就是——

    “死人啦!”

    一名瘦弱的书生倒地后无力起身,活生生被周围的人踩踏致死,当诡异的气味从他身上发出来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这个情况,然后便发出了惊恐的声音。

    这一声音从队伍中央传了出来,顿时给狂热的气氛泼了一头冷水,然后又添了一把火——现场的人知道是踩死的,可旁边的人不知道啊。于是报丧声在传播过程中很快变了味,“死人啦”先是变成了“杀人啦”,然后就是“卒子杀人啦!”“快跑啊!”

    这一谣言传遍了整个队伍,士子们无心分辨谣言的真假,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然后,就造成了更大的混乱。逃离的过程中,更多的踩踏事故产生了,哀嚎声和臭味很快遍布了整条御街,不知道有多少人莫名其妙地折在了自己人的脚下。

    陈宜中在后面看得傻眼了,他明明只是想驱散队伍,怎么闹出人命来了?他赶紧对手下下令道:“快,快上去救人!”

    士兵们慌乱地冲了上去,试图将踩踏事故的受害者从地上救起来,然而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里,便变成了他们行凶的罪证,更多的谣言流传了出来。

    这些流言即使尚未传到陈宜中耳里,他也已经意识到了大事不好——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些倒霉的小子谁知道有什么背景,日后定然舆论大哗,即使是贾相也未必能压下去——而且他也未必会强压,多半会把自己扔出来平众怒,这下可就倒霉了。

    所以,他立刻做出了判断——必须找个背锅的!

    可是该找谁背呢?他焦虑地环顾四周,然后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于是当机立断,指着前面不远处正在救人的文天祥对军官喊道:“去,把这个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哈?”军官没他脑子转得那么快,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

    陈宜中气不打一处来,连忙骂了两句,催促他快过去,而这个军官也大概明白了情况,赶紧召集兵员了。

    不过他们闹了这么一阵,也惊动了文天祥,让他意识到了不好。现在他也顾不得救人了,带着几个友人一溜烟地向旁边的小巷钻了进去,不知道往哪逃了。这几个书生的脚力没法跟士兵比,但后者今天为了壮胆穿了重甲,行动不便,硬是没追上。

    回来报信的部将气喘吁吁地说道:“给事中,他们出了崇新门,往东去了。我已命手下继续追了,不过,您看……”

    “他们是往京东商城去了!”陈宜中很快做出了判断,文天祥与东海人关系匪浅,这时候肯定是去寻求他们的庇护了。“可恶的东海人,之前他们整天上书要朝廷停战,这次游行说不得也是他们煽动的,现在又给我添麻烦!”

    他在原地不断转圈踱着步,最后一咬牙,取出贾似道给他的令牌,做出了又一个未来影响将远远超出他预期的决定:“去,召集你部全员,去把京东商城围了,找他们要人!”

第654章 礼崩乐坏

    1273年,4月12日,13:22,临安。

    另一边,在西湖西岸的失乐园中,贾似道心情却不错。

    今天的名士作乱虽然让他很是不爽,但他毕竟没预料到现在正发生的事态,扔给陈宜中之后就没怎么管了。而另一方面,令他愉悦的事情却实在地发生着。

    “那么,从此之后,便是宋元亲善了!”元使赵璧和善地说着好话,“我朝皇太子真金仰慕中土风貌,若是方便,可于今年或明年造访临安。”

    赵璧也算是贾似道的老熟人了,十五年前忽必烈从鄂州撤离的时候,正是赵璧出面与贾似道的手下假装议和,拖延了时间。这次,他又被忽必烈派了过来,秘密进入临安,与贾似道商议蔡国事件的解决方案。

    这也是贾似道有底气的原因之一——元国根本就不想打,都遣使过来议和了,有什么好怕的?外面那些小儿什么都不知道就瞎嚷嚷,真是幼稚。

    之前,两人的手下已经把主要议题都谈好了,双方达成了共识——元蔡战争只是高达的自行其是,与宋朝无关,双方不进一步扩大事态,而高达本人任由元朝处置,只要不把他送回来就好。

    于是,今天贾似道和赵璧两人就正式会面,进行了亲切且卓有成效的会谈,确立了宋元亲善的大原则,并进一步发展友好关系。

    贾似道捋着胡子说道:“甚好,如此你我二国便可仿景德旧例,共约为兄弟之邦了。不日,我便禀报官家,清扫屋舍,择日邀请真金太子来访。久闻太子为人儒雅随和、倾慕汉化,本相也很想拜见一下呢。”

    他现在心里得意得很。一百七十年前的景德年间,宋辽在一场大战之后达成澶渊之盟,双方约为兄弟之邦,此后一直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直到金国兴起。而看现在的局面,与当时何其相似尔?只要能促成这次和议,那么大宋下个百年的平安就可期了。而他作为带领大宋挫败蒙军入侵、中兴国朝、有着再造之功的头号功臣,将来在青史之上的地位还用说吗?一个“文正”是跑不了吧?

    而那个真金是忽必烈的长子,于今年刚立为皇太子——这在汉家王朝只是常规,但在元朝来看并不寻常。

    蒙古人的传统是一任大汗死后要召开库里台大会推选下一任大汗,而不是简单的父死子继。现在真金当了皇太子,不但意味着忽必烈将他视作正式的继承人,而且意味着他们准备抛弃库里台的那一套,转移到汉家王朝的继承规则上去。这无疑意味着元朝汉化程度的进一步加深。

    实际上真金本人就是相当汉化的一个蒙古人,这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真金”并非蒙古语音译过来的,而是一开始就请汉地和尚给起的汉名。他从小在燕京长大,对汉文化耳闻目染,本人也支持汉臣并且深受他们的支持。可想而知,一旦真金继承了忽必烈的位子成为二代皇帝,那么元朝必然会像金朝那样演化成一个真正的华夏王朝——

    而他们一旦入夏了,还能有什么威胁?

    辽、金的例子可都在前面呢,这些心头大患也就肇兴之时凶猛了些,真进了温柔乡后也就那样,真正可怕的是取代他们崛起的新锐势力……呃!

    贾似道想到烦心事,突然脸色一沉,斟酌了一会儿,便试探着对赵璧问道:“宝臣,你们对东海国是怎么看的?”

    赵璧心领神会,眯起了眼睛,语重心长地道:“师宪兄,说句掏心窝的,那些东海人狼子野心,正是你我的心腹大患啊……”

    贾似道点点头:“此言有理!宝臣熟读经史,对前事自然清楚得很。这前车之鉴在前,你我二国可不能重蹈覆辙,须得好好商议一番,拿出个办法来才行啊……”

    两人会心一笑,正欲进一步探讨,门口却突然传来了请示声。

    贾似道眉头一皱,他事先已经吩咐过了无大事不得打扰,现在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悄悄往赵璧瞥了一眼,总不能是元国以此人为弃子,趁这时候发动偷袭了吧?于是,他赶紧将人叫了进来。

    一名家人匆匆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对贾似道附耳说了几句。还好,并非是边境起了战事,但仍然让他心头一紧。不过他养气功夫十足,并未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是云淡风轻地端起了茶杯。

    赵璧见状,知道是告辞的时候了,于是便起身说道:“那么,今日我便不打扰了,待来日再与师宪兄商议百年大计,告辞!”

    贾似道笑着将他送走,待他走远后,突然怒气大发,一下子把刚才的茶杯摔到了地上:“混账!让陈与权进来见我!”

    一脸狼狈的陈宜中很快被带了进来,进来之后也不顾礼节了,直接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太师,是我把事情办砸了,还请太师责罚,在下万死不辞!”

    贾似道顺手就从桌上抄起一把梅子砸了过去:“让你去劝退士子,你却闹了几十条性命出来,这让我如何与天下人交待!”

    陈宜中哭丧着脸说道:“太师骂的对,在下自然难辞其咎,不过,此事是有幕后黑手在的啊!我已经问过几个有良心的士子了,他们供认,是东海人煽动的此次游行……不光是这次,前几个月各家报纸上的胡闹文章,都是他们找人发的!今天,他们还派了文宋瑞领头在队伍中闹事,最后之所以一发不可收拾,都是那些逆贼煽动起来的啊!”

    “混账!”贾似道气得一拍桌子,但他也并未完全相信陈宜中,“那么文宋瑞人呢?还有京东商城那狄东家……来人,都给我唤过来问话!”

    这时陈宜中突然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露出额头上的红印说道:“太师,先前在下已经命一部新军去京东商城请人,可是那狄东家非但不配合,还驱逐了新军,闭门自守了起来。在下是没办法,只能请太师出手了!”

    贾似道听了一惊,心差点跳出了嗓子眼,也顾不得气了:“等等,你调兵去京东商城了?”

    陈宜中咽了一口口水,心虚地答道:“是!”

    贾似道更是火气,跺脚骂道:“混账,我给你调令,只是让你护住皇城的,你怎么敢私自调——后来呢?”

    陈宜中又猛地跪了下去:“太师,东海人包藏祸心!京东商城非是寻常的商栈,而是一座堡垒!他们甚至还在里面蓄养了兵士,备了军械!”

    “什么?”贾似道大惊失色,“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细细说来!”

    陈宜中松了一口气,说道:“是这样的,今天我带了兵去了京东商城,本来只想让他们把文宋瑞等人交出来而已,可是他们目无王法,居然抗令不遵。没办法,我只得让一队新军进去找人,没想到里面的那些仆役居然颇有武艺,结队把我们的兵士撞了出来。这时,我们才发现情形不寻常,京东商城把人一清、把门一闭,整个城便成了一圈城墙,还是四个角可以相互支援的军堡,那些有武艺的仆役们往阁楼上一站,拿起火枪,便成了守城的兵士……太师,他们这是早有预谋啊!”

    贾似道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经常去京东商城,对那边的布局很熟悉,之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经陈宜中这么一描述,仔细一想,乖乖,还真是个堡垒的形制啊……

    这商城可是十年前就开始布局了的,难不成还真是早有预谋?那时尚未东学南渐,也没人看出其中的关窍,随随便便就让他们建了起来,这还真是……

    呵,他刚想着联合元国压制东海人,就发现了他们的动作不小,居然就在临安城边布置了这么一个危险的据点。还好现在无意暴露了出来,要是哪天双方爆发了冲突,这岂不是真正的卧榻之侧的危机?

    想到这里,他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道:“走,进城去枢密院议事。把叶镇之、章公秉、赵和仲他们也都叫起来!”

    失乐园位于西湖西岸,离临安城还有不短的距离,不过贾似道在湖上有私用的“轮船”,在船上用绳索一直连到了对岸,几名壮汉用力转动绳轮,牵动船身行进如飞,下船之后再乘车进城,不用一个时辰就到了枢密院中。

    没过多久,接到了贾似道通知的叶梦鼎、章鉴、赵顺孙三人也到了。他们都是枢密院的重臣,而现在治安事件已经上升到了军事行动的等级,进一步行动就需要枢密院这个大宋最高军事机构来决定了。

    “师宪今日难得现身,可是为了御街之难?”

    人齐之后,叶梦鼎首先开了口。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好,声音虚弱但却有一丝嘲弄之意。

    叶梦鼎是当朝右丞相兼枢密使,与贾似道是旧识,但不是贾党中人,并不完全认可他的政见,偶尔会唱个反调。但是反对也并不坚决,大部分时候还是听之任之,因此贾似道也乐得有他这么个薄弱的反对派,在叶梦鼎本人多次乞骸骨的情况下说服官家和太后强留他担任右丞相。

    贾似道对他的嘲弄不以为意,点头道:“正是。有贼人图谋不轨,躲在幕后煽动作乱,害了士子的性命,现在又负隅顽抗。我等既受官家委托执掌枢密院,此时便应果断出手才行。”

    “竟是贼人作乱?”同签章鉴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贾似道朝东一指:“是京东商城的狄柳荫!枉我平日对他多番照拂,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狼子野心!”

    话音刚落,三人便都是一惊。

    章鉴刚才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什么,居然是他?他……为什么啊!”

    “哼,若是去年,我也会有此一问。但现在,我是想明白了,东海人是不想我大宋安稳!”

    在诸人的震惊中,贾似道把与赵璧的和谈内容向他们透露了一些。果不其然,他们也如同他一样表现出了欣喜之情。

    叶梦鼎提高音调说道:“这,这是好事啊,若是两国约和,那么朝廷和百姓便都可休养生息了!”

    贾似道点头道:“正是如此……但这对东海国就不妙了。诸位也知道,这些年来,他们向外出售军火,赚了多少银钱过去,若是和平了,这钱还能有吗?更何况,若是大元不对付我朝了,把兵力调去京东,他们能挺得住?所以,两国议和,最不高兴的就是他们。所以,他们就得拼命给搅黄了!这几个月来民情激愤,就是他们搞的鬼!”

    他这么一说,果然三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贾似道见有戏,便把陈宜中叫了进来,让他把京东商城的变故再次添油加醋说了出来。然后,便提出了进一步增派兵力的建议。

    “什么?!”一直没说话的赵顺孙突然站了起来,“师宪,你是想调兵去攻京东商城?”

    与前两个老好人不同,赵顺孙一向与贾似道有些矛盾,经常给这个权相添麻烦。比如说他与文天祥关系不错,前段时间一直在拾掇着将文天祥重新启用,已经谋到了湖南提刑的缺了,这就让贾似道有些不爽。不过,赵顺孙是当今官家的老师,是代表皇权进入枢密院制约贾似道的,所以贾似道也没法公然打压他。

    现在见赵顺孙提出了疑问,贾似道斜眼看了他一下,说道:“怎么,狄柳荫修城屯兵图谋不轨,又窝藏人犯,现在负隅顽抗,难道不该调兵吗?他虽是东海人,但也是我大宋子民,朝廷要拿他问话,他就该乖乖过来才是,现在居然却无法无天躲起来,这便是目无王法、无君无父啊!”

    “贾师宪!”赵顺孙一下子急了,“这不过是一面之词,怎么就定罪了?而且,这都是小事,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大事?东海国是大宋藩国之首,你若与他们闹僵了关系,以这点小事便拿人是问,这得让诸国怎么想,他们是不是会觉得你是在借口削藩?大宋能有这十年的安稳,诸藩的屏卫功不可没,若是让他们离心离德,那便又是一次礼崩乐坏了!”

    贾似道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和仲,你是没读过《资治通鉴》吗?以藩镇屏卫,实乃饮鸩止渴,弱则无能,强则滋生野心,早晚是个祸患。更何况新编禁军已经兵强马壮,这才是朝廷的真正倚靠,现在趁与大元议和之际解决那些个祸患,岂不是正好吗?”

    赵顺孙笑了:“解决,你怎么解决,难不成抓了狄柳荫之后,再像对付蔡国一样,挥师北上削了东海国?”

    贾似道刚要说“有何不可”,但仔细一想确实夸张了些,于是改口道:“无需过虑,抓他一个商人而已,东海国不会大动干戈的。他们每年从大宋赚取不知多少厚利,而只要朝廷一道政令,便能断绝他们的贸易,他们都是钻钱眼里的人,岂会因此一人便自断财路?”

    “呃……”赵顺孙一想,好像这个道理还真说得通,于是不再坚持了,而是问道:“那么,之后你想怎么办呢?”

    其实贾似道也还没考虑这个问题,光想着找人背锅了……是啊,这之后该干什么?

    这么一闹,就是跟东海国撕破了脸,但也不能真的立刻就兵戈相见,可怎么办才好呢?

    但他毕竟是一代名相,瞬间就想到了解决方案,于是严肃地说道:“东海国近年来也来越放肆,首先得让他们收敛一下,认清人臣的身份才行。要了结此事,他们须得遣使——还不能是一般使节,非得是首脑一级的大员才行——来行在向官家谢罪,并且向御街之难的士子抵罪。此外,这些年来,他们从大宋赚了多少宝货去?这显然是损于我、益于彼,他们国力日盛,显然与此大有干系。所以,这种不公的贸易必须改变,他们要么从此不得再从大宋带走银钱出去,要么就得重拾藩国的本分,每年上贡一笔财货才行。不然的话,从此他们就别想再在大宋做生意了!”

