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老师,三缺一
弘治皇帝直勾勾盯着严成锦:“内阁和翰苑藏书,许多是重要典籍,岂能轻易交给书商,不要胡闹。”
明朝文化繁荣鼎盛,得益于百姓的识字率。
“此举……与程敏政有和关系?”弘治皇帝又问。
“以程敏政之名而建。”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一听便懂了。
“臣此举不仅是为了程敏政,也是为了天下书生。
明年是乡试之年,寒门书生囊中羞涩,能买的书籍少之又少,若能在两京十三省建立藏书馆,供天下书生阅读,定会为朝廷输纳更多栋梁之才。”
严成锦深知,弘治皇帝关心靡费,其二便是人才。
“陛下,宫中藏书太多,若是搬运丢失,臣以为不可。”刘健道。
内阁大学士刘健和礼部尚书傅翰反对,若是没人支持,这事儿就凉了。
严成锦偷偷看向李东阳,小声道:“老师,三缺一。”
李东阳没好气瞥了这小子一眼,三缺一啥意思?但也知道这小子向他求助。
“陛下,贡生入国子监读书,不仅吃住不收银子,读书还能享受朝廷的俸薪,每月五两银子,相比之下,未入国子监的秀才,连书也买不起,若陛下能在两京十三省新修藏书馆……”
父辈是军籍,李东阳从小生活贫苦,读书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对此深有体会。
弘治皇帝仔细想了想:“既然是为天下书生请命,朕恩准了,但宫中重要典籍不可外流,且这些典籍让翰林抄一副本出去,不可将原书带出宫。”
这要抄到啥时候?怕到明年建立不起来。
平白无故丢个锅给翰林,那群牲畜还不弹死他……
严成锦道:“陛下,藏书太多,不如让司礼监刻板承印?”
明朝的出版社,大致有三个部分,第一个便是司礼监掌管的经厂,规模极为庞大。
第二个是藩王府,藩王大多都有自己印刷工场,用料十分精致,藏书也多。
第三个是书坊,也就是老王书坊那样的民间印刷。
第四个是私人刻书,类似于藩王印刷,出于藏书爱好,嗯,没错,明朝已经有为爱发电的出版方式了。
“如此一来,又要靡费了!陛下不可轻易答应啊。”礼部尚书傅翰道。
严成锦微微低下头。
傅翰是明中期稍微有点名气的大臣,有些史料推断,程敏政舞弊一案的幕后推手正是他。
傅翰为礼部右侍郎,程敏政为礼部左侍郎,两人是礼部尚书的人选,史料推断华昶揭发程敏政,正是受了傅翰的指使。
事实上,他也当上了礼部尚书。
“傅翰与屠滽是好基友,屠滽因我揭举年间大计走了,傅翰在良乡的田地也因我弹劾没了,所以结论就是,傅翰想谋害本官!”严成锦在心中推演。
大殿中安静下来。
严成锦道:“既是在良乡新建,这靡费由良乡出就是。”
说起良乡,弘治皇帝又想到了流民,便问:“良乡如何了?”
“良乡依旧清贫。”
这小子总说良乡清贫,可又总有银子,弘治皇帝有些怀疑,颔首点头:“司礼监刻板印发吧。”
“谢陛下恩典!”
这应该是大明第一座公立图书馆了吧?
两京十三省,修建一座这样的图书馆,不知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五百年后,后人再提起程敏政时,再不会只说科举舞弊案。
……
良乡,
程敏政还不知京城的事,严成锦跟他断了联系,许久没派人来了。
他又收了三个门生。
草棚成了学堂,流民给他做了一张书案,白日在此教一教千字文,到了傍晚就去说书。
在良乡极受欢迎,很快连良乡的百姓也知道,草棚区有个叫程青山的说书先生,讲得极好。
连王不岁也知道了,跟着工坊的流民来看看。
“这不是程敏政吗?”
王不岁差点没喊出来,怎么成了这副落魄模样……
入夜,良乡的草棚,灯火微黄。
衙门公告,娃娃明日能去县里的私塾上学,梁中乐坏了,手上动作飞快:“大父给你们编两个书篓,明日到私塾上学去。”
“大父,我不想去学堂。”
“说什么胡话!”梁中一巴掌拍在梁小二的屁股上。
哇地一声,梁小二哭了出来:“我想跟程先生,程先生会说书。”
“说书将来能有出息?青山能有私塾的先生厉害?那私塾是县里的士绅办的,请了县里最好的先生。”梁中瞪着他道。
梁小一有些怯弱:“大父,我也不想上学堂。”
梁中正要揍这两个小子,有人在外头喊了一声:“老梁,给我家崽子也编一个,明日给你结工钱。”
“好!”
梁中带着两个媳妇编书篓,草棚区不少娃要去学堂,他们连夜赶制,能编几个就是几个。
次日一大早,天边还是青冥色,草棚里燃起了炊烟。
梁中给乡民们送书篓去,一夜功夫,就编出来十二个,回到家里,大儿媳妇将烧饼做好。
“又跑去青山那儿了?”梁中不见两个孙子。
大儿媳道:“爹,由他们吧,去私塾也考不上功名。”
梁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许久没收到严成锦的信,打开信时,程敏政激动地热泪盈眶。
“居然有五个铜板?”
程敏政小心翼翼地将五个铜板,收进兜里里,明日上街头,买两个肉包子改善一下伙食。
再看信中的内容。
“贤侄要以老夫的名义,修一座藏书馆,供天下读书人借阅?”
程敏政瞪大眼睛,这一回严成锦没惜字如金。
写了两百余字。
程敏政想不明白,给严成锦回了信:建个藏书馆供天下人借阅,就能洗涮老夫的名声了?
在午门前的下马碑,
“你小子为何总是喜欢折腾良乡?”李东阳没好气问。
良乡是大明的义鸟,将来连弗朗机人也要漂洋过海来送银子,严成锦恭敬道:“因为下官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说人话!”
“良乡流民众多,此举不仅惠及京城的书生,流民子弟也能承惠陛下的圣恩。”
大明文化发展繁荣,在于百姓的识字率比其他朝代高。
在两京十三省建立藏书馆,将让大明文化繁荣更加繁荣。
傅翰笑道:“在殿上,本官也是为朝廷着想,严大人也是为朝廷效力,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若不说此话,或许此事过去了。
这么一说,反倒让严成锦慎重起来。
“傅翰不是怕我,而是怕都察院金牌御史的身份,弹劾胜率百分百,在朝堂上扇一耳光,回头又给一颗糖,你当我严成锦是什么人,你儿子?”片刻功夫,严成锦思索许多。
傅翰见他半天不吭声,便问:“贤侄?”
第201章 此子真不讲信用
严成锦嘴角噙着笑意:“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大家都是为了朝廷。”
文书房的圣旨下到翰苑。
印刷之前,翰林要清点藏书的数量,记录在册,再送去司礼监的经厂,以防丢失。
“严大人,印刷的靡费一万三千二百两八钱六分银子,你看?”萧敬笑眯眯道。
萧敬真不是男人,竟连小数也算上,严成锦道:“有劳萧公公,派厂卫去良乡取银子就是。”
良乡的府库又要空虚了。
不仅要掏钱印书,还要在良乡修建一座藏书馆。
这两日,王不岁招呼良乡的流民开始兴建,就在常青书院旁。
“听王东家说,是要建藏书楼。”
“修在这书院旁好,今后我家梁小一能借阅。”
在此建藏书楼是临时授意,程敏政和王越并不知情,感叹陛下圣恩,可是有个问题犯难了。
这藏书楼的名字谁来取?
王越干咳一声:“克勤兄,这楼的名字,愚兄辛苦些,由愚兄来取吧,就不劳烦贤弟了。”
此楼必定名扬天下,岂能让给你传世先生。
程敏政含笑道:“怎敢劳烦世昌兄,还是由愚弟来取吧,愚弟都想好了,就叫青山书楼。”
呸!
你的脸被狗吃了?
王越差点没一口老痰吐在他脸上,颔首笑道:“此后今后定会世代传袭下去,本官觉得,叫传世楼更贴切一些。”
程敏政微微皱眉头,不说话了。
王不岁瞧见两人差点没打起来,连忙去告诉严成锦。
“大人,小人看就叫迎客松书楼吧?”
严少爷新建的,若是叫这名字,两家都没有意见。
“叫青山传世书楼,昭告天下,此乃青山君和传世先生为良乡流民所建,天下书生皆可阅览。”严成锦不经意道。
王不岁连忙去安排人放出消息。
程敏政和王越一听,露出满意的笑容,迎客松名字不在上头,仔细一想觉得亏待严成锦,便各自掏了银子新建青山传世楼。
消息传出,京城书生无不以手加额,不知青山君和传世先生名讳,却受此大恩,庆幸大明有此大儒。
都察院,
严成锦被迫营业,要弹劾一个礼部尚书绝非易事。
傅翰露出的破绽太少,史料中并无太多关于他的记载。
搞不好,还会被反弹。
但傅翰明显会成为日后升官的阻力,只要有威胁,定然不能留。
否则可能会落得像程敏政那样,被人算计,致仕归乡的下场。
“弹劾之前,要先找到对应的罪名。”严成锦默默翻开了弹劾宝典《大明律》,心中叹息一声:“能安在傅翰身上的罪名太少。”
戴姗走过来,笑眯眯:“贤侄又在翻大明律了,这次想要弹劾谁呀?”
“下官想弹劾礼部尚书,傅翰。”严成锦大声地说出来。
周围的御史双眼放光。
戴姗疑惑:“嗯?”
“傅大人在良乡有投献得来的土地,且下官有所耳闻,程敏政舞弊案的华昶,乃是受了傅翰指使。”严成锦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戴姗面色沉下来,严成锦就知道,看来宫中确有傅翰是舞弊案的幕后黑手传闻。
“舞弊案已过,贤侄不要再提了,陛下不喜人再提起此案。”
“若此事为真,都察院岂不是渎职!如何配称为陛下耳目?”严成锦大义凛然道。
他并不想弹劾傅翰,只不过是告诉一旁的御史:兄弟们,来大业务了!
果然,御史们的小眼神闪烁不定。
次日一早,
严成锦在左掖门排队,等待钟鸣,进奉天殿上早朝。
“听说昨夜都察院弹劾了礼部尚书?”
“大人消息灵通,下官也是刚刚知道。”
严成锦对着李东阳道。
“我怎么听说,是你怂恿的?”李东阳囧囧有神的目光,仿佛要把严成锦的衣裳扒得一件不剩,看透他的内心。
“说来惭愧,下官昨日才提起,还没来得及弹劾,就被同僚抢了功劳。”
你管这叫功劳?
你们都察院做个人吧!
周围大臣纷纷投来愤慨的目光,恨不能生吞活剥,严成锦这个狗东西。
感受到威胁,严成锦连忙补了一句:“下官一向慎重,非有确凿证据,是不会弹劾的。”
大臣们的目光这才转为平静。
傅翰看向严成锦,具体弹劾什么罪状,他不得而知,听闻不是严成锦弹劾的,心中安定许多。
噹……
钟响了,该上朝了。
文武大臣们井然有序进入奉天殿。
严成锦站在柱子旁的角落里,今日还算太平,人事调动,内阁举荐浙江按察司按察使孙需为浙江布政司布政使。
“诸卿退去吧,都御史和礼部尚书留下。”弘治皇帝道。
都察院的御史与其他衙门不同,弹劾自由度极高,可以直接越过戴姗,将疏奏送给弘治皇帝。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是弹劾的最高境界。
严成锦缓步退了出去。
曾鉴叹息一声:“本官也被弹劾了,南京都察院御史江容弹劾本官,陛下竟只留傅翰,身为外戚后,陛下反倒有些疏远本官了。”
“傅大人的事或许更重要。”
“本官听说虽不是你弹劾,却是你提起的,疏奏一旦写了,想退后就难了,傅翰是个急性子,你小心些。”曾鉴有意无意提醒。
…………
傅府,
“此子真不讲信用!”
虽然是王越弹劾,但此乃李代桃僵,傅翰在书房中踱步,不敢贸然进宫,怕陛下追问。
“把管事和账房叫来!”
管事和账房来到书房里,笑脸相迎,傅翰抬手一巴掌呼过去,重重啪地一声,疼得二人想哭又懵然。
“你们谁出卖了老夫!”傅翰怒目而视。
“老爷……您说什么,还打人……能不能说清楚在动手,小人被打得不明不白。”
管事委屈道。
“不是你们出卖,严成锦怎知我府上田亩几何?!”傅翰抬起腿狠狠踹下去。
“老爷轻些……小人的腰疼……”
令傅翰气愤的是,管家和账房伺候十多年了,眼不眨一下,就卖了他。
发泄一通,傅翰冷静下来,陛下看到后一定会查。
“看看锦衣卫能查出什么来。”
傅翰同往常一样含笑上朝,唯独见了严成锦,扭头就走。
“傅大人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傅翰干咳几声,天气转凉后,便染上了风寒,耐着性子道:“是你让王越弹劾本官?”
