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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65章 临安事变 七 真要造反啊?(加更)

    1273年,4月14日,13:32,临安。

    “不要靠岸!不要靠岸!不要靠岸……?”

    燎原号的舰桥上,韩松拿着刚收到的一张电报纸,一头雾水。

    京东商城让他“不要靠岸”,这是什么意思?

    岸上有埋伏?可是前方探路的驱逐舰已经确认过了,没什么奇怪的啊。如果说是宋军把步兵和炮兵拖了过来准备阻击,那这边也已经发现了,而且对付起来也不算难,怎么就不能靠岸了?

    但很快,后续到达的电报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速去皇城,确保官家。”

    然后又是一条“你们先去,我向本土申请权限。”

    好嘛,虽然字数不多,但已经足够了,韩松很快理解了他的意图——他这是想造反啊!

    韩松急急火火地带队从本土赶来,一路上想的尽是如何击败南宋海陆军把自己人带回去,并未考虑更深远的事情。如此大的变局肯定要牵扯出无数的麻烦,这些麻烦还是让别人头疼去吧,他只管干活就行了。

    现在乌文成突然让他去造反,这当然立刻让他陷入了惊讶之中。但惊讶过后,韩松也想通了这么做的必要性——反正都撕破脸打起来了,还能好商量?与其事后陷入多面遇敌的困境之中,不如干脆先下手为强,以力破巧,挟天子以令诸侯!

    呃,理解了是理解了,但真做起来还是需要一点决断。韩松一咬牙,对通信官说道:“给商城回一个‘收到!’……等等,先给真炎号发电,让它靠过来,把魏万程和林宇送过来,然后再给商城回电。”

    不久后,两艘燎原级减速靠在了一起,魏万程和林宇两人匆匆转移了过来,然后两船分开,又一前一后加速,继续向南行去。

    他们两人之前在真炎号上也已经看过电报了,现在知道情况紧急,魏万程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韩松,干吧!”

    韩松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趟可真是跌宕起伏了啊……好,做!呃,老魏,你对皇城熟悉,去打个头阵吧?”

    魏万程是当初第一届驻临安的江南工作组的负责人,经常与临安城的达官贵人乃至皇帝打交道,去皇城带个路确实也是专业对口。

    “这怎么就找上我了……”魏万程先是一愣,然后又意识到了这可不是能推脱的场合,“好吧,也只能去看看了。”

    韩松转头看向江岸京东商城的方向:“那就让狄柳荫和乌文成他们多坚持一会儿吧,我们直捣皇城!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走了,搞定了那边还得回头过来登陆,万一这阵子宋军反应过来把港口给破坏了,那我们就得多费好多功夫了。让鲸海、红海、蒲甘海、龙牙海四艘驱逐舰留守港区,金庭和陆秀夫统筹指挥,守住港区,在陆上建立一个登陆点,顺便牵制一下东北部的宋军!”

    ……

    “咦,怎么没过来?”

    城北运河港区外围的一座小丘上,张世杰看到两艘最大的东海战舰并未进入港口,反倒继续向南行驶,产生了一丝疑虑。

    之前他看到了江上两支舰队惊心动魄的大规模炮战,极为震撼。他去年在安南多次见识过大战船作战,知道它的实力并不是虚的,现在居然被东海战舰轻易就打成了火鸡,那对面究竟有多么恐怖的力量?

    而且,我朝花费不知多少税费打造的水师,就这么覆灭了?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他知道靠水师是挡不住东海人了,只能由陆军继续抵抗。对于这一点,他是有不少担忧的。

    临安作为首善之地,自然是有重兵拱卫的,但这些重兵平日不可能全塞在临安城里,必然要分散到周边州军布防。如此一来可以更方便应对周边事态,而且即使真有外敌打来了,也能提前感知并调集周围友军支援。

    但问题在于,这套部署方案是应对传统陆上威胁的,敌军行进的速度都是以月计的,提前几百里就能收到消息了,调兵遣将怎么都来得及。可万万没想到,偏偏就有一帮不讲常理的敌人,眨眼间就出现在了临安城边的钱塘江上,这可怎么搞?

    离临安最近的一部成建制兵力在钱塘江南岸的殿前司校场屯驻,倒是挺近的,但与临安城隔江相望,现在钱塘江被封锁,也不用指望他们能游过来了。而其他地方的军队等传信过去再赶过来至少也得好几天,现在张世杰手头再怎么拼凑也就万把人的兵力,也就堪堪能把外城封闭啊!

    不过也还好,东海人就这么几艘船,顶天带千把人过来,自己这边能动用的兵力十以倍之,有绝对优势。而且临安所在的钱塘江西岸并非一马平川的平原,江岸沿线有大小丘陵起伏,还修建了防潮的江堤,只要往后面一躲,就不用担心舰炮的直击了。再适当安排一点阻击,未必不能把他们挡在江上,只要撑过几天……

    “嗯?”

    正在此时,为首的那艘大船突然开始变化旗语,张世杰赶紧掏起望远镜看过去。

    他虽然对海军的旗语不是完全懂,但大概也能看出一些端倪,现在就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意图。而这么一看,立刻就让他一惊——新挂上去的四面旗帜非常简明易懂,因为上面并非是无意义的几何图案,而是四个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刚用颜料写上去的大字:“奉、天、靖、难……”

    奉天靖难!

    虽然他没听过这个典故,但一看就意识到不好,这分明是如同“替天行道”“清君侧”“尊皇讨奸”一类的造反专用标语啊!

    再加上这两艘船的航向,他这下子终于明白了过来:“他们是想进犯皇城?!岂可……休想!”

    张世杰嗖地一下站起身来,焦急地对手下命令道:“快,遣快马回城向朝廷和官家报信!另调朱雀将和玄武将上城墙,增援皇城!”

    之前他专注于攻击京东商城,东海战舰突然出现后又匆匆调兵在港口阻击,并未意识到皇城会有危险,更并未意识到东海人真的有胆做出如此悖逆之事。现在他如梦方醒,连忙调兵遣将,恨不得把兵力全送回去守城。

    但东海人偏不让他省心,就在这时候,又有四艘小些的战船往港口靠过来,看着就不怀好意。张世杰又唾了一口,连忙说道:“快,开炮,别让他们靠岸!”

    于是丘陵和江堤上的二十多门火炮开始鸣响,炮弹向江中砸了过去。这些高地在形成了天然掩体的同时,也使得重物运动不易,沉重的威远镇海大将军没法运上去,现在开炮的都是轻便的野战炮。不过,由于港口在射程内,所以准头并不差,炮弹密集地落在四艘驱逐舰周围,给他们造成了不小麻烦。

    ……

    “轰轰轰……”

    听到炮声从侧后传来,韩松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不肯老老实实把登陆场让出来呢?真是给人添麻烦啊。”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那就让我们送送他们吧,通知真炎号,对岸轰击。关大富,拿出你的本事来,现在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让他们淋淋太阳雨!”

    朱泾重复了一遍他的命令,关大富激动地行了军礼,然后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观瞄组,测距;火控组,计算数据;前后主炮组,准备!”

    在这一连串的命令之下,位于燎原号前后两面露天甲板上的六门“主炮”旋转了起来。

    这所谓的“主炮”其实与炮舱中的侧舷炮一样,都是17式轻型舰载速射榴弹炮,形制和威力都没有区别。之所以冠了这么个威武的名字,是因为它们的布置形式与侧舷炮截然不同,不是放置在两边只能朝侧面发射,而是安置在中轴线的“炮塔”之上,可以大角度旋转,实现除正前和正后之外的全向发射。

    而“炮塔”的设计实际上在江级上就已经出现过了,当时的艏炮安置在全向炮架上,与甲板之下的水箱连接,变相实现了液压制退,从而能进行高仰角大射界的灵活射击。燎原级的炮塔正是延续了这种设计,在船上设置了前二后一两个旋转炮塔,而且还有了多项改进,将制退水箱直接塞进了转轴里,结构更紧凑效果也更好。效果甚至好到了远远超出了17式的那点后坐冲量,每个炮塔足以同时支撑多门炮,所以现在这三个炮塔都是双联装,总计六门17式。

    在炮塔的支持下,这六门17式能够打击左右两个150°扇面及俯仰-5°/+65°的巨大半球面区域,灵活无比,初步具备了后世战舰主炮的部分特性,因此被海军大佬们坚持称作“主炮”。

    这种设计当然是有着远大前途的,但在当前来看,其实得不偿失。炮塔的存在虽然使得火炮可以全向射击,两门炮能当四门用,但炮塔本身也占用了大量的空间和吨位,比省下的两门炮可还要重多了。在之前的战斗中,六门主炮虽然也挥洒出了大量的炮弹,但主要火力还是侧舷炮输出的。

    不过在特殊的场合,比如说现在,主炮就能发挥出重大的作用了。

    侧舷炮最大射角只有12°,只能直射,水平射界也很受限,现在拿侧后方躲在高地上的宋军基本是没什么办法的。而主炮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可以高射角打出曲射弹道,现在正是它们发威的时候。

    在火控组的指挥下,燎原号的三个炮塔迅速向后旋转(两根炮管加起来也才一吨出头,又有机械辅助,人力转起来都轻松得很),对准了港区外围的宋军炮位,然后炮管高高向上扬起,不像是在打人倒像是在打天……

    “快快快,水平+17-22,垂直左炮+10-33,右炮+10-53,再快点!”

    “榴霰弹,就位。”

    “减装药,只用两个药包!”

    “准备就绪!”

    “轰,轰!”

    高高昂起的炮管沿着炮架向后猛然退了一下,然后在水箱内部配重和弹簧的双重作用下缓缓复位。六枚炮弹以一定的间隔先后发射了出去,以肉眼可见的“慢速”划出高高的抛物线,落向港区外围正在开火的宋军炮兵阵地。

    曲射的火控相比直射难度更高,它们的落点并不尽如人意,散了好大一摊子出去。但是并不要紧,这六枚都是会天女散花的榴霰弹,相继爆炸之后泼洒了一大片弹片出去。

    17式所用的榴霰弹相比之前滑膛炮所使用的球形榴霰弹有重大改进。后者的内部装药只起到一个破开弹体、将弹片分散出去的效果,对杀伤力并无助益,距离一远就很容易衰减;而前者的弹体变成了长条圆柱形,本身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炮管,底部装药引爆后会对弹片进行二次加速,使得它们从前端破口而出,具有更高的动能和更强的杀伤力。这个加速效果不算很明显,但也足以使得炮弹走完高弹道之后抛出的弹片仍然有不小的杀伤力,大范围落下去之后当场就使得两个宋军炮位哑了火。

    而有了第一轮的射击数据之后,第二轮的射击也会更精准。燎原号的六门主炮越打越准、越打越快,不仅如此,真炎号也加入了战局,港区周边的四艘驱逐舰也用各自的舰首炮开始了对岸轰击。

    一时间,漫天的弹片如同雨点一样洒了下去,宋军防线上的炮位一个接一个寂静了下去。而当炮声逐渐停歇的时候,两艘燎原级和另外两艘海级已经接近临安皇城根的玉津渡口了……

第666章 临安事变 八 昨日重现

    1273年,4月14日,13:53,临安皇城。

    皇帝居住的福宁殿前院中,一个小宫女匆匆走上台阶,对守门的两个太监问道:“官家起来了吗?太后又问了。”

    其中年长的那个太监面露难色,转头瞅了一眼正在不远处华盖之下怒视着这里的谢太后,无奈地说道:“应该快了,烦请太后再稍等片刻。”

    小宫女也没办法,只能踏着燕步走到院中,对谢太后如实禀报。

    谢太后讳道清,是宋世祖的皇后,也正是当今官家赵禥礼法上的母亲。她平日一向端庄稳重,受宫人和朝臣尊敬,在赵禥不务正业的现在,某种程度上她才被视作皇权的代表。但现在在多次催促之后皇帝仍未醒来,她也是真急了,礼法也不顾了,径直带人走到殿门前,喝道:“开门,我要见官家!”

    两个守门的太监不敢忤逆皇太后,乖乖让出了道路。其中年长的那个开了门,而年幼的那个拔腿飞奔,进去通风报信去了。谢太后也没拦着他,径直带着自己的宫女和太监随他一路朝内室走去。

    等到了赵禥的寝室,谢太后又特意停了一会儿,等到里面差不多收拾妥当了,才命人开门走了进去。

    “官家……”谢太后刚要打招呼,就瞥到了衣衫不整的赵禥旁边同样衣衫不整的贝贵仪,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你这个黑珍珠小妖精,终日迷惑官家,秽乱宫闱,成何体统!来人,给我拖出去打入冷宫!”

    说起这个贝贵仪,可真是后宫之中的一道奇景了,不是因为多么美艳,而是因为她浑身上下皮肤都是黝黑的,是个昆仑奴出身的女子!

    她是前年大食地界的没翼国来临安朝贡时进贡的姬妾,一同送来的还有几个胡姬。说起来,胡姬虽然面目与中原女子大相径庭,但到底能看出个人样来,可这姓贝的女子通体黝黑,倒像是妖魔一样,可是把不少人吓得够呛。本来没人以为她能在后宫站住脚跟,甚至还有人提议要乱棍打死的,但没想到赵禥口味居然与众不同,居然一眼看上了她……

    呃,说起来也倒不是口味不同,只是吃腻了想尝尝鲜而已。赵禥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被宋世祖严加管束,终日学习经史,别说纵情声色了,连多睡一会儿都不行。这多年积累下来的憋屈在他登基之后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没多久就大肆选秀,在后宫开起了无遮大会,那可真是夜夜笙歌啊……到现在,他的皇帝也当了快十年了,各种口味的女子早就尝过了,就是再绝色也没多新鲜,结果一下子撞见一个与众不同的,当然要换换口味啦!结果这一换就品出了此女的妙处,虽然黑肤乍看是有些吓人,但仔细看看,模样还是颇为清秀的,而且身段和皮肤那可真是……最后一上床就下不来了。

    去年,这个黑美人承蒙雨露,怀上了龙种,并于今年初顺利诞下一子。如果不计早夭的几位兄长,此子便是赵禥的第四子了,不得不说,至少这个生儿子的本事,赵禥在大宋皇帝里也算是排名前列的了。这个龙子虽然看上去黑了点,不太讨人喜欢,还惹出了不少非议,但赵禥还是给他取名“晑”,与前三个兄弟一样都从日字头,也算是正式的认可了。

    贝美人诞下龙子后,赵禥给她晋了后宫之中第二等级里的“贵仪”,此后也多加宠爱,要不是太后拦着差点给一步上天封妃了。所谓小别胜新婚,去年美人待产,一直没亲切,现在月子也坐完了,终于可以好好享用了。昨夜,赵禥吃下一枚方士秘制的天竺神丸,与贝贵仪颠鸾倒凤一直到天明才睡去,一直到下午都未醒来。这可真是荒唐了,也难怪谢太后现在怒气大发,要直接废了这位贝贵仪。

    贝贵仪自然一下子吓得花容失色(脸太黑,也就赵禥能看出来),扑通跪在了地上。不过周围的宫女对她毫不同情,反而送去了鄙夷之色,看来也是不爽她很久了。

    赵禥也是一下子就急了,连忙拦在贝贵仪身前,对谢太后说道:“母后,何以至此,贝贵仪她无错啊!”

    “她无错,那么错的便是官家啰?”谢太后转头看向赵禥,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正好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炮声,等炮声过后,她便指着外面说道:“听见没有,大炮都打起来了,你还在睡觉!”

    赵禥无辜地说道:“是啊,朕也觉得挺烦的,不过贾太师不是说这是正事吗?朕也只能随他们去了。说起来,京东商城里的人还没投降吗?可真是能扛啊!”

    呃,今天这外面一顿乒乒乓乓的火炮打得热闹,其实赵禥在床上都听着呢。但他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因为他是知道新军在进攻京东商城的,还以为是他们在打炮呢。

    听他这么一说,谢太后更气了:“还投降呢,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再听听,那大炮可是从南边打过来的!东海人的大船都到皇城根了,你再这副荒唐样子,可就要跟徽庙钦庙那样被北人捉了去了!”

    “什么?”赵禥一下子吓醒了,也不遮着贝贵仪了,一个箭步蹭到窗边往外望去:“东海人打过来了?怎么可能,贾太师不是说他们得一个月才能动起来吗,怎么这就来了?而且朕的新军和大战船呢,怎么没把他们赶跑?”

    谢太后叹了一口气:“军战上的事,老身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清楚,不好多说。不过,贾太师,还有叶镇之、赵和仲他们正往大内来呢,你速速整好衣冠,去与他们商议吧。”

    赵禥没办法,只能伸平双手,任凭谢太后叫过来的宫女整理衣物。她们有的在给他抚平褶皱,有的给他套上了经典款的红袍,有的在整理束带,有的在给他气色虚浮的脸上扑粉。

    一边整理着,一边他仍自有点想不通:“母后,真是东海人打来了临安?可是为什么啊,朕待他们不薄啊!而且平日他们那么恭顺,怎么就突然闹起来了呢?”

    谢太后又露出一副苦涩的表情:“谁知道呢。但依老身看,也是太师太过得意了,骤然便要与东海人动刀兵,说不定就是因此激怒了他们。可是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还这么厉害……老身也想不通哇!不过,他们来者不善是真的,‘奉天靖难’的大旗都挂起来了呢。”

    “奉天靖难?”赵禥书读过不少,但脑子不怎么好使,对此并没什么印象,“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没印象才是正常的,因为这词是后世朱棣发明的,现在还没人用过呢。也就韩松三人不学无术,想不出什么好词,又不想把“清君侧”一类的陈词滥调拿出来,就提前山寨了一下。但是,他们居然反而歪打正着了。

    谢太后亲自给他戴上幞头,说道:“我问过陈学士了,他说‘奉天靖难’词语未曾见于典籍,但倒有个‘奉天之难’,说的是唐代德宗皇帝削藩,引发了众节度使叛乱。或许是东海人不学无术,写错了字,不过用于此时此景,倒也贴切……”

    赵禥不禁打了个哆嗦,他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事关自身利害的时候还是分得清轻重的:“那得赶紧商量对策才行啊……他们还有什么要求,割地赔款能不能行?”

    “谁知道呢?”谢太后摇了摇头,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对赵禥说道:“官家,快,命人去武库挑些轻便的兵器来,分发给各宫!”

    赵禥没理解她的意图,下意识地点头道:“对,大敌当前,宫人也得自保才行。”

    “自保什么啊!”谢太后差点就要捶胸顿足了,“要是东海大兵真打了进来,她们那点小胳膊小腿能有什么用?兵刃是用来自裁的!靖康之耻,可不能再在临安重演了!”

    ……

    作为一个都城,临安的格局是与众不同的。

    大多数普通的国都,皇城要么位于城正中,要么位于城北,唯独临安偏偏反了过来,皇城是建在旧杭州城的南边。对此,赵构的解释是“坐南望北,不忘故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因为城南更靠近钱塘江,一旦外敌打了过来直接可以上船就走,逃跑起来可就方便多了。

    这个格局对于以陆军见长的金人确实是有用的,但对于从海上而来的东海人,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正好把软肋给暴露了出来——战舰往江边一靠就是皇城根,连码头都是现成的。

    等到谢太后收到告急之后亲自把赵禥揪了起来的时候,东海军都已经把最南边的嘉会门给占了。

    更多的士兵还在从玉津渡口上岸,林宇和魏万程两人已经身先士卒,登上了城楼,策划起了下一步的行动。

    “老魏,你对这片熟悉,我们下面应该怎么走?”林宇问道。

    魏万程四处张望着说道:“等等,先待我观察片刻。之前我来的时候都是被人带着走,稀里糊涂的,哪有那么清楚?先让我回忆一下……”

    其实不用魏万程讲解,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林宇现在也能将临安城的结构看个大概。

    大致来说,临安城整体是个南北长东西短的长条形,最外层是包裹住了整个城市的外城,城墙修缮得很是完善,墙头之上可并排跑开三匹马。而皇族居住的内城位于城南沿的凤凰山东麓,面积比起外城就小多了,城墙是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周长只有九里。内城最核心的一片区域则是皇帝居住的大内,也就一点点大。

    毕竟临安是大宋实际上的首都,这三层都是有森严守卫的。但是嘛,根据我大宋一贯的尿性,越是靠近核心的地方,军队就越容易堕落。可想而知,在承平了百年之后,守卫临安的那些军士还能有多少战斗力……虽然现在有了新编禁军,但他们也没预料到今天皇城居然会被偷袭,大部分都调到城北围攻京东商城去了,现在守卫南城的也就是不多的旧军。对付他们,都不用真刀实枪地打,只要用舰炮轰上几轮,他们就作鸟兽散了,而作为门户的嘉会门就因此轻松地被东海军拿下了。

    现在,东海军已经在来到了第一层的外城之上,接下来只要再突破两层城墙,就能进入大内活捉皇帝……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思索了半天后,魏万程终于开始指着前面的内城说道:“你们攻进内城应该不难吧?但是,不能直接攻进去。内城里面宫殿众多,各种花园水榭,我们的人进去了很容易迷路,万一绕了几个弯子,被皇帝跑了,那么可就后患无穷了。所以,我的建议是,先别急着进城,而是沿着城墙走,把里面的人**起来,然后再考虑进一步的问题。虽然完全封锁的话兵力可能不够,但内城总共就南、北、西北三个大门,只要看住了这三个要点,应该没太大问题。”

    林宇看着内城的形势,点头对他的建议表示同意:“有道理,内城城墙就这么一圈,怎么转也迷不了路,而且左边这一段建在山上——这是叫凤凰山来着是吧?——正适合我们的山地步兵发挥。只要困住了他们,等明天下一批援军到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对了,”魏万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指着西边补充道:“我们不是带了一个骑兵连吗?正好,那边有个御马监还是什么的,是皇帝养马的地方,去把那里抢了,不就有马可用了?只要有了骑兵,查漏补缺就方便多了。”

    林宇一竖大拇指:“好样的,这就齐活了,我这就安排人过去!”

    他刚要召人做出进一步部署,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对魏万程问道:“等等,这皇城之内不会有什么密道吧?万一我们把城墙占住了,他们却钻洞跑出去了,那岂不还是白瞎?”

