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重宝”被盗
弘治皇帝神色冷肃,见了这兄弟俩,脸色就会自动黑下来。
严成锦知道,前方要刘能了……
“你二人想在京城,如法炮制?”弘治皇帝幽幽地问。
“没有,臣发自肺腑之言!”
兄弟两是什么德性,弘治皇帝一清二楚,风轻云淡:“还敢欺君,拖出去,廷杖二十!”
“陛下,臣才刚下地月余。”张鹤龄哭丧着脸。
“陛下,能不能穿着棉裤?”张延龄问。
再待一会,陛下怕要龙颜大怒,牟斌赶紧命人,把这二人拖出去。
张家兄弟被拖出去后,廷议再次回归到税银一事。
凭空多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弘治皇帝有点飘了,殿中气氛变得喜庆起来,人人都想着怎么花这笔银子,大臣们脸上露着笑意。
“户部岁收岁结有功,六品以上官员,皆加俸米三石,韩文加俸十石。”
韩文惭愧低下头,心怀感激:“臣受之有愧,当初新法推行……臣还斥驳。”
弘治皇帝想起严成锦,便道:“严卿家谏言有功,加米俸十石。”
刚升过官,再升的希望不大。
严成锦微微躬身行礼:“臣谢陛下恩典,此次推行新法,良乡知县张贤才有大功。”
张贤才七品芝麻官,没准能升迁,变成六品芝麻官。
是哪个愣头知县,弘治皇帝对此人有些印象,此人在良乡推行新商法,才让新商法得以推行天下,“张贤官升一品,禄米涨两石,文书房替朕拟旨。”
萧敬领旨,派人去文书房。
韩文心中疑惑,新商法的裨益显而易见,陛下却未提推行天下?
“新商法推行天下,诸公以为如何呀?”弘治皇帝笑眯眯地问。
韩文望着陛下熟悉的笑容,他呆了一下,陛下见了银子,怎会不推行,果然他还是太年轻了。
“陛下圣明!”
“臣附议!”李东阳道。
“臣等附议!”
大臣们纷纷+1。
严成锦很有个性的喊了一句,臣双手赞成!
新商法推行天下,势在必行,谁站出来反对,就等于主动将脑袋伸到狗头侧下,有种你就砍啊…
陛下精明,在两京十三道推行时,便动了推行天下的念头,如今收上来的税银,足够支撑九边军饷,成效显著。
朝廷虽有内阁,但权力,仍在陛下手上。
弘治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廷议结束,大臣鱼贯而出大殿。
殿门不远处,张家兄弟趴在板凳上,扶着裤子起来,这次打得轻,又能穿棉裤,没打出伤来。
“哥,是严成锦那个家伙!”张延龄道。
张鹤龄也看见了严成锦,走在一群御史里头,正往都察院衙门的方向去。
严成锦回都察院写书,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叫住他。
“贤侄啊,我兄弟二人想在京城开一家分号。”
张延龄堆着笑意。
这兄弟俩的兴趣就是赚银子。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下官没有意见,只是二位爵爷想开分号,恐怕还需去良乡,亲自观摩一番。”
“好!明日我二人就去良乡一趟!”
清晨,鸿胪寺。
五个番商站成一排,聆听韩斯门训话。
在京城参观两日,韩斯门发现,许多奇珍异玩,在朝鲜从未见过。
“这是大好的采办机会,尔等不要错过,尤其是那老干爹,比朝鲜的大酱更香,陛下会喜欢,多采办一些,明日启程回国。”
“是,大人!”
来一趟大明十分不易,要坐宝船远渡重洋,登岸后,再跋山涉水,千里迢迢。
将大明新奇的古玩,带回朝鲜,便不虚此行。
朝鲜虽是大明的小老弟,但通商,一样需要堪合。
朝贡不同,有文牒,可以借着朝贡的名义,在大明大肆采购。
过钞关,还不用缴纳税赋,藏在大明的回礼中,一并运送回国。
韩斯门决定,去良乡一趟。
在良乡的官道上,看到一轮巨大之物,耸立在建筑旁。
“父亲,那轮巨物是?”韩俊好奇地问。
韩斯门疑惑:“应当是水车,水车怎会如此巨大?”
进了良乡,父子二人更震惊得瞠目结舌,眼前这座宫殿,堪比汉城的皇宫。
踏入殿中,他才发现是一座藏书馆。
从一层到五层,藏书无数,涉略古今。
父子俩欣喜,各自散开。
韩斯门走上五楼,在一个无人借阅的书柜前,随后拿下一本。
“《宋氏天工》?”
翻开几页,韩斯门脸色愈发凝重,此书竟记载着,单筒望远镜、叆叇、船只等物的详细制造。
席地而坐,心急地翻开了几页,图和文字皆有,还有注释。
心中狂喜,如同捡到重宝一般。
“这等宝书,竟无人借阅?”
韩斯门抬头,只见书架上挂着【杂书-科学】的牌子,伸手又拿下来一本《力学》、《算数学》、《化学》、《强者法则之生物学》…
翻开《力学》看了几眼,竟不能看懂?
看四下无人,便将书偷偷塞进怀里,找到儿子韩俊,低声:“俊儿,走了。”
韩斯门走到门口,书吏拦住他。
“等等,要搜身!”
“我乃朝鲜的使臣!尔敢搜我?”韩斯门气势不凡。
“这个……”书吏忌惮他的身份,便放他离去。
夜里,藏书馆清点书目的时辰。
书吏们拿着借阅簿,清点藏书,发现五楼【杂学-科学】书架上,所有书籍,空空如也。
“今日没有杂学类目的借阅登记,书怎么没了?”书吏吓得额头直冒冷汗。
这书是老王书坊送来的,背后是严大人……
“快,快去禀报张大人!”
书吏跑出藏书馆,往衙门狂冲,一头扎进正在办案的衙堂,张贤倏地一下,蹙眉:“何事扰乱公堂!”
“大人,藏书馆中的书,不见了!”
藏书馆的书,多为宫中典籍,但许多书被书生抄录过,不再是孤本,张贤道:“兴许是哪个穷书生带走了,补上一本吧,本官给你拿银子。”
读书人偷书,不叫偷书,爱书才会偷书,张贤出身并不好,对此深有体会。
“大人……这次丢的,全是孤本!”那书吏快哭了,若能掏银子补上,他自己就补上了。
“是老王书坊出的那几本杂学,全没了!”
那几本杂学,方才放上去没几日,读书人大多借阅正书,少看杂书。
张贤知道,这可不得了,“今日就没有一点异常?”
“有,今日有对父子,自称是chao鲜的使臣,小的没敢搜身……”
都是孤本?
不知此书重不重要。
张贤派人进京城,禀报严成锦。
是夜,月明星稀。
韩斯门掏出带回来的书籍,灯火下翻阅,连连感叹:“这几本书好,交给工曹的许逑判书,朝鲜也能做出大明的器具。”
“父亲,传世先生又出新书了。”韩俊眉飞色舞,捧着《良乡县商人》。
方才走时,他舍不得此书,便顺手收入它怀里。
“今夜,你们就将书送回国,以免夜长梦多。”韩斯门吩咐儿子。
韩俊谨遵父亲的命令,带着三人,骑着快马,奔离京城。
第231章 暮登天子堂
身后就是门,那东西能穿过门伸进来,绝对不是人。
韩斯门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吓得这样惊慌,汉城的皇宫,宫斗失败的妃子会死去,传闻,会化为景福宫的冤gui……
他不敢想。
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何大明的gui会说朝鲜话,要打个招呼吗?
“安……安酿哈塞哟!”
“放……放我离开这里,我什么都给你。”
严成锦面色肃穆。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拿走了藏书馆的《宋氏天工》?”
韩斯门心中大惊,它怎么会知道,这时,又一股刺鼻得让人反胃的血腥味传来。
“没……没有!”
正在这时,一道昏黄的光亮照进来。
只见身前站着一具shi体,面对着面,异常狰狞可怕,吓得他抱头大呼小叫。
腥臭的热流溅到他脸上,热乎的,是xue。
韩斯门接近崩溃……
光亮消失了,周围恢复黑暗。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说谎的人,最终都会留在这里。”
“拿……拿了,我拿了!”
……
紫禁城,
锦衣卫火速回京,向牟斌禀告:“大人,严成锦将韩使节带去了奇遇屋,那地方……属下不敢进去。”
牟斌连忙去东暖阁,向弘治皇帝禀告。
弘治皇帝捻着美髯须:“朕倒是好奇,藏书馆丢了什么书,严成锦要这样大动干戈,将韩斯门威逼至此?”
“陛下,朝鲜年年向我朝进贡,此举有损我朝与番邦的朝贡关系。”张升担忧。
“宣严成锦和韩斯门进宫。”
锦衣卫驾着快马去良乡,在良乡的官道上,碰到了严成锦,良乡的衙役押着韩斯门,返回京城。
严成锦已知道,韩斯门的儿子韩俊,带着《宋氏天工》等书,去了天津港,等待登船,并派了良乡的衙役去追。
“你的马跑得比本官快,快让牟大人派人去天津港,截住朝鲜的使臣,本官这就进宫。”
折腾了大半日,回到京城,已近黄昏。
严成锦进宫,快步前往奉天殿。
弘治皇帝见了他,率先问罪:“朕听闻你为了几本书,押了朝鲜的使臣,为何呀?”
李东阳三人和六部大臣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只见,这个家伙手伸入怀中,掏出来一物。
咳~
李东阳看到它,差点没咳血出来。
严成锦握住它,这才正色道:“韩斯门带走的书中,有一本名为《宋氏天工》,此书记载着单筒望远镜、叆叇、船只的制造之法。”
弘治皇帝和大臣大惊失色。
“这等机密,你怎么放在良乡的藏书馆中?”
江南出现工坊时,这早已不是机密了,制造难度不算高,匠人跳槽到其他民坊,很容易就制造出来。
严成锦没打算捏着这些东西。
有竞争才有繁荣,只掌握在良乡,大明反而故步自封。
其实重要的,是力学和算数学,没准会让朝鲜发生什么改变,比如孕育出工业革命。
“臣心系天下百姓,不想私藏。”
刘健等人轻叹一口气,秘方传承下去,价值连城,此子还将它抖出来,真是……大公无私。
“那这书找到了吗!”弘治皇帝嗔怒,朝鲜使节带走此书,令他不悦。
牟斌忙道:“已让锦衣卫去追,昨夜离京的话,想来还没有登船。”
“你亲自带人去!”
牟斌领命,快步奔出东暖阁。
“陛下,不如将这些书入库翰苑,不许坊间流传。”刘健正义谏言。
入库宫中的藏书,严成锦并无异议,但不许坊间流传,便阻碍了大明的繁荣。
“陛下,臣将这些书追回,并非因其是孤本,臣家中还有好十本,追回韩斯门带走的书,只是不想让其流入朝鲜。”严成锦继续道:“臣要在良乡的船厂,兴办理科,教授这些书。”
“理科?可是理学?”李东阳疑惑。
理学是文科……
严成锦说的理科,正是上一世的理科,将大明的读书,分为文、理两条路。
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有些人考到了四十多岁,也不见得能考上科举。
可见,想考上科举,要花上所有的时间,压根没有时间顾及理科的课目。
所以,把理科拿给书生秀才去学,在大明,是极不合理的做法。
朝廷决定取士的,是八股文。
读书人压根没有时间,去学这些杂学。
并且,花一丢丢时间去学,也学不出成果来。
想在理科上研究出成果来,也需要花费大半辈子的功夫,甚至比文科还要多。
“臣说的理科,是研究数字的学问,同科举一样,也要考试。”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的眼睛亮起来。
“只不过,是设在良乡船厂和工坊的坊间考试,臣在船厂,设置了一个职务,叫工程师,只要通过理科的考试,当了工程师,一个月能拿三两银子,多则五十甚至上百两。”
嘶~
六部大臣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月上百两的工钱?
这是他们一年的俸银啊!
弘治皇帝有种做梦般的感觉,一个月花上百两,雇一个工人,值不值?
三十两,能在京城买一亩上好的良田。
四两银子,就能买一头猪。
二两银子,能买一头五十斤的羊。
一个月收入一百两,天天大鱼大肉啊!