严成锦见他咳嗽,连忙掏出人笼嘴带上,后退几步,“不是!”
傅翰瞪大眼睛,没想到此子还不承认了?
严成锦继续道:“下官身为御史,纠察朝野,以肃朝廷纲纪,这是下官的本职,岂能无事弹劾。”
“本官没有那么多田亩,更无投献,你休要再弹劾。”傅翰咳嗽一声,没好气道。
早知道,就不在朝廷上与此子争辩了。
“下官相信,傅大人是清白的。”
你将田亩数写如此清楚,说我是清白的?傅翰懒得跟这小子废话,拂袖而去。
第202章 神一样的预言
傅翰的田亩查清楚了,牟斌来向弘治皇帝禀报:“陛下,傅大人的田亩确有增加,但……只有两百八十亩。”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严成锦那个家伙诬告?
此子向来慎重,若无把握,绝不轻易弹劾,难怪让王越上这份疏奏。
“传严成锦和王越进宫。”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神色略显不安。
弘治皇帝眼睛深处闪过一丝责备:“你可知,为了王越一封疏奏,朕派人调查了傅翰。”
“臣知道。”
这时候还装糊涂,陛下说不得要下旨斩了他。
弘治皇帝声震瓦砾:“你可知诬告是何罪?”
“明律,凡诬告人……至死罪,所诬人已决者,反坐以死。未决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役三年。”
总得来说,相当于把被告人受到的刑罚,返回到诬告人身上。
这是一条自带反伤效果的律法。
严成锦记得很清楚。
“你知道就好,日后行事要稳重些,傅翰是礼部部堂,九卿之一,你可知诬告一个六部部首,要承担多大的罪责?!”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老臣糊涂,请陛下责罚。”
“这次是臣和王大人误会了傅大人。”
王越巴不得辞去这身官职,升官无望,不如回家养老。
“念在你是出于纠正朝廷法纪的份上,朕饶了你一次,日后不得莽撞了。”弘治皇帝有些不悦。
严成锦怏怏不快:“臣遵旨。”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纳闷了,傅翰官至礼部尚书,家中只有二百亩地?
“礼部尚书果然不好对付。”
王越皱眉:“老夫知道怎么回事,八成是这田亩被人隐匿了,是黑田,贤侄从何得来这样的证据?”
当然是穿越福利,难道还能是傅翰告诉我的吗……
“下官觉得在理。”
王越沉吟几声:“贤侄扳不倒他,隐匿的田地,极为难查,普天之大,你知道隐匿在何处?贤侄不如一会儿与老夫到傅府一趟,登门请罪。”
他能放下身段,就怕严成锦不肯。
“下官不去。”
弹劾不赢就跪舔?舔狗一无所有,虽然不知此咒真假。
慎重起见,是万万不能舔的。
“要弹劾一个二品大员谈何容易,再查一次,陛下也要动怒了。”
“下官再想想,大人先与我一同回府吧。”
严成锦出了宫,在午门前的下马碑,等来了轿子。
“若程敏政的舞弊案是傅翰所为,这人就太坏了,日后推行新政,定又会阻碍,慎重起见,万不能留。”严成锦暗自琢磨。
若是黑田,更不能留傅翰在朝中。
严成锦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史料记载,弘治十五年二月二十日,傅翰病死在家中。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若傅翰知道,他的人生只剩一年时间,还会浪费生命天天上班?
可是……
“如何让一个人相信,他会在一年之后死去?”
严成锦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写一本明版《诸公生卒志》……
他知道不少人的生卒。
连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的也知道。
此事太过惊世骇俗,慎重起见,决定暂时打消。
回到府上,严成锦请来了太医院院判刘文泰。
“刘大人,本官有一事相求。”
刘文泰轻捻着胡子,脸色潮红:“你有事就说,不必客气。”
“我观傅大人面相,气色欠佳,咳嗽不止,恐怕活不过两年,刘大人可否登门去瞧瞧。”
保守起见,严成锦多说了几个月。
“你果然懂医术!”刘文泰看破了他一般,激动道。
他就觉得奇怪,严成锦不通医术,怎么能先后治好皇后和太后的病。
连用鸡蛋清如此奇怪的方法,都能想出来,不会一点医术谁信?
“还请刘大人去看看。”
刘文泰捋着胡须,略作沉思:“本官岂能还是请示过陛下吧。”
御医给大臣看病,是陛下的一种恩赐。
没有陛下允许,他不能贸然给傅翰看病。
……
东宫,
弘治皇帝监督朱厚照的学事,要他写一篇治国策论,朱厚照磨磨唧唧半天,才写出来一半。
杨廷和道:“有臣在便可,陛下不如回去歇息。”
“无妨,朕今日看他能作出什么文章来。”
牟斌走过来禀报:“陛下,刘文泰求见。”
刘文泰缓步走进大殿,弘治皇帝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他。
“陛下,臣方才去了严府一趟,听闻严成锦说,傅大人身体不适,恳请为傅大人出诊。”
弹劾不成,就找人给他瞧病?
弘治皇帝满脸错愕,犯嘀咕道:“严成锦让你给傅翰瞧病?”
见弘治皇帝心有疑虑,刘文泰微微抬头:“天凉了,傅大人风寒咳嗽,本来请一般的大夫就好,可严成锦说,傅大人或许活不了两年了,臣想替他看看诊。”
人命至贵,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刘文泰相信自己的医术。
弘治皇帝听着觉得离谱,看向朱厚照问:“严成锦会断人生死?”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老高定是忽悠人,不过,老高敢这么说,那傅翰两年后必死无疑了。”
“为何?”
两年内,傅师傅不死,老高也会把他弄死的吧?朱厚照知道说了会挨鞭子,老实道:“儿臣瞎说的。”
弘治皇帝黑着一张脸。
准许刘文泰去傅翰府上瞧病。
……
傅府,
傅翰沐浴之后在祠堂上香,身为礼部尚书,对礼制十分推崇,躲过一劫,便在祠堂里告慰先祖。
“咳咳……”
傅翰接过下人的手帕,擦了擦手,又接过香。
“老爷,宫中御医刘大人来了,说是给您瞧瞧病。”
陛下御赐的?傅翰感动得不能自已,连忙在下人的搀扶下站起来,起身去正堂迎接。
“怎敢劳烦陛下挂心。”
刘文泰一边说着,一边瞧着傅翰的面相:“傅大人最近可有什么不适,下官替你把把脉?”
“嗯!”傅翰把手伸出来,叹了口气道:“喉里发干,胸中闷痛,不思茶饭。”
刘文泰替他把完脉后,觉得奇怪。
傅翰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刘大人不妨直说。”
“好,何时有出现病状?”
“天凉之后,御医可是看出来什么?但说无妨,若是不说,老夫心中反倒憋的慌。”傅翰薄唇微动。
刘文泰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出来:“下官去了严府,严成锦说大人余岁不过两年,下官才来府上看看。”
严成锦那狗东西消遣我?
傅翰气急败坏,摆摆手:“刘大人请回,这病老夫不看了。”
第203章 说得真准!
被咒还剩两年活头,搁谁身上也会愤怒,刘文泰并不生气,深以为然道:“傅大人先别生气,别人或许不知,但下官猜测,严大人是懂医术之人,否则岂能悟出云南黑药以及替太后瞧好病?还改良耕牛育种。”
傅翰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命是自己的。
“那依你看,本官的病?”
刘文泰叹息一声:“下官看不出来有性命之忧,先给大人开两幅药吧。”
严成锦听说刘文泰去了傅府,不知能不能把傅翰吓退。
早朝的时候,傅翰还上朝,只是偶尔咳嗽,严成锦摸摸掏出了五个人笼嘴,戴上。
两日过去,吃了刘文泰两副药后,傅翰仍不见好转。
天越来越冷了。
路过正阳门时,瞧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一个道士在替人算卦,峨冠修鬓,仙风道骨。
“停轿!”
傅翰走到桌子前,坐下便问:“先生会瞧什么?”
“大人想瞧什么?”
“安康。”
道士闭上眼睛,众人知道,这是与某仙人会面,询问阳寿。
片刻之后,道士睁开眼睛,面露难色:“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大人时日无多,还请尽快准备后事。”
想不到这道士如此直接,傅翰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吐出四字:“满口胡言!”
失魂落魄的坐上了轿子。
回到府中,管家迎了出来:“大人,石山居士请来了。”
傅翰心中一喜,大步朝正堂走去,一个儒衫纶巾的书生见了他,连忙行礼。
“你来帮老夫瞧瞧病,有人说老夫活不了两年。”
汪机伸手搭在傅翰手腕上,皱着眉头:“敢问大人,此话是谁说的?”
“怎么了?”
“说得真准!”
傅翰瞪大眼睛,差点没吓死过去,严成锦那狗东西,竟一语成谶!
石山居士是坊间的神医,治愈无数,名声极好。
他这次终于信了。
“大人好生休养,还是有希望治愈的。”
……
次日一早,天气寒冷。
弘治皇帝体恤百官,特意命早朝推迟半个时辰。
大臣们到左右掖门排队时,红日初升,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人群中不时有人传来咳嗽声。
钟鸣了,进入暖和的奉天殿,大臣们抖了抖身子,感受铺天盖地袭来的暖意。
严成锦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准备要散朝的时候,傅翰站出来一步:“臣病不能侍奉,恳请陛下恩准致仕。”
严成锦顿时精神起来。
大臣们也看向傅翰,傅翰当上礼部尚书还不到两年,竟要致仕?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傅爱卿,朕已让刘太医诊断过,说你并不大碍,不要多心了。”
庸医啊……
严成锦忍不住吐槽。
傅翰涕泗横流,眼睛模糊了:“臣又请了石山居士瞧病,陛下或许不知此人,此人是坊间神医,断言臣活不过两年,臣不怪严成锦,反倒要感谢他,恳请陛下准许臣致仕。”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严成锦这个家伙竟说中了?
石山居士就是汪机,明朝的一位神医。
被李时珍推崇,可见其医术之高,此人竟被傅翰请来京城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之中。
弘治皇帝看傅翰脸色苍白,日渐消瘦,于心不忍:“朕,准了。”
傅翰跪伏在地上,给弘治皇帝行了一个大礼。
出了奉天殿,
严成锦连忙对着傅翰道:“傅大人可否将汪大夫引荐给下官?”
“你要见他做什么?”傅翰回头看了严成锦一眼,没有了先前的敌视。
严成锦如实道:“下官想做个体检。”
“改日吧?”傅翰道。
“别改日了,就今日吧。”
傅翰见他坚持,颔首点头。
傍晚时分,汪机背着药箱来到严府,这是一座很破旧的府邸,没有门牌,四周也无行人可问。
“傅大人说,没有门牌就对了,应该是这家。”
汪机轻轻扣了几下门,只听门里传出:“玉泉丸化虫丸月华丸。”
这是千金方。
听傅大人说,严府进门需要暗语,汪机道:“琼玉散沉香散鸡鸣散?”
“你等等,我也不知对不对,要禀报少爷。”
不一会儿,门开了。
汪机被迎了进去,院子里四处种有蔬菜,还养着鸡羊,穿过院子来到正堂,瞧见一个书生。
“严大人好,傅大人说……让学生来给大人做个体检?”
“对,你帮我把把脉,看看血压高不高。”严成锦伸出手,他以前一年就要去体检一次的。
如今三年没体检过了……
“大人气血旺盛,身体比一般人要强壮…”汪机皱着眉头,好奇这弱不禁风的书生,怎会有如此强健的体质。
每日早起晨练,听到这句话,严成锦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还请汪先生每年这个时候进京。”
汪机疑惑:“进京做什么?”
“给本官体检。”
傅翰准备离开京城,回家乡修养,叫了牙行的马车,将家财全部搬上车,准备运回乡。
“老爷,汪大夫回来了,严大人也来了,说是来跟您道个别。”
严成锦?
傅翰摆摆手,干咳两声:“去把他叫进来吧。”
不一会儿,管家又跑回来了:“严大人说,不进来,就是想跟你道个别,见了面会伤感,说完便走了。”
不见面怎么道别?
严成锦这个家伙消遣本官?
傅翰差点没被他气死,严成锦这乌鸦嘴,说他只剩两年余寿,汪大夫看了还真是两年。
严成锦站在傅府门外,并未走远。
“史料说,傅翰与程敏政舞弊案有关,若能澄清,说不定程敏政还能被起用,如何套出他的话来?”严成锦在等曾鉴。
同为六部部堂,曾鉴与傅翰有些交情。
严成锦撩开轿帘,只见曾鉴缓步走进傅府中,半个时辰后,傅翰和曾鉴站在府门前饯别。
傅翰坐上马车,一行车队离开京城。
回到府上,
曾鉴已先他一步来到府里,在正厅喝着茶:“贤侄啊,老夫问出来了。”
严成锦心中狂喜:“大人请讲。”
“他说有愧于克勤雄。”
“只有一句话?”
