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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轶     医侦朝野txt下载     医侦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95章 匡扶宋室

    1273年,8月29日,襄阳。

    宋衜的一番话无疑切中了要害。

    最近几个月来,元军大军团团围城,可襄阳背后的南宋两个朝廷却忙于内斗无暇顾及,只象征性送了些书信过来勉励,实质性的援救连个计划都没有。这显然是让人非常心寒的。周围的将士们回忆起这段时间来的憋屈,一个个都沉默了下去。

    这时吕文焕也拿到那封信读了起来。信中的内容没太出乎他的预料,高达先是与他回叙了一番旧日的交情(两人确实是有交情的,当年吕文焕还向高达讨教过防守襄樊的经验),然后痛斥南朝无道、贾似道卑鄙无耻,又许诺高官厚爵,邀请他投奔到元朝那边去。

    吕文焕本该当场将此信撕毁以明志,但不知为何却捧在手上久久没有动作,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神态,对城下的宋衜说道:“笑话,你元国难道就好了么?国内世侯林立、政令不通,又与东海国交恶,怎么看都是亡国之相!”

    宋衜看他的话语软弱无力,心中已经定了三分,笑道:“若真是如此,我朝又是如何调遣如此多大军来襄阳的?南朝那么多旧军新军,现在又在干什么呢?更何况,世侯林不林立,那是皇帝要考虑的事,吕安抚若也能得一地封土,岂不比现在这般受朝廷的狗气更快活?”

    吕文焕脸色立刻一变,喝道:“休得胡言,我吕文焕对朝廷忠……”

    “哈哈哈哈哈……!”宋衜突然一阵狂笑,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语气变得凶狠起来:“安抚,听我一言!国公念与安抚有旧,敬佩安抚的气节,故才愿意派在下来与安抚好声好气商谈。但安抚刚才说的不错,我朝世侯林立,蔡国公也不是一言而决的,他愿善待襄阳诸君,其他人可不一定!要知道,就在昨夜,就有人见识了回回炮的威力之后,叫嚣着要把襄阳也化作一片火海呢!即使诸君不怕死,可你们的家眷怎么办,襄阳百姓怎么办,也让他们随你们葬身火海吗?到了那时候,就算想投靠过来,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听了这话,不光吕文焕,周围的宋军都是心头一颤,但也只是颤,再没人跳出来驳斥宋衜什么。

    “还请安抚为苍生计,速速决断!若是想好了,可在城头挂出红、白、蓝三面旗,我方自会再遣人来谈。”

    宋衜朝吕文焕一拱手,退回了船上,最后留下一句:“对了,接下来的事是元帅阿里海牙所为,你们莫要怪到国公头上。”

    说完,他便乘船回了北岸。

    吕文焕等人一开始还有点莫名其妙,但很快就明白了——对面的江岸上,数百名宋军俘虏被推了出来,然后被一个个斩首在地,血水一路流入了江中!

    看到这副场景,宋军诸人先是愤怒,然后便是恐惧。若是自己也这般被俘虏,是不是也逃不了一个砍头的下场?

    范天顺喃喃地说道:“不,不可能的,襄阳城墙如此高如此厚,外面护城河那么宽,城头还有这么多火炮,城内粮草足以吃上几年,他们不可能攻下来的,不可能——”

    “轰轰轰……”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一连串的炮声从外传来,不过却不是对面的樊城开的炮,而是西门外的阿术军。

    众人惊愕地转头看去,一名军官脱口而出:“西边也有,这,这如何是好?”

    然而这还没完,在城西开炮之后,城东居然也传来了同样的厚重炮声,然后城北的樊城方向也恢复了炮击。

    天下坚城襄阳,此时正在遭受三面合围的前所未有的威猛进攻!

    吕文焕自然不会继续身处城头险地,迅速退回城内府邸中,调度起了防御事务。其实也没什么好调度的,干挨炸能做什么?最多就安排点人手准备救火罢了。

    听着外面连绵不断传来的炮声,他面如死灰。纵使没有亲眼看到,但他也可以想象的出,遭受了如此凶猛的炮击,城墙上的防御必定损失惨重。不光是防务,就连城内的民房、兵站、粮仓等设施也会被波及。他脑海中甚至闪现出了滔天火光和鬼魅般的哀鸣声,凶神恶煞的元兵冲入城中,见人就杀,而他却无力回天,即使自缚请罪也没用了……

    “不可!”

    他猛然站了起来,嘴角抽搐,内心天人交战。终于,他狠狠把拳头往桌子上一锤,对外面的亲兵喊道:“擂鼓,聚将!”

    ……

    樊城之北的元军大营中,“史”字帅旗高高飘扬——昨日攻下樊城后,史天泽就将自己的帅帐移镇至此,以就近指挥。

    其实也没什么好指挥的,史天泽现在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军务大都交给部下处理,自己只是偶尔过问一下要事而已。

    现在,他就在帐中假寐,耳边虽然回响着南边传来的轰隆炮声,但他不以为意,反而甘之如饴。这一声声的炮响,就是胜利的进军鼓啊!

    突然,这位位高权重的老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反而是因为声音变弱了——樊城的炮击停了!

    他没有起身,就这么静待着。果然,很快就有亲卫喊起了报告,然后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丞相,襄,襄阳乞和了!”

    史天泽眼中精光一放:“哦,他们是怎么说的?”

    亲卫答道:“还没说上话呢。是襄阳城头按照之前的约记,挂出了红白蓝三色旗,意思是有事相商,蔡国公那边便停止了炮击。此乃大事,他不敢自行决断,故遣人来知会丞相您。”

    “哈哈哈……”史天泽嗓中发出了苍老的笑声,然后强撑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走,我亲自去与襄阳吕帅一会!”

    亲卫大惊:“丞相,您万金之躯,怎可犯险?这等小事,遣一使者去谈不就成了吗?”

    史天泽站起身来:“有甚好怕的,吕襄阳堂堂大丈夫,难不成还能为难我一个老头子?相反不示之以诚,怎能让他放心?一边是襄阳城和一员大将,另一边是一个没几年活头的老家伙,这个买卖再好做不过了。走吧,去让阿术和阿里海牙也别打炮了,我要渡江!”

    ……

    襄阳,北城。

    范天顺匆匆登上城头,见吕文焕和许多亲信军官果然在上面了,心中大急,一个箭步冲到了前面去,对吕文焕质问道:“安抚,难不成你真要行悖逆之事?朝廷多年重恩都忘了吗?往日的忠义盟誓都是假的吗?”

    吕文焕看着他,目光闪烁,心口颤抖,最后还是背过了头去,感慨地说道:“真是想不到,他居然养出了一个这么真性情的儿子……天顺,不知你父亲知道你今时今日之举,是该骂你愚蠢呢,还是会以你为荣呢。”

    这时,旁边的军官已经一拥而上,将范天顺制住。

    一名叫贺明的将官讪笑着说道:“范兄弟,你的气节咱们也佩服,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忠朝廷,朝廷顾你吗?”他顺手往旁边的城砖上一抹,抹下了一手黑灰:“看看,这才几个时辰,城上就轰成这样了,要是轰个几天还了得?你要愿意给朝廷尽忠,大家都无所谓,还会帮你风光大葬。但现在安抚要给弟兄们找个出路,你却要拦着,这不是让咱们都去死吗?这就不能怪弟兄们不客气了。”

    “狗贼!”范天顺狠狠瞪着他,各种咒骂之语随口而出。

    贺明也不在意,从一面残破的宋旗上撕下一块布,塞进了他嘴里。

    “罢了,”吕文焕挥挥手,“也别难为他了,送回邸中看顾起来吧。”

    于是就有兵丁把范天顺带了下去,吕文焕转头看向江面,不再看他。

    “咦,怎么来了艘大船?”

    与上次宋衜随便划了艘小船就过来劝降的情形不同,这次北岸元军郑重从上游调了一艘大船过来,一堆人鱼贯登船,升起了一堆繁复的旗帜,然后才慢慢向这边驶来。

    吕文焕手抖着掏出望远镜,朝前观察过去,然后失声叫了出来:“左丞相、助宋讨逆大元帅史!难道是……”

    贺明等军官也露出了明显的喜悦之情,来了这么个大人物,看来自己这条路是走对了啊!

    在他们激动的注视下,这艘大船逐渐驶近、靠岸,然后有人下船通报道:“我大元史丞相亲至,请襄阳吕安抚会面一叙!”

    真的是史天泽!吕文焕的心情激动且喜悦,差点就要开门出迎。但很快他又生出了疑虑,万一有诈怎么办?

    于是最后他还是留在了城头上,喊道:“我便是吕文焕,因故不能亲迎,还请史丞相见谅!不知史相亲至,可是有什么指教吗?”

    史天泽在人搀扶下颤颤巍巍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眯着眼睛看向吕文焕,虽然看不太真切,还是说道:“好,果然是堂堂伟丈夫。”

    他带人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对城上一句一顿地竭力喊道:“吕安抚,我大元与大宋乃兄弟之邦,本当万世友盟,永不起刀兵。可无奈临安叛逆作乱,东海国狼子野心忘恩负义,联合奸相贾师宪害死了度宗皇帝,又各自扶持伪帝号令诸侯。如此悖逆纲理伦常之举,怎能不让人震惊且悲愤?我大元皇帝听闻之后便激愤无比,令我等南下为侄皇帝报仇,匡扶宋室。可笑那临安靖安两个伪朝,竟反过来污蔑我们是‘敌寇’,真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这样的朝廷不义在先,又何德何能让人去忠?正相反,讨伐他们、恢复正朔,那才是真正的忠!”

    他说完这一段,喘了一会儿气,又提足了中气,对吕文焕喝道:“吕文焕,你愿做真正的忠臣吗?!”

    吕文焕和城头诸将已经涕泪横流,齐声喊道:“生为宋臣,死为宋鬼,我们自然是真正大宋的忠臣,愿为大军前驱,为君父报仇!”

    “好!”史天泽大声赞叹了一声,然后命人取过一支羽箭,当场折断,又对城头喊道:“那我便在此与你盟誓,只要你带领襄阳及襄阳诸将诸军反正,在我大元军队襄助下南下匡扶宋室,我大元皇帝必有厚报。诸位非但没有性命安危,反倒会加官进爵,我大元一向厚赏功臣,只要你们多干能干,那么就能得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殊荣,甚至封侯拜相也未必不可!若有违背,便有如此箭!”

    吕文焕立刻喊道:“敢不从命!……这真是失礼了,请史丞相稍等,我这便开门出迎!”

    襄阳,这座历史上坚守了六年之久的坚城,在这个时空却连六旬都没有守下来,几乎在眨眼间的功夫,便城头变换大王旗,换了个阵营。

第696章 亲善

    1273年,8月29日,襄阳。

    襄阳墙高城深、枪炮众多、粮草充裕,几乎所有人对它能坚守的时间都是以年为单位估计的。可没想到,真正打起来,数日内吕文焕便开城投降,传出去必定震惊天下。而且,这一变局极大地改变了当前的南北战略形势。

    若是元军按照原计划长期围城作战的话,必然要消耗大量兵力和物资,对国力造成严重损耗,而这就正中了东海国的下怀。之前东海人明知元军有意对付襄阳,却仍放任不管,也是出于这个心思。可现在元军旦夕夺城,避免了长期作战带来的物资和人员损耗,还验证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攻城战术。同时,襄阳城中储备了大量的粮草、枪炮、火药等战略物资,还有上万训练有素的战兵,由于吕文焕的开城投降而得到了保全,现在就全部可以为元军所取用。

    这一反一正,使得元军攻陷襄阳后实力不减反增,甚至可以说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

    为了庆祝这场巨大的胜利,当夜元军便在襄阳城外召开了盛大的宴会,各军将领齐聚一堂,畅快淋漓地吃酒喝肉。作为开城的巨大功臣,原本的地主吕文焕自然也不例外,他和另一名巨大功臣高达同坐一席,一边叙着旧,一边接受其他将领的问候和恭维。

    “来,蔡国公,吕帅,我敬你们一杯!”

    刘整拿着酒瓶和酒杯过来,自顾自地先喝了一杯。

    他虽说着祝贺话语,但神情中却颇有忌恨之色。也难怪,这次南征作战本来要用的是他之前给忽必烈上的《灭宋方略》,讲究一个步步为营,稳步进取,把襄阳困死。但没想到,由于面前这两人一个能打一个能投,导致此役打成了速攻战,无形中就显得他当初的策略过时了,事后分到的功劳无疑也会大打折扣。

    他看看吕文焕,又看看高达,讥讽地调笑道:“呵呵,半年之前,国公也是如此这般与我坐在一起,还说要为大宋尽忠呢。当时我还劝过国公,没想到打个瞌睡的功夫,国公就替我大元劝起别人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高达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得意者怎会介意失意者的一点小愤懑呢?“呵,确实,我们这些败军之将,哪里比得上因贪墨来投的俊杰呢。”

    刘整的脸一下子黑了。他当初之所以投靠了蒙古人,直接原因就是贾似道兴“打算法”核查军费,他害怕贪污事发所以干脆反了,高达这不是指着他鼻子骂吗?

    说起来,这两人同跟贾似道有仇,关系现在却闹得这么僵,说明刘整是真不会做人啊。也难怪当初他明明已经跟贾似道攀上了关系,最后还是被排挤了。

    眼见气氛不对,吕文焕紧张了起来。高达是国公随便鄙视刘整无所谓,他这个新降之人可不能这么高调。于是他立刻站起身来,圆场道:“过往皆云烟,何须再提?如今大家同殿为臣,自该尽心协力,为皇帝办事才是。”

    刘整撇着眼看着他,正欲说些什么尖酸刻薄的话,背后却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说得好,若是这个关头还内斗不休,那不是跟宋人一样了吗?”

    吕文焕循声望去,见是一名身穿褐袍的汉人文士,身边还有一名卷发的胡人将领。他对两人都不认识,迟疑地问道:“还请教……?”

    文士自我介绍道:“在下张庭珍,表字国宝,现在阿里海牙元帅麾下听用。”然后他伸掌向身边那位胡将恭敬地一示意:“这位便是阿里海牙元帅了。”

    吕文焕一听,立刻做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来。这阿里海牙可是围攻襄阳的三路大军之一的主帅啊,真正的大人物,必须得拍好马屁。于是他立刻对两人揖道:“见过元帅、国宝兄!”

    刘整仍有些不忿,但毕竟不傻,见大帅过来也不敢碍眼,略一行礼,便退回自己席中了。

    高达倒是不怎么给面子,坐着随意一抬头就算完了。他一向与这个阿里海牙不怎么对付,因为去年底他还是大宋蔡国公的时候被元将别的因击败,此后朝中一众胡将就备受鼓舞,号称要恢复蒙古传统,这阿里海牙就是其中为首的一个。高达虽然新降,但立场天然与元朝之中的汉臣势力亲近,自然不会对他们有好观感。

    之前他是败兵之将不好出头,但现在刚立下一场泼天大功,无论地位还是功劳都比阿里海牙高了一头,自然不需要给好脸色,算下来还该对面过来拜会他才是。现在他就在拿刀子割着案上的烤肉,仿佛阿里海牙不存在一样。

    阿里海牙是畏兀儿人,不讲汉人那些繁文缛节,也不理高达,就侧耳听着张庭珍给自己翻译,听完之后才对吕文焕说道:“你说的很好,不管是汉人还是色目人,都该给大汗卖命才对!”

    等张庭珍翻译完这句,吕文焕赶紧点头道:“受教了,受教了,大帅真是英明。”

    听完吕文焕的恭维,阿里海牙笑了两声,又问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吕文焕,你对宋国的湖广熟悉,你说,我们的大军接下来该怎么打?”

    吕文焕一愣,斟酌了一会儿,还是推脱道:“在下一介降将,实在不敢对军务多加置喙……”

    阿里海牙不快道:“让你说你就说,不要像个娘们一样!”

    吕文焕看了看高达,后者摆摆手:“你跟他说说吧,正好我也听听。”

    这时,与宴众人不少都嗅到了味道,竖起了耳朵来。上首的史天泽也睁开了眼睛,说道:“正好,兵贵神速,襄阳既定,也该继续南征了。既然今夜诸将都在,那便议一议南下‘助宋’之事吧!”

    主帅都发话了,目光便齐刷刷向吕文焕投来。

    吕文焕感觉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才说道:“那在下便献丑了。襄阳既已归正,大军便可沿汉、江诸水东进,再无阻碍。如此这般,南下扫清叛逆便有三策。

    下策者,沿汉水稳步推进,步步为营,夺取鄂州、黄州,封闭湖广,再回头收拾江陵、潭州,乃至西去夹击夔、巴,全取四川之地。

    上策者,沿江急进,直取临安。只要剿灭临安伪朝,不说立刻平定天下,也能使天下再次大乱,回头逐个州军收取过去就轻而易举了。”

    说完这两策,他便停顿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史天泽闭目捋须道:“呵,你先把上下两策说了,是觉得这两策都不可取?我倒觉得都还可以,尤其是上策最为可行。你是认为哪里还有纰漏呢?”

    吕文焕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史天泽,又看了看高达,说道:“若是天下只有南北二朝,便可取上策。可是,如今非但有宋,还有一个东海国在侧觊觎,实在不可不防。若是趁我大军急取临安之际,东海军却横插一脚,无论是击中原、河北,还是南下入江,都将对我大大不利。故上策不可取。而下策见效太慢,若拖得太久,难免也不被东海国钻了空子,故也不可取。”

    众人听了他这番话,皆沉默忧虑了起来。没错,伪宋怎么都好说,唯有东海国这个异类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只要想到他们可能的干涉,就脊背发凉啊!

    史天泽睁眼看向他:“所以,中策是什么?”