    魏万程也是一愣,挠头说道:“确实有可能啊……但我也就是进宫吃过两次酒,哪里知道会不会有这种隐秘设计?”但他很快又把手一拍:“得,不管有没有,我们得尽力确保他们不跑。这样吧,等找个机会,我去假装跟他们和谈,随便讨几个条件稳住他们,然后等明天人多了,就直接攻进去就行了。嗯,说来成功率还是挺高的,咱们怕他们跑,其实他们也是不想跑的。单纯跑个皇帝倒是简单,但政治上的影响可就太糟了,但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他们也不会跑的……既然这样的话,你这边行动起来也隐秘些,不要立刻攻上内城去,做做姿态就行了,但是暗中调兵遣将还是不要停。”

    林宇又把大拇指竖了起来:“行啊,还真亏有你在这儿,那就这么做吧。其实我看也不一定要‘假装’,老赵家都是软骨头,说不定一咋呼就认了什么优厚的条件呢?真那样的话干脆假戏真做就行了,我们要抓他,求的不也是这个么。”

    “有道理,那说不定我得试试。”魏万程点点头,然后又抬手指着东边说道:“但我们首先得把他们给击退了吧?”

    林宇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然在外城城墙上发现了一大队向南前进的人影。

    这便是从城北赶来支援的新军了,临安城中拥挤不便行军,城墙之上却宽阔平整如同公路一般,所以他们自然选择从城墙上前进。算算时间,现在也正该到了。

    看到这黑压压向这边挤过来的宋军,林宇讪笑着摇了摇头,招手对身边的士兵们说道:“列队吧,用穿甲弹。”

第667章 临安事变 九 转角

    1273年,4月14日,14:00,临安。

    林宇身边有一群身着经典红白蓝军服的海军陆战队员,不多,但他对他们的战力很有自信,布置好任务后,便把指挥交给了他们当中领头的罗八五中尉,自己继续去别的方向调兵遣将去了。

    罗八五在海军中资历也算老了,是十三年前在崇明岛上入伍的四川籍水手,那时崇明岛甚至还不在东海国治下呢。不过由于文化程度不高,这么多年他也才混了个中尉。现在,他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不惧反喜——要是打退了他们,怎么也是件不小的功劳吧?停了好几年的军衔也可以动一动了。

    所以,他当即就着城墙的走向规划起战术来。

    临安城墙不是一次修成,而是借着地势多次扩建的结果,因此城墙的形状并非四四方方笔直的那种,而是多处弯折,有凹有凸,形成了复杂的线条。这样的构造对于东海军并不是很有利,因为他们的武器以射程见长,战场自然应该是越空旷越好。但真正的军人绝不能被客观条件的不如意打倒,罗八五稍看了一会儿,便对士兵们招呼道:“走,去前面的那处宽敞地列阵,阻击前面拐角处的敌军!”

    他所指的“宽敞地”就在嘉会门东边不远处,这一段左有人马登城用的驰道,右有凸出城墙的马面,横向空间比起狭窄的城墙宽上不少,更适合用于布置火力输出点。

    而这个宽敞地再东边几百米,便是外城东南城墙的拐角处。这个拐角处有一个水门,钱塘江的一个支流从这处水门流入城中,向北分成“大河”“小河”两条南北向的河流,为城中提供了重要的水源和物流通路。水门处既是控扼水源的要地,同时也是现在罗八五他们能打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人少好指挥,罗八五随便一比划,就带人在“防线”上排好了队形。实际上就是一个密集的两行横阵而已,堪堪从马面一直延伸到了驰道。此时,宋军尚未到达水门,罗中尉趁机掏起望远镜观察起他们来。

    这批宋军人数在一千以上,前后分了三段,看着应该是三个新军部。他们现在在城墙上行军,倒有点精锐气质,从城北一路走过来,还能保持住队形,很了不得了——话说回来,要是保持不了队形,在狭窄的城墙上根本也走不起速度来,早就自己撞一起了,能走过来的必然是有秩序的。

    “还真是齐整啊。”罗八五在望远镜用刻度比照着宋军的身形,估量双方的距离,“好,就让你们齐齐整整地在一起……六百米,穿甲弹,预备——”

    随着他的命令,列阵的陆战队员们轻松写意地从弹药袋取出一枚黑头铜壳弹,装进了真陨星步枪的枪膛内,然后举枪瞄准了前方。

    这种子弹是新产品,相比普通铜壳弹,主要区别在于弹头材质大部分都是钢,只在边缘覆了一层铜以嵌入膛线,长径比更大,重量倒仍然是与铅弹相同的25g。这一来可以节省用铅,二来在击中重甲的时候可以更好的穿透。新研发的铜壳弹本来存量不多,但这次紧急行动也顾不上节省了,一股脑都带了来,所以他们有的是可以挥霍的。

    黑头弹并不尽善尽美,有个非常令人头疼的问题是穿透力过于强了——这当然是问题,万一敌人没穿盔甲,反倒容易一枪两孔直接从肉里穿过去,没造成致命的伤害。现在林宇指定士兵们用这种穿甲弹,其实就是看中了这个缺陷——对面怎么说也是同胞,还是留点手,致伤而不致死吧。这或许有些假惺惺,但至少能让自己心安一点。

    平台中段的前排士兵蹲了下来,与站立的后排共同形成了双重火力。但两翼由于有女墙挡住了视线,就不能这么玩了,只有前排站着瞄准,后排拿枪等着给他装填。

    罗八五一个箭步蹿到了马面最外侧的女墙上,在风中站稳了身形,肉眼直视远方,等待宋军走出转角。

    不过宋军倒没这么直着闯过来,而是在水门附近停了下来,先控制了这个战略要地,才派了一队兵继续向前试探。

    看到他们如此谨慎,罗八五有些失望,他本准备先放几百宋军过来再以真陨星疾风暴雨的弹雨将他们击溃的,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摧毁他们的战斗意志。但就来这么几十人,可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他想了想,还是不甘心,于是转头对部下们说道:“停!改变策略,都别开枪!把标尺放下去,等二百米再瞄准,听口令按纪律开枪,不得滥射!”

    士兵们一头雾水,但还是按照他的口令继续忍耐了下去。

    宋军小队走过转角后,一开始走得小心翼翼,后来发现对面没开枪,才敢一路趋近。他们一直走到差不多二三百米的距离,发现东海军还没开枪,便各自取下火枪,开始装填起弹药来——

    就在这时候,罗八五果断喊道:“开火!”

    “砰砰砰……!”

    陆战队员们先后扣响了扳机,28枚钢弹应声而发,一边旋转着一边朝前方的宋军激射过去。如果是传统的滑膛枪,这个距离只能说“勉强能中”,但对于已经多次改进甚至都用上了铜壳弹的真陨星来说,这个距离简直是“触手可及”。

    虽然仍有几发打歪了,但造成的战果甚至还超过了子弹的数量。因为这些第一批到达的宋军都是没穿甲的轻装部队,穿甲弹在击中他们之后果然穿透了过去,再次撞在了后面的战友身上造成了二次伤害。实际上,后面那位可能反而更倒霉,因为弹头在打穿一人之后动能衰减,这时候再进入人体更容易翻滚造成更大的创伤,这可就不是一枪两孔能比的了。

    宋军先头部队遭此猛攻,顿时就崩溃了,风一般地向后逃回去,就连不少中了一枪的人也捂着枪口疾奔如飞。他们本来就只是来探路的,遭遇了强敌哪里还敢继续呆着?赶紧回去复命才是正道啊!

    而陆战队员们打完一枪,便娴熟地开膛开始装填,不料罗中尉这时突然说道:“等等,装完后继续摆弄一会儿,别急着开火。蹲着的也站起来活动活动吧。”

    罗八五就这么让他们慢慢来,直到差不多十多秒后,才让他们又打了一枪,而这次特意打歪,对已经跑出百米的宋军没造成太多伤害。

    “好,现在装填吧!”罗八五掏出望远镜看向前方,自言自语道:“……我们就这点实力了,你们过不过来?”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示弱,宋军将领收容了败退回去的探路部队后,在震惊于东海火枪之犀利的同时,也做出了“并非不能用数量压制”的判断。于是,他很快就派出了前锋一整个部的兵力,越过转角向东海军扑来。

    “很好,”罗八五摩拳擦掌起来,“标尺六百米,都看准了……龟儿子还挺谨慎的,走这么慢,麻麦皮,不管了,打吧——自由射击!”

    这部宋军一开始依然是常速推进,准备等到了刚才东海军开火的位置再猛然冲锋。但如果真把他们放那么近了,罗八五说不定就真的翻车了,所以他在这部宋军只转过来一半的时候,就果断下令发起了射击。

    这一次,陆战队员们就不客气了。中间前蹲后站的两排打完一枪立刻麻利地装填下一发;两翼虽然只有一排能开枪,但由于有后排在帮着装子弹,前排射手打完一枪立刻接下后面递过来的新枪再打,射速并不逊色太多。

    一分钟出头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打了二百发子弹出去!

    在视野完全被硝烟遮蔽之前,罗八五看到了宋军之中的万千景象。他们有人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倒下了,有人在恐惧地叫喊,有人拼命向后逃去,有人直接卧倒趴在了地上,有人踩中了地上的战友,有人甚至直接翻墙从旁边跳了下去……

    看到这样的场面,当年从蜀地颠沛流离的罗中尉并没有多少成就感,反倒感慨了起来:“瓜娃子,干嘛非得跟老子们过不去哦。有这本事,去打鞑子,成都府不都早收回来了?现在好了,白白送命了吧?唉……”

    另一边,出了转角的宋军遭遇了可怖的打击之后,瞬间发生了崩溃以及踩踏事故,只能后队变前队退了回去。这下,他们一时是不敢继续前进试探了,只能想别的办法。

    “轰轰……!”

    但是,停下来并不等于就这么安全了。就在他们想着离开城墙转移到内城上去的时候,突然,一连串的爆炸在他们身边发生了,然后,就是从西南边传来了一连串炮声!

    是钱塘江上的燎原级对他们发动了炮击!

    若是普通的炮击,那倒还不用怕,城墙本身比江面高出了一大截,炮弹几乎是不可能打到顶面之上的人的。但是这次东海人打过来的炮弹不一样,是会在半空中爆炸的!

    随着爆炸声此起彼伏,城墙上很快被一阵乱气流扫过——这次舰炮用的是高爆弹而不是榴霰弹,没有大量弹片散出,只有黑火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这实际上没太大杀伤力,高爆弹原本是用来对付轻型船只和固定工事的,对付人群的效果很一般。只不过城墙上有女墙和城楼遮挡,榴霰弹从下往上打过去很难把弹片甩进去,所以用高爆弹打冲击波碰碰运气。

    而运气很不好,或者说技术不足,战果不尽如人意。因为高爆弹现在能用的引信只有时间引信,想把时间恰好控制到在目标上方爆炸简直是做梦。现在这一堆炮弹看着炸得热闹,但其实是像烟花一样在半空中随意引爆,而黑火药本身的威力也一般,产生不了太强的冲击波,所以具体打出来的效果也就是一阵狂风,没伤到多少人。

    但是,物理打击效果虽小,精神打击效果却是极强的。这一连串近距离的爆炸顿时让宋军慌了神,残余的两个加半个部立刻调转方向,一窝蜂地向后面观潮门的方向退去,也不管什么支援皇城了,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

    14:53

    当宋军在漫天烟火之下败退之时,另一边,在内城南方的丽正门外,两名文职人士也目睹了这一幕。

    魏万程对此自然是得意的,故作矜持地说道:“哎呦,那帮子海军真是粗鲁,怎么能这么对待王师?与权你放心,过一会儿我一定狠狠地骂他们一顿。”

    而他对面的陈宜中是笑不出来了——他与魏万程也是旧识,当年没中进士之前还收了他不少钱给写软文呢,因此现在就又忙碌地被派过来与他议和了。现在他不敢接他的茬,只好陪笑着说道:“无妨,无妨,朝廷一向视东海国为亲藩,打杀几个贼配军算什么?魏公,只要您让一步,先带着东海天兵退出外城,朝廷这边好说,什么都好说!”

第668章 临安事变 十 傻子才……

    1273年,4月14日,14:53,临安。

    现在的局面是,东海军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外城的嘉会门以及周边区域,正试图进攻内城的丽正门。而丽正门可称是皇城的南大门,地位非同一般,若是拿下了此门,便可实现之前制定的沿城墙包围皇城的计划。但也正是因为丽正门不一般,皇室和朝廷没法承受失去它的风险,因此东海军刚做出进攻态势,城内就有人出来和谈了。

    当年魏万程执掌江南工作组的时候,经常来往皇宫,与里面不少宦官都结下了“善缘”,这次出城的这位黄太监恰巧就是他的老熟人。黄太监一认出他来,顿时相逢尽是泪眼,一边遣人回去报信,一边与他寒暄起来,直到里面的大员们把陈宜中派了出来。

    他们这显然有拖延时间的意图,但东海军这边也需要时间,因为他们手头没有重武器,之前攻外城的时候可以靠舰炮开路,但现在进了城就没法指望了,所以得花上一段时间准备器械和部署兵力才行。所以魏万程也乐得先后与黄太监及陈宜中装模作样地谈起了条件。

    ……

    “好说吗?”听了陈宜中的求和,魏万程露出了笑容,“那就好,闹这么大我们也不想的。那么……”

    他的表情一下子又凶狠起来,一反常态地严厉说道:“朝廷无故封锁我国产业,进行武力攻击,造成了大量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严重伤害了全体大会及东海人民的感情,这总得给个说法吧?”

    他的语气有些令陈宜中意外,毕竟之前他经常与魏万程打交道,一直以为他是个和善的人。但他所说的内容并不出乎陈宜中的预料——这不是废话吗?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怎么可能不要点好处就走?

    于是陈宜中稍一愣神,然后就把事先准备好的条件拿了出来:“是是是,朝廷定会给东海国一个交待的。魏公有何诉求?京东商城的损失照价赔偿,另淮北地可任由东海民开垦耕种,如何?”

    魏万程心中一愣,好家伙,这么主动就开始割地赔款了啊,可真是上道……该说是我大宋的传统么?

    不过看这样子,大概他们的底线尚不仅限于此,于是他又严厉地哼了一声,诈唬了起来:“这是当我叫花子呢,这么一点就想打发了?”

    正说着,嘉会门内有几名海军推着一门龙吟炮就进来了——这是从海级驱逐舰上拆下来的副炮,虽然相比新炮已经不够看了,但打打城门还是能用。内城之上本来有几门守城重炮,但临安毕竟是冷兵器时代的城池,设计不合理,炮位没有屏护,被东海军在外城上用枪瞄着就一个个打哑了,现在龙吟炮只要一到就可以慢慢发挥了。

    陈宜中看到大炮,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说道:“莫急!魏公莫急,还有什么都好说,不要惊扰了官家!崇明、上海,都割与东海如何?”

    魏万程玩味地打量着他,哎别说,这小子还真挺上道啊。崇明本来就在东海人手上,不用考虑,但上海镇可是全体大会一直垂涎欲滴的好地方,如果能趁机拿下来,那岂不是……傻了吗?!

    傻子才割地呢!

    割那几块地有什么好处,能收点税上来?那才多点啊。能自由地开设商站招募人口?可现在不已经在做了嘛!真要提出割地的要求,那看上去版图多了一星半点,可实际上却是制造了紧张局势,自绝于更广阔的华夏大地,显然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所以地是万万不能割的,还是恢复之前那种在全国各地自由行动的状态,顺便再争取点别的特权才好。

    “与权!”魏万程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我们看上去像是那种狼子野心的人吗?”

    可不是嘛!

    听他这么一说,陈宜中也痛心疾首起来。

    他之前就是没看出东海人的狼子野心,还以为他们真是大好忠良呢——既然是忠良,那就该好欺负吧,于是就这么派兵打过去了。没想到乍一动手,对方居然就拿出了真本事打了回来!

    这可让他悔不当初啊,早知道你也是个喂不熟的,我哪敢这么狠啊!

    但没办法,他还是只能顺着话说:“不,不是的,这些地可并非东海国恃强硬抢,而是官家为酬东海之忠良,特意赏赐给国主的。对了,魏公为国奔走多年,劳苦功高,也当赏才对,待我禀明官家,封个伯爵也是水到渠成的。”

    魏万程的表情仍未改变:“我等东海遗民当年承世祖恩典,得以栖身于齐东一隅,已经感激涕零了,哪里敢奢求更多呢?什么割地赐爵,休得再提。”然后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又搓着手指说道:“只是,我军长途跋涉前来临安勤王,耗费颇多,而东海国小民弱,为这笔钱恐怕得吃上好几年糠。还请朝廷……”

    “没问题!”话音未落,陈宜中立刻拍胸脯保证了起来,“多少钱?尽管说!”

    居然不要割地要赔款?果然东海人都是一群短视的商人啊!那点钱能够花用几时?说来可笑,平心而论,要是换我在对面,都到这地步了,傻子才不割地呢……

    魏万程露出了笑容:“那好说,不多。我东海国每年在每个军士上花费不下一百元,这次派了上万人出来,而且抚恤更是倍之……此外,弹药消耗还有机械舰船折旧……高温补贴、加班费……精神损失……好,就这么多,我把零头去了,取个整数,就一千零二十四万元吧!”

    这下子陈宜中果然目瞪口呆起来:“一千万……?魏公,你莫不是取笑于我吧?”

    ……

    18:02

    “就是这样,”陈宜中哭丧着脸对延和殿中的官家、太后和一众朝廷大员汇报自己的谈判结果,“东夷,哦不,东海国的条件又涨了,不但要一千二百万的赔款,还要求……”他看了一眼左席上首的贾似道,又低下头说道:“惩治首恶。”

    贾似道听了,果然吹起了胡子:“哼,这群贼人还真是得寸进尺,果然是蛮夷脾性!朝廷绝不能与之妥协!”

    延和殿是皇城之中一处不大的宫殿,平常是用作在重要节气祈愿风调雨顺的。大佬们之所以在这里开会,是因为担心大庆殿目标太显眼,被江上的东海神船隔空打到,因此躲在了这个僻静的小殿之中议事。

    殿中本来采光就不好,现在又日头西斜,所以已经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灯火,其中有不少还是东海进贡的琉璃火油灯,更映衬出了当前局势的滑稽。

    之前的谈判屡谈屡停,现在已经是陈宜中第三次回来复命了。在这期间,东海军虽然没有进攻丽正门,但是却在舰炮的掩护下沿着外城墙北上,攻下了北边的候潮门,而那里离内城东北边著名的东华门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随着东海军的再次胜利,谈判条件也加了码。但是,毕竟他们只有那么几艘船,不可能带太多兵力过来,随着城北新军的逐渐回援,他们的攻势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局面也随之缓和下来了。

    大佬们今天的心情可谓坐了过山车,先是得知东海战舰出现在钱塘江上时的极度震惊,后是发现他们的战力远超想象时的恐慌,现在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可以思考更长远的对策了。

    与贾似道的恼怒不同,赵顺孙倒是看得很开:“他们骤逢大难,有所愤懑也是正常的嘛。反正是亲藩,若是赔些浮财就平息事端,倒也未尝不可。”

    贾似道顿时就不满了,转过头来朝他说道:“仲和,当初枢密院议事,你可也是赞同了的!真论起来,东夷所说的‘首恶’也有你一份!”

    赵顺孙不慌不张捋起了胡子,轻轻瞥了贾似道一眼,然后说道:“好啊,既然如此,若是把老夫推出去能让东海人平息怒气,那老夫认了这个‘首恶’便是。舍我一人,救了官家和临安,有何不可?只是,那东海人当真便会认我这个首恶吗?”

    周边不少文臣也露出了会心一笑,贾似道环顾一周,只觉得心累。

    这一天来,他的势头可以说急转直下。朝堂上过去一直被他牢牢压制住的反对势力似乎一下子跳了出来,明明是国难当头的大危局,一个个却当成了能趁机将他扳倒的大好时机,真是疯狂且愚蠢……

    赵禥见他们迟迟没有决断,这时也急了,插话道:“不管如何,总得让东海人先,先退却了再说啊!他们不就是要一千二百万吗,朝廷不是拿不出来吧,给他们便是啊!”

    贾似道听了他这败家的话,心中暗叹,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宋国明面上的财政收入并不少,这几年来朝廷推行公田法,在惹得民间怨声载道的同时,也确实使得税赋有了一定的增长,现在年入已经逼近孝宗朝时的最高值,接近六千万贯了。但这个数字是把全国各地各类实物税收都折算进去的结果,并不代表朝廷真的能支配这么多,实际上绝大部分都就近供应给周边军队和官吏,每年真正解送临安的不过二三百万贯而已。

    所以,东海人索要的这一千二百万,对临安朝廷来说着实是一笔巨款。

    当然,他们索要的这个赔款数额虽然大得惊人,朝廷也并非承担不起,毕竟还是有以前的积累在的。历史上的这个时候,南宋财政收入远不如现在丰沛,但仍能拿出一千万贯去襄阳前线犒赏兵将,更别说现在了。

    不过细节上还是有点区别,那一千万贯是从皇家私有的封桩库中取出的,而现在赵禥的意思是让朝廷的国库出这个钱——纵使是一家一姓之国,内外两个钱包也是分开的,现在既然是贾似道领导的朝廷闯出的祸端,自然该让他们自己去收拾。

    贾似道咳嗽了一声,说道:“东海人狼子野心,既然已经撕下假面具,绝不会善罢甘休。不断绥靖,只会助长其野心。现在他们把炮舰往城外一停,开口就要一千万,若是让其尝到了甜头,今后手头稍紧便再来一趟,朝廷可能承受得住?”

    虽然朝臣已经对贾似道很是不满,但在赵禥心中他的积威仍在,这时被他一堵,也没了主意,只好问道:“那,太师,你说怎么办?”

    贾似道站了起来,对他和谢太后略一弯腰,说道:“不若今夜官家便连夜出城,转进内陆,然后朝廷便可从容调兵遣将,将东海贼逐出临安。”

    “不可!”“不可!”