你进去半个时辰,一个小时啊!你就问出来一句话……
严成锦陷入沉思当中。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仔细推演之下,得出三种可能:
甲:傅翰是程敏政案的黑手,心生愧疚,才说出这句话
乙:傅翰是程敏政案的帮手,心生愧疚,才说出这句话。
丙:傅翰与程敏政案无关,因没帮程敏政,才心生愧疚。
丁:傅翰与程敏政案无关,但知道黑手是谁。
“有劳曾大人了,曾大人请回吧。”
曾鉴忽然眼睛发直,目光炯炯,含笑道:“贤侄真能看出傅翰的余寿?”
“大人……这是何意?”
“帮老夫也看看。”
“……”严成锦。
你还有七年活头,不必担心。
严成锦没敢跟曾鉴说,怕七年变成了一天。
第204章 琼州拓荒
旭日东升,霞光满天。
奉天殿,
百官林立于大殿中,除了礼部排头的位置少了个人,其他一切未变。
朝廷的议程一层不变,先处理九边的兵务之事,随后是各地民生,最后是离职申请。
各地请乞致仕的官员,都会在离职申请环节通报。
下了早朝,严成锦回都察院,学习弹劾疏奏。
……
海南,
李康和许进忠终于登陆了,这是一座温暖的岛屿,时至十月,京城必定天寒地冻。
这里竟温暖如春?
一个多月的航行,流民和屯田校尉们不堪折磨,此刻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目之所及的一切,郁郁葱葱。
许进忠露出久违的笑意,问李康道:“咱们开垦哪里?”
“哪里荒地开哪里。”
许进忠脸色惨然:“这满岛都是荒地,全开了?”
李康点点头:“正是,老高兄是这么说的。”
海南居住着的居民少,又缺乏铁具,开垦的荒地极少,严成锦的本意正是将整个岛上的荒地全开了。
只种稻米和玉米,其余一概不中。
“严大人说稻米能一年三种,入了冬也能种,莫要错过时令,待本官将陛下圣谕给各府知县,可随意调用岛上的荒地。”李康道。
许进忠想起严成锦交代他的,提防土司叛乱抢粮,岛上有不少荒地是蛮夷土司的,陛下的圣谕不一定管用。
“先去哪一个州府?”
李康也不知道,道:“你先等本官一下。”
走到一旁的草丛里蹲下来。
左右看一眼,四下无人,便将严成锦的书信拿出来。
只见书信上,有一封写着:登岸后,亲启此信
李康连忙将信打开:琼州府,海瀚
“海瀚是什么意思?听着像地名。”李康猜测。
看到信后还有五个小字:
阅后,吃了它
是的,李康发现没看错,正是“吃了它。”
“老高兄怎知这里没火?”
李康将纸撕碎了,塞进了嘴巴里,咽了半天才从草丛里跑出来:“水……快给本官水。”
好心的许进忠连忙递过水袋:“出个恭怎么还噎住了。”
李康连灌几口水,才将那封信咽了下去。
“先去琼州府吧。”
许进忠知道,脚下踏着这片土地便是琼州府的范围。
是已逝阁老丘濬的故乡,土司相对少一些,在琼州府落脚倒是不错的地方。
琼州府比北直隶清贫的县相差无几,只是这里能看见大片的荒地,还未铺设水渠。
流民们和屯田卫将带来的农具搬下来。
这支队伍,走在哪里都会引起轰动。
一个土司也不一定能调遣如此多人。
李康将圣谕送到了琼州府,琼州府知县黎廷玉奉命将鱼鳞图册拿出来。
“钦差大人,只要不在鱼鳞图册上的地,皆可开垦,只是……有些地被土司私自圈禁,大人要小心啊。”
“黎大人,琼州府可有海瀚此地?”
“未曾听闻。”
李康纳闷了,难道不在琼州府?
琼州府不提供食宿。
一切要靠他们自己。
屯田营善修建和耕种,迅速在琼州野郊开出一小片地方,搭起营房。
“这片地方是琼州府所辖,明日就开这片地吧。”
李康放眼望去,至少有万余亩,高低不平。
许进忠疑惑:“李大人,这片荒地虽湿润,却不是水田,周围也无沟渠,能种吗?”
“老高兄说,玉米种在旱地里就可以,不用水田。”
许进忠将信将疑,玉米这名字还是临时起的,大明没种过,监军大人怎么知道能种在旱地里?
给流民和屯田营分了铁具,除了几个伙夫留在营地里,其余人全部开荒。
“这地难开,草下压着大石,难怪土司和百姓不要。”许进忠还觉得奇怪,现在了然了。
驻地没有水源,得走到几里外的一条河流。
许进忠命人在驻地旁试试,能不能挖出一口井来。
“大人!是土司!”
许进忠抬头望去,约莫百来人,穿着奇怪的服饰,朝这边走来。
“??????”
许进忠一脸懵逼。
“他娘的,先拔刀再说,兄弟们!拔刀!”
千余屯田卫拔出刀剑,白刃耀眼,亮起一片碎光。
土司们大惊失色,顿时站在原地,不敢靠近,看了那片荒地一眼,又折返回去。
“土司不得不防,你们几人巡逻,这里草木碍眼,激灵一些。”许进忠吩咐身边几个亲卫。
李康道:“得去衙门要个通晓土司话的胥吏。”
许进忠点点头,方才那些土司是敌是友,不清楚,幸亏他机智,先拔刀再说。
“不过,在贵州云南等地,常有胥吏和土司勾结之事发生,也不能让人放心。”
许进忠去过贵州平叛,多长了个心眼。
就算胥吏和土司当面勾结,他们也听不出来。
“这倒是。”李康忽然想。
老高兄说的傅翰,会不会是人?
“应当是我多心了,老高兄从未来过海南,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人叫海瀚?”
五千余人开荒极快,片刻的功夫,就开出一亩地。
李康拿来铁锹,将玉米放进去,再将土埋上。
“这样就好了?”
“嗯!”
许进忠心中忐忑,千里迢迢来种玉米,千万别处岔子,“多久能成?”
“两月余,本官也不得而知。”
隔着三尺就挖一个坑,每个坑里放下两颗黄金果。
李康一粒一粒的数,生怕放多。
这里的地,至少有万顷,带来的玉米不够种。
“大人,那边的树上有越王头。”亲军将几个大椰子奉上。
许进忠左右瞧瞧,这玩意儿像木脑袋,硬邦邦的,挥剑劈开一个,递给李康:“这里无水能喝,先尝这个吧,方才你去衙门时,我与小贩买了一个,味道很好。”
“嗯。”李康不客气地接过来。
“还有吗?都弄回军营里来。”
亲军面露难色:“有是有,土司不让摘。”
八成是土司种的越王头,被他们偷回来了,在鱼鳞图册上,这周围是朝廷的荒地,李康道:“此处应该是黎大人所说,土司私自圈禁的地方。”
“有多少人?”许进忠问,若人数不多,可以将土司打下来。
“属下也不知,寨子似乎不在这边。”
动了土司圈禁的地,必定会起冲突,土司不服朝廷的管治,反抗异常激烈,常年与海南各府摩擦不断。
许进忠巡视一圈,命属下将营地周围垒起来,用木头搭建几座烽火台。
第205章 举世罕见的大手笔
经过近两月的时间,良乡的藏书馆建成,高五层,巍峨耸立,磅礴大气,成了良乡最高的建筑。
藏书馆的东南西北四角。
有四间巨大的屋舍,摆置上百张台凳,可在这里
出自严成锦之手,所以,在藏书馆的墙角下,嵌着一块碑:弘治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建成,建筑师:老翁逾墙走,高处不胜寒,打两字?
(后世,良乡藏书楼的建筑师,成了千古谜团……)
建楼时,司礼监的经厂同步在印刷,各类典籍印制了大半,五楼还空着,后续的藏书会搬进来,但藏书馆已向天下开放。
“若两京十三道,都按此规模建筑,不知要耗费多少靡费。”张贤心疼:“举世罕见的大手笔!”
建这一座藏书馆,花去了八万两银子,掏空良乡库银,还欠着严大人两万多两银子。
严成锦觉得值得,流芳百世,传诵古今,值得用最好的材料。
邸报传出,听闻藏书馆的藏书,与宫中相差无几,天下读书人纷纷赶来京城,更确切的说,是赶来良乡。
“府库还有多少银子?”严成锦问。
张贤苦着一张脸:“没了,一个铜板也没了。”
严成锦心里暗想:“那只能租地皮了。”
“大人又要做什么?”
“过不了多久,天下书生都将赶来京城,他们住哪里?”
张贤双眼放光,良乡的客栈,连商人也不够住,许多伙计睡大街上,日后书生一多……
虽说从它动工起,就能看见,但谢玉真正站在藏书馆前,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日后定会有许多书生来良乡,牙行的后院,可以新建几十间厢房。”
“大生意啊!”
良乡的秀才站在楼前,激动的热泪盈眶,清贫如水的良乡,竟出现举世罕见的藏书馆。
“听闻,此楼是程敏政所建,就是弘治十二年鬻题的程敏政,听闻是家丁鬻题,致使百余考生落榜。”
“唉,侍郎一职被罢去,想来程先生亦是被牵连。”
“不管昔日如何,今日之举此乃大善!”
几个秀才争先恐后要进书楼,却被门皂拦住了。
“凡进藏书馆者,先去净手池净手,方可进楼。”
一旁果然有一方不断翻涌的清水池。
藏书馆,归衙门三班六房的礼房管辖,每层皆有衙役,怕书生将书纸偷偷撕下来带走。
草棚区,
程敏政打了一盆清水,洗了一把脸,今日给学生放假。
“今日为师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揣上五个铜板,程敏政带着梁家两个孙子,去藏书馆。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进出藏书馆的,都是儒裳纶巾的秀才,他们一大两小三个流民站在此处,显得十分突兀。
程敏政老泪纵横,这是老夫建的?
巍峨的楼宇,让人心中澎湃。
“老人家可是要进书楼借阅?”一个秀才站在程敏正旁边,关切道:“不知书楼是否让流民踏足,不妨在下且先帮你问一声,免得唐突。”
王越东瞧瞧西看看,这藏书楼比文华殿旁的藏书楼还好,贤侄不厚道!
忽然瞧见藏书楼外,站着一个大流民,两个小流民。
看着怎么有点像……
“程敏政?!”
程敏政错愕地抬头,瞧见王越大步从藏书楼里走出来,连忙别过头去:“在下不是程敏政。”
王越不怀好意笑道:“别装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下本就是流民。”
王越一听声就知道错不了:“那你叫什么?”
“我师傅真的不是程敏政,他叫程青山。”梁小二认真地道。
程敏政抬起手,一记暴栗,梁小二哇地一声哭出来。
王越哈哈大笑。
藏书馆开了一个时辰,四个阅书舍中就有上百个书生,奋笔疾书,藏书虽不能带走,却能抄录一份。
程敏政登上二楼,看见这到熟悉的书目,心中一阵激动。
“连詹事府的藏书,也有收录,比江南的万卷楼还齐全。”
京城的书生陆续赶来,打算在良乡久住。
梁中的烧饼生意竟好起来,一天的烧饼不够卖。
紫禁城,
朱甍碧瓦上覆盖着一层白雪,天寒地冻。
弘治皇帝召见大臣的地方,从奉天殿移到了暖阁,殿中十分暖和,大臣站着昏昏欲睡。
周彧老老实实道:“陛下,石景山的耕牛生了,臣花了许多银子买草料,又雇佣工人打理牛房,这靡费……”
弘治皇帝双眼放光,道:“这些牛犊要好生照料。”
不给靡费?
周彧没好气道:“照料不了,臣没银子了。”
“放肆!”弘治皇帝厉喝一声。
周彧心惊胆战地跪下来,嘀咕道:“臣没银子了,照料一年的耕牛,臣的俸禄,还不及牛的一半呢…”
户部尚书韩文道:“陛下,石景山的牛房不能撤啊,不如,将石景山的牛房交付朝廷。”
严成锦一听就知道,韩文想白嫖,作为朝廷大臣,嗯,是个好官,但站在生意人的角度上,畜生啊……
百姓为什么不自己开荒,要去租士绅的土地来种?
正是因没有耕牛!
一头耕牛使用曲辕犁的耕牛,就能完成同时期西方六至八头耕农的工作量。
“得让朱厚照再找个新项目给周彧才行,外戚的油还得继续流,不流哪来的银子。”
弘治皇帝犹豫一番,还是决定给周彧一些补偿,清算八成的靡费。
下朝后,大臣们退出大殿。
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萧敬:“宫中的藏书印完了吗?”