    吕文焕把手一抖,说道:“既不能急,也不能怠。南边有两个伪朝在,虽早晚都是要讨伐的,但却未必这就要同时树敌。我朝大可先与临安伪朝及东海国修好,然后专注于对付靖安伪朝。如此这般,便可借用大义名分,沿汉、江急进,收服沿岸州县,直趋江州,如此则湖广、江西可得也。江州、安庆一线江面狭窄,我军只要打造战船、在两岸修建要塞,乃至以工事锁江,即便东海军来袭,也可将其拒之于外,无畏其侵扰矣。”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众人,又略带得意地说道:“在下的从兄弟和子侄辈便多有在江西周边驻防的,只要势成,在下再晓之以义,他们便可反正过来。西边的巴国也可如此招抚。如此一来,我朝便掩有天下大半,再乘势东进,便可将临安伪朝一举荡平!”

    高达点了点头,对此策深表赞同。其实最后能不能成倒无所谓,主要是他不敢也不想去跟东海军对上,而采用这个中策的话,就主要去对付贾似道控制的靖安朝廷就行了。只要除掉贾似道,就能报了人生大仇了……

    想到这里,他当即站起来,说道:“此策可行!本公在湖广还有不少旧部,可为大军前驱,劝其归正!”

    听高达这么说,吕文焕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其实他在南边也是有大量人脉在的,如果让他出马,未必不能劝降相当一部分。但是之前史天泽已经让他择日赶赴长安面圣了,想来也是,他这个降将在旧部中颇有威望,如果继续留在军中无疑是个不稳定因素,还是送回后方恩养起来的好。所以他现在明明有主意,却不敢提。

    但没想到,史天泽看出他的意图后,当即拍板道:“吕君,既然如此,军务要紧,你也暂且不要进京了,明日就与蔡国公一起带兵出发,去收取江汉城池!稍后我自会向陛下说明一切,还会为你请襄汉大都督之职,单独节制一军,包括你的旧部!”

    吕文焕一惊,居然这么放心我,莫不是试探?

    他刚要回绝,高达就拦住了他,说道:“无须伪饰了,我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像伪朝那样提防自己人,大帅给你这个担子,你便接着就是!下面就好好干吧!”

    吕文焕心里感慨万分。他自幼从军,一路做到襄阳知府、荆湖副安抚,期间立功无数,可哪一天不是被朝廷和文官时刻盯紧提防着的?就连他堂兄吕文德,都曾经因他不听军令而不顾情面检举到朝廷将他夺秩过。没想到被迫投降到了元国这边,反倒得到了十足的信任和重用。

    看来,果然大元才是天命所在啊!

    他当即就朝前拜道:“文焕必竭尽全力,报效朝廷,九死无悔!”

第697章 沿江击节

    1273年,9月2日,荆门军,沙洋城。

    自襄阳至鄂州,汉水先是直着往南流,然后拐向东一路汇入长江,大致成一个“l”形。这个l形的拐点处,就是沙洋城所在了。

    沙洋城北可达襄阳,东可至鄂州,西南边没多远就是江陵府,显然是处交通重镇。因此,来自靖安朝廷的殿前司指挥使韩震被安排在这里,也就顺理成章了。

    韩震当初跟着贾似道一起逃出临安,后来被靖安朝廷委以重任,和几名文官一起前往江陵府招抚京湖制置使汪立信。

    可是汪立信心向临安,并未理会他们的招抚,反倒要将他们驱逐出去。但当时元军已经围住了襄阳,正是用人之际,所以他赶走了文官后,唯独把韩震留了下来,让他带一支兵来沙洋协防。这倒也合了韩震的意思,留在湖北多少能发挥些影响力,而且自己也能捞到些好处。

    不过韩震现在烦躁的很,在城中府邸花园里不断踱着步,嘴里念念有词咒骂着什么。

    他之所以烦躁,一是因为敌人。北边的郢州(后世钟祥)本来定期报信过来,可突然失去了消息,不用说肯定是被元军的游骑封锁了——元军不是在围攻襄阳吗,怎么突然又南下郢州了?

    二嘛,则是因为队友……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了通报声,然后沙洋守隘官王大用匆匆走了进来,一脸忧色地行了个礼。

    韩震看了他的表情,眉头一皱,问道:“陈奕那家伙还是不肯松口?”

    王大用摇摇头,答道:“陈指挥还是坚持对半出兵!”

    韩震挥掌一劈,怒道:“笑话,沙洋在北新城在南,若北边有事也是我们先当兵锋,他躲在后面多出力本就是应该的,现在愣要跟我谈公平?怕只是借口不敢出兵而已罢?”

    陈奕是临安派过来的殿前司指挥使,和韩震职位一样,任务也差不多,于是同样被汪立信派来协防了,就驻在沙洋南边不远的新城。

    两城本应互为犄角、相互照应支援,可现在被来自两个朝廷的将领分治,平日间却纷争不断,就连战时也矛盾重重。昨日郢州失了消息,韩震便派人去邀请陈奕出兵北上侦察支援,没想到对方非得坚持共同出兵才行,今日派王大用再去说服,结果还是不变。真是又臭又硬!

    王大用嘟囔道:“要是之前新城的边统制还在就好了,不用我们劝早就主动出兵了。可惜他去寿昌军了,唉……”

    韩震摆摆手:“罢了,总得先把郢州的军情给探明了。陈奕不愿意出兵也罢了,至少得派一队精骑出来,去北边一探!”

    “报!”

    突然一名亲兵闯了进来,也不顾礼节了,急切地喊道:“指挥,不好了,北边郢州有使夜奔而来,带了消息回来。元军大举出动,浩浩荡荡而来,郢州被围,危在旦夕!”

    韩震一惊,连忙把信使叫来,问道:“元军怎会突然大举南下的,襄阳不顾了吗?你们事前没有防备吗?”

    信使抬起带血的脸,慌乱的说道:“不,不知道啊,仿佛一夜之间,鞑军的游骑就满山遍野了。而且,汉水上来的船,不少都是军中样式,还有‘吕’旗……”

    “什么?”韩震大惊失色,“吕??难不成襄阳……”

    “呜————!”

    正在这时,突然一声长号从外面传了过来,韩震几人又是一凛——这是敌袭的告警声!

    ……

    郢州城下。

    吕文焕透过望远镜,认出了城头的副都统赵文义,叹道:“此人不可指望了,攻城吧。”

    在他身边,上千精兵正分了两道横阵排开。在他们前面,一行回回炮躲在工事后面将炮口对着郢州城上方的天空。而在外围更广大的原野上,数不清的元军骑兵分散了开来,将这座小城牢牢锁住,再无人能离开。

    他的命令一下,回回炮们便有序地展开了炮击。看着这种曾经给自己带来巨大恐惧的火炮,吕文焕感慨万千,但同时也充满了自信:“郢州城,今日可下!”

    上月29日,他与高达一同连夜制定了南下的大致方略,然后便决定尽快行动,一边南下一边完善计划。

    历史上,元军攻取襄阳之后,由于自身损耗也极大,因此用了近一年的时间休整才继续南下攻宋。但这个时空情况大不相同,他们在襄阳之战没消耗太大力气,反而可以说刚好完成了热身,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而且襄樊的粮草和船只由于战事短暂也没怎么消耗,现在正好可以用来给大军运送补给。如此这般力气充足、后勤无忧,兵马自然命令一下便立刻动了起来。

    30日,吕文焕带着二百旧部和大量战船赶赴襄阳之南的宜城。宜城在早前已经被元军攻占,并且驻扎了不少兵力,以阻挡南部援军、封锁襄阳。现在吕文焕一到,驻军当即便点出两千步兵和一千轻骑听他调遣,作为他南下的急先锋。

    9月1日,轻骑不带补给,一人三马,眨眼间扑向南边的郢州,封锁了郢州在外的哨探,隔绝了内外信息沟通。同时步兵乘船顺流而下,速度极快,也在当日抵达了郢州,在城外立寨扎根。

    郢州当地多山,地形成咽喉状,过了郢州,就是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了。不过守将赵文义坚持抵抗,无法招降,元军便只能强攻了。

    今日,更多后续兵力乘船到达,其中大部分由高达率领,继续前行去取下游的沙洋,而剩下的步兵和炮兵则留下来协助攻取郢州。

    郢州城本身也进行了一定的棱堡化改造,装备了大量火炮,小而硬,本来是极其难以贡献的,所以宋军才敢用少量兵力防守,不求阻挡住大军,只求能牵制一部分兵力。汉江沿线这样的城池还有近十个,若是元军每个都分兵几千看住,那等到了长江也剩不了多少人了。

    可是,面对连襄樊都攻陷了的凶猛火力,这样的露天城池还能有什么用呢?

    在天地震颤的火力打击过后,郢州城头空虚无比,元军轻松登上了城头。

    此后吕文焕对城内军民施以怀柔之策,瓦解了抵抗,并补充了自己的兵员。

    ……

    当日,高达所部前锋抵达沙洋。

    9月3日,元军张宏部抵达沙洋,与高达一北一南,攻陷沙洋。守将韩震逃亡江陵,守将王大用力战被俘。

    9月5日,元军围新城,将沙洋顽抗兵将斩首示众,守将陈奕、黄顺、任宁出降。

    9月8日,京湖宣抚司总管王虎臣自江陵率兵援救沙洋,兵败被擒。

    9月10日,吕文焕率军抵达复州(后世仙桃)。复州副将翟国荣领兵出战,英勇赴死。复州知州翟贵出降。

    9月17日,高达部抵达汉阳。汉阳知军王仪原为高达旧部,出城三十里归降。

    9月18日,元军兵分四路,大举攻城略地。阿术率军自沙洋向西南攻江陵,牵制京湖制置司兵力;伯颜领兵防守新占城池,并攻取内陆州县;吕文焕率军沿长江北岸东进;高达率军在汉阳就地休整,试图渡江攻取鄂州。

    9月21日,吕文焕抵达鄂州江北要地阳逻堡。阳逻堡此时并未有重兵驻守,被轻松攻取。此后,元军便乘势取了武湖和黄陂县。

    9月21日,高达率军趁夜渡江,在鄂州西的青山矶登陆。鄂州守将程鹏飞及高邦宪出战,兵败后投降高达。

    9月22日,高达抵达鄂州,知州张晏然投降。

    战事进展之顺利足以令所有人目瞪口呆。湖北本是防御要地,可多年和平使得当地兵将松懈,今年来朝政的大混乱又使得临战时反应迟缓无所适从。在元军兵锋所指之下,经营多年的城池或陷或降,本应如同锁链一般层层阻滞敌军的他们却如同竹节一样被瞬间劈开了!

    9月25日,吕文焕兵抵黄州。

    湖广之地大致是个盆地地形,中央有长江流过,两岸多平原湖泊,而平原外围则是群山环绕。黄州城便位于这个盆地的东出口附近,地处江北岸,与南岸的寿昌城一北一南夹住了长江。

    只要取了此二城,东去的道路便可打开了,吕文焕提出的“联东制西、据两湖而有天下”的策略便有望了!

    吕文焕带兵自黄州城北方的团风镇南下,在接近城池后择一险地驻营,然后又领了一队亲兵先行前往城下察看情形。

    出营前,他看着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官道,志得意满,招来一员降将问道:“我记得之前黄州是阮仲谋在守吧,他不是跟贾师宪去广西了吗,那现在城中是谁在主事?”

    降将恭敬地答道:“是都统制边居谊,他原本在新城驻守,后来靖安伪朝自黄州撤离,京湖制置司便派他来寿昌军补缺,连黄州守务也一起兼着。”

    “哦,是他啊。”

    吕文焕记起了边居谊来,这人当年追随李庭芝,编练新军运用火器颇有一套,是员强将。既然如此,能收服还是收服的好,正好他与他当年也见过几面,算是有旧了。

    “那便好,我这就修书一封,你去带给边都统,劝他归正。我大军势如破竹,伪朝蹦跶不了几日了,他这样的良将还是择木而栖的好。”

    说着,他便要命人去取纸笔文案。

    可正在这时,远远的有一队游骑奔来,直抵吕文焕面前。为首一人面带喜色地对他报告道:“大帅,好消息,黄州城中的边都统送来口信,说是与大帅您有旧,愿邀您一叙!”

    吕文焕拍掌大喜:“好啊,果然是个识时务的,那我这便过去!”

第698章 陷阱

    1273年,9月25日,黄州。

    吕文焕心急火燎,带着随从先行赶赴黄州城前,派人与城内交流一番后,一名着甲宋将出现在了城头。

    “是吕安抚吗?”边居谊站在黄州城头,远远地对吕文焕喊着话。“恕在下失礼未能远迎,只是对归正一事尚有疑虑,不知是真是诈,故不敢冒险。一点小心思,还请见谅!”

    吕文焕侧耳听着,感觉他语气和善,心中欣喜,当即回了一嗓子:“边兄弟放心,大元助我匡扶宋室,必不会薄待了兄弟!暂且稍待,我前去与你详谈!”

    说着,他就要策马向前行去。可这时旁边的侍从(史天泽派给他的)立刻表示了疑虑,拦住了他,提醒道:“大帅,小心有诈啊。”

    吕文焕不在意地摆手道:“怕甚,他边居谊岂是这种小人?当初史丞相都能亲身临城以诚示我,我难道就怯弱了?”

    说完,他便一挥马鞭,冲城墙去了。侍从们无奈,只好也跟了上去。

    奔驰中,他们看见黄州城门打开,一员黑甲将领带着少数亲兵迎了出来,便也放下心了。

    黄州由阮思聪多年经营,防御设施齐全。原本的城墙增建了棱角马面不说,还在护城河之外又额外挖掘了两圈壕沟,点缀着工事和小堡。边居谊一直走过了护城河,走到内圈壕沟边,才停了下来,等待吕文焕。城头的士兵们也好奇而期待地注视着这边。

    见状,吕文焕等人再无疑虑,快马加鞭赶到了外圈壕沟外。吕文焕下了马,单独向前走了几步,伸了一下手掌示意没带手铳,便回忆起了旧事:“边兄弟,可还记得,那该是前年的事,你我……”

    边居谊定睛看着他,等到终于确认了是他本人,便也笑道:“是啊,当初我们还是在——狗贼,去死吧!”

    狠话刚放出口,他便侧身一扑,向身前的壕沟中扑了进去。他身边的几名亲兵也如法炮制。一瞬间,这几人就从眼前消失了。

    “小子欺我!”见此大变,吕文焕立刻意识到了不好,转身一个踉跄向后逃去——

    就在这时,黄州城头的两门火炮暴然冒出火光和硝烟,紧接着就是巨响和一大片铅子飞来!

    “啊——!”吕文焕发出一声惨叫。

    他后背和大腿被数枚铅子击中,铅子穿透甲衣撕扯出一大片血肉,带来的疼痛简直是彻心彻肺。不过好歹还能感受到疼痛,说明尚未失去意识,所以他现在还在奋力向前挣扎着。这大概是因为距离城头已经不近,霰弹威力衰减了不少。

    吕文焕带来的亲卫和马匹也被溅到了,当场就有两匹马制不住惊走,一人捂胸倒了下去。但剩下四人虽伤却不致命,当即就展现出了惊人的职业素质,冲上前去欲将吕文焕抢回来。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边居谊就从壕沟里探出头来了。他抬起一把手枪直接瞄了过来,旁边几个亲兵也拿起了火枪,然后就又是砰砰一轮枪响。

    不过他们用的都是滑膛枪,准头欠佳,只堪堪把冲得最快的那个击倒,剩下三人仍然拉起了吕文焕。

    “追!”边居谊当机立断,带人从壕沟里跳出来,向前追杀过去。

    见状,一个左肩流血的侍从一咬牙,抽出了刀子,头也不回地吼道:“阿坎儿,你带大帅回去!孙夺,随我阻敌!”

    另一个侍从立刻松开吕文焕,也抽出了刀子一左一右与前者结伴向边居谊冲去。而留下来的这个未伤到筋骨的侍从也不犹豫,把吕文焕一把扛起,搬到了一匹受伤不深的马上,然后一手扶着吕文焕一手牵着马撒腿就往前跑了起来。

    身为大帅的亲卫,阻敌的两人功夫都精悍,但边居谊等人也不是盖的,很快就以多压少将他俩制住。不过这么耽搁了一会儿,两人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阿坎儿带着吕文焕已经跑远了,而大营方向也有人来接应了,边居谊他们只能恨恨看着两人一马离开。

    一名亲兵从孙夺的尸体上抽出刀,走上前来,说道:“都统,鞑子的骑兵过来了,我们先退回去吧。”

    边居谊看着前方说道:“先回去……不过不进城,擂鼓把兵都调出来!”

    亲兵一惊:“都统,这就要与他们打?不先守守挫挫他们的锐气?”

    边居谊摇头道:“不可固守……鞑军进军如此之快,沿途城池一日而下,必定是有什么离奇的手段。听退回来的人说,他们能用炮躲在土堆后面投出震天雷,恐怕不简单。若是我们也躲在城里,下场未必就会比前人强,所以,还是先发制人吧。

    而且,他们这一路过来,多半也没什么锐气,只剩骄气了。如今他们只有几千先锋轻敌妄进,军容不整、阵地未修,且主帅生死不知,不趁这时候打过去,难道要看着他们站稳脚跟?”

    亲兵受了道理,也不言语了,径直伴着边居谊回到城下,又协助他发号施令,将城内驻扎的一将新军调了出来。

    黄州之前的驻军大部被阮思聪带走,只留了一帮老弱残兵下来。边居谊自己带了几部兵过来,对当地旧军汰劣存优,又就地招募了一批山民速成训练,勉强凑了五千人的部属出来。这五千人要留一半分守长江南北的黄州、寿昌两城,剩下的一半被边居谊整编成了一个将,作为野战兵力使用。现在,就该这个野战将发力了。

    “步兵部在城外整队,然后护卫炮兵部进军,选锋部随我先行!”

