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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0章 老师,三缺一

    弘治皇帝直勾勾盯着严成锦:“内阁和翰苑藏书,许多是重要典籍,岂能轻易交给书商,不要胡闹。”

    明朝文化繁荣鼎盛,得益于百姓的识字率。

    “此举……与程敏政有和关系?”弘治皇帝又问。

    “以程敏政之名而建。”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一听便懂了。

    “臣此举不仅是为了程敏政,也是为了天下书生。

    明年是乡试之年,寒门书生囊中羞涩,能买的书籍少之又少,若能在两京十三省建立藏书馆,供天下书生阅读,定会为朝廷输纳更多栋梁之才。”

    严成锦深知,弘治皇帝关心靡费,其二便是人才。

    “陛下,宫中藏书太多,若是搬运丢失,臣以为不可。”刘健道。

    内阁大学士刘健和礼部尚书傅翰反对,若是没人支持,这事儿就凉了。

    严成锦偷偷看向李东阳,小声道:“老师,三缺一。”

    李东阳没好气瞥了这小子一眼,三缺一啥意思?但也知道这小子向他求助。

    “陛下,贡生入国子监读书,不仅吃住不收银子,读书还能享受朝廷的俸薪,每月五两银子,相比之下,未入国子监的秀才,连书也买不起,若陛下能在两京十三省新修藏书馆……”

    父辈是军籍,李东阳从小生活贫苦,读书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对此深有体会。

    弘治皇帝仔细想了想:“既然是为天下书生请命,朕恩准了,但宫中重要典籍不可外流,且这些典籍让翰林抄一副本出去,不可将原书带出宫。”

    这要抄到啥时候?怕到明年建立不起来。

    平白无故丢个锅给翰林,那群牲畜还不弹死他……

    严成锦道:“陛下,藏书太多,不如让司礼监刻板承印?”

    明朝的出版社,大致有三个部分,第一个便是司礼监掌管的经厂,规模极为庞大。

    第二个是藩王府,藩王大多都有自己印刷工场,用料十分精致,藏书也多。

    第三个是书坊,也就是老王书坊那样的民间印刷。

    第四个是私人刻书,类似于藩王印刷,出于藏书爱好,嗯,没错,明朝已经有为爱发电的出版方式了。

    “如此一来,又要靡费了!陛下不可轻易答应啊。”礼部尚书傅翰道。

    严成锦微微低下头。

    傅翰是明中期稍微有点名气的大臣,有些史料推断,程敏政舞弊一案的幕后推手正是他。

    傅翰为礼部右侍郎,程敏政为礼部左侍郎,两人是礼部尚书的人选,史料推断华昶揭发程敏政,正是受了傅翰的指使。

    事实上,他也当上了礼部尚书。

    “傅翰与屠滽是好基友,屠滽因我揭举年间大计走了,傅翰在良乡的田地也因我弹劾没了,所以结论就是,傅翰想谋害本官!”严成锦在心中推演。

    大殿中安静下来。

    严成锦道:“既是在良乡新建,这靡费由良乡出就是。”

    说起良乡,弘治皇帝又想到了流民,便问:“良乡如何了?”

    “良乡依旧清贫。”

    这小子总说良乡清贫,可又总有银子,弘治皇帝有些怀疑,颔首点头:“司礼监刻板印发吧。”

    “谢陛下恩典!”

    这应该是大明第一座公立图书馆了吧?

    两京十三省,修建一座这样的图书馆,不知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五百年后,后人再提起程敏政时,再不会只说科举舞弊案。

    ……

    良乡,

    程敏政还不知京城的事,严成锦跟他断了联系,许久没派人来了。

    他又收了三个门生。

    草棚成了学堂,流民给他做了一张书案,白日在此教一教千字文,到了傍晚就去说书。

    在良乡极受欢迎,很快连良乡的百姓也知道,草棚区有个叫程青山的说书先生,讲得极好。

    连王不岁也知道了,跟着工坊的流民来看看。

    “这不是程敏政吗?”

    王不岁差点没喊出来,怎么成了这副落魄模样……

    入夜,良乡的草棚,灯火微黄。

    衙门公告,娃娃明日能去县里的私塾上学,梁中乐坏了,手上动作飞快:“大父给你们编两个书篓,明日到私塾上学去。”

    “大父,我不想去学堂。”

    “说什么胡话!”梁中一巴掌拍在梁小二的屁股上。

    哇地一声,梁小二哭了出来:“我想跟程先生,程先生会说书。”

    “说书将来能有出息?青山能有私塾的先生厉害?那私塾是县里的士绅办的,请了县里最好的先生。”梁中瞪着他道。

    梁小一有些怯弱:“大父,我也不想上学堂。”

    梁中正要揍这两个小子,有人在外头喊了一声:“老梁,给我家崽子也编一个,明日给你结工钱。”

    “好!”

    梁中带着两个媳妇编书篓,草棚区不少娃要去学堂,他们连夜赶制,能编几个就是几个。

    次日一大早,天边还是青冥色,草棚里燃起了炊烟。

    梁中给乡民们送书篓去,一夜功夫,就编出来十二个,回到家里,大儿媳妇将烧饼做好。

    “又跑去青山那儿了?”梁中不见两个孙子。

    大儿媳道:“爹,由他们吧,去私塾也考不上功名。”

    梁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许久没收到严成锦的信,打开信时,程敏政激动地热泪盈眶。

    “居然有五个铜板?”

    程敏政小心翼翼地将五个铜板,收进兜里里,明日上街头,买两个肉包子改善一下伙食。

    再看信中的内容。

    “贤侄要以老夫的名义,修一座藏书馆,供天下读书人借阅?”

    程敏政瞪大眼睛,这一回严成锦没惜字如金。

    写了两百余字。

    程敏政想不明白,给严成锦回了信:建个藏书馆供天下人借阅,就能洗涮老夫的名声了?

    在午门前的下马碑,

    “你小子为何总是喜欢折腾良乡?”李东阳没好气问。

    良乡是大明的义鸟,将来连弗朗机人也要漂洋过海来送银子,严成锦恭敬道:“因为下官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说人话!”

    “良乡流民众多,此举不仅惠及京城的书生,流民子弟也能承惠陛下的圣恩。”

    大明文化发展繁荣,在于百姓的识字率比其他朝代高。

    在两京十三省建立藏书馆,将让大明文化繁荣更加繁荣。

    傅翰笑道:“在殿上,本官也是为朝廷着想,严大人也是为朝廷效力,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若不说此话,或许此事过去了。

    这么一说,反倒让严成锦慎重起来。

    “傅翰不是怕我,而是怕都察院金牌御史的身份,弹劾胜率百分百,在朝堂上扇一耳光,回头又给一颗糖,你当我严成锦是什么人,你儿子?”片刻功夫,严成锦思索许多。

    傅翰见他半天不吭声,便问:“贤侄?”

第201章 此子真不讲信用

    严成锦嘴角噙着笑意:“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大家都是为了朝廷。”

    文书房的圣旨下到翰苑。

    印刷之前,翰林要清点藏书的数量,记录在册,再送去司礼监的经厂,以防丢失。

    “严大人,印刷的靡费一万三千二百两八钱六分银子,你看?”萧敬笑眯眯道。

    萧敬真不是男人,竟连小数也算上,严成锦道:“有劳萧公公,派厂卫去良乡取银子就是。”

    良乡的府库又要空虚了。

    不仅要掏钱印书,还要在良乡修建一座藏书馆。

    这两日,王不岁招呼良乡的流民开始兴建,就在常青书院旁。

    “听王东家说,是要建藏书楼。”

    “修在这书院旁好,今后我家梁小一能借阅。”

    在此建藏书楼是临时授意,程敏政和王越并不知情,感叹陛下圣恩,可是有个问题犯难了。

    这藏书楼的名字谁来取?

    王越干咳一声:“克勤兄,这楼的名字,愚兄辛苦些,由愚兄来取吧,就不劳烦贤弟了。”

    此楼必定名扬天下,岂能让给你传世先生。

    程敏政含笑道:“怎敢劳烦世昌兄,还是由愚弟来取吧,愚弟都想好了,就叫青山书楼。”

    呸!

    你的脸被狗吃了?

    王越差点没一口老痰吐在他脸上,颔首笑道:“此后今后定会世代传袭下去,本官觉得,叫传世楼更贴切一些。”

    程敏政微微皱眉头,不说话了。

    王不岁瞧见两人差点没打起来,连忙去告诉严成锦。

    “大人,小人看就叫迎客松书楼吧?”

    严少爷新建的,若是叫这名字,两家都没有意见。

    “叫青山传世书楼,昭告天下,此乃青山君和传世先生为良乡流民所建,天下书生皆可阅览。”严成锦不经意道。

    王不岁连忙去安排人放出消息。

    程敏政和王越一听,露出满意的笑容,迎客松名字不在上头,仔细一想觉得亏待严成锦,便各自掏了银子新建青山传世楼。

    消息传出,京城书生无不以手加额,不知青山君和传世先生名讳,却受此大恩,庆幸大明有此大儒。

    都察院,

    严成锦被迫营业,要弹劾一个礼部尚书绝非易事。

    傅翰露出的破绽太少,史料中并无太多关于他的记载。

    搞不好,还会被反弹。

    但傅翰明显会成为日后升官的阻力,只要有威胁,定然不能留。

    否则可能会落得像程敏政那样,被人算计,致仕归乡的下场。

    “弹劾之前,要先找到对应的罪名。”严成锦默默翻开了弹劾宝典《大明律》,心中叹息一声:“能安在傅翰身上的罪名太少。”

    戴姗走过来,笑眯眯:“贤侄又在翻大明律了,这次想要弹劾谁呀?”

    “下官想弹劾礼部尚书,傅翰。”严成锦大声地说出来。

    周围的御史双眼放光。

    戴姗疑惑:“嗯?”

    “傅大人在良乡有投献得来的土地,且下官有所耳闻,程敏政舞弊案的华昶,乃是受了傅翰指使。”严成锦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戴姗面色沉下来,严成锦就知道,看来宫中确有傅翰是舞弊案的幕后黑手传闻。

    “舞弊案已过,贤侄不要再提了,陛下不喜人再提起此案。”

    “若此事为真,都察院岂不是渎职!如何配称为陛下耳目?”严成锦大义凛然道。

    他并不想弹劾傅翰,只不过是告诉一旁的御史:兄弟们,来大业务了!

    果然,御史们的小眼神闪烁不定。

    次日一早,

    严成锦在左掖门排队,等待钟鸣,进奉天殿上早朝。

    “听说昨夜都察院弹劾了礼部尚书?”

    “大人消息灵通,下官也是刚刚知道。”

    严成锦对着李东阳道。

    “我怎么听说,是你怂恿的?”李东阳囧囧有神的目光,仿佛要把严成锦的衣裳扒得一件不剩,看透他的内心。

    “说来惭愧,下官昨日才提起,还没来得及弹劾,就被同僚抢了功劳。”

    你管这叫功劳?

    你们都察院做个人吧!

    周围大臣纷纷投来愤慨的目光,恨不能生吞活剥,严成锦这个狗东西。

    感受到威胁,严成锦连忙补了一句:“下官一向慎重,非有确凿证据,是不会弹劾的。”

    大臣们的目光这才转为平静。

    傅翰看向严成锦,具体弹劾什么罪状,他不得而知,听闻不是严成锦弹劾的,心中安定许多。

    噹……

    钟响了,该上朝了。

    文武大臣们井然有序进入奉天殿。

    严成锦站在柱子旁的角落里,今日还算太平,人事调动,内阁举荐浙江按察司按察使孙需为浙江布政司布政使。

    “诸卿退去吧,都御史和礼部尚书留下。”弘治皇帝道。

    都察院的御史与其他衙门不同,弹劾自由度极高,可以直接越过戴姗,将疏奏送给弘治皇帝。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是弹劾的最高境界。

    严成锦缓步退了出去。

    曾鉴叹息一声:“本官也被弹劾了,南京都察院御史江容弹劾本官,陛下竟只留傅翰,身为外戚后,陛下反倒有些疏远本官了。”

    “傅大人的事或许更重要。”

    “本官听说虽不是你弹劾,却是你提起的,疏奏一旦写了,想退后就难了,傅翰是个急性子,你小心些。”曾鉴有意无意提醒。

    …………

    傅府,

    “此子真不讲信用!”

    虽然是王越弹劾,但此乃李代桃僵,傅翰在书房中踱步,不敢贸然进宫,怕陛下追问。

    “把管事和账房叫来!”

    管事和账房来到书房里,笑脸相迎,傅翰抬手一巴掌呼过去,重重啪地一声,疼得二人想哭又懵然。

    “你们谁出卖了老夫!”傅翰怒目而视。

    “老爷……您说什么,还打人……能不能说清楚在动手,小人被打得不明不白。”

    管事委屈道。

    “不是你们出卖,严成锦怎知我府上田亩几何?!”傅翰抬起腿狠狠踹下去。

    “老爷轻些……小人的腰疼……”

    令傅翰气愤的是,管家和账房伺候十多年了,眼不眨一下,就卖了他。

    发泄一通,傅翰冷静下来,陛下看到后一定会查。

    “看看锦衣卫能查出什么来。”

    傅翰同往常一样含笑上朝,唯独见了严成锦,扭头就走。

    “傅大人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傅翰干咳几声,天气转凉后,便染上了风寒,耐着性子道:“是你让王越弹劾本官?”