    三名枢密毕竟都是传统的士大夫,秉持着朴素的原始财富观,这下子也被贾似道说服。

    他们或许仍然不完全同意贾似道的做法,但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不会在这个时候去使绊子。

    于是,他们便回不了头了……

第655章 童年的终结

    1273年,4月12日,16:41,临安,京东商城。

    “砰!”

    一声枪响从京东商城西南角的楼上传了出来,几名宋兵应声向后面的广场退去。

    这处角楼原本是东海商社的自营商店,里面陈列着诸多东海特产的宝物,平日里一向人流密集。今天本来也是这样,可是临安城内突然出了事,几名秀才带着一堆大兵跑了过来,东家们立刻做出了清场的决定。

    现在,楼里一个客人已经也没有了,门窗都用厚木板封闭了起来,商城保安们在三楼上来回巡视着,不时从窗口向外开上一枪。

    京东商城的保安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从本土派来的退役士兵,二是金华义乌一带招募来的矿工——这些人当初是招来作建筑工人的,工程结束后就从中挑了些老实精壮的留下来做保安,后来有的去了本土,又补充了一批,现在仍然有不少。

    这些婺州出身的保安有纪律有胆气,算是不错的兵员,但仍然有些问题,那就是尚未适应自己的身份,面对代表朝廷的新军的时候下不了手去,用力气把他们挤出门去倒是没问题,但真拿起兵器来作战就不行了。

    所以,现在在楼上开枪的主要是本土保安,不过他们也并没真正朝着人打,只是随意对着宋兵旁边的空地开上一枪,警告他们不要接近。

    而那些被上面派过来的宋兵也没真想着跟里面的东海人拼命,有了枪声这个由头之后便足以向军官交差,一溜烟地跑回去了——实际上他们是真觉得自己很危险,东海人的线膛枪指哪打哪,但他们不知道啊,在他们看来那可真是瞄着自己打的,只不过打歪了而已。

    可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啊。

    商城西北角的高楼上,文天祥看到这一波宋军退却之后,并未感到欣慰,反倒皱起了眉头。

    他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告别了身边几个跟他一起逃进来避难现在正欢呼雀跃的士子,转身下了楼去。

    ……

    16:43

    “……去年光是商社的对宋贸易额就超过了千万元,更别说更多的民间贸易了,任何一点损失都承担不起!现在我们不可能离开他们,真得摊牌,也得仔细谋划,过个两三年再说。”

    “三年之后又三年,从当初上岸到现在都十八年了啊,就算刚来的时候是个小娃娃,现在也该成年了吧?我这些年可是看明白了,他们根本没认清自己的处境,完全是在自己找死,再忍让的话更会得寸进尺,非得教训他们一下才行……”

    底楼的会议室中,狄柳荫正与驻商城的林大力、吴子力以及今年刚过来准备接替他工作的乌文成议事。

    他们本来是在讨论这次事件的应对,毕竟贾似道歪打正着猜对了,这场游行真的是他们煽动起来的,总得自己收尾才行。但谈着谈着逐渐变了味道,乌文成居然提出要用一场军事行动来“帮助朝廷认清自己”,这可有些出乎意料了。

    文天祥的到来适时打断了这场充满了火药味的会议。几人一开始不知他的来意,吴子力见他被秘书带进来,还贴心地问道:“宋瑞,你怎么来了,可是肚子饿了?现在店里没客人,楼下还有不少吃食,你们自己去拿就行了。”

    “哦,不,不是这个。”文天祥赶紧摇头,然后露出了坚毅的表情,说道:“诸位,今日之事,缘自我起,至于如此境地,甚至与朝廷新军动起了刀兵,实在是由我拖累了诸位。若是继续这么对峙下去,真闹出了兵灾,事情可就没有转圜余地了。所以,还是及早终结吧,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便让我出去随他们走吧,诸位也及早给贾师宪送些礼去修复人情,省得坏了天下大局。”

    四人听了,不约而同地摇起头来。

    狄柳荫叹了口气,说道:“宋瑞,都现在了,你还没看明白呢?现在可不是把你交出去就没事了,他们要的是让你顶罪,可是有你一个就够了吗?若是抓了你,回头我们就在报纸上披露真相,为你请命,那他们可怎么办?所以,他们想了结此事,非得把你、我,还有其他知道真相的仁人志士都抓起来才行。现在让你出去,非但于事无补,还会更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所以,老老实实在我这儿呆着吧,正好现在客房都空出来了,你们几人随便去住。哦,对了,给我画点画,写点诗词,就当旅费了。”

    文天祥先对他俯身行礼表示了一下敬意,然后依然忧虑地说道:“可是,现在新军已经围在了外面,商城之内不过百多人,能坚持到几时?一旦他们攻了进来,财货人命损失可就无法估量了啊。”

    角落里的林大力这时猥琐地笑了一下,说道:“不用担心,就他们那点三脚猫功夫,几天之内是别想攻进来的,而有这段时间,外面的人足够把今天的破事传得人尽皆知沸反盈天了。到了那个时候,贾太师除非能封住江南百家报刊十万士子的嘴,否则别想颠倒黑白,说不定朝堂都得大震动。到时候,我们就安全了。”

    听到这里,文天祥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不然天祥给诸位兄长添了这么大麻烦,实在是……”

    笃笃!

    话音未落,刚才的秘书突然敲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慌张:“狄总,不好了,外面的新军来了增援,人数至少上千,还有骑兵和大炮!”

    “什么?!”狄柳荫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这是玩真的?”

    ……

    17:12

    “呵,陈与权,又见面了啊。”

    在大炮的威胁之下,狄柳荫和乌文成不得不硬着头皮出了商城,去与朝廷的代表陈宜中进行谈判。他们也没出城多远,就在外面的广场上,与对面隔着二百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陈宜中额头上仍然残留着之前跪地磕出来的红印,不过精神状态好了很多。现在他看到在整个临安城也算是一号人物的狄东家灰头土脸的样子,得意地说道:“狄兄,你们今天可是闯了一出弥天大祸啊!不过贾相有度量,还念着一份旧情,若是你们现在乖乖出来投降,自首认罪,那么未必不能从轻发落。否则的话,哼哼……”

    “唔……”狄柳荫压住怒气,“那么,贾相想让我们认什么罪呢?”

    隔得太远,陈宜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继续得意洋洋地说道:“交出御街之难的罪魁祸首文宋瑞,然后你们东海国也得因煽动士民作乱而赔款,另外也要交至少一人去枢密院问询,必须是真东海东家。此外,京东商城必须交给朝廷,之后东海国在大宋的贸易也得严格限制,只能在庆元府专营,商货由市舶司博买……”

    “荒唐!”狄柳荫听到后面,实在是忍不住了,“这种条件对我国对朝廷都无益处,完全是在胡闹。陈与权,你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这可不是我的条件,而是太师和朝廷的决议!”

    若是别人,此时可能尚会与他虚与委蛇一会儿,但乌文成当年可是有着在胶西城被姜思聪捉去拷问的惨痛经历的,现在陈宜中想抓股东进天牢走一遭,无疑正是触了他的逆鳞。他想都不想,当即一口回绝:“笑话,我们绝无可能接受!”

    狄柳荫也附和道:“对,绝无可能!”

    见状,陈宜中立刻翻了脸:“哼,接不接受,难道由你们说的算了?若是不从,那么大宋市舶司便不会再放一艘东海商船入港,你们任何一点银钱都别想从大宋赚走了!”

    看着他愚蠢邪恶而自信的样子,狄柳荫差点气笑了:“你……你们糊涂啊!且不说这根本就是损人损己,现在蒙元大军正在南阳虎视眈眈呢,你们怎么就敢蠢到先掀起一场内乱来?”

    陈宜中哼哼一笑,大胆地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像是看蚂蚁一样地对狄乌两人说道:“两位仁兄,尔等有所不知,就在今日,元国密使已经正式与我大宋约定为兄弟之邦了!从此双方亲如一家,又怎么会擅起刀兵呢?相比北朝,朝廷更担心的可是你们东海国啊!”

    乌文成听了,眼睛顿时瞪大了起来:“你,你们疯了吗,蒙元的话也敢相信?这显然只是缓兵之计,说不定就在议和的这阵子,他们正在往襄阳调兵呢!当年对辽对金对蒙的教训,你们难道忘了吗?”

    “就是因为有了教训,所以才不能继续重蹈覆辙——你们才是比蒙古人更大的威胁啊!”陈宜中又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二位,比起襄阳,你们还是先担心自己吧。这座商城如此坚挺,确实出乎了常人预料,可再坚挺又能坚挺几日?你们躲在里面,难不成还想等待东海国派兵来救不成。呵呵,我知东海船坚炮利,可现在是南风季,等你国收到消息再遣船过来,怎么都得一个多月了吧?就算能过来,可真当临安水师六军几十条大战船是吃素的吗?所以,还是别想着负隅顽抗,及早悔悟吧!”

    “好意谢过了,我们有几分本事我们自己知道!”乌文成当即拂袖而去。

    狄柳荫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最后留下一句话:“你们这些人才是执迷不悟,敌我不分,不知好歹!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你们……不识抬举!”陈宜中对他们不配合的态度非常不满意,“居然敢抗拒大炮,真是疯了!”

    既然双方谈崩,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陈宜中当即回了后阵,指挥军官们动作了起来。

    现在他们已经得到了枢密院和官家的授权,行动起来名正言顺,马上就将大炮推了上去。

    现场人马混杂,顿时热闹起来,就连不少之前被吓得躲回家里去的周围居民也冒出了头来看热闹。

    17:37

    另一边,狄柳荫等人也没有坐以待毙,在做出抵抗到底的决心之后,很快动作了起来。

    “快,堆在墙根,就像砌墙一样,重叠布置!”

    商城东南角二楼之上,保安队长张长安正指挥着一队婺州保安,把装满了土的麻袋堆在一扇窗户的下面。

    这栋建筑是用坚实的砖石水泥砌成,安全冗余放得很大,未必就会被炮弹轻易撼动了。只要再用沙袋加固一层,那就是一个可以进行反击的火力点了。

    至于火力……

    不久后,狄柳荫亲自带人抬了一个小箱子过来,箱子起开之后,里面尽是用一个个小纸盒装好的金闪闪的黄铜子弹。

    狄柳荫从其中取出两盒交给张长安,又给了他一枚望远镜,说道:“长安,你带人看住这个点,能把宋军的火炮赶多远就赶多远,能行吗?”

    张长安接过子弹盒,从中取出一枚拿在手里,像看儿子一样看了一会儿,然后对狄柳荫拍胸脯保证道:“好,有了这好货,我们三人在这里,一千米不好说,五百米肯定不会让他们进来!”

    “很好,”狄柳荫点点头,然后指着窗外一队正在推进的炮车,“现在就打给我看看吧。”

    “是!”张长安和身边两名本土保安接了命令,很快摩拳擦掌动了起来。他们解下背后的真陨星步枪,打开弹仓,取过那种新子弹装填了进去,然后就架在高过窗台的沙袋上,对着外面移动中的宋军炮兵瞄准起来。

    与真陨星枪早期使用的铜底纸壳弹不同,这种新子弹是完全的铜壳弹,闭气效果要比纸壳弹好得多,还可以容纳更多的装药,使得弹头初速可以超过400m/s,动能相比之前提升了40%,达到了2000j,有着更大的威力、更平直的弹道和更远的射程。

    由于东海商社的工业能力所限,这种铜壳弹所采用的弹壳是简单的直筒型,上下粗细差不多,与后世瓶型步枪弹很不相同,倒像是个大号的手枪弹,最大的好处只是便于加工。饶是如此,它的生产工艺和质量控制还是要比纸壳弹复杂不少,造价自然也相当昂贵,所以现在只能限量供应,在东海军中并不普及。

    但它还有个好处是不像纸壳弹那般易吸潮,所以更耐储存,而这就正好适应了江南工作组的需求——他们要配备一些武器以应急,但平时又不会经常使用,周转率不高,所以必须经得起长期储存才行。因此,大会就批了京东商城一批铜壳弹放着备用,现在没想到还真就用上了……

    “队长,用哪个标尺?”一个保安向张长安问道。铜壳弹的弹道特性与纸壳弹不同,所以真陨星按纸壳弹标定的标尺并不完全适用,若是近距离打打也就罢了,此时远距离狙击的场合心里还真没底。

    张长安估算了一下宋军的距离,又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先用六百吧……你们先别打,我开几枪看看先。”

    说完,他把标尺上的滑块调整到“600”的位置,对着远处的宋军瞄准了起来——如此远的距离,人体只剩一个小黑点了,实际上根本无法瞄准,他只是大致朝他们的队形瞄过去,然后开枪……

    “砰!”

    枪响之后,张长安立刻用望远镜看过去,几秒过后,对面好像有几人注意到了枪弹,左顾右盼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子弹真的打到了附近。总之,好像有些效果,于是他重新装填了一发,又开了一枪,这下对面的骚动更大了,但还是没有真正的伤亡。

    但有这个效果也够了,他对身边两人招呼道:“就这个距离,先射上三轮!”

    后面的狄柳荫对这个效果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若是让他自己上,连这个准头都没呢。于是他也不看了,又带人去了其余几个火力点,把子弹分发给保安们,让他们各自对炮队进行阻击。没打错,是阻挡进击,不是精确狙击。

    或许单独的射击想准确命中几百米外的目标只能靠运气,但当子弹的数量够多之后,即使是小概率也能出现明显的战果。

    一开始,推进中的宋军炮兵看到商城楼上发出枪烟,只是惊奇,并未害怕。因为他们也是玩过火枪的,知道这东西在这么远的距离上既无准头也无威力,仍然继续推着车——按照军官的命令,既然对面没有火炮,那么怎么也得推到三百米内再打炮。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情况不对,商城里应该没几杆枪,可枪声怎么这么密集?而且,子弹怎么净往身边招呼啊?

    当第一例伤亡出现的时候,他们还能认为是倒霉过头了,可伤亡接二连三出现之后,就不能再归咎为运气了。最终,当押队的军官也被打中的时候,他们再也坚持不住,开始向后溃逃回去,只留大炮还停在原地。

    见初战告捷,狄柳荫终于松了一口气:“果然,线膛枪是足以与滑膛炮对抗的。就算他们下次能顶着子弹把炮推进有效射程,想打破城墙也需要点功夫了,至少能拖到他们把舰炮运来,那怎么也需要好几天了……”

    然后,他忍不住回头往背后的高楼望去。在那里面,乌文成他们正通过无线电报机,用外人绝无法想到也无法理解的方式,不断地与本土中央塔联络着。

    “希望那边动作快点吧,我们、我们和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狄柳荫收回目光,在充斥着硝烟气味的长廊中扫视了一眼,对保安们勉励了几句,然后抬头看向广场之外人头攒动的宋军阵地,又看向更远处已经被夕阳映红的临安城,思维更是飘向了千里之外的襄阳前线,那里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了呢?

    “这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时代,终究是结束了啊。”

    ……

    第八卷-大争之世-完。

第656章 大变局

    1273年,4月12日,14:23,平度县。

    包米安屏住呼吸,将手中的鸟枪举了起来,对准了从前方朽木后探出头来的一只小狐狸。

    狐狸已经发现了他和他身边的黄犬,不过由于距离尚远,并未立刻逃离,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们。直到火光从眼前迸发出来,它才蹬腿向后逃去——而这就已经晚了!