“你这理科考试,可有考试的户类规定?”刘健都心动了。
“没有,不论军户、匠户还是流民,皆能学习理科,成为工程师,考试自然也极其严厉。”
大明的科举,还算公平。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早上还是农名,晚上就有可能当官了。
寒门子弟,也有出头的机会。
但大明律规定,胥吏、娼妓、皂役他们,极其子弟,不许参加科举。
在大明,商人的地位虽然轻贱,却能参加科举。
徐经就是最好的例子。
徐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户。
但胥吏极其子弟,却不能参加科举,唐伯虎惨,惨在断绝了子孙后代参加科举的道路。
严成锦在船厂推行理科,胥吏子弟和贱民子弟这些人,本就不能参加科举,全心投入到理科中,没准脑子比读书人还好使。
除了参加八股,还有另一条出路。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在良乡教授了吗?”
“还没有,过几日船厂建成,便从匠人开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不清楚此举何为。
不过,并未惩罚严成锦羁押使节之罪。
大臣目光流转,胥吏和流民子弟,本就不可应试,不愿在廷上多议。
韩斯门,下了都察院大牢。
一日之后,牟斌将韩俊押送回来,还带回来一堆书籍。
果真是朝鲜使节带走了。
弘治皇帝道:“一并送到都察院,交给严成锦审问吧。”
第232章 暮登天子堂
身后就是门,那东西能穿过门伸进来,绝对不是人。
韩斯门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吓得这样惊慌,汉城的皇宫,宫斗失败的妃子会死去,传闻,会化为景福宫的冤gui……
他不敢想。
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何大明的gui会说朝鲜话,要打个招呼吗?
“安……安酿哈塞哟!”
“放……放我离开这里,我什么都给你。”
严成锦面色肃穆。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拿走了藏书馆的《宋氏天工》?”
韩斯门心中大惊,它怎么会知道,这时,又一股刺鼻得让人反胃的血腥味传来。
“没……没有!”
正在这时,一道昏黄的光亮照进来。
只见身前站着一具shi体,面对着面,异常狰狞可怕,吓得他抱头大呼小叫。
腥臭的热流溅到他脸上,热乎的,是xue。
韩斯门接近崩溃……
光亮消失了,周围恢复黑暗。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说谎的人,最终都会留在这里。”
“拿……拿了,我拿了!”
……
紫禁城,
锦衣卫火速回京,向牟斌禀告:“大人,严成锦将韩使节带去了奇遇屋,那地方……属下不敢进去。”
牟斌连忙去东暖阁,向弘治皇帝禀告。
弘治皇帝捻着美髯须:“朕倒是好奇,藏书馆丢了什么书,严成锦要这样大动干戈,将韩斯门威逼至此?”
“陛下,朝鲜年年向我朝进贡,此举有损我朝与番邦的朝贡关系。”张升担忧。
“宣严成锦和韩斯门进宫。”
锦衣卫驾着快马去良乡,在良乡的官道上,碰到了严成锦,良乡的衙役押着韩斯门,返回京城。
严成锦已知道,韩斯门的儿子韩俊,带着《宋氏天工》等书,去了天津港,等待登船,并派了良乡的衙役去追。
“你的马跑得比本官快,快让牟大人派人去天津港,截住朝鲜的使臣,本官这就进宫。”
折腾了大半日,回到京城,已近黄昏。
严成锦进宫,快步前往奉天殿。
弘治皇帝见了他,率先问罪:“朕听闻你为了几本书,押了朝鲜的使臣,为何呀?”
李东阳三人和六部大臣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只见,这个家伙手伸入怀中,掏出来一物。
咳~
李东阳看到它,差点没咳血出来。
严成锦握住它,这才正色道:“韩斯门带走的书中,有一本名为《宋氏天工》,此书记载着单筒望远镜、叆叇、船只的制造之法。”
弘治皇帝和大臣大惊失色。
“这等机密,你怎么放在良乡的藏书馆中?”
江南出现工坊时,这早已不是机密了,制造难度不算高,匠人跳槽到其他民坊,很容易就制造出来。
严成锦没打算捏着这些东西。
有竞争才有繁荣,只掌握在良乡,大明反而故步自封。
其实重要的,是力学和算数学,没准会让朝鲜发生什么改变,比如孕育出工业革命。
“臣心系天下百姓,不想私藏。”
刘健等人轻叹一口气,秘方传承下去,价值连城,此子还将它抖出来,真是……大公无私。
“那这书找到了吗!”弘治皇帝嗔怒,朝鲜使节带走此书,令他不悦。
牟斌忙道:“已让锦衣卫去追,昨夜离京的话,想来还没有登船。”
“你亲自带人去!”
牟斌领命,快步奔出东暖阁。
“陛下,不如将这些书入库翰苑,不许坊间流传。”刘健正义谏言。
入库宫中的藏书,严成锦并无异议,但不许坊间流传,便阻碍了大明的繁荣。
“陛下,臣将这些书追回,并非因其是孤本,臣家中还有好十本,追回韩斯门带走的书,只是不想让其流入朝鲜。”严成锦继续道:“臣要在良乡的船厂,兴办理科,教授这些书。”
“理科?可是理学?”李东阳疑惑。
理学是文科……
严成锦说的理科,正是上一世的理科,将大明的读书,分为文、理两条路。
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有些人考到了四十多岁,也不见得能考上科举。
可见,想考上科举,要花上所有的时间,压根没有时间顾及理科的课目。
所以,把理科拿给书生秀才去学,在大明,是极不合理的做法。
朝廷决定取士的,是八股文。
读书人压根没有时间,去学这些杂学。
并且,花一丢丢时间去学,也学不出成果来。
想在理科上研究出成果来,也需要花费大半辈子的功夫,甚至比文科还要多。
“臣说的理科,是研究数字的学问,同科举一样,也要考试。”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的眼睛亮起来。
“只不过,是设在良乡船厂和工坊的坊间考试,臣在船厂,设置了一个职务,叫工程师,只要通过理科的考试,当了工程师,一个月能拿三两银子,多则五十甚至上百两。”
嘶~
六部大臣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月上百两的工钱?
这是他们一年的俸银啊!
弘治皇帝有种做梦般的感觉,一个月花上百两,雇一个工人,值不值?
三十两,能在京城买一亩上好的良田。
四两银子,就能买一头猪。
二两银子,能买一头五十斤的羊。
一个月收入一百两,天天大鱼大肉啊!
“你这理科考试,可有考试的户类规定?”刘健都心动了。
“没有,不论军户、匠户还是流民,皆能学习理科,成为工程师,考试自然也极其严厉。”
大明的科举,还算公平。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早上还是农名,晚上就有可能当官了。
寒门子弟,也有出头的机会。
但大明律规定,胥吏、娼妓、皂役他们,极其子弟,不许参加科举。
在大明,商人的地位虽然轻贱,却能参加科举。
徐经就是最好的例子。
徐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户。
但胥吏极其子弟,却不能参加科举,唐伯虎惨,惨在断绝了子孙后代参加科举的道路。
严成锦在船厂推行理科,胥吏子弟和贱民子弟这些人,本就不能参加科举,全心投入到理科中,没准脑子比读书人还好使。
除了参加八股,还有另一条出路。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在良乡教授了吗?”
“还没有,过几日船厂建成,便从匠人开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不清楚此举何为。
不过,并未惩罚严成锦羁押使节之罪。
大臣目光流转,胥吏和流民子弟,本就不可应试,不愿在廷上多议。
韩斯门,下了都察院大牢。
一日之后,牟斌将韩俊押送回来,还带回来一堆书籍。
果真是朝鲜使节带走了。
弘治皇帝道:“一并送到都察院,交给严成锦审问吧。”
第233章 文理分科
都察院,
戴姗将此案交给严成锦审,严成锦又交给方学,“韩俊放了,再送他两百部四书五经,作为回礼,韩斯门留下,他看了本官的书,不能放他走。”
“韩俊放了?”方学诧异。
部堂大人的意思,这两人弄死也没关系,如今右佥大人要把韩俊放了……
方学以为,以老高兄慎重的性格,要安个罪名斩首了呢。
“快去吧。”严成锦道。
朝鲜国王李隆是个传奇,倒不是因为贤明出名,而是因为暴政。
他幼年与弘治皇帝十分相似,母亲宫斗失败,被赐死宫中,幼年时,成宗因对其母亲憎恨,对其冷淡,长大后,性格与弘治皇帝天差地别。
登基后,借权臣之争,兴起文字狱,杀戮了三十多名儒臣,还将成均馆和大臣的府邸,改为乐坊和妓院,比朱厚照还会玩。
至今为止,已登基六年,天怒人怨,但年年向大明朝贡,一年来好几回。
算着时间,他还有六年,被赶下台。
儒家讲究仁政,丢些四书五经过去,没准,能加速李隆被士儒赶下台的速度。
在良乡鬼屋中,确认了许多事情,才决定留下韩家父子。
都察院衙门正堂,韩斯门父子抱头痛哭。
“俊儿,爹害了你!”
“爹……”
方学举起惊堂木,重重一拍,道:“韩俊准备车驾,立刻离京,韩斯门留在大明,向燕山君禀报,我朝命其留下,其余之事不得透露半句,你父子若答应,现在就可以离开。”
韩斯门抱着儿子:“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
韩俊万般不舍,一番劝说下,也只能与父亲告别。
半个时辰后,
韩斯门换上常服,站在入贡队伍面前,训话:“吾受大明陛下旨意,留在大明有要事相商,尔等回去吧。”
“是!”
韩俊抹着眼泪,只有他知道怎么回事。
骑上马,紧紧握着肩上的包裹,这是刚才一位姓严的大人给他的,说里头有许多信,叫他见机打开。
韩斯门褪去一身官服,被押送回衙门,又变成了囚犯。
严成锦坐在高堂之上:“本官问你,你能看懂宋氏天工和力学?”
韩斯门冷着脸,看着严成锦,憎恨至极,俊儿离开,如今沦为阶下囚,没有可怕的了。
对严成锦的提问,一概不回答。
严成锦命衙役将他关押起来。
第三日,估摸着韩俊已登上了回国的宝船。
韩斯门一头撞向牢墙,可惜没撞死,被衙役救下来。
嘴里被塞了烂布条,押到一个房间中。
“燕山君李隆,其母嫔妃尹氏,成化十七年,被成宗和仁粹大妃赐死,成宗烧毁了尹氏所有宗卷。”
韩斯门大惊失色。
此事发生在燕山君五岁时,至今过去十几年,烧毁了所有宗卷,杀死许多宫娥,令其封口,连燕山君和朝鲜许多人都不知道。
此人不过二十的样子,景福宫之斗时,他还未出生呢,他怎么知道?
“燕山君登基,借着大臣们的斗争,掀起了戊午士祸,看似大臣利用燕山君,其实,你们都被燕山君利用了。”严成锦一本正经。
韩斯门指着严成锦,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奇遇屋里的gui!”
严成锦不为所动。
这些事他早就知道,慎重起见,在奇遇屋中,跟韩斯门对一下史料罢了。
他知道的,比韩斯门还要多。
燕山君狡诈,有点像黑化的嘉靖,坐看勋旧派和岭南派斗争,将计就计,斩了许多儒臣。
“本官再问你,你能看懂宋氏天工和力学?”
韩斯门惊魂未定。
“吾乃工曹参议,能看懂宋氏天工,其余的都是天书,我看不懂。”
朝鲜的官制与大明大抵相同,工曹就是工部。
参议,大抵相当于大明的工部侍郎,正三品,官不小。
严成锦留着他,还有点用处。
“你反燕山君的事,本官一清二楚,逃回朝鲜也无用,去良乡船厂吧,本官看看你的手艺如何。”
韩斯门额上一层密汗,以燕山君的狠厉,定会诛他九族。
……
年节前夕,
造船厂的厂址建成了,位置在新挖河道的码头不远处。
主体厂房搭建的是房屋,其余皆为草棚,这样能省出银子。
草棚里,宋景在教理科中的力学,台下皆为造船的匠人,不出意外,他们中有人,将成为船厂的首批工程师。
“听说考上工程师,一月至少给三两银子!”
“听说小宋师傅的工钱,有一百两呢!”
“嘿嘿,不知我能不能考上。”
匠人一日的工钱,为八分纹银,当了工程师,最少三两银子,一家人吃喝一年足够了。
严成锦让宋景当总工程师。
每个月给工钱,一百两银子。
宋景值这个价钱。
对于工程师的入门考核,不太难,手艺精湛,能学懂基础物理和算数学即可。
若用后世的标准来衡量,他们或许……最多算个技术工吧。
……
程敏政在草棚巡回说书,将大明律融到《包公怒判天下公案》和《良乡县商人》等多部书中。
流民听了刑法,还有商法。
近两个月的时日,他将这里的四角走遍了,流民们听闻他开讲,便来听书。
今日,程敏政坐在草棚看着邸报。
“青山啊,两个孩子往后不来了,我送他们到船厂,学理科。”梁中高兴道。
他也不知道,理科是什么。
只知道,理科不考科举,在船厂考上了工程师,一月能赚三两银子,高则像小宋师傅,一月赚百两!