“爷,印完了,送到良乡去了,良乡的藏书馆已开,京城的读书人相竟奔赴借阅。”萧敬恭敬地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点头。
……
东宫,
朱厚照穿着暖和的袄子,射完一箭,无趣地把弓丢到一旁,入冬后,蛐蛐都找不着了,宫中少了许多乐子。
“最近宫外有什么好玩的?”
一旁的太监连忙凑上来:“良乡建了一座藏书馆,比宫中的藏书楼还要气派,才子汇聚,盛景堪比江南。”
朱厚照嗤笑一声:“读书有什么好玩的!”
“殿下不知,在藏书馆,有个极为好玩的事,叫斗诗。
读书人多,藏书馆的书少,两个书生看上同一本书时,便以斗诗取胜!听说有个才子,斗诗九十场,抢了九十本书,未尝一败。”另一个小太监谄媚道。
“哦?”朱厚照双眼放光。
“此人叫康海,幼时被称为神童,在武功县极有名气。”
朱厚照不乐意了。
“在本宫的片地皮上,有人敢称神童?”
天下才华,本宫占十斗……
不对,本宫占七斗,老高占两斗,天下人共分一斗,竟敢称神童?简直是不把本宫这个大神童放在眼里!
另一个小太监道:“还有一个人,斗诗极为厉害,此人名叫程青山,是个流民,在藏书馆抢了二百三十本书,也是未尝一败。”
抢了两百三十本?
朱厚照争强好胜之心被点燃,管他是不是流民,不怀好意笑道:“你们四个换身衣服,跟本宫出宫!”
第206章 神秘的诗神
京城,天寒地冻,树上结了厚厚的冰柱。
小冰河期的威力,将京杭大运河的冻住了,漕运被迫停止,来良乡的商人少了许多。
良乡作为大明的小商品之都,大明的义鸟。
渐渐冷清下来。
摩天水车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冬天闹灾荒,饥民占道抢掠,太平车和马车在雪地里难走。
江南的商人不敢冒险,等明年春再来良乡。
良乡的官道,变得冷清起来。
五匹快马奔腾而过,朱厚照驾着快马,飞驰在雪地里。
良乡,藏书馆,
四间借阅室挤满了人,书生们奋笔疾书,将借来的书抄在纸上,尽快将书还回去。
朱厚照来到藏书楼,走进一层,便看见有几人围在一起。
“殿下,那边有人斗诗!”
朱厚照兴高采烈过去凑热闹。
两个书生站在书架前,其中一人稍高一些。
“兄台,这本丘濬大人编修的《通鉴纲目》,在下也看上了,可否先让在下借阅。”稍高的书生彬彬有礼道。
朱厚照纳闷了:“《通鉴纲目》这书,坊间的书坊有售,为何还要抢?”
旁边的书生道:“兄台不知,这本《通鉴纲目》中,有丘濬先生的注释,与其他《通鉴纲目》不同,丘濬先生乃是前内阁首辅,又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得他注释,会有许多感悟。”
看的是丘睿的注释,并非书本身。
没想到,本宫平日瞧不上的书,在宫外如此抢手……
矮书生分毫不让道:“那只好斗诗了,阁下先请?”
周围的人双眼放光,等了半天,终于开始斗诗了!
只见,高书生沉吟片刻,走了几步:“
七客同期贺诞辰,古诗三寿句如新。
合为一百八十岁,总是东西南北人。
露洗高松如细雨,风回曲径卷湘筠。
杏园雅集今重见,良史当筵亦写真。
啪~
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周围的人连声叫好。
“好诗!”
“好诗啊!”
矮书生一听便知道,无法吟出这么好的诗,拱手道:“兄台大才,在下佩服,这本典籍,就让兄台先阅了。”
周围的人倒不觉得丢脸,这高书生名叫黄粱,在藏书馆斗诗小有名气。
别人没听过,但朱厚照却在宫中听过这首诗,好嘛,你竟然盗别人的诗……
那本宫也盗。
众人正要离去。
“住手,这本书本宫也看上了!”
朱厚照笑嘻嘻地站出来。
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那高书生黄粱拱手道:“在下好不容易得来,恕不能想让,斗诗如何?”
“你先来,还是本宫先来。”朱厚照手舞足蹈。
“兄台先来吧!”
朱厚照干咳一声,笑吟吟:“
紫阁勋名近已休,文章空自压儒流。
孤舟敢许悬天日,浩气还应射斗牛。
苏子蛰松遭众谤,杜陵荒草唤穷愁。
乾坤不尽江流意,回首青山一故丘。”
一片死寂。
朱厚照茫然四顾,怎么没人鼓掌?
“好诗!”
”真是好诗!今日听了两首好诗!“
朱厚照笑着将书接过来,丢给一旁的太监。
接下来,藏书馆中不时响起一道声音:住手,这本书本宫也看上了!
一个时辰后,
小太监的怀里抱着一摞书,跟着朱厚照,从一楼爬到了五楼。
“快数数,本宫抢了多少本了?”朱厚照兴高采烈。
“殿下,抢了二十七本了。”
“才二十七本?!”
朱厚照不满意地冷哼一声,道:“离那狗屁程青山,还差两百多本!”
小太监心里委屈,抢了这么多书,再抢,就要被人打了……
楼下的四间借阅室,传闻着,有人一个内抢了二十七本书,极有才气。
“咱们先回宫吧,明天再来抢!”小太监问道。
“陛下若去坤宁宫用午膳,不见殿下……”
朱厚照踹了他一脚,杨詹士一定会告状,早晚要挨揍,还不如晚点回去。
“那个叫流民诗神的家伙呢,本宫要他好看!”
“没瞧见。”
“殿下,康海来借书了!”
朱厚照眼中放出精光,道:“在哪里,快带本宫去!”
一个面如冠玉的书生,从书架上抽走一本书,周围无人上来抢,在藏书馆待久了,都知道此人就是康海。
“慢着!这本书本宫也看上了。”
朱厚照背负着手,笑嘻嘻地走过来。
康海诧异地抬头,只见五个书生走过来,为首那个书生,相貌堂堂:“兄台就是一个时辰内,作了二十七首诗的人?”
“嗯,你先来还是咱们先来?”朱厚照乐了。
咱们?
康海狐疑,五人个一起上?
“小爷,这次由小的来吧?”一个小太监道。
朱厚照记得这太监的名字,他叫高凤,在内书院读过书,多次得到司礼监大垱的赞赏,比普通的翰林还有才华,可惜是个太监。
“嗯,就由你来吧,别丢本宫的脸。”
朱厚照想让高凤试试此人的才学。
高凤穿着儒裳纶巾,看起来与读书人无异,得意的问:“兄台先来,还是我先来?”
“阁下先来!”
高凤扯着嗓子:“
浩渺烟波归宿梦,江南夜雨断愁肠。
一曲相思金山寺,孤帆远影过豫章。”
高凤念完,旁人拍手称快,顿时傻眼了,“这五个人难不成是江南的才子,竟个个皆有才华。”
康海皱着眉头,此人的诗还算好,但不算极好,想了想,道:“
宝靥西邻女,鸣筝傍玉台。
秋风孤鹤唳,落日百泉洄。
座客皆惊引,行云欲下来。
不知弦上曲,清切为谁哀。
承让了!”
两首诗高下立判,高凤的诗虽有些意境,但叙述的故事却不完整,康海的却不同,从头至尾是完整的故事,且表达的情感丰富,让人伤感同情。
书生们颔首点头,有人甚至偷偷将康海的诗抄下来。
朱厚照笑吟吟地站出来:“且慢,本宫还以为你真是神童,也不过如此嘛,该本宫了。”
书生们嗤之以鼻,不知这臭屁的书生是谁,看起来却极为厉害的样子。
朱厚照打开折扇,扇了两下,才道:“听好了,本宫要念了。
斯文今古一堪衰,吾道真传已作灰。
鸿雁未高罗网合,麒麟偶见信时猜。
迅雷不起金縢策,紫电谁知武库才。
此气那同芳草合,浑沦来往共盈亏。”
康海听罢,一时间沉浸在诗文中,愣了许久,随后双手将刚到手的《礼经大义》奉上。
朱厚照笑嘻嘻道:“承让了。”
良乡衙门旁边的小院,
张贤来找严成锦:“严大人,藏书馆有人捣乱,只抢书,不看书,此人连康海都斗败了!”
这两日藏书馆流传。
流民诗神程青山,经纶才子康德涵。
康海不仅是大明前七子之一,还是弘治十五年的状元。
谁把他斗败了?
“张大人把他抓起来就是,找本官作甚?”严成锦若无其事。
能抓吗?
能抓本官早就抓了!
张贤面露难色,期期艾艾:“他还带了四个才子,此人……叫朱小寿。”这么提醒,大人你懂了吧?
第207章 世上再无八虎
朱厚照抢了康海的书后,逢人遇见他,干脆直接双手奉上。
“没劲,那个叫程青山的流民呢?”
“程青山今日似乎没来。”小太监特意留意,没见有流民。
严成锦来到藏书馆,瞧见朱厚照带着四人,各自抱着一摞书。
“天雪天,道阻且滑,殿下怎么来良乡了。”
朱厚照浑不在意,道:“宫里闷,本宫听说良乡斗诗好玩,就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流民程青山?本宫想找他斗诗。”
严成锦脸色凝固。
“殿下斗不过他的,还是不要找他了。”
朱厚照不乐意了:“为何?”
因为他是你师傅程敏政,你那两把刷子能斗得过吗?严成锦道:“大雪闹慌,流民到处乞食,或许去他处行乞了吧。”
朱厚照只好作罢,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就要挨揍了。
“高凤,你去牵马,本宫要回宫了。”
“等等!”
严成锦看向朱厚照身后四人,四人身穿儒裳,头戴纶巾,但仔细看,要比读书一般的书生,要细腻许多。
“你是宫中司礼监伴伴高凤?”
朱厚照心中一喜:“他们是内书院的四大才子,学问做得好,萧敬安排陪本宫读书,这是高凤,这是丘聚,这是罗祥……”
严成锦微微一笑:“那这位一定是魏彬魏公公了吧?”
一旁的太监欣喜:“严大人认识咱?”
八虎来了四虎?
全凑齐了……
这四个太监,个个不简单。
魏彬会武艺,掌权后,他总掌京营中的三千营。
高凤是内书院毕业的高材生,毕业直接分配工作那种。
丘聚是内侍的头头,武艺高强。
罗祥啥都会一些。
“不如四位公公一起去牵马,本官与殿下有话要谈。”严成锦道。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老高,为何本宫身边有太监时,你总有话要说?”
“严大人有话,不妨在这里说,咱是殿下身边的长随太监,也不是外人。”高凤道。
“殿下今日胜了几人?”严成锦问。
朱厚照得意一笑,道:“本宫连斗二十八首诗,胜二十八人,只差程青山了,老高你摇头是何意?”
“臣见过程青山,此人聪慧无比,殿下斗不过他,还不要寻他了。”
朱厚照眯着眼睛,老高这家伙,又开始忽悠人了。
“臣有一题,程青山眨眼便猜出来了,殿下却不一定猜得出来。”严成锦开始洒鱼饵,朱厚照这厮的软肋,便是好斗。
“你上回说的袋鼠,本宫便不服气,说说看,本宫不信,这天下有人能比本宫聪明!”朱厚照认真起来。
“那好,臣问殿下,东的尽头是哪里?”
朱厚照想了想,斩钉截铁:“是海!”
“西的尽头又是哪里?”
“西域的蛮国!”
“南的尽头又是哪里?”
“还是海!”
“北的尽头又是哪里?”
“无尽的草原。”
严成锦摇摇头,道:“殿下全答错了。”
朱厚照一脸错愕,高凤四人觉得太子答的没问题,高凤呵斥道:“严大人,休要戏弄殿下!东的尽头便是海,你竟敢欺弄!”
朱厚照却陷入沉思,看向严成锦:“你说是什么?”
“东的尽头,还是东,西的尽头,亦是西,南的尽头,还是南,北的尽头,亦是北,这天下,是圆的。”严成锦道。
地圆说被证明还有十九年,麦哲伦将出海,证明这一说法。
若大明先一步出发,那……
“殿下若不信,可派高公公从东出发,丘公公从西边出发,罗公公从南出发,魏公公从北出发,若他们终有一天相遇,便说明,臣说的没错。”
高凤呵斥道:“好你个严成锦!咱就说殿下身边的伴伴,为何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原来是你使的坏!丘聚、魏彬,你二人将他抓起来!”
丘聚和魏彬刚要动手,暗处冲出来一队锦衣卫。
接着,又冲出来一堆家丁。
再接着,又冲出来一波衙役。
“这……?”
高凤等人吓得目瞪口呆,一个御史怎么会有锦衣卫跟着?
朱厚照却好奇:“老高,你怎么知道天下是圆的?”
弗朗机的,出来接锅了……
“臣当然是听弗朗机人说的,良乡有许多弗朗机和大食人往来,臣又是好学之人。”严成锦道。
朱厚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本宫如何信你?”