    话音未落,堂下立刻就有几人发出了反对声。

    临安知府李芾起身走入殿中,对赵禥行礼后道:“我大宋在临安经营百年,人心已固,若是骤然弃行在而走,恐怕会使得天下人心震荡!而且,就算官家能走,可封桩库、后宫、数百朝臣和库藏文书走得脱吗?若是失却了这些东西,朝廷还算什么朝廷?国将不国哪!”

    之前朝堂之上贾党势众,大部分党外人士即使看不过,也不会明着反对,而李芾则是少数明着与贾似道过不去的官员之一。临安作为首善之地,一举一动都关系重大,往届知府有什么大事往往先请示了贾似道才决定,唯独李芾上任之后非但不鸟他,之前还在福王府的一个大案上与贾似道明着对抗。但毕竟贾似道势大,随手就把他给压了下去,就在这个月,贾似道本来已经栽好了赃物,就要把李芾给拿下了,没想到偏偏出了东海人这档子事,只能暂缓了行动。

    这下可就好了,李芾所面临的困局一下子豁然开朗,怎么不会趁机对贾似道进行反击?赵禥离开临安会不会造成天下震动先不说,但会导致贾似道进一步加强对他的控制倒是真的——到时候官家控制在他手上,临时行朝只能一切从简,军政大权一把抓,那他岂不是真正成为霍光一般的权臣了?

    这一点显然别人也想到了,李芾刚表明态度,就引发了一片附和之声。但贾党也不是盖的,立刻就有权户部尚书黄万石跳了出来,继续阐明“西狩”的必要性。

    最后,老好人章鉴出来打了圆场:“既然如此,不如做两手准备。东海人那边,依臣看,他们也并非金人那般的蛮夷,并非真会做出悖逆之举,大可以继续遣人过去跟他们谈。一千二百万太多,是不是可以少点?若是让使臣把他们哄舒服了,我看未必不可啊。至于所谓首恶,从新军之中挑几个砍了头给他们送去便罢了。他们之前不是也说了嘛,此事过后,东海仍然是大宋的好藩国,希望一切照旧……毕竟只是一帮子海商,只要把他们喂饱了,什么都好说。

    哦,他们这打了半天也该乏了,我看官家大可趁机赐些酒肉金银过去,让他们感受天恩,和议之时也会好商量些。就这么议上几天,说不定水到渠成就解决了呢?

    而另一边嘛,朝廷也得抓紧从外调勤王军回来,官家和皇亲们也做好西狩的准备,万一实在没谈妥,也不至于陷入困局。”

    他这说法圆滑得很,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赵禥也是个没主意的,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有和平解决的办法,不用挪窝了,这便怠惰发作,点头说道:“好,就按章卿说的这么做吧,朕也不用走了,和议之时也不用压得太狠,还是早日谈和吧!”

    于是,这惊心动魄的一天,就这么在这种虚假的和平气氛中结束了。经过了最初的惊惧之后,一切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

    第二天。

    “不好啦,官家,好多船,江上出现了好多船,都是会冒烟的鬼炮船!”

第669章 临安事变 十一 星雨

    1273年,4月15日,6:00,临安,凤凰山。

    “海军的人还真是会享受。”

    王雷少尉感叹了一句,然后对着手中的海菜饼咬了起来。

    这是燎原级真炎号厨房提供的一份简易早餐,用海菜鸡蛋和面之后油煎而成,虽然简单却香味扑鼻,让山地步兵出身的王雷食指大动。

    这种油饼若是以民间小吃的标准评判,也不算什么,但以野战食品的标准来看,无疑算得上美食了。相比起过去出任务时只能啃干饼嚼干肉的苦日子,现在能吃到热食,简直算得上享受了。

    王雷三口两口将海菜饼塞入胃中,又意犹未尽地看向江上的真炎号。她现在并未挂帆,烧了一台锅炉以怠速在江上巡游,损管组昨天已经把侧壁上被炮弹砸过的地方换了船板,看上去斑斑驳驳的,但也增添了一份成熟的味道。

    昨天,王雷正是搭乘这艘船来到了临安,又与战友们一起潜越进了临安城南的凤凰山,一路夺取了制高点。

    凤凰山位于内外城之间,内城的西南城墙就有一部分依山而建。在此山的制高点上,王雷他们不但可以监视内城的西北门,防止内部有人往西湖方向逃窜,还可以随时夺取山北的城墙,再顺着城墙打进去。

    虽说如此,但昨晚他们还很是心虚,因为他们毕竟就这么点人,又人生地不熟,万一监视对象真从哪个偏僻角落跑了,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及时发现。

    但是,一晚过后,到了今天,情况又不一样了!

    “嘟——”

    真炎号鸣响了一声作为欢迎的汽笛,而在她的前方,数不清的冒着烟柱的蒸汽舰船出现在了钱塘江上!

    ……

    “噫……我早该想到的!”

    临安城北的艮山门之上,张世杰看着数不清的东海士兵从新到的船上下到地面,脸色苍白。这不仅是因为这危急的局势,也是因为他右肩和后背上的两处伤势——昨天两艘燎原级用榴霰弹炮击港区炮阵,张世杰也被流弹击中,被部下抢出了战场。还好伤势并不致命,今天他还是挣扎着上城继续指挥了。

    昨天,张世杰经历了难忘的一天。东海军真正向他展示了什么叫“难以想象”——那神奇的无风自动船,射程极远的火炮,会爆炸的炮弹,又快又准的火枪,都让他见识到了想都不敢想的真正力量。但毕竟就那几艘船千把人,洒在巨大的临安城里很快就没了,想真的威胁官家是几乎不可能的。若不是朝廷要和谈不让他大举动作刺激东海人,说不定他谋划一下分割引诱就把他们给赶出去了。

    但是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夜,就有更多的东海军再次抵达了临安!

    这当然出乎了宋人的预料,但真仔细想想的话也在情理之中。既然人家有本事送八艘蒸汽船过来,那么怎么不可能再送八十艘过来呢?

    确实如此。在第一批机动舰队出发之后,管委会紧急征调了一批航速可达八节的蒸汽船,将差不多一个旅的兵力送上了路,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今天凌晨抵达了临安。现在新来的这批船并没有八十艘,也就二十多——本应有更多的,但几艘船夜里走散或在江口搁浅了,没能及时抵达,很是可惜,但剩下的也是举足轻重的力量了。

    由于昨天东海军在港区占领了一个据点,所以今天他们的登陆行动非常顺利,各艘新船有秩序地靠上码头,然后把密集的兵员、装备乃至高头大马送上了岸——这难道是不准备走了?

    局势危险了!

    张世杰倒吸了一口凉气,又狠狠拍了一下墙砖,召来一名亲兵,懊恼地对他说道:“快,带几人赶赴皇城,通知贾相和官家,速速撤离临安,我派人去清波门和钱湖门一带接应!”

    他所说的这两个城门位于城西偏南的地方,离内城最近,出了门就是雷峰塔和西湖,平日为了赏景,沿途道路修缮得不错,只要出城进了贾丞相的后乐园,再往哪跑就都容易了。现在临安城北有今日登陆的东海大军,南有昨日登陆的精锐尖兵,向东又是钱塘江,那么就只能往西跑了。

    亲兵刚走,张世杰就又继续调兵遣将起来。说是要接应,但他也没派太多兵力南下,只让心腹白虎将选了一部人马沿城墙快速运动过去,毕竟昨天派去内城守御的新军已经够多了,再多也只会添乱。

    ……

    9:00

    “不好,他们要跑!”

    王雷身处凤凰山制高点,很容易就能俯视到内城之内的动静。现在里面一片混乱,人员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各种轿子马车都汇聚了起来,这不是要跑是什么?

    话音未落,他的上司徐成济上尉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得赶快通知指挥部!”徐上尉说着就掏出了一枚信号弹,冲天举起来正要拉火,手指都搭到扣环上了又停了下来,“不行,这焰火太明显,会打草惊蛇。王雷,你找两个腿脚快的回去报信!”

    “是!”王雷毫不犹豫,随手就点了两个人派了回去,然后转身对正在拉枪栓的徐成济问道:“上尉,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徐上尉脚步比声音还快:“走,这边也没时间等后续命令了,我们直接去抢门!王雷,你功夫好,带三连和四连走林子包抄西北门,我带余下的从城墙上攻过去!你动作快点,我这边只管推进,到时候你看准时机,内外配合拿下皇城西北门!”

    他们现在兵力还算充裕。今早援军抵达后,东南两面的压力减轻,林宇就把更多的山地步兵调到了山上,现在徐成济手头差不多有四个连三百多人,足够进行一次军事冒险了。

    “收到!”王雷也不二话,直接点齐人手,顺着山坡就向下俯冲了过去。

    这些山地步兵都是走惯了山路的,凤凰山这处人工痕迹浓郁的皇家园林根本不在话下,借着重力势能辗转腾挪,跑得几乎比在平地上还快。

    他们的绿色迷彩服与山林融为一体,在远处根本察觉不到有一支军队在如此迅捷的移动。内城西墙之上的守军浑然无知,还在紧张地盯着东方或北方的动静,直到另一支绿色步兵的突然出现。

    “快枪队跟我上!”徐成济大吼一声,用手中的步枪将城墙之上的一名宋军一枪放倒,紧接着把枪栓一扳一退一进换上新子弹,然后攀着树枝一跃,跳到了城墙之上。

    这里是他们早就盯上的一处“登陆点”。临安内城城墙的西南段沿着凤凰山修建,这固然有利于防御,但也使得攀爬不易,老爷兵们不愿意上来,经年累月之后山上的部分就维护的很不好,草木都长到了城墙边。这么一来,想找出合适的地方借着树木攀上城墙就很容易了,而徐成济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上墙之后,徐上尉和周边的一部分精锐用准确而迅速的射击清除了附近的守军,便招呼后续部队一拥而上,沿着城墙向北推进过去。

    在开阔的城墙上,零散的守军绝敌不过他们手中的精准步枪,往往一个照面就败退下去。但是很快,他们也遇到了难题——一座位于八蟠岭城墙拐角处的城楼!

    这座城楼位于城墙交接处,楼高数层,堵住了东海兵前进的通路。之前的枪声已经惊扰了城楼之上的守军,而当他们警戒起来之后,事情就有些难办了。守军位于高处,又有女墙遮蔽,使得只有轻武器的山地步兵们优势骤减,即使上面只能用滑膛枪乃至弓弩反击,也能给他们造成不小的麻烦。但是没办法,这里不但是他们的必经之路,等后续援军到了也得从这里过,这个城楼是非拿下不可了。

    徐成济稍一观察,便立刻做出了决断:“快枪队压制城头,二排攻进去,把手雷都拿上!”

    他身边的都是老兵了,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所谓的“快枪队”十多人立刻往两边一让,又错开了一定的距离,然后或蹲或站,用手中的步枪对城楼顶部快速射击起来——明明就这么十多人,但枪声却噼里啪啦连绵不绝,好像有几十人在打一样!

    如果有内行人在这里观战,就能立刻看出他们手中的步枪与真·陨星又不一样了,打完一发后不需要自己填装子弹,只要拉着枪身右侧的手柄一来一回,立刻就能打下一发,难怪能打出如此连贯的弹幕。

    没错,这就是总装备部正在评估的下一代单兵武器——真陨星是用旧枪改装的,而旧枪不是无穷无尽的,在用完之前自然要研发新枪了——代号x502,是一款旋转后拉式枪机步枪,也就是俗称的栓动步枪,几天前正交由徐成济等人测试,这次顺手就带上了。

    新枪的设计没什么好说的,虽然军工部门在背后做了大量的努力,但历史经验“早已”证明了,在自动武器成熟之前,最合适的单兵武器就是栓动步枪。

    所谓栓动步枪,就是枪机像个门栓一样是个带手柄的长棍,内部有击发机构,靠这根长棍的前后移动来完成待击和上膛等动作,靠左右转动和手柄的卡位来完成闭锁。这种结构简单可靠易制造,或许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合适的。

    它的技术难度并不高。早在19世纪40年代,德国人德莱赛所发明的新型步枪就采用了栓动结构,而正是这一款型号为m1841的步枪,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后膛枪时代。在十九世纪后半叶单兵武器迅猛发展的浪潮中,涌现出了大量各不相同都有独到之处的枪械设计,其中不乏精彩之作,但最终还是以各国普遍列装栓动步枪结束,无言地说明了这种设计的旺盛生命力。而栓动步枪一向以耐操闻名,即使粗制滥造、泥里滚水里爬也照样能用,以东海商社如今的工业能力,制造出来还是不难的。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上栓动就行了!

    最初试制的东海版栓动步枪仍然是单发的,小批量投放军队之后评价不错,虽然射速并没有显著提升,但操作比真陨星更顺手,可靠性更好,生产性也不错。毕竟有了金属定装弹就不需要担心漏气,只需要考虑闭锁就行了,结构已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甚至比起真陨星也没复杂到哪去。但总装备部得陇望蜀,又不满足了。后世栓动步枪之所以大行于世,除了结构简单闭锁牢靠,还在相当程度上是因为它“自动化”的好处——这一拉一推的手动动作可以顺便作为抛壳和上弹的动力来源,从而实现连发射击。因此,在单发栓动步枪的基础上,他们又想办法加了一个弹匣和相应的抛壳钩、上弹弹簧等结构,将它变成了一把可以迅速射击的连发枪,也就是徐成济他们现在用的x502。

    这把x502栓动步枪一上来就采用了很成熟的设计,枪机结构模仿经典的毛瑟枪机,同时具有抛壳和自动上弹功能,弹仓之中可容纳五发子弹,只要一拨一拉一推再拨回去就能完成换弹动作,射速自然比只能单发的真陨星是要强多了。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它用的仍然是与真陨星相同的12mm口径,这使得它的性能未能发挥到极致。因为这个口径的弹头想减重到足够轻以获得高初速的话只能做得又粗又短,在飞行时很容易衰减,远距离威力不足。

    但也没办法。总装备部还曾青睐过一款采用了极端的8.6mm小口径的x501型号,它的弹道要好得多,但因为口径小,为了容纳足够的发射药只能把子弹做成现代化的瓶型,加工起来更复杂,成本高昂,所以还是退回了成熟的12mm口径。这个口径由于够粗,只要一个65mm长的直筒弹壳就能装下所需的发射药,制造简易,每枚成本可以压缩到两银分以下,只有8.6mm子弹的1/5,甚至比纸壳弹的综合成本还要低。也难怪总装这么选了,一枚小口径子弹就是再厉害,难道还能抵得过五枚大子弹?而且现在东海军也没有同级的敌人,并不需要把射程拉那么远,有个一千米的最大射程也就够了。

    当然,x501也并未就此放弃,而是作为精英装备被继续研究着,不过这就是后话了。而x502在这个时刻,正展现出了它的光辉!

    在十余杆栓动步枪不间断的射击之下,城楼之上的守军被压制得不敢露头。徐成济见状称赞道:“好,连片火光便如星闪,扑天弹丸有若暴雨,正可谓‘星雨’!”

    而在逐渐变浓的硝烟之中,后续的二排山地步兵们悄然端着上了刺刀的真陨星枪冲到了城楼墙下。到了这里,他们便不用担心来自头顶的袭击了,可以轻松地在木门缝隙里塞进去一枚手榴弹,然后轰然引爆——

    轰!

    随着一声爆响,步兵们一脚把木门踹开,看也不看直接朝里面开了一轮枪,然后端着刺刀就冲了进去。

    里面几个守军当场吓傻,被轻松缴了械。

    然后徐成济留下一个排的兵力清剿并留守这座城楼,自己率着其余兵力继续向北前进。途中他们又遇到了三个城楼,但只有第二个有一队宋军坚守,其余两个都望风而逃了。徐成济如法炮制,占领了这三座城楼,终于到达了内城西北的西便门附近。

    西便门并非正门,但却是内城最重要的门户之一,因为出了这个门,再过了西边的万松岭,就是天下胜景西湖了,官家们少不了出去玩乐。今天骤然生变,皇族们想要逃亡,也必须从这个门中经过,现在城门两侧的城楼上已经由新军牢牢守住,而之前南边传来的枪响也惊动了他们。既然有了警惕,那么想偷袭是不可能的了,必须得经过一场硬仗才行。

    徐成济掏出信号弹向天上打出了一道绿色的焰火,告知指挥部自己已经到这里了,同时也是召唤王雷他们现身。

    果不其然,焰火亮起来之后没多久,一众绿衣士兵就从万松岭上茂密的树丛中钻了出现,来到了门前的道路上,大咧咧地让守军看在眼里。

    一边是侧翼的敌人,一边是突然出现在背后的敌人,这让守军们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有的入城报信,有的准备工事,有的操纵起了火炮对准了城下的山地步兵们……

    “砰!”

    徐成济抬手就是一枪,打死了正在运炮的一名炮手,然后上弹又是一枪。周围人也跟着打了过去,这个炮位很快一哄而散了。

    “唉,家国不幸啊。在收复长安之前,没想到是先打进临安了。”

    徐上尉干脆又瞄准几个露头的宋兵把子弹打空,然后换了一个桥夹,又单独往膛内压了一颗子弹。给枪口上了刺刀后,他把枪往上一举,说道:“宜早不宜迟,现在开始突击,夺下左城楼!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时候到了!”

第670章 临安事变 十二 满千不可敌

    1273年,4月15日,9:23,临安。

    “砰!”

    突然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传来,徐成济下意识缩回了头,然后转头向右看去——原来是前面一枚流弹飞了过来,正中了一名队友的钢盔。不过还好,现在的钢盔已经进化到了锰钢材质,强度惊人,铅弹并未击穿。不过这名队友不知道是不是被冲击力打昏了脑袋,居然试图摘下头盔查看中弹处……

    “侯临福!想活命就老老实实把头盔戴着!”徐成济连忙喝止了他,然后试了试手边一面大盾的轻重——这是刚才的宋军遗留在这里的——将它举在身前,又招呼道:“走,去把前面那个掩体给清了,确保这门炮!”

    宋军在城门附近是布置了不少火炮的,不过这些火炮都是用来对付城外目标的,没考虑过从城墙上攻来的敌人,也就没有什么侧面防御措施。现在他们遭遇了徐成济这等凶悍的敌人,就很尴尬,只能匆匆用杂物堆了几个掩体,但也没覆盖所有的炮位。最外围的这门炮侧面就基本裸露着,被东海兵远远打了几轮枪,炮手就全躲后面去了,炮眼看着就能夺入手中了。

    在徐成济眼里,这门炮可价值非凡,终于有攻坚的重武器可用了!

    毕竟前方的城门楼高大坚固,单靠他们手中的步枪,是很难攻进去的。

    但是战斗并未结束,他们现在面临跟宋军一样的问题,这个炮位左右空旷,而宋军在更前方布置了较完善掩体,正躲在后面用火枪对他们进行袭扰。如果他们想操作火炮,就要白白吃枪子了。所以,想好好发挥火炮的威力,就必须先把这帮守军给清除了才行。

    “快,交替前进!”徐成济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带兵向前方的掩体突进过去。

    也不需要二话,又有几人有样学样捡起了盾,然后在后方队友的火力支援下向前冲去。

    前冲了大约十米后,徐成济亲领的一个小队突然停了下来,在城墙左边前蹲后站瞄准了前方射击,掩体后的宋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趁这个机会,另一个小队从右边越过他们继续前进。超出大约十米之后,右队也停了下来持枪警戒,而左队则继续前进。

    “手雷准备——”

    在右队开了几枪压制住掩体后的宋军之后,徐成济率左队迅速取出手榴弹扔了过去,然后推进到掩体边上。在一轮爆响之后,掩体后的宋兵差不多被炸懵了,左队立刻起身用枪近距离压制残敌,而右队则端着刺刀直接翻越掩体冲了过去。

    若是远远对射,宋军还能坚持一阵子,但遭遇了这场近距离的凶猛攻击后,反而立刻溃退了下去。在一番搏斗后,掩体之后再无反抗的力量,而西便门的左城楼就在眼前了。

    由于这个城楼位于大门旁边,设施要比之前的城楼完善得多,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敌人登城夺门的情形,在侧面设置了不少箭孔、悬户、角楼等设备,凭借轻武器可不太好对付。还好,现在他们手上不只轻武器了。

    随着一阵轮子的吱嘎声,队友们也把后面那门八百斤重的“神速将军”青铜炮推了过来,就地利用掩体布置了炮位。

    徐成济看着前方的城楼:“很好,快枪队继续压制城头,二连长,打开前门就靠你啦!”

    ……

    另一边,临安城西北部的余杭门外。

    “宋瑞兄,你还是让开一点吧,不然万一我一手抖测差了,不反而容易打歪么?”陆秀夫哭笑不得地对身边的文天祥这么说道。

    “哦,唐突了。”文天祥往旁边走了两步,给陆秀夫让出了一点的空间,“君实,你这一炮万一打高了,城内不知多少百姓得生灵涂炭,可千万当心啊。”

    “我省得的,”陆秀夫正色说道,“而且我也是在临安住过的,余杭门后面是草料场,就算歪也歪不到哪去,你安心吧。”

    陆秀夫是今天随着第二批船队抵达临安的。这次船队一口气运了四个合成营过来,包括第三、第七标准合成营、第一重火力营和第一快反营,都是事发时就近调集的部队。登陆后,三标去了城南支援林宇他们;七标在京东商城与城北的艮山门之间展开,看住临安城的北方;范龙城带着快反营,在驱逐了京东商城附近的残余部队之后,直接向西急进,准备绕去西湖西侧;而陆秀夫则领着旧部一重,也就是著名的“落日营”,部署在了城西北的余杭门外,看住了这条通向太湖地区的水陆要道。

    本来他们的任务只是看门,用武力为和谈争取一个有利条件。结果没想到,第二批东海军的出现反而使得朝廷狗急跳墙,紧急开始了逃亡,而快反营尚未运动到位,城西存在缺口,这下子就时不我待了。

    于是指挥部立刻改变了计划,转而试图在皇帝逃跑之前把他给堵回去。而临安城西是西湖,不方便大部队运动,所以他们想堵住逃亡通道最快的途径就是顺着西城墙一路攻过去,这么一来主攻任务就放在了靠近这段城墙的落日营身上。

    现在陆秀夫就拿着一套光学器具开始了观瞄——其实这活根本不用他亲自出手,其实就是装模作样摆弄一下,主要是为了糊弄旁边的文天祥。

    文天祥这两天一直在京东商城中提心吊胆,但其实过得还不错,住得好吃得也好,还有空联合同伴一起创作了一副《京东商城受难图》,用“适度”的艺术夸张描绘出了凶残的新编禁军围攻京东商城的惨烈战况。

    看来他精力还真旺盛,刚逃出生天还没多久,就听闻了城中惊变,“奸相欲裹挟官家去国”,于是自告奋勇来到了前线“助战”。当然,他也没什么能助的,过来是纯添乱,之所以能过来,主要是狄柳荫恶趣味发作,特意将他放到了陆秀夫身边。

    这出身与气节相似、本应走上同一条道路的二人,在经历了十余年不同的人生后,已经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仍是传统的文人官僚,另一个则已经是满肚子新学的精英军人了。这不得不令人感叹,真是造化弄……呸,明明是某些人故意引导的好不好?