    严成锦见他咳嗽,连忙掏出人笼嘴带上,后退几步,“不是!”

    傅翰瞪大眼睛,没想到此子还不承认了?

    严成锦继续道:“下官身为御史,纠察朝野,以肃朝廷纲纪,这是下官的本职,岂能无事弹劾。”

    “本官没有那么多田亩,更无投献,你休要再弹劾。”傅翰咳嗽一声,没好气道。

    早知道,就不在朝廷上与此子争辩了。

    “下官相信,傅大人是清白的。”

    你将田亩数写如此清楚,说我是清白的?傅翰懒得跟这小子废话,拂袖而去。

第202章 神一样的预言

    傅翰的田亩查清楚了,牟斌来向弘治皇帝禀报:“陛下,傅大人的田亩确有增加,但……只有两百八十亩。”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严成锦那个家伙诬告?

    此子向来慎重,若无把握,绝不轻易弹劾,难怪让王越上这份疏奏。

    “传严成锦和王越进宫。”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神色略显不安。

    弘治皇帝眼睛深处闪过一丝责备:“你可知,为了王越一封疏奏,朕派人调查了傅翰。”

    “臣知道。”

    这时候还装糊涂,陛下说不得要下旨斩了他。

    弘治皇帝声震瓦砾:“你可知诬告是何罪?”

    “明律,凡诬告人……至死罪,所诬人已决者,反坐以死。未决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役三年。”

    总得来说,相当于把被告人受到的刑罚,返回到诬告人身上。

    这是一条自带反伤效果的律法。

    严成锦记得很清楚。

    “你知道就好,日后行事要稳重些,傅翰是礼部部堂,九卿之一,你可知诬告一个六部部首,要承担多大的罪责?!”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老臣糊涂,请陛下责罚。”

    “这次是臣和王大人误会了傅大人。”

    王越巴不得辞去这身官职,升官无望,不如回家养老。

    “念在你是出于纠正朝廷法纪的份上,朕饶了你一次,日后不得莽撞了。”弘治皇帝有些不悦。

    严成锦怏怏不快:“臣遵旨。”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纳闷了,傅翰官至礼部尚书,家中只有二百亩地?

    “礼部尚书果然不好对付。”

    王越皱眉:“老夫知道怎么回事,八成是这田亩被人隐匿了,是黑田,贤侄从何得来这样的证据?”

    当然是穿越福利,难道还能是傅翰告诉我的吗……

    “下官觉得在理。”

    王越沉吟几声:“贤侄扳不倒他,隐匿的田地,极为难查,普天之大,你知道隐匿在何处?贤侄不如一会儿与老夫到傅府一趟,登门请罪。”

    他能放下身段,就怕严成锦不肯。

    “下官不去。”

    弹劾不赢就跪舔?舔狗一无所有,虽然不知此咒真假。

    慎重起见,是万万不能舔的。

    “要弹劾一个二品大员谈何容易,再查一次,陛下也要动怒了。”

    “下官再想想,大人先与我一同回府吧。”

    严成锦出了宫,在午门前的下马碑,等来了轿子。

    “若程敏政的舞弊案是傅翰所为,这人就太坏了,日后推行新政,定又会阻碍,慎重起见,万不能留。”严成锦暗自琢磨。

    若是黑田,更不能留傅翰在朝中。

    严成锦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史料记载,弘治十五年二月二十日,傅翰病死在家中。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若傅翰知道,他的人生只剩一年时间,还会浪费生命天天上班?

    可是……

    “如何让一个人相信,他会在一年之后死去?”

    严成锦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写一本明版《诸公生卒志》……

    他知道不少人的生卒。

    连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的也知道。

    此事太过惊世骇俗,慎重起见,决定暂时打消。

    回到府上,严成锦请来了太医院院判刘文泰。

    “刘大人,本官有一事相求。”

    刘文泰轻捻着胡子,脸色潮红:“你有事就说,不必客气。”

    “我观傅大人面相,气色欠佳,咳嗽不止,恐怕活不过两年,刘大人可否登门去瞧瞧。”

    保守起见,严成锦多说了几个月。

    “你果然懂医术!”刘文泰看破了他一般,激动道。

    他就觉得奇怪,严成锦不通医术,怎么能先后治好皇后和太后的病。

    连用鸡蛋清如此奇怪的方法,都能想出来,不会一点医术谁信?

    “还请刘大人去看看。”

    刘文泰捋着胡须,略作沉思:“本官岂能还是请示过陛下吧。”

    御医给大臣看病,是陛下的一种恩赐。

    没有陛下允许,他不能贸然给傅翰看病。

    ……

    东宫,

    弘治皇帝监督朱厚照的学事,要他写一篇治国策论,朱厚照磨磨唧唧半天,才写出来一半。

    杨廷和道:“有臣在便可,陛下不如回去歇息。”

    “无妨,朕今日看他能作出什么文章来。”

    牟斌走过来禀报:“陛下,刘文泰求见。”

    刘文泰缓步走进大殿,弘治皇帝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他。

    “陛下,臣方才去了严府一趟,听闻严成锦说,傅大人身体不适,恳请为傅大人出诊。”

    弹劾不成,就找人给他瞧病?

    弘治皇帝满脸错愕,犯嘀咕道:“严成锦让你给傅翰瞧病?”

    见弘治皇帝心有疑虑,刘文泰微微抬头:“天凉了,傅大人风寒咳嗽,本来请一般的大夫就好,可严成锦说,傅大人或许活不了两年了,臣想替他看看诊。”

    人命至贵,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刘文泰相信自己的医术。

    弘治皇帝听着觉得离谱,看向朱厚照问:“严成锦会断人生死?”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老高定是忽悠人,不过,老高敢这么说,那傅翰两年后必死无疑了。”

    “为何?”

    两年内,傅师傅不死,老高也会把他弄死的吧?朱厚照知道说了会挨鞭子,老实道:“儿臣瞎说的。”

    弘治皇帝黑着一张脸。

    准许刘文泰去傅翰府上瞧病。

    ……

    傅府,

    傅翰沐浴之后在祠堂上香,身为礼部尚书,对礼制十分推崇,躲过一劫,便在祠堂里告慰先祖。

    “咳咳……”

    傅翰接过下人的手帕,擦了擦手,又接过香。

    “老爷,宫中御医刘大人来了,说是给您瞧瞧病。”

    陛下御赐的?傅翰感动得不能自已,连忙在下人的搀扶下站起来,起身去正堂迎接。

    “怎敢劳烦陛下挂心。”

    刘文泰一边说着,一边瞧着傅翰的面相:“傅大人最近可有什么不适,下官替你把把脉?”

    “嗯!”傅翰把手伸出来,叹了口气道:“喉里发干,胸中闷痛,不思茶饭。”

    刘文泰替他把完脉后,觉得奇怪。

    傅翰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刘大人不妨直说。”

    “好,何时有出现病状?”

    “天凉之后,御医可是看出来什么?但说无妨,若是不说,老夫心中反倒憋的慌。”傅翰薄唇微动。

    刘文泰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出来:“下官去了严府,严成锦说大人余岁不过两年,下官才来府上看看。”

    严成锦那狗东西消遣我?

    傅翰气急败坏,摆摆手:“刘大人请回,这病老夫不看了。”

第203章 说得真准!

    被咒还剩两年活头,搁谁身上也会愤怒,刘文泰并不生气,深以为然道:“傅大人先别生气,别人或许不知,但下官猜测,严大人是懂医术之人,否则岂能悟出云南黑药以及替太后瞧好病?还改良耕牛育种。”

    傅翰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命是自己的。

    “那依你看,本官的病?”

    刘文泰叹息一声:“下官看不出来有性命之忧,先给大人开两幅药吧。”

    严成锦听说刘文泰去了傅府,不知能不能把傅翰吓退。

    早朝的时候,傅翰还上朝,只是偶尔咳嗽,严成锦摸摸掏出了五个人笼嘴,戴上。

    两日过去,吃了刘文泰两副药后,傅翰仍不见好转。

    天越来越冷了。

    路过正阳门时,瞧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一个道士在替人算卦,峨冠修鬓,仙风道骨。

    “停轿!”

    傅翰走到桌子前,坐下便问:“先生会瞧什么?”

    “大人想瞧什么?”

    “安康。”

    道士闭上眼睛,众人知道,这是与某仙人会面,询问阳寿。

    片刻之后,道士睁开眼睛,面露难色:“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大人时日无多,还请尽快准备后事。”

    想不到这道士如此直接,傅翰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吐出四字:“满口胡言!”

    失魂落魄的坐上了轿子。

    回到府中,管家迎了出来:“大人,石山居士请来了。”

    傅翰心中一喜,大步朝正堂走去,一个儒衫纶巾的书生见了他,连忙行礼。

    “你来帮老夫瞧瞧病,有人说老夫活不了两年。”

    汪机伸手搭在傅翰手腕上,皱着眉头:“敢问大人,此话是谁说的?”

    “怎么了?”

    “说得真准!”

    傅翰瞪大眼睛,差点没吓死过去,严成锦那狗东西,竟一语成谶!

    石山居士是坊间的神医,治愈无数,名声极好。

    他这次终于信了。

    “大人好生休养,还是有希望治愈的。”

    ……

    次日一早,天气寒冷。

    弘治皇帝体恤百官,特意命早朝推迟半个时辰。

    大臣们到左右掖门排队时,红日初升,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人群中不时有人传来咳嗽声。

    钟鸣了,进入暖和的奉天殿,大臣们抖了抖身子,感受铺天盖地袭来的暖意。

    严成锦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准备要散朝的时候,傅翰站出来一步:“臣病不能侍奉,恳请陛下恩准致仕。”

    严成锦顿时精神起来。

    大臣们也看向傅翰,傅翰当上礼部尚书还不到两年,竟要致仕?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傅爱卿,朕已让刘太医诊断过,说你并不大碍,不要多心了。”

    庸医啊……

    严成锦忍不住吐槽。

    傅翰涕泗横流,眼睛模糊了:“臣又请了石山居士瞧病,陛下或许不知此人,此人是坊间神医,断言臣活不过两年,臣不怪严成锦,反倒要感谢他,恳请陛下准许臣致仕。”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严成锦这个家伙竟说中了?

    石山居士就是汪机,明朝的一位神医。

    被李时珍推崇,可见其医术之高,此人竟被傅翰请来京城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之中。

    弘治皇帝看傅翰脸色苍白,日渐消瘦,于心不忍:“朕,准了。”

    傅翰跪伏在地上,给弘治皇帝行了一个大礼。

    出了奉天殿,

    严成锦连忙对着傅翰道:“傅大人可否将汪大夫引荐给下官?”

    “你要见他做什么?”傅翰回头看了严成锦一眼,没有了先前的敌视。

    严成锦如实道:“下官想做个体检。”

    “改日吧?”傅翰道。

    “别改日了,就今日吧。”

    傅翰见他坚持,颔首点头。

    傍晚时分,汪机背着药箱来到严府,这是一座很破旧的府邸,没有门牌,四周也无行人可问。

    “傅大人说,没有门牌就对了,应该是这家。”

    汪机轻轻扣了几下门,只听门里传出:“玉泉丸化虫丸月华丸。”

    这是千金方。

    听傅大人说,严府进门需要暗语,汪机道:“琼玉散沉香散鸡鸣散?”

    “你等等,我也不知对不对,要禀报少爷。”

    不一会儿,门开了。

    汪机被迎了进去,院子里四处种有蔬菜,还养着鸡羊,穿过院子来到正堂,瞧见一个书生。

    “严大人好,傅大人说……让学生来给大人做个体检?”

    “对,你帮我把把脉,看看血压高不高。”严成锦伸出手,他以前一年就要去体检一次的。

    如今三年没体检过了……

    “大人气血旺盛,身体比一般人要强壮…”汪机皱着眉头,好奇这弱不禁风的书生,怎会有如此强健的体质。

    每日早起晨练,听到这句话,严成锦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还请汪先生每年这个时候进京。”

    汪机疑惑:“进京做什么?”

    “给本官体检。”

    傅翰准备离开京城,回家乡修养,叫了牙行的马车,将家财全部搬上车,准备运回乡。

    “老爷,汪大夫回来了,严大人也来了,说是来跟您道个别。”

    严成锦?

    傅翰摆摆手,干咳两声:“去把他叫进来吧。”

    不一会儿,管家又跑回来了:“严大人说,不进来,就是想跟你道个别,见了面会伤感,说完便走了。”

    不见面怎么道别?

    严成锦这个家伙消遣本官?

    傅翰差点没被他气死,严成锦这乌鸦嘴,说他只剩两年余寿,汪大夫看了还真是两年。

    严成锦站在傅府门外,并未走远。

    “史料说,傅翰与程敏政舞弊案有关,若能澄清,说不定程敏政还能被起用,如何套出他的话来?”严成锦在等曾鉴。

    同为六部部堂,曾鉴与傅翰有些交情。

    严成锦撩开轿帘,只见曾鉴缓步走进傅府中,半个时辰后,傅翰和曾鉴站在府门前饯别。

    傅翰坐上马车,一行车队离开京城。

    回到府上,

    曾鉴已先他一步来到府里,在正厅喝着茶:“贤侄啊,老夫问出来了。”

    严成锦心中狂喜:“大人请讲。”

    “他说有愧于克勤雄。”

    “只有一句话?”