“臣若欺瞒,便做殿下的第六位勇士。”
朱厚照双眼放光,“高伴伴,你等跟本宫回宫,准备行李出发。”
“殿下,奴婢的身子……”
“若是敢不去,本宫自有办法惩治你们!老高,只要他们回不来,你就做本宫的勇士?”
朱厚照你还是人吗?
为了让我做你的勇士,竟想让他们回不来。
“殿下何须回宫,良乡就有马车和干粮,尽早出发,尽早相遇,东南西北各有神物,殿下稍等。”
严成锦画了四幅图,道:“还望四位伴伴,顺路将此物取回来。”
丘聚和微彬等人吓坏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一刻钟后,四辆马车准备好了干粮,驮着高凤四人,朝四个方向赶去。
“麻烦停一下,严大人,算咱求你了……”
“严大人,咱错了!”
“严大人,高公公不行了……”
“拖下来,埋了吧。”
“殿……殿下,奴婢又行了!”
严成锦叹息一声,从此天下,再无八虎。
朱厚照回宫,锦衣卫紧跟随左右,一路护送他回宫中。
这几日,程敏政没去藏书馆,呆在家中教导学生。
却有慕名程青山的书生,前来拜访他。
“不成想,先生大才,处境如此落魄。”
“何须在意这些,你叫什么?”
“学生康海!”
……
严成锦猜得不错,大雪下的有三尺厚,马车压根走不了,来良乡的商人少了大半成。
没了生意,工坊无法开工,流民就要断几个月工钱,街上推烧摊的流民小贩也没有收入,待在家中。
大雪纷飞,草棚区占据了千余亩地,有一半流民知道程青山,不用去上工,便纷纷来找他说书。
“青山,都等你说书呢!”
“两个小兔崽子!一边玩去,反正也考不上,别耽搁咱们听书。”
流民堵在程敏政的草棚前。
梁小一和梁小二偷偷看向先生,想听先生说书。
程敏政微微蹙眉:“你们今日为何不去上工?”
“唉,大雪害的,东家说仓库里屯着存货,没人来良乡,卖不出去,没银子结工钱,让咱们回来歇着。”一个流民道。
程敏政沉吟几声,昨夜也听老梁说起,没有商人和伙计来,烧饼都卖不出去了,想给这两小崽置袄子,一直舍不得。
“且等今夜,我去凉亭开讲。”
大明律还有一半没讲完,包公怒断天下公案没有,只能编到稿子里。
流民喜滋滋地搭棚子去,天亮了,凉亭四处受风,围起草棚子能暖和些。
程敏政身上穿了好几件破衣服也觉得冷,嘀咕:“天凉了,贤侄也不知给老夫置一件袄子。”
置办新衣极有可能会暴露,教化流民的计划将前功尽弃,贤侄慎重也是应该的。
这么一想,便原谅了严成锦。
哈秋!
“他娘的!子堂这狗东西在京城,也不知给我送件袄子来!”程敏政没好气咒骂。
第208章 万全之策
都察院,
严成锦铺开白纸,画出流程思维导图。
“京杭大运河北起通州,若是将良乡挖出一条河道,与卢沟河相通,就汇入了京杭大运河。”
良乡作为大明的小商品中心,天下的义鸟。
有内港作为运输的渠道,良乡,势必会成为北方的“江南”。
“建造藏书馆,掏空了良乡的府库,要向陛下要靡费。”
分析后,严成锦犯难了。
陛下恨不得将国库含在嘴里,怎么让他吐出银子来?
“我若提起要银子,此时,韩文定会跳出来反对,想要国库的银子,还得过韩文这关。”
顿时,白纸上又多了一个小boss拦在路上。
严成锦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个御史抱着一大堆资料典籍,从库房里出来,踉跄走回值房。
一声厉喝,差点给他吓死。
“方学!你将典籍抱出来做什么!”戴姗气急败坏。
御史回过头,惭愧道:“大人,是老高兄要,让我来取……”
严成锦来都察院之前,他是都察院的金牌御史,严成锦来了之后……
一切都变了啊!
连大人也对他大呼小叫了。
翻开几本典籍来看,戴姗心中疑惑,这家伙要十三道御史传回的运河记载做什么?
背负着手,大步走进值房,东窗有个文静的御史正在写写画画。
又在赶业务呢?
戴姗老脸笑出褶子:“成锦啊,弹劾谁呢?”
“下官,在想向陛下请奏,将良乡连接入京杭运河中。”严成锦恭敬道。
方学连忙把典籍放在书案上。
戴姗想不明白:“你上奏就是,将这些典籍搬出来做什么?”
“下官要将这些典籍看完,再上奏。”
你丫脑子进水了吧?
但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好……
戴姗连忙道:“贤侄啊,不必如此慎重。”
严成锦颔首点头,手却很老实的翻开典籍,逐一查看。
见劝他也不听,戴姗摇摇头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却听见身后响起:
“方学兄可知道,韩文大人家住何处?”
戴姗回头来,气得跳脚:“你上奏,打听韩文的府址做什么?”
“下官只是随口问问,大人不必如此慎重。”
等戴姗走后,方学小声对严成锦道:“老高兄,现在可以教在下弹劾之道了吧?”
“弹劾不过两字而已。”
“哪两个?”
严成锦凑到方学耳边,说了两个字,方学面色凝固。
……
下了早朝,
弘治皇帝看到良乡知县张贤的疏奏,内阁票拟,等他批红。
“良乡请奏要开凿水路?”
定然又是严成锦的主意,此子不敢直接谏言,便让张贤谏言。
弘治皇帝吩咐一旁的牟斌:“让严成锦自己来。”
严成锦拿着一副草图,来到暖阁觐见弘治皇帝:“陛下,臣恳请挖通良乡至卢沟河的河道。”
“良乡要开河运?”李东阳诧异。
良乡拥有许多的小商品,漕运是大明主要的运输通道,良乡可以通过卢沟河加入到漕运当中。
弘治皇帝若无其事道:“良乡开漕运,可是为了疏通江南一带的商路?”
严成锦准备祭出精心准备的第一个理由。
“是为了疏通南北的商路,也是为了养活良乡的流民,入冬之后,来良乡的商人少了,仓库和塌房里囤积着旧货,工坊无法开工,流民就要挨饿。
若让流民去挖良乡到卢沟河的水道,就有了生计。”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此事你决定便好,不必禀报朕。”
“陛下,臣是来要靡费的……”
弘治皇帝老脸微微一动,前朝当年开漕运河道,动用了数以万计的流民,只是光给口粮就动用了无数靡费。
“为何不运到通州,再走漕运?”
严成锦早就料到,一提靡费,陛下必然不会爽快,“通州距离良乡足有,六十多里,且通州河港常有运粮的官船,臣怕会妨碍市舶司,陛下是不是不想出靡费?”
你这小兔崽子!
有你这么问的吗?
弘治皇帝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李东阳和谢迁故意低下头,不去看陛下的脸色,省得陛下尴尬。
严成锦站在殿中。
今日来要银子,每一句都仔细推敲过,只有说出这句话,陛下才有可能给靡费。
韩文打起精神来,道:“开水路要耗费许多银子,且如今冰冻三尺,何不等明年开春后再凿开?”
严成锦料到问银子定要过韩文这关。
“明天开春,商人们便开始通商,那时候再开水路,要损失的许多银子,如今土还冻得不深,流民人多,定能将水路开凿出来。”
“要多少靡费?”弘治皇帝问。
“五万两银子。”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花五万两银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将五万两银子砸在一个小县城上,总有种打水漂的感觉。
“良乡一年的税银才纳多少?不行!赔本了!”韩文气急了一口回绝。
李东阳假装没看见了严成锦的求助信号。
“那……臣再想想。”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良乡水路一开,还要增设市舶司的官职,这样一来,花的银子就多了。
走出暖阁,严成锦笃定弘治皇帝不反对,也不赞成,只要搞定韩文,就能拿到靡费。
“都察院弹劾韩文的疏奏,几乎都失败了,可见韩文官声极好,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极高。”
史料上,关于韩文的记载多为夸赞,是个清直之人。
不能送银子,便只能弹劾了。
身为御史,弹劾是本职工作,若是行贿,反而有可能招致祸患。
良乡的漕运,严成锦是一定要开的。
“可是韩文有什么弱点可以弹劾?”
史料不可尽信,他对韩文了解少之又少。
下值回到府上,严成锦命人把王越请来,道:“大人对韩文可有了解?”
“韩文乃是北宋宰相韩琦之后,官声不错,他还弹劾过我与马公来着,可不是什么好鸟。”
听王越说了半天,严成锦也没找出韩文的缺点来。
“贤侄要弹劾他,直接向陛下上疏就是,何必如此慎重?”王越道。
严成锦不会贸然弹劾。
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程敏政!
程敏政和韩文是同年,两人都是成化二年的进士,私下也有交情。
到了夜里,严成锦便收到程敏政的回信:
“韩家在洪洞是朱门绣户,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有些富家子弟的习气,偶也去喝花酒,不过,多选僻静幽深之地,京城有一座集贤楼……”
严成锦知道,韩文家境非常殷实,生出来就能当国民老公那种。
只因罚米法导致家境衰败。
刘公公真是个有才华的人,喜欢搞创新,发明了许多刑法,罚米法就是刘瑾发明的。
罚米法是按犯罪之重,来定罚米的数量和输送的远近。
不仅要上交罚米,还要出银子,把米送到指定的边境。
刘公公指定的地方,肯定不会太近。
直接把韩文罚得倾家荡产了。
愣是这样,韩文也没跪舔刘瑾,可见其清直和刚正,不过倒是给了严成锦一个弱点,韩文极为爱惜名声。
“知道集贤楼在哪儿吗?”
何能倏地一下惊了:“少爷,那是喝花酒的地方,夜深了,您要出门吗?”
“准备轿子,多带几个家丁,本少爷要去一趟。”
第209章 臣以尚方宝剑做保
少爷行事,不多问。
何能知严成锦要夜里出行,便去王府将王越请来。
王越疑惑:“贤侄要去集贤楼做什么?那里是些穷秀才呆的地方。”
当然是为了“偶遇”韩文……
到了集贤楼,严成锦下了轿子,几个姿色不错的美妇在楼前卖弄,想不到韩文竟会来此地喝花酒。
戴上人笼嘴,严成锦踏进集贤楼,大堂里吹拉弹唱,翩翩起舞。
在一处偏僻的雅座中,果然看到身穿华服的韩文,似在欣赏诗作,一旁的丰腴女子执笔全神贯注,在写些什么。
青楼不乏才艺出众的女子,沦落风尘后,吸引许多文人前来交流探讨。
“真巧?”
韩文看见严成锦时,惊得合不上嘴,一向淡定的他竟变得有些慌乱起来。
“不是严大人想的那样,本……吾不是那样的人。”
等艺伎起身退了出去,严成锦才道:“下官知道,当户部尚书压力大,来放纵一下,乃人之常情,其实,下官也不是那样的人。”
大明又非一夫一妻制,逛青楼算不得什么。
严成锦很开明。
韩文却惊得四望,所幸近处无人。
严成锦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遇上了,下官想跟大人商讨,良乡开水路的事。”
纵然被撞破了,韩文还是板起脸:“靡费太多,户部也支不出来。”
“夏税刚过,正是府库充盈的时候,太仓库怎么会没有银子?”
“开了漕运,明年年末的秋税,良乡定能纳上来六万两银子,韩大人赚了。”严成锦道。
严府也能拿出五万两银子,只是一下子搬出来这么多银子,必定会引起锦衣卫的警觉。
韩文没好气道:“你是故意跟着我来此的吧?”
严成锦点点头:“下官可以代良乡写一张欠条,明年秋粮时,定会还户部六万两银子。”
韩文若有所思,一个县城交六万两商税,堪比一府之税了。
“本官不给,你是不是还要弹劾本官?”
严成锦从胸口掏出一份弹劾疏奏,韩文大惊失色,这狗东西连疏奏都写好了?
慎重起见,严成锦准备了三个对策。
韩文是大明少有的清直官员,由他来把持户部最合适,倒不想逼得他罢官。
“你写欠条吧。”
严成锦又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
“……”韩文。
连欠条都写好了……
接过来一看,韩文不禁诧异:“为何落款是良乡的张贤?”
“张贤是良乡的知县,当然要由他来落款。”
韩文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本官来此,只是为了切磋诗艺,严大人不要胡乱弹劾,招来误会。”
“下官一向守口如瓶。”
……
清晨,霞光万道。
等下了早朝,韩文来到暖阁面圣。
“陛下,臣恳请开通良乡至卢沟桥的水路。”
弘治皇帝脸色复杂无比:“爱卿不是驳回了严成锦的请乞,怎么自个儿却请乞?”