    狄柳荫现在也在旁边,他憋了两天气,现在终于要打回去了,当然要过来看看了。当然,他也不光是过来看戏,南边魏万程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等打完之后收拾残局的时候,少不得还要他出面去与朝廷和皇室谈判。啊,想想要对着那些平时自我感觉良好的愚蠢家伙趾高气扬了,还真有点小激动呢。

    想到这里,他就伸手把文天祥招了回来:“行了,宋瑞,别添乱了,还是过来帮我写篇檄文吧。”

    不管有没有添乱的,重火力营的参谋和军官们还是按部就班完成了部署,在陆秀夫确认之后,便开始了火力准备的过程。

    两个炮兵连相隔一段离展开,十二门军绿色的15式乙型野战炮在工事后对着余杭门周边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开始了交替射击。

    15式乙是东海15式中型野战炮的一个改进型,在保持了基本设计不变的前提下,给车轮附加了一套简易的制退复进装置。这套装置的原理类似后世的刹车盘,在开炮前用卡钳夹住,便可以用摩擦力抵消大部分后坐力,大幅减小后坐距离;同时,炮架上还有一盘发条状的弹簧,与车轮联动,可以起到一部分的制退作用,并在卡钳松开后自动将炮车复位。有了这套装置,15式乙的复位工作大幅减轻,射速虽然仍然比不上作为舰炮的17式,但总归是比前膛炮强了。而且受限于硝烟的产生速度,实际上也不需要那么高的射速,就像现在这种不着急的情况,两个炮兵连就没有闷头猛打,而是交替进行射击,既是为了应付突发情况,也是为了让硝烟有时间消散。而一旦遇到了紧急状况,这型炮也能达到每分钟五发乃至更高的爆发射速,足够用了。

    受益于膛线和弹头更好的气动外形,15式乙的射程高达三千米,如果以旧式火炮的标准评判甚至还要高,不过现在炮兵阵地倒也放没那么远,离西城墙也就一千米左右。这个距离仍在城防炮的射击范围内,但是之前两军尚未开战的时候,炮兵和工兵们已经趁机挖好了完善的工事,有厚厚的土堆阻挡,对面的球形炮弹造不成什么威胁。

    与城墙上的滑膛重炮干打炮没效果不同,城下的15式乙可谓一打一个准。这次炮兵们连爆炸弹都不用——也没法用,仰角不能超过20度,只能直射,依赖定时引信的爆炸弹发挥不出太大效果——直接把7.1kg的廉价铸铁实心锥头穿甲弹以400m/s的初速打过去。稳定的弹道使得他们能准确击中女墙之间的城防炮,即使稍微歪了一点打中了女墙,也能打个土石飞溅造成间接杀伤。很快,城防炮一个接一个哑了火。

    “发热情况怎么样?”陆秀夫走到一处炮位中,查看制退装置的状况。刹车盘在缓冲后坐力的同时不免会产生大量的热量,而一旦过热就会影响制退效果,这是15式乙的一个不可忽视的隐患。他摘下手套,亲自过去摸了摸,还好,现在射速不高,只是略热。“很好,既然重点目标已经清除,现在就换高爆弹继续压制吧!”

    以现在的技术,想把定时引爆的高爆弹准确送上城墙位置是很有难度的,杀伤效率很低。但是,爆炸产生的破片和气流能够很好地令守军产生恐惧,也就仍然有着重大价值,同时城墙上还有一些木制的防御设施,高爆弹能更好地将它们清除掉。

    两个炮兵连换上了高爆弹,继续不慌不忙地朝城墙上打了过去。而在守军被这种爆炸压得不敢抬头的同时,两个战斗工兵连护送着第三炮兵连开始向前推进了。

    炮三连装备的仍然是前膛的陆鲨炮,这种150mm口径的短倍径滑膛炮虽然在技术上已经落伍,但能够打出曲射弹道,并且威力也够足,在陆军序列中仍然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现在就是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在城防失去了威胁的情况下,他们轻松推进到距城仅仅三百米的位置,迅速将六门陆鲨炮分散成相距甚远的三个炮组部署了起来,然后便开始装弹射击。

    巨大的爆炸弹向上高高升起,然后又对着城墙正上方大角度下落,在半空中突然爆炸,气流和弹片横飞——这次就不是像之前那样只能吓唬吓唬人了,无遮蔽的城墙对于从高处落下的打击几乎无法抵挡,坚守在上面的守军很快伤亡惨重,就连躲在城后的后备兵力也遭到了严重的打击——墙没了还可以换个方向再战,而人没了可就怎么也没办法了。

    经过这三轮连续的打击,曾经防备严密的余杭门现在已经空虚无比了!

    最后一个战斗工兵连轻松地通过了余杭门前的大桥,将登城梯架在了城墙上,然后背着霰弹枪就爬了上去。如同预想的一样,城墙上已经没有多少抵抗力量了,该连控制住这座临安城的西北大门后,其余两个战斗工兵连也先后登城,渐次向南推进过去。不久后,城北的第七合成营也派了一部分兵力过来,西城墙上形成了一股不可抵挡的洪流,摧破一切宋军的抵抗,不断向南涌去。

    ……

    “怎么可能!西北那点东海兵,连八百人都没有吧,就这么把城门拿下了?!”

    当张世杰收到余杭门危急这个令他震惊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内城北的东华门附近组织兵力,试图夺回被一支从天而降的东海部队占领的西便门。可没曾想还没出发,居然就连余杭门都丢了?!

    临安城由南宋朝廷经营百年,墙高城深,东南有钱塘、北有大运河、西有西湖,近年来又装上了威远镇海大将军这样的重炮,本是十万人也奈何不得的坚城——可现在不知道怎么了,西便门也好,余杭门也好,居然都被几百人的小股部队就给夺下了!

    几百人啊!这要是上了千,那还了得?

    可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又一个坏消息传来了。

    “将军,不好了,东海兵从候潮门攻进来了,人好多,有上千人!”

    侯潮门是临安外城东部偏南的一个城门,距离东华门不远。昨天林宇就在候潮门附近部署了三百多海军陆战队,今天又有了第三合成营的生力军,总人数已经过千了,现在情况紧急,自然就指派他们攻进城中了。

    现在东华门附近集结了上万新编禁军,若是两天前,张世杰丝毫不会把一支千人规模的敌军放在眼里。可现在他不敢掉以轻心了,立刻召来传令兵说道:“速速将此事告知官家和贾相,让他们赶紧……如今四面楚歌,我也不好贸然提议什么了,还是让他们自行决断吧。总之,我在这里先顶东贼一会儿,之后是战是和,朝廷赶紧拿个说法出来!”

第671章 临安事变 完 跳进钱塘江也洗不清了

    1273年,4月15日,10:59,临安。

    “官家,你让开,让我砍了这个小妖精!”

    谢太后提着一把宝剑,逼向梨花带雨的贝贵仪,但由于赵禥就拦在前面,她又不会什么身法,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左支右绌,迟迟砍不过去。

    赵禥脸色一片苍白,近乎哀求地说道:“母后,何必如此!多带一人而已,就不能饶过小贝吗?”

    听了这话,谢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你这阻拦的功夫,我们早就出城了!”

    之前,在得知东海军开始攻城夺门的消息后,朝廷上下立刻慌乱起来——然而到了这时候他们依然争论不休,有决意要撤离的,还有希望谈和的,迟迟拿不出个办法来。于是贾似道干脆独自做出了决断,直接找到了赵禥和谢太后,要带着他们轻装简从趁着东海军尚未完全控制整个临安城的时机从万松岭的隐秘道路出逃。

    这两个皇室代表都是没主意的,被他这么一诈唬,慌乱之中也就同意了。但既然要轻装简从就不能带太多人。赵禥和太后自不必说,四个皇子也是肯定要走的,而后宫之中的众多妃嫔美人可就没办法了。谢太后只打算带上有所出的全皇后、杨淑妃和俞修容三人,其余女眷则勒令就地自裁,以免落入东海人之手再次辱没皇家名声。

    而这个贝贵仪虽然也是有所出的,但是谢太后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这次当然要趁机处理掉。可是赵禥却很舍不得她非要带着一起走,于是三人就这么玩起了老鹰捉小鸡,迟迟未能动身。

    正当他们坚持不下的时候,贾似道过来了。他是在外面实在等不及,过来察看是什么情况的,看到这副场景,当即就啼笑皆非了,只好先打了个招呼,然后顺手从旁边的宫女手中接过襁褓中的赵晑,对三人劝道:“官家,太后,新军已经退守和宁门了,再不动身,我们可就走不了了啊!”

    内城北有两个城门,位于东北的东华门和位于正北的和宁门,现在东华门已经失守,只能退到和宁门了。

    谢太后闻声转回头来,赵禥趁机从地上拉起贝贵仪,直接往贾似道的方向走了过来:“对,母后,我们还是快走吧。”

    贝贵仪此时也是健步如飞,她根骨很好,比起病怏怏的赵禥来走得还快些。谢太后看他们这样子,也是无奈了,只好把剑一扔跟了上来:“好,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吧!”

    的确是是非之地了!

    也不知道朝廷这些年那么多钱都花哪去了,东华门外上万新军打不过人数只有他们一成的东海军,连东华门都被夺了去。失了东华门,东海军便能直闯大内,宋军只能依赖门内的庭院楼宇拖延一阵子,为皇室争取撤离的时间了。好在现在和宁门尚在新军手里,还不至于让东边的东海军沿着城墙去西便门完成包围,但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只能抓紧时间了。

    这几名显贵出门之后也不多废话,直接与已经准备好的女眷和皇子们汇合,在少量精锐侍卫的护送下,压低了动静向内城西北方行去。

    皇室果然是留了后手的,这个方向真的有密道在,可以从城墙之下潜越出去。虽然这么一走,就要抛弃皇宫之中的无数财宝和宫人了,但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于是,在经过了一段灰暗而憋闷的旅程之后,这行人就出现在了皇宫之外的万松岭上。

    ……

    “快,快去搀官家一把!”

    谢太后虽然自己也是气喘吁吁的,但还是支使自己身边所剩不多的两个太监去搀扶不远处的赵禥。

    他们逃出生天后,不敢直接去平坦的官道上走,怕被东海军发现,就进了山林里穿行着。万松岭不算多么陡峭,但毕竟是有坡度的,这些人都是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的,在这种山路上没走几步就体力不支了,只是凭着求生欲和侍卫的搀扶在走。

    谢太后年纪大了又是女流,在这群弱人中也算是最弱的一批,但没想到赵禥比她还弱,走着走着脸都白了,由贝贵仪和一个太监架着,仍然走不动步子。这看得谢太后心急,赶紧又派了人去帮忙。

    两个太监走过去,接过了贝贵仪的位子继续搀着赵禥向上爬。贝贵仪被抢了工作,泪光汪汪的,回头又想过来搀扶谢太后,被她一手挥开,紧接着又想去帮几个姐姐的忙,仍然被嫌弃,最后没办法只能去把黑黑的赵晑抱在怀里,一边哄着一边在队伍的边缘走着。

    “哇……呜啊!”

    但是没想到,本来已经睡着了的赵晑在回到母亲的怀抱后醒了过来,或许是因为周围陌生的环境把他吓着了,一下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尖锐的哭声与静谧的山林格格不入,立刻就传出了一大段距离去,北边的高处甚至惊起了一片飞鸟。而众人听到这哭声,也一下子就慌了神,侍卫和妃嫔回头望了过来,谢太后更是直接斥责道:“妖孽,你在做什么,快,快让他别哭了!”

    贝贵仪也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赶紧摇着儿子哄道:“好宝宝,不要哭……乖,乖乖。”

    她的母爱是不可置疑的,不过自从生产之后,儿子一直由奶妈照顾着,她实际上没什么育儿经验,怎么哄孩子也不停,反而声音更大了。没办法,刚才的宫女只好把赵晑接了回去,轻柔地摇起来,但还是没什么效果,哭声依然响亮。

    “怎么回事?”贾似道也闻声走了过来,他现在也累得够呛,但比起宫廷众人还是强些。相比身累,他更是心累,乖乖,这是逃命啊,你们怎么净搞些幺蛾子出来?

    他看了一眼嚎哭中的赵晑,很是不爽,又回头看了看前方一副鬼样的赵禥,正盘算着要不要让官家学一回刘玄德,突然身后有侍卫就把刀拔了出来——这当然不是要对他不利,而是因为发现了敌情!

    “不好!太师,南边有动静!”

    贾似道吓得立刻转过了头去,果然南边的林子中有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不待他做出什么反应,提着火枪的东海花衣精兵就出现了!

    “不好了,快跑啊!”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总之皇族们也不喊累了,拼死拼活往外逃去。贾似道自然也立刻寒毛倒竖,不过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此时没有像女眷们那么慌张,而是先命一部分侍卫们挡在前面,然后一个箭步就向赵禥窜去,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山上跑:“官家,快走!”

    “走?”赵禥此时已经累得头晕目眩心率过速低血糖意识不清了,甚至没意识到现在是个什么状况,“累死……朕……慢点……”

    “官家,慢不得了啊,老臣得罪……”

    贾似道现在肾上腺素暴增,在侍卫的助力下,硬是拉着赵禥向上走了好几大步,可是走着走着,怎么越来越沉了?

    他转头往赵禥那一看,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赵禥被他拉着猛然运动之后,居然一口气没上来,翻白眼晕过去了!

    赵禥登基后一直沉迷酒色,十年来身体已经完全被掏空,纵使没有这破档子事,明年也该去见列祖列宗了。而今天这紧张而劳累的逃亡过程,无疑更加剧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的燃烧速度,现在已经完全油尽灯枯了!

    “皇天在上!这可如何了得!”贾似道吓得把赵禥的手甩了开去,而后者这下失去了支撑,更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这官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他手上出了事,这岂不是跳进西湖也洗不清了?

    如果换了个人,可能就此吓傻了,可贾似道是谁啊?在短暂的晕眩过后,他立刻醒悟了过来,霍光、曹操、史弥远等前辈在这一刻灵魂附体,使他毅然冲向了皇子们,随手抢过一个就带着贴身侍卫们头也不回地向西北方逃去,末了还顺口喊了一句:“贼人弑君啦!”

    ……

    “什么,他说什么?”王雷少尉刚一脚将一名侍卫踹倒,就听见了前方的喊声,“我没听错吧,弑君?我连君都还没见着呢!”

    但不管怎么说,场面随着这一声喊而瞬间混乱起来。

    闻声追来的山地步兵们面面相觑,怕惹祸上身而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耽搁了宝贵的时机;宫女和太监们四散奔逃,更使得他们无所适从,不知道该逮谁。太后和妃嫔们趴到了赵禥的身上恸哭起来,呃,这倒是让东海兵认出了他们的主要目标,但面对再凶残的敌人都不在话下的他们现在对着一群啼哭的女人却没办法了——呃,这时候该怎么办,难道上去直接把她们绑了?

    正当他们不知所措之时,已经哭过一场的杨淑妃突然站了起来,看着王雷等人恨恨地大喊一声:“贼人,你们不得好死!”然后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小刀,作势就要朝胸口扎去。

    “你干嘛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反而让王雷醒悟过来,立刻将手中的步枪朝她投掷了过去。

    这六七斤的重物砸在身上,当即让杨淑妃痛了个够呛,但也打飞了她手中的小刀,保住了她的性命。

    不过这还没完。继杨淑妃之后,全皇后和俞修容两人也掏出了刀,只是她们的意志没有那么坚决,迟迟没有捅下去。而谢太后则往杨淑妃的方向摸了过去,试图捡起她遗落的刀再度帮她保住名节。

    王雷叹了一口气,吩咐部下去周围尽可能把逃散的宫人捉回来,然后顺手从倒地的侍卫身上摘下刀鞘,拿着走到几名贵妇面前,说了一声“得罪了”,然后接二连三把她们的手打肿,绝了她们自尽的手段。

    “贼人!”谢太后看着他恨恨地说道,“她们都是天子之女,若是非礼会遭天谴的!”

    王雷看着她苦笑道:“老太太……呃,看样子您就是太后吧?真是失礼了。您可真是多虑了,我们东海军纪律严明,可做不了那档子事。而且说到底,你们干嘛要逃呢?我们本来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啊……”

    谢太后一愣,又转头看向四周,身边的这十多名怪异的东海兵虽然在不断将宫人捉回来,但看样子确实没什么轻浮的意思。她稍有放心,可还是悲痛无比,看向地上的赵禥:“可是你们将我儿都害死了,你们这是要偿……”她刚想说几句狠话,但又想到不能激怒他们,于是硬生生止住了。

    王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的赵禥,瞬间也吓了一跳:这就是皇帝?呃,有胡子而且年纪也像,应该就是他了……可是现在他倒在地上,脸色死青,双眼翻白,嘴有白沫,这是已经不行了啊!

    王雷就是再没政治敏感度,这时候也立刻胆寒起来——虽然皇帝不是他杀的,但却是在他追击的过程中死的,这可真是黄泥沾裤裆了,怎么都跟自己脱不开干系了啊!

    这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啊!

    说着说着,谢太后等人又痛哭了起来。王雷现在是真没办法了,只能先放信号召更多人过来,又派人回去报信,然后尴尬地指着旁边几个小孩子安慰她们道:“呃,太后你们先别哭了,儿子没了,不还有孙子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只是一句随口的安慰话,听在四女耳中却像威胁一样——难不成若是不配合,皇子公主们的安全就没保障了?

    所以,她们当即母性发作,也不哭哭啼啼了,一齐跑过去保护起自己的儿孙来。而这时她们才发现情况不好。

    谢太后摸了一遍三个小孙子,然后焦急地环顾四周:“晑儿呢?还有那个小贱人呢?……等等,贾相又去哪了?”

    ……

    另一边,和宁门外。

    “张将军,我军敬你是条汉子,现在你们大势已去,再抵抗也没有意义了,赶紧放下武器下城吧,我们首长一定以礼相待!”一个大嗓门的东海士兵如此对城楼上的张世杰喊道。

    而张世杰果不其然断然拒绝了他的劝降:“我张世杰受禄于宋,方有今日,尔等乱臣贼子,想过此门,除非从我尸首上踏过去才成!”

    后面的林宇听到了他的回答,不禁叹了一口气。

    如果有的选的话,他是真不想对上张世杰这个人的,不但是因为敬佩他的气节,还是因为他真的很能打——在他的指挥下,宋军虽弱,却给东海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之前在东华门外,虽然东海军很容易就打赢了人数更多的宋军,但那更多是由于武器装备的代差。东华门既破,按传统战争的观念,这座城就算该拿下了,但没想到宋军退入东华门后的楼宇区域后,由于张世杰坚决组织了抵抗,事情就迟迟得不到解决。

    在复杂的城市环境中,线膛枪的射程优势被抹除,宋军藏身在建筑中打起了冷枪,简直防不胜防。而派遣小股部队进入建筑进行扫荡的话,更是不免被埋伏在里面的宋军打个冷不丁,甚至还发生过一整个班被屋子里的大内高手团灭的惨剧。进入巷战没多久,林宇的手下就产生了五十多个伤亡,比前三天加起来都多!

    这逼得他不得不冒着误伤的风险呼叫江上的燎原级玩起了超越射击,把东华门后的巷区用高爆弹洗了一遍,才将宋军驱逐出去。之后一队东海军才得以推进到了和宁门后,与城北的友军配合,对上面的张世杰完成了包围。

    现在张世杰已经穷途末路,不过林宇仍不愿意就这么在无谓的内战中消耗掉这位名将,还是派人去先试着劝降。但现在时间紧急,既然无果,那也只能……

    “报告!”

    林宇正要下令开始进攻,突然几名山地步兵匆匆从西而来,找到了他,然后将西边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什么,你们捉住皇帝和太后了?太好……什么,皇帝他!”

    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就立刻如坠冰窟,这可大事不妙了啊!

    他当然不会因此去追究王雷他们,但他比普通士兵看的远得多。虽然赵禥的死并非东海人所为,但这年头又没摄像机全程直播,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

    就是事后东海人再怎么用力辩解,在外人看来,事实也是再清晰不过了:东海军进攻皇城,然后官家就死了,你说他是自己猝死的,说出去谁信啊?

    这下子可真是跳进钱塘江也洗不清了啊!

第672章 天无二日

    1273年,4月30日,元国,顺天府。

    “报!”

    一队骑兵绕到了大旗之下,为首一人下马后半跪下来,对高达报告道:“国公,骑兵后队已经迂回到位,城东的退路完全封住了。”

    高达只是随意点点头,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感叹——果然,手里有了足够的骑兵,兵力调动部署起来就是方便啊。

    然后,他便抬头看向了前方的顺天府城,随手一挥道:“开始炮击吧。”

    当初高达战败被元军俘虏,后被忽必烈以礼相待,再加上贾似道兴兵对蔡国和他的族人不利,因此他便怒而投降了元朝。

    高达在宋朝的封爵是蔡国公,转投元朝后忽必烈也保留了他的这个封号。不过这有点小尴尬,因为功勋卓著的元将张柔的封号也是蔡国公。虽然张柔已故,但影响力犹在,“共享”同一个封号总归有些别扭。所以,当忽必烈动用军政影响力,将高达的家人和旧部从信阳接回长安后,高达便自请除爵,省得与旧臣闹出什么不愉快。当然,他也不是真的不想做公爵了,只是表个姿态出来,让忽必烈给他换个封号。

    没想到,忽必烈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仍然让他继续做蔡国公,只不过许诺一定会解决这个矛盾。更没想到,最终居然是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忽必烈要铲平张家!