    大量的铁砂从枪口中冒了出来,呈圆锥面向小狐狸覆盖了过去,它就算再灵活也躲不开了,当场就被铁砂砸中,倒在地上苟延残喘了。

    包米安身边的黄犬发出一声兴奋的呼喊,向前蹿了出去,咬在小狐狸脖子上把它甩断了气,然后叼着就跑了回来。

    “好家伙,又一只,不愧是包铁手。”旁边的冒云刚才怕打扰他,一直屏着气,此时终于敢开口说话了。

    冒云是包米安的友人,身上披着与他一样的橙色披风,手上也拿着一把鸟枪,显然也是狩猎老手了,不过他今天的运气就差了些,到现在也就才猎到一只兔子。“我也得抓紧了些啊。”

    包米安从黄犬嘴中接过狐狸的尸体,看了一下,故作谦虚地说道:“哪里,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嘿,一把铁砂打过去,一张好毛皮也废了。听说有些好手能用独头弹打,直接左眼进右眼出,整张皮一个瑕孔不留,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虽然他说着惋惜的话,但语气中并没见有多少惋惜之意。这一来是因为如今辽东上等毛皮大量涌入东海,这些普通小兽的皮子实在是不值什么钱,破损了也不可惜;二来也是因为他们打猎并不是为了谋生,而只是休闲娱乐而已。

    包冒二人是同事兼好友,他们都是退伍兵出身,取得公民身份后,先后进了中央市市北第二小学担任教师。教育系统有一点好,那就是休假日多,别的公务员或者社企劳工都是每旬一休,而他们则是双休,逢夏收、秋收、年节还有三次长假,可真是惬意了。也正是因此,这两人才得以有空闲经常结伴从事他们的业余爱好,也就是狩猎了。

    实际上,这也是现在东海中产阶级最常见的娱乐活动之一。所谓“中产阶级”,典型的画像是在管委会系统、东海商社或私营工商业企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通过服役或纳税拿到了公民身份,收入和社会地位都有保证,因此才有钱有闲将别人的谋生手段作为爱好。呃,说的好听点,这些人是东海国的中流砥柱,说的不好听点,他们就是与东海国一起崛起的暴发户,虽然识了点字,但文化水平仍不足以参与到高雅的传统文化活动中去,最多读读通俗小说看看漫画,相比之下,还是狩猎这种简单粗暴的娱乐活动更合他们的胃口。

    正好,管委会已经在小范围内给合格公民发放狩猎证和持枪证了,因此东海狩猎界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用枪而不是用弓箭来打猎。不仅如此,这些年来国内还兴起了一整套狩猎产业,包米安和冒云穿的橙色迷彩披风(动物分辨不出橙色和绿色,因此这种披风能隐藏猎人的身形,同时又能提醒其他猎人,防止误击)、野地工装服和越野靴可都是品牌产品。

    平度县的山河防线一带早年种植了大面积的人工林,十几年下来环境保持得很好,有着大量的小动物出没却没太多猛兽,因此成了一个不错的猎场。而这片猎场离市北区又不远,骑着马沿公路走一个小时便可抵达,因此两人便经常前来,已经是这里的熟客了。

    他们俩又在林子里钻了一阵子,各有斩获,最后幸运地在午后猎到了一只麂子,可以满载而归了。两人把猎物绑上马,轻车熟路地出了林子,去了南边的落药镇。

    这个小镇当年依托落药要塞而发展起来,后来又联通了公路,成为商路上一个重要的水陆节点,现在也很是兴旺了。

    16:28

    两人进了镇上一家熟识的小饭店,老板一看他们,就热络地打起了招呼:“哟,哥俩儿回来啦,嚯,今天收获不小么。”

    “哈,托魏老板的福!还是老规矩,麻烦帮着收拾一下,那只麂子我得带回去,两只兔子就烤了吧,剩下的你看上哪个就拿走好了。对了,来两碗葱油面,这半天没进饭食了,还真肚里慌。”

    “嗯,这么多……罢了,还是算十银分好了。你确定要烤的?我最近学了一手干锅的新花样,要不要试试?”

    “好,那便尝尝。”包米安和冒云每人掏出几枚小钱牌放在了桌子上,“快点吧,天黑前我们还得赶回家呢。”

    “行,你们先坐,那边有茶,自己倒啊!”

    说着,老板便拿着两人的猎物,带回后院收拾去了。而两人则坐在前院的方桌前,一边喝着茶,一边随意拉扯了起来。

    “听说了么,学宫最近又分离出一种新金属,好像说是从云南白铜里分出来的,叫‘镍’。”

    “哦,字是怎么写的?……有些意思啊,又一个新物质。这能做什么用?”

    “谁知道呢,不过似乎是跟铁一样有磁性。”

    “哈,磁性怎么样?要是够强的话,说不定可以用来做成盔甲,直接把敌人的兵器吸走,哈哈……”

    科学进展也是东海人的报刊热点和日常话题之一,不管懂不懂,总得关心一下扯上几句,这才能显得自己符合潮流。这两人也是这样,半懂不懂、天马行空地聊了起来,直到院外的动静引发了他们的注意——

    “咦,怎么这么多兵?”

    一队又一队的士兵突然出现在了院外的公路上,沿路向南行进过去——落药镇临近军事要塞,部队调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一连一排的调动常见,可这次队伍连绵不绝,都有营以上的规模了,这是怎么了?

    与别的地方不同,东海**民关系融洽,普通人见了军队并不会害怕,更别说包冒二人都是军伍出身了。但也正是这个身份,让他们格外有些好奇。

    正好,老板将两碗面条端了出来,包米安趁机朝他问道:“老魏,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演习吗?”

    按往日的规矩,一般性的军事演习都会提前告知周边居民,以免引发恐慌。不过魏老板摇了摇头:“没听说啊,兴许是突然袭击搞越野训练?”

    “哦,有可能。”包米安当初当兵的时候,也没少被折腾,现在想想也很正常,于是便不再去考虑此事,而是掰了一头蒜吃起了面条来。

    稍后,老板又把干锅兔肉端了上来,还捎了些烫熟的下水扔给了他们的猎犬。他们风卷残云一般扫清食物,便向老板告辞,带上已经收拾干净的猎物,继续上马南归了。

    但这一路上,他们见到了更多不寻常的情况。士兵们成群结队地沿公路向南行进,大沽河中有着超乎寻常数量的蒸汽拖船拉着一连串小船南下,铁路上不时出现一列满载着军备的火车……这是怎么了?

    “不,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这次又要打谁呢?是辽东还是河北……不对啊,怎么是往南去,难道要出海么?”

    “或许是日本或者南洋出事了。走,我们快回去看看,说不定这次有征召呢?”

    “走!”

    ……

    18:13,中央市,五角堡,中央塔。

    中央塔内的一个会议室中,高正、林宇、韩松、李涛等一帮军界大佬以及一批总参谋部精英正围着一副铺在会议桌上的地图激烈而严肃地讨论着什么。郑绍明站在一角插不上话,只能静静看着他们表演,直到一阵敲门声传来,才解除了他的尴尬。

    郑绍明示意军人们继续,然后自己走了过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时任商务部副部长的魏万程。他见是郑绍明亲自开门,还有些诧异,不过时不他待,把几份文件往郑绍明手里一塞,又顺手把门一关,就轻声说道:“两件事,一是临安的电报,那边宋军已经停止活动开始扎营,狄柳荫和乌文成他们开始着手防备夜袭了;二是我们已经收集到了一百个股东的签字或者电报授权,足以开展军事行动了。”

    郑绍明松了一口气:“还好……很好,大部分人总算是识大体,没拖后腿。这样临安那边只要撑上几日,我们的船就能到了。”

    今天,南宋朝廷悍然对京东商城发动了军事进攻,消息一传回来,郑绍明这个首席管委顿时白头发都愁出了几根——东海国对战争并不陌生,也不害怕,但这次竟然是作为长期盟友的南宋对自己发动了进攻,这可真是亘古未有之大变局了。超乎预料,也出乎情理,顿时让知道消息的股东和上层公民们莫名惊诧。

    要知道,今年郑绍明拿出来竞选连任的一个重要题材,就是如何与诸夏盟友合纵连横,压缩元国的战略空间,为最终决战做准备。结果没想到,好嘛,还没与元国对上呢,一向被视作“血库”的宋国居然翻脸了。

    这无疑对郑绍明来说是当头一棒,而对于东海国的其他高层们来说,近几年所做下的谋划几乎也要全盘推翻重来。前路再次充满了迷雾,影响不可谓不大。

    但不管怎么说,别的事情可以慢慢谋划,可有一件事是怠慢不得的,那就是营救被困在京东商城的几位股东。

    不客气地说,东海国便是因二百股东而兴,他们之间的情谊便是这个国家的立国之基、最高利益和政治正确。或许平日里股东之间也会有利益冲突乃至龌龊龃龉,但在“股东”这一阶级的整体利益上,他们还是不糊涂的——任何一位股东,尤其是一代股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资源,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来维护!

    所以,管委会和总参谋部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集合起来碰了头,制定南下营救股东的计划。如果是几年前,或许真如同陈宜中所说,他们从收到消息到南下临安得花上一个多月,但是,时代变了!

    东海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已经远远超出了传统士人能做出的最高想象。就在京东商城遇险的同时,详细的情报就通过无线短波电报源源不断地传递了回来,而本土海军更是拥有一支能够逆风航行的机动舰队,足以在数日之内抵达临安!

    管委会和总参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协调兵力,并且取得全体大会的授权而已。而授权已至,现在就差行动了。

    郑绍明拿着文件走回了会议桌前,放到了高正他们面前,说道:“授权到了,你们的计划确认好了吗?”

    高正拿起了文件,然后看了一眼韩松——这次行动主要依赖海军,还是让他们说话吧。

    于是韩松开口道:“现在有两个方案。甲案是调集新锐战舰,以12节航速全速南下,不过现在我们也没几艘能达到这个速度的船,即使不考虑补给和舒适度把船当成罐头往里面塞人,最多也只能带一千步兵过去。乙案则是带上更多的运输船,以8节速度南下,这样会慢一些,但差不多能搭载一个旅的兵力。”

    郑绍明听着不断点头,最后却摇起了头:“等等,你给这两个方案不会是让我选吧?我又不是专业军人,这不是胡搞么。快,你们自己决定。”

    军头们听了,不禁都笑了起来。

    韩松竖起了大拇指:“首席,你这个头儿当得好啊。”

    然后,他与高正等人对过了眼神,就往地图上一比,说道:“还是甲案吧。人少,调集起来也容易,把湾口的海军陆战队和从山河防线调来的陆军紧急发上船,今晚就可以连夜出发。

    黄岛到钱塘江口差不多是四百海里,全速赶路要三十五个小时,抵达的时候正好是14号上午,直接就可以投入作战。

    而选乙案的话,明天都不一定能能凑齐人,而且大舰队走起来慢,抵达的时候说不定是傍晚或夜里,想作战又得白等一晚,这一前一后就差了好几天了。所以,还是选甲案快速行动的好,等送走第一批,我们再组织第二批过去增援也来得及。”

    “很好!”郑绍明拍了一下桌子,“那么事不宜迟,赶快准备文件和人手物资,这就行动吧!”

    “是!”韩松突然立正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从旁边取过白色的海军大盖帽戴上,正了正领子,“那么,这次事关重大,就由我亲自带队出击!我去船上准备了,首席,高总,李提督,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说着,他就带着副官,一溜烟地出了会议室,只留下里边几个巨头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李涛本来也想自告奋勇的,结果被抢了先,只得无奈地说道:“好啊,这个韩松,真是会见缝插针……呃,我们用不用跟史若云说一声?”

    林宇也拿起了帽子:“海军去人了,我们陆军也不能落下……高总,你得坐镇后方,还是我去跑一趟吧,我当年在江南工作组呆了挺久,对那边熟。”

    说着,他便一个箭步冲了向了门口,正要开门,没想到却被旁边的魏万程拦住了:“等等,光有你们军方的人不行……”然后他又看向了郑绍明:“首席,我们管委会也得出人过去,这次可不光是个军事行动,还是政治行动,光靠他们可不行。现在也没别人,我跟着去一趟吧。”

    论起对江南的熟悉程度,还有谁比得上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年的魏万程呢?于是郑绍明长长出了一口气:“好,你办事,我放心,那就辛苦你们了。”

    韩松、林宇和魏万程,有这三方大佬压阵,这次行动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郑绍明送走了他们,又把目光移回到地图上:“好了,眼下是不用担心了,可是以后该怎么处理这个大变局呢?”

第657章 战列巡洋舰

    1273年,4月12日,18:45,胶西县。

    “呜——”

    一声清冽的汽笛声从胶西城东部的铁道上传来,然后就是一辆“前进-3甲”机车牵引着一长串满载着士兵和军备的车厢驶过,向着南边黄岛港的方向前进。

    东海铁道系统这些年来发展迅速,但由于技术尚不成熟,正常班次并不在夜间运营,最多只会有巡检车低速通过。但今天形势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纵使夜幕已经降临,运送兵力的列车依然在胶西-黄岛这条新修成的铁路线上行驶着。

    实际上单就机车运行来说,白天夜间差别不大,夜间运行的主要问题是路上的障碍物或者行人不好及时发现。现在列车紧急出行,车头前方加装了照明挂架,两台巨大的煤油灯在上面熊熊燃烧着,烧热灯焰上方的铁片发出低色温的强光,然后经由后方的反光罩聚焦到前方,照亮几十米的范围——实际上这个距离对于避险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只是给司机一个心理安慰罢了,为此他不得不频繁鸣响汽笛,以提醒前方行人避让。

    但其实也不用过度担心,因为胶西县和黄岛区的警察和交警已经被动员了起来,分散守在铁道周围检查障碍物并防止闲人接近,火车跑起来还是挺安全的。

    在这列安全的列车的倒数第二节车厢中,韩松、林宇和魏万程以及一批参谋组成了“临时指挥室”,仍然在通过电报与中央塔和黄岛军港那边不断联络着。

    “喏,都在这了。”林宇把一张最新的表格摊到了狭窄的车厢小桌上,“之前我们一股脑往港区调兵,加上本来就在那边待命的海军陆战队,都集结半个多旅了。这么多人肯定不能都带过去,该选哪些?”

    韩松瞟了一眼,说道:“这还用选?这一路颠簸过去,你们陆军那些旱鸭子上了岸还能站直?直接拉两个营海军陆战队过去就行了吧。”

    林宇还没说话,魏万程先摇头了:“别,临安那边是有不少山的,你们的人登陆可以,进了山林就未必好用了。正好,港区有个山地营是去过黑龙江的,肯定不晕船,把他们带上吧。”

    韩松噎了一下,但是大局为重,也没继续争执,只是说道:“既然如此,反正也不能带骑兵炮兵,有这个山地营就够了吧?”

    林宇计算了一下人数,又摇头道:“不,炮兵确实不用了,你们船上的炮手可以客串,但骑兵得带上一些。”

    韩松惊奇地看着他:“骑兵?我们人都嫌装不够呢,哪有那么多运力带马啊?”

    林宇摇摇头:“呃,我是说不带马,只把人运过去,到了临安就地征集马匹。有备无患,这些骑兵即使没马,也能当重甲步兵用,但一旦到了那边需要骑兵却没人可用,那就抓瞎了。现在给港区发个电报,让王破虏他们整理一个连不晕船的骑兵出来,直接上船吧。”

    韩松想了想:“六艘海级,每艘八十人;两艘燎原级,每艘三百人。一千零八十人的员额,装一个陆战队营、一个山地营和一个骑兵连,挤挤倒也够了。不过得混搭一下……行,我们赶紧敲定计划,让港区那边开始准备吧。”

    ……

    19:13,黄岛军港。

    列车一路狂飙,很快赶到了东海湾南端的黄岛军港。

    此时的军港外围已经围出了一个接一个的营区,集结至此却又不会立刻出发的军队便就地宿营。而港区内部则一片灯火通明,被选中的士兵们正在有序登船,各类油灯、煤气灯和火堆几乎把码头周边照成了白昼,仓库和港中大船的样子在夜色中清晰可见。

    而这些巨大战舰的威武英姿,便引发了随列车新到港区的士兵们的一片赞叹。

    “快看,那是燎原级吗?”

    “真的,是燎原级啊,天哪,真是威武!”

    “战列巡洋舰,天下无敌,东海万岁!”

    “万岁!”

    作为东海海军的母港,黄岛军港停泊着从古到今数不清的舰船,其中既有已经成为军魂象征的星火级和烈焰级,也有新锐的蒸汽战舰。而其中最为新锐的,便就是今年刚下水的两艘主力战舰,被海洋部定性为“战列巡洋舰”的燎原级战舰!