    你进去半个时辰,一个小时啊!你就问出来一句话……

    严成锦陷入沉思当中。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仔细推演之下,得出三种可能:

    甲:傅翰是程敏政案的黑手,心生愧疚,才说出这句话

    乙:傅翰是程敏政案的帮手,心生愧疚,才说出这句话。

    丙:傅翰与程敏政案无关,因没帮程敏政,才心生愧疚。

    丁:傅翰与程敏政案无关,但知道黑手是谁。

    “有劳曾大人了,曾大人请回吧。”

    曾鉴忽然眼睛发直,目光炯炯,含笑道:“贤侄真能看出傅翰的余寿?”

    “大人……这是何意?”

    “帮老夫也看看。”

    “……”严成锦。

    你还有七年活头,不必担心。

    严成锦没敢跟曾鉴说,怕七年变成了一天。

第204章 琼州拓荒

    旭日东升,霞光满天。

    奉天殿,

    百官林立于大殿中,除了礼部排头的位置少了个人,其他一切未变。

    朝廷的议程一层不变,先处理九边的兵务之事,随后是各地民生,最后是离职申请。

    各地请乞致仕的官员,都会在离职申请环节通报。

    下了早朝,严成锦回都察院,学习弹劾疏奏。

    ……

    海南,

    李康和许进忠终于登陆了,这是一座温暖的岛屿,时至十月,京城必定天寒地冻。

    这里竟温暖如春?

    一个多月的航行,流民和屯田校尉们不堪折磨,此刻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目之所及的一切,郁郁葱葱。

    许进忠露出久违的笑意,问李康道:“咱们开垦哪里?”

    “哪里荒地开哪里。”

    许进忠脸色惨然:“这满岛都是荒地,全开了?”

    李康点点头:“正是,老高兄是这么说的。”

    海南居住着的居民少,又缺乏铁具,开垦的荒地极少,严成锦的本意正是将整个岛上的荒地全开了。

    只种稻米和玉米,其余一概不中。

    “严大人说稻米能一年三种,入了冬也能种,莫要错过时令,待本官将陛下圣谕给各府知县,可随意调用岛上的荒地。”李康道。

    许进忠想起严成锦交代他的,提防土司叛乱抢粮,岛上有不少荒地是蛮夷土司的,陛下的圣谕不一定管用。

    “先去哪一个州府?”

    李康也不知道,道:“你先等本官一下。”

    走到一旁的草丛里蹲下来。

    左右看一眼,四下无人,便将严成锦的书信拿出来。

    只见书信上,有一封写着:登岸后,亲启此信

    李康连忙将信打开:琼州府,海瀚

    “海瀚是什么意思?听着像地名。”李康猜测。

    看到信后还有五个小字:

    阅后,吃了它

    是的,李康发现没看错,正是“吃了它。”

    “老高兄怎知这里没火?”

    李康将纸撕碎了,塞进了嘴巴里,咽了半天才从草丛里跑出来:“水……快给本官水。”

    好心的许进忠连忙递过水袋:“出个恭怎么还噎住了。”

    李康连灌几口水,才将那封信咽了下去。

    “先去琼州府吧。”

    许进忠知道,脚下踏着这片土地便是琼州府的范围。

    是已逝阁老丘濬的故乡,土司相对少一些,在琼州府落脚倒是不错的地方。

    琼州府比北直隶清贫的县相差无几,只是这里能看见大片的荒地,还未铺设水渠。

    流民们和屯田卫将带来的农具搬下来。

    这支队伍,走在哪里都会引起轰动。

    一个土司也不一定能调遣如此多人。

    李康将圣谕送到了琼州府,琼州府知县黎廷玉奉命将鱼鳞图册拿出来。

    “钦差大人,只要不在鱼鳞图册上的地,皆可开垦,只是……有些地被土司私自圈禁,大人要小心啊。”

    “黎大人,琼州府可有海瀚此地?”

    “未曾听闻。”

    李康纳闷了,难道不在琼州府?

    琼州府不提供食宿。

    一切要靠他们自己。

    屯田营善修建和耕种,迅速在琼州野郊开出一小片地方,搭起营房。

    “这片地方是琼州府所辖,明日就开这片地吧。”

    李康放眼望去,至少有万余亩,高低不平。

    许进忠疑惑:“李大人,这片荒地虽湿润,却不是水田,周围也无沟渠,能种吗?”

    “老高兄说,玉米种在旱地里就可以,不用水田。”

    许进忠将信将疑,玉米这名字还是临时起的,大明没种过,监军大人怎么知道能种在旱地里?

    给流民和屯田营分了铁具,除了几个伙夫留在营地里,其余人全部开荒。

    “这地难开,草下压着大石,难怪土司和百姓不要。”许进忠还觉得奇怪,现在了然了。

    驻地没有水源,得走到几里外的一条河流。

    许进忠命人在驻地旁试试,能不能挖出一口井来。

    “大人!是土司!”

    许进忠抬头望去,约莫百来人,穿着奇怪的服饰,朝这边走来。

    “??????”

    许进忠一脸懵逼。

    “他娘的,先拔刀再说,兄弟们!拔刀!”

    千余屯田卫拔出刀剑,白刃耀眼,亮起一片碎光。

    土司们大惊失色,顿时站在原地,不敢靠近,看了那片荒地一眼,又折返回去。

    “土司不得不防,你们几人巡逻,这里草木碍眼,激灵一些。”许进忠吩咐身边几个亲卫。

    李康道:“得去衙门要个通晓土司话的胥吏。”

    许进忠点点头,方才那些土司是敌是友,不清楚,幸亏他机智,先拔刀再说。

    “不过,在贵州云南等地,常有胥吏和土司勾结之事发生,也不能让人放心。”

    许进忠去过贵州平叛,多长了个心眼。

    就算胥吏和土司当面勾结,他们也听不出来。

    “这倒是。”李康忽然想。

    老高兄说的傅翰,会不会是人?

    “应当是我多心了,老高兄从未来过海南,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人叫海瀚?”

    五千余人开荒极快,片刻的功夫,就开出一亩地。

    李康拿来铁锹,将玉米放进去,再将土埋上。

    “这样就好了?”

    “嗯!”

    许进忠心中忐忑,千里迢迢来种玉米,千万别处岔子,“多久能成?”

    “两月余,本官也不得而知。”

    隔着三尺就挖一个坑,每个坑里放下两颗黄金果。

    李康一粒一粒的数,生怕放多。

    这里的地,至少有万顷,带来的玉米不够种。

    “大人,那边的树上有越王头。”亲军将几个大椰子奉上。

    许进忠左右瞧瞧,这玩意儿像木脑袋,硬邦邦的,挥剑劈开一个,递给李康:“这里无水能喝,先尝这个吧,方才你去衙门时,我与小贩买了一个,味道很好。”

    “嗯。”李康不客气地接过来。

    “还有吗?都弄回军营里来。”

    亲军面露难色:“有是有,土司不让摘。”

    八成是土司种的越王头,被他们偷回来了,在鱼鳞图册上,这周围是朝廷的荒地,李康道:“此处应该是黎大人所说,土司私自圈禁的地方。”

    “有多少人?”许进忠问,若人数不多,可以将土司打下来。

    “属下也不知,寨子似乎不在这边。”

    动了土司圈禁的地,必定会起冲突,土司不服朝廷的管治,反抗异常激烈,常年与海南各府摩擦不断。

    许进忠巡视一圈,命属下将营地周围垒起来,用木头搭建几座烽火台。

第205章 举世罕见的大手笔

    经过近两月的时间,良乡的藏书馆建成,高五层,巍峨耸立,磅礴大气,成了良乡最高的建筑。

    藏书馆的东南西北四角。

    有四间巨大的屋舍,摆置上百张台凳,可在这里

    出自严成锦之手,所以,在藏书馆的墙角下,嵌着一块碑:弘治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建成,建筑师:老翁逾墙走,高处不胜寒,打两字?

    (后世,良乡藏书楼的建筑师,成了千古谜团……)

    建楼时,司礼监的经厂同步在印刷,各类典籍印制了大半,五楼还空着,后续的藏书会搬进来,但藏书馆已向天下开放。

    “若两京十三道,都按此规模建筑,不知要耗费多少靡费。”张贤心疼:“举世罕见的大手笔!”

    建这一座藏书馆,花去了八万两银子,掏空良乡库银,还欠着严大人两万多两银子。

    严成锦觉得值得,流芳百世,传诵古今,值得用最好的材料。

    邸报传出,听闻藏书馆的藏书,与宫中相差无几,天下读书人纷纷赶来京城,更确切的说,是赶来良乡。

    “府库还有多少银子?”严成锦问。

    张贤苦着一张脸:“没了,一个铜板也没了。”

    严成锦心里暗想:“那只能租地皮了。”

    “大人又要做什么?”

    “过不了多久,天下书生都将赶来京城,他们住哪里?”

    张贤双眼放光,良乡的客栈,连商人也不够住,许多伙计睡大街上,日后书生一多……

    虽说从它动工起,就能看见,但谢玉真正站在藏书馆前,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日后定会有许多书生来良乡,牙行的后院,可以新建几十间厢房。”

    “大生意啊!”

    良乡的秀才站在楼前,激动的热泪盈眶,清贫如水的良乡,竟出现举世罕见的藏书馆。

    “听闻,此楼是程敏政所建,就是弘治十二年鬻题的程敏政,听闻是家丁鬻题,致使百余考生落榜。”

    “唉,侍郎一职被罢去,想来程先生亦是被牵连。”

    “不管昔日如何,今日之举此乃大善!”

    几个秀才争先恐后要进书楼,却被门皂拦住了。

    “凡进藏书馆者,先去净手池净手,方可进楼。”

    一旁果然有一方不断翻涌的清水池。

    藏书馆,归衙门三班六房的礼房管辖,每层皆有衙役,怕书生将书纸偷偷撕下来带走。

    草棚区,

    程敏政打了一盆清水,洗了一把脸,今日给学生放假。

    “今日为师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揣上五个铜板,程敏政带着梁家两个孙子,去藏书馆。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进出藏书馆的,都是儒裳纶巾的秀才,他们一大两小三个流民站在此处,显得十分突兀。

    程敏政老泪纵横,这是老夫建的?

    巍峨的楼宇,让人心中澎湃。

    “老人家可是要进书楼借阅?”一个秀才站在程敏正旁边,关切道:“不知书楼是否让流民踏足,不妨在下且先帮你问一声,免得唐突。”

    王越东瞧瞧西看看,这藏书楼比文华殿旁的藏书楼还好,贤侄不厚道!

    忽然瞧见藏书楼外,站着一个大流民,两个小流民。

    看着怎么有点像……

    “程敏政?!”

    程敏政错愕地抬头,瞧见王越大步从藏书楼里走出来,连忙别过头去:“在下不是程敏政。”

    王越不怀好意笑道:“别装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下本就是流民。”

    王越一听声就知道错不了:“那你叫什么?”

    “我师傅真的不是程敏政,他叫程青山。”梁小二认真地道。

    程敏政抬起手,一记暴栗,梁小二哇地一声哭出来。

    王越哈哈大笑。

    藏书馆开了一个时辰,四个阅书舍中就有上百个书生,奋笔疾书,藏书虽不能带走,却能抄录一份。

    程敏政登上二楼,看见这到熟悉的书目,心中一阵激动。

    “连詹事府的藏书,也有收录,比江南的万卷楼还齐全。”

    京城的书生陆续赶来,打算在良乡久住。

    梁中的烧饼生意竟好起来,一天的烧饼不够卖。

    紫禁城,

    朱甍碧瓦上覆盖着一层白雪,天寒地冻。

    弘治皇帝召见大臣的地方,从奉天殿移到了暖阁,殿中十分暖和,大臣站着昏昏欲睡。

    周彧老老实实道:“陛下,石景山的耕牛生了,臣花了许多银子买草料,又雇佣工人打理牛房,这靡费……”

    弘治皇帝双眼放光,道:“这些牛犊要好生照料。”

    不给靡费?

    周彧没好气道:“照料不了,臣没银子了。”

    “放肆!”弘治皇帝厉喝一声。

    周彧心惊胆战地跪下来,嘀咕道:“臣没银子了,照料一年的耕牛,臣的俸禄,还不及牛的一半呢…”

    户部尚书韩文道:“陛下,石景山的牛房不能撤啊,不如,将石景山的牛房交付朝廷。”

    严成锦一听就知道,韩文想白嫖,作为朝廷大臣,嗯,是个好官,但站在生意人的角度上,畜生啊……

    百姓为什么不自己开荒,要去租士绅的土地来种?

    正是因没有耕牛!

    一头耕牛使用曲辕犁的耕牛,就能完成同时期西方六至八头耕农的工作量。

    “得让朱厚照再找个新项目给周彧才行,外戚的油还得继续流,不流哪来的银子。”

    弘治皇帝犹豫一番,还是决定给周彧一些补偿,清算八成的靡费。

    下朝后,大臣们退出大殿。

    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萧敬:“宫中的藏书印完了吗?”