    一个月前,当高达从忽必烈口中听到这个决断的时候,心情无疑是极度震惊的。

    这可是那个顺天张家啊!

    张柔本是河北涿州豪强,蒙兴金衰时率众投降蒙古人,带领家中子弟为蒙古征服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灭金、攻鄂、争位、讨逆……诸场大战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现在的张弘略、张弘纪等张家二代也在各地担任重要职务,可谓国朝鼎足。

    如此庞大且重要的一个军事世家,哪怕是生个儿子娶个媳妇都是大事,居然这就要铲除了?这还没鸟尽兔死呢,居然就要藏弓杀狗了?

    但是在更多的了解元朝政局后,高达发现这也倒是情理之中。

    从十年前忽必烈在山东失败开始,他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不得不一再向汉侯让渡权力,到现在这时候,已经可以说尾大不掉了。现在各地汉侯形同,哦不对,已经是实质上的藩镇了,基本处于听调不听宣状态——朝廷要是调他们去发财,那自然可以出兵;但要是去啃硬骨头,对不起,家里都欠了好几个月的饷呢。

    三年前元军在单州惨败,实际上就是吃了这个亏,各方诸侯毫不配合,只能匆匆凑一支杂牌军出来,在协调指挥的同盟军前面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啊!拳头都捏不到一起去,还怎么跟人打?

    别说跟人打了,恐怕一打起来,直接就投过去了吧?

    所以,现阶段忽必烈的主要任务,既不是抗衡东海同盟,也不是对付南宋,而是削藩!必须整合元朝自己内部的力量,把各个山头重新纳入掌握之中,元朝才有可能战胜其他两大势力!

    直到去年,他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因为一旦对自己人下手,很可能导致汉侯叛逃,甚至引发连锁反应,使得局面整个崩坏掉。去年底高达入侵的时候,他其实是特别紧张的,因为当时的情形真的很危险,朝廷如果不能果断将蔡军击退,那么边境附近的汉侯们说不定就一个接一个地叛逃过去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很快让忽必烈惊喜万分,如此危险的局面居然让别的因一人就给解决了!这不但证明了元军仍然有军事上的优势,还证明了国族的实力和忠诚,从而使得忽必烈再度自信起来,困难是可以解决的!

    在果断碾平了李珣的家族之后,忽必烈又把主意打到了张家身上。虽然张柔和他的儿子们在过去确实劳苦功高,但此一时彼一时,张家现在占据了顺天府(后世保定)这块当前元朝最富庶的地盘之一,在外还有不少零散领地,待遇不可谓差。但他家却不卖力,丢了前线土地不说,还在单州又被大败了一次——当初在单州的汉军,有不小的部分都是张家的兵力。

    这无疑让忽必烈很不满意。但另一方面,张家连续失败之后,实力已经大损,若是这时候夺其权柄、削其封地,将张家军队转为朝廷直属,岂不是正当时吗?

    这不但增强了朝廷的实力,还能震慑其他世侯,让他们多卖些力气,正是一举两得啊!

    虽说这杀功臣不免会引发唇亡齿寒的心思,但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只能这么做了。而且,想对付张家,未必没有名分可用……其一,连续吃了败仗,自然该罚;其二,张柔之子张弘范可是一直在东海国的,这么长时间,难道张家不会有什么暗通款曲之事?大半是有的吧,说不定他们的败仗就是里应外合——对,一定是这样!

    所以,在忽必烈的授意之下,朝臣很快罗织好了罪名,对张家展开了构陷。而“群情激愤”之下,最终带兵来到顺天府,对张家的这个根本据点进行军事进攻的,就是新近投靠忽必烈的高达了。

    他作为外来者,与朝野旧势力没什么瓜葛,打起来不会留手,而且打上一仗也能检验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名将的成色。

    对于高达来说,他对此事也是乐见其成——刚投降还没两个月,这时候若是让他立刻调头对付南宋,多少还有点心理负担,可若是去攻打元朝老臣,那可真是……哈哈。

    忽必烈派给他的兵力不算多,也就三千武卫军加他自己的一千蔡军旧部,又就近从太原调了一个蒙古万户约莫四千骑兵过去,另外给了他便宜之权可以就地征集民夫。但是由于政治上的打击非常成功,张家势力被分化瓦解,不少张家军直接投降,因此高达很快就直抵顺天府城清苑县,围住了这座河北重镇。

    顺天作为张家的根本重地,这些年来经营起来也极为用心,府城进行了棱堡化改造,由名将张弘略亲自主持防守。如果是换了别人来,恐怕只能长期围困待其军心涣散了,但高达是谁啊?他一完成包围,立刻就拿出之前攻新蔡的经验出来,征发民夫掘壕围城,并逐渐向城墙的方向挖过去。

    这次他没什么压力,又变着法子挖出了不少花样,直着挖,斜着挖,绕圈挖,折线挖……总之让张弘略看得头晕眼花,却没什么办法——城头虽然架了不少大炮,但攻城方的兵躲在弯弯曲曲的壕沟里,炮实在是打不到啊!

    到了今天,围城工事终于臻于大成,一圈接一圈一道接一道的壕沟看上去弯弯绕绕,却又四通八达。上百台小型回回砲和自铸短管臼炮顺着这些壕沟运送到城墙眼皮子底下,而现在随着高达的一声令下,无数石弹和震天雷便向半空中抛了过去,让城墙上结结实实地吃到了打击。

    原本连元军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付的棱堡,现在在这套新战法的进攻下,竟然被打得狼狈不堪!

    “蔡国公神机妙算,令人佩服!”恭维声立刻在高达的身边响起。

    他身边的这些幕僚兵将多半是忽必烈派来监视他的,但现在见到这座坚城沐浴在近距离炮击之下,对高达的佩服也不禁油然而生。果然名将就是名将啊!

    “雕虫小技而已,只是笨功夫……”

    正当高达得意之时,突然一名信使从南方而来,匆匆将一份调令交给了他。

    “回长安,现在?出什么事了?”高达疑惑地将信拆开,然后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起来,“南国内乱?贾师宪跟东海人闹翻了?都打起来了?”

    ……

    另一边,在南方千里之外的邳州。

    滕国公夏贵和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两人屏退了侍从,在一间净室之中相对而坐。

    十年前清河之盟后,宋国取得了战略位置险要的徐州、邳州一带的土地。这些年来北方局势紧张,临安朝廷便把精通军务的重臣李庭芝派来镇守这片土地。近日来局势紧张,而夏贵突然来访,李庭芝自然要亲自会谈。

    夏贵如今已入古稀之年,身体消瘦了不少,但精神仍然矍铄。他坐下后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张小纸条,放在了桌上。

    李庭芝接过去一看,脸色立刻大变:“‘大宋三百二十年’?……滕国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质问,但并非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自从当年艺祖皇帝黄袍加身,大宋延续至今已有三百一十余年了,夏贵强调“三百二十年”,显然不是记错了数字,而是暗示这个王朝气数已尽了……

    再联想当今临安的大变局,难不成这位滕国公是动了投靠新主的念头?

    果然藩镇一起,便必有祸患啊!

    看夏贵仍不说话,李庭芝哼了一声,朝南一抱拳,然后说道:“滕国公,你有今时今日,可都拜当初世祖皇帝所赐,你竟不知感恩、不思忠义,不在这大厦将倾之时匡扶一把,反倒要随东海国做乱臣贼子吗?”

    夏贵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不,祥甫,东海国并无作乱之意,只是在贾师宪的倒行逆施之下自保而已。你也莫得轻举妄动,省得闹出什么事端来。”

    “自保?”李庭芝冷笑了一下,“都攻入大内、害死官家了,还只是自保?眼看着又要拥立新帝,恐怕那郑绍明是想做孟德了吧?”

    这段时间来可谓风云突变,短短的几天里,李庭芝接连收到了好几份矛盾又令人震惊的消息:先是枢密院让他严守边防、提防东海军入侵;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来了一份金牌急递让他带兵回行在勤王;然后还没点齐兵力,就又有一份金牌急递让他别动,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到接下来的十天里各方消息陆陆续续传来,才让他拼凑出事情的全貌——原来是贾相与东海人闹翻,结果被东海奇兵从海上突袭,拿下了临安,还弄死了官家……

    原来如此,是这样——这事也闹得太大了吧!

    饶是李庭芝政治经验丰富,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东海军居然在短短三天之内就从天而降拿下了重兵驻守的临安,这实力竟恐怖如斯!

    那么他该做什么,是该带兵回去勤王?但能不能成先不说,万一两淮空虚,被东海大军趁机南下怎么办?可要是不回去的话,东海人现在占了临安,接下来岂不是必然要玩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了,他作为大忠臣,怎能坐视此事发生?

    前不久临安又来了一份命令,是枢密院着他谨守两淮,并暗示可封他为“徐国公”——封公肯定是好事,但就现在来看可是可疑得很,八成是有什么阴谋,想收买他。

    与此同时,滕国公夏贵又来访,不用说肯定是给东海国做中的,李庭芝耐着性子与他会面,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说法。

    到现在似乎已经图穷匕见了,东海国这是要做安禄山啊,这“徐国公”难不成是收买他的代价?

    夏贵又摇了摇头:“不,祥甫,是真的。他们东海军进临安只为援救京东商城、驱除奸相并要求赔偿,并无意对国朝做什么颠覆之举。只要满足了东海国的条件,并且新帝登基、政局稳定之后,他们就会撤离临安。”

    李庭芝冷笑道:“你信了?”

    夏贵无奈地笑了一下:“说来我也不太信,不过那王嘉胜确实是这么说的。我倒是听到一个传闻,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这么做也就有理了。”

    李庭芝一凛:“什么传闻?”

    夏贵左右看了一下,然后说道:“东海军虽然攻入了临安,但人手不足,未能锁住城池……贾师宪带着四皇子逃出去了!”

    这也不是什么“传闻”,而是真事。15日那天东海军虽然堪堪完成了对临安城的包围,但毕竟仓促,留下了不少空子。事后一盘点,就发现皇子赵晑、贝贵仪、贾似道还有一帮子重臣都没抓到,纵使之后全城搜索也没找出来。这可就影响深远了,东海管委会和全体大会仍在激烈地讨论后策,现在唯一达成的共识只是必须尽快稳定临安朝廷的局势。

    “什么?!”李庭芝的脑子迅速转动着,“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说得通了……哈哈,天不亡我大宋啊!”

    就他看来,如果整个皇室和朝廷都被东海人控制住了,那肯定就无法无天了。但现在既然贾似道带了一个皇子逃出生天,那么他们肯定就会择地另立朝廷,而天下忠臣一定会追随过去。如此一来东海国的政令便出不了临安城,即使做了曹操也要面对一个天下乱局,还不如要点好处就走,让正统朝廷自己去收拾局面呢。

    那这样的话,皇宋正朔便保住了!

    夏贵又补充道:“纵使东海国无意撼动天下大局,但局势也必然会因此而乱,说不得就有某些宵小趁虚而入。”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西边,李庭芝也会心地点点头,“而两淮又是重中之重,所以不管是哪一边,都希望你在这时候能够顶起来,守好这处重地。”

    李庭芝又往南一抱拳:“为了大宋天下,在下定当保两淮不失!”

    夏贵咳了一声:“这不仅是为了大宋,还是为了整个华夏!”

    李庭芝看着他,有点不高兴:“大宋不就是华……”但又止住了,“算了,总归是要守住的才好。”

    夏贵也换了个话题:“所以太后允了你一个徐国公,不仅是希望你守好徐邳,还是希望你支持朝廷……”

    “我当然会支持朝廷……”李庭芝一愣,然后回味过来,此朝廷非彼朝廷啊!

    以后很可能会有两个朝廷了!

    贾似道已经与东海人闹翻,肯定不会回临安自投罗网,而他又不可能甘心就此销声匿迹,必然会拥立手头的赵晑为新帝再建新朝。而对于临安正统朝廷来说,这就是个比东海人更大的威胁了……

    临安朝廷不但会比东海军更尽力地追捕贾似道他们,而且还会拉拢在外的大员,防止他们投靠新朝。李庭芝作为一向与贾似道关系很近的重臣,自然也在他们的拉拢范围之中,而这个“徐国公”便是筹码了。

    想到这里,李庭芝终于完全明白了过来,然后玩味地笑了出来。他对于朝廷自然是忠的,但现在朝廷既然没有倾覆的危机,那么为自己揽点好处又有何不可呢?

第673章 重铸秩序

    1273年,5月1日,建康(南京)。

    实际上,就是李庭芝想南下勤王,也是没办法的。

    在建康城北的燕子矶外,宽阔的长江之上,十艘巨大的白色战舰正排成一字纵队,在建康守军的眼皮子底下经过,还挑衅地鸣起了表示敬意的礼炮。

    其中最为显眼的两艘大船,便是在钱塘江上打出了赫赫声威的两艘燎原级“燎原号”和“真炎号”。她们在陆军控制住临安城后已经作用不大,便北上与崇明河海卫队汇合,西进入江,前往沿江各地“护侨”,同时也震慑长江沿线的各支宋军。

    而现在幕府山上的大宋沿江制置使赵溍,就是他们所震慑的对象之一了。

    赵溍是名将重臣忠靖公赵葵之子,继承了父亲一手打造的精兵和势力,先是在淮东镇江一带任职,又正式就任了赵葵曾经长期担任的沿江制置使一职,负责长江东段的水陆防务。

    这两父子,便是南宋末年各地兵将军阀化的一个典型缩影,制置使和大将们虽无藩镇之名,却有藩镇之实,军政大权一把抓,权位父死子继。虽说如此,但藩镇未必就不忠,与李庭芝一样,赵溍在历史上也是为宋朝奋斗到最后的忠臣,可谓毁家纾难,对得起赵宋的厚养了。

    而他现在也与李庭芝一样,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之中。

    半个月前,天下大变,短短的几天内,相互矛盾的消息不断传来,这让习惯了以月乃至年为单位处理事务的传统官僚很不适应,赵溍也不例外。

    他刚召集水师想攻取崇明,就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勤王的命令,然后还没把手下召集起来,新的按兵不动的命令又来了……然后今天东海军的舰队就找上门来了!

    对于东海人的所作所为,赵溍作为一个忠臣自然是痛恨的;但是,他作为一个军阀,又从此次事件中受益了。贾似道之前一直在压制和削弱他们这些藩镇,如今他被驱除了,对于赵溍来说自然是大松一口气。同时,新生的朝廷为了站稳脚跟,也在用更多的利益和自主权拉拢他。这样的矛盾让这个忠臣可是太纠结了。

    “算了,还是静观其变吧。”

    赵溍面色铁青地看着河上的舰队,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命手下水师小心警惕、不得主动开衅,然后便返回建康城中了。

    ……

    与此同时,临安。

    不少临安人在最初朝廷进攻京东商城的时候,还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的。但是,当战争真的降临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可就热闹不起来了。

    作为中枢所在之地,南宋从各地解送而来的税收有相当一部分直接或间接流入了临安城中,从而催生出了这座人口超过百万的超级大城,正如同当年的开封。

    显而易见,临安人就是这个模式的最大受益者,然而,当年因同样原因而受益的开封人在遭遇了金兵围城之时,可是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哇!宋军搜刮了他们的钱帛妻女去献给了金军,金军破城后又把他们劫掠屠杀了一遍,可真是再惨不过了,而现在……

    15日那天东海军一攻城,立刻就引发了临安人的恐慌,无数居民向外出逃。而东海军对付人数更多的宋军没问题,可拿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就没办法了。而且那时他们人手还是不足,集合起来进攻是所向披靡,但分散开来去控制各处要地就捉襟见肘了,一时只来得及把守住几个关键城门而已。

    这自然无法阻止洪流一般的民众从更多的大小门户涌出,如此一来,在这场大逃亡之中,贾似道、赵晑还有更多的贾党分子便轻松混出去了。

    混乱一直持续到18日,当天魏万程与谢太后初步达成了协议,东海人允诺局势稳定后扶持她的孙子登基,而她则以自己的权威命令张世杰及残留的朝廷大员配合东海军维持秩序。到这时,他们才终于能封锁住城池开始全城大搜索,但早已为时晚矣。

    既然已经放虎归山了,那东海人干脆也不管了,把大部分兵力撤出了城外驻扎以免在繁华的街市中迷乱了眼,只留少量兵力在城中监督着宋军控制人流并维持治安,以尽快恢复这座大城的秩序。

    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天,在见识到东海军并无恶意之后,市民们也已经安心了下来,商业活动渐渐恢复,而那些早一步行动的人更是占得了先机,赚了不少钱。

    城市秩序已经恢复,那么现在就该恢复这个王朝的秩序了。

    ……

    临安皇城之中。

    “来,妹妹,你再试试这一件。”

    说着,杨淑妃也不经何念雪许可,就把一件精致的雪花无领镂空花边坎肩往她身上披去。

    何念雪身上已经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身连衣裙,披上这件坎肩后更显娇艳动人,扭捏了一下之后,便情不自禁地在一面巨大的落地试衣镜前摆弄了起来。说实话,她长期锻炼,身段可比养尊处优的杨淑妃好多了,穿上衣服比原主人更添一分风采。

    杨淑妃见把这位小祖宗哄高兴了,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笑意,一边称赞着,一边赶紧又命侍女去取更多的珍藏饰物过来。

    半个月前,杨淑妃等人刚从皇城逃出去,就被东海军给逮了回来。当时,她们这些后宫中人可真是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当年靖康之耻时皇族女子的悲惨遭遇可一直作为恐怖怪谈在宫中流传着呢!

    当然,东海人并非野蛮人,只是把她们软禁在皇宫中,并未做出出格的举动。后来还从本土调来了一帮女兵——股东中女性众多,东海军中一向有训练女兵以作为护卫的传统——负责后宫的保卫,这更是让她们对自己的贞洁和生命安心下来。

    何念雪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被调了过来,负责统领护卫大内的东海女兵们。作为传说中的东海股东之一,同时也是决定她们自由和安危的“女将军”,何念雪很快受到了妃嫔们的巴结。

    一开始,她对这些糖衣炮弹还敬谢不敏,但长辈们反而建议她放松些,这样更容易开展工作。于是,何念雪便很快沦陷了——临安皇宫里上百年珍藏的奇珍异宝和顶级工匠生产的精美衣饰可不是东海那些冰冷粗陋的工业品能比的!

    她虽然是穿越者,但过来的时候也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而已,哪里能抵抗得住这精美的诱惑呢?

    现在杨淑妃跟她处好了关系,在后宫中的底气顿时就足了不少。在又帮她试了几根玉簪之后,杨淑妃试探着问道:“妹妹,话说这国不可一日无主,不知东海国是想让哪位皇子继承大统呢?”

    话说这杨淑妃还真是适应性强,当初还刚烈地要殉节呢,这就开始钻研起大位的问题来了。不过说起来她还真是能争一争的,因为她的儿子赵昰是现存的三个皇子之中最为年长的,虽说按常理皇位应该由全皇后嫡出的二皇子赵?继承,但现在还能按常理论处吗?东海人虽然说了会还政于朝,但也未必不会埋些绊子,比如说不让正统性最高的那个登基……而这就是她的机会了!

    进一步就是可以垂帘听政的皇太后,退一步就是没人理的太妃,这个诱惑可是太大了。此时不争,还待何时啊!

    何念雪虽然看着年轻,可也不是没政治敏感度的,听她这么一问,当即笑着说道:“杨姐姐可不要说笑了,皇位继承是皇室自己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我们东海国‘想’的呢?”

    “对,你瞧我!”杨淑妃赶紧赔不是,然后又换了个问法,“不知道妹妹倾向于谁呢?”

    何念雪狡黠地笑了一下,掰着指头说道:“我觉得嘛,新官家必须找个稳重能掌事的,应该选个年纪大些的……”看着杨淑妃脸上露出藏不住的笑意,她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所以,选赵子昂怎么样?”

    “什么?!”杨淑妃听到这个意外的名字,一下子从高峰坠入低谷,大惊失色却又困惑,“赵子昂是谁?”

    “赵子昂啊,他也是太祖之后呢,本名孟頫,安吉州人,父亲是前中奉大夫赵仲父。他在我们崂山学宫读机械,学得还不错呢。”

    说来这赵孟頫在历史上也是个名人,他首先是赵宋宗室、赵匡胤之11世孙,又是个书画大家,宋亡后还出仕元朝,官职不低,甚至死后追赠魏国公。在这个时空他的命运得到了很大的改变,由于安吉州是东海商社最早开始经营的地区之一,他家作为安吉州大族,很早就与东海人发生了联系,赵孟頫本人也机缘巧合去了东海留学。他先读中学,又凭借聪明才智考进了崂山学宫,就读时下最热门的机械专业。今年他刚二十岁,正是弱冠之年,却已经在东海国生活五年了,受新思潮影响很深。也正是因此,当临安事变后赵宋面临继承问题的时候,商务部一下子就想到了他。

    听了何念雪的讲解,杨淑妃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这怎么成,这个赵子昂虽然是宗室,可都远支到哪里去了,怎么……”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意识到了不对。远支怎么了?宋世祖可也是远支宗室出身啊!甚至比赵孟頫还远,当初史弥远找到世祖兄弟俩的时候,他家都和平民无异了,不照样扶上了皇位?现在东海人怎么就不能学史弥远了?甚至不如说,有他们这等实力和地位,学史弥远才更合常理啊!