    边居谊简单下了几个命令,然后便翻身上了一匹大棕马,带着一队骑兵和一帮身着绿衣的散兵向北出发了。

    新军将的常见编制是三个步兵部、一个炮兵部和一个骑兵部,不过边居谊手头凑不齐那么多骑兵,就编成了一个“选锋部”。这个选锋部包括一百五十骑兵,还有两倍的“锐士”。所谓锐士也就是招募的猎户、游侠一类的擅长单打独斗及射击的战士,适合散兵行动,可以用于战前侦察、战时骚扰等用途,必要时也可配合骑兵作战。虽然还没经过实战检验,但总比没有强。

    现在他就带着这个选锋部先行一步,前出侦察敌情,寻找合适的战场。

    而在他们身后,步兵和炮兵们也陆续出城整队完毕,开始渐次前行。两部步兵在前,炮兵随后,最后一部步兵压阵。身着绯色军服的他们中有不少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但仍然保持住了队形,背着火枪稳步向前,萧萧然有肃杀之气。

    ……

    此时的元军前线营地中。

    阿坎儿带着吕文焕逃回大营后,营中就出现了一片慌乱。

    随军大夫们拿出了据说是从东海国传来的本事,用烈酒给吕文焕清洗伤口,然后拿着火烧过的刀子从肉中将碎裂的铅弹剔除出来。其状惨不忍睹,也不知道这位大帅能不能挺过去。

    另一边,各部军官匆匆聚议,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一时也拿不出个办法来。

    吕文焕率军一路急行到黄州,后方调兵已经来不及,前线营地这四千多人里面倒有一半是之前招降的宋兵。若是进展顺利,他们摇旗呐喊倒也能壮出不少声势,可现在撞上这种事,就不免心思浮动了。

    现在几名降将坐在帅帐之中,眼观鼻鼻观心,就看着元将们吵。

    哦,也不全是元将,其中有个贺明是吕文焕旧部,算起来也是“宋将”,只不过早投了一步罢了。但多了这一个月的资历,他也就有底气跟正派元将吵了,只是怎么也吵不出个结果来。

    贺明见对面那个蒙古人顽固不化,心头火起,往地上啐了一口,又掏起水筒灌了一大口,然后环视了一圈,突然对着刚投降不久的宋将黄顺问道:“黄总制,你与那边居谊有旧,他有什么能耐你也知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先退回团风镇暂避,等后续大军跟上再去讨黄州?”

    黄顺是在新城投降的,而边居谊之前就驻在新城,自然对他熟悉得很。现在他被点名,不好再装聋作哑,便说道:“边都统确实善战敢战,嗯,倒不是说比我大元天兵强,只是若拿定了主意,定会给我军造成不小麻烦。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何必非得平白折损自家兵力呢?还是先求稳的好,待大军一至,他就是再有本事还能翻了天?”

    贺明赞许地点点头:“正是此理!怎样,哈吉千夫长,就按我所说的,撤——”

    “报!”

    一名斥候失礼地闯入帐中,对诸将喊道:“宋军出城了,有数千之多,正朝大营过来了!”

    “什么?!”

    贺明瞠目结舌,这年头居然还有宋军敢跟大元天兵野战?你以为自己是东海人啊!

    对面的哈吉则又怒又喜:“他娘的,要不是你们这帮子汉*拦着,老子已经打过去给大帅报仇了。现在他们自己过来送死,正好,就给他们个痛快!”

    说着,他就掏出了自己的双管手枪——这是吕文焕送给他的,相比宋军,他们这些元军获得精良的东海火器很不容易,他得到之后便爱不释手——喊道:“是男人就跟我带兵出战,为大帅报仇!”

    贺明虽然心中不忿,但到了这关头,就算想避战也避无可避,只能出战了。于是他往桌上打了一拳,站起身来,说道:“好,人人都给我尽力,拿下边居谊的狗头,为大帅报仇!”

    其余几人也只能顺势而行,商议一番,各自分配了任务,便回营点兵去了。

第699章 前哨战(加更,感谢淮中为了晚明注高v的打赏)

    1273年,9月25日,黄州。

    “砰!”

    石庆轻轻扣动扳机,手中的鸟枪往肩头一撞,将一枚裹着鹿皮的弹丸发射了出去。

    石庆猎户出身,身材矮壮,小口径鸟枪的这点劲道根本不算什么,整把枪始终牢牢得握在手里。再加上他射术精湛,之前已经进行了精确的瞄准,最终这枚弹丸稳稳地飞行着,撞入一名元军骑兵的肩部,穿过皮甲撕扯出一大片伤口,令他吃痛失手扔掉了手中的弯刀。

    旁边一名宋军骑兵见机立刻向前冲去,用马刀干脆利落地将他斩落马下。然后,这名骑兵对石庆比了一个大拇指,便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石庆得意一笑,将枪口调转过来,吹了吹烟,便又取了一枚纸弹装填起来。

    石庆是选锋部的一名锐士,职责便是配合珍贵的骑兵作战,主要的作战方式就是像刚才那样,用手中枪为队友提供火力支援。虽然这把鸟枪仍然是滑膛的,但却是从诸多火器中精挑细选出的上品,铅弹也用了鹿皮包裹,如此可以减少漏气和在枪管中的弹跳,使得精确度远超一般火枪,在五十米内有相当高的命中率——虽然不远,但也足以对抗有效射程只有十几米的骑弓和手铳了。

    之前边居谊带领选锋部先行一步,到达了元军大营南边挑选战场。元军自然不会任由他们行动,当即就派了营中待命的两队哨骑出来骚扰,双方就这么打起了前哨战。

    一开始宋军的队形较紧密,松散的元军哨骑没法与他们正面对抗,就玩起了拿手的骑射骚扰,如秃鹫一般从四面八方啄了过去。经过多年演进,现在他们的骑射战术也产生了进化,不但背负着弓箭,还携带了形制各异的长短火枪,骚扰的威力大增。于是边居谊干脆命令选锋部解散阵型,由骑兵和锐士结成小队,绞杀这些哨骑。

    此举正中了元军的下怀——结阵不好啃,但玩起了单打独斗还有什么好怕的?——可出乎他们的意料,虽然对方骑兵没自己多,但下面那些步行的散兵实在烦人,躲在草丛里放冷枪,稍有不慎就中了招,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现在的战场上,就到处是这样的小规模战斗。

    “石庆!”

    石庆刚要把火帽按上去,就突然听见前方一声呼喊,抬头一看是队友胡远,正抬枪瞄准了自己这边。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一蹬腿,侧翻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然后就是“砰”“砰”两声枪响传来。

    其中一声是背后袭来的元军骑兵打的,他刚才用手铳瞄准了石庆开枪,结果差之毫厘打在了地上。

    而另一声是胡远打的,他刚才险而又险地发现了石庆背后的偷袭者并举枪射击,不过仓促间没射准,弹头擦着马脖子打了过去。

    骑兵气急败坏,抽出马槊向胡远冲了过去。胡远也跟刚才的石庆一样翻身躲开,然后脚下不断辗转腾挪,同时用枪管上的刺刀不断对骑兵做出威胁动作,口中还发出虎虎吼声。虽然这不可能对抗长长的马槊,但至少能妨碍一下对方的攻击。

    “喝!”

    这时石庆已经蹲了起来,电光火石间取出一枚新火帽按了上去,然后瞄准敌骑扣动了扳机——“砰!”

    敌骑应声而倒。

    胡远不敢怠慢,冲上去对着落马的敌人接连补刀,然后才气喘吁吁躲进草丛里装填了起来。

    这次石庆没有立刻装填,而是持着刺刀站起来环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迫在眉睫的威胁,才开始装填。一边装着,他嘴上还骂着:“奶奶的,这些鞑子怎么杀也杀不完,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吗?”

    胡远把通条插回去,按上火帽,把枪牢牢握在手里,才张望着远方开口道:“确实杀不完……看,贼营里面还在不断出兵呢。”

    石庆望过去,果然发现有一队骑兵正从蒙军大营中冲出来,不由得骂道:“这群天杀的,卵子没有,腿倒是多!”

    吕文焕带来的元军四千多人,其中骑兵就有五百多,既有从襄阳一路带来的,也有沿途收编的宋军骑兵。后者虽然少,但大多是亲兵级别,颇为精锐,积攒下来也不是个小数了。之前哈吉觉得宋军选锋骑兵不多好对付,故匆匆就把自己直属的两队骑兵派出来了,现在发现点子扎手,就招呼别家骑兵也出了营。虽然这样一点点添油是兵家大忌,但积少成多,还是渐渐把局面扳了回来。

    还好,选锋们也不是自己在战斗。

    “快看,后援到了!”胡远指着南方,叫了出来。

    石庆略一偏头,果然看到南方有整齐的军阵正越过一处小坡前行过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好了,前戏也该结束了,快开搞吧。”

    宋军大队人马初到,队形转换期间本来是最脆弱的时候,但现在选锋部缠住了元军的大部分骑兵,使得他们没法分兵骚扰,因此新到的步兵们就顺利地完成了队形转换。各部先是转化成了战斗纵队,然后慢慢进入预定战场就位,一座大阵渐渐成型。

    元军见无机可乘,也就不再浪费时间,敲起了退兵锣。缠斗中的骑兵们如蒙大赦,向阵后退去,护卫起了正在出营的步兵们。

    这边,边居谊所带的亲兵也吹起了集结号,石庆他们所在的小队便聚集起来,警戒着向后方大阵退去。

    刚刚双方还在奋战厮杀的战场很快被空了出来,倒毙的人马就这样留在了野地上。就刚刚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选锋部足足留下了百多元军骑兵,但他们自己所付出的代价也不小,骑兵损失了好几十,锐士折损得更多,总伤亡并不比对方少多少。考虑到他们是以步对骑,有这个战果也还算可以了。

    三个步兵部中的左军部和右军部列成了一道长横阵,而中军部在他们身后列出了第二道战线。由于宋军人少,为了尽可能拉长战线,边居谊命他们排出了很冒险的两行阵。炮兵居于左军部和右军部中间。选锋部的锐士们在阵前分散成小队,而已经减员到一百出头的骑兵们则集中到了一起,部署在了阵后。

    整体来看,这座大阵和宋军以往的风格很不一样,倒有些东海军的做派。

    相比之下,对面的元军阵型则更传统,甚至不是统一的战线,而是六道横阵大致成前四后二错落分布着——这是因为他们没有主帅的统一指挥,只能由各将率部各自为战了。虽说如此,但他们光步兵的数量就比宋军多了一半,更别说骑兵了,所以还是不能小觑。

    这种情况下,就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

    边居谊来到阵中,对炮兵部将下令道:“现在就开炮吧,给我瞅准了鞑军最东边那道阵打,打散了就再往西打过去,有多狠打多狠!”

    部将领命,紧接着就把任务摊派了下去。他们装备的野战炮是珍贵的东海龙吟炮而非自制炮,易部署易操作,没多久就打响了第一炮。而此时元军尚未完全就位呢。

    六门龙吟炮陆续开火,炮弹飞跃两里多地的距离撞向了元军。首轮射击一炮未中,但还是让元军吓了个够呛。

    元军这边,被宋军火炮选作目标的正是黄顺的部属。他看着地上滚来的炮弹,一下子就慌了,骑马找到后阵的贺明,焦急地问道:“贺都统,对面都开炮了,咱们赶紧开炮回击啊!”

    贺明用望远镜看了一眼宋军炮阵,骂骂咧咧地说道:“奶奶的现在都学精了,一个个都会挖土挡炮了,就算朝他们打也打不到。你赶紧回去弹压你的兵,就算挨炮也挨着,不能溃!等到大阵齐整了,我们就击鼓进军,这边的炮也朝他们打!妈的,现在这仗打得真狠,就顶着炮轰走过去开枪杀人,谁先挺不住谁就败了!”

    黄顺心里一咯噔,按这个打法,等真打起来了,自己的兵不早拼光了?于是又争取道:“可是,咱们主动攻过去的话,越到那边,对面的炮不打得越狠?要是换上铁砂弹……”

    贺明嘿嘿一笑:“不用怕,咱们不光有千斤炮,还有回回炮,你只管带兵,待会儿有他们好看!”

    黄顺无奈,只得去约束部属了。

    情况比他设想的要好一些。现在的步兵战术相比十年前泰山之战的时候已经大为革新了,步兵阵型不是厚重的方阵而是薄薄的三行阵,即使炮弹正中也不过减员三人而已。更何况这个距离上滑膛炮本身就有不小的散布,宋军炮术又谈不上多好,想准确击中如此狭长的一道线还是不太容易的。

    南边前后响了三十多炮,准确打入阵中的也就三发,阵中军官早已把阵型疏散了一些,最终伤亡不过五人而已。步兵们是第一次挨炮击,一开始吓了个够呛,但后来发现干打雷也没打到自己头上,也就安心了不少。

    见状,黄顺也有了不少底气,开始训起话来。

    不久后,元军的阵型也有模有样了,贺明和哈吉两人一碰头,便决定擂鼓进军了。

    六个方阵参差不齐但稳步向前行进了起来,侧翼的四门千斤炮也就位,朝对面的宋军发起了反击。当然,同样没多大的战果。

    渐渐走了一百多步,宋军火炮突然来了一轮急速射,打中了七八发,一下子给黄顺减员了二十人。这让他心疼不已,但还承受得住,吆喝着继续进军。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察觉到了前方有些不对……

    明明战场上双方的火炮还在轰鸣,一队队的绿衣宋兵就蹲伏着向这边摸了过来,这是要作甚?

第700章 散兵

    1273年,9月25日,黄州。

    摸过来的散兵穿的不是宋军常见的绯色战袍,而是绿色的短打扮,在草丛里弓身走着,远远看过去还真不打眼,一直近到百多步外,才引起了元军的普遍注意。

    黄顺紧张地盯着他们,正思考着他们在搞什么诡计,就见草丛里唰唰站了二三十人出来,举枪朝这边劈里啪啦地打了过来。

    “啊……啊啊!”

    虽然滑膛枪准头不好,但好枪配好手,对着一整片人墙打,命中率还是相当可观,元军阵线中当即就有不少人应声而倒。

    鸟枪威力不强,中弹的大多伤而不死,但这并不是个好消息,因为只要伤到就没法参加下来的战斗了,事后伤口感染也很难救回来,当场发出的惨叫对队友的影响反而更大。

    射完一轮的散兵立刻向后退去,装填了起来,而很快又有几十人站了起来,再次打出了一轮铅弹,然后就是第三轮。等第三轮打完,第一轮就装填完毕又起身了。

    元军士兵接二连三地倒下去,其余人受纪律约束却没法反击,只能眼睁睁看着队友倒地哀嚎,这无疑是非常伤士气的。整道阵线出现了散乱的征兆。

    黄顺看得目瞪口呆:“火枪兵还能这么用?”

    当初他在边居谊手下的时候还没见识过这一招,也不怪他,因为这是边居谊来黄州之后招募游侠猎户才练出来的。其实一开始也是被迫的,这些好手桀骜不驯,在队列里很不合群,干脆就编成了“锐士”当散兵使用,结果用着用着发现效果还不错,现在正是发掘出了阵前骚扰这一招。

    其实这招在古典战争中还挺常见的,两阵正式交战前总是要派小股队伍相互骚扰的。不过进入火器时代之后,军伍对纪律性的要求大大提升,而且远程火力也大增,这种骚扰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就从如今的军队中消失了。没想到居然现在又有人玩了出来,效果还不错。

    “砰!”

    突然一声格外响亮的枪声传来,黄顺一个激灵循声望去,就见自家右边刘统制的队伍中有一股硝烟冒了出来——原来是一个前排士兵忍耐不住,掏枪对前面打了一枪。

    黄顺眉头一皱:“老刘怎么带的兵……我*!”

    “砰砰砰……”

    又一阵硝烟冒起来,不少士兵受了第一声枪响影响,也开枪了。枪声先是稀疏,后越来越密集,最终响了一大片。但由于是无令自行开枪,开枪时机前后不一,导致队伍的混乱程度一下子大为加剧。

    可这样的混乱射击却并未取得多大的战果。宋军锐士们一直保持着百多步的距离,又分散在野地间伏低了身子,因此并没有被打到多少。

    元军后阵的贺明和哈吉大怒,派出亲兵骑马赶往前阵弹压队伍,喝令各部军官恢复秩序。可这样一来就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你们这些一钱汉、两脚羊,赶紧都给我站稳了——”

    “呜——轰轰轰轰轰轰……”

    趁元军整队的功夫,对面宋军突然响起一声长号,草丛中的锐士们闻声就齐刷刷卧倒在地,然后炮兵趁机来了一轮急速射,对着因混乱而很好瞄准的刘家军阵射来。

    炮弹接二连三落了下来,瞬间就把压力早已积蓄到极点的士兵们给点着了,阵型一下子炸裂开来!

    刘家兵卒们抱头乱窜,一窝蜂般向后散去。他们这么一乱,连带着隔壁黄顺家的队伍也更加动摇了,眼看着就有了不稳的势头。

    黄顺正骂骂咧咧带着亲兵上前弹压,前面就有个军官哭丧着脸过来请命道:“统制,这么下去弟兄们顶不住了啊。要不,干脆让我带队冲一阵吧,那帮绿贼零散无阵,真拼起来肯定就鸟兽散了!”

    黄顺心中一动,这未必不是个办法。但十年前可以这么搞,现在强调军令,这可就犯大忌了。

    他回头看了看后面,进军鼓声已经停歇,于是一咬牙,道:“不行,无令不得乱阵。你带你队站稳了,我且去后面请令。”

    这时,后阵的两个军阵已经压上,竭力弹压溃散的刘部。贺明正在连串吐出恶毒的咒骂,见黄顺过来,也没好口气,问道:“你不看住你部,过来干嘛?”

    黄顺脸色同样不好看:“都统,咱们可不能这么干挨打啊!至少得先派队兵出去,把那些草耗子给清了。就让我的人上吧!”

    贺明往前扫了一眼,见宋军已经停止了炮击,散乱的刘部已经恢复了一点秩序,便对黄顺一招手,然后一起向右边的哈吉部奔去:“该清,但你的人动作太慢,他们撒腿跑,你结阵能追上?可要不结阵,说不定一冲带着整道大阵都散了。我去让哈吉的骑兵出动!”