    “爷,印完了,送到良乡去了,良乡的藏书馆已开,京城的读书人相竟奔赴借阅。”萧敬恭敬地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点头。

    ……

    东宫,

    朱厚照穿着暖和的袄子,射完一箭,无趣地把弓丢到一旁,入冬后,蛐蛐都找不着了,宫中少了许多乐子。

    “最近宫外有什么好玩的?”

    一旁的太监连忙凑上来:“良乡建了一座藏书馆,比宫中的藏书楼还要气派,才子汇聚,盛景堪比江南。”

    朱厚照嗤笑一声:“读书有什么好玩的!”

    “殿下不知,在藏书馆,有个极为好玩的事,叫斗诗。

    读书人多,藏书馆的书少,两个书生看上同一本书时,便以斗诗取胜!听说有个才子,斗诗九十场,抢了九十本书,未尝一败。”另一个小太监谄媚道。

    “哦?”朱厚照双眼放光。

    “此人叫康海,幼时被称为神童,在武功县极有名气。”

    朱厚照不乐意了。

    “在本宫的片地皮上,有人敢称神童?”

    天下才华,本宫占十斗……

    不对,本宫占七斗,老高占两斗,天下人共分一斗,竟敢称神童?简直是不把本宫这个大神童放在眼里!

    另一个小太监道:“还有一个人,斗诗极为厉害,此人名叫程青山,是个流民,在藏书馆抢了二百三十本书,也是未尝一败。”

    抢了两百三十本?

    朱厚照争强好胜之心被点燃,管他是不是流民,不怀好意笑道:“你们四个换身衣服,跟本宫出宫!”

第206章 神秘的诗神

    京城,天寒地冻,树上结了厚厚的冰柱。

    小冰河期的威力,将京杭大运河的冻住了,漕运被迫停止,来良乡的商人少了许多。

    良乡作为大明的小商品之都,大明的义鸟。

    渐渐冷清下来。

    摩天水车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冬天闹灾荒,饥民占道抢掠,太平车和马车在雪地里难走。

    江南的商人不敢冒险,等明年春再来良乡。

    良乡的官道,变得冷清起来。

    五匹快马奔腾而过,朱厚照驾着快马,飞驰在雪地里。

    良乡,藏书馆,

    四间借阅室挤满了人,书生们奋笔疾书,将借来的书抄在纸上,尽快将书还回去。

    朱厚照来到藏书楼,走进一层,便看见有几人围在一起。

    “殿下,那边有人斗诗!”

    朱厚照兴高采烈过去凑热闹。

    两个书生站在书架前,其中一人稍高一些。

    “兄台,这本丘濬大人编修的《通鉴纲目》,在下也看上了,可否先让在下借阅。”稍高的书生彬彬有礼道。

    朱厚照纳闷了:“《通鉴纲目》这书,坊间的书坊有售,为何还要抢?”

    旁边的书生道:“兄台不知,这本《通鉴纲目》中,有丘濬先生的注释,与其他《通鉴纲目》不同,丘濬先生乃是前内阁首辅,又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得他注释,会有许多感悟。”

    看的是丘睿的注释,并非书本身。

    没想到,本宫平日瞧不上的书,在宫外如此抢手……

    矮书生分毫不让道:“那只好斗诗了,阁下先请?”

    周围的人双眼放光,等了半天,终于开始斗诗了!

    只见,高书生沉吟片刻,走了几步:“

    七客同期贺诞辰,古诗三寿句如新。

    合为一百八十岁,总是东西南北人。

    露洗高松如细雨,风回曲径卷湘筠。

    杏园雅集今重见,良史当筵亦写真。

    啪~

    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周围的人连声叫好。

    “好诗!”

    “好诗啊!”

    矮书生一听便知道,无法吟出这么好的诗,拱手道:“兄台大才,在下佩服,这本典籍,就让兄台先阅了。”

    周围的人倒不觉得丢脸,这高书生名叫黄粱,在藏书馆斗诗小有名气。

    别人没听过,但朱厚照却在宫中听过这首诗,好嘛,你竟然盗别人的诗……

    那本宫也盗。

    众人正要离去。

    “住手,这本书本宫也看上了!”

    朱厚照笑嘻嘻地站出来。

    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那高书生黄粱拱手道:“在下好不容易得来,恕不能想让,斗诗如何?”

    “你先来,还是本宫先来。”朱厚照手舞足蹈。

    “兄台先来吧!”

    朱厚照干咳一声,笑吟吟:“

    紫阁勋名近已休,文章空自压儒流。

    孤舟敢许悬天日,浩气还应射斗牛。

    苏子蛰松遭众谤,杜陵荒草唤穷愁。

    乾坤不尽江流意,回首青山一故丘。”

    一片死寂。

    朱厚照茫然四顾,怎么没人鼓掌?

    “好诗!”

    ”真是好诗!今日听了两首好诗!“

    朱厚照笑着将书接过来,丢给一旁的太监。

    接下来,藏书馆中不时响起一道声音:住手,这本书本宫也看上了!

    一个时辰后,

    小太监的怀里抱着一摞书,跟着朱厚照,从一楼爬到了五楼。

    “快数数,本宫抢了多少本了?”朱厚照兴高采烈。

    “殿下,抢了二十七本了。”

    “才二十七本?!”

    朱厚照不满意地冷哼一声,道:“离那狗屁程青山,还差两百多本!”

    小太监心里委屈,抢了这么多书,再抢,就要被人打了……

    楼下的四间借阅室,传闻着,有人一个内抢了二十七本书,极有才气。

    “咱们先回宫吧,明天再来抢!”小太监问道。

    “陛下若去坤宁宫用午膳,不见殿下……”

    朱厚照踹了他一脚,杨詹士一定会告状,早晚要挨揍,还不如晚点回去。

    “那个叫流民诗神的家伙呢,本宫要他好看!”

    “没瞧见。”

    “殿下,康海来借书了!”

    朱厚照眼中放出精光,道:“在哪里,快带本宫去!”

    一个面如冠玉的书生,从书架上抽走一本书,周围无人上来抢,在藏书馆待久了,都知道此人就是康海。

    “慢着!这本书本宫也看上了。”

    朱厚照背负着手,笑嘻嘻地走过来。

    康海诧异地抬头,只见五个书生走过来,为首那个书生,相貌堂堂:“兄台就是一个时辰内,作了二十七首诗的人?”

    “嗯,你先来还是咱们先来?”朱厚照乐了。

    咱们?

    康海狐疑,五人个一起上?

    “小爷,这次由小的来吧?”一个小太监道。

    朱厚照记得这太监的名字,他叫高凤,在内书院读过书,多次得到司礼监大垱的赞赏,比普通的翰林还有才华,可惜是个太监。

    “嗯,就由你来吧,别丢本宫的脸。”

    朱厚照想让高凤试试此人的才学。

    高凤穿着儒裳纶巾,看起来与读书人无异,得意的问:“兄台先来,还是我先来?”

    “阁下先来!”

    高凤扯着嗓子:“

    浩渺烟波归宿梦,江南夜雨断愁肠。

    一曲相思金山寺,孤帆远影过豫章。”

    高凤念完,旁人拍手称快,顿时傻眼了,“这五个人难不成是江南的才子,竟个个皆有才华。”

    康海皱着眉头,此人的诗还算好,但不算极好,想了想,道:“

    宝靥西邻女,鸣筝傍玉台。

    秋风孤鹤唳,落日百泉洄。

    座客皆惊引,行云欲下来。

    不知弦上曲,清切为谁哀。

    承让了!”

    两首诗高下立判,高凤的诗虽有些意境,但叙述的故事却不完整,康海的却不同,从头至尾是完整的故事,且表达的情感丰富,让人伤感同情。

    书生们颔首点头,有人甚至偷偷将康海的诗抄下来。

    朱厚照笑吟吟地站出来:“且慢,本宫还以为你真是神童,也不过如此嘛,该本宫了。”

    书生们嗤之以鼻,不知这臭屁的书生是谁,看起来却极为厉害的样子。

    朱厚照打开折扇,扇了两下,才道:“听好了,本宫要念了。

    斯文今古一堪衰,吾道真传已作灰。

    鸿雁未高罗网合,麒麟偶见信时猜。

    迅雷不起金縢策,紫电谁知武库才。

    此气那同芳草合,浑沦来往共盈亏。”

    康海听罢,一时间沉浸在诗文中,愣了许久,随后双手将刚到手的《礼经大义》奉上。

    朱厚照笑嘻嘻道:“承让了。”

    良乡衙门旁边的小院,

    张贤来找严成锦:“严大人,藏书馆有人捣乱,只抢书,不看书,此人连康海都斗败了!”

    这两日藏书馆流传。

    流民诗神程青山,经纶才子康德涵。

    康海不仅是大明前七子之一,还是弘治十五年的状元。

    谁把他斗败了?

    “张大人把他抓起来就是,找本官作甚?”严成锦若无其事。

    能抓吗?

    能抓本官早就抓了!

    张贤面露难色,期期艾艾:“他还带了四个才子,此人……叫朱小寿。”这么提醒,大人你懂了吧?

第207章 世上再无八虎

    朱厚照抢了康海的书后,逢人遇见他,干脆直接双手奉上。

    “没劲,那个叫程青山的流民呢?”

    “程青山今日似乎没来。”小太监特意留意,没见有流民。

    严成锦来到藏书馆,瞧见朱厚照带着四人,各自抱着一摞书。

    “天雪天,道阻且滑,殿下怎么来良乡了。”

    朱厚照浑不在意,道:“宫里闷,本宫听说良乡斗诗好玩,就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流民程青山?本宫想找他斗诗。”

    严成锦脸色凝固。

    “殿下斗不过他的,还是不要找他了。”

    朱厚照不乐意了:“为何?”

    因为他是你师傅程敏政,你那两把刷子能斗得过吗?严成锦道:“大雪闹慌,流民到处乞食,或许去他处行乞了吧。”

    朱厚照只好作罢,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就要挨揍了。

    “高凤,你去牵马,本宫要回宫了。”

    “等等!”

    严成锦看向朱厚照身后四人,四人身穿儒裳,头戴纶巾,但仔细看,要比读书一般的书生,要细腻许多。

    “你是宫中司礼监伴伴高凤?”

    朱厚照心中一喜:“他们是内书院的四大才子,学问做得好,萧敬安排陪本宫读书,这是高凤,这是丘聚,这是罗祥……”

    严成锦微微一笑:“那这位一定是魏彬魏公公了吧?”

    一旁的太监欣喜:“严大人认识咱?”

    八虎来了四虎?

    全凑齐了……

    这四个太监,个个不简单。

    魏彬会武艺,掌权后,他总掌京营中的三千营。

    高凤是内书院毕业的高材生,毕业直接分配工作那种。

    丘聚是内侍的头头,武艺高强。

    罗祥啥都会一些。

    “不如四位公公一起去牵马,本官与殿下有话要谈。”严成锦道。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老高,为何本宫身边有太监时,你总有话要说?”

    “严大人有话,不妨在这里说,咱是殿下身边的长随太监,也不是外人。”高凤道。

    “殿下今日胜了几人?”严成锦问。

    朱厚照得意一笑,道:“本宫连斗二十八首诗,胜二十八人,只差程青山了,老高你摇头是何意?”

    “臣见过程青山,此人聪慧无比,殿下斗不过他,还不要寻他了。”

    朱厚照眯着眼睛,老高这家伙,又开始忽悠人了。

    “臣有一题,程青山眨眼便猜出来了,殿下却不一定猜得出来。”严成锦开始洒鱼饵,朱厚照这厮的软肋,便是好斗。

    “你上回说的袋鼠,本宫便不服气,说说看,本宫不信,这天下有人能比本宫聪明!”朱厚照认真起来。

    “那好,臣问殿下,东的尽头是哪里?”

    朱厚照想了想,斩钉截铁:“是海!”

    “西的尽头又是哪里?”

    “西域的蛮国!”

    “南的尽头又是哪里?”

    “还是海!”

    “北的尽头又是哪里?”

    “无尽的草原。”

    严成锦摇摇头,道:“殿下全答错了。”

    朱厚照一脸错愕,高凤四人觉得太子答的没问题,高凤呵斥道:“严大人,休要戏弄殿下!东的尽头便是海,你竟敢欺弄!”

    朱厚照却陷入沉思,看向严成锦:“你说是什么?”

    “东的尽头,还是东,西的尽头,亦是西,南的尽头,还是南,北的尽头,亦是北,这天下,是圆的。”严成锦道。

    地圆说被证明还有十九年,麦哲伦将出海,证明这一说法。

    若大明先一步出发,那……

    “殿下若不信,可派高公公从东出发,丘公公从西边出发,罗公公从南出发,魏公公从北出发,若他们终有一天相遇,便说明,臣说的没错。”

    高凤呵斥道:“好你个严成锦!咱就说殿下身边的伴伴,为何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原来是你使的坏!丘聚、魏彬,你二人将他抓起来!”

    丘聚和魏彬刚要动手,暗处冲出来一队锦衣卫。

    接着,又冲出来一堆家丁。

    再接着,又冲出来一波衙役。

    “这……?”

    高凤等人吓得目瞪口呆,一个御史怎么会有锦衣卫跟着?

    朱厚照却好奇:“老高,你怎么知道天下是圆的?”

    弗朗机的,出来接锅了……

    “臣当然是听弗朗机人说的,良乡有许多弗朗机和大食人往来,臣又是好学之人。”严成锦道。

    朱厚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本宫如何信你?”