    听着士兵们的赞美,韩松和一众海军军官得意地看着火光照亮的两艘燎原级,意气风发地说道:“七年磨一剑,如今此剑终成,便该是出鞘的时候了!”

    燎原级,便是当年由郑林提出概念,由梁恩及海洋部、工业部诸人联合设计完善,并倾全国之力、集中最新科技精华所建造出来的次世代战舰。

    这型战舰具备最先进的动力系统、最先进的火力系统、最先进的信息指挥系统……连一颗钉子都是专业供应商的精选产品。她的建造,几乎是东海商社的造船系统和工业系统这几年来最重大的任务之一,全体大会为她倾注了大量资源,投入了大量钢铁和先进机械,中途还遭遇了许多失败和挫折。但反过来说,为了解决建造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和技术问题,反过来又促进了产业链和科技水平的进步。

    实际上,江级、海级及她们所配备的先进钢骨结构和蒸汽动力系统,都是受益于燎原级项目而诞生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之前的蒸汽船全部都是燎原级的实验品。而经过了数不清的实验、挫折、小试牛刀和技术进步之后,这一级真正的主力舰终于得以在今年面世了——

    她甫一出世,便宣告所有旧时代的战舰全部过时了!

    燎原级不是单靠几个股东出谋划策就能建出来的,她的建造需要各行各业数万人的深入参与,难以保密,也不需要保密。实际上,自从两年前正式定型开始,这型船的假想图和简介就出现在了公共刊物上,成为国内舰船爱好者津津乐道的谈资,甚至还有人跑到阔马区爬墙卧草偷窥建造进程。只要窥探起来不过火,相关部门就不会随便制止,反而有所纵容,以提升国民的科学素养和自信心。

    也难怪现在这么多士兵见到她的真容之后激动起来,但这种激动也仅仅是思想前卫的东海国民才会有的独特情感,外人难以体会。燎原级的这些先进指标在没有相关知识的外行人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即使传播到了外界,也不过是和志怪故事一般的逸闻罢了。

    在火光的照耀下,两艘燎原级“燎原号”和“真炎号”静静地停靠在港区中央位置的码头上,她们是如此的美丽,看上去简直不像是这个时代应该存在的船——她船身修长,小角度的倾斜式艏部向上优美地高高扬起,船体干舷外飘,上层建筑大致可分前后两个舰岛,虽高低不平,但都包裹在向内倾斜的侧舷壁中。侧舷与船体两个斜面相交,形成一道自艏尖延伸到艉部的弧线,由红线勾勒,与白色涂装的船体映衬,形成了点睛一般的一笔,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掏出最华丽的辞藻去赞美。

    此时船内的锅炉正在预热,高高的烟柱从舯部的烟囱中冒出来,染得整个港区都是煤烟味,却为她们更增添了一份力量感。

    燎原级的设计风格“延续”自江级,但江级只是条二百吨的小船,而燎原级却是63米长、9米宽、吃水4米、排水量一千吨的大型战舰。单论排水量,这并非当今东海造船业的极限,在此之前,阔马造船厂已经有能力制造一些排水量达到1500t的大型传统海船了,如果有需要,他们完全可以把燎原级造得更大。但是受限于当今蒸汽动力系统的功率,过大的船无法在机动性上令人满意,因此多番考量后还是采用了现在的尺寸。

    虽然尺寸上略有遗憾,但如此后现代的设计风格在燎原级身上终于达到了完全体,给人一种超越时代的美感——既不是传统风帆战舰圆滚滚的外观,也不是钢铁战舰时代众多凌乱的部件堆积到一起的感觉,反倒有些21世纪注重隐身设计的驱逐舰护卫舰的味道,或许这便是大道归一吧。

    当然,在这划时代的外表下,她的内部结构还是很有延续性的。

    整艘船可以分为船体和上层建筑两部分。船体从下到上分了底舱、客货舱和炮舱三层,实际上就是继承自烈焰级的结构,只不过在此基础上向前后拉伸,伸出了尖锐高昂的倾斜式艏部和巡洋舰式的艉部,使得船体变得修长而优美,同时也有了更大的空间和更好的适航性。

    在修长船体的基础上,舯部又加盖了一层第二炮舱。而在第二炮舱的基础上,又在前部加盖了一层半高的舰桥,在后部加盖了一层高的封闭式炮舱。这些舱室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经典的类似于江级的双岛式布局。实际上,抛开设计风格以及艏艉部分,这艘船的主体结构其实和经典的74炮战列舰相差无几,也正应了当初郑林和梁恩捣鼓出来的设计思路。这种实用化的设计思路与设计师现代化的设计风格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这种有着强烈的时空错乱感的风帆蒸汽混动战舰。

    当前的燎原级装备了两台“炎能-3.5”大型锅炉和两台“洪流-450”复胀式蒸汽机,双轴双桨驱动,每轴可输出300kw的功率,两轴全力输出足以推动整艘舰船以12节的高速前进。她的煤舱最多可搭载125t优质煤炭,在8节经济航速下可续航三千海里。此外,她依然保留了帆装——不仅保留了,而且帆力比以往任何一艘帆船都强,在三根高达50米的高大桅杆所悬挂的海翼帆驱动下,即使不依赖机动力,也可达到最高15节的高速。这意味着她在风向适宜的情况下甚至不需要开机,真正的续航力要远超三千海里,这就为全体大会更宏大的目标提供了可能性……

    正是因为这种充沛的续航力,使得海洋部一开始将其归类为“巡洋舰”,寓意其可以纵横各大洋,随时镇压反抗力量。但又因为她具有两层炮舱和大面积的露天甲板,火炮数量达到了66门,仍然以侧舷炮击为主要作战方式,所以又冠以“战列”前缀,最终定了“战列巡洋舰”这么一个霸气的称谓,呃,也算贴切了。

    这两艘燎原级,现在便是东海国最大的底气和依仗。她们今年初下水试航成功后,便引发了海军各山头的哄抢,虽然最后还是如预料一般编入了机动舰队,但申请上船服役的官兵名单还是排了几里长出去。现在,就是该让她们的名号响彻寰宇的时候了!

    由于之前总参和临时指挥部已经通过电报进行了指挥,所以现在先锋部队的两营一连已经有序登船上去大半了。按照韩松规划的运载指标,这么多人是有些挤的,但横竖也就是不到两天航程,挤点也问题不大。

    被选中的海军陆战队和陆军士兵们怀着好奇的心情,跟着船上的水兵登上了船,然后下到了昏暗的船舱中——情势紧急,几艘船都没有事先准备多层床,而陆军又睡不惯吊床,只能在客货舱里打地铺,这条件就有些艰苦了。

    燎原级虽然是新锐战舰,但其实她的客货舱比起烈焰级还难受,既不通风,还要忍受动力单元传来的噪声、震动和热量,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但也没办法,这年代就只有这条件啊!

    而韩松他们这些高级军官的居住条件就好多了,住在前舰岛二层后半部的军官舱室中,视野和空气都要好得多。虽然刚启动的时候可能要闻一会儿煤烟,但随着船只的加速,烟柱很快会被吹到后面去——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当两艘燎原级战列巡洋舰和六艘海级驱逐舰装满官兵、检查完装备后,便不再迟疑,起锚离开了港区。

    在灯火和大灯塔的照耀下,她们沿着再熟悉不过的航道离开了东海湾,十六台锅炉全力燃烧,带着光荣与使命,一头向南扎入了深邃而未知的夜色之中……

第658章 燎原旅馆

    1273年,4月14日,6:05,杭州湾。

    “啧,这茶水怎么有股怪味啊。”

    燎原级“燎原号”的艉甲板上,一名骑兵领到了早餐之后,端到了一旁看着东边的真炎号吃了起来。不过,他刚喝了一口套餐中的热茶,就皱起了眉头——这茶水怎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

    这时,正好有一名老海军从旁边的桅杆上滑了下来,听到他的抱怨,气不打一处来,顿时骂道:“嚷嚷什么呢,海上的水就这样,想多喝还没有呢。奶奶的,现在的娃娃真是不能吃苦,陆军都怎么招人的……”

    骑兵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老海军年纪虽大了点,但也只是个中士,于是说话硬气起来——他自己也是个中士。“呵,我知道海上水难得,但咱出海还不到两天吧,怎么这么快就馊了?这也不像是馊了的味啊。”

    老海军一皱眉头,过来抢过他的木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哦……这是蒸馏水,味道是怪了点,但是煮开了的,干净着呢。哎,真是挑三拣四,想当初我们在海上飘的时候,能有点臭水喝就不错了,哪里像现在厉害了,船上都能常备热茶了。小娃娃一个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真是不知道感恩。唉,菩萨呐……”

    燎原级所用的炎能牌半水管锅炉虽然结构上复杂了不少,但本质上仍然是傻大粗黑,可以烧海水供汽。这在将来必然会带来结垢、腐蚀等影响性能的隐患,但至少在现阶段解决了补给锅炉水的难题。同时,由于这级别的大船底舱空间更充沛,所以标配了水冷子系统,可以冷凝废蒸汽,从而能给船上供应充沛的淡水。

    这无疑是又一项革命性的进步,这意味着以往困扰海船的淡水问题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不但足以供应船员饮用,甚至还能让他们定期洗个热水澡,相比旧时代可真是天上地下了。只不过,淡化产生的蒸馏水本来口感就有些怪,又在管道中不知道沾染了什么东西,就更有股诡异的味道了。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珍贵的淡水,比起过去海上时间一长就**变质的馊水还是好多了。

    不光有淡水,船上还重点建设了厨房,可以引入锅炉蒸汽进行高效烹饪。托此的福,燎原级上船员一天至少可以吃上两餐热食,虽然现在船上挤了五百多人远超正常配额,但炊事班还是设法蒸了一大批白面馒头出来,再夹上蒸热的干肉和腌菜,就是一顿丰盛的早餐了。

    这样的早餐,在过去的海上可是连想也不敢想的,就算是大船上也只有第一阶级的高级军官才能享用,普通水手只能啃冷食。这样的优渥条件也是燎原级编制令人眼红的原因之一,不少海军人士私下里甚至传说“上面比住旅馆还舒服”。

    时代的发展,可真是日新月异啊。

    骑兵被老水手一数落,也不说话了,匆匆把手上的夹肉馍和茶水料理掉,便与本班人集合在一起,回到船舱里了。现在船上人多,做什么事情都得安排好次序轮着来才行,吃早餐自然也不例外。

    当然,在等级分明的海军中,上下差别极大,普通士兵要来回折腾,更高阶级人士就不用了。

    在客货舱的中后部、动力单元的正上方,有一段封闭起来的区域,不见天日,但对整艘船非常重要——因为此处是操纵众多机械的控制室,也是轮机组的宿舍和工作区域所在。

    轮机长王铮大尉打着哈欠,从有节奏的机械声中醒来。

    王铮之前曾在荧惑号和黑龙江号上作为轮机长服役,因专业技能过硬而从一众申请者中脱颖而出,成为燎原号的轮机长。虽然他军衔只是大尉,但鉴于轮机组对于这艘船的重要作用,他毫无疑问是船上屈指可数的第一阶级之一。

    为了随时观察轮机运行状况并在第一时间处理突发事故,轮机组成员大部分时间都是宅在控制室里的,包括工作和睡眠时间。这样的生活条件当然是恶劣的,轰鸣的机械声和震动就从身边和脚下传来,即使是多层缓冲材料也挡不住,更不用说还有高温和憋闷了。所以,为了补偿这一点,轮机组的生活供应标准都是高两级的,即使是普通工程师也能住上床下桌的两人间,轮机长王铮的房间更是比照舰长室用了奢侈的大空间和豪华装饰。现在的早餐时间他根本不用去排队,直接就有人把洗漱用品和丰盛的早餐给他送了过来,顺手还换了马桶。只要能忍受得了噪音,这样的生活便算是很惬意了。

    实际上,对于王铮来说,那些机械声早就已经习惯了,睡眠丝毫不受打扰,要是没了哐哐的声音反倒还不好入睡了——因为声音停止就等于故障了啊!

    现在他按时醒来,精神头不错,先是快速洗漱了一下,对着墙上的银镜整理整理衣冠,然后出去在控制室里转了一圈,与夜班的同事打了一下招呼,确认轮机运行平稳,就顺手抄起了数据记录簿的副本,回屋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了起来。

    “0.49,0.53,0.52……很好,压力很平稳。三点的时候换了一次水,这个没问题。哎,尾槽的水抽得太早了,这样反而不好观察……算了,皮毛小事,下次跟他们说说就好了。”

    从出发到现在已经三十多个小时了,整套动力机构一直全力运行着。这实际上是个不小的考验。虽然之前海试的时候比这更长的压力测试都做过,但这次毕竟是真的要赶赴战场了,王铮不免还是有点担心。现在看数据还不错,让他安心了不少。

    既然没问题,他便风卷残云一般地扫干了桌上的炸油条和鸡肉饼,带着竹筒茶杯出了门,与副轮机长打了个招呼:“老庄,我先去开早会了,等下来替你!”,便上楼透气去了。

    出了控制室,客货舱里尽是已经憋得百无聊赖的陆军士兵们。他们都是选出来有过出海经验的,倒也不怎么晕船,这时正三五成群地吹着牛,不时有一班被喊到上面去吃早餐,同时也有放完了风又被关进来的。他们见了海军大尉王铮,也没太过惊讶,只保持着寻常程度的尊敬。

    王铮对此倒是不置可否,随意瞄了两眼,嗅了两下,没闻到尿骚味——乘客在船舱里撒尿这事以往可不是没发生过。不过其实在燎原级上并没必要担心这个问题,因为艉部是有完善的厕所的,托冷却水循环系统的福,船上的废水可以直接从底阀中排出去,安排下水系统也方便得多。

    他继续从楼梯走了上去。客货舱之上是第一炮舱,又称下炮舱,足足安置着十六对巨大的150mm“鲲”炮,同时也是大多数基层船员睡觉的地方——在军官们条件舒适的同时,他们还是只能睡吊床,不过这年头都这样,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吊床晚上挂起来睡进去,白天就卷起来绑在舷边,万一有炮弹打穿了还能做个缓冲物,也就这样了。

    这层有窗户在,理论上能透气,条件比客货舱要好一些,但很可惜,由于下炮舱炮窗下沿离水面只有1.5m,高速航行时浪很容易打进来,所以全程都是关窗的,空气好不了多少。

    而更上层的上炮舱条件就要好多了,窗户更大,更透气,就连天花板也更高一些。上到这一层之后,王铮也终于敢站直了身子走路了,不过他也没有过多逗留,只随意瞄了一眼窗外,确认外面风和日丽,便继续往前走,走楼梯上到了前舰岛的二楼之中。

    二楼分了前后两部分。后半部分是高级军官居住区,舰长室和两个军官舱室围成了一个“凹”形,中央是一个小餐厅兼会议室。前半部分则是航海及作战指挥的舰桥,是这艘船真正的首脑部分,比居住区还要高了一米半出来。

    整个舰桥形成了一个八角形上窄下宽的小楼,内部层高超过了三米,又分为两个半层:上半层有一圈透明玻璃镶嵌在四周,后面还用了厚厚的钢网遮挡以防中弹,是观察敌情并进行指挥的地方;而下半层是参谋军官和各种仪器所在的地方,负责进行各种通信和数据处理。如同江级的思路一样,一根桅杆从舰桥之中贯通而过,将两个半层联通了起来,如果有需要,可以沿着桅杆一直攀上去,到达顶甲板乃至更高的望斗,获取更好的视野。

    舰桥中随时有军官待命,现在天已亮,里面更是忙碌了起来。不过此处并非王铮的目的地,他只是简单去里面打了个招呼,便去了后面的居住区,与同属第一阶级的高级军官们会晤了起来。

    燎原号作为东海海军当前的头等新锐主力舰,军官阵容也是抽调的各界精英。舰长是功勋卓著的朱泾上校,其余还有枪炮长关大富中校、航海长吴风平中校、船医长李保忠上校等等。这些人军衔都压王铮一头,不过见了面也不会过于拘谨,唯有一人是他怎么也不敢怠慢的——那便是真正的大佬,几乎可以被称作海军创始人的韩松中将。

    此时韩松正坐在餐桌的一头,拿着一杯奶黑茶,与其余几名军官随意地聊着天。他可以随意,别人可没法随意,王铮现在见了他,也是立刻立正行礼道:“报告!首长好!”