韩文面色羞红,还不是让严成锦那家伙在青楼撞见了,“昨夜严成锦给臣一张欠条,明年秋粮,良乡上缴六万两税银。”
李东阳心中一动。
一个漕运的榷关一年也收不到这么多银子。
弘治皇帝心头如古井落入大石,却按下不表:“你怎么知道?”
“臣派人调查过良乡户房的账目,良乡入账高达十七万两银子。”
“十七万两!”弘治皇帝失声道。
严成锦那家伙总跟朕说良乡清贫……
“这么多银子花到哪里去了?”
韩文深吸一口气:“陛下放心,良乡并未贪墨,给流民采购铁具,清缴夏税,加上建藏书楼,便花去了这么多银子。”
他听到这样的账目时,也吓了一跳。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宣严成锦和张贤来见朕!”
“陛下,张贤远在良乡,一时半会儿恐怕……”
“宣严成锦来见朕!”
小太监急忙跑去都察院的衙门,弘治皇帝在殿中等了近半个时辰,不见严成锦来。
“这个家伙,怎么还不来!”
李东阳犯嘀咕道:“此子定是听闻陛下盛怒,才故意拖延。”
弘治皇帝恍然,是了,此子异常慎重,怕朕砍了他的脑袋,才故意拖着不来,“萧伴伴,你去把他带来。”
片刻之后,严成锦大步踏入大殿:“臣严成锦……”
“良乡收了那么多税银,为何不上缴太仓,你竟私自挪用税银,可知何罪!”弘治皇帝声音中夹杂着怒意。
严成锦无情地献上两幅草图和一把尚方宝剑,一块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老脸猛地一抽:“你方才……回府取尚方宝剑了?”
“陛下圣明。”
韩文脸色怪异,这肮脏的免死金牌交易,他都懂。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看向两幅画,一副饿殍遍地,惨无人道,一副安居乐业,繁荣鼎盛。
“这是什么?”
“若将税银交上去,第一幅图便是今后的良乡,若将税银留下来,第二幅图便是今后的良乡,良乡实在太清贫了。”严成锦偷摸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银子大多花在藏书馆上了,衙门的户房有账目。”
弘治皇帝心中隐隐作痛,宫中修缮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银子。
“开通了水路,明年秋粮能收上来六万两银子?”
“是。”
弘治皇帝知道这家伙谨慎,暗中加了两万两,道:“朕且不跟你计较,明年秋粮收上的银子,不止六万两吧?”
一年到头,其实能收上来十二万两。
鉴于陛下每次都会给他加两成,严成锦早已压缩了五成,陛下加两成,也还剩三成。
“陛下同意户部拨银?”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这张欠条由朕来保管,收不上来,朕找你算账!”
“臣以尚方宝剑做保!”
李东阳脸红的低下头去,反正这辈子是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这个家伙是他的学生了。
……
张贤组织流民,准备在良乡开出一条水路来。
良乡有一条芡尾河,将河水引过良乡县城,连同卢沟河,良乡的漕运就开成了。
“这是水路图,按着图上的水路来挖,一日三顿管饭,还给发三文工钱。”
张贤看了一眼,这条水路从良乡的摩天水车经过,一直沟通到卢沟河。
“下官这就去办。”
冬天流民的草棚漏风,呆在屋里跟呆在外头,差别极小,干活还能让身子缓和起来。
听说管饭,流民们拿着自家的铁具,前来衙门报名入役。
冬天总算有个生计了。
……
今日批阅完疏奏,弘治皇帝决定去詹事府一趟,萧敬边走边道:“陛下,有一事奴婢觉得十分蹊跷,奴婢派给殿下侍读的奴才,全都音讯全无。”
弘治皇帝心中微微一惊,回头问:“有这等事?”
第210章 一鸣惊人
詹事府,
杨廷和在整理太子出阁讲学的讲义,听闻门子通报陛下来了,连忙出来接驾。
“太子呢?”弘治皇帝蹙眉扫视众人一圈。
“太子……恐怕是出宫去了。”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道:“太子性子顽劣,但却极其聪慧,朕和皇后只有太子这一脉,杨爱卿要辅导他做个好太子,将来做个贤明的帝王。”
陛下竟不责怪他,杨廷和诚惶诚恐,老泪纵横:“是,臣记住了。”
弘治皇帝走后,皇恩在胸中难以平静,杨廷和决定去良乡一趟。
“太子成日去良乡,本官便看看,良乡有何值得留恋之处!”
出了宫,回到府上。
杨延和让管家准备马车,去良乡把太子请回宫。
良乡,藏书馆,
书生喜欢来此看书,不仅是因为书目多,更是因为天下州府的才子尽数聚集于此,可以交流讨教。
朱厚照抢书抢上瘾,原来有学问还能这么玩,逢见人拿书,便喊一句:慢着,这本书本少爷也看上了。
书生拿他没办法,斗诗又斗不过,此人不知从何而来,总有无穷无尽的诗,张口就来,只好躲着他走。
“慢着!这本书本少爷……”
朱厚照还没说完,那人已双手将书奉上。
这几日,除了遇到何锦明、杨慎几个稍微有骨气的,其余人直接投降,让他感到十分没劲。
“程青山?”
程敏政带着两个学生来图书馆,听闻又人喊他,回头却看到了太子殿下,连忙低下头。
朱厚照见他不应,便走过来笑嘻嘻道:“你快去借书,本宫要抢你的书!”
一年不见,太子还是这般行事无状。
程敏政唏嘘一声,低着头道:“老夫今日不借书。”
朱厚照有点懵了,不借书如何跟你斗诗?
“那本宫借书,你来抢本宫的书?”
“……”程敏政故作不语。
前额垂落的头发,遮住他大半脸,蓬乱肮脏,脸上的美髯须许久没有清理,殿下认不出他来。
“明昭,应宁,咱们回去了。”
梁小一和梁小二恋恋不舍起身。
“本宫好不容易等到你,今日要和你斗上一斗。”朱厚照春风得意拦着他。
程敏政看走不了,便道:“阁下先来吧!”
朱厚照喜笑颜开,背负着手念道:“
轻阴小雨夜连晨,中使传呼散紫宸。
天气薰蒸疑作暑,风光回转欲留春。
班分辇道花迎佩,仗出宫墙柳映人。
独喜联镳归去早,六街消尽马蹄尘。”
周围的一片死寂。
书生们摇头叹息,此人虽可恶,作的诗却是真的好!
程敏政差点没气死,太子殿下念的,是他写的诗。
这首诗在东宫詹事府中,他曾吟诵过,流传不广,极少人知道是他所作,太子是他的学生,自然倾囊相传。
朱厚照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流民,是昔日的师傅,乐着催促:“快点,该你了。”
程敏政想了想:“
风逗黄云涨麦川,井分新绿绕瓜田。
童穿墙缺携壶到,客趁堂虚借榻眠。
乐憩午阴怜困马,预传秋律爱鸣蝉。
城楼咫尺忘归晚,多少诗情落照边。”
书生们纷纷抄录下来,朱厚照想不到此人如此厉害,抓耳挠腮之际,一人挤着人群走出来。
“门生唐突,兄台见谅,我见阁下诗才不凡,就由我来与阁下斗诗吧。”
朱厚照抬眼一看,这臭屁的家伙不正是杨詹士吗?
一介流民怎会有如此高的才华,杨廷和打量着眼前的流民,却看不出什么来,道:“
神武挂冠归旧隐,赤松相伴话长生。
车前紫气青牛引,天上新声彩凤鸣。
军务不关惟白战,醉乡何处是乌程。
太湖合是逃名地,画舫弦歌自在行。”
书生们瞠目结舌,惊呼声一轮高过一轮。
此人大才,难怪教出朱小寿这样的才子,有书生自告奋勇,走上前几步,道:“不知前辈还收不收门生?”
杨廷和摇摇头,颇有些期待望着程敏政,有些轻视:“该你了。”
这便是顶替了他的詹士之位的杨廷和?程敏政知道此人,中进士比他晚十三年,颇有才学。
“去年君家会邻曲,芙蕖花红池水绿。
今年君死藤束棺,芙渠花落池水寒。
明年花开对新主,太息人生几何许。
楚些招君君不来,斜日虚堂泪如雨。”
杨廷和大惊失色,这个流民究竟是何身份,轻而易举就对了出来,一旁的书生尽管知道程青山的才学,还是忍不住惊叹。
“天下年纪与我相仿的大才,岂会没有名声,你是程敏政?”
在藏书馆借阅的多为应考的书生,听闻了程敏政的名字,顿时心中大惊。
朱厚照觉得有点奇怪,杨詹士再不中用,也比一个流民强。
严府,
严成锦提起笔给老爹写信:儿在京城安好,年关又将近了,爹在边陲戍守有功,爹今年可否向陛下请乞回京,我父子二人得以团聚?爹答应儿,中举后便给儿说媒,如今媒人门榄踏破,只能以父母之命拒之,爹勿怪。
若岁末不能归京,还望爹在边陲谨慎一些,入冬易闹灾疫,爹别被传染了,若不慎被传染,便写信传回府中……算了还是别写信回来了,容易将病疫带回来。
呃……写给朝廷,儿在都察院任事,自会知晓。
山遥路远,望爹保重,戍守好边关,这样儿才好向陛下请功。
何能小跑着进来道:“少爷,程敏政被太子殿下发现了。”
“打死了吗?”
“没有,维护程敏政的书生不少。”
藏书馆是以程敏政的名义所建,看着程敏政的书,还辱骂他,书生干不出来这么没脸皮的事。
“让王大人帮本少爷捎这封信给老爷。”
何能连忙点头。
京城大雪纷飞,宋景偶尔上门来托严成锦捎信回乡,其余时间,在曾府埋头苦读。
朱厚照没想到,那个流民是程青山,回到京城就来严府。
“老高你竟坑程师傅,让他当流民?”
“殿下误会了,臣是帮他洗涮名声,感化良乡的流民。”
严成锦有点意外,朱厚照竟是个有良心的人。
程敏政此举之后,怕是顺天府许多书生会为他说话,公益的力量在大明也有用武之处。
回到宫中,朱厚照被宣到乾清宫,一日之内消失了四个太监,终究被父皇发现了。
“朕问你,这些太监去哪儿了?”弘治皇帝站在朱厚照跟前,压抑着怒意。
“儿臣也不知道……”
朱厚照说的是实话,他真不知道这些太监去哪儿了……
“朕听东宫的伴伴说,你准备了马车,让他们出宫?”
朱厚照目光闪烁,定然又是萧敬那狗东西告的状,等本宫当了皇帝,第一个让他好看。
“父皇想揍儿臣,何必找他人做借口,来吧,儿臣准备好了。”
……
晚朝,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等着下值回家吃饭。
各衙门皆做了工作总结,翰苑大学士汇报《大明会典》的编修进度。
年关将近,又是升职加薪的时候。
各衙门格外卖力,生怕勤勉节俭的弘治皇帝看不见。
朝中有两个权柄滔天的职位虚席以待,吏部尚书屠滽和礼部尚书傅翰致仕,这两个位置空了出来。
严成锦也想升官,但纵使陛下有意提拔,也不可能把他放到六部部堂的位置上。
除非陛下被雷劈了一下,短路了。
“老爹升迁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位置空着,倒是可以争取一下。”严成锦心中考虑。
想当上右佥都御史,还得找点业务。
仿佛知道他们都察院要搞年底大抽查般,许多大臣谢绝门客,几乎不与外界往来。
第211章 志在必得
晚朝正要散去时,一个小太监忽然小跑进来。
“陛下,宣府巡抚都御史雍泰命亲兵押回了两人,是宣府的参将李稽和王杰,雍泰状告此二人克扣粮饷,请陛下定夺。”
李东阳猛然一惊。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向李东阳,这里头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
与李东阳有关!
这个案子不是交由刑部,就是交由都察院处理,只有特殊情况,才交给锦衣卫。
若能将此案破开,升右佥都御史就有几分把握。
“大人,接活。”一个慎重却不刺耳的声音响起。
戴珊反应过来,站出来一步:“陛下,不如将这个案子交由都察院审理?”
“陛下,此案应当由刑部审理。”刑部尚书闵珪站出来。
年关了,各部门都在抢活,严成锦断然不会让刑部抢去:“陛下,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道声音极有特色,轻重缓急拿捏得当,让人生不起气来。
一听就知道是都察院那个谨慎的家伙。
“你说!”弘治皇帝带着怒意,并非是冲着严成锦,而是冲李稽克扣军粮一事。
“各府州的御史,皆归于都察院,既然是由雍泰发现,应当由都察院衙门来审理才合情合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就交由都察院衙门吧。”
散朝后,回到都察院衙门。
戴姗召集各御史开会。
“克扣军粮一事重大,陛下心中焦急,定要尽快审理出来,你们谁助老夫审理。”
严成锦道:“不如就由我和方学来协助大人?”