    “臣若欺瞒,便做殿下的第六位勇士。”

    朱厚照双眼放光,“高伴伴,你等跟本宫回宫,准备行李出发。”

    “殿下,奴婢的身子……”

    “若是敢不去,本宫自有办法惩治你们!老高,只要他们回不来,你就做本宫的勇士?”

    朱厚照你还是人吗?

    为了让我做你的勇士,竟想让他们回不来。

    “殿下何须回宫,良乡就有马车和干粮,尽早出发,尽早相遇,东南西北各有神物,殿下稍等。”

    严成锦画了四幅图,道:“还望四位伴伴,顺路将此物取回来。”

    丘聚和微彬等人吓坏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一刻钟后,四辆马车准备好了干粮,驮着高凤四人,朝四个方向赶去。

    “麻烦停一下,严大人,算咱求你了……”

    “严大人,咱错了!”

    “严大人,高公公不行了……”

    “拖下来,埋了吧。”

    “殿……殿下,奴婢又行了!”

    严成锦叹息一声,从此天下,再无八虎。

    朱厚照回宫,锦衣卫紧跟随左右,一路护送他回宫中。

    这几日,程敏政没去藏书馆,呆在家中教导学生。

    却有慕名程青山的书生,前来拜访他。

    “不成想,先生大才,处境如此落魄。”

    “何须在意这些,你叫什么?”

    “学生康海!”

    ……

    严成锦猜得不错,大雪下的有三尺厚,马车压根走不了,来良乡的商人少了大半成。

    没了生意,工坊无法开工,流民就要断几个月工钱,街上推烧摊的流民小贩也没有收入,待在家中。

    大雪纷飞,草棚区占据了千余亩地,有一半流民知道程青山,不用去上工,便纷纷来找他说书。

    “青山,都等你说书呢!”

    “两个小兔崽子!一边玩去,反正也考不上,别耽搁咱们听书。”

    流民堵在程敏政的草棚前。

    梁小一和梁小二偷偷看向先生,想听先生说书。

    程敏政微微蹙眉:“你们今日为何不去上工?”

    “唉,大雪害的,东家说仓库里屯着存货,没人来良乡,卖不出去,没银子结工钱,让咱们回来歇着。”一个流民道。

    程敏政沉吟几声,昨夜也听老梁说起,没有商人和伙计来,烧饼都卖不出去了,想给这两小崽置袄子,一直舍不得。

    “且等今夜,我去凉亭开讲。”

    大明律还有一半没讲完,包公怒断天下公案没有,只能编到稿子里。

    流民喜滋滋地搭棚子去,天亮了,凉亭四处受风,围起草棚子能暖和些。

    程敏政身上穿了好几件破衣服也觉得冷,嘀咕:“天凉了,贤侄也不知给老夫置一件袄子。”

    置办新衣极有可能会暴露,教化流民的计划将前功尽弃,贤侄慎重也是应该的。

    这么一想,便原谅了严成锦。

    哈秋!

    “他娘的!子堂这狗东西在京城,也不知给我送件袄子来!”程敏政没好气咒骂。

第208章 万全之策

    都察院,

    严成锦铺开白纸,画出流程思维导图。

    “京杭大运河北起通州,若是将良乡挖出一条河道,与卢沟河相通,就汇入了京杭大运河。”

    良乡作为大明的小商品中心,天下的义鸟。

    有内港作为运输的渠道,良乡,势必会成为北方的“江南”。

    “建造藏书馆,掏空了良乡的府库,要向陛下要靡费。”

    分析后,严成锦犯难了。

    陛下恨不得将国库含在嘴里,怎么让他吐出银子来?

    “我若提起要银子,此时,韩文定会跳出来反对,想要国库的银子,还得过韩文这关。”

    顿时,白纸上又多了一个小boss拦在路上。

    严成锦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个御史抱着一大堆资料典籍,从库房里出来,踉跄走回值房。

    一声厉喝,差点给他吓死。

    “方学!你将典籍抱出来做什么!”戴姗气急败坏。

    御史回过头,惭愧道:“大人,是老高兄要,让我来取……”

    严成锦来都察院之前,他是都察院的金牌御史,严成锦来了之后……

    一切都变了啊!

    连大人也对他大呼小叫了。

    翻开几本典籍来看,戴姗心中疑惑,这家伙要十三道御史传回的运河记载做什么?

    背负着手,大步走进值房,东窗有个文静的御史正在写写画画。

    又在赶业务呢?

    戴姗老脸笑出褶子:“成锦啊,弹劾谁呢?”

    “下官,在想向陛下请奏,将良乡连接入京杭运河中。”严成锦恭敬道。

    方学连忙把典籍放在书案上。

    戴姗想不明白:“你上奏就是,将这些典籍搬出来做什么?”

    “下官要将这些典籍看完,再上奏。”

    你丫脑子进水了吧?

    但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

    戴姗连忙道:“贤侄啊,不必如此慎重。”

    严成锦颔首点头,手却很老实的翻开典籍,逐一查看。

    见劝他也不听,戴姗摇摇头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却听见身后响起:

    “方学兄可知道,韩文大人家住何处?”

    戴姗回头来,气得跳脚:“你上奏,打听韩文的府址做什么?”

    “下官只是随口问问,大人不必如此慎重。”

    等戴姗走后,方学小声对严成锦道:“老高兄,现在可以教在下弹劾之道了吧?”

    “弹劾不过两字而已。”

    “哪两个?”

    严成锦凑到方学耳边,说了两个字,方学面色凝固。

    ……

    下了早朝,

    弘治皇帝看到良乡知县张贤的疏奏,内阁票拟,等他批红。

    “良乡请奏要开凿水路?”

    定然又是严成锦的主意,此子不敢直接谏言,便让张贤谏言。

    弘治皇帝吩咐一旁的牟斌:“让严成锦自己来。”

    严成锦拿着一副草图,来到暖阁觐见弘治皇帝:“陛下,臣恳请挖通良乡至卢沟河的河道。”

    “良乡要开河运?”李东阳诧异。

    良乡拥有许多的小商品,漕运是大明主要的运输通道,良乡可以通过卢沟河加入到漕运当中。

    弘治皇帝若无其事道:“良乡开漕运,可是为了疏通江南一带的商路?”

    严成锦准备祭出精心准备的第一个理由。

    “是为了疏通南北的商路,也是为了养活良乡的流民,入冬之后,来良乡的商人少了,仓库和塌房里囤积着旧货,工坊无法开工,流民就要挨饿。

    若让流民去挖良乡到卢沟河的水道,就有了生计。”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此事你决定便好,不必禀报朕。”

    “陛下,臣是来要靡费的……”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动,前朝当年开漕运河道,动用了数以万计的流民,只是光给口粮就动用了无数靡费。

    “为何不运到通州,再走漕运?”

    严成锦早就料到,一提靡费,陛下必然不会爽快,“通州距离良乡足有,六十多里,且通州河港常有运粮的官船,臣怕会妨碍市舶司,陛下是不是不想出靡费?”

    你这小兔崽子!

    有你这么问的吗?

    弘治皇帝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李东阳和谢迁故意低下头,不去看陛下的脸色,省得陛下尴尬。

    严成锦站在殿中。

    今日来要银子,每一句都仔细推敲过,只有说出这句话,陛下才有可能给靡费。

    韩文打起精神来,道:“开水路要耗费许多银子,且如今冰冻三尺,何不等明年开春后再凿开?”

    严成锦料到问银子定要过韩文这关。

    “明天开春,商人们便开始通商,那时候再开水路,要损失的许多银子,如今土还冻得不深,流民人多,定能将水路开凿出来。”

    “要多少靡费?”弘治皇帝问。

    “五万两银子。”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花五万两银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将五万两银子砸在一个小县城上,总有种打水漂的感觉。

    “良乡一年的税银才纳多少?不行!赔本了!”韩文气急了一口回绝。

    李东阳假装没看见了严成锦的求助信号。

    “那……臣再想想。”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良乡水路一开,还要增设市舶司的官职,这样一来,花的银子就多了。

    走出暖阁,严成锦笃定弘治皇帝不反对,也不赞成,只要搞定韩文,就能拿到靡费。

    “都察院弹劾韩文的疏奏,几乎都失败了,可见韩文官声极好,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极高。”

    史料上,关于韩文的记载多为夸赞,是个清直之人。

    不能送银子,便只能弹劾了。

    身为御史,弹劾是本职工作,若是行贿,反而有可能招致祸患。

    良乡的漕运,严成锦是一定要开的。

    “可是韩文有什么弱点可以弹劾?”

    史料不可尽信,他对韩文了解少之又少。

    下值回到府上,严成锦命人把王越请来,道:“大人对韩文可有了解?”

    “韩文乃是北宋宰相韩琦之后,官声不错,他还弹劾过我与马公来着,可不是什么好鸟。”

    听王越说了半天,严成锦也没找出韩文的缺点来。

    “贤侄要弹劾他,直接向陛下上疏就是,何必如此慎重?”王越道。

    严成锦不会贸然弹劾。

    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程敏政!

    程敏政和韩文是同年,两人都是成化二年的进士,私下也有交情。

    到了夜里,严成锦便收到程敏政的回信:

    “韩家在洪洞是朱门绣户,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有些富家子弟的习气,偶也去喝花酒,不过,多选僻静幽深之地,京城有一座集贤楼……”

    严成锦知道,韩文家境非常殷实,生出来就能当国民老公那种。

    只因罚米法导致家境衰败。

    刘公公真是个有才华的人,喜欢搞创新,发明了许多刑法,罚米法就是刘瑾发明的。

    罚米法是按犯罪之重,来定罚米的数量和输送的远近。

    不仅要上交罚米,还要出银子,把米送到指定的边境。

    刘公公指定的地方,肯定不会太近。

    直接把韩文罚得倾家荡产了。

    愣是这样,韩文也没跪舔刘瑾,可见其清直和刚正,不过倒是给了严成锦一个弱点,韩文极为爱惜名声。

    “知道集贤楼在哪儿吗?”

    何能倏地一下惊了:“少爷,那是喝花酒的地方,夜深了,您要出门吗?”

    “准备轿子,多带几个家丁,本少爷要去一趟。”

第209章 臣以尚方宝剑做保

    少爷行事,不多问。

    何能知严成锦要夜里出行,便去王府将王越请来。

    王越疑惑:“贤侄要去集贤楼做什么?那里是些穷秀才呆的地方。”

    当然是为了“偶遇”韩文……

    到了集贤楼,严成锦下了轿子,几个姿色不错的美妇在楼前卖弄,想不到韩文竟会来此地喝花酒。

    戴上人笼嘴,严成锦踏进集贤楼,大堂里吹拉弹唱,翩翩起舞。

    在一处偏僻的雅座中,果然看到身穿华服的韩文,似在欣赏诗作,一旁的丰腴女子执笔全神贯注,在写些什么。

    青楼不乏才艺出众的女子,沦落风尘后,吸引许多文人前来交流探讨。

    “真巧?”

    韩文看见严成锦时,惊得合不上嘴,一向淡定的他竟变得有些慌乱起来。

    “不是严大人想的那样,本……吾不是那样的人。”

    等艺伎起身退了出去,严成锦才道:“下官知道,当户部尚书压力大,来放纵一下,乃人之常情,其实,下官也不是那样的人。”

    大明又非一夫一妻制,逛青楼算不得什么。

    严成锦很开明。

    韩文却惊得四望,所幸近处无人。

    严成锦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遇上了,下官想跟大人商讨,良乡开水路的事。”

    纵然被撞破了,韩文还是板起脸:“靡费太多,户部也支不出来。”

    “夏税刚过,正是府库充盈的时候,太仓库怎么会没有银子?”

    “开了漕运,明年年末的秋税,良乡定能纳上来六万两银子,韩大人赚了。”严成锦道。

    严府也能拿出五万两银子,只是一下子搬出来这么多银子,必定会引起锦衣卫的警觉。

    韩文没好气道:“你是故意跟着我来此的吧?”

    严成锦点点头:“下官可以代良乡写一张欠条,明年秋粮时,定会还户部六万两银子。”

    韩文若有所思,一个县城交六万两商税,堪比一府之税了。

    “本官不给,你是不是还要弹劾本官?”

    严成锦从胸口掏出一份弹劾疏奏,韩文大惊失色,这狗东西连疏奏都写好了?

    慎重起见,严成锦准备了三个对策。

    韩文是大明少有的清直官员,由他来把持户部最合适,倒不想逼得他罢官。

    “你写欠条吧。”

    严成锦又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

    “……”韩文。

    连欠条都写好了……

    接过来一看,韩文不禁诧异:“为何落款是良乡的张贤?”

    “张贤是良乡的知县,当然要由他来落款。”

    韩文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本官来此,只是为了切磋诗艺,严大人不要胡乱弹劾,招来误会。”

    “下官一向守口如瓶。”

    ……

    清晨,霞光万道。

    等下了早朝,韩文来到暖阁面圣。

    “陛下,臣恳请开通良乡至卢沟桥的水路。”

    弘治皇帝脸色复杂无比:“爱卿不是驳回了严成锦的请乞,怎么自个儿却请乞?”