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日子突然有了盼头。
程敏政叹息一声。
不少流民前来,将孩子领走,很快屋舍就剩几个孩子。
他刚教会这些孩子三百千,能识字。
接下来,准备讲更深一些典籍,眨眼间,孩童就被接走了。
程敏政决意进京一趟,找严成锦说清楚,不可误人前程。
一身衣裳也没换,天寒地冻,走几十里路,差点没给他冻死。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喝了一口姜汤,裹上暖和的被衾。
“贤侄,这理科……是什么?”
“就是琢磨算学的学问……”严成锦想了想,找不到能让程敏政听懂的词。
“怎么能只做算学!白白丢了学问!”程敏正气急了。
一个工程师读si书wu经,似乎没有什么用?
若书生来研究文字,反倒大有益处。
“世伯能担保,他们寒窗苦读十年,能考中秀才,入仕当官?”严成锦问。
“不……不敢担保。”程敏政心虚。
工程师更像个匠人,当匠人,不是光耀门楣的事。
“世伯放心,读书人以学理科为耻,所愿是金榜题名,不会去读理科的。”
那些读书人不会学理科的,念了十年四书五经,对于他们而言,儒家才是正统。
在大明当下,严成锦不驳斥读书人应举,反而提倡,在良乡立一座藏书馆,便是供天下的读书人借阅。
但底层的胥吏贱民、贩夫走卒,也要有一条生路。
第234章 与陛下有交易
回到良乡,
程敏政在草棚前踱步,焦急地望着小径的道口,不一会儿,梁小一和梁小二回来了。
“先生!”
梁小一和梁小二躬身行礼。
虽是流民,经过程敏政的教导,两个孩童与私塾里的读书人一般,彬彬有礼。
程敏政蹲下来,慈眉善目:“明昭,应宁,你二人告诉先生,可愿应试?”
梁小一和梁小二相视一眼,点点头。
“好,那先生与你们大父说。”
夜里,程敏政在屋子里,等着梁中送饭来,来良乡后,他的吃食由梁家供给,从不开火。
与往常一样,梁中笑着端着晚膳进来:“青山啊,今日买了些酒,天寒了,你暖暖身子,刚温好的。”
“明日起,明昭和应宁不去船场了。”
梁中疑惑:“明昭和应宁是谁?”
程敏政脸色微微一红,给二人取字的事,还没征得老梁同意。
“是小一和小二,他们二人极聪慧,会中第的。”
梁中有点为难,从没指望这两个小兔崽子,能中第。
“这个……”
“在下门生遍天下,岂会骗你。”
良乡的理科开讲,宋景一人讲《宋氏天工》、《力学》、《算数学》三门,严成锦教授给他,他再在这里讲学。
“严大人,为何不亲自来讲?”宋景惭愧地问。
“有许多不便之处。”
来听课的,多为良乡胥吏的子弟、匠人和贱民的子弟,读书人一个人没有。
谢玉作为良乡商会的会长,来听了一堂算数学,极有兴趣。
严成锦听了一下,加减乘除,讲得还不错。
下了课堂,匠人们散去,胥吏子弟回家。
“搭建棚子容易,难的是造船的材料,漕运停了,南方的木料无法运往到北方。”宋景为难。
造船需要楠木作为主体,还需铁、钉、桐油、黄麻、煤炭、棕毛、石灰、芦席等必须之物。
楠木产自四川、贵州、广西一带。
通常以水运木,如今冬天,北边的运河全部被冻结,水路无法通行。
张贤犹豫:“大人,如今开始准备木料,是否太急切了一些,不如明天开春?”
“不早,运输木材花费的时日,快则半月,慢则月余。”巨木运输费时,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木料。
船体的材料,楠木为上等,栗木次之。
楠木南方一带才有,
王不岁为难了:“天寒地冻,木料从哪里来?”
“京城有木料。”
严成锦知道哪里有木料。
工部!
工部修缮宫中的宫殿,承重柱用的正是楠木,还有屋顶的木架,宫中桌椅板凳、床榻和箱柜,这些木料不是现买,工部的府库中囤积有一定数量的木材。
从良乡返京,
严成锦来到工部衙门找曾鉴,曾鉴道:“木料有,贤侄要多少?”
“全部。”
曾鉴一口茶喷出来。
“木料是准备修缮宫殿用,你全要了,老夫如何向那些宦官交差!”
大明修缮宫殿的是工部,而督工却常常是太监。
这样一来,修缮花了多少银子,皇帝心中有数。
“向陛下禀明就是,督工太监也不敢阻拦。”
“陛下一向节俭,不会同意的。”曾鉴直勾勾地看着严成锦:“开府库不是简单的事,贤侄慎言啊!”
东暖阁,
天寒了,弘治皇帝极少召见内阁和六部,天下安定,两京十三道传回的疏奏少了,多处理朝贡之事。
岁末多夷朝贡,朝鲜使臣刚走,琉球使臣就进京了。
“陛下,琉球使节到京城,亦带了大量番商,欲与我朝贸易,不可让他们去良乡啊。”吏部尚书马文升面带忧虑。
好不容易追回几本书,严成锦那家伙,又放到藏书馆去了。
张升站出来一步:“旧例,夷人朝贡到馆后,五日一次放出,不如就在这五日内,打发他们回去。”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诸夷朝贡,是借机会贸易,朕岂会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门口,两个小太监冻得瑟瑟发抖,瞧见严成锦来了,笑道:“严大人要面圣?”
“嗯,劳烦公公。”
小太监堆着笑意进去禀报:“陛下,严成锦求见。”
“让他进来。”
内阁和六部几个大臣鱼贯而出,在门口遇见了严成锦。
“诸公好啊!”
李东阳颔首点头,大步离去。
马文升见了严成锦,老脸笑得像拧在一起的面皮,“天寒,多穿几件衣服。”
“马大人也是。”
当上吏部尚书,马文升的脾气变得极好。
严成锦踏步入大殿中,陛下日夜勤政,这么冷的天,也不会给自己偷个懒。
“朕还想着,将新商税的银子,留作军饷,大雪封地,顺天府和河间府又来找朕要靡费了。”弘治皇帝长叹一声。
陛下,日后这样的日子还很多,习以为常就好。
弘治皇帝瞥了他一眼:‘你来找朕做什么?’
“陛下,臣来求工部的木料。”严成锦躬身行礼。
“用来做什么呀?”弘治皇帝慵懒问了一声。
“造漕船。”
白给你造漕船?
弘治皇帝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书上,漫不经心:“工部的木料,用于修缮宫殿,不准。”
“可是陛下……按工部如今囤积的木料算,若做成漕船,能值一万三千两银子。”
弘治皇帝正坐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
严成锦从宫里出来,径直去了曾府,“下官已得陛下口谕,请曾大人派人将木料运到良乡。”
曾鉴睁大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定与陛下有交易。
“老夫知道了。”
次日一早,工部将囤积的木料陆续送到良乡。
宋景让匠人拖进厂房的车间里。
造船,要先从船底造起,船底两边立起船壁,船壁再支撑上面的栈板,这样往上一层层建造上去。
船梁和船壁,用楠木、樟木,船底和甲板用什么木料都可以。
但桅杆,一定要用笔直的杉木。
这就需要对匠人分拨,处理各种木材。
韩斯门苦着一张脸,坐在船厂的大门前。
这里有一个木亭,作为人质,也不能白吃大米饭,鉴于他木工手艺不咋样,王不岁让他看大门。
严成锦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海南琼州,海南有楠木,明年开春雪化了,正好让李康和许进忠运回来。
算着日子,玉米应该长苞了。
第235章 土司夜袭玉米地
海南,琼州府。
许进忠和李康站在玉米地里,看着青葱色的玉米小苞,眼神疯狂交流。
”熟了没有?“许进忠疑惑。
李康摇头:”本官也不知道。”
没种过玉米,无从判断该什么时候采摘,翻看老高兄的书信,没说该何时采摘,想必老高兄也不知道吧。
“摘一个试试?”许进忠建议。
一个就是八十两银子,没熟就浪费了,但不摘又无从判断,李康心中一横,掰下来一个。
许进忠和海瀚凑过来。
李康拔掉玉米上的白丝,一层层剥开青色的苞壳,露出小截玉米,籽粒不如种下去的时候硬,黄灿灿的。
“下官试试?”
他把剥下一粒,放进嘴里咀嚼,咬下后,清甜在嘴中散开,嫩嫩的,说不出来。
李康脸色木讷:“好吃!”
一旁的屯田营军士和流民咽了咽口水。
挥汗种了近两个月,日夜小心伺候着,谁不想尝尝这传闻中的黄金果。
“大人,咱们能不能尝尝?”亲军垂涎问。
许进忠一脚便踹过去:“尝恁个孙子!就这一点,还不够运回朝廷的呢,摘越王头去!”
亲军苦着一张脸,摘椰子去了。
转脸,许进忠笑着掰下来几粒,丢到嘴里,“真甜啊!”
淡淡的甜,说不上来的味道。
还不能收,李康想想就知道了,这玉米比种下去的那些,个头要小。
“再等等吧!”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小跑过来,急道:“大人,土司的探子又来了。”
这个亲兵去摘椰子,谁知椰子树上有个人。
“人杀了吗?”
“跑了!”
许进忠暗道坏了,命亲军日夜轮守,一来防止流民夜里跑到地里偷玉米,二来防止土司突袭。
入冬了,土司不善于耕种,靠打鱼营生。
这里种着一片广袤的主粮,土司动念头也是正常。
琼州府三州十县,最多的就是黎族土司。
在五里外的琼山,有一片庞大的土司村落,由一个叫黎银的峒首管辖。
琼州府实行里甲制,要按人**税。
但被开垦出来的田地少,黎人不善于耕种,赋税由此变得繁重,导致许多黑户。
许进忠去衙门查了户册,这个村落有三千余人,但实际人数,恐怕不止一万。
“回大营!”
三个百户跟着许进忠,走进大营里。
一张简单的茶桌,墙上挂着海南的舆图,朝廷没给旨意,山高皇帝远,许进忠干脆自己当了将军。
“明日给苗人的土司送信,让他们盯着黎人。”
海南生活着黎人、苗人、汉人等,黎人是海南最大的一股土司势力。
苗人在海南属于小土司,与黎人常有争端。
许进忠想攻打黎人,但出兵无名,传到朝廷,会被视为欺霸百姓。
曾让海瀚去琼山讲和,但这些土司就想要黄金果和这块地。
夜里,玉米地周围插着火把,有个风吹草动,烽燧高台上的守卫能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一支冷箭射向高台,士卒跌落下去。
一群土司拿着砍椰子的柴刀、鱼叉,背着弓箭,趁着夜色,慢慢逼近营地。
举起弓箭,瞄准烽燧上的明兵,射出冷箭,又一个人栽落下来。
呜~
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军营。
许进忠睡得迷糊,听到号角立即惊醒,穿上黑铁戎装跑出来,远处烽燧上的人,早没了。
“屯田营,布军阵!”
听到命令后,军士拿起了盾牌,组成鸳鸯阵。
周围灯火大亮,土司们举着砍刀和鱼叉,越过横木,冲了进来。
李康急忙大喊:“不要在玉米地里交锋!”
早知这群土司有异心,先一步下手好了,许进忠也头疼。
“去将苗人的土司叫来!”