    何念雪看到她紧张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杨姐姐,吓着了?不用怕,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其实赵子昂他没机会的,大会并不支持。放心吧,下任官家还是只会从度宗皇帝的子嗣中出,不过,你要是想让小昰儿上的话,还是得靠你自己去与太后争才行啊。”

    这些天,赵禥的庙号也定下了,还是与历史上一样是“度宗”。而关于皇位继承问题,管委会差不多也达成了一致意见,还是得尽快让赵禥的几个幼子之一继位。

    赵孟頫虽然与东海人关系好,但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他现在都成年有自己的主见了,若是当了皇帝,难道还会对东海人言听计从?更别说真让他上去了,一定会引发内外重臣的不满——虽说他们即使不满也没法对东海国造成什么麻烦,但是现在蒙元的威胁迫在眉睫,还是尽快把局势稳定下来的好。

    所以,还是让正统性更高且更容易控制的小孩子上位吧。

    杨淑妃终于安心下来,一边又给何念雪塞了几件首饰,一边嗔怪地说道:“妹妹,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第674章 乱臣贼子与新的大义名分

    1273年,5月1日,临安,京东商城,“临时临安特遣旅”临时指挥部。

    “什么,你不愿意?”

    狄柳荫在得到文天祥的否定回答后,意外地看着他。

    文天祥摇摇头,低声道:“这个我不行,狄兄还是另请高明吧。”

    狄柳荫按了按太阳穴,无奈说道:“我要你做的可是左丞相啊,位极人臣了!你居然不愿意?”

    文天祥轻笑了一下,然后面露颓唐地说道:“若是寻常时候,让我升任左丞相,我自然愿意。可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时候让我一步登天,这不是坐定我乱臣贼子的名声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旁边的几名股东闻言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围观气氛不妙的两人。

    占领临安城后,战争已经告一段落,可战争的结束只是这场大变局的开端。

    从旱灾中缓过来之后,东海国已经在按部就班地扩充军备、征集人员、制定作战计划,准备向西进攻元国。

    全体大会内部原先也有西进和南下两派争论,分别主张首先对付元国和宋国,前者意图是首先消灭强敌,后者主张尽量获得更多人口以强化根基。但辩论下来,更多人还是统一意见,决定首先西进,一是出于民族情感的考量,二也是战略上更合适。

    元国土地充沛,而且世侯们都是墙头草,占领后的政治工作难度较低,只需要重点解决军事问题就好。而对付宋国的话,虽然军事上较容易,但传统势力根深蒂固,占领后的政治问题不好解决,不如驱逐蒙元后取得大义名分再顺势南下。

    可没想到这正当口发生了临安事变,虽然攻取临安并没占用东海军太多兵力,但严重干扰了东海全体大会的谋划。

    一瞬间,东海国与宋国化友为敌,不但支撑了国力的海贸可能大受影响,也使得战略方向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如果把进攻矛头指向宋国,那么需要进行大规模的调整工作不说,还可能使得元国乘虚而入。他们倒不怕元国趁机进攻西部边境,而是怕元军进攻虚弱的宋国,破坏人口生产,对未来不利。

    所以,全体大会紧急商议的结果,是继续原本的西进战略,而对宋国要尽快恢复稳定,乘机埋下几根钉子以待后取。

    本来东海人以为夺回京东商城、逼迫朝廷签下合约,赔偿损失、将局势回归到战前,这次事变就会就此终结。可是万万没想到,宋度宗居然就好死不死地死在了这次事变之中,这下子一个巨大的黑锅就扣在了东海人头上,而且也把南宋朝廷砸成了一个烂摊子,使得他们想干脆拍屁股走人也不行——一旦就这么走了,让整个南宋乱成一锅粥,那不是等着元军趁虚而入吗?

    因此东海人不得不负起责任来,让这一切重归正轨,然后才能循序渐进拿到自己的好处。虽然他们已经定下了不过多干涉朝政的方针,但不等于一点不干涉,就算不把“自己人”扶上皇位,那么让另一个“自己人”文天祥去执掌朝政总行吧?

    所以,狄柳荫等人在与本土请示后,大会就已经决定了,去让文天祥去做这个百官之首的左丞相,也就是之前贾似道的位子,去帮他们重整朝政。

    按理说,这是当前最佳的选择了。文天祥本来就是传统士大夫文官出身,对朝政更熟悉;同时他也与东海国关系甚佳,可以作为沟通的桥梁;最关键的是他骨头够硬,将来对付起元国来绝对不会腿软。

    可是万万没想到,面对这个人臣之极的职位,这小子居然不愿意!

    狄柳荫一脸无奈的样子,对一张椅子一指让他坐下来,然后说道:“等等,他们说你就听啊,怎么就乱臣贼子了?我们攻城的时候可是什么恶事都没做,度宗的死也与我们无关啊!”

    文天祥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我当然相信你们。可是,度宗不因你们而杀,却因你们而死……不,抱歉,不该说你们,我也是有份的。说起来,此事该算是因我而起才对……总之,这事与我们脱不开干系,像我这样的罪魁祸首,本该自缚谢罪才对,哪里还能去当什么丞相呢?要是做了,那就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了。”

    狄柳荫瞪大了眼,然后苦笑了出来。若是换个人坐在前面,他就该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以退为进漫天要价了,可现在这个人偏偏是文天祥,那么说的就都该是真心实意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又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文天祥抬起头来,一脸迷茫的样子:“我……我也不知道。罢了,反正我现在也是一介白身,那么就此还乡吧,回去开个书院,教书育人,从此不问世事了。”

    狄柳荫也挠起了头:“我真是服了你了……算了,你先回屋吧。我再想别的办法。”

    “让各位兄长失望了,真是抱歉。”文天祥起身,朝狄柳荫和其他几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便落寞地走出了屋外。

    等他走远,林宇苦笑道:“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啊。”

    不久前刚从崇明岛赶回来的郑林努努嘴,说道:“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是这鬼样的吧?”

    范龙城倚在椅子上,赞许地说道:“但是,就因为这样,他才是文天祥啊。”

    魏万程咳嗽了一声:“好嘛,这烂摊子都丢给我们了。”

    “算了,又不缺他一个。”狄柳荫叹了一口气,“手头的人还多着呢。叶梦鼎,赵顺孙,李芾……实在不行连陈宜中这混账也不是不能用,总能找人顶起来的。不过他说的也对,这个‘乱臣贼子’的名头我们是逃不了了。”

    角落里的林大力哼了一声:“怎么就逃不了了?历史一向是由胜利者来写的,只要把舆论炒好了,黑的也能变白的。他老赵家不也是欺负孤儿寡母起家?我们堂堂正正打进来,比赵匡胤还强多了呢。”

    “也是。”狄柳荫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可就算这样,你现在仍然能嘲讽一下赵匡胤,等我们百年之后,难道事情不会再挖出来?好吧,真百年之后木已成舟,那也倒罢了,可这个名头显然现在就给我们造成了困扰。南宋历史上,像文天祥这么硬的可不少啊,要是一个个都跟我们不合作,那得多多少麻烦?还不止政治上的困难,经济上说不定也有困难——你信不信他们真能弄个抵制东货出来?”

    林大力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说道:“但即使这样,南宋后来还是亡了,这不是说明还是软骨头多?而且,现在还没到那种时候,我们利用媒体的手段远不是其他势力能比的,只要吹得够多,这就不是个问题了。”

    “是啊,印刷厂也快修好了,赶快着手进行舆论操作吧。”魏万程说道,“总之,这年头‘大义名分’是非常重要的,我们这么多年来的顺风顺水,有相当一部分就是因为善于借助各方势力既有的大义名分,减少了敌人,增加了朋友。可是现在,华夏文化圈中最值钱的‘忠义’这个名分没有了,就只能靠我们自己的实力混了。”

    “我觉得你们想歪了。”范龙城这时候插嘴道,“什么乱臣贼子,那是封建礼教的评判标准。但是,现在可是新时代了,我们干嘛还要守他们那什么破规矩?立起新规矩,别搞什么君君臣臣什么了,来点爱国爱民,这不就不是犯上作乱,而是伟大的变革了?”

    狄柳荫眼前一亮,一下子站了起来:“对啊,我们完全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大义名分!”

    ……

    三天后,中央市,管委会大院。

    “白末兄,”宁阳县议员吕子然侧头对泗水县议员宁希理小声问道,“你说这次管委会召我们过来,是什么意思?”

    吕子然和宁希理都是各县派驻中央市的“县代表”。说是“代表”,但其实没什么政治权力,只不过是个传话的。中央有什么政策或者重要事务,管委会就召来他们吩咐一声,然后由他们去与本县协调;若是县里有什么诉求,或者邻县之间起了什么争端,也由他们去与管委会诉说。

    只是,现在电报也方便了,很多事情都可以远程解决,也没必要劳师动众,今日管委会却一反常态地把各县代表都召集了起来,这是要干嘛?上次全员到齐,都是史首席那会儿的时候了吧。

    现在各代表大致按郡境在大礼堂中抱团坐定,大多都像吕宁二人那样交头接耳起来。宁阳县当初是托了泗水县的福才得以加入东海国,因此吕子然对这个邻县代表颇为亲近。

    但宁希理却对宁阳县印象不太好,因为正是以宁阳事件为开端,东海关税同盟大幅西扩,使得泗水县失去了关税区入口的超然地位,发展势头受挫,自家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现在他没好气地耸耸肩:“谁知道呢,但**不离十,多半是与临安战事有关系。”

    说到这个,吕子然迅速展露出了他的皈依者虔诚:“是吧,果然是这样!我东海天兵果然无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夺下了南宋经营百年的老巢,这种威能还有谁可挡?说起来,赵氏享国亦有三百多年了,也该寿终正寝了……今日召我们过来,难不成正是为了改朝换代之事?呃,宁兄,你看我们要不要上本劝进呢?”

    临安事变这事太过巨大,没法封锁消息,很快就在东海国传了开来。而且由于发达的通讯和媒体,国内消息传播得比南宋还要快得多。

    对于东海国民来说,这个消息虽然让他们震惊,但却并未让他们迷茫,甚至还产生了一点兴奋。毕竟山东这地方不在宋境已过百多年了,大部分东海国民本来就对赵宋没什么认同感,自然不会痛心疾首。而还有一部分是从宋境移民来的,却是从过去的悲惨境地中投奔了现在的幸福生活,反倒更支持东海一方,甚至还有人叫嚣着要反攻回去改朝换代的。当然,认为此举不妥应当保持和平徐徐图之的鸽派也是有不少的,双方在论坛和报纸上展开了激辩。吕子然显然是属于激进的一方。

    宁希理无奈地笑了出来:“劝进,你劝谁呢?是郑首席还是那遥远海外的国主?低调点,咱东海国就不一样!”

    突然一阵铃声传来,郑绍明与一众管委走了进来。

    郑绍明走上讲台,随便说了几句开场白,就进入了正题:“诸位,想必我国与朝廷的争端你们也该知道了。军事上的事情大家不需要担心,一切都很顺利,但现在我们需要道义上的支持,希望各位能签下这份宣言,声援我国的行动。”

    说完,几名统合部的公务员便将几叠薄纸给代表们分发了下去。

    吕子然接过这所谓的“宣言”,赶紧读了起来。里面用的还是大白话的东海公文形式,内容并不多,说的主要是某某县纳税人和公民谴责贾似道和临安朝廷背信弃义擅起战端的行为,并对管委会和东海军自卫反击并要求赔偿的行为表达了支持。

    他一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即掂起桌上的细毛笔在纸上签了字,然后立刻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地对郑绍明说道:“我宁阳县一定全心全力支持管委会和东海军的所有行动,若有需要,还可赞助兵员、报效军资!”

    他话音刚落,不少代表就把嫌弃的目光投了过来——乖乖,签个字支持当然无所谓,可这小子怎么就扯上报效军资了,这是拿大家的税给自己拍马屁啊?

    但是这时候也不好公然发作,而且见郑绍明也露出了笑容,他们也只能接二连三的表示了支持。很快,几十份表示支持的宣言就汇聚到了主席台的桌子上了。

    看着这些文件,讲台之后的股东们出乎意料地表达出了复杂的感情。

    建设部长赵浩初在文件上扫了一眼,犹豫地说道:“有了……但真的有用吗?”

    文化部长王同彩露出了轻轻的微笑,道:“不管如何,这些总归是‘民意’,不是天授,不是封建礼制,是更高一层的‘大义名分’啊。”

    赵浩初眉头微皱:“但说到底,这大义名分还得我们强推出去,对未来有用,对当下可不一定有正面效果。”

    郑绍明摇了摇头:“本来重要的就是未来,一个新时代会因此而开始,这是我们带来的时代。”

第675章 从中央王朝到民族国家

    1273年,5月4日,中央市,管委会大员。

    在上交了签好字的宣言后,县代表们活跃了起来。

    此时他们尚未意识到今天的会议将具有多么重大的历史意义,只觉得是帮东家们捧个场而已。既然是捧场,那么只签个字也没什么意思啊,所以签完字后,他们就接二连三拍起马屁来。

    “早就听南来的宋人抱怨过,那贾似道罪恶滔天,惹得百姓怨声载道,没想到竟大胆至此,敢犯我东海国天威,也果然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他。”

    “可惜这奸相如此狡猾,居然给他跑了。我看为免反复,我东海军还是要在临安常驻才行啊。”

    “何止呢,天下共主之位有德者居之,赵氏也享国三百年了,南宋一朝腐朽不堪,根本当不起抵御蛮夷入侵的重任,我看,便该……”

    “对对对,便该取而代之!”

    话题进行到这里,场面就热闹了。代表们或许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许是野心膨胀——要是改朝换代了,在座的各位是不是也能分润一点呢?——总之将话题推进到了一个危险的方向。

    看着他们七嘴八舌出谋献策的样子,郑绍明一时竟插不上嘴,只得无奈地看着他们。但过了一会儿见他们始终没有停嘴的样子,他也忍不住了,直接用惊堂木拍了一下,然后大声说道:“诸位,我们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这下子不光代表们,后面的几个股东都向他投去了惊讶的目光。

    郑绍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热情很高,对我军在南方的行动很支持,甚至还有人希望要更进一步的。但是,我们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现在有本流行小说叫《三国演义》,开篇一句话就是‘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句话想必很多人认同吧。从历史上来看,确实是这样的,如果历史还那么走下去,可能也继续是这样的。然而,这种分而又合的循环,到底留下了什么?诸位二十年前的生活,与书中所描述的三国时期有很大区别吗?持续千年的这种无聊重复,所带来的社会进步平淡无奇,甚至还有退步——汉末随意一家诸侯都能压着蛮夷打,如今偌大一个大宋朝却多年被几万蛮夷压着打,这可真是辱没先人啊!

    说到底,这是为什么,宋代的兵器难道比汉代差吗,人口难道比汉代少么?都不是,相反,还要远远强于那时候。究其根本,是因为三国之时军队是国力之本,自然越精越强越好,而宋代是一家一姓之朝,军队反倒是皇权的威胁,因此只能由朝廷中枢来掌握,提防武将如防贼。这样的朝廷,怎么能练出强悍的军队出来?开国之时兵精将足,尚能坚挺一阵子,等百年后腐朽堕落了,便只能便宜蛮夷了。”

    他说完这么一段话,代表们顿时震惊了,首席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铁了心要做割据一方的诸侯了?

    郑绍明也说到了兴头上,没在意他们诧异的目光,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当然,我不是说分就比合好。不管是汉末、晋末还是唐末,军阀割据相互征伐,都造成了惨无人道的重大伤亡,那可真是……你们读史都比我多,我就不卖弄了。而且不是说军阀就一定强,不还是出了石敬瑭这样的败类吗?

    也正是因为杀来杀去闹出那么多惨痛教训,宋朝建立之后才立了诸多崇文抑武的弊政,实在是乱世杀怕了。

    某种意义上,这样的模式确实达到了上下都想要的效果,皇帝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威,而民众的负担也相对减轻——不管怎么说,大部分时候都是天高皇帝远,上交给朝廷的税赋就一点点,给本地老爷们的才是大头,好死不如赖活着。”

    说到这里,代表们都脸上一红,心中一惊。这莫不是首席敲打他们?

    郑绍明却不管他们的心思,继续说道:“但对于皇权来说,维持自己的统治终究比发展民生重要,因为外敌在大部分时候都无法真正威胁皇位,而内部的敌人才真正有可能取而代之,所以必须压制潜在的竞争者才行,这便是弱民之策了。这不是好皇帝坏皇帝的事,而是作为一个最高统治者必然的选择。而一旦他们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们就必然会压制民间的发展。现在的宋朝可能还只是崇文抑武,但如果以后有了更强大的王朝,说不定连出游、经商、航海都给禁了呢!

    在座各位,有谁不喜欢钱吗?但是你们钱一多,不就起了心思,想着鼓动我们造反了么……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但是今天你们支持我们,是因为我们待你们比宋、金、元都好得多,允许你们参政议政并且自由赚钱。可你们就不担心,万一有一天我们扫清了所有敌手之后,转回头来再把你们的东西都抢走?”

    乖乖,这话可就诛心了,代表们一下子呆若木鸡,这该怎么回答才好?

    后面的王同彩也急了,这家伙没喝多吧,都说什么呢?连忙给他使眼色,但无耐郑绍明背对着她,根本看不见。

    郑绍明是越说越进入了角色,这时候又挥舞着拳头道:“当然,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下届管委会,下下届,估计也不会,可再后面……就未必了。这并非说我们忘恩负义了,而是在权力的诱惑下,恩义算个屁啊!

    如果我们就这么简单取宋而代,那么会有什么改变吗?无非是又增添了一个循环而已。几百年后,我们的后人再次腐朽,被新兴势力取而代之,而他们也没好到哪去……实际上,再怎么分分合合,被统治者始终是任凭摆布的奴隶,只不过主子不同罢了。”

    说到这里,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郑绍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中气十足地吼了出来:“但是,不该是这样!

    我期盼的华夏,不该是一个在皇权之下陷入沉沦的国家,而应该是一个文明、智慧、强大的国家,每个人都能在最大程度上发挥自己的才能的国家,是任何外敌都为之胆寒的国家!

    我们当然期望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但这个国家将是一个与旧时代完全不同的国家,并非基于奴役而生,而是基于每个人的力量而生!

    既然我们都认同大一统的珍贵,既然我们都是大一统的受益者,那么我们就不应该把大一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而应当出于我们的意志去完成这个大一统,去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国家!

    我们之所以是这个国家的人,是因为我们都具有共同的文化,我们都认同和平的珍贵,我们彼此愿意放下纷争共同作伴,我们出于自由的意愿而选择彼此协作,捍卫华夏文明。

    我们之所以是这个国家的人,是因为我们认识到,无谓的纷争只会导致生命和财富的浪费,而联合起来,拥抱统一的文字、法律和标准,使得公民和物资自由流通,集中力量保护国防并修建基础设施,团结一致向外探索,维护正义与进步,这才会使我们每个人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如果将来真的有一天,我们一统华夏,新诞生的也将是一个基于民族与共同意志而生的国家,而非是历史的又一次重复!”

    ……

    会后,代表们带着巨大的震撼离开了会场,而这一震撼的情报会借他们的口和发达的传媒系统迅速传遍整个东海国、关税同盟乃至整个中华地区,未来的影响尚不可完全预料。

    而会场内,刚刚发表了一通酣畅淋漓的演说的郑绍明则陷入了同僚们的批斗之中。

    “首席!”赵浩初怒目瞪着他,“你这是严重违反了纪律!大会还没对新体制做出任何决定呢,你怎么就出于你个人的想法先斩后奏了?”

    郑绍明还没说话,王同彩就笑着圆场了:“我看也挺好么,这可是很多人的共同想法嘛。而且首席这么慷慨激昂一通,也把今天的主题给补足了——之前签那份宣言,只能说有了‘名分’,而把我们的理念宣扬出去,这才叫‘大义’啊!”

    赵浩初还是皱着眉:“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过分。说实话,这些东西在大会里也吵吵好几年了,各方意见僵持不下。首席,我不是说别的,关键今年又是选举年,你这么一搞,肯定很多人不爽……咱东海历史上还没一个只任一届的首席呢。”

    “行了。”郑绍明摆摆手,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从稀里糊涂当了这个首席以来,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方向问题,再怎么吵也是吵不出个结果来的,这从来不是多数票能解决的问题,必须有人进行强力的推动才行。半个月前的临安事变差点把我打晕了,但现在,我的外交路线已经完全清晰了。我们不可能永远呆在这个小角落里,但也不能无意义地重复历史,我们的使命便是为华夏开创一个全新而伟大的未来。从现在开始,我将为这个目标而奋斗,我将努力说服全体大会。如果不行,那就说明我们这些人仅限于此了。”

第676章 射雕计划 上

    1273年,5月5日,中央市。

    郑绍明的新理念及相关政策尚在发酵之中,他需要与自己的心腹讨论出具体的方案并战胜全体大会中的政敌们,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在此之前,他们还有更重要和更紧急的事情要做,比如眼皮子底下的军事问题。

    郑绍明接过一份标题为《关于<射雕计划-最终版(编撰中)>的概述》的厚文件,简单翻了一下,看得头晕眼花,最后还是摇摇头,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射雕计划》是总参谋部很早以前就开始秘密制定的最高级别的对元作战计划。

    最初,这是一份假定蒙古大军仍按历史进程于1268年围攻襄阳而展开行动的计划。但是,由于历史产生了偏差,并且各势力的实力对比在不断变化着,因此这份计划也频繁进行着修改。到了最后几个版本,这份计划的主要内容已经从襄阳阻击演变成了对元国的全面进攻,面目全非了。

    而今年临安事变的发生使得这份计划骤然进入了最终版——无论是管委会还是全体大会都判断事变之后很快会激发各方矛盾,从而引发大规模的战争。与其坐待变化发生,不如主动出击。因此,现在就终于到了把这份期盼已久的计划正式实施的时候了。

    而多年的不断完善也使得《射雕计划》详细到了极为复杂的地步,里面分卷别册记述各军种的扩编、训练、装备以及情报收集、战略进攻、后勤等繁杂的内容,已经不是人力能短时间遍览的。因此军方又做了一份概述出来,简单列明了计划的主要内容,以供高层参考,但即使是这份概述也令人眼花缭乱,不是郑绍明能一眼看清的。

    “你们还是先简单介绍一下吧。”他对面前的宁惟俞和李涛两人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起身泡茶去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代表安全部的宁惟俞拿起了那份计划,然后讲解了起来:“那我先简单说陆军的计划吧。

    根据射雕计划,未来我们将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规模巨大的战争,在河北、中原、长江三个战略方向都存在作战的可能。因此,现在的军队规模远远不够用,必须进行大幅度扩充才行。根据总参的需求和大会的意向,我们将在一年内将陆军兵员扩充到五万级别,也就是比当前提升了一倍,并在未来预备更多的扩充能力。

    这次扩军规模如此之大,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我们准备分三个部分进行,也就是扩编、扩充和装备升级。

    第一部分,扩编,指的是基础战术编制单位——也就是合成营——数量的扩充。根据当前敌我情况来看,营级规模的合成化仍然是合适的,既足以在一个细分方向对付大多数敌人、完成作战任务,又可以灵活调动。因此没必要提升基础单位的级别,而是要继续增加这级编制的数量。

    我义勇师现有16个合成营,此外还有各军分区的守备营、独立骑兵营、炮兵营、后勤旅、保障营等34个普通营级单位,总计约两万两千人。第一轮的扩编过程中,将在总人数不变的情况下,提拔一批军官并从普通营抽调兵力,将合成营的数量扩充到24个。”

    听到这里,在旁边煮水的郑绍明提问道:“一次多了一半的编制,不会影响指挥能力吗?”