    韩文面色羞红,还不是让严成锦那家伙在青楼撞见了,“昨夜严成锦给臣一张欠条,明年秋粮,良乡上缴六万两税银。”

    李东阳心中一动。

    一个漕运的榷关一年也收不到这么多银子。

    弘治皇帝心头如古井落入大石,却按下不表:“你怎么知道?”

    “臣派人调查过良乡户房的账目,良乡入账高达十七万两银子。”

    “十七万两!”弘治皇帝失声道。

    严成锦那家伙总跟朕说良乡清贫……

    “这么多银子花到哪里去了?”

    韩文深吸一口气:“陛下放心,良乡并未贪墨,给流民采购铁具,清缴夏税,加上建藏书楼,便花去了这么多银子。”

    他听到这样的账目时,也吓了一跳。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宣严成锦和张贤来见朕!”

    “陛下,张贤远在良乡,一时半会儿恐怕……”

    “宣严成锦来见朕!”

    小太监急忙跑去都察院的衙门,弘治皇帝在殿中等了近半个时辰,不见严成锦来。

    “这个家伙,怎么还不来!”

    李东阳犯嘀咕道:“此子定是听闻陛下盛怒,才故意拖延。”

    弘治皇帝恍然,是了,此子异常慎重,怕朕砍了他的脑袋,才故意拖着不来,“萧伴伴,你去把他带来。”

    片刻之后,严成锦大步踏入大殿:“臣严成锦……”

    “良乡收了那么多税银,为何不上缴太仓,你竟私自挪用税银,可知何罪!”弘治皇帝声音中夹杂着怒意。

    严成锦无情地献上两幅草图和一把尚方宝剑,一块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老脸猛地一抽:“你方才……回府取尚方宝剑了?”

    “陛下圣明。”

    韩文脸色怪异,这肮脏的免死金牌交易,他都懂。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看向两幅画,一副饿殍遍地,惨无人道,一副安居乐业,繁荣鼎盛。

    “这是什么?”

    “若将税银交上去,第一幅图便是今后的良乡,若将税银留下来,第二幅图便是今后的良乡,良乡实在太清贫了。”严成锦偷摸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银子大多花在藏书馆上了,衙门的户房有账目。”

    弘治皇帝心中隐隐作痛,宫中修缮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银子。

    “开通了水路,明年秋粮能收上来六万两银子?”

    “是。”

    弘治皇帝知道这家伙谨慎,暗中加了两万两,道:“朕且不跟你计较,明年秋粮收上的银子,不止六万两吧?”

    一年到头,其实能收上来十二万两。

    鉴于陛下每次都会给他加两成,严成锦早已压缩了五成,陛下加两成,也还剩三成。

    “陛下同意户部拨银?”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这张欠条由朕来保管,收不上来,朕找你算账!”

    “臣以尚方宝剑做保!”

    李东阳脸红的低下头去,反正这辈子是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这个家伙是他的学生了。

    ……

    张贤组织流民,准备在良乡开出一条水路来。

    良乡有一条芡尾河,将河水引过良乡县城,连同卢沟河,良乡的漕运就开成了。

    “这是水路图,按着图上的水路来挖,一日三顿管饭,还给发三文工钱。”

    张贤看了一眼,这条水路从良乡的摩天水车经过,一直沟通到卢沟河。

    “下官这就去办。”

    冬天流民的草棚漏风,呆在屋里跟呆在外头,差别极小,干活还能让身子缓和起来。

    听说管饭,流民们拿着自家的铁具,前来衙门报名入役。

    冬天总算有个生计了。

    ……

    今日批阅完疏奏,弘治皇帝决定去詹事府一趟,萧敬边走边道:“陛下,有一事奴婢觉得十分蹊跷,奴婢派给殿下侍读的奴才,全都音讯全无。”

    弘治皇帝心中微微一惊,回头问:“有这等事?”

第210章 一鸣惊人

    詹事府,

    杨廷和在整理太子出阁讲学的讲义,听闻门子通报陛下来了,连忙出来接驾。

    “太子呢?”弘治皇帝蹙眉扫视众人一圈。

    “太子……恐怕是出宫去了。”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道:“太子性子顽劣,但却极其聪慧,朕和皇后只有太子这一脉,杨爱卿要辅导他做个好太子,将来做个贤明的帝王。”

    陛下竟不责怪他,杨廷和诚惶诚恐,老泪纵横:“是,臣记住了。”

    弘治皇帝走后,皇恩在胸中难以平静,杨廷和决定去良乡一趟。

    “太子成日去良乡,本官便看看,良乡有何值得留恋之处!”

    出了宫,回到府上。

    杨延和让管家准备马车,去良乡把太子请回宫。

    良乡,藏书馆,

    书生喜欢来此看书,不仅是因为书目多,更是因为天下州府的才子尽数聚集于此,可以交流讨教。

    朱厚照抢书抢上瘾,原来有学问还能这么玩,逢见人拿书,便喊一句:慢着,这本书本少爷也看上了。

    书生拿他没办法,斗诗又斗不过,此人不知从何而来,总有无穷无尽的诗,张口就来,只好躲着他走。

    “慢着!这本书本少爷……”

    朱厚照还没说完,那人已双手将书奉上。

    这几日,除了遇到何锦明、杨慎几个稍微有骨气的,其余人直接投降,让他感到十分没劲。

    “程青山?”

    程敏政带着两个学生来图书馆,听闻又人喊他,回头却看到了太子殿下,连忙低下头。

    朱厚照见他不应,便走过来笑嘻嘻道:“你快去借书,本宫要抢你的书!”

    一年不见,太子还是这般行事无状。

    程敏政唏嘘一声,低着头道:“老夫今日不借书。”

    朱厚照有点懵了,不借书如何跟你斗诗?

    “那本宫借书,你来抢本宫的书?”

    “……”程敏政故作不语。

    前额垂落的头发,遮住他大半脸,蓬乱肮脏,脸上的美髯须许久没有清理,殿下认不出他来。

    “明昭,应宁,咱们回去了。”

    梁小一和梁小二恋恋不舍起身。

    “本宫好不容易等到你,今日要和你斗上一斗。”朱厚照春风得意拦着他。

    程敏政看走不了,便道:“阁下先来吧!”

    朱厚照喜笑颜开,背负着手念道:“

    轻阴小雨夜连晨,中使传呼散紫宸。

    天气薰蒸疑作暑,风光回转欲留春。

    班分辇道花迎佩,仗出宫墙柳映人。

    独喜联镳归去早,六街消尽马蹄尘。”

    周围的一片死寂。

    书生们摇头叹息,此人虽可恶,作的诗却是真的好!

    程敏政差点没气死,太子殿下念的,是他写的诗。

    这首诗在东宫詹事府中,他曾吟诵过,流传不广,极少人知道是他所作,太子是他的学生,自然倾囊相传。

    朱厚照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流民,是昔日的师傅,乐着催促:“快点,该你了。”

    程敏政想了想:“

    风逗黄云涨麦川,井分新绿绕瓜田。

    童穿墙缺携壶到,客趁堂虚借榻眠。

    乐憩午阴怜困马,预传秋律爱鸣蝉。

    城楼咫尺忘归晚,多少诗情落照边。”

    书生们纷纷抄录下来,朱厚照想不到此人如此厉害,抓耳挠腮之际,一人挤着人群走出来。

    “门生唐突,兄台见谅,我见阁下诗才不凡,就由我来与阁下斗诗吧。”

    朱厚照抬眼一看,这臭屁的家伙不正是杨詹士吗?

    一介流民怎会有如此高的才华,杨廷和打量着眼前的流民,却看不出什么来,道:“

    神武挂冠归旧隐,赤松相伴话长生。

    车前紫气青牛引,天上新声彩凤鸣。

    军务不关惟白战,醉乡何处是乌程。

    太湖合是逃名地,画舫弦歌自在行。”

    书生们瞠目结舌,惊呼声一轮高过一轮。

    此人大才,难怪教出朱小寿这样的才子,有书生自告奋勇,走上前几步,道:“不知前辈还收不收门生?”

    杨廷和摇摇头,颇有些期待望着程敏政,有些轻视:“该你了。”

    这便是顶替了他的詹士之位的杨廷和?程敏政知道此人,中进士比他晚十三年,颇有才学。

    “去年君家会邻曲,芙蕖花红池水绿。

    今年君死藤束棺,芙渠花落池水寒。

    明年花开对新主,太息人生几何许。

    楚些招君君不来,斜日虚堂泪如雨。”

    杨廷和大惊失色,这个流民究竟是何身份,轻而易举就对了出来,一旁的书生尽管知道程青山的才学,还是忍不住惊叹。

    “天下年纪与我相仿的大才,岂会没有名声,你是程敏政?”

    在藏书馆借阅的多为应考的书生,听闻了程敏政的名字,顿时心中大惊。

    朱厚照觉得有点奇怪,杨詹士再不中用,也比一个流民强。

    严府,

    严成锦提起笔给老爹写信:儿在京城安好,年关又将近了,爹在边陲戍守有功,爹今年可否向陛下请乞回京,我父子二人得以团聚?爹答应儿,中举后便给儿说媒,如今媒人门榄踏破,只能以父母之命拒之,爹勿怪。

    若岁末不能归京,还望爹在边陲谨慎一些,入冬易闹灾疫,爹别被传染了,若不慎被传染,便写信传回府中……算了还是别写信回来了,容易将病疫带回来。

    呃……写给朝廷,儿在都察院任事,自会知晓。

    山遥路远,望爹保重,戍守好边关,这样儿才好向陛下请功。

    何能小跑着进来道:“少爷,程敏政被太子殿下发现了。”

    “打死了吗?”

    “没有,维护程敏政的书生不少。”

    藏书馆是以程敏政的名义所建,看着程敏政的书,还辱骂他,书生干不出来这么没脸皮的事。

    “让王大人帮本少爷捎这封信给老爷。”

    何能连忙点头。

    京城大雪纷飞,宋景偶尔上门来托严成锦捎信回乡,其余时间,在曾府埋头苦读。

    朱厚照没想到,那个流民是程青山,回到京城就来严府。

    “老高你竟坑程师傅,让他当流民?”

    “殿下误会了,臣是帮他洗涮名声,感化良乡的流民。”

    严成锦有点意外,朱厚照竟是个有良心的人。

    程敏政此举之后,怕是顺天府许多书生会为他说话,公益的力量在大明也有用武之处。

    回到宫中,朱厚照被宣到乾清宫,一日之内消失了四个太监,终究被父皇发现了。

    “朕问你,这些太监去哪儿了?”弘治皇帝站在朱厚照跟前,压抑着怒意。

    “儿臣也不知道……”

    朱厚照说的是实话,他真不知道这些太监去哪儿了……

    “朕听东宫的伴伴说,你准备了马车,让他们出宫?”

    朱厚照目光闪烁,定然又是萧敬那狗东西告的状,等本宫当了皇帝,第一个让他好看。

    “父皇想揍儿臣,何必找他人做借口,来吧,儿臣准备好了。”

    ……

    晚朝,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等着下值回家吃饭。

    各衙门皆做了工作总结,翰苑大学士汇报《大明会典》的编修进度。

    年关将近,又是升职加薪的时候。

    各衙门格外卖力,生怕勤勉节俭的弘治皇帝看不见。

    朝中有两个权柄滔天的职位虚席以待,吏部尚书屠滽和礼部尚书傅翰致仕,这两个位置空了出来。

    严成锦也想升官,但纵使陛下有意提拔,也不可能把他放到六部部堂的位置上。

    除非陛下被雷劈了一下,短路了。

    “老爹升迁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位置空着,倒是可以争取一下。”严成锦心中考虑。

    想当上右佥都御史,还得找点业务。

    仿佛知道他们都察院要搞年底大抽查般,许多大臣谢绝门客,几乎不与外界往来。

第211章 志在必得

    晚朝正要散去时,一个小太监忽然小跑进来。

    “陛下,宣府巡抚都御史雍泰命亲兵押回了两人,是宣府的参将李稽和王杰,雍泰状告此二人克扣粮饷,请陛下定夺。”

    李东阳猛然一惊。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向李东阳,这里头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

    与李东阳有关!

    这个案子不是交由刑部,就是交由都察院处理,只有特殊情况,才交给锦衣卫。

    若能将此案破开,升右佥都御史就有几分把握。

    “大人,接活。”一个慎重却不刺耳的声音响起。

    戴珊反应过来,站出来一步:“陛下,不如将这个案子交由都察院审理?”

    “陛下,此案应当由刑部审理。”刑部尚书闵珪站出来。

    年关了,各部门都在抢活,严成锦断然不会让刑部抢去:“陛下,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道声音极有特色,轻重缓急拿捏得当,让人生不起气来。

    一听就知道是都察院那个谨慎的家伙。

    “你说!”弘治皇帝带着怒意,并非是冲着严成锦,而是冲李稽克扣军粮一事。

    “各府州的御史,皆归于都察院,既然是由雍泰发现,应当由都察院衙门来审理才合情合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就交由都察院衙门吧。”

    散朝后,回到都察院衙门。

    戴姗召集各御史开会。

    “克扣军粮一事重大,陛下心中焦急,定要尽快审理出来,你们谁助老夫审理。”

    严成锦道:“不如就由我和方学来协助大人?”