    说着,两人就抵达了目的地。哈吉同样正在焦急地吆喝着指挥部下,听贺明这么一说,倒也没推脱,只是说道:“我让骑兵出去,但光这个还不够。贺明,你的回回炮呢,这时候不用还等到什么时候?”

    贺明叹道:“回回炮打不准,现在还是嫌远了点……罢了,也不是挑剔的时候了,让他们上吧!军情紧急,都快点!”

    这时候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了,几名将领都迅速动作起来。黄顺等人回阵整顿秩序,而贺明和哈吉各派出一支队伍一左一右自后阵绕出,向前急行而去。

    左边是回回炮队,核心是四门炮,由一队兵护着,试图前往左翼前方一处小土坡后方布置炮阵。如今两军距离已经不足一里,但这个距离上回回炮的命中率仍然堪忧,爆炸率不足三成的震天雷很难取得有意义的战果,因此只能冒险前出布阵。

    而右边的是骑兵队,直奔战场中央的散兵而去。他们人数已经不足三百人,但对付百多人的散兵仍是绰绰有余。

    锐士们也知道骑兵不好惹,一见他们出动,便向后撤去,一边撤还一边开着枪对骑兵进行骚扰射击,但没什么战果,只是稍稍阻滞一下而已。

    ……

    “砰!”

    胡远远远朝着元军骑兵群放了一枪,也不去看是否命中,直接提着枪回头跑去。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与之前前哨战的乱斗不同,后面追着的可是真正的集群冲锋,无阵的散兵绝对不可硬撼!

    “呜——!”

    正在这时,前方突然响起了一声长号。

    听到这声意外的号响,胡远顿时一愣——这是炮击的预备号,但怎么会在这时候响起来?

    但还没等想明白,他就感觉身后一阵大力,然后被按在了地上。

    石庆按着他卧倒在地,骂道:“老胡,想什么呢,不要命了?”

    “轰轰轰……”

    话音刚落,就有一轮炮声传来,炮弹越过他们的头顶,径直向来袭的元军骑兵飞去!

    之前宋军一直在炮击元军步兵,元骑想当然地以为他们会继续对接近溃散的步兵追击,因此就排了个密集的冲击队形上场。没想到边居谊早就在戒备他们,等他们一登场,就让炮弹招呼过去了。

    刚才宋军炮兵停歇整备了一阵子,这下一出手就是三发急速射,虽然直接命中的不多,但却成功击散了元军骑兵的队伍。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与讲究队形的东海骑兵不同,散乱时反而更能发挥出战斗力来。

    炮声一停,石庆就拉着胡远站起来:“走,快回阵中!”

    胡远却喊住了他,取出一枚纸弹就要往枪口装填:“莫跑了,快装弹,要反击了!”

    “什么?”石庆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阵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唢呐声,这是选锋部的冲锋号!

    伴随着唢呐声,宋军剩余的百名骑兵自阵后稳步绕到了左翼,然后结成拐子马阵型朝散乱的元骑冲了过来。与他们一起冲过来的,还有在后面待命的剩余的锐士们。

    与此同时,一直在看戏的宋军步兵们突然发出了如山般的吼声:“杀!杀!杀!”

    一时间,战场上失去了枪炮声,却多出了喊阵声和震颤的马蹄声,仿佛重回了古典冷兵器时代。

    元军骑兵对这样的变化愕然不适——以往都是我们冲他们,怎么今天被反冲了?

    不,这样的反冲其实并非第一次出现,在北线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一个见识过东海铁骑威力的蒙古百户立刻吼道:“散开,都散开!”

    他这么一吼,立刻使得骑兵群更加散乱了——并非是因为他们都听从了他的指示散开,而是一部分本已试图迎击,另一部分却散开,使得队形扯裂了开来。

    而在这个时候,附近的不少散兵已经反应了过来,用手中火枪对零散的元骑射击骚扰。这下子就造成了明显的减员。

    一边是结群的宋骑,一边是讨厌的散兵,元骑就更加无所适从了。而就在他们无所适从的这个关口,宋骑便就应声而至,轰然撞入了元骑松散的阵型之中!

    冲撞给双方造成的损失都不多,但却成功把元骑撕裂为了好几个部分。而趁这个机会,后续的锐士们像鬣狗一般冒了出来,拼命撕咬着元骑的血肉。

    宋骑冲过一阵,重新整队又回头再撞过来,然后又是一轮。等到第三轮的时候,元骑已经减员上百了,而自己的损失仅仅只有二十余而已!

    元骑仍在负隅顽抗,但谁都看得出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后方的步兵更加动摇,已经摇摇欲坠了。

    宋军士气大振,锐士们大胆地站直了装弹射击,而骑兵也散成了小队对元骑展开了追杀。不仅如此,后阵也适时响起了进军鼓,整道步兵大阵向前动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

    “轰——轰!”

    两声爆响接连传来,一声远、一声近,而就在近的那声爆响过后,无数铁砂爆裂而出,形成一道铁风,刮入了宋军步兵阵列中,瞬间造成了十余人的伤亡!

第701章 纵队突击

    1273年,9月25日,黄州。

    “砰!”

    一枚巨大的铁弹重重落在地上,徐徐向后滚去,最后在一丛灌木前停了下来。

    边居谊甩开亲兵的阻拦,亲自上前查看,比划着道:“如此巨大一枚震天雷!怕不是得有五十斤,他们是怎么打出来的?”

    亲兵看着上面折断的引信,庆幸地说道:“还好鞑子功夫不到家,这枚没炸开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一会儿,元军藏在坡后的回回炮阵已经打出了四枚铁弹,除了第一枚运气够好炸了个正着,其余三枚都或偏或哑,没造成威胁。但这样仍然把宋军士兵吓了个够呛,可不能继续任由他们打下去了。

    边居谊看了一眼那个冒烟的土坡,又转头看了看仍在与元军骑兵缠斗的选锋部:“他们也真是选了个好时机出动,选锋部不能调过去……罢了,继续击鼓,让步兵左军部和右军部继续前压,中军部变纵队自右翼前出,去夺了那处炮阵!”

    说完,他嫌旗鼓传令太慢,直接上马去了中军部中,亲自带兵运动了起来。

    “向右——转!”

    “跑步——走!”

    中军部下属四个队,本来排成“一一一一”形的长横阵,现在直接右转,就成了一字长条形的行军纵队,快速向右翼移动,超出了第一道阵线的右侧。

    本来边居谊想带着这个纵队直接向左转,跑步直逼前方土坡后的回回炮阵,但他骑马跑在前面,发现那个炮阵是有步兵护卫的。如果这样以正面只有两个人的纵队直接撞上去,那就像海战送别人一个t字头,无疑是陷入了大劣的局面之中。

    于是他等跑在最前面的第四队跑到位置了,便喊道:“第四队,立定,向左转,齐步走!”

    第四队听令一停,唰唰向左转,又成了横阵,以正常步速向前走去。后面的三队仍在以纵队向前跑,等第三队就位了,边居谊又如法炮制。然后便是第二队、第一队。最后,四队形成了“亖”字形的战斗纵队。

    这样的战斗纵队不如行军纵队那般快速,但总比长横阵灵活多了。齐步走了一阵子,边居谊见队形保持得还可以,干脆下令道:“全体都有,跑步——走!”

    于是这四队开始慢步跑了起来,队形不可避免地有些松散混乱,但在基层军官的指挥下勉强还能保持个大体的形状。

    边居谊对此有些不满意,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只能先这样了。

    回回炮阵上的守军见到这帮人猪突猛进,一下子慌了神。回回炮专为抛射设计,设置在转向不便的接地炮架上,射角也有最低限制,因此是没法直射霰弹的。这对于它的本来用途攻城来说无所谓,反正有大军保护不用担心近战,但现在他们单独前出构建了一个炮阵,就被击中弱点了。没办法,只能由护卫的步兵上前试图阻击。

    双方很快接触,元军护卫与宋军第四队对着齐射了一轮,各有十几人折损。但边居谊迅速指挥第四轮向右转让出位置,让第三轮继续顶上去开枪,一下子就把还在装填的元军给打散了。

    但护卫们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在他们拖延的这一点时间里,炮兵们匆匆把最后一炮打出去,然后向北撤离了。他们一走,护卫也就没必要硬抗,也纷纷溃散而去。

    宋军一拥而入,轻松占领了弃置的炮阵。

    趁着手下们收拾战场的机会,边居谊骑马登上了土坡,观察当前的战局。

    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元军已经敲响锣鼓把残存的骑兵收了回去。而由于之前宋军火炮和锐士们都去对付骑兵了,元军步兵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勉强恢复了队形。因此宋军骑兵没法继续深入元军阵中追击,便回到了自家左翼伴随步兵前进,等待战机。

    锐士们本应继续停留在战场上挑逗着元军步兵,不过这时候后者已经停止进军,各部军官不时指挥着手下对前面来一轮齐射。散兵们只能躲得远远的,取得的战果不大,自己却折损了不少,因此选锋部部将干脆将他们招了回来。

    由于己方在进军,宋军火炮已经停止了炮击,现在炮兵们推着炮跟步兵们一起前进。元军四门千斤炮仍然在响着,不过宋军只有薄薄的两行阵,即使正中也才打死两个而已,战果不佳,也就听听响壮胆。

    眼看着两军已经接近到了两百步内,马上就是该正式血拼的时候了。元军士气低落,难堪重击,但宋军大阵主力只有左军部右军部一千人加二百多锐士,不到对面一半,胜负尚未可知。

    边居谊将局势收在心底,往后一转头问道:“怎样,这臼子炮能用吗?”

    跟他一起过来的一名炮兵队正摇着头说道:“不行,器具都被他们带走了,没法开炮。就算有器具,这炮跟长管炮用起来也大不一样,我们一时也倒腾不明白。”

    边居谊有些失望,这回回炮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如果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么此战就十拿九稳了。既然此策不行,那就只能另行他策了。

    他抬头看看前方正在整队的中军部,又回头看看正在前进的自家单薄大阵,突然灵机一动,对前面发令道:“变阵,就刚才那个战斗纵队,我们去攻击元军的侧翼!”

    各级军官心里有些没底,但还是迅速执行了命令,整个中军部很快又变成了“亖”字形,向北灵活地运动过去。

    ……

    “放!”

    黄顺提起全身力气大吼出来,既是指挥部下进行射击,也是为自己壮胆。

    随着他的命令,他身边的一队排成了三行阵的兵发出了齐射,近百枚铅弹向着正前方的宋军扑去。不过战果不佳,打倒的仅有寥寥数人,因为这个距离还在百步开外,宋军火枪的命中率本就不怎样,他的兵又紧张没法好好瞄准,自然没法造成太多伤害。

    第一队开始起身装填,黄顺又跑向左边的第二队,再次指挥他们齐射。而就在这当口,对面宋军就停了下来,齐齐举枪朝向了这边。

    很快,两道相对的战线上开始频繁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射击声,硝烟阵阵升腾起来。

    元军人数更多枪也更多,但宋军装备的全都是火帽激发的鸟枪,又用了可以前后轮替射击的两行阵,所以射速要快得多,一时间竟打了个势均力敌。双方相距差不多一百步,命中率都不高,但在不间断的射击之下,人命就像麦子一样被不断收割在地。

    呜呼哀哉。

    然而还不仅于此,双方的火炮也都摆了开来,相互抛射出霰弹,为这残酷的战场又添了一把火。

    “轰……轰轰……砰砰砰!”

    黄顺从第一队跑到第三队,一路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成片成片地被割倒,简直是心都要碎了——作为一个军头,这兵就是安身立命之本啊!现在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不是折他的寿吗?

    但没办法,现在是战斗的关键时刻了,若是胜了日后还有招兵晋爵的机会,可若顶不住败了,那就真的没活路了。

    他一边往第四队跑去,一边喊道:“都给我站稳了,事后无论生死,都有……龟龟!”

    不光是他,不少士兵和军官都目瞪口呆地看向左边——在那边不远处,正有一道凶猛的多排阵突进过来!

    第四队队正立刻迎过来,焦急地问道:“统制,咱们怎么办?”

    话音刚落,正对面的宋军横阵又发动了一轮射击,黄顺眼看着自己的第四队又倒下了一片。他狠狠一跺脚,这两面受敌,他能怎么办啊?!

    但没办法,他只能随便下了道命令:“你带第四队左转,应战左来之敌,正面先不管了!”

    队正只能领命去了,匆匆指挥队伍左转。然而这紧张到了极点的时刻,变阵哪有那么容易啊,不转还好,刚一转,整个第四队就一下子乱成了一团。

    “不好!”

    黄顺心里一咯噔,然后不好的预感马上就应验了——左翼赶来的宋军前排突进,糊了一脸铅弹过来,然后直接发动了刺刀冲锋!

    “杀!杀!杀……”

    他甚至都清楚地听到了对面的喊杀声!

    刚一刺刀见红,早就士气见底的第四队立刻发生了崩溃,士兵们哭喊着向后逃来,军官们再也弹压不住。黄顺见情况无可挽救,干脆拔马向后退却了。

    宋军将他们击溃后,也不急着追击,而是稍稍整队后将队形展开,在元军的侧翼形成了一道大横阵,一边前进一边将铅弹抛洒了出去。

    横队对侧翼,正如海战中抢到了t字头,可以以最大的火力效率攻击难以反击的敌人。

    黄顺部的第三队很快也随之崩溃,然后就是第二队……最后被裹挟着冲向了旁边的刘部。而刘部早就溃过一次,比黄部更不堪一击,刚与溃兵接触就一哄而散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元军和宋军主阵都目瞪口呆,连边居谊本人都感到效果好到不可思议。很快,三方就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尚未崩溃的元军将领立刻带着亲兵往后阵撤去,宋军主阵停止了射击开始前进,而边居谊兴奋地高喊道:“进击,进击……啊,不对,都给我喊起来,投降不杀!”

第702章 孤城(加更)

    1273年,9月25日,黄州。

    当夜,边居谊已经从胜利的兴奋中恢复了过来,看着一份粗略统计的战报,脸上挂满了阴沉。

    也难怪,今天虽然打出了一场酣畅淋漓史所少见的大胜,但事后一清点,自己人的减员也有近五百,差不多一个部就这么打没了。即使还能这么胜下去,再胜几场也就该无兵可用了。

    边居谊算是这个时代接触热兵器最早的一批传统武人之一了。他早就知道热兵器时代的战争会更加残酷,但之前并未真正跟同样火器化的部队打过,没有切肤之痛。而今日仅仅是数千人的战斗,双方便产生了几乎伤筋动骨的战损,让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样下去不行啊……”边居谊叹道。

    虽然他有着殉国的觉悟,但也不愿意平白而死,更何况即使要殉国,也得在死前尽量把敌军多拖一会儿才行。

    于是他放下战报,提笔开始写起了信。

    许久之后,他唤来亲兵,吩咐道:“你选几个机灵的,连夜赶路,把这三封信送去蕲州管知州、兴**周知军和江州钱知州处。对了,给信使嘱咐一下,态度都客气点。”

    这三个州军都在黄州下游方向,如果要寻求支援,最快的目标就是它们了。

    亲兵接过信,略一犹豫:“蕲州和兴**自是该去的,可江州不是伪朝所据吗?为何……”

    边居谊摆摆手:“都这关头了,还管什么伪不伪的,只要还自认是宋人,便该有守土之责。更何况,那元军的檄文里面,可是说要与‘我朝’修好,只讨伐‘靖安伪朝’的。虽然不可信,但人家都这么用刀子指着了,钱真孙总不还能装看不见吧?”

    亲兵无话可说,这便带信离去了。

    待他走后,边居谊叹了一口气,往窗外被云遮了一半的明月看去:“时间不多了……希望他们能顾全大局吧。”

    ……

    然而时间真的不多了,吕文焕的先头部队刚被击退,元军的后续部队就接踵而至了。

    9月26日,高达派遣水军万户解汝楫率部乘俘获的宋军战船顺江而下,切断了黄州城与寿昌城之间的联系。而他本人率领元军和投降宋军组成的混合部队在南岸走陆路抵达寿昌城,将此城三面围住,开始攻城。

    9月27日,元帅阿里海牙率领大量元军在江北岸走陆路接近了黄州,在城外驻营。边居谊曾派人出城夜袭,但元军防备严密,未果。

    9月28日,黄州。

    “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回回炮所发射的震天雷零零散散地在黄州城北的防御工事上方爆炸开来。

    这种强大的爆炸弹曾经令多座坚城损失惨重,然而现在拿来对付城外粗陋的壕沟却效果奇差。这些壕沟挖得很深,士兵们只要往角落一缩,便能躲开大多数方向抛洒来的弹丸。震天雷非得是在正上方爆炸,才能对他们造成一些威胁,但这个概率极低不说,士兵们只要把沙袋往头上一顶,就基本免疫那些速度很低的弹丸了。

    元军也不是不想直接把炸弹扔进黄州城里,但由于外面有额外的壕沟拒马等工事在,更重要的是还有敢战的士兵在里面防守,回回炮没法推到有效射程内,所以只能先轰炸工事一点点啃过去。黄州城西侧和南侧是长江,东边是湖泊,只能从北边进攻,也真是头疼。

    炮声渐渐停歇,然后一声长号自南边城头传来,宋军士兵们纷纷扔掉头上的沙袋,踩着沟里的土台上前就位。

    新兵钟小黄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抱着头在瑟瑟发抖,被石庆一脚踢了起来。

    “快起来,拿稳你的枪,怂什么呢!”

    “是……这就来!”

    钟小黄正了正头上的藤盔,爬上土台,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前看去——妈呀,又有一大片人攻过来了!

    石庆比他们沉得住气,高喊道:“怕什么,都是一群没卵子的,要不然能投降了鞑子?都拿稳了枪,我喊放你们再射!”