“大人,严成锦年少,写弹劾疏奏尚可,查案子恐怕不如我与张津。”说话的御史命叫文森。
严成锦看过他二人的资料,文森和张津皆为成化朝的进士,而他和方学是弘治朝的进士。
资历自不如他们两人,提出异议也正常。
“大人,有我与方学在,三日之内,有四成把握破案。”
文森和张津摇头轻叹,才四成把握。
戴姗知道严成锦的规矩,暗自加了两成,六成!不低了。
“嗯,你二人随我入衙审问吧!”
严成锦却道:“大人稍等,下官要先做准备。”
半个时辰之后,戴姗气急败坏:“成锦啊,只是审两个犯人罢了,不必如此慎重,都快要下值了。”
“此事牵连太多,还是慎重一些好。”严成锦写了一大堆资料,纸条递出:“敬之兄,劳烦将这些资料搬出来。”
天亮等到天黑。
戴姗气得拂袖而去,只能明天再开堂了。
方学站在一旁,疑惑:“老高兄,审问这两个犯人,你将他们的原籍要来做什么?”
“还是了解清楚一点好。”
“老高兄又把宣府的军粮账册搬出来做什么?”
严成锦摇摇头:“敬之兄问得太不慎重了,怎么能不看案宗就下手查案,万一有同党作祟,且不徒劳?”
“可老高兄为何把戴大人的资料也翻出来?”
“戴大人审理此案,怕他与王杰等人有私。”
“可你……为何把我的也翻出来……”
“怕你与王杰私通。”
“……”
方学面色木然,对慎重二字产生了怀疑。
次日清晨,严成锦没有上朝,与方学来到都察院衙门。
戴姗坐在高堂上,衙役们手持仪仗站在两旁。
台下押着李稽和王杰两人。
“李稽,王杰,你们二人可知罪?”
李稽和王杰摇摇头,道:“不知。”
“你们二人克扣了士卒的粮饷,没有粮饷,士卒就要吃草根,草根没有营养,士卒身形消瘦,没有力气,鞑靼人来犯便无力抵御,丢了城池,就是卖国通敌的大罪!”
李稽和王杰差点吓尿了。
克扣军饷,也能说成卖国通敌?
二人茫然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有个带着人笼嘴的家伙,站在戴姗旁边。
看不清容貌,声音似乎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说得对,你二人此举,与通敌无异!”戴姗怒骂一声,心下却暗夸严成锦说得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稽和王杰油盐不吃。
“来人,重打五十大板!”戴姗气急败坏敲着惊堂木。
严成锦知道,戴姗没啥性子听这两人胡扯。
“大人,不如先将他们押入大牢,下官再查一查案宗资料。”
还查?
戴珊侧过头,没好气道:“只是两个小小参将,不必如此慎重。”
“下官,还是要查一查的。”严成锦正色。
李稽和王杰被打了三十大板,依旧不肯说,被拖入大牢。
无人之际,王杰对着李稽小声道:“无需担心,三日之内必有人来救咱们。”
“大哥说的这个人是谁?”
“当朝最有权势的人,至于身份,不能告诉你,等着就是,咱们死不认罪,三日内必定出狱。”
从都察院衙门出来,严成锦和方学去了李府一趟。
“老高兄为何要来李府?”
“来确认一件事。”
李东阳进宫当值了,并不在府上,严成锦又看见了李清娥,这次是专程来找她的。
“来得有些唐突,不知老师不在府上,找老师是想问,老师的是否有一个贤侄,叫王杰?”
李清娥颔首点头,轻声道:“是小女的堂兄。”
严成锦面色如常,方学却大惊失色,参将王杰是当朝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的侄儿?
“还请小姐写在纸上。”
李清娥柳眉微动,问:“可是堂兄犯了什么过错?”
“嗯,克扣军饷,正关押在都察院衙门。”
严成锦看她神色微动,想来与王杰认识,道:“会从轻处理,先写下来吧?”
正在这时,李东阳大步走进来,道:“你怎么知道,王杰是本官的侄儿,为了避讳,此事从未提及过。”
真相只有一个,我是穿越过来的……
王杰的老爹老李,是李东阳的堂哥,入赘后改姓王,王杰生出来随母亲姓,所以王杰虽姓王,却是李东阳的侄子。
只是不同的是,审问王杰的雍泰,被削职为民了。
正是李东阳使的力气,捞了侄子一把,由他来审这个案子,或许会有改变。
“大人不是入宫当值了吗,怎么回来?”严成锦问。
“本官沐休半日,你还未回答本官的话。”
“下官翻看了王杰的黄籍,与大人的原籍相同,故有此猜测。”
方学恍然大悟。
李东阳颔首点头,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严成锦道:“老师如此看着学生,可是想暗中报复?”
噗~
李东阳差点没被他气死。
此话言外之意,严成锦要是倒霉了,就是他害的。
“你去告诉王杰,本官不会帮他,若他从实招来,本官还会想办法为他求情。”
严成锦递过纸和笔,道:“还请大人亲自写上。”
回到都察院衙门,
方学疑惑:“老高兄,方才的证据为何不交给戴大人。”
“戴大人的嫌疑还未排除。”
方学呆若木鸡。
戴姗重新开堂,将王杰和李稽两人押上来,道:“你们二人可知罪!”
“不知!”
“拿下去给他们看看。”严成锦将李东阳写的手书给衙役。
王杰看了之后,整张纸塞进嘴里,面色得意看向严成锦,可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只见严成锦从袖口里,又抽出了一份。
“吃掉又如何,本官早就料到你会吃掉,还备有一份。”
第212章 加官进禄
王杰和李稽有底气不招供,背后有李东阳撑腰,如今李东阳亲笔手书让他们招供,二人不敢隐瞒。
戴姗看了手书后,脸色大变,正准备入宫向弘治皇帝禀报。
严成锦道:“大人稍后,此案尚未明朗,李大人的嫌疑尚未排除。”
听说这小子连他也怀疑了,戴姗没好气道:“本官相信西崖兄,此二人已招供与西崖兄无关,你为何连自己的老师也不相信?”
“下官只是想将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戴姗将手书和罪状整理一番,连忙进宫面圣。
一刻钟后,暖阁,
“宣府参将王杰,是李卿家的侄子?”弘治皇帝有些错愕看向李东阳。
“臣本想让都察院查办,不成想还是惊动了陛下,王杰乃臣兄长李东仁之子,入赘王家后,王杰改了姓氏。”李东阳一口气说清楚。
小案变成了大案,连内阁大臣也牵扯进来了。
猜到陛下忧虑,戴姗继续道:“据王杰二人所言,此案与李公无关,陛下请放心,这次破案多亏了严成锦,说来也奇怪,严成锦竟知道李公与王杰是叔侄。”
“这家伙查了我与王杰的原籍户册。”李东阳道。
严成锦安置顺天府的流民有功,这个家伙也不向他讨要,弘治皇帝问道:“都察院官职可还有缺?”
这是要给严成锦升官?
“有!自严恪松调任宁夏副总兵后,右佥都御史一直空着。”戴姗心中一喜。
大明官场定制,文臣和武官只能任一职。
若调任为武官,就要放弃文臣的职位。
刘健觉得有些不妥:“陛下,严成锦升任御史不过半年……”
“谁能安置顺天府三万流民?宣严成锦吧。”
陛下心意已定,刘健知道难以改变,严成锦虽年盛,却有着与年纪不相等的慎重和多虑,陛下才信任他。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写弹劾疏奏,弹劾宣府总兵徐仁,老爹正好顶替他的位置。
这次破案有功,万一陛下不给他封官。
上这封疏奏,正好提醒一下他,右佥都御史的位置有缺,空着也是空着,臣年富力强,陛下您看是不是……
“严大人,东暖阁来宣!”
给了二两银子小太监,打听到方才陛下问都察院的官位,严成锦就知道有七成概率要升官。
来到了东暖阁,严成锦行礼道:“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朕听闻破军饷案是你的功劳,想要什么赏赐?”弘治皇帝若无其事问。
给其他大臣封赏时,从容不迫。
唯独给这小子封赏,心中却是忐忑,上回宫中的免死金牌之数被这小子瞧见了,不会又要免死金牌吧?
弘治皇帝强迫自己镇定起来,道:“为何许久不说话?”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圆润不刺耳的声音响起:“臣想升官。”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戴姗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有缺,不如就让严成锦……”
这也不过是合了陛下的心意。
“严卿家安置流民有功,破宣府军饷一案有功,朕升你为右佥都御史,禄米加五十石。”弘治皇帝嘴角噙着笑意,喜笑颜开。
“臣谢陛下隆恩!”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陛下,来都来了,臣就顺便一道弹劾吧。”
萧敬忙把严成锦疏奏呈上去,弘治皇帝翻开一看,是弹劾宣府总兵徐仁。
“徐仁督管不利,固然有罪,眼下朝中无良将,朕暂且不问责了。”
“陛下,家父是被埋没的将才,若放到宣府,定能发挥他的才能,整饬宣府士卒。”
宁夏太安全了,老爹不挪位置,没军功。
去宣府好。
宣府是大明的九边之首,鞑靼人一旦破了宣府,就能直达京师,所以很重要。
在九边之中,总兵也有高低之分,虽然都是守门的,但宣府总兵,类似保安队长的角色。
“此事还需与兵部商议,不可定论。”李东阳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吏部和礼部两个位置,尚有空缺,明年便是秋闱了,岂能空着位置。”
严成锦微微低头。
还没开始推选,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马文升为吏部尚书,张升为礼部尚书。
这一次天官换选,极为激烈。
两个御史因此下狱,李东阳和礼部左侍郎反目。
争吏部尚书的,除了马文升,还有现任吏部右侍郎王鏊,詹事府的前任詹士,教过朱厚照,是太子之师。
争礼部尚书之位的,有一个极厉害的人,现任礼部左侍郎,焦芳!
本来不打算参与大乱斗,但对老爹却是一次机会!
马文升升任吏部尚书后,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史料中,接替他位置的是刘大夏。
同时秦紘将升任三边总制。
若是让秦紘升任兵部尚书,三边总制就空了出来,老爹的职业天花板将再次被打开。
“只能弹劾刘大夏了。”
运气好的话,还能将程敏政拉回来,严成锦暗想。
“陛下,程敏政在良乡教化流民有功,又盖了藏书馆福泽天下书生,您看是不是……”慎重起见,严成锦留了半截话。
弘治皇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锋芒,轻描淡写道:“程敏政致仕便因鬻题,如今抡才大典又至,不能启用,内阁觉得,马文升和王鏊谁更能胜任吏部天官一职?”
刘健直言:“臣以为,马文升安兵部,由王鏊升吏部尚书,如此再合适不过。”
李东阳却道:“臣以为,马文升更合适。”
“臣也觉得,马大人更合适。”严成锦站出来一步,马文升上去了,兵部的位置才会空出来。
要是他不挪位置,老爹就得再坐十年板凳…
“朕想想。”
弘治皇帝命众人散去。
从奉天殿出来,
戴姗故意落后几步:“本官知道,李东阳是你的老师,朝堂之上也不必为他说话,吏部天官之争,掺和进去会遭殃的。”
王鏊要找也是找李东阳,与我何干?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看见文森和张津两人在写弹劾疏奏。
“两位可是要弹劾兵部马大人?”
“正是,成锦你来执笔?”文森满脸期待看着他。
马文升是个好官,弹劾他会被骂五百年的……
虽然他也不是重名声的人,严成锦推迟道:“部堂大人说吏部选举,咱们都察院不掺和。”
弹劾吧,早就知道你们看本官不顺眼。
史料记载,被下狱的两个御史,正是叫文森和张津,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同名的家伙。
这疏奏一交,都察院八成又要招人了。
“哼!如此慎重,如何担得大事?”文森冷然道。
慎重起见,严成锦还是与王越一起下值。
次日清晨,
都察院和往日一样平静,严成锦在翻看史料典籍,都察院有自己的典籍房,存放着各式各类的案宗。
虽然穿越过来的时候,在府上查看了半年的史料。
但能看到的卷宗有限,不如都察院齐全。
“当初成化皇帝命人查《郑和出使水程》时,刘大夏一把火烧了,这是后世史料的传闻,不知都察院有无卷宗记载。”严成锦翻着刘大夏有关的典籍。
马文升升吏部尚书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兵部尚书就空了出来。
留下的时间不多,要早做准备。
正在这时,锦衣卫突然冲进值房,将文森和张津两人带走。
“你们抓我二人做什么?”
“吾等自然是奉陛下御旨。”
没过一会儿,严成锦听闻弘治皇帝降了一道旨意,升兵部尚书马文升为吏部天官。
接下来陛下将会任命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
直接弹劾刘大夏有些冒险,慎重起见,下了值,严成锦决定起身先去李府一趟。
在下马碑遇到了马文升。
“恭喜马公高升。”
马文升回头,原来是都察院那个慎重的御史,笑着道:“明日在府上,老夫摆家宴,你来不来?”