    “大人,严成锦年少,写弹劾疏奏尚可,查案子恐怕不如我与张津。”说话的御史命叫文森。

    严成锦看过他二人的资料,文森和张津皆为成化朝的进士,而他和方学是弘治朝的进士。

    资历自不如他们两人,提出异议也正常。

    “大人,有我与方学在,三日之内,有四成把握破案。”

    文森和张津摇头轻叹,才四成把握。

    戴姗知道严成锦的规矩,暗自加了两成,六成!不低了。

    “嗯,你二人随我入衙审问吧!”

    严成锦却道:“大人稍等,下官要先做准备。”

    半个时辰之后,戴姗气急败坏:“成锦啊,只是审两个犯人罢了,不必如此慎重,都快要下值了。”

    “此事牵连太多,还是慎重一些好。”严成锦写了一大堆资料,纸条递出:“敬之兄,劳烦将这些资料搬出来。”

    天亮等到天黑。

    戴姗气得拂袖而去,只能明天再开堂了。

    方学站在一旁,疑惑:“老高兄,审问这两个犯人,你将他们的原籍要来做什么?”

    “还是了解清楚一点好。”

    “老高兄又把宣府的军粮账册搬出来做什么?”

    严成锦摇摇头:“敬之兄问得太不慎重了,怎么能不看案宗就下手查案,万一有同党作祟,且不徒劳?”

    “可老高兄为何把戴大人的资料也翻出来?”

    “戴大人审理此案,怕他与王杰等人有私。”

    “可你……为何把我的也翻出来……”

    “怕你与王杰私通。”

    “……”

    方学面色木然,对慎重二字产生了怀疑。

    次日清晨,严成锦没有上朝,与方学来到都察院衙门。

    戴姗坐在高堂上,衙役们手持仪仗站在两旁。

    台下押着李稽和王杰两人。

    “李稽,王杰,你们二人可知罪?”

    李稽和王杰摇摇头,道:“不知。”

    “你们二人克扣了士卒的粮饷,没有粮饷,士卒就要吃草根,草根没有营养,士卒身形消瘦,没有力气,鞑靼人来犯便无力抵御,丢了城池,就是卖国通敌的大罪!”

    李稽和王杰差点吓尿了。

    克扣军饷,也能说成卖国通敌?

    二人茫然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有个带着人笼嘴的家伙,站在戴姗旁边。

    看不清容貌,声音似乎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说得对,你二人此举,与通敌无异!”戴姗怒骂一声,心下却暗夸严成锦说得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稽和王杰油盐不吃。

    “来人,重打五十大板!”戴姗气急败坏敲着惊堂木。

    严成锦知道,戴姗没啥性子听这两人胡扯。

    “大人,不如先将他们押入大牢,下官再查一查案宗资料。”

    还查?

    戴珊侧过头,没好气道:“只是两个小小参将,不必如此慎重。”

    “下官,还是要查一查的。”严成锦正色。

    李稽和王杰被打了三十大板,依旧不肯说,被拖入大牢。

    无人之际,王杰对着李稽小声道:“无需担心,三日之内必有人来救咱们。”

    “大哥说的这个人是谁?”

    “当朝最有权势的人,至于身份,不能告诉你,等着就是,咱们死不认罪,三日内必定出狱。”

    从都察院衙门出来,严成锦和方学去了李府一趟。

    “老高兄为何要来李府?”

    “来确认一件事。”

    李东阳进宫当值了,并不在府上,严成锦又看见了李清娥,这次是专程来找她的。

    “来得有些唐突,不知老师不在府上,找老师是想问,老师的是否有一个贤侄,叫王杰?”

    李清娥颔首点头,轻声道:“是小女的堂兄。”

    严成锦面色如常,方学却大惊失色,参将王杰是当朝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的侄儿?

    “还请小姐写在纸上。”

    李清娥柳眉微动,问:“可是堂兄犯了什么过错?”

    “嗯,克扣军饷,正关押在都察院衙门。”

    严成锦看她神色微动,想来与王杰认识,道:“会从轻处理,先写下来吧?”

    正在这时,李东阳大步走进来,道:“你怎么知道,王杰是本官的侄儿,为了避讳,此事从未提及过。”

    真相只有一个,我是穿越过来的……

    王杰的老爹老李,是李东阳的堂哥,入赘后改姓王,王杰生出来随母亲姓,所以王杰虽姓王,却是李东阳的侄子。

    只是不同的是,审问王杰的雍泰,被削职为民了。

    正是李东阳使的力气,捞了侄子一把,由他来审这个案子,或许会有改变。

    “大人不是入宫当值了吗,怎么回来?”严成锦问。

    “本官沐休半日,你还未回答本官的话。”

    “下官翻看了王杰的黄籍,与大人的原籍相同,故有此猜测。”

    方学恍然大悟。

    李东阳颔首点头,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严成锦道:“老师如此看着学生,可是想暗中报复?”

    噗~

    李东阳差点没被他气死。

    此话言外之意,严成锦要是倒霉了,就是他害的。

    “你去告诉王杰,本官不会帮他,若他从实招来,本官还会想办法为他求情。”

    严成锦递过纸和笔,道:“还请大人亲自写上。”

    回到都察院衙门,

    方学疑惑:“老高兄,方才的证据为何不交给戴大人。”

    “戴大人的嫌疑还未排除。”

    方学呆若木鸡。

    戴姗重新开堂,将王杰和李稽两人押上来,道:“你们二人可知罪!”

    “不知!”

    “拿下去给他们看看。”严成锦将李东阳写的手书给衙役。

    王杰看了之后,整张纸塞进嘴里,面色得意看向严成锦,可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只见严成锦从袖口里,又抽出了一份。

    “吃掉又如何,本官早就料到你会吃掉,还备有一份。”

第212章 加官进禄

    王杰和李稽有底气不招供,背后有李东阳撑腰,如今李东阳亲笔手书让他们招供,二人不敢隐瞒。

    戴姗看了手书后,脸色大变,正准备入宫向弘治皇帝禀报。

    严成锦道:“大人稍后,此案尚未明朗,李大人的嫌疑尚未排除。”

    听说这小子连他也怀疑了,戴姗没好气道:“本官相信西崖兄,此二人已招供与西崖兄无关,你为何连自己的老师也不相信?”

    “下官只是想将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戴姗将手书和罪状整理一番,连忙进宫面圣。

    一刻钟后,暖阁,

    “宣府参将王杰,是李卿家的侄子?”弘治皇帝有些错愕看向李东阳。

    “臣本想让都察院查办,不成想还是惊动了陛下,王杰乃臣兄长李东仁之子,入赘王家后,王杰改了姓氏。”李东阳一口气说清楚。

    小案变成了大案,连内阁大臣也牵扯进来了。

    猜到陛下忧虑,戴姗继续道:“据王杰二人所言,此案与李公无关,陛下请放心,这次破案多亏了严成锦,说来也奇怪,严成锦竟知道李公与王杰是叔侄。”

    “这家伙查了我与王杰的原籍户册。”李东阳道。

    严成锦安置顺天府的流民有功,这个家伙也不向他讨要,弘治皇帝问道:“都察院官职可还有缺?”

    这是要给严成锦升官?

    “有!自严恪松调任宁夏副总兵后,右佥都御史一直空着。”戴姗心中一喜。

    大明官场定制,文臣和武官只能任一职。

    若调任为武官,就要放弃文臣的职位。

    刘健觉得有些不妥:“陛下,严成锦升任御史不过半年……”

    “谁能安置顺天府三万流民?宣严成锦吧。”

    陛下心意已定,刘健知道难以改变,严成锦虽年盛,却有着与年纪不相等的慎重和多虑,陛下才信任他。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写弹劾疏奏,弹劾宣府总兵徐仁,老爹正好顶替他的位置。

    这次破案有功,万一陛下不给他封官。

    上这封疏奏,正好提醒一下他,右佥都御史的位置有缺,空着也是空着,臣年富力强,陛下您看是不是……

    “严大人,东暖阁来宣!”

    给了二两银子小太监,打听到方才陛下问都察院的官位,严成锦就知道有七成概率要升官。

    来到了东暖阁,严成锦行礼道:“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朕听闻破军饷案是你的功劳,想要什么赏赐?”弘治皇帝若无其事问。

    给其他大臣封赏时,从容不迫。

    唯独给这小子封赏,心中却是忐忑,上回宫中的免死金牌之数被这小子瞧见了,不会又要免死金牌吧?

    弘治皇帝强迫自己镇定起来,道:“为何许久不说话?”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圆润不刺耳的声音响起:“臣想升官。”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戴姗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有缺,不如就让严成锦……”

    这也不过是合了陛下的心意。

    “严卿家安置流民有功,破宣府军饷一案有功,朕升你为右佥都御史,禄米加五十石。”弘治皇帝嘴角噙着笑意,喜笑颜开。

    “臣谢陛下隆恩!”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陛下,来都来了,臣就顺便一道弹劾吧。”

    萧敬忙把严成锦疏奏呈上去,弘治皇帝翻开一看,是弹劾宣府总兵徐仁。

    “徐仁督管不利,固然有罪,眼下朝中无良将,朕暂且不问责了。”

    “陛下,家父是被埋没的将才,若放到宣府,定能发挥他的才能,整饬宣府士卒。”

    宁夏太安全了,老爹不挪位置,没军功。

    去宣府好。

    宣府是大明的九边之首,鞑靼人一旦破了宣府,就能直达京师,所以很重要。

    在九边之中,总兵也有高低之分,虽然都是守门的,但宣府总兵,类似保安队长的角色。

    “此事还需与兵部商议,不可定论。”李东阳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吏部和礼部两个位置,尚有空缺,明年便是秋闱了,岂能空着位置。”

    严成锦微微低头。

    还没开始推选,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马文升为吏部尚书,张升为礼部尚书。

    这一次天官换选,极为激烈。

    两个御史因此下狱,李东阳和礼部左侍郎反目。

    争吏部尚书的,除了马文升,还有现任吏部右侍郎王鏊,詹事府的前任詹士,教过朱厚照,是太子之师。

    争礼部尚书之位的,有一个极厉害的人,现任礼部左侍郎,焦芳!

    本来不打算参与大乱斗,但对老爹却是一次机会!

    马文升升任吏部尚书后,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史料中,接替他位置的是刘大夏。

    同时秦紘将升任三边总制。

    若是让秦紘升任兵部尚书,三边总制就空了出来,老爹的职业天花板将再次被打开。

    “只能弹劾刘大夏了。”

    运气好的话,还能将程敏政拉回来,严成锦暗想。

    “陛下,程敏政在良乡教化流民有功,又盖了藏书馆福泽天下书生,您看是不是……”慎重起见,严成锦留了半截话。

    弘治皇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锋芒,轻描淡写道:“程敏政致仕便因鬻题,如今抡才大典又至,不能启用,内阁觉得,马文升和王鏊谁更能胜任吏部天官一职?”

    刘健直言:“臣以为,马文升安兵部,由王鏊升吏部尚书,如此再合适不过。”

    李东阳却道:“臣以为,马文升更合适。”

    “臣也觉得,马大人更合适。”严成锦站出来一步,马文升上去了,兵部的位置才会空出来。

    要是他不挪位置,老爹就得再坐十年板凳…

    “朕想想。”

    弘治皇帝命众人散去。

    从奉天殿出来,

    戴姗故意落后几步:“本官知道,李东阳是你的老师,朝堂之上也不必为他说话,吏部天官之争,掺和进去会遭殃的。”

    王鏊要找也是找李东阳,与我何干?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看见文森和张津两人在写弹劾疏奏。

    “两位可是要弹劾兵部马大人?”

    “正是,成锦你来执笔?”文森满脸期待看着他。

    马文升是个好官,弹劾他会被骂五百年的……

    虽然他也不是重名声的人,严成锦推迟道:“部堂大人说吏部选举,咱们都察院不掺和。”

    弹劾吧,早就知道你们看本官不顺眼。

    史料记载,被下狱的两个御史,正是叫文森和张津,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同名的家伙。

    这疏奏一交,都察院八成又要招人了。

    “哼!如此慎重,如何担得大事?”文森冷然道。

    慎重起见,严成锦还是与王越一起下值。

    次日清晨,

    都察院和往日一样平静,严成锦在翻看史料典籍,都察院有自己的典籍房,存放着各式各类的案宗。

    虽然穿越过来的时候,在府上查看了半年的史料。

    但能看到的卷宗有限,不如都察院齐全。

    “当初成化皇帝命人查《郑和出使水程》时,刘大夏一把火烧了,这是后世史料的传闻,不知都察院有无卷宗记载。”严成锦翻着刘大夏有关的典籍。

    马文升升吏部尚书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兵部尚书就空了出来。

    留下的时间不多,要早做准备。

    正在这时,锦衣卫突然冲进值房,将文森和张津两人带走。

    “你们抓我二人做什么?”

    “吾等自然是奉陛下御旨。”

    没过一会儿,严成锦听闻弘治皇帝降了一道旨意,升兵部尚书马文升为吏部天官。

    接下来陛下将会任命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

    直接弹劾刘大夏有些冒险,慎重起见,下了值,严成锦决定起身先去李府一趟。

    在下马碑遇到了马文升。

    “恭喜马公高升。”

    马文升回头,原来是都察院那个慎重的御史,笑着道:“明日在府上,老夫摆家宴,你来不来?”