    “哦,小王来了啊。”韩松现在气度也养出来了,随和地很,笑着就招手让他坐了下来,“睡轮机舱可真是辛苦你了。怎样,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王铮在椅子上虚坐一半,背挺得死直,“机器的状态好得很,请首长放心!”

    韩松点点头:“很好,没问题就好。”

    然后他便将杯子一饮而空,按到了桌上的孔座里,正襟危坐了起来:“现在还不能测量经纬度,但根据航程记录、电信号和对海岸地貌的对比,我们应该已经进入杭州湾,不久后就会抵达钱塘江口了。这意味着我们随时可能进入交战状态,得好好准备起来了。”

第659章 临安事变 一 乘风破浪

    1273年,4月14日,6:28,杭州湾。

    韩松开完早会之后,走进了前面的舰桥之中,接过几份新收到的电报看了起来。其中第一份是本土那边史若云发过来的,用幽怨的语气表达了对他的支持,其余几份是周边几个据点对于临安情况的汇报。

    他把第一份装进口袋里,然后对通信官做出了指示:“让郑林别轻举妄动,做好崇明防御,不要过来凑热闹;让陈远琪也不要急,反正他也赶不上了,集结更多的物资再一次过来。”

    在机动舰队紧急南下的同时,东海国设在宋国周边的其余据点也没闲着,势力范围主要在长江流域的河海卫队南部防区尤为紧张。这个防区现在由郑林领导,两天前他一收到消息,就在当地官府反应过来之前紧急收缩各商站的人员,准备固守崇明岛。现在东海商社在江淮流域已经有了浦东、扬州、建康、铜陵、安庆、江州等一连串的商站,可谓坛坛罐罐一大堆了,而此时宋国翻脸,这些商站都会有危险。但好在当初诸商站修建的时候就是按堡垒规格设计的,出事后又有无线电通传信息,使商站人员能够提前做好准备,因此坚守一段时间问题不大。只是商业渠道可能会因此损失不少,还得派船去支援或者把人撤回来,仍然有的要忙。郑林在处理这一摊子事的同时,居然还想带船去临安凑个热闹,实在是胡闹,于是就被韩松给干脆地堵回去了。

    另一边,瀛山公司的陈远琪也在筹集物资和兵员,准备过来临安帮忙。他们如果从瀛山岛出发的话,到临安倒也方便,不过那边多是帆船,没机动船那么快,所以韩松就让他们等几天准备好了再出发,多携带点物资,正好给先锋部队提供补给。

    通信官听了他的命令,迅速转化成精练的电报文言写在纸上,韩松确认过之后签上名,便交由电报员转化成十六进制编码通过无线电报发送了出去。

    不意外的,燎原级上装备了最先进的第三代无线电系统“神州通”,能够发射及接受1-100m波长的无线电信号,最大通信范围远达2500km。现在他们即使身处茫茫大海上,信息也比大陆上的绝大多数人更灵通,战略战术价值不言而喻。为了给这套无线电系统供电,动力单元中甚至配备了在当今如同黑科技一般的发电机,能够产生最高25kw的电力,不但足以发射无线电,甚至还能供应更多的用电器。

    韩松正处理着电报,航海长吴风平就凑了过来,一脸按捺不住的表情:“提督,你看,现在天亮了,风向也对了,咱们要不要?”

    韩松瞥了一眼隔壁标注出来的风向和风速,会心一笑:“好啊,那就传令全舰队,升帆加速吧!”

    他们之前一路走过来几乎都是正逆风,不适合升帆助航,但现在进了杭州湾转向西南前进,风从侧后吹来,这就很舒服了。所以,此时不起帆,更待何时呢?

    通过中波信号,命令很快传遍了舰队其余的七艘船。几乎就在同时,标志性的东海红边两仪纹白底帆从八艘船上渐次升了起来,而两艘燎原级桅杆虽高,升帆的速度却比小号的海级还要快。这显然是得益于桅杆底部安装的电动机,能以比人力大得多的速度升起帆缆,桅杆上几乎不需要留人,便可轻松升满帆。

    “时代真是不一样了啊。”吴风平看着迅速上升的帆布,感慨地说道:“这样下去,再过几年,一艘船不用十人就能开起来了吧?”

    韩松摇摇头:“商船或许可以,但战舰总是少不了人的,不然万一哪里故障了或者打坏了可就抓瞎了。”

    新技术意味着可靠性存疑,实际上现在船上的诸多新技术仍然位于辅助地位,用电动机升帆自然方便,可即使不用它,人力也照样能把帆升起来。别的东西其实也一样,即使把各种机械全扔海里,这仍然是一艘优秀的大船。

    不久后,几艘船都升满了红白色的巨帆,帆面在钢骨的支撑和风力的吹动下鼓了起来,有力地驱动船身前进——甚至比蒸汽机的动力还要强劲,燎原号很快达到了15节的设计航速,甚至还在继续上升,到了16节,仍有上升的势头。

    如此高的速度激起了高高的浪花,然后浪花又被尖锐的艏部劈开,分成两股冲刷过船身,这可谓真正意义上的乘风破浪了。各船上的画师或者有绘画技术的船员纷纷掏出了纸笔,勾绘下这难得一见而又激动人心的场面。

    吴风平激动地说道:“哈,据说当初海试的时候跑出过十八节的极速,真想看看啊。”

    韩松也感受着这种畅快:“啊,就该是这种速度,还要更快点……不过,有点快了,驱逐舰跟不上,通知轮机组降到工况二吧。”

    说来也真是惭愧,驱逐舰竟然跑得还没战巡快……不过早期机动船就是这样的,越大的船越能容纳更大的动力机组,而更大便意味着驱动效率更高,最终的结果就是最大的船就是最快的船。直到工业技术成熟到一定的程度,可以把强力机组塞进小型舰船中,才使得小而灵活的快速战舰得以大出风头。虽说如此,但现在的驱逐舰仍然是有意义的,毕竟大船就算再快也不可能一艘船巡遍整个海区,只能依赖数量众多的小船四散侦察。

    而现在,跑在最右翼的驱逐舰“蒲甘海”就传回了有用的情报。

    “岸上升起了烟柱?”看到电报后,韩松立刻拿起望远镜朝右边看去,果然在远方岸边的方向有一道淡淡的烟柱可以辨认出来,不久后,西方又有更多的烟柱渐次升起。“是烽火台啊,看来我们被发现了。”

    本来舰队在夜幕之中进入杭州湾,可以说无声无息,但天亮时为了确认位置接近了岸边,烟柱显眼,刚才又升起了鲜艳的东海帆,这就很容易被岸上的宋军发现了。

    南宋虽一向以水师见长,但当年也曾发生过金军乘船从海上进攻临安的事件,所以对于海防并未掉以轻心,在临安周围设置了六处“海军”(这个海军指的是以海防为主要目的的军事行政区),并设有烽火台和驿站以快速通传消息。现在烽火升起,临安方面想必很快会收到消息了。

    这显然有打草惊蛇之嫌,但韩松并不在意,甚至有所期待地说道:“好啊,聚过来吧,都聚过来吧,这才好一次解决啊……”

第660章 临安事变 二 江口遭遇 (加更)

    1273年,4月14日,7:31,钱塘江口。

    “咦,那边是不是宁海军的烟台,怎么升火了?”

    “莫不是手滑了……不对,北边的几个也升火了,是敌袭!”

    钱塘江口,一长列宋军的大战船正顺着江水向东驶入海中,船上的人看到北方烽烟升起,纷纷议论起来。

    若是韩松看了,说不定会以为这些宋船真的是被他给引出来了,但实际上并不是。宋军又没无线电,从看到烽烟到把命令传达给水师再集结起来作战,说不定一两天都过去了,哪里可能这么快?

    实际上,这些船原先是准备往庆元府去的,去攻击那里的东海商船并接手四海商会。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也算是很快了,御街之难前天刚发生,昨天枢密院就雷厉风行地指令水师集结,去庆元府拔除东海人在江南的这个大据点,今天水师就出发了。这样的速度还不算快的话,什么才能算快?相比旧宋军磨磨蹭蹭的做派,都可称得上雷厉风行了!

    稍后,还会有另一批水师出发,去夺取北方的崇明岛。如此一来,临安水师几乎倾巢而出,临安多少有些空虚,但枢密院也并不慌张——这才几天啊,东海军还能长了翅膀飞过来不成?

    而好巧不巧的,这批水师刚行到江口,就看到了北岸传来的烽烟,无意中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若是他们继续往南走,那么有很大概率就会避开气势汹汹而来的东海舰队,从而逃过一劫。但不幸或者说幸运的,他们的提督鲁遥看到烽烟后,决定就在江口待命,以防不备,然后就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8:11

    “提督,看到了,白帆红边,是东海船!”

    临安水师装备不差,望斗上的瞭望手都配备了望远镜,当东海舰队在东北方出现之时,他们很快辨认了出来,向下传递给了正在艉楼上等待情报的鲁遥等人。

    “是东海船?”对于鲁遥来说,这个消息是情理之中,因为能跨海来临安还能引发烽火的,除了东海人还能有谁?只是来的这么快稍微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也想出了“合理”的解释:“或许是从崇明或者瀛山岛来的,东海人消息灵通又有快船,星夜兼程的话也不是到不了。也罢,他们也预料不到本督正率水师出航,撞上我算他们倒霉。传我号令,起帆迎战吧!”

    鲁遥出身于军事世家,家中亦官亦商,他又是专业水师,对外界消息知道的很多。其实,他对东海国是很有感情的,对他们的成就是很佩服的,对他们的理念也是很认同的,对这次事件中他们的处境也是很同情的。但是,一码归一码,他毕竟是宋人,要忠于朝廷,现在朝廷与东海国起了冲突,他自然要站在朝廷一边。

    他的旗舰上旗鼓大作,整个舰队八艘大战船和十六艘辅船分成两列,排成一个双龙出水阵,向东北方迎了过去。

    等行动踏上正轨后,鲁遥亲自攀上了桅杆,对着东海舰队观察了起来——这个距离也看不清什么细节,只能数出两大六小八艘船来。

    他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反而惋惜地说道:“这几艘船就敢闯近畿,真是勇士。哎,可惜,临安岂是这么好闯的?看着也是好船,真是可惜了。罢了,你我各为其主,休要怨我。”

    看清了情况,双方接触差不多还要半个多时辰,他无事可做,便下去写起了日记。

    鲁遥的功夫也是练出来了,纵使船上摇晃,一行行苍劲的楷体字也不断从他的笔尖处流淌出来。现在他笔兴大发,记完今天的琐事仍意犹未尽,干脆背着辛稼轩的词开始龙飞凤舞练起了字……

    不过,正当他写得兴起的时候,突然却有副官打扰了他:“提督,东海船近了,请您督战吧。”

    “什么?”鲁遥提着笔有些愕然,下意识就看向屋内的海钟——这是京东商城出品的好钟,虽然精度并未达到测量经度的要求,但作为计时工具仍然是称职的——上面指针显示的是8:45。“还没到巳时,怎么就到了?”

    他的船上并没有精确测量距离的手段,但海上跑多了,大致估量距离的眼力总是有的。今天天气不错,望斗上发现敌船的时候,怎么也得五十里开外,而海战总得到十里之内才好准备开打,中间四十里的距离即使两船相向而行也要半个时辰才行,现在才过了两刻钟多一点,怎么就到了?

    副官也一头雾水的样子:“兴许是一开始看错了,兴许是今天船快,总之是到了。而且敌船的样子也不太一般,提督,您还是上去看看吧。”

    鲁遥意识到了不寻常,当即把桌上的东西交给小厮收拾,自己抓起头盔上了艉楼甲板。而一上去,他果然发现了情况不对——敌舰真的出现在不远处,肉眼可见了!

    他赶紧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单筒望远镜,朝敌舰观察过去,这一看果然看出了端倪。那几艘东海船划开波浪的姿态是他从未见过的,这意味着它们是在以远超寻常的速度狂飙。并且,那黑黑的烟柱,那侧面露出的舰岛和烟囱——这是传说中的蒸汽船啊!

    鲁遥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下令道:“传我号令,变阵,长天雁行阵!”

    东海国对先进技术并未保密,只是国外的大多数人都对这些奇技淫巧不感什么兴趣。但是,就算只有一小批人感兴趣,那么配合南宋巨大的人口基数,那也是个不可小觑的数量。科普刊物《格致新知》的热销就是明证,而鲁遥恰好也是它的读者。这本期刊就曾经多次介绍过东海国的蒸汽船,鲁遥对其有所了解,知道它的特性是可以灵活行动,但武备却不强——至少在燎原级诞生前确实是这样。

    不过在此之前,他并未见过蒸汽船的实物,只是当传说看待的。现在真正见到了,震惊之余,他也迅速理解了对面为何会行动如此之快,也自以为理解了他们的意图——肯定是想凭借灵活的优势,从自己这边绕过去啊!

    既然如此,那他当然得排出长长的横阵,对他们包围过去,锁住他们的进路啊。

    在鲁遥旗舰的指挥下,宋军八艘大战船渐渐地解散了队形,前船减速,后船向两翼加速分离,最终形成了一道长长的齐头并进的大横阵,对着前方的东海船拦了过去。

    而这就让对面的韩松有些疑惑了:“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敌人老排些奇奇怪怪的阵型出来,我们不是都教了他们线形战列是最优解吗?”

    他身后坐在指挥席上如坐针毡的朱泾咳了一声,说道:“呃,或许他们是怕我们绕过去,想拦截我们?”

    “我们看上去有这么好欺负吗,当成兔子一样拦截?而且真以为这样就拦得住吗?”韩松叹了口气,然后突然又眼前一亮,“说起来这也是个办法啊,咱们完全可以直接绕过去嘛!”

    以宋军战船的速度,只要机动舰队绕了过去,就别想追上了,也是个策略。而且全体大会昨天的会议争议很大,仍然有相当一部分股东不愿意与宋朝闹僵闹大,如果能不流血地解决战斗,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样会有不少后患,朱泾赶紧劝诫道:“他们运动虽慢,但前面离临安也不远了,万一在我们靠岸的时候追上来,那就有些麻烦了。同属华夏子民,能少造杀孽当然是少造的好,但是现在若不展现出雷霆手段把他们打服了,让他们阴魂不散跟上来,以后说不定得流更多的血,未必是好事啊。”

    “也是。”韩松笑了一下,“那就打吧,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吧。嗯……驱逐舰射程不够,让他们绕过去直接进钱塘江探路吧,我们叫上真炎号拐个弯,从他们前面斜切过去,然后轰几个洞出来再走。吴风平,你带人去作图,朱泾,船上的指挥还是你来。”

    朱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对枪炮长关大富说道:“关中校,让各炮位都准备起来吧。”

    “好的,”关大富已经摩拳擦掌了,“这些年来宋人可真是膨胀了,也该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力量了!”

    随后朱泾又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让损管组就位,让轮机组将锅炉火力重新调高,让搭船的海军陆战队拿枪去甲板上待命,甚至还让陆军抽了一批人出来去帮着搬炮弹。总之,这艘船瞬间活跃起来了。

    下炮舱中,32门庞大威武的鲲炮已经装填完毕,炮手们期待地看向本层的枪炮副官。“怎样,老大,这次该我们发威了吧?”

    虽然身为前装滑膛炮已经有些落伍,但150mm口径、3米长的鲲炮仍然是现在东海商社乃至全世界威力最大的量产火炮,同时存量也足够多、价格还便宜,所以燎原级仍然大量装备了它们。由于这型火炮是铸造的,每门有2.5吨重,所以安置在了下炮舱中,以压低重心。但也正是因此使得炮口离水面过近,在内河或者近海平静时还好,真到了外海的时候,稍有点浪头就容易拍进来,弄得炮窗不得不时时紧闭,真是憋屈。可现在即将进钱塘江了,总该开窗透透气了吧?