    宁惟俞很自信地说道:“没问题。我们不是突然扩充,而是早就为此准备了。在此之前各营军官都是超配的,现在即使扩编一半,也不会影响组织度。实际上即使增到24个营仍然有一定的富裕,将来打起来之后,还可以随时根据战功提拔军官组成新营。”

    郑绍明点点头:“很好,那你继续。”

    于是宁惟俞继续说道:“这么多营,就不可能由指挥部一一调遣了。我们将仿照四野的成功经验,将多个合成营编为野战旅,使得旅的数量增加到四个。原则上,每旅包括四个合成营、一个旅部、一个保障营和一个后勤营。”

    郑绍明又打断了:“保障营和后勤营有什么区别?”

    宁惟俞干脆起身坐到了茶几边上:“保障营的骨干是非战斗技术人员,一般会随大部队行动,提供医疗救助、军马管理、军械修理、精神抚慰等等必不可缺的辅助工作。而后勤营是从战略后勤旅抽调出来并且填充入普通兵员后组成的,负责来往于后方和各部队之间输送补给,同时本身也有一定的战斗力。”

    郑绍明试了试水温,开始取茶叶:“嗯,我知道了……等等,还有个问题,既然有24个合成营的话,不是能编六个旅吗?”

    宁惟俞挠挠头:“是的,但不能都编进去,还要留一部分兵力负责本土守备并应付突发情况,前线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及时支援。有些小规模任务派个旅过去的话太劳师动众,这时候让独立的合成营去就行了。”

    郑绍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道理。”

    宁惟俞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关于这一点,我们还准备设置一个临时的“师”级编制,负责在一个大战区协调指挥野战旅和其余的独立单位。一般来说,一个师会有一个野战旅和若干个普通营或者临时组成的团级单位,野战旅负责冲锋陷阵,普通单位跟在后面占领城池,并且护住后路保障后勤运输。”

    “嗯,是该这样。”郑绍明往他面前推了一杯茶,然后看着宁惟俞期待的面孔,记起了什么关键词:“既然如此……当初我们的陆军叫‘义勇队’,后来逐渐提级成了义勇旅、义勇师。直到现在,陆军兵力还是放在义勇师这个编制下面的,现在有了独立的师级编制需求了,那么这个义勇师的名号也该再提一提了吧?”

    宁惟俞激动了起来:“对,义勇师再提一级……就是义勇军了。”

    旁边的李涛笑道:“现在可算是到义勇军现世的时候了吗?不容易啊。”

    郑绍明端起了茶,也有所感慨,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东方最初登陆地的方向:“是啊,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

    宁惟俞也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又继续说道:“好了,我继续。如上所述,在将现有兵力改编为更多单位的同时,每个单位的人数肯定就少了。第二部分“扩充”就是指人员的扩充。安全部将按照既定程序,延迟一部分现役兵的退役,并征召预备役和新兵,训练后填充入上述编制中。规划中,经过充分动员后,每个合成营会有八百至一千人的兵力,而每个野战旅将达到五千人的规模,义勇军总兵力达到五万,这几乎可称为势不可挡了。”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么多兵力,所需要的装备也是天量的,那么第三部分就是装备的升级了。从装备的数量来看,我们是不缺的,这些年来储备了大量的军服、军用食品和枪炮等等。但有个问题是,其中不少都落伍了……从理想上来说,自然是让全军都装备上最新的后膛化武器为好,但从现实来说,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定然是新旧装备并存的。即使一时全部换装新武器了,等将来有更先进的武器出来,这个问题还是会冒出来。这不光是个战斗力的问题,还是个后勤难题……”

    这些年得益于基础工业的进步,军备水平飞速提升。这自然是好事,但也带来了一些装备管理和后勤上的难题,不同等级不同弹药的装备并存,管理起来很是头疼。相比之下,十年前军中只有风暴枪和龙吟炮两种主要武器,可真是简单明了得很。

    而且,这个问题恐怕并非是个一次性问题,即使这次产能全开全换了新装备,将来随着更先进的武器诞生,还是会面临这种局面。所以,对此不能视之为短期困局而轻视,必须作为长期事态而拿出一个应对方案来才行。

    郑绍明突然止住了他:“我记得总装不是和总后的马原他们交流过,拿出过一套方案来么?”

    宁惟俞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刚要说这个……马原他们把装备分成了一线、二线、三线、储备、淘汰五个等级。

    一线就是最先进武器不用提,配备野战部队;二线则是稍差一点的,配备守备部队;三线是配备给殖民地军队、训练营或预备役的武器;储备是落伍但质量还不错的,可以封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淘汰是过于破旧或者落伍不能用的,可以回收废品或者外售。这么一整理,梯次换装,倒也不乱。

    那么把这个整理出来之后,接下来就是工业部门产能全开,生产装备了。

    枪械方面倒是好说,现有的真陨星倒也够了。但现在够不等于打起来还够,所以我们仍然应该储备一批武器弹药,也不麻烦,全力生产新栓动枪和12-65铜壳弹就行了……”

    这时郑绍明突然抬起头来:“嗯,都上铜壳弹,不嫌贵了?”

    宁惟俞笑着答道:“出厂价是贵了点,但其实子弹也用不了几吨铜。一枚弹壳连10g都不到,铸成铜钱也就五文,一吨铜就能造十万发,成本大头是花在了在加工上。当初研发的时候望而却步,但现在既然已经造出来了,那说明难题都解决了,接下来扩大产量也顺理成章了。两个厂都上了专用生产线,产量是有保障的,成本早晚也能降下来,而且铜壳弹是能复装的,综合算下来未必就比纸壳贵。更何况,现在生产的弹药可能要几个月后乃至一年后才用,纸壳弹储藏不好就容易吸潮,当然还是铜壳弹更好备战。”

    郑绍明笑了一下:“好,你继续。”

    宁惟俞继续说道:“还有就是新型栓动步枪。它结构其实也没比陨星复杂,都是耐操型的,产线起来了产量也就上去了。听说前线有人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星雨,很不错,就这么定了吧。此外再少量生产一些小口径新枪和子弹也就够了,总不会浪费的。

    还有被服食品,这部分也好说,更新换代不快,民间企业也能生产,很容易就储备起来了。

    但大炮这方面,就有问题了。现在15式乙已经解决了后坐问题,相比旧式龙吟炮在各方面都有明显优势,将成为我们以少胜多的真正依靠,应当立刻大批量生产,尽力给野战部队全体换装才行。但是,这就要跟舰炮抢产能了……”

    说到这里,宁惟俞看向了代表海军的李涛。

    陆军所用的15式乙野战炮和刚刚大显神威的17式舰炮实际上是同一条生产线上下来的,只不过长度差了一截而已。这在平时自然有通用性和生产性好、降低成本、便于维修等优点,但在这个整军备战的关键时期就意味着双方要争夺珍贵的产能了。

    李涛见两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感觉有些瘆人,只好也坐到了茶几这边,苦笑着说道:“我说,你们不能这样啊,我们的宝贝刚在临安立了功,你们就想着兔死狗烹了?”

    宁惟俞嘿嘿笑了起来:“但这兔子不确实死了吗?南宋水师都覆灭了,还有什么海上势力能与你们抗衡?既然如此,还要那么多舰炮干嘛?一艘燎原级装备34门88炮,这都够我们两个合成旅用了啊!”

    郑绍明也拱火了起来:“说起来,燎原级服役两艘,即将建成两艘,还有两艘刚开工,未来海军将有六艘可用,这怎么都够了吧?”

    李涛下意识想反驳,但一下子也噎住了,他们好像说得对啊!

    东海海军现在其实可以说非常尴尬:一方面,随着主力舰逐渐蒸汽化,过去风帆时代的海军运行模式已经严重不适应了,必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行——所谓的改革,自然就是装备更多的蒸汽战舰;另一方面,放眼望去,世界上已经罕有能与东海海军一战的敌手了,下阶段东海军的主要任务将是陆战,可想而知资源分配会向陆军倾斜,而这必然会影响海军的改革进程。

    甚至,海军说不定还要去帮着赚钱来供养陆军,比如运运货缉缉私收收税什么的,这可真是……

    这时候宁惟俞又落井下石道:“看看,燎原号和真炎号建起来足足花了八十多万元,这两艘船就是银子造的啊!平时也就罢了,但现在关键时期,每一分钱都是紧张的,用在陆军上显然有更大的收益嘛!”

第677章 射雕计划 下

    燎原级在极为先进的背后也使得造价大幅上升,可以说是用钱堆出来的。但其实也没这么夸张,因为这个巨额费用是包括了前期研发投入的,对于全体大会来说,反正是给未来投资,也不在乎价格高低。相比之下,建造这两艘船过程中研发出的新技术和培养出的技术人员可比这些钱重要多了。

    被这么一嘲讽,李涛反而打开了思路:“等等,可不能这么算。定价的猫腻你们都知道,造多了自然就便宜了,实际上真仔细算的话,燎原级反而性价比更高。即使不装武器,燎原级也是一艘很好的客货两用快速运输船——这次临安行动的成功,不就得益于两艘船一次拉了一千多兵员过去,别的船做得到吗?

    她的吨位是海级驱逐舰的三倍,但是有效载荷却是后者的五倍,同时只需要两倍的功率就能驱动到相同的航速。如果为了获得更大的运力,我们应该多造燎原级才对啊!

    诚然现在海战的需求降低了,但运输和战略机动的需求总没有降低吧。我们大可以就把燎原级当运兵船造,只装少量武器,既省了装备成本,还不用配备那么多水兵,省了人力成本。炮位就像远洋船只那样缩减一部分,省下来的空间改成标准居住单元,改完之后我估计一艘船短途运一个合成营、长途半个营肯定是没问题的。这样就可以载着兵力快速机动,今天在河北打仗,几天内就可以出现在长江上,这种战略价值可不是用钱可以估量的吧?”

    听了他的辩解,老实的宁惟俞无法反驳,只得喃喃道:“还真是……”

    郑绍明笑了起来:“说起来,当初你们把这级船立项的时候,用的就是客运船的名义呢,现在还真应上了。得,陆军的说完了,你再把你们海军的备战计划说说吧。”

    “啊,好……”李涛有些尴尬地讲解起来。

    由于射雕计划绝大部分的战斗场景都在大陆上,因此海军在计划中很遗憾地退居辅助地位,主要任务是帮助陆军进行机动及补给,只在必要时才会开炮支援。但是雄心勃勃的海洋部自然不会甘心于此,所以在计划中掺杂了大量的“私货”,能不能批先不管,报上去再说。

    “……你们这要是把三大舰队都改组为机动舰队?”郑绍明惊讶地问道。

    “对!”李涛自豪地点了点头,“三大舰队以年为单位进行轮替的模式在风帆时代运行得很好,但现在显然是落伍了。不过三大舰队各有传承在,若是就这么裁撤或是改编掉,无疑是对海军传统的巨大浪费。同时,三支舰队在数量上仍然是比较合适的,可以同时对应西洋、南洋和本土三个热点地区,有事随时可以抽调。所以,我们计划将旧风帆船下放给新组建的专职运输船队或干脆卖给商业公司,将三大舰队改编为全蒸汽船的机动舰队。新舰队机动部署能力更强,将不再从事商业运输活动,而是专注于维护海贸及地区安全,把成熟商路交给专门的海贸公司去运营,这将为我国带来更大的长远收益。”

    郑绍明眉头一皱:“若是平时,我肯定会支持这个方案的。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急需运力的时候,你们却要把宝贵的蒸汽船派驻外洋?”

    李涛赶紧摇头:“当然不是。这个计划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旧模式不是一时就能终止的,新模式也不是一时就能建立起来的。我们可以先将三大舰队的精英抽调回来,在本土建立三支机动分舰队,编入现有的蒸汽船,等开战后执行任务也更方便些。等战争结束、蒸汽战舰数量足够了,再派驻外洋取代旧舰队。”

    宁惟俞这时插嘴道:“看上去也有道理。不过,你们这计划里对新船的需求是不是太多了些?不是还有那么多旧式的烈焰级么,作为战舰也够用了,加装蒸汽机改造一下不行么?”

    李涛看了一下他,解释道:“改造是可以改的,不过烈焰级都是木骨的,加装蒸汽机需要额外加固,工程量可实在不少。装台低功率的小单元倒是问题不大,但跑商可以,作为战舰就差点意思了……不过这也不是关键,瓶颈不在船上,而是在蒸汽动力单元的产能上。

    我们讨论运力的所有前提,都建立在澎湃和罗氏能给我们提供多少蒸汽机上。实际上,以工时衡量的话,大机器单位功率所消耗的工时要少得多,所以生产大机器更能在短时间内提升运力。而如果有大机器,那无疑是装在新船上更划算,反正几个造船厂的船坞就放在那里,不用来造新船难不成还能闲置着?就像首席说的那样,平时怎么都好,战时还是优先以战事来考虑,成本只能放在第二位。”

    郑绍明一愣,没想到自己的话被他给用了,但确实有道理,所以也不说什么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那你们准备要多少船呢?”

    “越多越好……”李涛脱口而出,然后看着两人质疑的眼神,立刻改口道:“燎原级作为运力最大化的方案,自然越多越好,但是阔马现在的产能就那样,我估计即使紧急投产新船,一年内新下水的船最多也就四艘,加上原计划的六艘才有十艘。

    此外,每艘战巡想发挥出最大战斗力,还需要配上两艘辅助船。如果出洋的话,最好是海级驱逐舰,不过这型船在近海内河作战就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了。它能进的地方大船多半也能进,大船进不去的地方它也够呛,所以为射雕计划考虑,还不如多生产些江级。这型船老却不过时,能够更加深入水网,尤其在北方作战极为重要。那么,江级至少要二十艘,鉴于它独立作战及运输也有很大作用,我建议至少四十艘——就算这次用不完,战后也可以派驻各地河海卫队使用。”

    “吁……”宁惟俞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十艘大船四十艘小船,这就算按良心价算,二百万也打不住吧,更别说还有装备人员诸多成本了。”

    没想到到了这时候,郑绍明反而露出了微笑:“才二百万么?既然如此,我给你们四百万造船经费,你们自己安排着办!”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宁惟俞赶紧说道:“呃,首席,这事您说了不算,得大会决定吧?”

    郑绍明顿时感到一阵没趣:“没事,我会尽力说服大会的,我们现在有的是钱!对了,你们陆军五万人够吗,要不要也扩充到十万才好?”

    宁惟俞这下子也瞪大眼了,管委会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过了半晌,他才说道:“首席,有钱当然好,但也不能乱花啊。你说的是我们从南宋拿的赔款吧?虽然还没定下来,但怎么也就一两千万的事,这钱看着多,但也花不了多久。别说海军那么能吞金的了,就是我们陆军都不好受啊,虽然义务兵不用太多军饷,但装备补给可照样是要花钱的。真打起来,一人一年一百元打不住,十万人一年可就把这一千万给吃干净了,这可不能乱花呢。再说了,这十万人的动员力度可就有些高了,我们现在总共也就十万公民,而且大部分都是社会中坚,如果抽调太多的话,可能会影响正常生产活动的。”

    郑绍明摆手道:“谁让你都征召公民了,南宋不是那么多人么?还有旁边的滕、齐,外面的各海外领,怎么凑不够?”

    宁惟俞还是没太想明白:“兵多固然好,但是来源这么复杂的兵员,把他们整合起来还得花不少资源和时间,说不定会拖计划的后腿啊?”

    郑绍明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虽然麻烦了点,但战争完成后,这些为国而战过的士兵便可成为坚实的基层力量,为我们将来的发展计划打下基础。

    这次的临安事变让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们想偏安一隅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应该的。在我们控制之外的这个世界,仍然是黑暗而野蛮的,既然我们必须参与到其中去,就应当承担起我们的责任和使命,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他站起身来,挥舞着手臂坚定地说道:“神州的混乱局面已经太久了,是时候解决这一切了。这次的射雕行动,我们就应该一举将元朝势力从长安驱逐出去,将更多的人民解放出来。你们的计划我虽然没完全看懂,但也看得出来想完成这个目标是远远不够的,不过倒不是我们实力不够,而是你们仍然是按局部战争有限动员的标准制定的计划,没完全发挥出潜力。既然如此,那就再加把劲,一次汇聚更多的力量,兵不够就练兵,装备不够就扩充产能,总之要毕其功于一役!”

    两人差点被郑绍明的野心吓到,但也很快兴奋起来,对啊,要打就打大的!

    不过兴奋了一会儿,李涛仍然迟疑地指出了问题:“可是,首席,有几个问题。一是扩大计划的话,各项准备工作都要增加,行动可能就要延期到一年以后了。可是襄樊南边元军已经开始有异动了,他们不会先下手为强吗?二是这样一来预算一定会大增,大会那边能过吗?”

    根据各方面传回来的情报,今年初蔡军失败以来,元军就在襄阳方向增兵修建堡垒,有强烈的威胁意味。等到了临安事变爆发,增兵的进度又骤然加快,甚至还从中原前线抽调了不少精兵过去。长安来的情报也指出,忽必烈很可能铁了心要抓住这个关口南侵了。

    搞了这么多事,他们与历史上一样仍然选择主攻襄樊,这多少有些宿命的味道。但其实他们也就这一个选择了。东进已经不可行,从西线四川前进的话又被巴国和长江天险牢牢挡住,再考虑到补给线,也就是攻襄阳然后顺汉水入江东下最有可行性了。

    当然,这条路也称不上容易,现在的襄樊可比历史上更难啃。

    郑绍明端起茶,说道:“襄樊防务你们该比我清楚吧。历史上吕文焕都在那边守了好几年呢,现在襄阳樊城都棱堡化了,元军能啃得动?他们愿意打就让他们先打着,吸引一下元军主力,同时也让宋人紧张紧张,等我们准备好了再出来收割。

    至于预算的问题,你们也不用担心。宋朝的赔款只是其次,海外领的收入还会集中解付一次,更关键的是我们能从金融系统中榨出更多的资金来,这钱绝对够用,甚至多得有些头疼呢。所以,尽管扩充你们的计划去吧!

    还有大会那边嘛……志同道合的人还有不少,有很大概率会通过的。嗯,要是通不过,后面的事也就不用我们管了,该由下一届管委操心了。”

    郑绍明现在明白得很,今年是选举年,他的政治前途与这次行动几乎是绑定的。

    如果这个扩大化的射雕计划通不过,那就说明大会中支持他的人不够多,那他差不多也不用考虑连任了;反之要是通过了,那么在他的下一届任期中,这个足以消灭元国的宏大计划便得以实施,他将成为青史留名的驱除鞑虏的伟大领袖!

第678章 钱多了也头疼

    1273年,5月6日,中央市,管委会大院。

    郑绍明说钱多到头疼,实际上并不夸张。

    一方面,管委会手里确实有很多钱可用。

    虽然从南宋取得的赔款尚未最终确定,但至少也有一千万元的规模,这已经相当于管委会如今一年的财政收入了。而且,这笔赔款并不单单是财政意义上的数字,而是真正的真金白银赤铜等硬通货,若是把这些硬通货投入已经有了雏形的东海金融系统中,更是可以撬动起数倍的资本。

    不仅如此,东海金融体系到现阶段为止运行得仍然比较保守,若是把后世那些“先进”的金融工具学几样过来,即使不投入新的硬通货,也能挤压出不少资金来。

    但另一方面,这笔钱也确实很头疼。

    与平日取得的税金不同,这笔新增资金并非是从民间挪到管委会手里的,而是凭空多出来的,这就很有问题了。花钱倒是很爽,但稍不小心就会拉起通货膨胀——这还倒好说,要是有更严重的连锁反应,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所以,在拍着胸脯对军方保证了预算后,转头郑绍明就召集起了财政金融口的若干人士,商议起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如上所述,至少金融安全是有保证的,毕竟我们不是凭空印钱,而是真的有硬通货作保的。市面上的各类票券会增多,但持有人能像往常一样及时足额兑换到银元或钱牌,这就不会降低市场对票券的信心,嗯,说不定反而会增加。但是,我也不得不指出,票券与银元的比值有保证,不等于就不会通货膨胀,现在一银元买匹布,以后可能就要两元了。”代表联储局的孔嘉谊在列出一大堆图表后,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郑绍明叹了口气:“所以说,通货膨胀是不可避免的啰?但这也没办法,是非常时期不得不付的代价。那么,问题只是,我们能承受多大规模的通货膨胀?”