屯田营的军士只有一千人,加上在流民中挑选的一千,也才两人人操练过,剩下的流民,平日全在耕种,他们见了明晃晃的砍刀,就害怕。
百户张卿抓海瀚上马,朝夜色深处奔去。
“拿刀,有人冲到这里就打死他!”许进忠背上刀,驾着马去军营大门。
尚不知兵力,他也不敢保证,没有土司冲进来。
李康拿着佩剑,站在流民身前,“再有月余就回京,丢了地,我等谁也无法向朝廷交代,战死了,本官请乞朝廷抚恤,若是逃亡,本官就将他从户簿中删去,以逃兵论处。”
逃兵抓到了,要流放千里。
流民们不敢大意,纷纷拿起平日的农具。
营寨门口,许进忠冲在前头,总有人放冷箭,木盾牌上钉着十几根箭。
嘶吼声整天。
许进忠发现,庄稼地被糟蹋得厉害,玉米种在营地里,只要营地还能守住,就不怕。
黎人没见过阵法,尤其是这样奇怪的阵法,同进同退,秩序井然,飞出来的长矛,夺人性命。
顷刻间,就折损了二十多人。
“千户,营后也有黎人!”亲兵上来禀报。
许进忠暗骂一声,驾着马往回奔,营后是一座小石山,黎人绕着山崖爬上来。
胆小的流民吓得后退,李康拔剑相迎,大胆的流民拿着农具击打,也阻止不了黎人进攻。
正在这时,许进忠策马奔袭回来,带着十几人小队,战况才好转。
“本千户猜测,夜袭的黎人至少有三千,不拿起武器,本千户也救不了你们!”许进忠怒斥藏在玉米地里的流民。
一个时辰后,苗人赶来了。
他们拿着鱼叉和弯镰,比黎人更凶猛,打得黎人退去。
下半夜,屯田营才渐渐平静下来。
流民和屯田营士兵,死伤一百余人,黎人主动攻击,许进忠决定,明日带人去将土官黎银宰了,接管他的土地。
李康骑着快马去琼州府衙门。
“你说昨夜屯田营黎乱?”黎廷玉惊得微微张着嘴巴。
“大人快命人将疏奏送去广东布政使司!”李康道。
征伐土司是大事,需向朝廷请奏。
海南归广东布政使司管辖,骑马去京城,沿途驿站传递,比海船更快一些。
黎廷玉不敢怠慢,连忙安排人将信送去广东。
……
京城,过年了。
陛下今年高兴,朝野上下沐休五日。
大雪飘风,城里喜气洋洋,严成锦命人宰了一头跑步羊,围着火炉烤全羊。
这年头没有佐料,羊肉膳,价钱比猪肉便宜。
“这盐为何是黄色的?”
何能小心翼翼道:“少爷,尝过了,无毒。”
严成锦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却并未洒在羊肉上。
第236章 商会崛起神器
大明各地采盐的工艺不同。
内陆有两个盐产地,一个是宁夏的盐地,另一个是山西的解州。
解州有一块含盐量极高的盐池,有晋商通过层层过滤提取,山东等沿海一带,取盐的方式通过抄和晒。
说是精盐,提取得并不纯正。
重量对比就知道,有的盐一升重达十两,有的盐一升只有七两。
大明有史记载,盐吃多了,会患上黑血病,或许是提纯不够的缘故。
严成锦吩咐何能:“找铜盆、木炭、细布和木桶来。”
何能不知道少爷想干啥,连忙去将东西找来,春晓姐妹拿来细的纱布。
严成锦把一袋盐全倒进木桶里,溶解干净。
“少爷……糟蹋了!”何能心痛大呼。
盐本就比米粮贵,大雪封城,盐就更贵了。
“拿刀子,在这木桶底下,钻一个小孔,不要太大。”拿刀子这么危险的事,当然要交给何能去办。
何能不一会儿就转出来小孔,提着木桶回来。
只是严成锦还不满意,让他又去钻了几个,家里八个木桶,钻空了六个。
还有两个装着盐水,才没钻。
严成锦也没闲着,命人将木炭拿到庖房,全部倒进锅里,用清水煮开。
他要制作活性炭,叫庖厨和何能过来看。
“这口锅不能用了,你懂本少爷的意思吧?”
何能委屈地点点头:“买一口新的!”
连忙命人下人去买了两口新锅,抗着回来。
煮沸后,严成锦命人将木炭捞起来,这个步骤有些危险,就不亲自操作了。
木炭用清水重洗干净后,放到锅盖上,烤干。
烤干后,换了一口新锅,再次倒入锅中,继续煮沸,然后捞起来,再烤干。
如此反复三次,用掉三口锅,才将烘干的活性炭拿起来。
在有小孔的木桶底层,铺上五层纱布,倒入草木灰,再铺上五层纱布。
三个桶都如此操作,为的是去除盐中的氯化镁,除苦涩。
最后,在两个有小孔的木桶下,铺上五层纱布,倒入活性炭,顶上再铺上五成纱布。
两个开孔的桶,皆如此操作。
严成锦将盐水倒入木桶中,经过纱布→草木灰→活性炭→纱布,这样的过滤。
盐水从小孔滴落出来。
最后得出来一桶澄清的盐水。
提到庖厨,用大锅煮,得到一锅雪白的盐粉。
比刚才的黄盐,足足缩水了近八分之一。
“看清楚了吗?以后给本少爷吃的盐,要这样提炼。”
何能目瞪口呆。
弄这一桶盐,花去近两个多时辰,严成锦才坐在火炉旁,微微转动烤全羊,身旁是半桶接近雪白的盐粉。
“去喊王不岁来。”
谢玉回江南过年节了,严成锦便找王不岁。
片刻后,王不岁来到严府,还带来了一幅字画,当做年礼送给严成锦。
“少爷找小人,有何吩咐?”
“今后良乡的商会也贩盐。”严成锦道。
王不岁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解州有一个天然盐池,方圆一百二十多里,取之不尽。
晋商几乎是北直隶最大的盐商,良乡的盐,还不知上哪儿找去呢。
“少爷,咱们良乡没有盐池,也没盐土。”
良乡离海远,上哪儿弄盐去,弄到盐也拼不过晋商,他们的渠道遍布天南海北,连边境的一些马市茶市也有他们的身影。
“咱们买他们的盐,做精盐。”
严成锦掀开纱布,露出一桶接近雪白的盐,王不岁用手指蘸取一点,伸到嘴中,瞪大眼睛,这是……盐?竟然不苦涩!
“少爷,这怎么提炼出来的?”王不岁没见过这么精细的盐。
“让良乡的商行卖精盐。”
晋商的盐,大多是贩卖百姓的粗盐和给士绅的细盐,但精盐的市场,一片空白。
提取精盐的成本高,只能卖给士绅。
何能学着严成锦的样子,演示了一遍,果然,最后出来是精细近乎雪白的盐粉。
过着年节,王不岁却赶到了良乡,招募一些妇人,在船厂空旷的草棚,开始炼精盐。
良乡商会的成员被招来,掏银子入股贩盐的买卖。
士绅们也不傻,贩盐能贩得过晋商?
王不岁干脆把装着精盐的小罐拿出来,道:“你们尝尝。”
“这……不苦涩?”
“味道真是好!”
市面上压根见不到这么精细的盐,这是商会崛起的神器啊!
“王东家,哪来的?”
王不岁笑而不语。
次日一早,良乡街道上,一家卖大酱的商铺,被王不岁改为良乡盐记。
过年要送礼,严成锦不想送太贵重的礼物,便命人又提炼了一桶精盐,装在小罐中,分别给王越、戴姗、刘健等人送去。
严成锦命人装了一罐精盐,来到李东阳府上。
李府的管家客气:“严大人稍等,老爷去谢府下棋了,怕要晚一些才能回来。”
“无妨,可以先见小姐。”
严成锦来到李府的后堂,等了一会儿,李清娥与另一个清秀的姑娘携手出来,面容比李清娥稍逊,但胜在身材。
谢香灵见了严成锦,冲李清娥俏皮笑道:“姐姐今日会情郎,妹妹改日再来。”
“香灵,休要胡说……”
严成锦望着这姑娘,闻到八卦的味道,此女长得有几分像谢迁,不会是谢迁的闺女?
谢迁有两女,按时间推算,尚待嫁闺中。
谢香灵走后,李清娥轻声道:“香灵是谢大人之女,平日无事喜欢到府上陪我说话,性子直率,没有坏心眼。”
“小姐多心了,在下未放在心上,过年节,特意给小姐带来一礼。”严成锦从袖口掏出一个胭脂盒,道:“寒风凛冽,将这霜膏抹于脸上和手上,就不会干裂了。”
李清娥接过闻了闻,淡淡的梅香,臻首道:“谢过严大人。”
这时,府门外,李东阳背负着手走回来,赢了谢迁两局,心情不错。
看见那顶破轿子时,心情顿时不好了。
何能连忙上前打招呼:“李大人回来了。”
李东阳知道这是严府的家丁,轻嗯了一声,走进府中见夫人拿着胭脂盒,幽幽道:“严成锦呢?”
“与清娥在后堂。”刘氏含笑:“安定伯的儿子,老爷觉得如何?”
李东阳不理她,大步走向后堂,却被刘氏拉住了,嗔怪:“你见清娥愿独见哪家公子,分明是对严成锦有意。”
“就是怕清娥对他有意!”
刘氏蹙眉道:“此子有心,给府上送来了一罐精盐。”
李东阳不以为意,盐并非贵重之物,“一罐盐就把你收买了?”
刘氏嗔怪:“老爷不当家,连柴米油盐都不识,这么精细的盐,买都买不到哩。”
下人将庖厨的盐罐抱来,两罐盐一起放在台上。
李东阳看到盐罐时,却有些惊住了,这盐怎么如此雪白?
尝了尝家中的,带着苦涩之味,再尝尝那罐新盐,眼前一亮,命人请严成锦出来。
“哪里来的精盐?”
“府上提炼的。”
严成锦看见那罐发黄的盐,这盐没提炼干净,有低毒,保不准李东阳的儿子都养不活,跟这点有关系。
第237章 你真敢谏言啊
李东阳看盐精细如雪,想送到宫中给弘治皇帝,严成锦随他一同进宫。
弘治皇帝在东暖阁看书,年节对他来说,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李大人和严大人求见。”
不一会儿,严成锦跟着李东阳,大步走进殿中。
“臣想,宫中膳房没有如此精细的盐,特地送来给陛下。”李东阳躬身行礼。
小太监将封好的盐罐呈上去。
弘治皇帝捏起来一些,细如面粉,白如冰雪,笑道:“李师傅处处想着朕,有心了。”
严成锦心想。
如何让弱小的良乡商会,加入茶市和马市中。
晋商垄断了贩盐,徽商垄断了丝绸布匹,粤商的主场是沿海那些番商。
各有各的地盘。
良乡商会无“一技之长”,压根挤不进十大商帮。
大明逐渐走向衰亡的原因,就是无法将强大的国力,转化为经济实力,国库总是缺钱。
良乡商会,就是转化利器。
“陛下,臣有一句不知当不当讲。”严成锦一本正经。
弘治皇帝微微抬头,来到暖阁后,这个家伙一声不吭,今日无朝事,索性就听一听:“说吧。”
“臣恳请陛下,准许良乡的精盐,加入茶马易市中,无需堪合,也能与番邦交易。”严成锦道。
晋商势力再强大,也只能在大明和西北有茶市和马市的地方交易。
不能和朝鲜、倭国、安南、鞑靼和女真等国交易。
换言之,不能做外贸。
若陛下答应,良乡商会就能外贸,这是天大的优势。
精盐,将成为丝绸、瓷器和茶业之外,又一个商品符号!
这也是良乡商会迅速崛起的风口。
你真敢谏言啊,李东阳大惊失色,道:“此举无异于开海禁。”
弘治皇帝露出略有深意的目光,若无把握,此子不会谏言,倒想听听:“李卿家说的不错,你说说看。”
严成锦道:“与开海禁有区别,不出海,由商人运往番邦边境,进行贸易,一半银子充入国库。”
弘治皇帝双眼一亮,狐疑:“有多少银子?”
“堪比一府的新商税。”十成,严成锦只说了一成。
精盐所得的利润,堪比丝绸和茶业等商品。
这就是信息差带来的风口。
鞑靼和瓦剌无法炼盐,只能刮碱地结成的盐霜。
安南靠汲取井中的红盐,朝鲜和倭国虽然临海,炼出来的盐苦涩。
皆缺精盐。
光凭良乡产的精盐,恐怕还无法供应这么多番国,压根不担心卖不出去。
盐又是消耗品,比交易铁具还赚白银。
弘治皇帝暗暗加了两成,足抵三府的新税?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去,宣内阁和六部进宫!”
不一会儿,午门外,一顶顶轿子停在雪中,秦紘暗自抱怨,大过年的,陛下还宣我等进宫,让不让人过年了……
看得出来,年节沐休还被宣进宫九九六,大家心里皆有些怨气,内阁和六部同时被宣,朝中有大事发生。
急着去面圣,但刘健走得不快。
秦紘上前几步:“刘公,路滑,下官背你进去吧。”
“那便有劳了。”
大臣们来到东暖阁。
弘治皇帝面无表情:“让我朝商人与邻邦贩盐如何?”