    但枪炮副官与舰桥通过电话后,还是一脸无奈地说道:“本舰不会减速,还是没法开窗,再等等吧。”

    这不免让炮手们失望了起来:“哎,又得看上面那些家伙表演了。”

    而在他们失望的同时,头顶上的上炮舱里的炮手们却一个个摩拳擦掌,将崭新的漆成了白色的充满了机械美感的17式轻型舰载速射榴弹炮推出了炮窗,远远地对准了前方的猎物。

第661章 临安事变 三 先进火炮系统

    1273年,4月14日,9:00,钱塘江口。

    17式轻型舰载速射榴弹炮,是脱胎自陆军的15式野战炮项目而诞生的一款后装线膛火炮。

    15式单就炮身部分来说,完成度很高,设计优秀,威力强劲、装填便利、精度惊人,但是装到炮车上之后,却困扰于巨大的后坐力所带来的制退和复位问题,导致实力无法有效发挥。

    这一点让陆军炮兵非常头疼,但是对于海军来说却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们不需要把火炮在泥泞的野地里拖来拖去,大可以用早就成熟的重力式斜轨炮架来解决这个难题。所以,他们很不客气地把15式的设计抄了过去,采用相同的88mm口径和弹药,只是身管加长到了25倍径,装到了船上,应运而生成了燎原级的真正主力舰炮。

    实际上,海军大佬们对17式非常满意,本想给燎原级所有炮位都装上的。只是这炮前年才定型,产量有限,而且尚未经过实战检验,万一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毛病就不美了,所以才在下炮舱中装了一层经典而成熟的鲲炮以保底。

    现在,与憋屈的下炮舱不同,上炮舱的炮兵官兵们意气风发,准备用这种新宝贝好好请敌军吃顿大餐。

    负责这层的枪炮副官周宏大尉与舰桥通了电话后,大声对炮手们吼道:“弟兄们,今天就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不用客气,第一发就装上穿甲爆破弹,轰他娘的!”

    爆炸弹在陆军中早就很普遍地应用了,但海军对此一直很保守,因为船上的环境更封闭,弄不好还没炸到敌人就先把自己给炸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敌我技术都在进步,又有了燎原级这样的新锐战舰和17式这样的先进火炮,再不应用也就说不过去了。所以,这次两艘燎原级上配备了多种爆炸弹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平时都是妥善保管在水线之下底舱之中的弹药库里,即使是战时也不会一股脑堆在炮舱里,而是通过升降井随用随取,炮位旁边仅有的几枚也会放在用嵌铁木板特制的分格弹药箱里,以防一个失误全舱遭殃。

    现在,根据周宏的指令,炮手们便从弹药箱中取出所谓的“穿甲爆破弹”——这是海军特有的爆炸弹种,实际上就是皮更厚、装药更少的榴弹,兼顾了穿甲能力和破坏力,可以穿透厚船壳之后再爆炸,而且万一在自己这边走火了也相对安全些。它是一枚整装弹,弹头已经与内装发射药的黄铜弹筒组装到了一起,因此装填起来非常简单,左边的炮手拉开横楔式炮闩,右边的炮手直接把炮弹塞进去,左边再关上门,这便搞定了,相比旧式前装炮的装填简直是眨眼间的功夫。

    顷刻之间,左舷的十门17式便已经装填完毕了,周宏对此非常满意,巡视了一遍之后,便走到炮舱中央稍偏后一点的信息台前。炮舱的这个位置由于有烟囱穿过,连带着隔热层占据了不小空间,所以不方便布置火炮,转而安装了一系列的仪器和仪表。

    他一边透过炮窗看着远处只有一个小点的南宋水师,一边盯着天花板上一个遍布着各种指针的仪表盘,默念着上面五花八门的数据,等待本舰进入战斗位置。

    “2300米,10.1节,78度,快了……”

    燎原级装备了划时代的先进火炮系统,而所谓的“先进系统”并不单单只是指火炮本身而已。

    要知道,海上炮击不同于陆地,你在动,敌人也在动,不但前后动,还会随着海浪上下起伏左右横摇。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射击场景,影响命中的因素绝不只在火炮身上。线膛炮虽然比滑膛炮精准得多,但如果只靠人眼瞄准,那么在这么复杂的场景下其实也准不了多少,隔远了都是听天由命,还是只能逼近到几百米的肉搏距离才能有足够的命中率。

    而如果还是这样野蛮作战的话,那未免就显得有点美中不足,仿佛革命性的新火炮只是稍微强了一点快了一点而已,并没有产生代差性的进步,无法形成碾压式的无伤作战。当然,东海军人不畏牺牲,可不需要牺牲的时候为什么非得浪费生命呢?

    所以,这套“先进火炮系统”,并非只是火炮的革新,还包括着更难被人注意到但更具革命性的信息技术革新,凝聚下来就是“先进观瞄子系统”、“先进信息子系统”和“先进火控子系统”三个重要部分。

    现在两艘燎原级正在宋军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进行一次阵前大转向,船帆已经收了起来,纯靠螺旋桨的动力向东南行进到了宋军大横阵的右翼边缘。

    就在宋军以为她们要就此逃跑的时候,两艘巨舰却突然又向右急转,一前一后用左舷对准了宋军舰队的正前方,将完美的身姿和黑洞洞的炮口一同露了出来。

    而在这一系列绚丽动作进行的同时,燎原级艏艉两端的测角仪却始终对准着宋军最右翼的那艘大战船。这是东海人惯用的经典的三角测量手段,燎原级仍然沿用着,不过却进行了重大的改进,两台测角仪被安置在万向架上,如此一来可以减少一部分因晃动而产生的误差,从而使得测量数据更为精确。

    不仅如此,舰桥顶部还有两个相距甚远的“望远镜”对准着目标。这实际上是两台特殊的潜望镜,由一名经过特殊训练的观察员操纵,双眼分别观察一只镜头并不断调整角度,若是没有同时对准目标则会产生重影,否则就会在眼中形成稳定的实像。而看到实像的时候便说明两个镜头精确地对准了目标,通过计算两个夹角,便可以计算出与目标之间的距离。这套光学测距装置实际上同样应用了三角测量原理,但不受本舰运动影响,精确度要高得多,当然,对于制造工艺的要求也高得多,不是轻松能制造出来的。

    这一新一旧两套测距系统合在一起,便是“先进观瞄子系统”,可以更准确地测量目标距离,从而为进一步的火控奠定了基础。

    “1.554,1.570……”“1933……”

    舰桥之中,火控组的一名少尉正读着仪表上显示的两组数据。它们分别来自于旧系统和新光学系统,前者给了两个角度,而后者直接传回了测距值——能直接从仪表上看出数据,这就是“先进信息子系统”的功劳了。

    观瞄所得的数据被转化为电信号,直接通过电缆传递到了舰桥中,驱动仪器内部的机械零件按特定的次序运行,间接带动仪表上的指针指示出数据。虽然在后世看来是不太准确的模拟计算,但对于现在来说已经足够准确和先进了。

    少尉正要对角度数据进行查表,关大富就打断了他:“直接采信光学数据,开始计算吧!”

    根据之前实验的结果,光学系统的准确度要远超旧式测距装置,现在船上同时保留了两套装置,与其说是相互印证,不如说是留个备份而已。现在没出什么状况,直接采信新系统即可。

    “是!”

    少尉立刻在另一个仪器面板上操作了起来,这个面板不小,但现在上面只有“距离”一行参数,只要把下面的数字旋钮转到相应的位置就好了,然后四个标明了“实心弹”“穿甲爆破弹”“高爆弹”“榴霰弹”的指针瞬间指示出了各不相同的用密位表示的角度值。而且就在同时,距离参数和这四个密位值也同步传递到了炮舱中的仪表板上。

    这个面板背面是一台中央塔出品的机械式计算机,唯一的功能便是根据距离值输出不同弹种所需的射角。这看上去很神奇,但实际上并不复杂,因为省略了诸多影响因素后,它的内部结构只要几个旋转运动便可搞定,核心技术其实是在仪表盘的非线性标注上。

    “真是快啊。”看到数据瞬间出现,关大富由衷地感叹起来,但实际上他对它并不太信任,又抄起表格确认了一下,“15.3……嗯,都没问题。”

    还好,并没有出错。

    与此同时,另一名少尉在另一台更复杂的机器上,根据本船航速、航向角等诸元计算出了更微妙的横向射角,同样同步到了炮舱之中。

    这两个装置加起来,便是所谓的“先进火控子系统”了,根据数据迅速计算出统一的射击参数,从而减少射击的准备时间,取得更好的准确度。如果只是这样,那比之前的查表其实也并没强出多少来,但这套火控子系统更根本的优点在于反应迅速,并非给完一组数据就完了,而是随着双方位置的不断变动,在随时更新着数据,这对于炮手来说就极有参考价值了。当然,这样的火控在后世看来仍然是小儿科,风力和地转偏向力等诸多影响都没考虑进来,但还是那句话,在现在已经足够先进了。

    舰桥地板之下的上炮舱之中,周宏仍然在盯着头顶上的仪表板。这个板子可分上下两半,上半显示的是距离、航速、风向等“客观数据”,而下半则是火控组给出来的射角等“主观数据”,炮手可以直接照抄主观数据,也可以凭自己的经验根据客观数据进行微调。当然,自己调的结果并不一定就比主观数据要强,而要不要调、怎么调的责任重担实际上就压到了周宏的肩上。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周宏的压力也逐渐增大,正当他如坐针毡的时候,一通来自舰桥的电话突然拯救了他。

    “是,明白,先校射,1500米正式开打!”周通拉着电话走到了中央的05左和06左炮位前,对炮队长说道:“按给定数据来,先来两发试射!”

    燎原级上的炮兵组织结构沿用了海军的成熟经验,每个小队负责两对炮,而上炮舱的05、06炮位位于整艘船的正中央,可谓是核心炮位,自然要由技能最为熟练的炮队负责。

    宋子实上士就是这个小队的队长,他接到命令之后,不二话,直接拍了拍05左炮位射手的肩:“知道了吧?开始瞄准吧。垂直正00-83,水平负00-14。”

    射手根据他的指示,带人转动摇柄,将火炮仰角调整到了大约5度,又仔细地转动瞄准具,使它略微向右偏了一点点,这样瞄准时炮口会略向左偏,以补偿因本舰向右运动而产生的横向偏差。然后,他就坐到炮身左侧的瞄准位上,用右眼透过瞄准具的望远镜看向了远处的目标——17式的射程高达三千米甚至更高,如此远的距离已经不可能用肉眼去瞄准,只能借助光学器械了。足以用来瞄准的望远镜同样不是个简单东西,需要极高的工艺水平,也就是这几年受益于工业水平的提升才能可靠地制造出来,但仍然很贵。

    即使有瞄准镜,想准确对准几千米外的目标也不是个简单的任务,因为本舰在不断地运动和摇晃,稍一晃就会使镜头内的景象产生巨大变化。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炮位右侧还有一人在专职负责调整炮身的平衡,他盯着炮架上的重力式垂直指示器,手握两根摇杆,随着船身的摇晃不断微调着炮管的角度,使其与水平面的夹角保持相对稳定。这样的人力垂稳不可能太精确,但总比听天由命强多了,在他的帮助下,射手只需要指挥队友调整水平射角追踪目标就行了。

    17式的炮架沿用了之前的成熟设计,靠近炮窗的位置有一根固定的转轴,而尾部放置在后面的一道弧形铁轨上,这样就可以不费力且大角度地调整水平射角了。

    两名炮手协力转着炮尾的转轮,使火炮水平旋转,而射手口中念念有词,指挥他们的动作:“左左左……停!”

    当宋军最右翼的那艘大战船在瞄准镜中稳定出现的时候,射手突然喊停,然后稍一确定准星的位置,果断扣下了扳机。

    随着扳机的扣下,炮闩内部的击针被释放,猛地撞向药筒底部的底火。药筒内部有六件硝化纸包装的药包,每包都装着三百克黑火药,这些黑火药被压缩造粒成棋子大小,以取得最适应17式炮管的燃烧曲线。现在,这总计1.8kg发射药在底火高能射流的激发下,渐次爆燃释放出巨量的高温气体,有力地推动了7.1kg的穿甲爆破弹弹头向前加速,弹头周边的铜质弹带嵌入膛线之中,使得弹头一边前进一边自转。最终,在弹头通过2200mm长的炮膛出膛的时候,已经加速到了450m/s的高速。这几乎已经是普通黑火药能达到的顶尖水平了。

    与此同时,安置着炮身的炮座猛然后坐,沿着炮架上倾斜的钢轨一边后退一边上升,最终停了下来。这样的设计能够用火炮自身的重力有效地吸收后坐能量,复进的时候也相对省力,虽然简单但很是有效,即使对于现在来说也是非常适用的。

    现在燎原级上的炮架相比当初的原始设计几乎没有变动,只是在炮座两侧加装了两根管状的配件,管内有一根粗大的弹簧。这样炮座后退时弹簧被压缩,可以减少后坐距离,复进时弹簧释放弹力,可以加快复位速度,对于提升射速有很大帮助。

    这弹簧看上去形状简单,但依赖于基础冶金学,是将锰钢精心冶炼加工并热处理才能做出来的,而且寿命有限必须要定期更换,成本可不低。不过好在它只是配件,即使不装弹簧,整个炮架依然能完成制退复进动作,只是耗时要长上一点。现在有它的帮助,炮座很快达到了最高点,又在弹力和人力的共同作用下向前运动,没多久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可以再装填了,整个过程相比旧式火炮简直可称电光火石的功夫。

    另一边,弹头出膛后,一边自转一边向前高速飞行,划出一道平滑而稳定的弧线,直直地朝目标撞了过去。

    不但炮舱中的周宏和宋子实等人紧张的盯着前方,上面舰桥之中的诸人也瞪大了眼睛看过去,而舰桥位置更高,看得也更真切——这其实有点废话,这么高的舰桥就是为了能更好地指挥海战而设立的啊!

    然而令众人失望了。即使经过了这么多的努力,炮弹还是与目标擦身而过,落在了目标左侧约一个身位的海面上,激起一根小水柱,片刻之后又爆炸产生了一片水花和乱波。此外,就没有其他的效果了。

    “哎……”

    虽然在这么远的距离上想首发命中实在是有些做梦,但真的落空之后,不免还是对士气造成了一定的挫折。

    但是,韩松看到结果后,反而高兴地喊了起来:“好,第一发就打到旁边了,接下来还跑得了?就这个参数,也不用等一千五百米了,全弹发射,火力覆盖过去!”

第662章 临安事变 四 概率与数量

    1273年,4月14日,9:06,钱塘江口。

    “轰!”

    几乎就在水花溅到了身上的同时,钱见听到了北方传来的炮声,脸上仍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这,这有三四里了吧……怎么打过来的?”

    钱见是钱塘水师大战船“明芳”上的炮手,虽然负责的只是最小的露天甲板上的两千斤炮,但他对火炮能做到什么程度是很了解的。即使是下炮舱里的五千斤大炮,也不可能打这么远吧?

    呃,也不太对,如果是在地上打炮,打这么远也正常。可现在这是海上啊,随便有个浪头就不知道飘哪去了,哪有可能经过这么远的距离准确把炮弹送到鼻子尖上?(水花都溅到船上了,当然算鼻子尖了)

    今天他们本来喜气洋洋要去庆元府发财,结果莫名其妙撞上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东海船,摆开了阵势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可是,那几艘东海白船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居然能拖着黑烟无风自动,简直是神鬼作——呃,还不至于,因为明芳号这些大战船也是能无风自动的,不就是踩螺旋桨吗?但他们跑起来也太快了点,这是塞了多少脚夫进去啊?

    而且对面的东海船模样也忒怪了点,别的船要么是两头高中间低,要么是平的,偏偏它却是中间高两头低……但是怪归怪,还真好看,洁白的大船以修长的身形在海面上劈风斩浪,简直就像白龙一样!

    军官们说是要拦截他们,但看他们在海上灵活自如的样子,多半是拦不住的。钱见一开始看几艘小船从自己这艘船的右边轻松地绕过去,还松了口气——过去就好,不然真得打起来了,东海人火炮多厉害啊,万一撞上了怎么办?还是和气点好。

    作为引入了大量东海理念制造而成的大战船上的一员,钱见自然是听过不少东海人的传说的,知道他们火器犀利——但他从未意识到居然犀利至此!