    孔嘉谊无奈地按了按头:“即使金融系统已经运行这么多年了,我们也仍不敢说自己就认清了它的规律。我只能猜测一个大概的数据,按照往年的货币投放量来看,如果m1增量控制在一千万以内,那么尚不至于引发过于严重的通胀。但是……”

    旁边的财政部长陆清秋接着说道:“但是,射雕计划涉及的资金远超这个规模,就有些问题了。”

    郑绍明苦笑了一下:“果然有‘但是’啊……也是应该的,毕竟是灭国之战嘛。别家同级别的战争都是伤筋动骨牺牲一代人的,我们能控制在只谈钱的范围内也还算不错了。得,你们还是继续详细分析分析吧。”

    陆清秋又拿起了粉笔:“正常情况下,通货膨胀不是立刻就会发生的,而是逐步扩散的。多余的通货投入市场后,首先受益的是直接或间接为我们提供产品的私营企业主,然后才传递到下一级的工人,之后再继续扩散。企业主这一阶层其实再**咽细锦衣玉食也消耗不了多少东西,通常会把大部分资金用于投资再生产。这就相当于一道拦河坝,使得多余的资金不会立刻大规模涌入消费品市场推高物价,同时也使得基础产能得到提升,从而抑制了通货膨胀,所以孔总说一千万不会有大问题。

    但对于这次这么大的计划,就不一样了。资金的超量倒是其次,关键是武器装备的生产对重工业产能的占用——过去企业主可以把钱用来投资扩大生产,而扩大生产就要购买机器设备,但原本生产机器的产能现在都转军工了,这让他们有钱也买不到啊!所以,这道拦河坝就失效了,射雕计划投入的资金会以比过去更高的比例涌入消费市场,产生更明显的通货膨胀。”

    孔嘉谊对她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对郑绍明说道:“就是这个道理。经济就是商品和服务的相互交换,抛开那些复杂的金融数学理论,实际上说白了很简单,钱多了,商品不够,那就要通胀了。你可以凭空变出资金来,却不能凭空变出物资来……说起来,我们用多余的钱去买,蒙古人直接去抢,实际上都是从正常运行的经济体中抽出一部分资源去,只不过手段高明点而已,想不出问题是不可能的。”

    “果然不简单啊。”郑绍明叹了口气,又说道:“那么,最初阶段我们先不全力转产军工,而是优先用来扩充重工业的产能怎样?虽然开头会慢一点,但后劲总该会更足吧。”

    孔嘉谊摇摇头:“有一定作用,但用处不会很大。因为重工业的发展本来就是重中之重,早已投入了大量资源了,但是先进工业发展受制于人才基础,不是说你投入资源就能有发展的,就是再多投一点,也只能锦上添花而已。”

    郑绍明抬头问道:“那么先加大培养人才的力度怎么样?”

    孔嘉谊笑了,作为从第一届管委会就在任的元老,他对于前后政策的了解可比郑绍明这个现任首席强多了。“培养人才同样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早已投入了足够的资源,可是跟工业基础一样,不是有投入就有产出的。因为师资是有限的,质量数量都不够,你就是花再多钱,也不能凭空变出名师来。总之,发展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这么多年来全心全力培养人才、发展工业,到现在攒下的家底也就刚够你挥霍一把而已……”

    “咳!”郑绍明立刻正色道:“什么叫挥霍?这是为了民族大计!”

    会议室中诸人都会心笑了起来。

    郑绍明干咳了几声,又正经地说道:“好了,困难都知道一定会有了,现在我们该想的是怎么解决困难才对。诸位都是世界上最精明的一批财政金融专家了,总不该一点办法拿不出来吧?”

    旁边的周弘文这时举手表态了:“当然也不是没办法。水一定是要灌下去了,但我们可以尽量把它灌得均匀些。别等开战了再动手,从现在开始就增加订单,把保质期长的军资储备起来。另外还可以提前购办一批认可度高又不占用高端产能的物资,比如食用油、面粉、田地、房舍之类的,战时好让士兵用荣誉点兑换,减少现金的投放……对了,灌水之后还可以发行一批长期记名债券,把多余资金再吸纳起来,等未来再梯次释放出去。”

    郑绍明听了眼前一亮,立刻竖起大拇指道:“不亏是周懂啊,果然有办法。你这样的人才,我看应该去管央行才对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弘文这些年来专注于运营立信银行,干得有声有色,尤其是服务好,隐隐有超越老牌的东海储蓄银行的苗头。但正是因为与这家商业银行纠葛太深,使得他竞逐联储局的位子时被警惕地劝退了,而现在若是得了郑绍明的支持,是不是又有希望了呢?

    于是周弘文立刻趁热打铁道:“其实吧,我们完全不必对通货膨胀这么紧张。咱几个把它当洪水猛兽,是因为后世我们被它坑惨了,但现在基于白银的通胀和后世基于纸币的通胀可并不一样啊。纸币通胀就会贬值,但银元就算在本土通胀了,拿到外面去照样人人爱,后果并不严重。普通人见到银子多了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恐慌呢?”

    郑绍明激动地差点就要拍桌子了:“对,我们完全不用这么束手束脚嘛。钱多了,经济会更活跃,更多的人进城,各行业产值也会快速增长,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旁边几人立刻不屑地摇起头来,孔嘉谊刚要反驳,这时一直默不作声在喝茶的来自总后勤部的徐云却突然冒出来一句:“你们知道都江堰吗?”

    “啥?”孔嘉谊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但表达发言意图的手已经举起来了,于是顺口答道:“当然知道了,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徐云把身子前探,认真地说道:“都江堰是一项伟大的水利工程,它把源头的江水分成两股,一股灌溉成都平原,一股分出去泄洪,无论旱涝,只要调节分水量,便可保证灌溉用水始终稳定。”

    水利工程与他们现在的议题关系不大,但这显然是一种隐喻。孔嘉谊思考了一会儿后,有点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把多余的资金对外投资?”

    徐云点点头:“对……也不是说投资吧,总之所谓通胀就是钱多物少,那我们从外界引入物资不就行了吗?这笔资金放在东海一隅会有巨大通胀,可放在整个华夏范围,估计连个水花也打不起来吧。”

    陆清秋下意识地就质疑道:“可是资金外流的话,我们不就吃亏了吗?”

    徐云扑哧笑了出来:“你刚才不还说资金多到拦不住了吗?”

    陆清秋尴尬地止住了嘴,孔嘉谊倒是若有所思地说道:“也不是没道理。而且,现在‘我们’的定义也变了,不能只把东海国一角地当自己的,而应放眼整个天下……既然如此,那么提前投资一些潜在的自己人,有何不可呢?”

    郑绍明更是立刻表示了支持:“好,内部摊薄,外部引流,问题就大部解决了。”

    陆清秋又想到一个问题:“不过,现在外部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支持?军工产品根本不用指望了,民用品也是我们更有优势吧?”

    徐云想了想,说道:“同盟区内的齐、东平、滕三地可以给我们提供矿产品、粮食和人力资源等等,而江淮地区可以提供一些消费品。虽然我们的民用商品在价格上有很大优势,但如果说国民有钱了,想买点新鲜玩意的话,南宋那边还是能提供不少新奇好东西的,可以抵充一部分通货膨胀的影响。这也不用我们操心,只要把口子放开,民间自己就会完成贸易的。此外,重工业产能虽然被挤占了,但水力机械相关产业还是有余量的,我们大可以向外出口一些,促进外部轻工业的发展,也好更好地为我们服务。”

    水力机械可谓是东海工业赖以起家的根本,多年下来已经有了一条成熟的产业链,而且直到现在仍然供需两旺——蒸汽机当然好,但价格高、产量有限还要烧煤,相比之下廉价的水力仍然有很大的应用空间。

    实际上,水力机械的竞争对手不是蒸汽机而是房地产,只有当沿河地块昂贵到不足以支撑水力作坊的时候,这种动力形式才会被最终淘汰。

    周弘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神色复杂地说道:“我感觉我们这是打开了一个盒子……只要在江南建立起了工业基础,他们很快就会自己发展起来,最终超越本土,甚至达到这边望尘莫及的程度。”

    余人听了,一时也都沉默下来。

    这基本已经是股东们的共识了:江南地区可谓中国的精华地带,适宜的气候带来了最好的农业条件,密集的水网带来了最好的交通条件,大量的人口和发达的教育水平带来了最好的人力资源条件,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俱全。这些特征不但在农业时代得天独厚,而且在工业时代同样优势巨大,是注定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即使一时因为历史原因而落寞,最终也会重新证明自己。

    在此之前,全体大会一直对江南抱着警惕心,有意无意地压制着当地的发展。然而,在局势大变的现在,这个政策也不得不做出一定改变了。

    “要朝前看嘛。”徐云感慨地说道:“大势在此,既然不可改变,那就顺应它吧。而且,本土的先发优势也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我们的铁路网已现雏形,重工业和资源优势显著,新型人才更是一骑绝尘,至少在二十年内,老区仍将是工业革命的中心。”

    “但是,”周弘文摸着鼻子说道:“这是我们的优势,但同时也是江南的优势。如果没有我们,或许他们要经过几十年、上百年才能发展出真正的工业经济,也有可能永远也不会。但现在有了我们,造不出来的机械可以直接进口,摸索不出的知识可以直接学习,培养不出的人才可以直接留学,发展速度将远超寻常。”

    “哈哈!”郑绍明笑了两声,“这不正好吗?有互补,才有更长远的空间嘛!而且,他们也不是说发展就立刻能发展起来的,在技术之外,还有体制上的障碍。南宋治下的江南虽然已经有了发达的商业,但本质上仍然是个权力社会,官僚大族随时可以干涉商业乃至巧取豪夺,民间也有顽固的保守势力。有他们压在上面,工业是发展不起来的。

    在我们的扶植下成长起来的民间经济很快会遇到瓶颈,现在只有我们能帮助他们解决这个瓶颈。而在解决瓶颈的过程中,双方将建立起坚实的情谊,为未来进一步的战略打下基础……很好,就这么办吧!”

    于是,射雕计划的财政支持方案最终确定了下来。

    管委会会立刻进行财政扩张,以对经济进行预热,同时削减了部分商品的进口关税,鼓励各界囤积物资。

    除此之外,商务部与各行业的巨头谈话,鼓励他们投入一些投资大、易启动却又期限长的项目,以沉淀资金。更多的长期债券也开始发行。

    在此基础上,长江沿岸刚经过了一场虚惊的各商站也重新活跃了起来,提前向供应商下了订单,并且根据旧有的人脉发掘适宜人选,鼓励他们在家乡开办简单的轻工业企业,以扩大产能。

    在金钱的刺激下,一双看不见的手快速翻动了起来……但归根结底,这个刺激计划需要真金白银的硬通货做保证,而这硬通货可还都是空头支票呢。

    因此,与南宋的谈判也不得不加快了。

第679章 临安条约

    1273年,5月6日,临安,京东商城。

    陈宜中扶了一下头冠,走进了屋中。

    如同他被告知的一样,乌文成和魏万程两人正在屋内等着他。

    当初东海军攻城之时,他正在丽正门与魏万程虚与委蛇,然后正好就被逮了个正着。所以他现在没像其他贾党那样逃出生天,而是沦为了阶下囚——倒也不算阶下,再怎么说他也是著名文臣,而且又没被起诉审判,只是软禁在京东商城之中而已。

    不过,生活上虽然没被虐待,可精神上陈宜中几乎已经死了——别的朝臣或许不会有什么事,唯独他陈宜中不一样,当初他可是对着狄柳荫和乌文成大大嘲讽了一通呢,他不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谁来做?

    想明白这一点,陈宜中干脆也豁达了,横竖也是一死,不如留点风骨呢。

    所以,他就这么有风骨地走进了屋中,还轻松写意地打招呼道:“哟,魏兄、乌兄,别来无恙啊。”

    乌文成放下手中的茶杯,同样轻松写意地说道:“哟,与权来了啊,先坐吧。”

    然后就抛出了一句让他想都不敢想的话:“不知与权现在能为我东海国效力了吗?”

    “什么?为东海国效力!”陈宜中差点一下子腿软跪下去,震惊的声音之中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倒不是真想跳槽,而是有招徕之意那么就有生的希望啊!

    “是啊,”乌文成玩味地看着他,“别的不说,至少与权是有能力的,我东海国最需要人才了,为何要放过眼前这个呢?”

    陈宜中仍未从惊喜中恢复过来,犹豫着问道:“可是,之前不是……乌公为何要放过我呢?”

    两个“放过”显然所指不同。乌文成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我这人啊,最豁达不过了。别说你这只是说两句狠话了,当年有人可是把我打了个鼻青脸肿,我照样与他化敌为友了呢,不信你问老魏。”

    魏万程早有准备,当即把当年导致了东海商社初露锋芒的乌文成被俘事件娓娓道来:“……*&¥%……如此这般……总之你可以去打听一下,姜家如今已经成了爱国爱民的好士绅,家里年年在几个县里有议员,还开了银行,兴旺得很。秋后算账可不是我们的做派。”

    陈宜中听得一楞楞的,仔细一想,当初东海人面对的局面好像跟上个月的事变有点像……岂止“有点”,完全是一模一样吧!东海人还真是一出山就这么硬啊!

    但他来不及思考更多,听完魏万程的叙述后,立刻对乌文成行礼拍马屁道:“乌公胸襟豁达,有如古之圣贤,实在令在下佩服!”

    乌文成得意地捋了捋下巴:“如何,现在愿意投靠我们了吧?”

    “我……”陈宜中一开始的风骨早就抛到脑后了,脸上露出了明显心动的表情,“不知乌公想让在下做什么事呢?”

    乌文成点点头:“这个好说。我军在临安眼看着就满月了,总这么呆着也不是个事,所以我们想着尽快签了和约回家。你对朝政熟悉,那么就帮我们拿到尽可能优厚的条款吧,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嗯,一千万之上,每多赔一万元给你五十元提成好了。”

    “噫!”陈宜中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意思就是让他帮着卖国啊!

    他的脸立刻涨红了,嘴巴张了又闭,手指不断颤动,陷入了明显的犹豫之中。

    一边是荣华富贵,一边是苦囚乃至末路的生涯,他该如何选择呢?

    脑中不知天人交战了多少次,最终陈宜中还是脸色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刚进门时的样子,深深朝乌文成鞠了一躬,说道:“乌公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是,宜中终究是宋人、是宋臣、受恩于宋,虽然贪生怕死、狂妄无知,但也不能做如此背主之事。乌公和魏公还是另请高明吧,这事陈宜中做不得。如果乌公还愿意放在下一马,那在下便就此告老还乡了却余生了;不然,就请乌公给个痛快吧。”

    出乎他的预料,在做出明确的拒绝之后,两个东海人并未发出什么恼怒的话语,反而乌文成调侃地说道:“怎么一个个都要告老还乡,是不是你也要开个私塾啊?”

    陈宜中惊讶地抬起头来,发现两人都平静地看着他。

    魏万程侧头对着乌文成说道:“怎样,我说他不行吧?”

    乌文成无奈地耸耸肩:“总归还有点骨气,但也只有这一点了。”

    陈宜中这人虽然贪恋权位又无能,在历史上拖了文天祥等人不少后腿,可以称作典型的猪队友,但终究是陪着南宋走到了最后,宁愿远避占城也没有投元。现在让他背宋投东,也是不用想的,不过在现在的背景下,这反倒有一定的利用价值。

    当然,这也是因为之前乌文成给他打了个埋伏,让他知道了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不然真的以死相逼的话,他也未必就能硬到最后。但现在两人也不打算考验他到那一步,有这样的成果就够了。

    在陈宜中惊讶的目光中,乌文成慢慢说道:“与权,你想做丞相吗?”

    “什么?”陈宜中嘴巴大张着,“丞相?”

    乌文成点点头:“是啊,丞相。你也知道,现在左丞相的位子空着,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你若想当就去当吧。哦,一上来就让你去当丞相可能不能服众,先做个丞相代理、首席秘书或者权丞相之类的也行。”

    什么,自己这就要当丞相了,这是不是有点……

    陈宜中几乎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这可是左丞相啊,正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做梦都想做啊!

    “但是,为什么是我?……”陈宜中刚这么问出来,自己就想明白了。

    由于贾似道多年的专擅朝政,现在朝臣有点青黄不接的味道。

    有能力的大臣如果不依附于贾似道,那么根本没法上位,而依附于贾似道的多半又跟他跑了出去,就算是留下来的也大多不放心用。

    剩下的既非贾党而又有足够资历和品阶的,基本都是“有德老臣”,特点是年纪大却又没什么雄心壮志,不然早被贾似道斗下去了。这些有德老臣基本是不可能与东海人合作的,他们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现在所追求的是身后名了,若是临去前又签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那岂不是一辈子清名尽付东流?所以,他们宁肯陪着朝堂政局一起烂下去,也不可能给东海国割地赔款然后收拾局面。

    而陈宜中就不一样了,一方面他现在还年轻,还有上进的空间,有进取心,所以是愿意为上进而付出一定的代价的;另一方面他也有足够的能力(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能够收拾这个残局;还有一方面是他怎么说和东海人也有些交情(虽然不是好交情),总能说上话。所以,选他登场也是情理之中了。

    像文天祥那样油盐不进的硬骨头毕竟是少数,陈宜中你让他明着投敌叛国肯定是不会干的,但是以权位为诱惑,让他在不转变阵营的前提下让渡一些利益,他就未必能不为所动了。

    说起来,不就是卖国求和嘛,我大宋自立国以来,这种事干的还少吗?那些名臣名相,他们就那么干净吗?他们做得,怎么我陈宜中就做不得了?

    陈宜中再度露出了明显的心动表情,不过仍然故作姿态道:“即便是二位用宰执之位诱惑我,我也不可能卖国求荣的!”

    “知道,知道。”乌文成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用你卖国,你随便怎么强硬都行,不用对我们客气。”

    “啊?”陈宜中又吃了一惊,不用客气?那你们干嘛要扶我上去?

    魏万程适时微笑着说了一句:“纵使你当了丞相,不得不做出什么让步,那也是形势所迫,非你本愿。”

    对啊!

    陈宜中突然明白了过来。东海军都占住临安了,想要多少钱,大可以自己去国库和封桩库里挖,想要什么地,大可以自己去占,现在想谈个条约,无非是给朝廷留个面子而已。在这样的状况下,谁当丞相不是予取予求,就算送出去再多的利益,都不是自己的错啊!

    想到这里,陈宜中立刻背过手去,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如今,我大宋已经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局势之中,主少臣疑,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相乱国。如果无有人撑起这局面,恐怕皇宋便又要重蹈汉唐覆辙了。宜中本只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勉强撑起这局面,为这座大厦裱糊窗户了。”

    乌文成忍住笑:“嗯,好,那么这个位子就非你莫属了。”

    ……

    时间进入了五月份之后,临安方面的热度再度提升。

    临安朝臣、诸外藩及皇太后谢道清共同拥立皇长子赵昰登基为帝,尊谢太后为太皇太后,新帝生母杨淑妃为圣母皇太后,全皇后为后母皇太后,三太后共同垂帘听政,明年改元“景炎”。

    新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任命叶梦鼎为右丞相,又命陈宜中“权摄理左丞相事”。叶梦鼎春秋已高,只挂名,不干事,朝政基本由陈宜中独揽。

    而陈宜中独揽大权后,干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是清理贾党余毒(虽然他自己就是贾党出身),轰轰烈烈地借此铲除异己;第二件是拨乱反正,宣布废除《公田法》等诸“恶政”,并将陆续还田于民,以博取士大夫阶层的支持;第三件就是与东海国展开谈判,以“赔偿损失”为条件,换取他们退出临安并恢复“正常邦交”状态。

    谈判过程并不漫长,因为决定权完全掌握在另一方手里,能谈出什么条件完全看他们心情。最终,在六月一日,双方正式签订了举世闻名的《临安条约》。

    《临安条约》重申了东海公民及国民在南宋控制区内享有的国民待遇,确保了东海人仍能在宋国如常活动和经商。在此基础上,本条约第一次将东海国与宋国双方视作对等的两个实体进行定义,使得东海国的法理地位有了一次跃升——当然,现在这也只是个小小的面子问题了。

    除此之外,条约的主要内容是堪称天文数字的巨额赔款,总额高达两千万东海银元!

    当年给辽金的岁币相比这个数字可真是九牛一毛了,不过相对于南宋每年五千万的财政收入,仍然是一个能够承担的数字。只是,朝廷的支出同样巨大,一次想腾挪出来也不算容易。但东海人贴心地为陈宜中设计了一套“国债”方案,让他可以把负担摊派出去,减少了财政压力。顺理成章的,这笔巨额国债以市舶司关税进行了担保,同时贪婪的东海金融体系也趁这个机会更加渗入到了江南地区。

    在前两项主要内容得到满足之后,东海人并未进一步提出领土要求,这让宋人多少有些欣慰。但实际上东海人已经把整个华夏视作了囊中之物,也不在乎一时的领土割占了。

    不过,虽然没有关系到主权的领土要求,却有关系到财产权的土地要求。东海商社新设了一家“江南路桥建设有限公司”,从朝廷所有的公田中索要了一大堆星星点点的小块土地,如果把这些土地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就会发现它们从建康到上海又到临安,几乎连成了一条线。

    之前管委会讨论到了江南新经济开发的议题,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铁路问题。江南虽然水网密布,但这只能解决运量,不能解决时效问题。若是能修建一条贯通江南主要城市的铁路,用迅捷的列车和电报将这片潜力无限的地区联系起来,无疑更能促进当地的发展,也更有助于东海影响力的渗透。但是,在江南修铁路可不像在北地那么容易,需要架设大量的桥梁倒是其次,关键是征地难度高上了天——土地既分散又昂贵,若是沿线一家一户谈过去,恐怕再过几十年也修不起来。

    但这个时候,贾似道之前推行的公田法出乎意料地缓解了这个问题。他将大量的土地收归朝廷所有集中起来,别的影响暂时不去评价,但至少现在使得事情清晰了很多,东海人只要把其中能连成线的要过来,就解决了相当一部分征地问题。虽然江南铁路只是个设想,距离真正实施还遥遥无期,但既然现在就有这个机会,那干脆就在临安条约里顺便解决了,省得以后再烦。

    于是,这个在后世被评价为“《临安条约》中影响最深远”的条款,就这么确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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