众大臣左右相顾。
盐乃重要商物,坊间商人相互贩盐,管制森严,更别提贩到番国。
严成锦略微有点担心。
文官反对搞经济,是束缚大明将国力,转为经济实力的关键。
“陛下说的,可是严成锦送的精盐?”刘健问。
韩文和曾鉴等人,一副诧然的样子,交换一下眼神:你也收到了?我也收到了。
“正是。”弘治皇帝说出了他心动的理由:“国库,有一半的收益。”
刘健看向严成锦和李东阳,没啥好说的,两人已说通了陛下,召内阁和六部进来,只是走个过场。
一道圣旨随严成锦到了良乡。
张贤看到圣旨后,连忙命文吏印成邸报,传给良乡的士绅。
大人真是厉害呀!公然向邻邦贩盐,王不岁心想。
没多久,良乡商会的士绅全来了,缠着王不岁加股。
“没想到,朝廷竟让我等贩盐!”
“老夫再加一千两银子入股!”
这些士绅,就像站在风口上,被吹上天的猪。
严成锦没同意,起初加股是多少,就是多少,不差这点钱,活性炭煮一煮,洗干净,可以再利用,成本不会太高。
“大人,那些不愿加入商会的士绅,全都跪在衙门外,说不让加入商户,就死在外头。”张贤道。
“把狗头铡送出去,让他们用完擦一擦。”
“……”
顾进贤大呼庆幸,当初没有犹豫加入了商会,现在想进也进不去了。
对良乡商会成员的身份,多了几分骄傲。
“大人,府上有些家丁,年节没打发回家,可以到工坊帮忙。”
“小人在南街那边,有一座仓库,供商会取用。”
精盐生意定能分到银子,他们占的份额不多,希望通过出力,多分一些。
严成锦对王不岁道:“将精盐装进油袋中,一袋袋封装起来,头一批先运到朝鲜。”
朝鲜天天吃泡菜,耗盐多,严成锦决定先从朝鲜下手,朝鲜似乎有座银矿,够他们吃好几年泡菜了。
“大人,用油纸来封?”王不岁有些担忧。
“盐不怕水,怕风,用油纸来封,再放入箱子中运。”
精盐,是大明的另一个商品符号,要包装得高大上。
用卖烧饼的油纸一装,印上良乡二字,还是挺高大上的。
严成锦派人去江南,让谢玉回京城,贩盐生意,还是他来操手稳重些。
十几日后,一队运送精盐的商队开始出发,前往朝鲜。
朱厚照出宫找严成锦,幸灾乐祸道:“老高,你叫寿宁侯和建昌伯去了奇遇屋?”
严成锦差点忘了,有阵子没见张家兄弟了。
“出事了?”
“老高你真聪明,母后如今就在家宁寿侯府。”
“……”
……
宁寿侯府,
金夫人坐在两兄弟身边,以泪洗面。
“哥,它又来了,手就放在我肩膀上。”张延龄哭嚎。
“嘘!别出声。”
兄弟两蹲在角落里,神经兮兮看着四周,对金氏和张皇后视而不见。
张皇后眸中流下两行清泪:“兄长好好的,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去了良乡后,就成这样了,芸……娘娘,你要给他们做主啊!”金氏泣不成声。
第238章 解惑
严成锦来到寿宁侯府,看到张家兄弟的模样,突然想在京城建一座精神病院。
张皇后柳眉微蹙:“严卿家,奇遇屋中到底有什么?为何本宫的二位兄长,变成这副模样!”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
当初是他让张家兄弟去良乡看看。
两个傻子,没有把他供出来,就傻了?
“奇遇屋中有些流民扮成的鬼怪,进去之前,伙计会说清楚,不吓人,殿下也去过。”严成锦道。
或许兄弟俩做的亏心事太多,才吓成这副模样。
“陛下的心疾你能治,我兄长的疯疾定然也能治,本宫知道你有办法。”
张皇后一上来就给他戴高帽,严成锦岂会想不明白,这是让他想解决办法。
陛下那是没疯装疯,还有救。
“娘娘,二位爵爷与陛下情况不同,还是请刘御医吧。”
朱厚照觉得好玩,将手搭在张延龄的肩膀上,吓得张延龄嚎啕大哭,又不敢动弹,朱厚照偷乐。
张皇后怒斥一声:“休要胡闹!”
朱厚照悻悻地站在一旁,严成锦对张皇后道:“只能让二位爵爷再去一趟奇遇屋了。”
兄弟俩在活到了嘉靖年间,在历史上,命比朱厚照还长。
可能是惊吓过度,方才丢一锭银子,他还看见张鹤龄默默踩在脚下呢。
张皇后无奈,只好同意了。
锦衣卫将张家兄弟押上了马车,张家兄弟惊慌失措,小眼睛到处看。
严成锦打算去良乡一趟。
事到如今,只能像张家兄弟揭秘鬼屋了。
朱厚照对着严成锦道:“老高,你不要忽悠母后,比欺君还严重的。”
严成锦一听有点怂。
本想亲自操刀,到了良心后改成了从旁指导。
张家兄弟看见奇遇屋大门,条件反射鬼哭狼嚎,扒着马车死活不下来。
被锦衣卫抬到奇遇屋里,关上门。
周围漆黑的一片,张家兄弟抱在一起,一步也不敢走,蜷缩在角落里。
“哥,咱们又回来了。”
“弟,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哥,你有多少银子?”张鹤龄问道。
“哥先说!”
自从分了家,兄弟两各自管各自的银子。
田地和门铺也分了。
严成锦和朱厚照站在不远处,兄弟两果然没傻,只是惊吓过度,总是疑神疑鬼的。
只听见张鹤龄道:“我府上,有一百多万两吧,弟,该你了。”
“我比哥多一点,一百五十多万两。”张延龄估算过宅子和门铺,加上库银,就是这么多银子。
严成锦暗暗记下这个数字,跟张家兄弟比起来,他果然连乞丐也不配。
这个数字透露给陛下,张家兴许要抄家。
但张皇后定然不会看两个兄长沦落如此境地。
所以,必定会对始作俑者之人怀有恨意。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朱厚照,这厮听了之后置若罔闻,好似张家兄弟贪的不是他的银子。
“殿下,酝酿得差不多了,帮两位爵爷恢复神智吧。”
周围漆黑一片,灯灭了,一阵阵阴风吹来,还有可怕的脚步声。
最要命的是,那股浓厚让人反胃的血腥味。
张家兄弟瑟瑟发抖,它来了,它来了……
一只熟悉又冰冷的手,搭在兄弟两肩膀上,吓得不敢动弹。
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们今后要做个好人!”
“嗯……我们知道了。”
正在这时,灯火倏地一下,周围变得明亮起来,张家兄弟睁开眼睛,看见朱厚照站在眼前。
“殿下,你怎么……变成gui了?”张延龄抱着哥哥,大惊失色。
“gui你个头,本宫活得好好的。”
朱厚照将另一只温暖的手伸过去,张家兄弟摸了之后,相视一眼,活的?
“刚才那冰冷的手?”张鹤龄疑惑。
“本宫把泡在雪里,再伸出来时,当然就凉了。”
张延龄还是不信:“那股人血的味道?”
“猪血。”
严成锦从暗处走出来,“两位爵爷随本官来,本官为爵爷解惑。”
严成锦带两人到后院的一间厢房,听伙计说,兄弟二人就是在这里被吓疯的。
张家兄弟认得这间厢房,有个“脑袋”。
“出来吧!”
正在这时,从衣柜里走出来一个流民,床底下走出来一个流民,还有墙后头走出一个流民。
张家兄弟惊一跳,他们就是被墙后的脑袋吓得魂飞魄散。
“他穿着黑衣,跟墙一个颜色,只露出脑袋,两位爵爷自然就看错了。”
张家兄弟伸手摸了摸,真有血肉。
张鹤龄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他niang的!长得这么丑还出来吓人!”
“哥,揍他!”张延龄挽起袖子。
张鹤龄和张延龄正要大打出手,严成锦拦住道:“他们是本官雇佣的工人,打坏了要赔银子的。”
一听要赔银子,兄弟二人冷静下来。
再逛奇遇屋时,一点也不怕了。
严成锦没吹灯,把灯吹掉,兄弟二人依旧会被吓得屁股尿流。
锦衣卫打着快马回张府禀报,张皇后听说两位兄长无恙,安慰一下母亲,便摆驾回宫。
弘治十四年一月二十七,
内阁收到广东布政使司传来的急奏,准确来说,是海南传来的。
“海南爆发黎乱?”翻到这封疏奏的是谢迁,他递给李东阳。
黎族,是海南最早的居民,人口众多,爆发黎明乱的危害,堪比贵州的土司。
“屯田营的玉米种出来了。”李东阳颔首点头,道:“送到暖阁吧!天冷路滑,刘公留在值房里,我二人去便可。”
刘健颔首点头。
李东阳二人赶到暖阁,弘治皇帝看完疏奏后,有点纳闷,海南安定已久,怎么突然爆发出黎乱了。
再往下看疏奏,微微蹙着眉头,为了争抢屯田营的玉米和稻田?
李东阳道:“臣曾听丘公说,海南荒芜缺粮,岛上的人以越王头的果肉为粮,称其为椰米饭,屯田营在海南的粮食收成,才招来黎乱。”
弘治皇帝隐隐好奇,屯田营到底种了多少粮食?
“去都察院,把严成锦叫来。”
严成锦来到大殿中,对弘治皇帝道:“可否让臣想看看疏奏。”
小太监把疏奏送下来。
海南爆发黎乱,屯田营死伤近百人,看来火拼的激烈程度,不下于一场战役。
“陛下,派王守仁去海南平乱如何?”
弘治皇帝对王守仁记忆犹新,一直觉得此人有将才,放在刑部当主事,有些可惜。
第239章 你悟了吗?
“陛下,臣以为派王守仁平乱,有些不妥,土司对朝廷的态度反复不定,狡诈如狐,此子年轻,臣怕他吃了暗亏。
不如由广东巡抚陈广平,带兵平叛?”兵部尚书秦紘道。
当兵部尚书前,他在九边戍守,没听过王守仁的事迹,知王守仁是王华之子。
“秦大人可否听下官一言?”严成锦问。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看了过来,严成锦走出一步:“清剿土司,快则一年半载,慢着十年,若倭寇和海盗侵入广东,谁来统御?”
秦紘陷入沉思,慎重小子说得有点道理。
严成锦继续:“破山中寇易,破心中寇难,此行不仅要平乱,更重要是教化黎人,天底下,再找不出比王守仁更通教化之人,包括在座诸位。”
谢迁皱着眉头,明显有点不高兴。
李东阳等人投来有心气的目光。
严成锦低下头,不看他们。
海南采取以峒治黎,将有一个极厉害的黎人暴起,此人叫符南蛇,派其他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明初到明末,黎乱平了一次又一次,匪不教化,终究还是匪。
“就令王守仁做巡按御史,平定海南吧。”弘治皇帝看中王守仁的军事才能,正好看看,他能否平定海南的黎乱。
“这次调遣的兵力,恐怕要十万才够稳妥。”严成锦正色。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差点没噎死。
“严卿家,土司未操练过,远不如鞑靼人凶悍,三千兵马,足矣!”弘治皇帝面色古怪。
派遣十万大军去海南,路途遥远,足矣吃空国库。
千里迢迢去打个土司,弘治皇帝觉得像溜骡子似的。
严成锦却道:“陛下,再加一千屯田营吧?”
“好,不能再多了。”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虽然不知道玉米是何物,值得严成锦这个家伙大动干戈,再加一千人远征,是他的底线了。
严成锦只好作罢。
从明初到明末,海南的黎乱共发生了两百多次,小冰河期严重,没有米粮交赋税,干脆造反。
导致了万历时,那边的黎乱极为严重,后期万历才意识到了那块土地的重要性,命人去平乱开荒。
“李康只开出了一千顷田地,海南全部开荒,不知还要多久,全数开垦出来,国库屯粮会大幅上升。”
严成锦想将京营的屯田营,全队调到海南,只怕陛下不会同意。
海南就是一个粮食生产机器。
一年四季都能种,一刻不停歇。
弘治皇帝顾忌九边的军饷,这么考虑也是常情。
片刻之后。
兵部下调令,户部拨军饷,一道圣旨去了京营。
……
京营,雪化了。
军士们在营地上操练剑术和箭术,王守仁和张懋在营地里下棋,张懋抓耳挠腮,王守仁古井无波。
“让老夫一个子!”
“已让国公十子。”
没法玩了,他niang的,下不过这小子,张懋绿着一张脸,他棋艺比马文升高,一盘棋要下大半日,才能分出胜负。
跟王守仁下,半个时辰就能看出输赢来。
射箭百步之内正中靶心,精通排兵布阵,下棋不想就落子,还每次都稳赢……
张懋觉得坐在他眼前的,是妖怪……
“伯安啊。”
王守仁微微抬头,望着:“嗯?”