    两艘大船眼看着就要绕过去了,却突然转了回来,居然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就敢开炮,居然还真的差一点就打中了!

    与他一样,明芳号上的其他水兵和军官也疑惑起来,七嘴八舌展开了讨论。

    “妈呀,打得也太远了吧?”

    “兴许只是蒙的?”

    “谁知道呢……我的妈呀!”

    他们正说着,突然又一个黑点从前面飞了过来,落在了船右前方的海里,又激起一根水柱。水声与炮声交汇在一起,再次让他们感到一阵胆寒……天哪,不是错觉,是真的准!

    钱见下意识地转头朝艉楼看去,想知道舰将会做出什么反应。

    但上面的军官们也手足无措,他们并非没演练过与炮舰作战,相反一贯将烈焰级作为假想敌而制定战术。可是再怎么战术也是在火炮能够得到的地方辗转腾挪,而现在敌方的位置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射程,这时候能怎么办?

    转头就跑肯定是不行的,但也不能迎头冲上去啊,自己船慢追不上不说,还会破坏排好的队形。所以他们商议了一会儿,便果断——打出旗号向旗舰求援了。

    但就在他们打旗号的功夫,又有几枚炮弹落了过来,仓促间宋军可能无法分辨,但这是另一艘燎原级真炎号打过来的校射炮弹。它们的到来,意味着一轮狂风骤雨即将来临,即使宋军并未意识到,也将很快亲身体会到。

    钱见对于长官们的迟钝有些失望,但倒也并未多恐慌。毕竟他就是打炮的,对炮弹的威力最清楚不过了,打到人身上当然必死无疑,但打进厚厚的船板里也未必会有多大的效果,前面有一大片木头挡着呢,也打不到他身上。

    于是,他把目光转回来,又探头朝前看去,而这一看顿时让他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去——对面的大船侧舷的炮口突然亮起了一片火光!

    “趴下!”他下意识对周围的战友吼了一嗓子,然后也不管他们反没反应过来,直接抱头蹲了下去。

    旁边几个炮手被他这么一咋呼,都是一头雾水,但也不需要解释,他们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数不清的炮弹砸了过来!

    真的是数不清!炮弹一个接一个地砸了过来,炮声和落水声一阵接一阵,几乎可以称得上连绵不绝!

    炮手们这下子也跟钱见一样,死死地趴在甲板上,听着声音心里不断估算着飞来炮弹的数量,越数越是心寒——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怕不是有上百枚了,还在不断打过来,明明就只有两艘船而已,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炮弹!

    这数也数不清的炮弹不断落过来,纵使其中大部分仍然落进了水中,但也不免有一部分直接砸到了明芳号上。

    17式所发射的弹头重量达到了7.1kg,与120mm直径的球形弹相当,但横截面积还不到后者的一半,所受的空气阻力要小得多。即使跨越了近两千米的距离,穿甲爆破弹依然有超过300m/s的存速,比起早期火炮的炮口初速也不差了。而且,锥形弹不仅在空气中的阻力小,在木头中的阻力同样也更小,撞上明芳号艏部船板之后轻松钻了进去,然后就是——轰!

    “这力道怎么这么大?”钱见感受着地板上传来的震动,感觉有些不对,炮弹就算打中了,震一下也就完了,可这怎么有种往上鼓的感觉?而且……他抽了抽鼻子,“怎么有股火药味,我们这边开炮了吗?”

    他的问题其实只是自言自语,因为在连贯的巨响中人声根本传不出去。但不用他提醒,其余几人也察觉到了不对,自己这边又没开炮,怎么会有硝烟味?

    很快,他们就惊恐地发现了真相——船头着火了!

    穿甲爆破弹在攻入船壳内部后,事先设定的引信也到了时间,内部装药发生了爆炸。这对于海战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但客观来说,这种弹头装药量只有150g,而且黑火药本身的爆炸威力也有限,所以其实破坏力并不大,也就是能给周边的木板炸个小坑出来的程度。但坏就坏在,这船是木头做的,被火药炸一下很容易产生细小的碎屑,这些碎屑相比整块的木板更容易被高温药气所引燃,而一旦有了这些星星之火,周边的大块木头也就很容易跟着烧起来。所以,弹头爆炸的地方难以避免地有烟火冒了出来。

    这种小火苗若是及时处理,还是不难扑灭的。但宋军没有专门的损管工作,附近的船员又早就被巨大的声势吓跑了,所以根本没人去管这事。火势从中弹最多的艏部开始燃起,很快向后蔓延了过来,甚至烧到了炮舱中来不及撤走的火药,发生了进一步的爆炸……

    ……

    另一边的燎原号上,火炮的连续发射也使得炮舱沉浸了在硝烟的气息中。

    后膛化对于舰炮的意义尤为明显,炮手们不再需要将火炮前后移动甚至危险地把身体探出窗外去往炮口中装填,只要在炮尾开开闭闭就能轻松完成换弹,因此一个个都打得酣畅淋漓。刚才的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单是上炮舱的十门炮,就发射了五十枚以上的炮弹出去,都顶得上三甲板战列舰的一轮齐射了。

    与此同时,舱内输弹井的升降梯也不断上上下下,把新的弹药从弹药库中提举上来,再由一队被拉来帮忙的陆军搬运到各炮位上去,为他们补充弹药,并将打空的药筒送回弹药库中。

    但是,装填的问题解决了,可还有别的问题是解决不了,比如烟雾。毕竟17式的发射药仍然是黑火药,恼人的硝烟是消除不了的。燎原级对此做出了一定的应对,炮舱中安装了排气扇,由先进的电动机驱动,不断将外界的空气鼓进来,将大部分硝烟从炮窗中驱散出去,使得舱室的空气质量不至于过度糟糕。但是,这也只是稍微改善一下,没解决根本问题,炮舱之内的烟气能驱走,炮舱之外就只能等自然扩散了。而在连续的发射之下,硝烟的产生速度已经超过了扩散的速度,在左舷外围堆积形成了一片云雾一般的烟团,笼罩住了射手们的视线。

    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若是不能瞄准,那就等于打水花了。所以,在烟雾形成之后,舰桥适时下达了停止炮击的指令,仪表板上的一个绿牌子翻成了红色,同时又响起了一段休止铃声。各炮组打完最后一炮后,便停止了射击,整艘船渐渐安静了下来,只留下脑海里不断回响的耳鸣声。

    炮击一停,周宏立刻指挥道:“好,射击停止,现在开始清膛!”

    由于采用了金属药筒,黑火药爆炸产生的大部分残渣都留在了药筒里,使得17式不需要像前膛炮那样频繁清膛。一般来说,打个十几发再清膛也是没关系的,但现在既然一轮射击停止,那么为什么不趁这个间隙赶紧先清理一下呢?

    炮手们熟练地拿起了水桶和海绵拖把张罗起来,他们都是熟练工,不需要操心,于是周宏顺路攀上了后舰岛的小炮舱,借着高处观察起战果来。

    燎原级共搭载66门大炮,除了下炮舱的32门鲲炮,剩下的都是17式。其中上炮舱20门,艏艉露天甲板放置了6门,最后8门则放在了后舰岛的小炮舱里。

    燎原级与江级一样,都是双岛式布局,舯部有前高后低两个高出来的上层建筑。其中,两型船的前舰岛都是指挥用的舰桥,但后舰岛的定位却并不相同。江级的后舰岛是蒸汽机组的控制室所在,是因为底舱深度不够而不得不设置的上层建筑。但燎原级的后舰岛并没有这个作用,实际上设计部门一开始并不打算设置这个舱室的,而是想着直接留一片露天甲板出来,八门炮就这么露天放置。但是后来发现情况不对,这个位置正好在烟囱后面,而烟囱里偶尔会冒出未燃尽的火星,万一好死不死落在大炮附近点燃了火药,可就真是无妄之灾了。所以,干脆又在这八个炮位之上加盖了一层甲板覆盖起来,便形成了所谓的后舰岛小炮舱。

    站得高射得远,这个小炮舱其实是个比上炮舱更好的射击位置,刚才这里的四个炮位也酣畅淋漓地打了好多炮弹出去,现在正在抓紧时间清膛。周宏来这里也不是来打炮的,简单瞄了一圈,就拿起望远镜从窗口望了出去。小炮舱毕竟高了一层,烟没那么重,扩散也快些,虽然也还是有,但总能看个大概。

    而与其他几个正在观察战果的炮手一样,当他看到对面的明芳号燃起了熊熊大火之后,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打成这样了……果然该是这样!”

    在视野更好的前岛舰桥上,韩松对此也非常满意。虽然这套粗糙的火控子系统效果仍然算不上多好,但只要能把命中概率从“无”提升到“有”,然后再配合后膛炮的高射速把数量堆上去,那就能取得满意的攻击效果。

    他又瞄了一眼时间,看了一下海图,便说道:“很好,就用这样的攻击力度,对这八艘船一一点名,然后我们就走!”

    ……

    “这怎么可能!”

    看到右翼的明芳号上所冒出的浓烟,鲁遥陷入了震惊之中,这是多么恐怖的威能啊!

    东海战舰攻击了最右端的明芳号后,又开始对次右的青萍号打起了炮弹,如果能打出同样的效果,那么这艘船也就凶多吉少了。

    鲁遥对此既惊且忧,但他毕竟是食君禄的,不可能一走了之。他看了一眼远处的两艘巨舰并估算了距离之后,果断下令道:“打出旗号,全军全速全进,冲上去混战!”

    然后,他的旗舰便第一个提升到了最高的前进四工况,动力舱中的脚夫全力踩踏,加上风力使得这艘船达到了接近八节的高速,一马当先向前冲了出去。

    现在两支舰队距离大约一千五百米,而且航向相互垂直,以这个速度,五分钟内宋军便可进入交战距离——虽然即使近身战他们也未必能战胜拥有先进火炮的敌人,但他们背后就是临安城,已经不能退缩了!

    似乎是发现了他们的冲刺,两艘燎原级结束了试射,正式开始了下一轮攻击。炮弹如疾风骤雨般飞来,不幸被选作了目标的清萍号很快又成了下一个受害者。

    不久后,下一艘博远号也盯上了。到现在,双方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一里之内,东海战舰的命中率大幅上升,几乎发发中的,而博远号由于舰首对敌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硬吃了这轮伤害。论起中弹数量,它可比前两艘船加起来还要多,现在眼看着就不行了,伤势比已经烧了一会儿的明芳号还要大,船员只能仓促之间放下小船逃生,而更多的人则选择直接跳进了海里。

    漫漫大海上,眨眼间已经有三艘大战船变成了火堆乃至残骸。当初他们在钱塘江上神气地给皇帝表演的时候,何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博远号与旗舰相邻,这副惨剧就在鲁遥的身边活生生的发生了,看得他心痛不已。但是心痛也没用,这位提督很快化悲愤为动力,怒吼着下令道:“右满舵,左舷对敌,给我狠狠地轰他们!”

    在右翼几乎全灭之后,鲁遥他们终于冲到了东海人的舰船面前,现在是时候把炮弹挥洒过去了!

    在旗舰带领下,左翼四艘大战船开始了缓慢右转,从齐头并进的横阵逐渐变成一字前行的纵阵。在这个队形下,侧舷火力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东海人需要面对的将是一百多门已经装填完毕的十五斤重炮!

    鲁遥一边向后观察后续舰的转向,一边向前察看东海战舰的动作,如果在这将转未转之时吃上一轮炮,他可消受不得啊。不过还好,两艘白船继续行驶,并未开炮,而自己这边马上就转过去了——等等,情况不对!

    两艘白船虽然没开炮,但却把船身向右拐了个弯,一边还把帆挂了起来,灵动地向北方驶去。就在宋军的众目睽睽之下,这两艘船加速到了难以想象的高速,飞快地与四艘大战船拉开了距离,然后又开始向右转向,对着东南方的逆风把帆降了下来,却依然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前进着,很快就回到了他们的正前方。

    “这是何等的妖孽……不好!”鲁遥看到这副难以置信的场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丁字头被他们抢了!”

    ……

    两艘燎原级凭借优秀的机动性抢到了宋军纵队前方,用右舷对准了对面旗舰的艏部,再次进入了单方面攻击的优势战术位置。这次距离合适,不仅有20门17式发动了炮击,就连下炮舱的鲲炮也开窗参与了进攻。

    鲲炮毕竟打的是12.5kg的炮弹,单论炮口动能,还是要高出17式一截的,所以堪称“威力最大”。但相比今日17式的出色表现,它无疑是让人失望的,不但命中率丢人,而且打完一炮得花上半天去装填,一共也没打中几炮,期间还从窗口溅进了不少水花来。

    但不管怎么说,在全船66门大炮的轰击之下,鲁遥的座船与之前四艘船遭受了同样的命运,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而剩余三艘船的下场也就不必说了。

    东海军没什么时间浪费,摧毁宋军主力后,便起帆加速,继续向钱塘江深处前进了。

    钱塘江本身水很深,足够行海船,但钱塘江口与海水交汇的地方骤然变宽、水流减速,导致泥沙容易在此淤积,形成了大片的浅水区,低潮时水深甚至只有1-3米,只有少数几个航道可通行,必须小心才行。

    这也是鲁遥敢在江口拦截东海人的底气所在——即使绕了过去,等到了浅水区也不得不减速,可以回头再追上。但现在东海舰队已经将宋军水师打垮,也就不需仓促闯入,可以有序入江了。

    六艘海级上不少人都来往过临安,对水文很是熟悉,现在先行一步的他们已经探好了航道,两艘燎原级直接跟了过去,轻松地进入了钱塘江主航道,而临安也就近在眼前了。

第663章 临安事变 五 棋到中盘

    1273年,4月14日,9:13,临安。

    “别往前了!”

    林白水刚要把手中的沙袋扔到前面去,就突然感觉被拽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后仰倒在了地上。

    不过他却并未因此而生气,因为他眼睁睁地看到一枚大铁弹从他前面不远处的窗户撞了进来,一路砸了屋内好多家具,崩出一堆木屑,要不是这么一倒地,说不定他就得被扎成刺猬了。

    等到这阵过去,他才和后面的人小心地爬到后面躲到掩体后。安全之后,他喘着气爬起身来,这时才认出他的救命恩人:“啊,张队长,真是谢谢你啦!”

    张长安摆着手:“没事,拉一把而已。”

    说完,他又皱着眉头看向南边:“这宋人的炮是越打越狠了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话音未落,便又有两发炮弹飞了过来,砸在前院的墙上,震起了一片尘土。

    那场大变故虽然只是前天的事,但在他们亲历者的感受中,却如同过了几个月一样。

    第一天,商城保安们凭借犀利的后装线膛枪击退了宋军的炮队,但枪毕竟只是枪,第二天宋军就找到了克制的办法。他们找来大盾——临安城天下重地,武备充足,很容易就能找一大堆出来——好几块叠在一起向前推进,枪弹就是再犀利也穿透不了。

    毕竟京东商城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私藏一批火枪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公然储备大炮。所以,他们就对这种盾墙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军炮兵在掩护下把火炮推到了有效射程,并且把炮弹打了过来。

    所幸当初京东商城的建筑工程是汤桦树和王泊棠亲自监工的,而且那时由于建材不足,采用了大量的石材,质量很过得去,一两天也轰不塌,所以商城保安还是堪堪守了下来。

    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工作,就是不断往墙根堆土以抵御炮击,并且防止宋军步兵趁乱偷袭。还好,宋军还没那个步炮协同的本事,步兵进攻的时候炮击必然会停止,而现在还在打炮,所以不太用担心。

    两声巨响过后,林白水咽了一口口水,又看了一眼张长安,大着胆子问道:“队长,东家们说很快会有援军过来把我们接走,可是真的吗?”

    张长安瞪了一眼他:“既然是东家说的,那肯定就是真的,别瞎猜了,赶紧干活吧!”