    上次战斗中石庆等人表现不错,因此被火线提拔为了基层小军官,管着一批从守城军调拨来的新兵。新兵们本来经验缺缺,但被他这样的老兵压着,倒也能勉强用起来。

    “轰轰轰……”

    正说着,突然又有一轮炮击声传来,不过却不是敌军的火炮,而是背后黄州城头和壕沟侧翼的火炮开火了。这一下就是三十多枚铁弹砸了出去,不久后又是一轮。

    炮弹砸到了北方正在向南接近的元军人群中,造成了不少伤亡,迟滞了他们的脚步。不过元军队形松散,伤亡没有伤筋动骨,仍在继续前进。可是,当他们顶着炮弹好不容易走到壕沟百步外,试图搬开阻路的拒马时,壕沟中就响起了哨声。

    哨声过后,石庆带手下兵对准前方的目标,大喝一声“放!”,然后就瞄准一个衣着亮丽的军官开了一枪。他身旁的士兵也纷纷把铅子打了出去。

    整道壕沟都冒出了硝烟,对着进攻的元军进行阻击。这轮射击命中率其实并不高,但这伙元军是之前投降的宋军,战意本就不强,被接连炮轰枪击,当即坚持不住溃败了下去。

    石庆哈哈一笑,手上装着子弹,嘴上又给手下们训起话来:“我说吧,那群没卵子的根本攻不过来!所以你们得好好打,要是败了也做了降军,就得像他们这样被催上来送死了!”

    他的手下也有几个老兵,此时不为所动,自顾自装着弹,新兵们倒是一个个心有余悸地点起头来。

    他们没有多少余裕,因为元军败退后,后阵的回回炮再次展开了炮击,他们只能又蜷缩起来。

    过了一阵子,这个循环再次重复,随着城头的一声长号,石庆抛开沙袋,骂骂咧咧站了起来。

    “他奶奶的,那帮鞑子有完没完了,不吃饭……畜生!”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众黑压压乌泱乌泱的“大军”,不过这大军却不是由军士组成的,里面是数不清的普通衣着的百姓!

第703章 失守

    1273年,9月28日,黄州。

    黄州城头,边居谊狠狠地一拳砸在墙砖上,怒吼道:“阿里海牙,何等无耻!”

    他站得高,比前线的普通士兵看得更多。今天一早,元军就轻骑四出,往周围的乡村奔去。他本以为他们是去收集粮草,虽然不忿但也只能忍了,谁让自己兵力不足呢。

    但没想到,他们居然不光收集粮草,还把百姓成队捉了回来,现在还逼迫他们攻城!

    他身边一名军官咽了一下口水,过来请示道:“都统,咱们,要开炮吗?”

    边居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了。最后,他还是往墙上狠很一拍,嘶哑着说道:“开吧,用实弹,不要用霰弹,尽快把他们击溃,未必会死伤多少……先等等!”

    被裹挟的百姓们正在元军的皮鞭和刀子逼迫下往前线聚集,但却并未立刻攻来,反而有三名骑兵打着白旗往这边奔来了。

    若是以往,边居谊肯定直接把他们打回去以明志了,但现在情形不对,他思虑了一会儿,便说道:“把信使放到城下吧!”

    于是在宋军的“护卫”下,三名元骑绕过弯弯曲曲的小道,来到了黄州城下。

    为首一人打马前出,下马把双手往外一摊,对城上喊道:“在下阿里海牙元帅麾下谋士张庭珍,望与贵军边都统一叙!”

    边居谊现身喊道:“有事就快说!”

    张庭珍笑着对他一抱拳,说道:“如今的阵仗边都统也看到了,再打下去便有伤天和。为百姓计,边都统何不识时务归来,与我军一同匡扶宋室呢?虽然都统曾经伤了襄阳侯,但元帅敬您的忠义和军略,故愿意不计前嫌。只要您归正过来,封伯封侯也不在话下啊!”

    襄阳侯便是吕文焕,之前的战况已经通过驿站八百里加急送回长安,忽必烈大喜,直接封了他一个侯,其余诸将也各有封赏。之前吕文焕被蒙古大夫们抢救了一通,好歹是活下来了,但直到现在仍昏迷着未醒。

    边居谊听了他的封官许愿,气急反笑:“你这家伙,是过来羞辱我的吗?难道我是那般见利忘义的小人吗?”

    张庭珍见利诱不成,又使出了威逼的手段:“非也,元帅只是惜才而已。黄州城虽坚,但我大元天兵只要发力,下城也不过数日的功夫。只是如此一来,双方折损无数,黄州百姓也得生灵涂炭,更别说都统也多半凶多吉少了。元帅悲天悯人,哪里愿意见到如此惨剧发生呢?都统,你愿意这么多百姓因你而死吗?”

    边居谊气得发抖:“无耻混蛋,两军交战,你们害得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还有脸说什么悲天悯人?!我要是有你们这么厚的脸皮,早就撕下来贴城墙上了!不必说了,有胆便来攻吧。你们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朝廷必不会坐视你们这般猖狂,待大军一至,你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纵使侥幸逃生,也必遭天谴,轮回为猪狗!”

    张庭珍呵呵一笑:“原来都统还指望援军呢。可是有谁会来援,是靖安那个伪朝,还是临安朝廷?恐怕他们连你在这里顽抗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罢。哦对了,顺便一提,驻守安庆的吕经略可是襄阳侯的亲侄,江州钱知州听说我大军要讨伐靖安伪朝,也心中不安,修书来我军示好……呵呵,整道长江,恐怕还在顽抗的也就只有边都统一人了,待到后日我军沿江直下,扫清寰宇,都统的这点气节也不知道还有谁能记得……”

    “啪!”

    一声枪响突然传来,张庭珍吓了一跳。

    边居谊拿着手枪指着他,红着眼吼道:“纵使大宋河山只剩下一寸之地,我也要坚守好它,有本事你们就用血来取吧!”

    ……

    元军的正式进攻在张庭珍仓皇归营之后不久便发动了。

    “娘啊!”

    一声惨叫传来,曹子颜忍不住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被背后的元兵一刀砍倒在地,刀锋在他的后背上扯出一大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令他倒地哀嚎起来。

    见状,他身边的百姓们一下子被吓到了,不敢再磨蹭,哭喊着搬着土袋往元兵驱赶的方向走去。

    “啪!”

    曹子颜看得正发愣,突然感觉背后一疼,原来是一道鞭子抽到了他的背上。

    他一回头,身后的那个元兵挥着鞭子喝道:“看够了没有,要不要我也砍你一刀?快走!”

    “是,是!”曹子颜不敢反抗,咬着牙抱着土袋往前方走去,这次他不敢落在最后面,一直越过了好几个人,才随着人流一起往前涌去。

    “没事的,没事的……”他不断安慰着自己。前面还有那么多人,要送死也是他们先死,自己只要把土袋扔过去……

    “轰轰……轰!”

    突然一阵炮响传来,几乎同时就是数枚炮弹撞了进来,在密集的人群中犁出了好几道血痕。这些百姓都是普通的农民,真刀真枪都没见识过几回,哪能顶得住这种超规格的攻击?前面的人当即爆发出一阵哭喊,回头向后逃来。

    曹子颜刚一抬头,就撞上了向后挤来的人墙,一下子被撞到在地。

    “啊,别踩,别踩!”

    人群仓皇地向后涌去,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个被推倒在地的书生,不知多少只脚踩在了他身上。讽刺的是,之前抱在怀里的土袋救了他一命,分摊了踩踏的力度,使他不至于当场被踩死。

    “杀千刀的,听不懂人话……天!”

    人群过后,曹子颜一边咒骂一边挣扎着站起身来,然后不经意的回头一瞥,让他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后阵的元军端着长矛和上了刺刀的火枪,组成一道长人墙,直接向前推了过来。向后溃逃的百姓们撞上这道人墙,当即被捅了个肠穿肚烂。一瞬间,死在后阵的人比死于炮击的还多了几倍!

    “儿啊!”

    “好汉别杀,别杀……啊!”

    溃逃的势头硬生生被阻住,百姓们见识了真正的杀戮,恐惧和求生欲充满了心头,不得不再次抱起土袋向南走去。

    看着后阵的刺刀阵,曹子颜不敢停留,任由鼻涕和眼泪流淌,一瘸一拐混在人群里走着,心里却在哭吼着:“老天爷,这世道就没点公道了吗?”

    ……

    看着对面的百姓们被驱赶着扔下一袋袋土,在连贯的拒马前堆出一道可攀跃的土坡,钟小黄握枪的手不住颤抖着,最后一个不注意,扣响了扳机。

    “砰!”

    也真是造化弄人了,平日里五枪都不一定中一枪的他,这一枪偏偏正好打准了,一名刚扔下土袋转身就跑的男子背后中弹,一下子向前扑倒了过去。

    “混蛋!”石庆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我让你开枪了吗?”

    “我,我……”钟小黄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他这也是过于紧张,神使鬼差才开了枪啊。

    他这一枪引发了连锁反应,壕沟里精神绷到极点的不止他一个,被这枪声一勾引,顿时就有不少人也跟着把扳机扣了下去。枪声蔓延下去,很快壕沟中就弥漫起了硝烟。

    枪击没形成齐射,虽然产生的战损不少,但并未对百姓们造成太大的吓阻效果,他们仍在前仆后继地扔着土袋。很快,一道小土坡就成型了。

    石庆盯着前面,慎重起来,也顾不上骂钟小黄了,转而催促手下们重新装填并检查弹药。

    然后异变果然发生了。

    扔完土袋的百姓们没有如约得到回后阵喘息的机会,反而被元军再次驱赶了过来,被迫攀上土坡向壕沟方向涌来——

    就在这时,哨声响了!

    石庆震惊地看向队正的方向,发现那边果断开火了,便也一咬牙,对手下们喊道:“放!”又呢喃道:“放,放吧,他们不退,死的就是我们了……”

    壕沟中不断响起了齐射,百姓们哀鸣着倒下,然而还是不断涌上土坡……他们没有作战技能,这样无谓的冲击无法给宋军造成太大的威胁,然而他们的伤亡却在不断地消耗着士兵们的弹药和士气,以及组织度!

    石庆抬着枪瞄准前方,却迟迟下不去手开枪,正当他不断变换着方向寻找目标的时候,却突然瞪圆了眼睛——拒马后面,大量的元兵冲来了!

    “可恶,来的真是时候!都给我上刺刀,准备近战!”

    在百姓们的掩护下,宋军炮击和枪击的阻击效果都大打折扣,元军轻而易举地穿过这百步空地,逼到了壕沟前!

    到了这时候,火器的作用已经不大了,双方又进入了残酷的肉搏战之中。宋军收缩成一个个的小队,背靠背结成密集阵,堵在壕沟里形成了一个个的点,而元军则跳进壕沟里面,与这些节点展开了血肉搏杀。

    “杀!”

    石庆狠狠向前一刺,将刺刀捅进了对面元军的脖颈中。他不顾溅出来的血,收刀向右前方刺去,又戳中第二名敌军——然而这就已经晚了,此人手中的刀已经捅进了钟小黄的肚子里!

    钟小黄一下子捂着肚子倒在了沟底,眼看着就不行了,最后嘟囔着道:“什长,我……死……”

    “小黄!”石庆悲愤地叫了出来,然而没时间给他上去察看他的伤势了,因为前方又有一队元军跳了下来!

    “呸!”石庆把刺刀收回来,重新紧紧握在手里,“老子早就回本了,这就杀一个给你报仇,再杀一个就赚一个!”

    说完,他集合起仅存的五个手下,紧紧挤在一起,对着新来的元军逼过去。

    这种狭路相逢的阵战完全没有什么花巧,双方撞在一起,互相将刺刀向前递过去,生死完全交给了概率。一个照面,石庆五人就折损了四个,而对面损失了五个。不过石庆这边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可是对面还有三个能动的。

    “哈哈哈……赚了,赚了!”石庆先朝后退了一步,然后英勇地端起了枪,“死鞑子,让爷再赚一个!”

    对面三人也是投降的汉兵,显然是听明白他说了什么的,被骂了一句,都有些动摇。但看他英勇地冲过来,还是举枪做好了准备——

    “砰砰砰!”

    突然一阵枪响声传来,三名元兵应声而倒。

    石庆冲锋的脚步硬生生止住,然后抬头一看,惊喜地叫道:“老胡,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熟人胡远,他扫视了一眼沟内的惨状,遗憾地快速说道:“就剩你一个了?算了,快上来吧。我们过来支援,但元兵来得太多顶不住,先撤回后阵再说!”

    原来是第二道壕沟的军官见前阵失守,果断派兵主动出击支援,不过无力回天,只能尽可能将前面的友军抢回来一些。

    死里逃生,石庆感慨万千,但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果断攀上沟去,跟着胡远他们一起又救下了一批友军,然后便不得不向后阵撤退了。

    ……

    “是吗?损失了这么多兵卒……”

    边居谊看着初步整理出来的阵亡统计,沉默无语。上午第一道壕沟失守时,宋军的英勇抵抗给元军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然而自己人的损失也少不了多少。这一步一步争夺的战场,几乎铺满了鲜血。

    他转头看向前方的战场,第一道壕沟已经被元军占据,而宋军则在第二道壕沟中与前者紧张地对峙着。现在是正午时分,两军都在用饭,没有大幅度的冲突,但显而易见,元军刚夺下一条沟士气正盛,下午必定会继续进攻。两条沟之间有不少工事阻碍,元军想攻过来还是不容易,但如果他们像上午一样驱民在前……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起来,又思考了一会儿,下了决心,召集众将道:“收缩兵力,把大队人马都撤进城里吧。”

    众将纷纷色变,一人问道:“可若不在外守,鞑军逼到城下再架起回回炮来轰城,那可如何是好?”

    边居谊答道:“让它轰!震天雷熟悉过后便不可怕,我们在城内掘壕躲避,它们轰不了什么去。他们想夺城,还是得派兵来夺,届时据城而守,还是比在外面的壕沟里血战有利得多。实在不行,还可以佯败,将小股敌军放进城来,然后再围杀。”

    众将纷纷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

    但仍有人有所疑虑:“可是,都统,纵使我们能守得一时,可黄州孤立无援,外面到处都是元军,我们……”

    边居谊对这种动摇军心的言语很不高兴,刚要发作驳斥一通,就见众将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不知朝廷在做什么,但总不可能毫无作为。我们每守一日,便能多为王师争取一分机会。尽人事,听天命吧。”

    众将无语,只得应命下去了。

第704章 开门

    1273年,9月30日,黄州。

    又是一轮炮击过去,躲在城门洞里的一队哨兵站起身来,紧张地张望着北方。

    刚才炮击的时候,他们并不紧张,因为震天雷怎么也不可能炸到城门洞里面去,所以安全得很。而现在炮击一停可就反而危险了,因为元军随时可能发动进攻!

    之前的两天里,这样的循环就不断重复,元军先是用回回炮轰一阵子,然后派步兵前来攻城。一开始宋军对这样的攻击很不习惯,战况一度很是危急,不过后来也摸索出了一些规律,应对起来从容了许多。

    震天雷的爆炸声势虽大,威力实际上却并不强。宋军在城后紧急挖掘了一些壕沟之类的工事,又用木头搭建了覆土的棚子,在炮击时躲进去,就能防住大部分的弹片攻击。城中居民也组织了起来,在后方准备了水桶和水龙车,随时营救被炸燃的民房。如此防炮问题就得到了很大的解决,只需要等炮击结束后上城防守就行了。

    所幸元军没有步炮协同的功底,炮击和进攻之间总是隔了一段时间,所以这个时间差还是挺充裕的。不过后来元军也学乖了,经常佯做停止炮击,等宋军上了城再突然打上几轮,给宋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所以现在宋军就在安全的地方安排哨兵观察,等确定了元军步兵真正发起了进攻,才命守城部队上城。

    一个哨兵冒险走出去,爬到城门外一个小土台上,张望着北方已经被元军占据的壕沟群。突然间,前方一阵急促的鼓声传来,壕沟里也冒出了大量的人头,哨兵见状不再迟疑,掏出一杆唢呐作势欲吹。

    “且慢!”

    正在这时,城门里一个新出来的兵拦住了他。

    哨兵见他胸前有黑甲,腰里还别着一把手枪,应该是哪个军官的亲兵,不敢怠慢,问道:“这位大哥,是怎么了?”

    亲兵戴上斗笠,匆匆留下一句:“我奉命出去侦察敌情,你先莫要告警,以免打草惊蛇,等我过去了再吹。”说完便小跑着向西北方的林子里摸去了。

    哨兵对此也没太奇怪,毕竟这两天来出城侦察或者送信的人确实不少,一直看着他身影消失,才吹响了唢呐。

    洪亮而高昂的声音立刻在战场上响起。

    “上城!”

    闻声,城后的各级军官立刻指挥士兵们登上了城墙,各就各位准备了起来。

    “见鬼,又是百姓!”

    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散乱队伍,部将苗徐忍不住骂了起来。

    之前元军逼迫百姓为前驱,成功夺取了城外围的壕沟,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经常重复这个伎俩。

    这个手段很无耻,但百姓们后面往往跟着元军,又不可不防。

    不过相比低平的壕沟,高耸的城墙对这招并不怎么怕。人再多挤在城前也一时上不来,只是霰弹的靶子而已。只是,也不代表可以就这么高枕无忧了……

    一名炮兵队正凑过来,对苗徐问道:“部将,咱什么时候开炮?”

    苗徐看了看城头的大炮,又看了看刚抬上来的半箱纸包火药,叹道:“还是跟上次一样,放近点再打吧。你让弟兄们都稳着点,看准了再打!”