“你真的是人吗?”
“……”
正在这时,大帐的门帘被撩开,一个亲兵领着太监进来,“刑部主事王守仁接旨!”
王守仁和张懋跪了下来,“臣王守仁接旨!”
小太监用喜气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海南土司劫掠军田,触大明纲纪,特命王守仁出征平乱,教化土司。”
王守仁沉吟片刻,多半又是老高兄的主意。
这小子要走了,张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王大人,接旨吧!”
王守仁接过圣旨,海南是囚犯流放之地,素来荒芜,大明在海南所设卫所少,由广东代为管理。
哪里来的军田?
军田中必定有粮,土司才会劫掠,可是如今冰天雪地,万物枯寂,海南怎么会长出粮食来?
王守仁有许多疑惑。
收拾行囊,与张懋告辞后,回到王府。
王华听说儿子要去海南那放逐之地,腿都站不稳了,但在儿子前面,硬生生站得笔直。
王天叙杵着竹棍,微微张着嘴巴,站在王华身后,看他收拾行李。
“云儿,你非武官,为何朝廷会派你去海南?”
“是老高兄谏言,大父且保重,平定黎乱,我会回来。”王守仁道。
王华嫌弃地瞥了儿子一眼:“严成锦是何居心,先是谏言你去安南,随后又揭露京营之弊,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你相信他!”
“儿相信老高兄。”王守仁微微低头,朝王华行了一礼。
王华冷哼一声,当爹的不听,听一个外人的,他酸了……
“天底下,只有老高兄一直在助我求道。”王守仁道。
王华若无其事:“什么道?”
“圣人之道!”王守仁正色道:“天底下,老高兄也是唯一相信儿能成圣人的人,总说儿有圣人光环……”
你这傻子,别人恭维几句,你还真听进去了!
王华不敢揍王守仁,看了眼旁边的王天叙,忽然身子一紧。
只能目送儿子离开。
从王府出来,王守仁来跟严成锦道别。
严成锦估计,两个月后,王守仁将抵达海口。
“平定黎乱后,用儒家文化教化那里的百姓,让他们知法懂礼,才是长治久安之计。”
“老高兄这是?”王守仁大惊失色,三辆车被运来。
“这是我让书坊印制的四书五经,黎人家家户户一套,绰绰有余,方才我说的,你悟了吗?”
“……”
据李康传回的舆图,他们开垦琼州府的郊野,不过琼州府的十分之一。
王守仁让屯田营的士兵,押着三大车书,离开了京城。
……
朝鲜,勤政殿。
韩浚带着使臣回汉城,立即进宫,向燕山君缴旨,恭敬:“陛下,这是大明朝廷,命臣带回来的谕旨。”
燕山君微微蹙眉:“你父亲呢?”
“让大明朝廷留下了,说是有……还有要事。”韩浚说话时,声音在颤抖。
燕山君残暴,却谄媚大明,若知道父亲偷了大明的重宝,破坏朝贡关系,定会诛杀十族。
“因何留下?”燕山君嘴角弯起月勾,直勾勾盯着韩浚。
“臣……臣也不知道。”
韩浚惊得冷汗只冒,躬举着手,头埋进衣袖里。
看他不敢吱声,燕山君打开信,让他恼火的是。
打卡一个信封后,还有一个蜡封的信封……
连续打开三个信封,才抽出一张小纸条。
片刻之后,忽然笑了出来:“你父亲做得好,今后工曹参议,就由你来担任吧。”
一旁站着的几个大臣疯狂交换眼色。
韩浚是户曹佐郎,升工曹参议,直升三品!
“陛下,升官之事,还是由议正府商讨后,再决定。”
把信烧在火盆里,燕山君笑了笑:“不必,韩斯门父子立了大功,朕自己决定,贡礼呢?”
“在……在宫外。”
韩浚不敢相信,他没看过那封信,是姓严的大人,叫他给燕山君的,压根不是什么狗屁朝廷谕旨。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升官了?
“到底写的了什么……”
皇宫外,
燕山君看着好几车四书五经,气得直骂niang。
第240章 工程师考试
开春了,
霞光万丈,沃雪渐渐化去,露出黑色的泥土。
宋景在良乡讲了三个月,即将迎来第一次理科考试。
胥吏子弟、匠人和流民们,心中激动又忐忑,不知谁会考上第一批工程师。
“你报名了吗?”
“报了,不知小宋师傅出题,难不难?”
“考上工程师好啊,如小宋师傅一样,每月工钱百两银子。”
良乡船厂外,来报名的胥吏子弟、匠人和流民成群结队。
足足有两千人。
锦衣卫向牟斌汇报此事,牟斌又向弘治皇帝回报。
听闻报考的人数,弘治皇帝和礼部尚书张升有点吃惊,往年来京城春闱的考生,不过千余人。
小小良乡,竟有两千余人报名?
“竟有超越抡才大典之势!”
弘治皇帝不动声色:“这理科的题目,由谁来出啊?”
“传闻……是严成锦。”
张升摇头有些失望:“不学圣人的书,能教出什么来。”
刘健等大臣颔首点头。
朱厚照眼睛滴溜一转,望着脚下的地板,若有所思。
……
严府,
书房里,严成锦在出理科的考试题目。
考题分为数学、物理、礼记三门。
物理主要是力学,加减和分解,还有杠杆和滑轮,教匠人怎么在造船中,省力。
数学,题目涵盖加减乘除,三角函数和圆的面积体积。
礼记,就是四书五经中的礼记,教工人要有匠人精神。
宋景看了眼考题:“严大人,数学可否太难了一些?”
“不难,送去良乡吧。”
放在后世,这是小学生和初中生水平。
三两银子,大抵在大明算是中等收入家庭了,大户人家的管家,也不见得有那么多工钱。
宋景刚从严府出来,一个麻袋从天而降。
将他套住,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丢到马车里。
马车一路疾驶,进入了皇城。
等宋景醒过来时,发现朱厚照笑眯眯站在他眼前。
“殿下……下,这里是……”
“这里是本宫的寝殿,可还记得,你是本宫的勇士?”朱厚照眉飞色舞。
宋景惭愧地道:“当然记得。”
“那就好,你过来教本宫,这些题如何解,本宫考理科。”朱厚照把宋景拖到书案前。
宋景惊讶发现,殿下做了许多算数题,稿纸上全是算数。
殿下没听过课。
光看书里的公式和释例,能看懂?
“还愣着干什么,快教本宫,这题圆的面积怎么算?”
……
良乡船厂,衙门全线封锁,衙役在里头摆上一张张桌子。
全露天,没有号房。
看起来没有科举严格,但有一条规定极为严格,一旦作弊,子孙后代取消应试资格。
船厂外,站满了准备应考的匠人和流民,或站或立,无一例外,全拿着书。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可以翻身的机会。
虽然明日才开始,他们早早站在考场外等着。
严成锦命王不岁印制试卷,慎重起见,参与印制的人,封锁在印刷场中,考试结束前,不准离开半步。
考生们进入考场前,要搜三次身,专门的小黑屋,检查小腿、手臂上,有无字迹和公式。
“本宫什么都没带。”朱厚照伸出有点雪白的手臂。
新来的衙役不认识他,也没留意到朱厚照说的本宫,嗯了一声,就让他进去了。
考生全部进入后,衙役才押送来试题,逐一发放到匠人手中。
柴安摸着试卷,心中激动,考好了就能当上工程师,每月三两银子工钱,攒几年,在京城买一亩田地。
没想到有这样一日,做梦一样。
看了看考卷,只有十题。
他自小继承家中的木匠手艺,念的书不多,这日花银子请秀才,教了许多字,才看得懂《算数学》里的字。
提起笔,很快在纸上落下。
考场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朱厚照往旁边一看,顿时乐了,那不是把脸凑上来,让他呼一巴掌的人吗?
“阁下也来参加理科?”
“是啊。”
谢玉拿起来纸卷,仔细看了又看,心中狂喜,仿佛跟算数有关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极简单。
“不知船厂背后的大东家是谁?”
一旁的衙役厉声:“考场内不许说话,再犯者,取消考试资格。”
谢迁脸绿了,差点就被逐出考场,大意了。
他目标是,月薪一百两银子。
严成锦在考场外走过,竟看到欢天喜地朱厚照,这厮有模有样的看着试卷,极为认真。
“殿下为何出现在此处?”
朱厚照乐了:“本宫最近有点缺银子,考个工程师当当。”
东宫月俸十两,当上工程师一百两,傻子都知道两个都要。
严成锦扶着额头,把银子藏在尿壶里,还装穷?装得真像,要不是奇遇屋,就信了你这滑头了。
瞅了一眼朱厚照的卷子,这厮竟是学霸……
严成锦暗暗记住这张试卷的名字,朱小寿,一会儿直接不及格,省得朝廷插手此事。
估计等过几天,朱厚照也把这事忘了。
走出考场,严成锦看见一个老儒生背负着手走来,这个老儒生有点特别,因为他是杨廷和。
一旁还有王华。
这个时辰,太子应该在明伦堂读书,他一消失,杨廷和和王华便追出来了。
杨廷和此人刚直较真,对朱厚照严厉。
“杨大人,王大人好啊。”
杨廷和若有深意望着严成锦:“太子呢?”
“在里头。”严成锦看了看考场里,二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朱厚照,低头极为认真。
杨廷和有些急了,低声叱喝:“你还不快让殿下出来!”
“不如……再等等,锦衣卫出动,恐会影响他人作答。”严成锦估计朱厚照也不会乖乖就范,一闹就全砸了。
你还想等殿下考完?
“是殿下重要,还是你的歪理邪说重要!”
严成锦能明白杨廷和的心情。
皇帝要学的,是帝王之道,连四书五经都只是其中之一,算不得主学课目,更遑论《力学》《算数学》这些天书。
这是理科开考的第一场,至关重要。
许多人期盼着改变命运,搞砸了,今后再难办得起来。
严成锦一本正经:“二位大人看周围的胥吏和百姓,这场考试,关乎他们的生存。”
杨廷和和王华回头,在格栅横木外,围满了百姓。
他们用期盼的目光望着考场。
“不如,一会儿再让太子出来吧?”王华有点心软。
“你就是这般纵容!本官进去请!”
第241章 放榜
朱厚照咬着笔头,前面的算数写完,却被最后一题难住。
“一张大烧饼,外圆的直径是三十厘米,厚度是两厘米,蒜香味的,问这个烧饼的面积是多少平方厘米?”
出题之人真狡诈!
用厚度来迷惑本宫,还蒜香味的?
朱厚照咬着墨笔。
圆的面积公式是什么来着?
想起宋景的话:殿下若记不住,就记住这幅画,一条蛇,一双筷子,一个木凳,一根树杈,上头飞来一只小鸟。
朱厚照大喜:“小宋师傅不愧本宫的勇士也。”
捏着墨笔,画在稿纸上,正是圆的面积公式。
演算过程写在试卷上,收笔。
霎时,一只大手将朱厚照的试卷抽走,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杨廷和气急了,踩了又踩。
“让你害人!”
“让你害人!”
朱厚照一脸懵逼了。
花了半个时辰,头发愁掉好几十根,才将试卷写完,你给本宫的试卷踩成渣了?
头一回,朱厚照露出杀人的目光。
“大家无需在意,交卷的时间快到了,写自己的试卷,莫要东张西望!”严成锦大喝。
谢玉向杨廷和投去愤怒的目光,正愁想不出来最后一题,此人一来,更急躁了。
远处的人并不受影响,埋头作答,离交卷,还有一刻的时间。
杨廷和躬身小声:“请殿下回宫。”
见朱厚照就要揍杨廷和,严成锦连忙上前几步:“殿下,匠人和流民盼望许久,才得到这次机会,殿下在此大闹,他们的成绩将全部取消,又回到挨饿的日子,请殿下,以百姓为重!”
朱厚照眼中目光流转,冷哼一声,气咻咻站起来,大步走出考场。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朱厚照还算有良心,知道轻重,真大闹这里,谁都考不成。
“殿下,等等臣。”
杨廷和连忙追上去。
严成锦捡起那张纸团,朱厚照这厮,真把题目算出来了。
只错了一题:“卖竹鼠啦,三文一只,十文三只,问三十文几只?”