    “哦,好。”林白水跟着张长安往后院走去,心里仍然不太敢相信——这才几天,怎么可能有援军来?但也没办法了,东家们公然对抗朝廷,他这也算是上了贼船了,若是被朝廷捉了去,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还不如老老实实干活呢。说不定多守几天真有援军来,那他便有了活路了。

    再说了,平日里东家也待他不薄,他娘子也在商城做工,现在也是该出力的时候了。

    ……

    与此同时,商城外的广场上,张世杰正在视察一队刚运到的“威远镇海大将军”——这是当前南宋铸造的最大火炮之一,重达五千斤,发射十五斤炮弹,用于舰炮和城池防御。

    昨天,宋军准备不够充分,只调了轻便的野战炮来轰击京东商城,虽然也把对面轰了个灰头土脸,但是破坏效果一般。于是,张世杰干脆下令请了这种大家伙过来,以更好地进行拆迁。

    说起来,张世杰也是个忙碌命。去年底,他在安南被神出鬼没的反抗军搞得焦头烂额,多次写信给朝廷要求增援,结果朝廷增援没送过去多少,反倒把他给调回来了——这显然是按照传统的文官思路,防止大将立功之后在外拥兵自重。但他毕竟是贾似道自己人,调回来之后没穿小鞋,各种封赏也是该赏就赏,现在已经是“万劫伯”了。不过他回临安之后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就突然爆发了御街之难,新军围攻京东商城受阻,贾似道顺手就把他给派了过来主持局面。没办法,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

    他毕竟是真正有战争经验的,一到任就整肃了混乱的场面,盾墙掩护的主意也是他想出来的。

    “现在有了大家伙,想必商城内那些东海人是负隅顽抗不了几日了。”一名军官赞叹道。

    但张世杰并不急于一时,因为把事情搞定容易,想做得漂亮却不容易,于是他挥手道:“把六门大将军推上前去,让东海人看个明白,然后再派人去劝降一遍,若是还不识抬举,那么大将军就要给他们好看了!”

    说完,他便召集起周遭部队的将领,商议起了轰破城防之后的进攻事宜。一旦城破,宋军人数众多,占领商城不是问题,但过程一定要安排妥当了,尽量要把罪魁祸首活捉,好给朝廷发落……这时候,谁能预料到东海援军这就到了呢?

    正在他们议论的时候,突然一名信使从北方匆匆而至,将一份信件交给了张世杰。而这令后者惊讶无比,拍案而起:“什么,江口起了烽火?”

    ……

    13:00

    “哦嚯嚯,快看,大炮动了!”

    “好家伙,真是威远镇海大将军啊,这下可够东海人吃一壶的了。”

    “轰!”

    “哎呀,谁的茶水洒了?我这可是新鞋!”

    另一边,在双方生死激战的同时,临安城中的市民却把这当成了难得一见的奇景,纷纷携家带口提着小凳装着零食来看起了热闹。其中没钱的只能出城在野地上凑合一下,有钱的则可以给城门军点钱上城墙观战,更有钱的直接在城内的高楼就座,战况尽收眼底,好不畅快。

    临安作为天下首城,文人骚客齐汇,佳人名媛数不胜数,自然缺乏不了娱乐手段。其中既有听歌演曲这样的高雅娱乐,也有相扑这样的粗野运动,还有说书唱戏等等近年才兴起的通俗文化。但是,处于大后方安稳之地的这座行在,各式奇异滋味都有,唯独少了一分金戈铁马的味道。书生们每日挥斥方遒,平民经常听说书先生讲解三国隋唐时的英雄往事,但这终究是嘴上功夫,有几人真正见识过呢?而遥远便意味着好奇,让他们真上战场恐怕没胆子,但若能在安全的距离一瞥真实的战争,这种诱惑可是能吸引不少人的。去年朝廷在城东阅兵,就引了一波接一波的人去看,而这次居然是真刀真枪打起来了,那可就更要看了!

    呃,昨天炮声刚起的时候,市民们还有点恐慌。但消息传开之后他们弄清了没有危险,便争先恐后来观赏这难得一见的光景了。

    今天上午的场面有些乏味,就是几十门小炮对着京东商城轰,乍看挺震撼,但没有来往,时间一长就无聊了。等过了下午,几门大将军炮开始发威,这才有了些变化,沉重的铁弹打在商城的石墙上,动静远胜以往,不断有砖石木料脱落下来。

    城内的“玄风楼”上,在炮声的间隙,一名三十多岁的秀才正对着同伴卖弄他的军事知识:“这‘威远镇海大将军’可了不得,足足用了十五斤的大铁弹……东海人的龙吟炮你们知道吧?那可是他们赖以扬威的看家军器,也不过才打六斤弹,这可是高了十五成啊!打上去,那可叫一个地动天摇。”

    “哎呦,那这打下去可不是一下子就打完了?”

    “嗯,也不是。就算城塌了,大兵们进去抓人总还得废些功夫的。昨天那场面你是没看见,新军以为一轮炮过就完事了,乱哄哄就想冲进去。结果城里面的东海锐士不慌不忙,据城固守,用快铳将官军给打了回来,看这样子,数日之内是结束不了的。”

    “那还好,能多看几天热闹……哦,不是,我的意思是,朝廷如此倒行逆施,还是得有人治治他们的才好!”

    “嘿,也是。前天我就在御街上,那叫一个吓人啊,官兵逮着人就杀,还用馒头沾了人血出去发卖,真是没人性。说起来这两天好多报纸都没得看了,旁人都没法知道真相,祝兄你可得记牢了啊。”

    临安城大半报纸的印刷都是京东商城的印坊承揽的,现在自然没了,这让已经习惯了这种新媒体的临安市民很不习惯。而没有纸媒的现在,各种流言依靠口口相传迅速滋生起来,这给这场大变局又增添了一份诡谲的色彩。

    “轰……轰轰!”

    正说着,突然一连串炮声从外面传来,两人生怕错过精彩场面,赶紧转头往外望去。

    “咦,没烟啊,是哪门开炮了?”

    “不是这边,听声音可能是东北边的炮,多半是藏在哪没看见。咦,怎么这么多兵往江边去?”

    “不对,快,看江上,有烟,有船!”

    “噫,这是什么,船失火了?且让我用千里镜一观……嚯,真的有船失火了,东边好几艘船都着火了,西边还有一连串冒着烟的,估计也不行了。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烧了这么多船?等等,不对……那几艘冒烟的船怎么在逆流而上?”

第664章 临安事变 六 不要靠岸!

    1273年,4月14日,13:00,临安。

    “轰轰轰……”

    钱塘江江面宽阔,即使在临安附近宽度也有一千米以上,空间不可谓不大了,但对于射程已经以千米计算的燎原级来说,还是有些局促。

    这使得他们撞上了另一支本来准备往崇明去的宋军水师后,不得不打起了一场经典的战列线海战——双方都排成一字纵阵,一个顺水,一个逆水,相向交错通过,侧舷火炮对着对面不断轰击,直到一方承受不住伤害为止。

    这是韩松梦寐以求的真正海战,虽然有些讽刺,正是宋军从东海军中学到了这样的战术,才使得今天能这样打起来。但不管怎么说,在这风帆时代的尾声,终于有一场势均力敌的战列线海战打起来了。嗯,至少在这刚开局的时刻,看上去是势均力敌的——双方都是八艘船嘛!

    实际上,虽然都是八艘船,但东海舰队的火炮反而要少上不少。只有领头的两艘燎原级有足够的火炮,剩下的六艘海级都只装备了不多的只够用来缉私的武装,上了场也就是打两声助助兴罢了。相比之下,宋军的八艘大战船都是真正的战舰,每艘都有五十六门大炮,数量上绝对是够足的。

    不过,火炮虽多,命中率就有些堪忧了。

    东海舰队具有巨大的机动性优势,可以在任意航向达到十节以上的速度,能够主动选择战术位置。虽说受限于钱塘江的形状和水深没法贸然接近岸边,但也尽量远离了宋军,拉出了差不多五百米的距离。而宋军自恃有数量优势,或许也有点恐惧传说中的东海火炮,所以并未拉近距离,而是“尊重”东海军的选择,就在这个距离上开始了炮击。这个距离对于水战来说就有些远了,他们又没有先进火控子系统,炮弹大片大片地飞过来,却没有多少能正中目标的。

    当然,也还是有的。

    “砰!”

    突然一枚炮弹远远地从五百米外的宋军大战船飞来,与其余几枚四处乱飞的同伴不同,这一枚不偏不倚,重重地砸在了燎原号的舰桥侧壁上,对内部造成了不小的撼动——但是,并未击穿。

    舱室内的军人们训练有素,并未混乱,但瞬间安静下来的气氛还是不免映照出了他们的紧张——东海海军纵横海洋十余年,这还是第一次被来自敌人的炮弹击中啊!

    韩松径直往遭受打击的侧壁走过去,舰长朱泾见了后,立刻出声提醒道:“提督,小心为上!”

    “不用担心,没有两枚炮弹会命中同一个地方!”韩松立刻挥手道。

    朱泾讨了个没趣,于是转头对看过来的船员们喊道:“不要分心,检查仪器有无损坏,继续观察敌情并火控!”

    而韩松摸到了被炮弹打到的地方,伸手按了一下,又把装饰用的毛毡布掀开,露出里面的钢肋和钢板——毫发无损。

    于是他微笑着站起来,喊道:“不用担心,这点小炮伤不到我们,继续炮击,给我碾碎他们!”

    燎原级的船壳仍然是木材,与同时代的其他船只是一样的,并未有革命性进步。但同时掌握了寒带和热带的东海商社有着充沛的优质木材来源,因此燎原号足足用了三层柞木板组成船壳,厚度达到了30cm,防御力惊人。单是这层厚厚的木壳,寻常的炮弹就很难穿透了,可是燎原级的底蕴不仅于此,还在侧面关键部位的船肋和船壳之间加装了一层8mm的钢板。它不但可以作为最后一道防线,还可以提升外层木壳的强度——有这一层钢板挡在里面,木材受到外力打击的时候,就没法“退让”,只能向周围“挤压”,这就使得炮弹必须消耗大得多的能量才能穿透船壳。根据之前的测试,即使是东海鲲炮也只能在贴着脸的距离上堪堪穿透这种“复合装甲”,更别说飞过五百米已经衰减大半的宋军炮弹了。

    当然,如果把钢板放在外面,效果或许会更好。但那样的话对于装配、密封和防腐蚀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现在的工业水平尚不支持那么做。即使是这种外木内钢的结构,现在也够用了,也正是因为有它在,设计师才敢设置这么一个高大的舰桥吸炮弹。

    虽然早就对复合装甲的实力有了一定的了解,但真的被打到了之后,船员们不免还是有所紧张。而韩松自信的话语彷佛有一种魔力,在得到他的确认之后,他们就真正安心了下来,不再去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专心去处理手中的事务,使得这艘战舰的职能得到了正常的发挥。

    “对目标甲第一次射击任务已完成,是否执行第二次射击任务?”

    “停止射击,检查攻击效果。”

    “攻击效果已确认,目标甲摧毁进度80%,是否切换到目标乙?”

    “切换为目标乙,执行一次普通射击任务。”

    “任务开始……”

    与宋军火炮打不准、打不透的窘境不同,东海火炮可谓“快狠准”。

    17式的威猛就不必赘述了,上次隔着一两千米都能打中,更别说现在这么传统的“近距离”了。而在平静的内河水面和“近距离”作战的情况下,下炮舱的鲲炮也终于能一展威能,粗大的炮身伸出炮窗,啸叫着把炮弹砸过去。

    打中之后,145mm的铁球能在船上砸出一个大洞不说,还能爆炸——鲲炮也是能打爆炸弹的,只是皮厚馅少而已,但毕竟体量够大,能装250g黑火药,比起88mm的穿甲爆破弹还强不少——不愧为世上最强,只是可惜射速太慢了点,命中率也差一截,总体战斗贡献相比17式还是不够看。

    “报告,敌军队形发生了改变!”

    在两艘燎原级猛烈的轰击之下,八艘宋军大战船排在前头的三艘接连起火,失去了战斗力。而这种惨状显然摧垮了宋军的理智,有两艘直接脱离战列向这边冲了过来,试图把战斗拖入近战,还有一艘则恰好相反,向后转向试图脱离战场。

    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的舰队战列战,刚开始就结束了!

    这并不是宋军的错,他们已经建立了自己的海军传统,如果和同时代的其他海军作战的话,想必是能打出漂亮的一仗的。但谁让他们生不逢时,撞上了不可用常理揣度的怪胎呢?

    但不管怎么说,赢下这场战斗之后,临安的大门就向机动舰队敞开了!

    朱泾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过他看了一眼韩松,没有逾越自己作为舰长的本分,又坐了回去,下令道:“继续战斗,切换到目标丁,执行一次普通射击任务。”

    而韩松发挥了自己作为舰队提督的职责,果断命令道:“打完这轮,我们就去追击逃亡的目标辛,让真炎号继续歼灭剩余目标。其余驱逐舰全速前进,夺取临安港口!”

    掌握了机动优势的东海舰队对于乱战丝毫不怵,在江上灵活地走位起来。

    真炎号留下来歼灭战场上的残敌,而燎原号则去追杀逃跑的敌舰——眼看就到临安了,这时候可不能再手下留情,放过敌船给自己找麻烦。

    这时两艘燎原级历经两战,自信心已经培养起来了,也不追求极限射程,而是主动向敌船逼近,以取得更高的射击命中率。

    炮声不断在战场上回响着,几艘宋船接连爆炸起火,意味着战斗迈入尾声。不过,动静虽热闹,实际上也伤不到几个人,船员们纷纷跳水逃生,东海战舰也没管他们,任由他们向江岸上游去。

    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韩松的心思也从战场转移到了更主要的任务上来。他指挥几艘战舰归队继续前进,然后对通信官喊道:“好,现在给京东商城发电,告诉他们再坚持一会儿,我们这就到了!”

    ……

    不用收到电报,京东商城四楼的乌文成已经用肉眼确认到了他们的到来——商城高塔一向是绝佳的观潮地,自然能轻松看到钱塘江上的情况。虽然早就从电报中知道援军快到了,但真正眼见为实的时候,他还是不免热泪盈眶。

    “**的,这次终于不用当俘虏了!”

    当初东海商社还是海边一个小势力的时候,乌文成曾经孤身进驻胶西城,后来被姜家人掳为俘虏,也是因此引发了东海军的第一次大规模战斗。直到如今,这段经历对于他来说仍然心有余悸,而这几天困守于京东商城,更是不免让他有所联想。所幸,现在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

    旁边的狄柳荫笑了起来,刚想调笑他几句,但转念一想自己可没人家那经历,于是收了念头,转而政治正确地说道:“我就说吧,大会不会抛弃我们的。”

    乌文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嗯,是啊,我知道的最清楚了……对了,跟大伙都说一下,让他们知道情况,省得再提心吊胆的。”

    狄柳荫点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好,我去说一声。也得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仔细盯紧点周围,省得最后了宋军再来一波反扑。”

    “对,是这个理。”乌文成很认同地点点头,“不能倒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啊。老狄,下面交给你主持了,我在上面再盯着点。”

    送走了狄柳荫,乌文成转头继续看向了楼下。

    现在,他自己吊了两天的心终于安了下来,而安心了之后,他便能以更平和地心态审视眼前的战场了。

    前方的广场中,那些宋军的前膛炮已经停止了炮击,开始往江岸转移,似乎是试图将东海战舰挡在港区之外。与此同时,大量的步兵也往那边移动,他们是从今天烽火台点燃后就增援到商城周边的,还没用上就遭遇了新的挑战,希望他们能从炮火下幸存吧……

    乌文成又把目光移向前方的临安城和更远处的西湖,造成这次危机的罪魁祸首正在那里:“哼,等这次我逃出生天,定要让贾似道好看。如此这般……等等,不好!”

    现在危机解除,他便开始盘算起之后的政治问题了。正当他心中不断打着算盘谋划怎么报复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也不观战了,拔腿就往下面的电报室跑去:“快,发电给机动舰队,让他们不要靠岸,不要靠岸,不要靠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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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侦朝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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