    队正苦笑道:“我们尽力吧。”

    作为重要的战略物资,黄州之前的火药基本上都被阮思聪他们一股脑带走了,现在城中的储备都是边居谊后来筹集的。当初一算,好像还能用很久,但真打起来枪炮齐鸣,火药的消耗速度远超想象,到现在必须节制着用,不然这城也守不了几天了。

    其实元军频繁驱赶平民来攻城,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有什么战果,打的就是一个消耗弹药的主意。虽然狠毒,确实也有效果。

    眼看着又一次防守战要开始了,不出意外还是过往战例的重复——攻城方涌到城门前,遭遇多方火力的交叉打击,损失惨重,败退回去,然而弹药也又消耗了不少。

    苗徐叹了口气,继续朝城下看去。

    这时,另一名部将兰自修走上了城头,脸色阴霾地对他说道:“都统下令了,炮开得缓一点,这次换个打法,把城门让开,放他们进来!”

    苗徐一惊:“现在已经要用到这招了吗?”

    兰自修叹道:“没办法了。现在开城,让百姓先入城,还能救下来一些。后面放进来的元军也能用刀枪对付,多少能省点火药。”

    苗徐又道:“收纳百姓,确实是善举,可城中粮草本就有限,难道不会过于耗费吗?”

    兰自修一副苦笑的表情:“这么个打法,粮食不够吃之前,火药早就用完了,先顾眼前吧。我去门后预备了,你在上面盯着点!”说完,他就下城去了。

    苗徐无奈,只得又召来部下军官,重新安排了命令。

    不久后,城前攻守进入了白热化,城头守军用火枪瞄准城下敌军一个个打过去,火炮不时开上一炮。元军驱赶平民们拼命往墙上架着梯子,收效不大,但也不敢往下退。

    就在这时,突然“嘎吱”一声,城门不知道为何开了。

    ……

    见到洞开的城门,曹子颜为之一愣。

    他前天被驱赶攻阵的时候侥幸活了下来,被元军收为了军户,发了一件号衣一把长矛,负责带领其他被拉壮丁的平民。

    今天他带队来攻城,本以为又是九死无生,没想到到了城门前门却自己开了,这是什么状况?

    周围许多正式兵丁也都产生了疑惑,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前驱的平民们就朝着门里冲过去了——他们可不会管那么多,现在头顶上还不断飞着铅子铁弹呢,眼看着前面有条生路,怎能不进去试试?

    “喂,都回来!”

    曹子颜跳着脚试图拦住他们,但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冲进了城门里——呃,等等,好像没事啊?

    这时,又有一枚铅弹飞来,他身边的一个元兵应声而倒。他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元军大营的方向,也跟着人流往城内冲去。“*的,进亦死退亦死,即便是鬼门关也只能闯进去看看了!”

    他咬着牙,冲进了黑洞洞的城门内,视野先是变黑,然后又骤然一亮,然后就被吓到了——

    城门后本就有瓮城,现在又挖掘出了一圈圈的壕沟,将他们这些瓮中之鳖牢牢地围在了里面!

    之前冲进去的平民还好说,现在被宋军引流到后方,再由黄州青壮组成的征召军一个个甄别安置。而正牌元军可就难受了,一进去就被宋军重点对付了!

    见十几根长矛指了过来,曹子颜立刻吓破了胆。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甚至还有了一种找到组织的庆幸感,把手中兵器往地上一扔,哭喊道:“弟兄们,我是良民啊!”

    ……

    远处的元军大营中,阿里海牙看着攻城的元军“攻入”城门洞中,然后像被吞噬了一样再未出来,气得差点把手中的望远镜摔掉。但他刚一抬手,想起了军中流传的“摔镜不祥”的传言,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火没处发,就对着身旁的降将陈奕骂道:“你的兵是怎么练的,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来?”

    他叽里呱啦了一通,陈奕也没听懂,但看神情就知道不是好话,只得低头挨训。

    后面的张庭珍劝解道:“元帅,也怪不得他们,就算留在门口攻城,也无非是个溃退的结果……”

    阿里海牙听了,更是火大:“废物,都是一帮废物!这么久了,连一座小小黄州都拿不下来!”

    实际上这种坚城攻下来得用几个月乃至几年都是常事,只不过这一个月来战事异乎寻常的顺利,高达吕文焕他们遇城几乎是旦夕而下,可到了他这边一上手就被卡住了,这不是显得他无能吗?

    而且,更令他暗自心惊的是,这次黄州战事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扔进去了好几千的兵,还仅仅只是一座城而已。即便今天就能把黄州拿下,可下游还有那么多城池,要是都一个个啃过去……我大元有那么多兵可用吗?

    他火冒三丈,用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周围诸将无能。诸将反正听不懂,也就任由他这么骂着。

    “报!”

    正在这时,却有一名名叫任宁的降将面带喜色急乎乎地赶来,对阿里海牙喊道:“大帅,大喜事,有城中信使潜来,愿为大军内应!”

    ……

    边居谊来到了瓮城内,看到红着眼在壕沟前指挥的兰自修,心中感动,上前慰问道:“纪然,你辛苦了。这一阵救下了上百百姓,杀敌无算,你居功至伟啊。”

    兰自修摇了摇头,看了看城内的方向,说道:“但也只是个权宜之计。都统,若是再这般孤立无援下去,我们总归是……”

    边居谊乐观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要紧,看现在的样子,十天半个月总归是能守下来的,到时候朝廷肯定就有援军过来了。”

    兰自修苦笑了一下:“援军,真的会有吗?”

    “会的,”边居谊坚定地点了点头,“纪然,你再坚持一天,明日入夜我就派人来换你。”

    兰自修对他一抱拳,目光闪烁地说道:“为了黄州百姓,我一定看好这个门!”

    边居谊对他相当放心,毕竟他就是黄州本地人,守卫起家乡来自然用命。之后他又视察了一圈,确定没什么问题,就把现场交给兰自修,自己回去后方继续巡查了。

    ……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又来到了明天。

    一大早,元军就开始了例行的炮击。现在宋军的应对已经很成熟了,城头守军下城躲避,哨兵就位侦察,边居谊带着后备部队在后方待命……可这次出了状况!

    城北方,在漫天的爆炸声中,大片的元军向黄州城展开了进攻。

    “轰!”

    任宁看着一枚震天雷在前方不远处爆开,赶紧低头掩住了脸面。还好爆炸伤害不大,只给前面的兵丁挂了些彩。

    “呸!”任宁唾了一口,“这些震天雷,也太不靠谱了。”

    震天雷爆炸的时机不固定,因此之前回回炮发威的时候自家步兵都是不会上前的,以免被误炸到。但今天情况紧急,顾不了那么多了,一队队的元兵在炮击时趁着掩护就往南边集中,也真是拼了。

    骂完,任宁赶紧招呼自己的部下整队继续前行,又转头对身边的那名宋军装束的亲兵问道:“老子豁了出来拼命,你们那边可别出什么岔子啊!要是有诈,老子能不能活不说,肯定先把你给砍了!”

    那名亲兵正是城中派出来的信使,昨日一路潜越至元军大营,报告城中有人愿为内应的消息。当时发现他的就是任宁的部下,任宁喜洋洋地把消息报上去,没想到没捞到功劳,反倒被阿里海牙指派过来打了前锋,也真是晦气。

    亲兵拍着胸脯说道:“将军放心,绝对万无一失……看!”

    正在此时,黄州城门突然开了。

    任宁一咬牙,喊道:“成败在此一举了,小的们,都给我冲!”

    士兵们本来也对头上的震天雷有些发怵,现在下意识就遵令小跑了起来。紧急情况下队形不免散乱起来,但还是一窝蜂般挤进了城中。

    进了门内,任宁见到里面完善的工事,心里立刻一咯噔,但见城内宋兵抬着长枪悲愤地看着他们却不发难,安心了不少。

    他心中略一斟酌,站了出来,友善地问道:“在下大元军中千夫长任宁,请问哪位是兰部将?”

    在他面前,兰自修分开人群走了出来,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旁边的自家亲兵,点了点头,嘶哑着嗓子说道:“任将军是吧?既然你带他过来了,那也该知道了我的条件……只要你们能保证一城百姓安全,我便可以协助你们进城。否则,你们即使进了这个门,也别想突破瓮城!”

    任宁当即举起了手掌:“那是自然,我军大帅已经下了令,只取城,不取人民。兰兄弟如此识时务,元帅见了一定会有大用的!”

    兰自修瞥了他一眼,又命部下给他们让开通路。“但愿吧。”

    任宁大喜过望,当即就掏出了一面元旗,然后对手下招呼道:“随我上城,把这城门制住!”

第705章 巷战

    1273年,9月31日,黄州。

    “什么!”边居谊拍案而起,“城门怎么会一下子失守的?兰纪然在做什么!”

    苗徐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正是兰纪然做的!他撤了哨兵,引元兵入城,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城门周遭已经被他领元兵给占了!”

    边居谊差点吐出血来:“怎么会,纪然他……”

    说实话,他早就知道自己部下心思不稳,有人想投降元军也不意外,因此他把看着不对的几个家伙都撤到了后面备用。但这个兰自修平日一向品德端正,忧国忧民,所以他才放心地安排他守门,没想到反而是他投敌开城了!

    现在他也无暇去思考他的动机了,拾起头盔就往外走去:“走,快带兵夺回城门!”

    苗徐跟着他走上来,一边走一边说道:“都统,还能夺吗?不如赶紧撤离吧,东门出城还来得及!”

    边居谊怒道:“撤?撤出去又能去哪,你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即使城陷,也得多拉几个元兵下水!”

    苗徐无语,只得跟上去。

    他们把后备兵力一点,就往北城赶去。然而这时候形势已经很严峻了,元军牢牢地占住了北城门周边的防御设施,还有更多的兵力正在从城门中涌进来,向城墙上延伸。

    元军上了城,直接把炮口调向城内,这就让里面的宋军感受到了他们当初攻城时的无奈——霰弹泼洒过去,根本无可抵挡啊!

    边居谊派兵试着攻了几轮,都死伤惨重无功而返。其余将领见状,都劝道:“部将,还是撤吧!”

    “不!”边居谊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们,又往四周观察了一圈,突然灵机一动:“快,派人去城中挂起我的大旗来,吸引元兵去夺,你们各自带兵散在沿途街巷里,埋伏他们!”

    ……

    贯通黄州城南北的主街已经被障碍物层层堵住,士兵举枪守在掩体后,火炮被推上了制高点,顽强地阻击着入城的元军。

    元军无法正面通过,只得散入周围的小巷之中,化整为零,试图绕过主街上的阵地,直插敌后。然而宋兵早已在街巷中坚守待命,散布于院内楼中,给予入侵者迎头痛击。

    石庆躲在一个小巷口,屏息听着北边传来的逐渐清晰的脚步声,突然暴喝一声,将手中刺刀向前刺去。

    “铛!”

    对方也是个好手,不闪不避,直接用铁护手将刺刀给挑了上去,然后顺手把右手的刀砍了过来。

    石庆立刻收刀后退,重新做起了进攻姿态。

    不过,等到两人相互戒备,看清了彼此面孔之后,就同时惊叫了起来。

    “石庆?”“阿虎?”

    对面还只是惊奇,石庆惊过之后却很快变成了愤怒:“阿虎,你居然投了鞑子!”

    这个阿虎叫吴虎,是军中一把好手,之前跟石庆也有些交情。没想到两人这次再见,竟由友军变成了敌军!

    吴虎脸上羞愧:“兰将军于我有恩,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只能干什么。石兄弟,对不住了!”

    说完,他便不再多说,提刀冲了过来。不过,或许是心中有愧,或许是兵器短了一筹,总之一个照面,他就被石庆找准了破绽,刺刀刁钻地后发先至,绕过甲衣,直接戳进了他的喉咙里。

    吴虎眼睛大瞪着,嘴中呜咽着说着不清不楚的话,倒了下去。

    石庆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又提枪往下一个小巷摸去,留着吴虎在地上逐渐耗尽最后一口气。

    旁边屋中的居民透过门窗间的缝隙,惊恐地看着这场厮杀,直到此时才敢大口喘气。

    这样的厮杀还在街巷中不断上演着。元军虽然攻入了城内,但战斗并未这么结束,他们仍需要穿越重重叠叠的街巷,将城正中的边居谊府邸给占领,才算取得最后的胜利。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得不付出大量的鲜血。

    当然,防守一方的宋军也是一样。

    石庆穿越街巷,来到了一队宋军防守的街坊里,见他们正堵在门口与来袭的元军对射,便加入了进去。

    “砰!”

    他开了一枪,然后缩回一垛柴火后面,一边装填,一边朝不远处一名宋兵问道:“你们的头儿是谁,现在是什么情况?”

    士兵正倒握着手中的枪用力往地上拄,听了他的话不耐烦地说道:“头儿早死了!现在张哥儿在管着,就在前面……日!”这时他拄实了火药,拿起枪来正要装火帽,结果一模火帽匣发现居然空了,于是抬头朝石庆不好意思地问道:“大哥,有多余的火帽吗?”

    石庆一愣,从腰间摸出几枚来,说道:“也不多了,你先拿这几个去吧。”

    “好!”

    说着,士兵就往他这边跑来——可就在他跑出掩体,暴露在巷中的一瞬间,一枚流弹飞来,正中了他的侧身!

    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趴在石庆面前,身下流出一大片血水,眼看着就不行了。

    “兄弟!”石庆眼睛大瞪着叫了出来,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火帽。

    但他一路走来,生死见得多了,也没有过于失态。他捡起地上的火枪,将火帽装上去,又把自己的枪也装填好,就拎着两把枪探头向前看去。

    原本对面的元兵也躲在掩体后起起伏伏,不好对付,但现在可能是察觉到这边枪声停了,开始有几人现身试探着攻了过来。

    “砰!”

    石庆抬枪打中了一个元兵,然后又迅速换枪瞄准了一个军官模样的。

    “上个是给你报仇,这个是赚的!”

    “砰!”

    ……

    东市街,一队宋兵盘踞在酒楼“夺香楼”中,封堵了一楼大门,对经过这条大街的元军进行居高临下的痛击。元军无法,只得调来震天雷,人肉投掷进去,一直炸到木楼燃起了大火,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西马市,宋兵利用之前留下的密集的厩坊和水沟,对元军展开阻击。元军不得其门而入,又故技重施,从城中抓来平民,逼迫他们涌入,扰乱宋军的射击,才趁机夺下了战场。

    这样的残酷争夺在城中各处不断展开,给双方都造成了惨重的伤亡。然而随着元军数量的不断增多,占领区域还是不断向南扩展。

    宋军之中固然也有许多英勇义士,但还是有不少人意志并没有那么坚决,成组织的时候还能按指令战斗,一旦分散到街巷中就偷偷开了小差,甚至还有直接向元军投降的。他们的怯懦使得局势雪上加霜,元军的前锋甚至深入了边居谊眼前。

    “放!”——“砰砰砰砰砰砰……!”

    苗徐指挥着一队士兵放起了排枪,此时也顾不上节约弹药了,铅弹雨点一般泼洒过去,将这一波元军击退。

    然而随着到来的元军越来越多,时间显然是不站在他们这边的。

    他一跺脚,向后奔去,找到在另一个方向正在散发家财鼓舞士气的边居谊:“都统,弟兄们快要顶不住了,快撤吧!”

    边居谊红着眼吼道:“现在还能往哪撤?都给我上刺刀,杀身报国就在今日了!”

    苗徐急道:“要是能杀身报国,杀了也就杀了,可现在再留在城中,不过白白送——”

    “呜————”

    正在这时,一声凌冽的长号突然自城外传来,城内外所有人都为之一凛,争夺战的烈度也减缓下来。

    “是元军的告警号,可为……”边居谊脸上先是怪异,然后转成了惊喜,“难道是援军到了?!”

    苗徐和其余诸兵将的神情也松弛起来,如果真的是援兵,那就有救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南城的哨兵来报告道:“报!南面江上来了许多大船,都挂着宋旗,马上就要跟元军的水师打起来了!”

    边居谊一个箭步跨过去,急切地问道:“看清来人是谁了没有?”

    哨兵喘着气,说道:“是,是什么,‘江南西路团练安抚大使文’!”

第706章 团练使文天祥(加更,感谢田园将芜880820的打赏!)

    1273年,9月31日,黄州。

    大战船“吉州号”上,文天祥站在艏楼最前方,背手看着前方的战况,衣衫在风中飞舞,猎猎作响。

    今年临安事变之后,文天祥自觉有愧,不愿接受东海人的安排在行在继续做官,便回到了江西吉州家中。不过掌管朝政的陈宜中为了拉拢他,或许也有为之前的冲突赔罪的意味,给他加了一个江西团练使的衔。

    团练使这个官衔始置于唐朝,最初是组织地方兵力的实职,演化到现在也跟节度使一样是个虚衔了。这个头衔本是武官专属的,不该安在文天祥这个文官头上,但他不愿意再牵扯到朝政里,或许还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总之就把这个团练使给接下来了。

    本来文天祥在家乡只是纵情山水,不问世事,但今年中靖安朝廷在鄱阳湖周围骤然起事,闹出了好大阵仗,一直波及到了他的家乡吉州附近。这就让他不能忍了,于是真的借这个团练使的头衔操弄了起来,通过家族的人脉,鼓动吉州及周边州县的士绅结寨自保、练兵保国,还真弄出了点气候。

    临安朝廷闻讯,又给他加了个江西安抚使的衔,指望他给贾似道添堵。这次他就没拒绝了,毕竟他现在带领着一帮乡友,他可以自带干粮上阵,他们可不行。至少得有个升官的盼头才能勾引着他们,而只有自己升上去了,他们才有晋升的空间,这个安抚使就是个好由头。

    果然,在一番封官许愿的鼓舞之下,吉州士绅带着团练兵成功把靖安朝廷的官员和军队拒之于门外。当然,这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吉州地处江西南部山中,靖安朝没兴趣废太多力气。

    而到了这个月,局势再度大变,元军居然摧破了襄阳,以雷霆之势顺江东下。靖安朝非但不想着御敌,反倒加速将兵力向西南抽调,明显是打的祸水东引猥琐发育的主意。

    于是,文天祥趁机带家乡的团练兵沿赣水北下,收复了隆兴府(南昌)以及周边不少州县。

    他当年做过一任江西提刑,当时就在隆兴府建立了不少人脉,尤其是在当地的造船业中颇有声望。因此,他在那里顺利征收到了四艘大战船和大量的普通战船,又补充兵力、稍加整编,便继续提兵北进,直逼江州。

    江州钱真孙是个没骨头的,当初贾来投贾,这次文来又投了文。文天祥本想追究他当初倒向靖安朝的责任,但现在军情紧急,没时间在江州耽搁,于是将他轻轻放过,又领着舰队沿江西进。他先是去了蕲州,见当地无事,又听知州管景模说黄州紧急,便继续上溯到了黄州。

    如今,这四艘大战船排成一字纵队在中,其余小船分布四周,浩浩荡荡,出现在了黄州以东的江面上。

    与正统的征募制军队不同,文天祥拉扯起来的这几千兵丁是承包制组织的——先是纠结了一帮士绅跟他干,又让他们各自组织族人、乡民等为兵,沿途收服的降兵也各自分配进去带着。因此,这支舰队有浓厚的文人色彩,船上随处可见穿长衫的士人在指挥,也是一景。

    又有一名文士走上艏楼,负手观望起前面的光景,叹道:“果然元军已经打到黄州了,怎会如此迅速,沿途守军都做甚了?”