朱厚照答:九只,要返三文钱。
正确答案,应该是九只。
钟声大鸣,文吏将考卷收取上去,密封交给宋景,由宋景一人批改。
一天之内考完,最后一科为礼记。
匠人和流民纷纷拿起笔作答。
他们写字歪歪扭扭,像极了爬虫,但只要写得清楚,过了及格线,到达乙等的地步,就可以当上工程师。
……
下了朝,
杨廷和在午门的月洞前踱步,见了严成锦便迎上来,堆着满脸笑意:“哪个…哪个贤侄啊,下值了?”
严成锦大步走过,反正不是叫他。
杨廷和傻眼了,僵直在原地,直勾勾看着严成锦从眼前走过。
跺了跺脚,一咬牙又追上去,羞臊着脸:“贤侄啊,老夫方才叫你,你怎么也不应一声?”
严成锦指了指自己鼻子,我……贤侄?
“前些日子,大人还弹劾下官来着,还以为不是叫下官呢。”
杨廷和尴尬地笑了笑:“都是为了朝廷,贤侄不要介怀,本官有一事想求贤侄,不知贤侄方不方便……”
从袖口掏出一块羊脂白玉,上品质地。
看这行云流水的姿势,想必平日没少贿赂人。
严成锦眼前一亮。
库房有银子和金子,却少极品的古玩玉器,大明文绅喜欢收藏,不轻易出手,收购极难。
“方便的。”
嗖地一下,白玉入了严成锦的手。
杨廷和叹息一声,幽幽道:“昨日一时冲动,踩了殿下的卷子,殿下与本官斗气,还捉弄本官,本官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今日到詹事府,书里、茶杯里、凳子上(死的),全是蜚蠊,密密麻麻,他快要疯了。
“严大人也是太子的师傅,还请劝一劝太子。”杨廷和就这点请求。
最后一条路,请乞致仕。
慎儿还未应举,得罪太子,日后的路也不会平坦。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这条路,大不了忍一忍。
“下官这就去东宫。”严成锦将玉收下。
许久不来东宫,守门的太监还认得他,严成锦刚从大门走过,便听到身后响起:
“以前咱们东宫,有个叫谷大用的伴伴,就是这位严大人,让他消失了。”
“呵呵,新来的吧?在谷大用之前,还有个叫马永成的伴伴,也是严大人让他消失了。”
严成锦摇摇头,一听就知道,这两个太监,不是刘瑾那一届的。
朱厚照躺在卧榻上,得意的抖着大长腿,“老高怎么有空来本宫的地盘?”
“可否放过杨詹士?”
“杨师傅踩了本宫的试卷。”朱厚照冷冷道:“本宫绞尽脑汁写出的答案,竟被人丢在地上狠狠地踩,如何能压下这口气?”
“杨师傅是为了殿下好。”严成锦一本正经。
朱厚照狐疑地盯着他,半天之后,一副恍然的样子:“你背叛本宫了?”
弹劾过老高的人,全都致仕了,如今老高来替杨师傅说情,定是收了好处。
“请殿下不要玷污臣的清白。”严成锦挺直腰杆,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羊脂白玉:“这是杨詹士送臣的上等白玉,一人一半。”
……本宫还以为,你真是清白之人呢。
朱厚照露出几分笑意,拿过白玉把玩一下,乐道:“此白玉夔龙佩在良乡,少说也得三百两呢。”
“殿下放过杨詹士如何?”
“杨师傅为难本宫,离开了詹事府才好,本宫拿你当兄弟,别劝本宫了。”朱厚照正经起来。
严成锦思索片刻,道:“臣找到第六个勇士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谁?”
“杨廷和之子,杨慎。”
朱厚照与杨慎玩得不错,却不知他是杨廷和的儿子,听严成锦这么说,他有些不信。
“殿下还记得藏书馆那首词?二十年之内,杨慎必能对出来。”
“好吧,看在杨慎的份上,本宫就不为难他了。”
……
良乡的理科考试,放榜了。
在船厂外的墙上,张贴考中的红榜,流民和匠人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一个新举制诞生,考上就能当工程师,在船厂里当班头,让他们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榜首到榜尾,只有六人的名字。
榜首
谢丕
第二名
赵锦
第三名
杨中
第四名
方兴
……
人群中,许多人暗自叹息,千人应考,只录取了六个工程师,比科举的取士还要少。
可想而知有多难。
不由羡慕起这些人来,每月三两银子。
谢玉摇摇头,六个人当中没有他的名字,算学做得好,无用,总成绩加起来就不行了。
有人跪在红榜前嚎啕大哭,只能下一次再来应考。
“中考之人,皆可搬入中关村,日后跟着在下做理科的学问。”
谢丕心中崇敬,这位就是做出宋氏天文望远镜和威远火器的小宋师傅?
第242章 你被剔除了
谢府,
谢丕收拾东西,准备去良乡的中关村,谢香灵推开房门,没好气道:“你要去哪儿?爹快回来了。”
“姐,你帮我拦住爹一会儿,我从后门走。”谢丕干脆只将衣服装进包裹里,准备离开。
这样就不会和自家老爹碰上了。
谢丕背上包袱,正要夺门而出,却站在门口,不敢动弹,只见谢迁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房中,摆着各式各样的奢侈之物。
一台宋氏天文望远镜,从窗口探出,正对着天上。
这些银子对于谢府来说,不痛不痒,无意中培养了谢丕对理科的浓厚兴趣。
“你想去哪儿!”
谢丕退后几步:“儿想出去游历一番,增长见识。”
“哼!秋闱在即,天下书生埋头苦学,你出去游历,想气死爹啊!”谢迁训斥道:“来人,将屋里这些东西搬出去。”
谢丕后退几步,瞧见一旁的窗口,趁老爹不注意,一个闪身从窗子跳出去:“儿一定会考上的,姐你帮我拦一下爹!”
追出去时,看不见人了。
“你们这些崽子,个个不听话。”谢迁既气又无奈,只好派人去寻找谢丕的下落。
……
良乡,
宋景带着六个工程师,进入平日的做器械的工坊,这里有几个匠人,在切割木料。
“小宋师傅,这是?”
“打印机,还没做出来。”
宋景继续道:“当务之急,是造船,你们看这个。”
掀开篷布,是一艘精致的大宝船,刷了桐油,只是这艘船,仅手臂长短。
“这是可以南下出海的大宝船,你们几人仔细看看。”
这首大宝船,怕浪费良乡的木料,是匠人精心按照图纸的比例制造。
谢丕端详许久,此船船身和地板,所用的木料各有不同,与大宝船用的木料无异。
严成锦走到
看第一批工程师的取士名单,谢丕?这不是谢迁的儿子吗?
“谁是谢丕?”
六人站成一排,其中一个五官清秀的人站了出来,躬手笑道:“学生就是谢丕。”
“你被剔除了,回去吧。”
“为……何?学生考了第一。”谢丕面色石化。
“你太优秀了,工程师只要平庸之人。”
太优秀而落选?
谢丕久久没反应过来,五人暗自庆幸,他们不是第一名。
兴办理学本有大臣诋议,将谢迁牵扯进来,理科难以继续办下去。
谢迁是状元出身,如何能容忍儿子不考科举?
慎重起见,还没找来前,严成锦先将谢丕剔除。
“可……可是家父胁迫于严大人?”老爹是朝中阁老,权势比严大人更高,谢丕不由猜测。
“走吧。”
谢丕脸上看到深深的失落,坚持道:“学生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岂能因大人一句话离开!”
严成锦忽然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谢丕眼中忽然亮起希望。
“敢问大人……梦想是何物?”
严成锦看向一旁的宋景,问了同样的话:“以贤,你的梦想是什么?”
“不为功名利禄,以平生所学,造福天下百姓。”宋景答道。
一件件神奇的器物从他手上做出,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宋景有了新的领悟。
非只有四书五经,才能修身。
在圣人的道理外,还要许多道理,等待后人探索。
理科便是其一,有了理科的道理,不读四书五经,也能治国平天下。
望远镜助朝廷打了胜仗,良乡的工坊养活数以万计的流民,这就是用圣人之外的道理,来治国平天下。
对于理科,宋景愈发深信不疑。
“学生没有…没有梦想。”谢丕羞愧低头,他体会不到流民死活,也与他无关,考理科不过是觉得,理科能做出来有趣的工艺品。
谢丕走后,宋景却道:“要历经辛苦才能考上,大人将他劝退,是否……”
“今后,不许再让他来良乡工坊。”
严成锦不忍心坑他,花心思在理科上,难保乡试不会落榜。
……
谢府,
谢迁告假两日,心中焦愁。
丕儿连包裹都没拿,就逃出家门,身上没有银子,如何吃饭,如何住宿……想到这里,他老泪纵横…
“丕儿再不回来,爹厚着脸皮,也要派五城兵马司调查。”
谢香灵后悔万分,轻声道:“弟弟只是出门游历,爹平日管得太严了……”瞧见老爹的脸色,自知闯祸,不敢说下去。
谢迁冷哼一声,管家匆匆走进来,道:“老爷,东西两个城区找遍了,没见二少爷的下落,似乎不在京城。”
“爹……”
谢迁老眼一白,险些昏过去,正在这时,一道失魂落魄的身影走进来。
“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谢迁扬起手,作势要打,可他觉得不对劲,儿子双眼无神,脚下的靴子破孔,露出脚指头。
这孩子走了多远的路,把鞋子都走破了?
“丕儿啊,你去哪儿了?”
他的儿子,哪一个不是能说会道,看到儿子失魂的样子,谢迁觉得奇怪。
“儿回屋读书了。”谢丕木然回到房中,关上房门。
谢迁随后跟着进来,看见桌上的理科公式,质问道:“去良乡了?”
见儿子不答,谢迁没发挥嘴炮的功夫,默默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谢迁出现在都察院,形容憔悴,问严成锦道:“我儿谢丕,可是去考了理科,为何性情大变?”
“谢丕考了第一,下官将他的成绩取消了。”
谢迁听了之后,倒未马上动怒,而是问:“我儿有何不妥之处?”
“理科比儒学更浩瀚庞大,二者不可兼得,入了理科的门,或许乡试要落榜,下官也是为了谢丕着想。”宋景就常常沉迷于研究中,不知时间流逝。
谢迁怅然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
开春后,漕运的冰层化去,商船纷纷北上,赶往良乡。
商人们发现,通州段的卢沟河,多了一条岔道,岸上耸立着巨大的木牌:此路通往良乡。
只是短短一个冬天,良乡的水路开通了?
往常,商人要北上到通州的码头,再从赶往良乡,水路开通,可直接从往西去良乡。
严成锦站在良乡码头,许多漕船停靠在岸旁,这个湾区,足够同时容纳五十多条漕船。
在码头出现了一个新职业,卸货的水手和杂力。
能干活的流民,都聚集在此。
良乡牙行,谢玉将漕船、小黄船、杂舟、梢棚船、满棚船等,价格挂在牙行。
买船的商人排着大长队。
良乡出的船,只需缴纳两次钞税,南来北走,比租赁其他船厂的船更划算。
“大人,海南的玉米运回来了,今日到通州仓。”方才锦衣卫来衙门,张贤来码头通报严成锦。
玉米回来了?
严成锦命人找来一匹快马,亲自前往通州仓,从各府运来的米粮,大多会囤放在此处。
第243章 神器真香
通州粮仓归户部管辖,没有户部的旨意,仓吏不会开仓。
韩文看到手书纳闷:“严成锦去通州仓做什么?”
“大人,海南的玉米回来了,严大人请您去通州一趟。”报信的衙役道。
韩文有许多疏奏要处理,去通州一趟,少则一个时辰,对玉米那等番物,他也没有兴趣。
“告诉他,本官无暇,叫他自己去看。”
衙役支支吾吾:“严大人说,此乃大功,不要就给锦衣卫牟大人了。”
大功?
韩文狐疑地翻开通州仓的账簿,今日从海南来的玉米,不过两石……
想了想,便出了府衙,跟着衙役去城外。
严成锦等在此处,见了衙役和锦衣卫的兵马,韩文吓得嘴角抽搐:“你带这么多兵马作甚?”
“实不相瞒,下官一直在锦衣卫监视中,良乡的衙役,才是下官带的人。”严成锦道。
“……罢了,走吧。”
韩文暗自咋舌。
被朱厚照颠过一次后,严成锦请了京城最好的师傅王守仁,请教骑术,多次练习,骑马的功夫今非昔比。
一个时辰后,两人到了通州粮仓。
韩文命仓吏将玉米抬出来,总共才两石。
传回的疏奏,总共收了三石玉米,一石在海南留种。
韩文咬了一粒,差点没把牙崩掉,有些嫌弃丢回箩筐里:“这么硬的东西能吃?”