第213章 天赐良机
知道李东阳力荐他的时候,这个御史也一同举荐了他,马文升对严成锦的印象不错。
见他许久不说话,马文升疑惑:“贤侄,只是去老夫府上吃酒席,何须考虑这般长时间啊?”
严成锦陷入沉思。
马文升是明中期位高权重的大臣,历经五朝,几乎参与了明朝中期的所有重要大事记,整饬茶马易市,整顿漕运,罢斥传奉官。
重要的是,他跟刘大夏不对付。
虽没有发起阵营斗争,但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天赐良机啊!
“不去,下官前脚举荐过大人,后脚到大人府上吃酒席,恐会引来非议。”严成锦俨然拒绝。
马文升颔首点头。
严成锦坐上轿子前往李府,李府似乎有客,在府门外停着一顶豪华的轿子。
“我想见恩师,谁在府上?”
“父亲在书房会客,还请严大人先等一等。”李清娥有些羞红,走在前头。
一旁的胖丫鬟口无遮拦:“我还以为严大人是专程来看小姐呢。”
“???”严成锦。
李清娥有些惊措,很快又镇定下来,轻声道:“丫鬟平日与我以姐妹相称,骄纵惯了,严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胖子都是有趣的人,至少严成锦遇到的都是……
李清娥将严成锦请到亭榭中,温声细语:“对面便是书房,家父若是送客,这里一眼便能看到,严大人不要心急。”
真是贴心,严成锦正准备坐下,一旁的胖丫鬟又道:“严大人,小姐对你有意,你怎么连这个也看不出来,亏还是老爷的门生。”
李东阳还有看穿妹子心思的本事?
这不怪我,是他没传给我的。
李东阳的妻妾不少,悲哀的是,为他诞下的子嗣都夭折了,不知是不是天克。
“金莲,你不要胡言。”李清娥面色羞红。
严成锦再傻也看得出来,道:“小姐厚爱,在下无以为报,唯有……”
“严大人言重了,金莲,你去端些点心来,还是……我去吧。”
听我把后半截说完啊……
严成锦木然在原地。
正在这时,李家的书房内。
“宾之兄,我为礼部左侍,张升为礼部右侍,你说陛下会让谁补升正卿?”焦芳期待地问。
消息虽然没有流传出来,但内阁参与举荐,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陛下的心意。
吏部尚书任命后,焦芳就不淡定了。
这是在试探啊,李东阳如何听不出来,风轻云淡:“不要妄图揣测陛下的心意。”
“宾之兄,你我同出一科,才厚着脸皮来询问,求宾之兄,帮愚弟这个忙。”李东阳一句话就把马文升送上去了。
一句话,当然也能把他送上去。
焦芳拨开下摆,毫不犹豫跪了下来。
李东阳大惊失色:“孟阳兄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引来御史弹劾!”
“哪个御史知道我在你府上,宾之兄不愿相助,我也不强求,告辞!”焦芳隐忍着怒意,大步离去。
李东阳叹息一声,管事却来禀告:“老爷,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走进书房,看李东阳脸色跟被人掏空了似的,“老师觉得,兵部刘大人如何?”
弹劾刘大夏,如果是李东阳将他举荐上去的,就要说服李东阳,免得平添阻力。
“时雍兄为官清直,你问这个干什么?”
“学生要弹劾刘大人。”
李东阳有点懵,虽说此子胆小怕事,但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规律,此子弹劾的人,全都倒霉了。
“成锦啊,你……可否把疏奏给我看看?”
严成锦意外地发现,李东阳竟喊他成锦,这是要跟他套近乎,然后PY?
“疏奏没在身上,也不能给大人看。”
严成锦查遍了典籍,也找不到一丝刘大夏的把柄。
刘大夏是明朝中期的能臣,以治水出名,在朝廷各地治理水患,而得到陛下的赏识。
朝廷和坊间一片赞誉。
和李东阳、曾鉴、焦芳等人是同科毕业的同年。
传闻刘大夏祖上,是追随岳飞的将领,岳飞被杀后,辞官在家。
严成锦忽然发现,和李东阳同期毕业的人都很优秀。
后世对刘大夏评价最多的,却不是他治水的功绩,而是他烧毁了郑和下西洋的宗卷。
有人猜测,刘大夏也参与了海上贸易,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才将宗卷藏起来。
慎重起见,严成锦决定先去一趟曾府。
“刘大人未中举之前,为人如何?”
曾鉴滔滔不绝说了半天,从刘大夏任兵部侍郎,一直说到了他们中举时的青葱岁月。
“刘大人喜欢吃什么?”
“贤侄,世伯与刘大人同年不错,可世伯不是他爹啊……”
从天顺八年至今,他知道的全都告诉严成锦了,这臭小子还想问祖宗十八代。
严成锦颔首点头:“多谢曾大人,在下告辞。”
从曾鉴府回来,却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看来只能从刘大夏烧毁宗卷下手了。
清晨,弘治皇帝正要宣布兵部尚书的任命,可是看到严成锦的弹劾疏奏,却迟疑了。
“严成锦弹劾刘大厦?”
此子异常慎重,怕得罪人,没有十二成把握绝不弹劾。
这次竟弹劾刘大厦?
刘健心中一震,刘大厦有弘治三君子,楚地三杰等众多荣誉称号在身,那个慎重的御史竟弹劾他?
李东阳紧紧抿着嘴唇,成锦这次要踢到铁板了。
“刘大夏私藏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宗案,有敛财之嫌?此二者有何关系?”
牟斌道:“这几日,严成锦在打听刘大夏的事,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御史有纠察之责,上一封弹劾疏奏,无可厚非。
可弹劾刘公,此举非同凡响!
成锦贤侄向来慎重,,刘大夏与户部侍郎还有姻亲,还出手弹劾,真是奇怪。
“严成锦难道不知,刘公是朝中清直的能臣,深得陛下信任?”牟斌心中暗想。
弘治皇帝有些怒了,又有些担心,若一向清直的刘卿家,忽然变得不清直了,朕该如何应对?
“宣严成锦来见朕!”
片刻之后,严成锦来到了暖阁。
“你刚升右佥都御史,怎么就弹劾兵部刘公,胆子大了?刘公在朝中素有清誉,朕知道,御史纠察百官之责,你弹劾刘公是怎么回事,不怕得罪人了?”弘治皇帝故作严厉。
不仅不会得罪刘大夏,没准,刘大夏还要感激臣呢。
“臣身为御史,当然不怕!”严成锦面不改色。
朕怎么瞧着你是有十成的把握?弘治皇帝狐疑。
第214章 “奇遇”人生
东暖阁中,弘治皇帝和内阁两人好奇看向严成锦,谢迁在内阁值守,处理各地呈上的急报,没在东暖阁。
“将士吃空响之弊,与兵部尚书有极大关系,新的兵部尚书若清廉严明,就少有空响发生,臣只是觉得刘大人或非清直之人,礼部尚书推选也是如此,臣有个主意,不知当不当……”
朕选官员,当然要选清正廉明的人,难不成朕还选贪官?
“你如何知道?”
严成锦缓缓开口。
片刻之后,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满脸狐疑。
“用此法,臣有七成把握测出刘大夏、焦芳、张升三人是否清直。”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点头道:“那就试一试吧。”
严成锦继续道:“好官不拿朝廷一针一线,慎重起见,臣这个办法,请除了牟大人之外,所有人不离开暖阁,臣怕……有人通风报信。”
月明星稀,寂静无人。
宫中兵部的值房,刘大夏将奏报收好,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左顺门时,踢到一硬物,噗通一声栽在地上,差点没把腰折断了。
“哎哟!老夫的腰…闪了……闪了……”
“哪个狗娘养的!在路中间放这么大一块石头!”
刘大夏破口大骂,左右四顾,连个人影都没有。
咦?
这是……金子?
刘大夏眨了眨眼睛,一坨浑黄之物在月影下,捡起来一看,果然是金子。
“怎么有这么大一块金子?”
刘大夏陷入沉思,宫中搬运如此大的金子,只有两种可能,陛下的内帑,以及大垱行贿。
可这上头并无内帑的印记。
掂量了一下,足足顶得上他一年的俸禄。
看四下无人,刘大夏将金子揣进怀中,扶着老腰准备出宫,没走出几步,便遇到了迎面走来的牟斌。
“刘大人好!”
“牟大人在宫中巡视?”
牟斌颔首点头,望着刘大夏扶着老腰的手:“刘大人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下官派人护送回府?”
刘大夏正要说好呀,心下一想却不行,那锭金子在钱袋子哐当哐当的响。
“不必麻烦了,对了……牟大人可以东西遗落在左顺门?”
想起严成锦跟他说的,牟斌顿时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
刘大夏喜滋滋地走出宫。
宫墙上翻下来一个锦衣卫,向牟斌禀报:“大人,刘大人把金子捡走了。”
“大人,焦大人也出值房了,属下在左掖门的小道放了金子。”盯着焦芳的锦衣卫来通报。
牟斌攀上宫墙,锦衣卫真是个累人的活……
礼部值房,
焦芳下值比较晚,怕陛下会来值房巡视,眼下正是礼部尚书选任之际,不可放松。
“启昭兄,还在修撰旧典呢?”
“嗯,孟阳兄先回吧。”
焦芳也没想着要等张升,陛下来巡视的可能小之又小,今夜怕是不会来巡视了。
出了礼部值房,焦芳低头想着,陛下迟迟不下旨拟定礼部和兵部正卿,究竟是在考虑什么?
走到左掖门时,焦芳微微偏过头,看见地上一闪闪发光之物。、
他还不老,眼睛明亮着呢。
“是金子的光。”
焦芳没立即弯腰捡,而是慢慢伸出脚,踩在金子上,回头一看,后头无人跟来。
再警惕地抬头,看看周围的宫墙。
一个人都没有。
这才把金子捡起来。
焦芳心中高兴,有种鸿运当头的感觉。
“焦大人下值了?”
“原来是牟大人,吓了本官一跳,下值了,都戌时了。”焦芳绕过牟斌,拍怕屁股走了。
东暖阁中,
除了牟斌,其余人都还在。
晚膳时,尚膳监将御膳端来这里,李东阳等人陪同弘治皇帝一起用膳。
瞧见弘治皇帝等人吃了没事,严成锦才端起碗。
黄宝膳回到了宫中,可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节俭,他坐在李东阳旁,萧敬勺着老干爹分给大家。
这个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极了后世分鱼子酱。
朱厚照闯了进来,怒视着萧敬:“父皇在暖阁设宴,你不去坤宁宫禀报,害本宫与母后好等!”
萧敬十分委屈:“殿下,严大人吩咐了,咱不能离开大殿一步呐。”
命尚善监设宴,还是牟斌离开之后,给锦衣卫去吩咐的。
老高?
朱厚照目光闪烁,顿时来了兴趣,喜滋滋地问:“为何不能离开?”
萧敬不敢说,可看朱厚照凶神恶煞的眼神,便小声道:“严大人让锦衣卫给刘大夏、张升、焦芳三人丢金子,说要检验他们的人品。”
严成锦看见朱厚照,这厮与萧敬鬼鬼祟祟,不知在嘀咕什么,只见他乖巧的走了过来。
“父皇,儿臣也想在这里用膳。”
弘治皇帝若无其事嗯了一声,萧敬连忙搬来锦墩。
朱厚照神采飞扬地坐下后,道:“父皇,母后在坤宁宫等您用膳。”
“命人去坤宁宫通报,让皇后不必等朕。”
严成锦却道:“陛下不可,不是臣不相信萧公公,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刘卿家年高德劭,焦卿家高节清风,张卿家才德兼备,断然不会贪昧。”
“还请陛下稍侯。”严成锦不妄自断言。
史料终归是人写的,三人的品性究竟如何,他不敢断论。
须臾功夫,牟斌回来通报:“陛下,刘大人和焦大人出宫了……”
弘治皇帝看向牟斌,李东阳和刘健也放下见象牙筷。
“如何?”
“刘大人和焦大人……都捡了金子。”
弘治皇帝心神一颤,微微张着嘴巴,不敢相信刘大夏和焦芳的品行如此,但牟斌为人秉直,绝不会骗他。
严成锦道:“人性本就贪婪,无人之时容易暴露本性,换了其他人,恐怕也会捡。”
“朕不信!一锭金子就能测出人的品行?”弘治皇帝摇摇头,道:“你不让人在,他们找不到失主,自然就将金子带走了。”
陛下,这叫钓鱼执法,臣不过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还有张大人,陛下不妨等等。”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怀着一丝希望:“张升呢?”
“张大人还未出来,陛下再等等,臣去看看。”
戌时三刻,星月交辉。
礼部的值房,张升起身准备回府,夜风吹来有点冷。
走到左掖门时,脚下踢到一物,脚指头一疼。
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狗东西在路中间丢石头!”
好似金子?
张升把金子捡起来,茫然四顾,左右也没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