    此人名叫谢枋得,说来也是个奇人。当年他跟文天祥同年中进士,文天祥是一甲状元,而他是二甲头名。这在常人眼里也是个了不得的好成绩了,然而谢枋得仍不满意,宁愿弃官再考,非得进一甲不可。第二次中榜,他仍不满意,撂了挑子,后来还是上次蒙宋大战的时候在家乡组织团练才被吴潜发掘了出来。不过前几年他又因为散布恐慌言论“(元)兵必至、国必亡”而被贾似道一撸到底,在家赋闲。之前文天祥在吉州闹事,他也重拾老本行,自带兵过去帮忙了,现在被文天祥委以重任。

    文天祥捻着指头说道:“管知州收到的求援信是六天前发出的,也就是说黄州至少阻了元兵六天。襄阳到黄州足有十城,若是每城都能阻上六天,如今他们连鄂州都到不了!这些尸位素餐不忠不义之辈,有负君恩啊!”

    谢枋得又拿起一枚望远镜,向前观察了起来。此时寿昌城头已经插上了元旗,黄州城北有密集的元军营地,城外江面上有元军的水师封锁,而北面的城墙上也开始有元旗竖起来。“可惜我们还是来晚一步,黄州城已经被攻陷……不对,城南仍有宋旗!”

    文天祥早已注意到这一点,点头道:“没错。黄州沦陷已不可避免,但守城将士是难得的忠义之士,得将他们救出来才成。”

    说完,他大袖一挥,喊道:“来人,传我命令,擂鼓,升旗,驱除江上元军战船,去黄州城南接引友军!”

    伴随着咚咚的鼓声,一连串红旗被挂到了桅杆顶上——其实这时候根本不该挂这种代表“全部歼灭”的旗语,但操旗的是刚上手的文人,对真正的旗语规则一窍不通,只通过连载小说知道这一种战斗信号,所以就只能这么用了。

    进入了战斗状态后,大战船内的人力踩踏工况反倒降了一级,以为接下来的战斗储蓄体力。四艘大战船继续逆着奔流的江水上溯着,侧舷的炮窗一个接一个被打开,黝黑的十五斤炮被推了出来。这系列舰炮曾经在临安战斗中饱受羞辱,但仍称得上是东海国之外最强大的火炮了,今日便是它的雪耻一战!

    其余的小船则减速落在了后面。在这种主力舰对轰的战斗中,它们非但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会拖后腿,因此只能退居二线了。

    ……

    “是宋国的大战船!”

    黄州城南的元军战船上,水军万户解汝楫确认了敌船的形制,倒吸一口凉气。

    作为一名专业的水军将领,他自然是早就了解过宋军的这种双层甲板战列舰的,对它的威能心知肚明。这种战舰火力极为强悍,但吃水过深,很难往长江深处部署,因此他一路过来未曾见过,现在真正见面了,看了那如山一般的体型,立刻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他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这边的战船,数量倒是不小,但大部分都是只在露天甲板放置炮位的普通小船,只有五艘是有一层封闭炮甲板的专业炮船。论及火炮总数,未必比对面少,但真对轰起来就有些虚了……

    但这一路过来他也没打过硬仗,寸功未立,这时候要是跑了,肯定会被斥责惩罚。因此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下令道:“起船,去迎战宋船!”

    虽然要迎战,但他们也没立刻向下游迎去,而是列好队后在江北的浅水区就地下锚等待宋军上门。因为这段长江航道自东向西逐渐收窄,而越窄越不利于大船发挥,黄州与寿昌之间的这段狭窄水道,就是他们的最佳战场。

    另一边,文天祥见他们排出了这么个队形,沉思了起来。

    他本来准备用四艘主力舰与敌军缠斗,然后让余下的辅助船只趁机靠岸接引黄州守军,但现在元军一行船在江北一堵,此路就不通了。

    “如此……时间不多了,打出旗号,让动力舱提高工况吧!”

    虽然这会额外消耗力夫的体力,但黄州城中守军正在逐渐败退,早到一分就能多救出些人来。

    动力舱中的工况骤然提升到了前进三,四艘大战船在北风中驶出了过更的高速,但由于是逆水,实际速度还是比较慢。大约一个小时后,双方终于发生了接触。

    解汝楫即使不用望远镜,也能清楚地看到对面巍峨如山的船影,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回头,他对部下们重申了一遍命令:“大战船上的巨炮装填不易,待他们打完一轮,我们就冲上去登船!”

    他这边排出的也是一字纵队,不过却是普通小船在前,五艘正式炮船在后。如此一来,两道战列线接触的时候,宋军会先对前面的小船开炮,而他们的大炮得几分钟才能装一发,这时候就是解汝楫等人亲率的五艘炮船的机会了。

    这个战术在开阔的海面上不可行,因为对方完全可以从容避开,但现在江面狭窄,大船没多少腾挪空间,还是很有可行性的。

    没过多久,两条战列线发生了交汇。大战船降了大部分帆,人力工况也降到一级,缓慢地与元军接触……炮声在长江上响了起来!

    狭窄的江面对于大战船来说既是劣势也是优势,因为以往他们对付这些小船,最大的问题不是对轰,而是如何将这些窜得比耗子还快的小船捉住。现在元军乖乖列成线列对轰,这个问题就完全解决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一舰当先的吉州号首先发难,右舷的二十八门大小重炮次第鸣响,铁弹夹杂着霰弹跨越不到二百米的距离,如雨点般向排在最前的三艘小船泼洒过去。如此威势根本不是它们薄薄的船板能抵挡得住的,更别说上面的炮位都是露天的根本没有有效防护,直接暴露在后续的霰弹打击之中……

    仅仅这么一轮炮,三艘小船就船板碎裂、木屑横飞,完全哑火了!

    在完全哑火之前,它们也曾送了一批炮弹过来。但这种小船上搭载都是一两千斤级的小炮,对于大战船厚实的船壳完全起不到有效的打击,甚至还有炮弹在倾斜的侧舷板上直接弹开了的。倒是有几门炮打出的霰弹有一小部分侥幸落入了吉州号的炮窗中,给后面的炮手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但也只是皮肉伤而已。

    吉州号上的火炮开始陆续装弹,火力暂时弱了不少。而与此同时舰队还在继续前行,它与前面的元军战船交汇,遭遇到了他们的攻击。

    元军战船上的水兵看着这艘船接近,仿佛一条街的高楼一齐压了过来,心里压力莫大,疯狂地用枪炮将弹丸打过去。然而却几乎毫无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越来越近,还不时遭到上面的打击,损失惨重。

    不但吉州号一马当先,后面的抚州号等三艘船也逐渐跟上,即将进入射击窗口,将可怕的火力发挥出来。

    文天祥仍然站在艏楼的露天甲板上,手凭阑干看着双方交火。对面的炮弹不断撞在船壳上,即使无法击穿,却也使得船身不断颤动,颤动又传递到甲板上,可以清晰地被感受到。

    立刻有人上来劝诫道:“大使,上面危险,还是进舱里暂避吧!”

    文天祥挥手道:“这里居高临下,元军哪里有炮能打得到?最安全的就是此处了。就这样罢,我要看着他们灰飞烟灭!”

第707章 黄州大撤退

    1273年,9月31日,黄州。

    “别装子母弹了,装实弹——”“轰!”

    大战船“抚州号”的上炮舱中,陈文龙声嘶力竭地进行着指挥。但舱中炮手多有临时上马的,这紧张的时候能完成装弹就不错了,哪还能在轰隆的炮声中分辨出精细的命令呢?于是各炮位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就点火,事实上各自为战了。

    陈文龙见指挥无用,只得灰头土脸跑到炮位旁边,一个个比划着轮流吩咐过去。

    陈文龙是咸淳四年(1268)的状元,名字还是度宗钦赐的,后来因为得罪了贾似道被贬往抚州。抚州就在吉州旁边,后来文天祥起事,他就顺势带人加入了进去,现在在抚州号上以文职领兵。他上船之后不适应吐了好几天,现在已经比较习惯了,但由于不是专业武官出身,带起兵来总是有些混乱。

    抚州号在整道战列线上排第二个,之前接战的都是普通小船,对付起来很容易,船上十五斤炮装填的都是子母弹——这是宋军自制的一种炮弹,用一枚标准口径的实心弹封门,再在后面接一枚霰弹,以取得双重杀伤。但子母弹受限于装药量,只对近距离轻目标有较好杀伤效果,对于厚船壳目标就作用不大了。而现在他们即将与元军的正规炮船接战,后者船壳较厚,就得用正统的实心弹对付了。

    “砰——咣!”

    突然,对面不知道哪门炮走了狗屎运,居然正好把实心弹打进了一个炮窗里面,直接把里面的大炮给撞歪了,又牵连到附近的好几个炮手,连带着撞翻了一堆违规摆放在一起的炮弹……

    一时间,上炮舱内一片狼藉,炮弹滚得到处都是,被炮压到腿的炮手扯着嗓子发出了哀嚎,无数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陈文龙赶紧往那边跑去,喊道:“能爬的都爬起来!先保住火药,别给洒了,再正好炮车!还有别的炮组都别看了,都装弹,装实心弹,快装!”

    他正跑着,突然间船身一动,向右转去,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歪倒,还好有两个炮手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什么情况?”他不明所以地问道。

    大多数人同样一头雾水,但很快有人看向一直没用到的左舷炮窗,发出了叫喊声:“看,左边有船过来了!”

    ……

    左边过来的船正是解汝楫率领的五艘炮船,实际上他们不是从“左边”过来,而是等领头的吉州号一打完就直冲着它的船头冲过来了。只不过当时文天祥就在船头艏楼上,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动向,因此立刻命令船队向右转向,以空闲的左舷迎击,所以元军的来向就变成了“左边”。

    大战船有人力螺旋桨动力,虽然体型庞大,但却意外地灵活,工况一升,舵轮一转,轻松地在元军炮船抵近之前完成了转向。

    解汝楫看着如山的吉州号和紧随其后的抚州号将左舷露了出来,密密麻麻的炮口直对准了自己,压力从未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巨大。“这,这怎么可能……快,快,我们也右转!”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他们顺水而进,很快就把自己送到了大战船的炮口前,然后就是——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火光在眼前如麻点一般炸亮,硝烟如云雾一般升起,数不清的炮弹瞬时砸了过来,木板碎裂声与炮声同时在耳边响起!

    解汝楫躲在舱内,倒没有在第一波打击中身故,但看着残破的船身,也吓破了胆,再也不想什么立功了,而是立刻下令道:“快,快鸣金撤退,回寿昌暂避。敌船凶猛,得先避战保船!”

    ……

    看着元军战船仓皇退去,文天祥松了一口气。

    以大战船的能力,追上去歼灭它们乃至占领寿昌港口都不困难,但现在不是追剿残敌的时候,黄州城里还有不知道多少友军等着他们救援呢。

    于是他立刻做出了后续安排:“抚州号、江州号在江中巡逻,防止元船卷土重来。信州号随我吉州号前往江北,护卫小船登陆、接引友军!”

    四艘大战船一分为二,两艘继续在江中游弋,另两艘领着后续抵达的辅助船只小心地向北边黄州码头处接近过去。

    之前已经有一些零散元军绕到了城南,试图阻截从南出城的宋军,码头上也散布着一些。但他们还没完成这个任务,就遭遇了逼近的大战船。

    大战船上的火炮虽然不能曲射,打不了太远出去,但对付近在岸边的敌军还是绰绰有余的。在它们威势十足的炮火打击下,岸上元军识时务得很,立刻向北逃亡而去了。

    不久后,黄州南城门大开,一队接一队的宋军从中退了出来。

    ……

    “快走!快,再麻利点!”

    南城头,边居谊从城垛上探出身子,对下面的出城的宋军大声呼喊着。

    这些宋军之前向城南撤离的时候行动紧急而迅速,但出城门之后松懈下来,反而放慢了速度,对后面的战友造成了些许阻碍,因此才被边居谊催起来。

    不过边居谊催归催,却没有责骂之意。这些士兵大多灰头土脸、负伤带血、丢盔卸甲,但每一个都是经过了考验的珍贵战士,都是珍贵的种子啊!

    他又往周围望去。现在自家守军正在不断向南撤离,而元军则咬住他们展开了追击。情况紧急,但尚可控制。南城墙的东西两角都被用障碍物堵住,城下的空地也用街垒防住,元军过不来,只能从城中穿街走巷零散绕过来,追击的效率很低。

    渐渐的,抵达南城的宋军越来越少。城中各处仍有激烈的枪声传来,但看样子,他们与其说是被困住,不如说是不想走了。

    苗徐带着一队兵匆匆赶了回来,抬头看见边居谊,急道:“都统,您怎么还在这啊!快走,我上城守着!”

    边居谊摆手道:“我没事,你先走!”

    苗徐急了,挥手让手下先出城,自己蹭蹭从城阶登上城来,又劝起他来:“都统,壮烈殉国固然可以称道,但留着有用之身,多杀几个鞑子,不是更好吗?”

    其实边居谊也没那么坚定。若是无路可走,那么他肯定是坚持到最后一刻以身殉国没话说,但现在明明有了生路,那非得赴死就是白送了。

    正好这时城南有一队斥候抵达,对着城上高喊:“不知哪位是黄州边都统,我家文大使有请!”

    边居谊便顺水推舟道:“嗯……既然是大使召我,那我便去吧。苗兄弟,你看好城门……也不需硬顶,若是事不可为,那便封门炸毁机杼南撤即可。”

    苗徐拱手表示领命,边居谊这就退出了城门,与众多宋军一起向南边江畔的码头撤去。

    ……

    “别挤了,再挤就该沉了!快把这艘船划走,给下一艘让出位子来!”

    码头边上,陈文龙正和其他文官一起,焦头烂额地调度着撤离进程。

    他们打仗的时候作用有限,现在调度起来倒是挺对口的,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少统筹的本事,而是这身长衫在士兵们心中颇有威信,能把人给调动起来。

    突然间,一队兵挤了过来,为首一个军官灰头土脸的,张嘴就要对他说什么。他见了,不耐烦地摆手道:“别插队,这里将军多了不差你一个,回去排队去!”

    军官有些尴尬,只好先自我介绍道:“在下边居谊,忝为黄州守将,是听说文大使召唤,才赶来这边。只是不知文大使在何方,故来问个路……”

    “啊?”陈文龙也是听说过边居谊之名的,对他坚守孤城的行为很敬佩,现在居然见到了本人,这下尴尬的就是他了。他连忙正色道:“原来是边都统,失礼了,大使在西边的‘吉州号’上,就是那艘大战船,岸上有小船接引,你往那边去即可……”

    边居谊往那边一望,一眼就扫到了江面上高大的吉州号和临近岸边一艘插着旗子的小船,心中有数,于是对陈文龙道:“多谢这位秀才了,那在下便告辞了!”

    听到“秀才”的称呼,这位状元嘴角直撇,但也无意去纠正,就这么目送他离去了。“莽了些,倒也是个忠义之士……”

    ……

    边居谊攀着绳梯,往吉州号的露天甲板爬上去。眼看着要到舷边了,他正要纵身一跃翻过去,上方却有一只手伸了出来。

    他一愣,伸手过去一握,借力翻到了船上去。上去一看,手的主人是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旁边有不少身着黑甲的兵丁护卫着。他立刻意识到了他是谁,单膝一跪行礼道:“在下黄州守将边居谊,见过文安抚!”

    毕竟是文官,还是安抚一级的大官,当得起他这一跪。

    文天祥却一步向前,将他扶了起来,看着这个年纪比他还大些的猛将,为他拭去脸上的黑灰,感叹地说道:“国朝养士三百年,不知多少人受恩于上,临危却退缩了的。边将军不顾生死,为国守疆,乃是真正的忠义之士!惭愧,在下非但与国无功,算下来反倒有罪,哪里受得了将军之拜?该在下拜将军才是!”

    说着,他就要对边居谊躬身行礼。边居谊哪里敢受?当即给他拦了下来。

    说起来,边居谊也是心里感动,困守孤城,大小战不知多少次,终于有外人能认同并称赞他了。

    这位铁汉子鼻子一抽,眼看着眼泪就要流了下来,最后还是仰面向天,说道:“文大使也是真正的国士!自襄阳陷后已有一月,上游各官或降或逃,下游各地自守其土,唯有文大使能伸出援手。若不是文大使,恐怕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丢在城里了。救命之恩,如何报答都不为过,自此以后,我这条命就卖给大使了!”

    文天祥看向北边陆地,看着上面的宋兵一队队撤离到船上,船只又一艘艘往下游撤去,而黄州城正被数不清的元军占据,城头旗帜不断变色,叹道:“不止将军卖命,我这条命也要卖掉。整个大宋,就靠我们这些人的命来救了!”