生玉米不能长时间储存,历时一个多月的海运,会发芽。
严成锦在信中提及,要将玉米晒干,再送回京城。
“将这些玉米剥下来,研磨成粉,要像白面一样细。”
仓吏将玉米送去,不一会儿,便送回来半袋黄金色的面粉。
严成锦将它拿到酒楼,让后厨煮制,告诉他做法,并且派衙役全程监视。
“两位官爷,这是您要的玉米粥。”掌柜哆嗦地将粥端上来,他也不知玉米是何物,金黄色的粥,看着怪好吃的。
“韩大人先请。”
韩文勺起半碗,吹了吹喝进嘴里,微甜的浓汁滑进嘴巴,细腻粉嫩宛如豆腐,顺着舌头进入喉咙,说不出美味。
“好喝吗?”严成锦问。
“真香啊!”
韩文刚吃完,掌柜的又送上来玉米窝头,他啃了一口,味道极好,接连吃了三个。
“此物可做粮食,陛下定然龙颜大悦,咱们进宫报喜吧!”
“从通州回京需一个时辰,惊扰陛下不说,恐怕陛下听了今夜难以入眠,不如明日再报。”严成锦道。
“你!你又这般慎重了!”韩文拉着他,背上那半麻袋玉米粉,像老农民拐儿子进城。
严成锦推开他的手:“天下耕田只有四百万顷,大人可想过,如何推广玉米?”
“这个……”
“若陛下问起,亩产几何,该何时播种,何时收成,一年几种,大人能答上来?”
“呃……”
“若陛下再问,此物有几种吃法,大人又该如何回答?”
“本官知道,有两种,一种是玉米糊,一种是玉米馒头。”
严成锦摇摇头:“还有爆米花,烤玉米,玉米抄肉……”
临近傍晚,两人回到京城,韩文背着半个麻袋,在午门例行检查一遍,匆匆赶往东暖阁。
……
紫禁城,东暖阁。
韩文背着半个麻袋玉米粉,来到
“陛下,韩大人求见。”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看见韩文背着一物进来,便问:“韩卿家背着的是何物?”
“回禀陛下,这是玉米粉。”韩文道。
玉米运回通州仓,他听说了,弘治皇帝道:“才种出来三石,坚硬如石头,如何做得了粮食?”
“那是陛下不知其法!”韩文意识到这么说,有点冒失了,连忙改口:“听闻太皇太后胃口一直不好,臣敢打包票!太皇太后一定喜欢吃此物,否则,臣任凭陛下处置!”
“那个……陛下,这是韩大人一人的誓言,可否别算上臣?”严成锦道。
“……”韩文。
弘治皇帝领着严成锦二人去仁寿宫。
太后见了弘治皇帝欣喜:“皇帝今日来陪哀家吃斋饭?又是身边的伴伴多嘴,说哀家胃口不好,请陛下来的?”
“皇孙偶得一物,想让皇祖母尝尝。”弘治皇帝含笑。
“哀家如今吃斋念佛,饿不死就成,对了,那个御史,你叫什么来着?哀家似乎见过你。”太后道。
健忘症?
严成锦道:“下官严成锦,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哀家今日吃过了,皇帝明日再来吧。”
这……方才太监还禀报弘治皇帝,说太后还未用膳,没有胃口,如今又吃过了。
严成锦觉得有两种可能。
得了健忘症?
还是怕弘治皇帝花太多精力在她身上,故意找的说辞?
韩文一脸绿色,好不容易求得机会,太后不吃怎么解?
“陛下,御膳做好了。”
黄宝膳亲自将玉米粥端上来,虽说是粥,却一粒米没放,看上去如黄金琼浆。
弘治皇帝食欲大动,从尚膳监出来的御膳,都是尝过毒的。
“皇祖母,你尝尝?”
韩文有点忐忑,乌纱帽全押这半碗粥上了。
太后勺了一口,细腻的琼汁顺着干瘪的喉咙滑下,微甜,口感细腻无比,眼中一亮:“嗯,味道极好。”
喝光了半碗,太后又呈了半碗。
弘治皇帝见状吩咐:“给朕也呈一碗。”
从宫里出来,已经是戌时。
严成锦回到府中,许久没吃玉米糊了,让庖房煮了一小锅。
一刻钟后,庖房连锅一起端上来。
“快帮本少爷尝尝。”
何能喜滋滋地拿碗,呈了半勺,一口喝下:“少爷,没毒,小的能再喝一碗吗?”
“等一会儿,再喝半碗。”
“好嘞。”
次日早朝,弘治皇帝龙颜大悦,坐在御座上满面红光。
“海南的玉米已运至通州,朕决定,改江南的旱地种玉米,诸公觉得如何?”
刘健和李东阳相视一眼。
玉米他们都见过,但能不能吃,不知道。
“陛下,江南土地肥沃,旱地所种多为桑树和棉花,改为玉米,明年夏税,生丝和棉花的收成,恐怕会折腰……”刘健忧虑。
“无妨,此物可做主粮,充入米面,共同纳入国库。”
“臣等,可否先看看玉米如何食用?”刘健问。
弘治皇帝心痛,六千人去海南折腾近半年,才种出来两石,还要留作粮种,留在宫中的只有半袋。
黄宝膳端着锦盘,瓦锅里有半锅粥,呈金黄色。
“宫中的玉米粉不多,诸位莫怪朕小气。”
刘健等人看后,颔首点头。
李东阳问:“陛下,此物一年可种几回,亩产几何,适宜在南方种植,还是北方种植,水田还是旱地?”
“严成锦,此番物是你发现的,你来说吧。”弘治皇帝道。
大殿中沉默片刻。
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此物一年两种,亩产一石有余,南北方皆可,适宜旱地。”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一惊,此子向来只说一成,加上两成,岂不是三石?
一亩上好良田的亩产,才两石左右!
“此物……亩产有三石?”
严成锦一脸懵逼,我啥时候说三石了,我说的是一石啊!
“刘大人,是一石!一,石!”怕他没听清,严成锦拆开来说。
弘治皇帝怒斥:“至少是两石,你休要再狡辩。”
“……”严成锦。
第244章 全是戏啊
韩文适时道:“此物烹制方法多样,可如粥一样煮食,亦可做成玉米馒头,还能烤食,也能生吃,方才诸公见的,就是玉米粥。”
国库多了这种主粮,何愁九边军饷。
北方边城一望无际的旱田,正好用来种玉米。
弘治皇帝喜形于色:“朕和太后尝过了,此乃不可多得的美味,诸公以为如何?”
大明缺粮,比什么都缺。
一亩能种出来两石粮食,又不占用水田,世间竟有如此神器。
李东阳微微低着头:“陛下,臣觉得可以在推广。”
“臣附议!”
韩文大声:“臣附议!”
西北和北方多旱地,水稻难以适应,多了一种耐旱的主粮,无异于雪中送炭。
弘治皇帝正要下旨,命通政司布告天下。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陛下,玉米推广天下固然好,臣以为,还要仔细考虑,诸如土地,如黑土还是红土,种过桑树的土地,可否再种玉米,税目该如何收取,耕种知识,要如何普及,庄户听不懂官话又该如何。”
“严卿家,不必如此慎重。”弘治皇帝板着脸,你这家伙,等你考虑周到,时令都过了,“一亩能种出一石粮来,朕给你记一功。”
严成锦眼中放光:“陛下不妨先等一等,给臣一月时间,臣或许能让玉米的亩产,提高一丢丢。”
李东阳等人看了过来。
听闻此言,弘治皇帝双眼微微一眯,嘴角露出笑意,“半月。”
“臣遵旨。”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将玉米的种植方法写下来。
玉米容易出现秃尖和脱粒的现象。
种植的时候,用人工授粉的办法比自然授粉好。
以及最适合种植玉米的区域,收成后该如何处置,也写在书中,经司礼监的经厂印制,再由布政司发出。
尿素是最好的催生肥料。
大明的技术还做不出来,但可以用尿来代替。
严成锦又默默地加上了一本《化学》,放在良乡藏书馆中的杂学一栏。
……
下值后,严成锦坐上轿子回府。
在前门大街,遇到了有人拦轿子,似乎要上访,“本官不受理讼状,要上访,可去顺天府找刘大人,他是个好官。”
“大人,我是来跟你说我的梦想的!”谢丕大声道。
“学生想了三日,学理科,便是用所学的学问,为万民谋福祉。”
就这?
想了三日……
严成锦想起来了,是谢丕那个愣头青。
听谢迁说,遭受打击后性情大变,听着不像有假。
梦想被人拦腰折断,这种打击,不是万念俱灰,就是脱胎换骨。
谢丕显然是前者。
“本官问你,百姓的福祉是什么?”
谢丕想了想,咬牙道:“银子?”
“考上状元,同样能为百姓谋福,回去吧,你爹会误会本官的。”严成锦让轿夫起轿。
谢丕愣在原地,方才严大人并未评论对错,难道我又答错了?
万难得到一次机会,还答错了,心中无比懊悔。
失魂落魄地走到府中,关上门,继续想,答案到底是什么?
谢迁下值回来,问:“丕儿今日读了什么,可有不懂之处?”
“没有。”
儿子日渐消瘦,眼窝深陷,像个垂暮之人,再这样下去,别说科举了,怕是小命堪忧。
谢迁心疼啊。
“丕儿啊,你在想什么,告诉爹,爹帮你想!”
谢丕双眼放出一丝光彩,仿佛活过来了:“爹,梦想是什么?”
谢迁沉吟片刻:“此词出处颇多,汉代司马相如说,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其义……”
谢丕摇摇头,脸色暗淡下去。
………
早朝,
诸位官员鱼贯进入暖阁,还未开口,谢迁便带着十几个官员,跪在地上。
“陛下,臣等请乞,将良乡理科取缔,《宋氏天工》交由工部处置,臣之子谢丕,去良乡学了理科,整日魂不守舍……人就要疯了,此学,害人!”谢迁带着哭腔道。
“臣之子王寒亦同。”兵部给事中王坤道。
严成锦心中大惊。
谢迁其义明显,将理科奉为宫中的秘密典籍,不许坊间流传,这样科学还如何传播得出去?
带着十二人请乞,老狐狸了。
“臣以为不可,理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尚需宋景这般天赋异禀的人才,不断求知,探索理科的道理。”
在四书五经的熏陶下,读书人不会选择理科,可是有人天生喜欢数字、天文。
理科出现后,喜欢折腾的读书人似乎多了起来。
严成锦继续道:“放在宫中由翰林编修,只会蒙尘,谢丕如此喜爱理科,谢大人愿意让他学理科?”
谢迁闭口不言,在御前说出的每一句话,稍不注意就是欺君,哪敢多言。
“流民和胥吏,就不会有这样的顾忌,不是臣慎重,而是理科真是一门繁杂的学问。”
弘治皇帝犹豫不定,突然冒出来理科这门学问,说其为旁门左道,可又出现了天文望远镜和威远大炮这样的东西。
“严卿家为何要规定,学理科不得应举?”
严成锦一直强调,学理科的人考不上科举,吓得谢迁和王坤不敢让儿子碰这玩意儿。
“臣只是善意提醒,理科是一门浩瀚的学问,或许无暇顾及圣人的学问。”
这就好办了,弘治皇帝抚须笑道:“严卿家不必多虑了,朕也想能才为朝廷所用,让他们应试吧。”
严成锦眼中一亮:“学理科之人,大多为流民和胥吏,可大明律法,胥吏和流民子弟,不得应举。”
李东阳和刘健两人相视一眼,露出警惕。
此子又想变制?
弘治皇帝恍然,不是严成锦规定,而是学理科的多为胥吏和流民,所以,才误以为学了理科就不得应举。
顿时为难了起来。
吏部马文升躬身:“陛下,不可废止祖制啊!”
大殿中变得沉寂。
“马大人说的对,胥吏和流民子弟粗俗鄙陋,可也有惊艳之人,高皇帝出身卑微,所成功绩无人敢论,陛下有意用理科之人,不妨破格让理科中优秀的流民和胥吏子弟应举?”
刘健咋舌:“这……”
“陛下不可!”
“严成锦你果然又想变制!”
大臣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地上。
谢迁恍惚,感觉被严成锦利用了一般,他若不在朝廷上提理科,绝对无人提起。
他一提,反而成了引子。
难不成他拒绝丕儿……
全是戏啊!
谢迁细思极恐。
绝无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算计到如此独步?
“严成锦这个家伙连本官也坑,一会再找他算账!”
弘治皇帝看了看严成锦,又看了眼跪着的大臣,大权掌控在他手中。
一个决定将关乎大明今后的盛衰,脸色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