第213章 天赐良机

    知道李东阳力荐他的时候,这个御史也一同举荐了他,马文升对严成锦的印象不错。

    见他许久不说话,马文升疑惑:“贤侄,只是去老夫府上吃酒席,何须考虑这般长时间啊?”

    严成锦陷入沉思。

    马文升是明中期位高权重的大臣,历经五朝,几乎参与了明朝中期的所有重要大事记,整饬茶马易市,整顿漕运,罢斥传奉官。

    重要的是,他跟刘大夏不对付。

    虽没有发起阵营斗争,但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天赐良机啊!

    “不去,下官前脚举荐过大人,后脚到大人府上吃酒席,恐会引来非议。”严成锦俨然拒绝。

    马文升颔首点头。

    严成锦坐上轿子前往李府,李府似乎有客,在府门外停着一顶豪华的轿子。

    “我想见恩师,谁在府上?”

    “父亲在书房会客,还请严大人先等一等。”李清娥有些羞红,走在前头。

    一旁的胖丫鬟口无遮拦:“我还以为严大人是专程来看小姐呢。”

    “???”严成锦。

    李清娥有些惊措,很快又镇定下来,轻声道:“丫鬟平日与我以姐妹相称,骄纵惯了,严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胖子都是有趣的人,至少严成锦遇到的都是……

    李清娥将严成锦请到亭榭中,温声细语:“对面便是书房,家父若是送客,这里一眼便能看到,严大人不要心急。”

    真是贴心,严成锦正准备坐下,一旁的胖丫鬟又道:“严大人,小姐对你有意,你怎么连这个也看不出来,亏还是老爷的门生。”

    李东阳还有看穿妹子心思的本事?

    这不怪我,是他没传给我的。

    李东阳的妻妾不少,悲哀的是,为他诞下的子嗣都夭折了,不知是不是天克。

    “金莲,你不要胡言。”李清娥面色羞红。

    严成锦再傻也看得出来,道:“小姐厚爱,在下无以为报,唯有……”

    “严大人言重了,金莲,你去端些点心来,还是……我去吧。”

    听我把后半截说完啊……

    严成锦木然在原地。

    正在这时,李家的书房内。

    “宾之兄,我为礼部左侍,张升为礼部右侍,你说陛下会让谁补升正卿?”焦芳期待地问。

    消息虽然没有流传出来,但内阁参与举荐,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陛下的心意。

    吏部尚书任命后,焦芳就不淡定了。

    这是在试探啊,李东阳如何听不出来,风轻云淡:“不要妄图揣测陛下的心意。”

    “宾之兄,你我同出一科,才厚着脸皮来询问,求宾之兄,帮愚弟这个忙。”李东阳一句话就把马文升送上去了。

    一句话,当然也能把他送上去。

    焦芳拨开下摆,毫不犹豫跪了下来。

    李东阳大惊失色:“孟阳兄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引来御史弹劾!”

    “哪个御史知道我在你府上,宾之兄不愿相助,我也不强求,告辞!”焦芳隐忍着怒意,大步离去。

    李东阳叹息一声,管事却来禀告:“老爷,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走进书房,看李东阳脸色跟被人掏空了似的,“老师觉得,兵部刘大人如何?”

    弹劾刘大夏,如果是李东阳将他举荐上去的,就要说服李东阳,免得平添阻力。

    “时雍兄为官清直,你问这个干什么?”

    “学生要弹劾刘大人。”

    李东阳有点懵,虽说此子胆小怕事,但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规律,此子弹劾的人,全都倒霉了。

    “成锦啊,你……可否把疏奏给我看看?”

    严成锦意外地发现,李东阳竟喊他成锦,这是要跟他套近乎,然后PY?

    “疏奏没在身上,也不能给大人看。”

    严成锦查遍了典籍,也找不到一丝刘大夏的把柄。

    刘大夏是明朝中期的能臣,以治水出名,在朝廷各地治理水患,而得到陛下的赏识。

    朝廷和坊间一片赞誉。

    和李东阳、曾鉴、焦芳等人是同科毕业的同年。

    传闻刘大夏祖上,是追随岳飞的将领,岳飞被杀后,辞官在家。

    严成锦忽然发现,和李东阳同期毕业的人都很优秀。

    后世对刘大夏评价最多的,却不是他治水的功绩,而是他烧毁了郑和下西洋的宗卷。

    有人猜测,刘大夏也参与了海上贸易,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才将宗卷藏起来。

    慎重起见,严成锦决定先去一趟曾府。

    “刘大人未中举之前,为人如何?”

    曾鉴滔滔不绝说了半天,从刘大夏任兵部侍郎,一直说到了他们中举时的青葱岁月。

    “刘大人喜欢吃什么?”

    “贤侄,世伯与刘大人同年不错,可世伯不是他爹啊……”

    从天顺八年至今,他知道的全都告诉严成锦了,这臭小子还想问祖宗十八代。

    严成锦颔首点头:“多谢曾大人,在下告辞。”

    从曾鉴府回来,却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看来只能从刘大夏烧毁宗卷下手了。

    清晨,弘治皇帝正要宣布兵部尚书的任命,可是看到严成锦的弹劾疏奏,却迟疑了。

    “严成锦弹劾刘大厦?”

    此子异常慎重,怕得罪人,没有十二成把握绝不弹劾。

    这次竟弹劾刘大厦?

    刘健心中一震,刘大厦有弘治三君子,楚地三杰等众多荣誉称号在身,那个慎重的御史竟弹劾他?

    李东阳紧紧抿着嘴唇,成锦这次要踢到铁板了。

    “刘大夏私藏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宗案,有敛财之嫌?此二者有何关系?”

    牟斌道:“这几日,严成锦在打听刘大夏的事,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御史有纠察之责,上一封弹劾疏奏,无可厚非。

    可弹劾刘公,此举非同凡响!

    成锦贤侄向来慎重,,刘大夏与户部侍郎还有姻亲,还出手弹劾,真是奇怪。

    “严成锦难道不知,刘公是朝中清直的能臣,深得陛下信任?”牟斌心中暗想。

    弘治皇帝有些怒了,又有些担心,若一向清直的刘卿家,忽然变得不清直了,朕该如何应对?

    “宣严成锦来见朕!”

    片刻之后,严成锦来到了暖阁。

    “你刚升右佥都御史,怎么就弹劾兵部刘公,胆子大了?刘公在朝中素有清誉,朕知道,御史纠察百官之责,你弹劾刘公是怎么回事,不怕得罪人了?”弘治皇帝故作严厉。

    不仅不会得罪刘大夏,没准,刘大夏还要感激臣呢。

    “臣身为御史,当然不怕!”严成锦面不改色。

    朕怎么瞧着你是有十成的把握?弘治皇帝狐疑。

第214章 “奇遇”人生

    东暖阁中,弘治皇帝和内阁两人好奇看向严成锦,谢迁在内阁值守,处理各地呈上的急报,没在东暖阁。

    “将士吃空响之弊,与兵部尚书有极大关系,新的兵部尚书若清廉严明,就少有空响发生,臣只是觉得刘大人或非清直之人,礼部尚书推选也是如此,臣有个主意,不知当不当……”

    朕选官员,当然要选清正廉明的人,难不成朕还选贪官?

    “你如何知道?”

    严成锦缓缓开口。

    片刻之后,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满脸狐疑。

    “用此法,臣有七成把握测出刘大夏、焦芳、张升三人是否清直。”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点头道:“那就试一试吧。”

    严成锦继续道:“好官不拿朝廷一针一线,慎重起见,臣这个办法,请除了牟大人之外,所有人不离开暖阁,臣怕……有人通风报信。”

    月明星稀,寂静无人。

    宫中兵部的值房,刘大夏将奏报收好,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左顺门时,踢到一硬物,噗通一声栽在地上,差点没把腰折断了。

    “哎哟!老夫的腰…闪了……闪了……”

    “哪个狗娘养的!在路中间放这么大一块石头!”

    刘大夏破口大骂,左右四顾,连个人影都没有。

    咦?

    这是……金子?

    刘大夏眨了眨眼睛,一坨浑黄之物在月影下,捡起来一看,果然是金子。

    “怎么有这么大一块金子?”

    刘大夏陷入沉思,宫中搬运如此大的金子,只有两种可能,陛下的内帑,以及大垱行贿。

    可这上头并无内帑的印记。

    掂量了一下,足足顶得上他一年的俸禄。

    看四下无人,刘大夏将金子揣进怀中,扶着老腰准备出宫,没走出几步,便遇到了迎面走来的牟斌。

    “刘大人好!”

    “牟大人在宫中巡视?”

    牟斌颔首点头,望着刘大夏扶着老腰的手:“刘大人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下官派人护送回府?”

    刘大夏正要说好呀,心下一想却不行,那锭金子在钱袋子哐当哐当的响。

    “不必麻烦了,对了……牟大人可以东西遗落在左顺门?”

    想起严成锦跟他说的,牟斌顿时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

    刘大夏喜滋滋地走出宫。

    宫墙上翻下来一个锦衣卫,向牟斌禀报:“大人,刘大人把金子捡走了。”

    “大人,焦大人也出值房了,属下在左掖门的小道放了金子。”盯着焦芳的锦衣卫来通报。

    牟斌攀上宫墙,锦衣卫真是个累人的活……

    礼部值房,

    焦芳下值比较晚,怕陛下会来值房巡视,眼下正是礼部尚书选任之际,不可放松。

    “启昭兄,还在修撰旧典呢?”

    “嗯,孟阳兄先回吧。”

    焦芳也没想着要等张升,陛下来巡视的可能小之又小,今夜怕是不会来巡视了。

    出了礼部值房,焦芳低头想着,陛下迟迟不下旨拟定礼部和兵部正卿,究竟是在考虑什么?

    走到左掖门时,焦芳微微偏过头,看见地上一闪闪发光之物。、

    他还不老,眼睛明亮着呢。

    “是金子的光。”

    焦芳没立即弯腰捡,而是慢慢伸出脚,踩在金子上,回头一看,后头无人跟来。

    再警惕地抬头,看看周围的宫墙。

    一个人都没有。

    这才把金子捡起来。

    焦芳心中高兴,有种鸿运当头的感觉。

    “焦大人下值了?”

    “原来是牟大人,吓了本官一跳,下值了,都戌时了。”焦芳绕过牟斌,拍怕屁股走了。

    东暖阁中,

    除了牟斌,其余人都还在。

    晚膳时,尚膳监将御膳端来这里,李东阳等人陪同弘治皇帝一起用膳。

    瞧见弘治皇帝等人吃了没事,严成锦才端起碗。

    黄宝膳回到了宫中,可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节俭,他坐在李东阳旁,萧敬勺着老干爹分给大家。

    这个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极了后世分鱼子酱。

    朱厚照闯了进来,怒视着萧敬:“父皇在暖阁设宴,你不去坤宁宫禀报,害本宫与母后好等!”

    萧敬十分委屈:“殿下,严大人吩咐了,咱不能离开大殿一步呐。”

    命尚善监设宴,还是牟斌离开之后,给锦衣卫去吩咐的。

    老高?

    朱厚照目光闪烁,顿时来了兴趣,喜滋滋地问:“为何不能离开?”

    萧敬不敢说,可看朱厚照凶神恶煞的眼神,便小声道:“严大人让锦衣卫给刘大夏、张升、焦芳三人丢金子,说要检验他们的人品。”

    严成锦看见朱厚照,这厮与萧敬鬼鬼祟祟,不知在嘀咕什么,只见他乖巧的走了过来。

    “父皇,儿臣也想在这里用膳。”

    弘治皇帝若无其事嗯了一声,萧敬连忙搬来锦墩。

    朱厚照神采飞扬地坐下后,道:“父皇,母后在坤宁宫等您用膳。”

    “命人去坤宁宫通报,让皇后不必等朕。”

    严成锦却道:“陛下不可,不是臣不相信萧公公,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刘卿家年高德劭,焦卿家高节清风,张卿家才德兼备,断然不会贪昧。”

    “还请陛下稍侯。”严成锦不妄自断言。

    史料终归是人写的,三人的品性究竟如何,他不敢断论。

    须臾功夫,牟斌回来通报:“陛下,刘大人和焦大人出宫了……”

    弘治皇帝看向牟斌,李东阳和刘健也放下见象牙筷。

    “如何?”

    “刘大人和焦大人……都捡了金子。”

    弘治皇帝心神一颤,微微张着嘴巴,不敢相信刘大夏和焦芳的品行如此,但牟斌为人秉直,绝不会骗他。

    严成锦道:“人性本就贪婪,无人之时容易暴露本性,换了其他人,恐怕也会捡。”

    “朕不信!一锭金子就能测出人的品行?”弘治皇帝摇摇头,道:“你不让人在,他们找不到失主,自然就将金子带走了。”

    陛下,这叫钓鱼执法,臣不过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还有张大人,陛下不妨等等。”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怀着一丝希望:“张升呢?”

    “张大人还未出来,陛下再等等,臣去看看。”

    戌时三刻,星月交辉。

    礼部的值房,张升起身准备回府,夜风吹来有点冷。

    走到左掖门时,脚下踢到一物,脚指头一疼。

    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狗东西在路中间丢石头!”

    好似金子?

    张升把金子捡起来,茫然四顾,左右也没有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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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37/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作者:一笑澄明所写的《大明从慎重开始》为转载作品,大明从慎重开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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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从慎重开始介绍:
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