第708章 中游防线

    1273年,10月2日,兴**,道士袱镇。

    “千寻铁锁无由问,石壁空存道者形……”

    道士矶的摩崖石刻前,文天祥浏览着过往文人骚客留下的诗词名句,观到唐代诗人王周的此诗后,忍不住读了出来。

    道士矶古称“西塞山”,整座山在江岸上拔地而起,如同鳌足一般直插江中,硬生生在长江中游掐出了一道狭窄的激流区,有如江之咽喉。是故自古以来此地就是重要的古战场,大小战事怕不是有近百起,到现在已经成了一处名胜古迹。

    到了这个时代,道士矶附近并非军事要地,反倒有一处繁华的市镇,也就是山东侧的道士袱镇。此镇周边的江水被道士矶拦住,水流平缓,又有足够的水深,因此港口条件很好,来往吴楚的商船多有在此停靠的。前天文天祥的舰队收容了黄州撤下来的军队后,就东撤到道士袱镇停泊了下来。

    文天祥率领的部属本就复杂,汇合了边居谊的残兵后更是混乱。大几千号人在道士袱镇搭营设帐人吃马嚼折腾出无数事端来,昨日一整天忙得他焦头烂额,今日秩序稍好了些,他才有功夫趁着吃饭的时间出来透透气。

    这时,一名亲兵骑马从镇外营地中疾驰而至,下马对文天祥报告道:“报!大使,谢居士派信使回来了,说已经功成!”

    文天祥惊喜道:“君直这么快就完功了?好,这下兴**就稳固了!”

    他们说的是谢枋得,之前他曾经做过一任兴**的知军,对当地情况熟悉。昨天文天祥就派他去拉拢现任的周知军和当地军将,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兴**位于长江南岸,辖区大致与后世湖北省黄石市重合,不过此时这一带的重心不在北边的黄石港周边,而在南边的阳新县。此军境内多山,若是元军想沿长江南岸走陆路自前往江州,那么必须要穿越当地的重重关卡才行。反过来说,只要将兴**掌握住,就至少能在江南岸把元军堵在西边。现在,谢枋得正是完成了这一点。

    思虑了一会儿过后,文天祥又看向了东方:“接下来,就是蕲州事了。”

    蕲州位于江北岸,与兴**隔江相对,既然兴**搞定了,那么再拿下蕲州,就能阻住元军的势头了。

    事不宜迟,他立刻起身向大营归去,同时又对信使吩咐道:“去把边都统请到我帐中,再去请……不,直接擂鼓聚议吧。”

    ……

    大帐之中,军中英豪已经齐聚一堂,其中穿长衫的文人多、披甲的武将却没几个,也是一景了。这些人有的在相互亲切地交谈,有的见面后却因之前争抢驻地和物资时产生的龃龉而冷脸以对,帐中倒真是热闹。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文天祥便颔首道:“如今军情紧急,不兴那些繁文缛节了,这就开始议事吧。首先有个好消息要告知诸位,那便是兴国周知军已经表态愿意封闭五关,坚决将元军拒之于门外。另外,行在那边也派沪国公西进收复徽州,不日便可抵达江州与我军会师,届时,江防便可稳固了。”

    闻讯,帐中诸人也都高兴起来,纷纷发出了庆幸和祝贺声,甚至还有人吟起了诗句。

    紧接着,文天祥又道:“所以,我们这些日子得守好了才行。如今南岸既固,江水之上也有大战船拦江,那么所虑者只余江北了。元军占了黄州,必会继续进逼蕲州,蕲州管知州虽也组织了一些兵力,但远远不够,必须由我们协防才行。如何防御,还得议个章程出来。边都统,你精通兵法,又熟悉当地情形,你便先给大家讲讲吧。”

    蕲州位于江北,依山凭江,控扼着自西向东最后一段狭窄的咽喉地带。过了蕲州,江北地形就相对开阔,元军可以肆意前往安庆、庐州等地,难以堵截了。所以,这蕲州是非守不可。

    边居谊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一名文士出席发问道:“蕲州固然重要,可也总不能让我们江西人流血吧?北岸下游便是安庆,安庆吕虞卿兵多将广,为何不让他来出力?”

    他话音刚落,帐中就响起了不少赞同声。吕虞卿就是吕师夔,他现在驻扎在安庆,手中握有上万正规军,而且名分上归属于靖安朝廷,本来就是元军传檄讨伐的对象,这时候他不出力,还要让谁出力?

    不料文天祥却突然色变,道:“此事休得再提!当下最该防的就是这个吕虞卿,他们吕家人都不可信,老实在安庆呆着还好,万一到了前线与元军接洽上了,说不得便会临阵倒戈!此子事后自有法办,如今不去管他,我们做好自己的事便可。”

    自从文天祥早就对结党营私、势大难制的吕家人有偏见,而得知襄阳是因吕文焕投降而失陷,便更是对他们没什么好看法。(实际上历史上他就跟吕家人很不对付,吕氏族人吕师孟明明没投靠元朝,他偏偏也看他不顺眼,事事与他不配合,闹得下不了台。)

    提议被否决,倡声的文士很不服气,但也不好忤逆他,只能悻悻退下了。

    见场面尴尬,边居谊便咳嗽一声,走到一副巨大的壁挂地图前,说道:“那我讲讲蕲州吧。蕲州境域广大,单凭我军现今的兵力难以全守,但所幸州内自西而东有三水,巴水、浠水和蕲水,而我军水师强悍,可以据水阻敌。

    不过,巴水临近黄州,已经被元军占住,不复为阻碍,现在首当其冲的就是浠水了。浠水在道士矶北方三十里外,下游近江段倒是无虑,王伯厚已经去坐镇蕲水县了,水师可以控制,但上游有些狭窄或浅滩段,须得驻兵看住了……”

    (注:此时蕲水县虽然名为蕲水,但其实位于浠水口,大致是后世浠水县兰溪镇的位置。另外,后世蕲春县城也在内陆,但这个时代的蕲春城是沿江的,也就是后世蕲州镇的位置。)

    文天祥听到这里,频频点头,对边居谊道:“那么,边都统,还劳烦你点出需驻守的要地。诸位也都看看,哪家觉得合适的,便可领兵过去协防。”

    边居谊听了,嘴角直撇。乖乖,这可是军务啊,难道不应该是指派人过去还要下军令状的么,怎么还自愿起来了?

    但文天祥其实也没办法,他手下这支“大军”其实都是各士绅自组织的团练凑起来了,一个个都听调不听宣。你要是好声劝着,他们觉得有面子了,还能出点力,否则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因此,怎么打仗,只能商量着来。

    果然,边居谊在浠水上游点出几处关要,陆陆续续就有士绅起身“认领”,然后文天祥又出面协调了一下,还真把这道防线给安排满了。

    事不宜迟,这些领到任务的士绅当即就要起身辞行,然后同僚们便纷纷吟诗作对为他们送行。一时间,大帐中尽是金戈铁马之声,令人不禁慷慨激昂,恨不得立刻就操戈上阵……

    “报!”

    突然一名亲兵急切地进入帐中,把一份急报交给了文天祥。文天祥迅速拆开看过,并没有太过惊讶,反倒有些疑惑:“青岩矶来报,说元军水师东进了。”

    帐中诸人听了,也大多露出了不解之色。若是元军陆军大举东进,那确实形势就危险了,但真来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他们水师明明实力不济,前不久又刚败过,怎么会主动过来挑衅的?

    陈文龙立刻起身说道:“哼,他们自己来送死,我们便成全他们!安抚,正好几位同僚也要带兵乘船北上浠水,不如干脆让大战船一起出动护送,顺便给予元军水师迎头痛击!”

    文天祥捋须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正当如此!那么,兵贵神速,这便出动吧!”

    说完,他又简单给诸人布置了一些留守、后勤、侦察诸类事宜,便领兵上船向上游发现元军的方向出发了。

    ……

    当日下午。

    好巧不巧的,两军水师就在浠水口外的一处大沙洲北侧相遇了。

    吉州号上,文天祥用望远镜看过去,首先入眼的是敌方的旗号:“……刘?是刘整那个叛逆?”

    北边的江面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几十艘规格以上的战船,绝非前几日黄州那边所有的,肯定是新近抵达的。

    想到这里,文天祥就有些心痛。京湖一代常年备战,既存的战船数以千计,现在沿途望风而降,这些战船大半都落入敌手了!现在它们就要转过头来对付宋军了,纵使其中大多数都是不成气候的小船,但数量这么多,大战船对付起来也吃力啊!

    他再次举镜望去,又发现了一点端倪:“咦,这几艘船好生奇怪,像个龟壳一般,怎么造的?不是我军原有的战船,难道是元军从上游带来的?”

第709章 龟船

    1273年,10月2日,蕲水县长江段。

    刘整跳上一艘龟船,用力踢了踢它厚实的船壳,感受到纹丝不动的脚感,非常满意。

    “很好,就这样进攻吧,让宋军看看老子的厉害!”

    在旗鼓号令下,十二艘“龟船”一马当先,带领着整个船团向南方的宋军大战船缓慢地行去,拉开了今日这场长江大水战的序幕。

    之前元军围攻襄阳,刘整被派去负责整顿水师、打造战舰。历史上他负责的也是这方面的工作,在各地广设船坊,打造了上千艘小而灵活的战船,为襄阳包围战做出了重要贡献。但这个时空已经进入了热兵器时代,小型战船完全就是火炮的靶子,所以不能再按这个思路走了。所以,他便要求船匠按他的要求打造出了这种“龟船”。

    此船以普通的中型炮船为基础,加装了厚厚的船壳,挤占了大量的船内空间,同时也使得船只行驶起来非常笨拙,故被人以“龟”称呼。但这无所谓,慢速换来了极强的防御力,刘整本来是准备把它当成漂浮炮台与襄阳城头的火炮对射的,航速不需要很快。只要拿下了襄阳,此后沿江东下一路都是顺流,慢点也无所谓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到这龟船在襄阳出场,吕文焕就投降了,完全没派上用场。所以刘整只好带着他们一路东进,前不久正好到了黄州,听闻了解汝楫的败绩,当即意识到立功的机会来了,于是立刻带着船团继续前进,试图在水上打开一条通路。

    于是今天他就跟文天祥率领的宋军对上了。

    ……

    另一边,文天祥看着这一连串顺流而下的龟船,很是奇怪。毕竟光看是看不出船壳多厚的,此时他尚未意识到这种船的威胁,下意识地下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迎上去,把他们轰碎!

    旗鼓号令下,四艘大战船鱼贯向前。由于之前黄州时吉州号和抚州号已经出了风头,故这次是江州号在前,信州号、吉州号、抚州号依次随后。

    对面的龟船同样排了一字纵队前进,两队右行交汇,左舷的炮窗纷纷打开,黑洞洞的炮口亮了出来……

    “咦?”这时江州号上的主官胡梦麟察觉到了不对,“元军怎敢靠得这么近?”

    前面的那些龟船们竟在主动向己方接近,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若是十年前的水战,相互靠近试图接舷作战是正常的,但现在火炮离得越近打得越狠,近身了还能打霰弹,通常都是大船去主动接近小船,小船躲远都来不及,岂有主动接近大船的道理?

    还不待他思虑周全,江州号就已经要与敌船接触了,于是他也不去多想了:“就这样吧,开炮击沉它!”

    其实不需他命令,各炮舱炮段的军官见敌船出现在射界中,早已迫不及待地指挥炮手开炮了。二十八枚铁弹次第飞出,直冲着咫尺之外的那艘龟船飞去!

    “轰轰轰……!”

    如此近的距离,几乎弹无虚发,全砸在了那艘龟船之上——然而情况不对!

    按以往的经验,这么一轮炮轰过后,敌船即使不沉,也该哑火了。可这艘船不知为何居然如此坚挺,除了两门炮运气不好被透过炮窗直接砸中,其余七门炮都毫发无损,依然把炮弹打了出来。

    龟船使用的是元国铸造的三千五百斤重炮,发射十二斤炮弹,威力巨大,但比起大战船上的十五斤炮还差了不少,所以之前尽可能靠近了再开炮。现在证明他们的这个策略是非常正确的,即使在这不到百米的距离上,龟船超规格的船壳也足以抵挡十五斤炮的攻击。反过来,大战船的船壳虽然也厚,但毕竟是正常规格,要是远距离还不好说,可在这几乎贴鼻子的距离上完全没法把十二斤炮弹拒之于外,随着一阵木材撕扯声,七个大洞出现在了危险的水线位置附近!

    大战船对应水线位置的舱室正是动力舱,里面的力夫们刚才正以低工况在缓慢踩着踏板,现在突然有七枚铁弹砸了进来,虽然大部分动能已经衰减没伤到太多人,但还是把他们吓了个够呛。随着船只的左右横摇,一些浪花开始溅入舱内,更是加剧了恐慌。这还是江州号动力舱第一次遭遇致命打击,舱中人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本来这艘船迎着北风就没怎么挂帆,动力全靠螺旋桨,现在一下子受到了影响,速度骤然减慢几近停滞,连带着后面的三艘船也受到了影响。

    不过客观来说,为首的那艘龟船内部其实也挺混乱的。厚厚的船壳虽然挡住了炮弹,但从舱室内部来看,凹陷的壳体给了他们莫大的心理压力,而且即使有船壳,炮弹仍能从炮窗里打进来,飞溅的木屑也造成了一些伤害,说明躲在里面并不完全保险。而另一边,江州号受到的伤并不致命,江水浪小,能涌入的份量也很少,只要及时修补,并不是太大的问题。这一轮对轰算下来仍是江州号的胜利。

    但问题没这么简单啊……

    露天甲板上,胡梦麟察觉到船速减慢,立刻召来管水手的军官问道:“刘管带,这下面是出什么事了?你快派人下去看看!”

    刘管带匆匆派人下舱去了,可还没等人上来,第二艘龟船就又到达了,而此时江州号上大多数火炮都还没装填好,硬生生吃了一轮炮。

    等到第三艘龟船抵达的时候,下舱查看的水手才匆匆上到甲板上来,急道:“不好了,动力舱里面都乱了,力夫们都躲起来了,还有往上跑的,没人干活啊!炮弹还在打,水还在渗,得赶快去堵啊!”

    事关紧急,胡梦麟立刻对刘管带喊道:“快,点上一队人去底舱弹压!”

    刘管带没办法,去周边点起名来了。还好现在不升帆,有不少水手闲着的,一下子点了不少,一窝蜂往下面涌去。

    这时炮舱里正在陆续开炮,突然这么多人挤下来,造成了小麻烦。炮手们感觉受到了干扰,骂出了声来,而水手们也嘴快骂了回去,一时间差点打起来。刘管带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带到了动力舱去,又去底舱喊上木匠,拿着船板钉子锤子出来准备修船。

    “快!来两个人把板子按住,老程,拿锤子——”“——轰!”

    刘管带身先士卒,拿着木板就往船壳上堵,可就在这时候,一枚炮弹突然不偏不倚砸在了这处裂口旁边,在把裂口进一步扩大的同时,也一下子把刘管带砸飞了出去,当场就不行了!

    “大哥儿!”当场就有亲近的水手哭喊着跑过去,拉回他的尸身。然而炮击仍在继续,更多的水手都躲在后面,丝毫不敢靠近危险的左舷!

    而就在这个时候,汹涌的江水从扩大的裂口涌进来了!

    ……

    “怎么回事!”

    信州号上,主官徐直方见前方的江州号出现了明显的倾斜,大惊失色。

    “这可是举世无敌的大战船啊,怎会挨上几轮炮就不行了?!”

    其实他自己的信州号也好不了多少,被两艘龟船一轰也破了几个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舱内一片混乱,没法正确进行损管,动力也大受影响,问题可就大了。

    “船来了!”

    正在这时,桅杆之上又传来了瞭望手的惊呼。徐直方循声望去,也惊出一身冷汗——元军之中占多数的普通战船原本只是在后方观望,这时也乘着北风蜂拥而至,眼看着就要冲到眼前了!

    之前徐直方已经派人下舱维持秩序,但是螺旋桨久久未能恢复,现在他也慌了,乱中匆忙下令道:“快,快把帆升起来,不能这么停着不动!”

    严格来说,这个升帆的命令也不算错,不过他急中生乱瞎指挥,命人把全帆都升了起来,这下子可就麻烦了。整艘船在北风中逐渐偏航,向右离开了编队,又有了调头的趋势。

    这下子,这艘脱离编队的大船一下子引发了新到场的元军战船的注意,蜂拥围了上去。信州号也开炮反击,打烂了几艘,但是更多的船还是趁着炮击的间隙赶到了,抛出绳钩和荡索,打起了一场古典的接舷战……

    ……

    “信州号!”

    后面的吉州号上,文天祥看着被群狼扑咬的信州号,悲痛不已。

    “快,快提升工况,救援信州号!”

    匆忙中,他下了一个不可行的命令,但所幸边居谊这次跟他一起上了船,立刻劝阻道:“安抚,不可,元军已经爬上了信州号,救无可救,这时冲上去只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啊!”9

    文天祥红着眼回头看着他:“那么,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

    边居谊犹豫了一下,他自己也是个死战到底的性子,但是做主将和做参谋的时候可不一样。他尽可能客观地说道:“今日突遇强敌,各船兵将都慌了神,非战之过。可先暂且退避,修理船只,总结教训。据我所观,敌军这种龟船胜在皮厚,但行动缓慢,下次见了面可远远打烂,就不会这般被动了。”

    听到并非完全无救,文天祥也冷静了下来:“有理,既然如此,那便暂且鸣金收兵,去蕲水县休整一夜,然后再议吧……”

    锣鼓声漫天响起,在泛红的夕阳之下,仅存的吉州号和抚州号两艘船黯然后转,离开了这片伤心的战场。

    在他们之后,元军的战船们如狼群般在江面上肆无忌惮的扩张开来,江州号和信州号上的厮杀声骤起骤歇,飘扬的宋旗也换成了元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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