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急报入宫
“良乡这次考上的工程师有几人?”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不算谢丕,只有六人。”
陛下心气动摇了。
胥吏和流民参加科举,是破祖制之举,朱元璋规定的胥吏、流民和娼妓子弟不准参见科举后。
胥吏的地位比商贾还低。
商贾是可以参见科举的,刘健和谢迁都是地主家的儿子,同样能进入官场。
到了明中期,早已没有什么狗屁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比明初时,已大有不同。
反倒是胥吏,不准应举导致无人读书,各地恶吏频出。
严成锦觉得,最应该接受十年义务教育的,反倒是这批人。
只有六人,这倒还能接受,弘治皇帝不看跪在地上的大臣,道:“朕欣赏宋景,朝廷需要许多像宋景这样的人,不让他们应举,朕只能任命传奉官,让他们应举吧。”
“谢陛下!”严成锦躬身。
弘治皇帝终究是有魄力的人。
从宫里出来,严成锦准备回都察衙门,谢迁提着衣摆踩着碎步追上来,被李东阳从后头驾住,双腿飞蹬。
“于乔,别闹。”
“宾之,你不知我丕儿……呜,好好的一个人,学理科后变成傻子了。”
这小子怎么还走过来?李东阳疯狂暗示严成锦,赶紧出宫,省得挨谢迁揍。
严成锦微微躬身:“陛下方才说了,工程师可以参加科举,谢大人让谢丕去良乡就是,下官相信,他定能中榜秋闱。”
谢丕是弘治十四年顺天府乡试的解元,学了理科之后,就不知道了……
谢迁叹然一声。
回到府上,见儿子呆坐在书案上,双目陷入深深的思考中,谢迁走进来,他也不起身行礼。
“去良乡吧,严成锦那狗东西不会为难你了。”
谢迁长长叹出一口气。
谢丕双眼恢复神采,微微转过头,望着老爹:“真……真的?”
“再敢为难你,爹就揍他。”
谢丕眼角微微湿了,哽咽:“爹,儿不是不想参加秋闱,只是对理科有兴趣……”
“爹明白。”
“儿今后一定好好孝顺你。”谢丕蹭地一下站起来,收拾包裹去良乡。
……
京城,邸报传出。
先传到顺天府,刘庆瞪大眼睛,凡良乡出身的工程师,不论胥吏和流民子弟,皆可以应举?
三班六房的衙役们,看到邸报宛如见了鬼一样激动。
考上举人,就能见免一定的赋税。
但从明初开始,规定了胥吏不得参加科举,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放宽参加科举的条件。
“良乡工程师难不难考?”
“听说这次只录取了六人。”
……
良乡,
张贤看到邸报时,双肩激动得微微颤抖,从建朝到至今都没有这样的先例,只有严大人才有这样的魄力。
“严大人嘴上从未说过,心里却装着天下苍生,惭愧啊。”
邸报传遍了良乡,引起极大的轰动。
胥吏们看到邸报,激动得泪流满面,尤其是六房的文吏,他们与衙堂的捕快不同。
衙堂的捕快大字不识一个,不能参加科举没什么好说的。
但他们文吏是读书识字的。
只因地位低下,就不能参加科举,这何等不公。
户房文吏范郦告假回家,拿着邸报进门,对正在房中苦读的儿子道:“儿,你看这是什么!”
范钦看了邸报,惊呼:“胥吏也能参加科举?”
范郦激动地点点头,他这辈子就指望着儿子世袭他的差事,看到邸报,顿时又了希望。
从今往后,吏员也能参加科举,有当官的资格。
“不知良乡的工程师难不难考?”范钦道。
“考不上,再考一次就是,爹听说匠人都能考上,你有何考不上的?”
范钦点头,准备去良乡借书。
良乡藏书馆,
借阅《力学》、《算数学》、《化学》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良乡船厂很忙,江南来了一个富商,漕船、大黄船、杂舟各要二十艘。
并且还问有没有可以出海的大宝船。
“江南谁会要这么多船,宁王?”
严成锦陷入思考中,大宝船是郑和下西洋的船,长度约为一百五十米,宽为六十米,像一艘大游轮。
一般的商人不会买这种大船。
因为漕运不让走这种船,会阻碍朝廷的粮船。
对于漕运船只的规格,朝廷有明确的要求,什么船能载货多少,皆有定数。
“买船的人是谁?”
“叫罗璞,是江南做瓷器的商人。”张贤道。
没听说过这号人,或许是宁王为了掩人耳目,随便找来的狗腿也说不定。
慎重起见,严成锦决定把船卖给他,再顺藤摸瓜,看是不是宁王。
谢丕再次来到良乡,对严成锦感激涕零,日夜跟在宋景身边,生怕错过重要的知识。
“宋师傅,能否教我做宋氏天文望远镜?”谢丕觉得,还能做得更精细一些,看到月亮以外的地方。
“不必喊我宋师傅,做宋氏望远镜简单,你去工坊看匠人就知道了。”
为防止江南的山寨货模仿得太快,严成锦不许匠人之外的人,进入工坊,宋景除外。
谢丕这几日,在良乡的中关村住下。
这里的床十分奇怪,是铁床,上面可以睡一个人,下面还可以睡一个人。
交谈得知,除了他一人出身官家外。
其余五人,或是胥吏子弟,或是匠人。
得知可以参加科举,五人激动难抑,夜里抱着书,准备去流民的草棚区。
“你们要去何处?”
“草棚那有个先生,叫程青山,学问做得很厉害,我们去听学,你去不去?”
见五人都去,谢丕放下天文望远镜的原件,跟着去了草棚区。
这里有一座灯火微醺的小屋,有人在讲学。
蓦然发现,讲学的人不正是程伯父吗?
“伯父,你怎么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坐下听讲。”程敏政红着脸。
……
严府,
严成锦有些意外,王不岁派人传回口信,运往朝鲜的精盐连人带货被劫持了。
“是燕山君下的命令?”
“小的也不知,是朝鲜的官差把东家带走了,东家磨破嘴皮,说我是他儿子,求留个钟,才让小的回来。”
燕山君比朱厚照还奇葩,斩了三十多大臣,把国子监改成妓院,没什么他不敢做的。
只是,他以为王不岁是普通的商队,劫了也就劫了,不会惊动朝廷。
殊不知,这精盐有弘治皇帝的跟脚。
回到书房,严成锦将谏言写在册子上,又在白纸画出脑图,换位思考,假如有人反对出兵朝鲜,他会怎么说?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从书房里走出来。
“准备轿子,本少爷要进宫。”
第246章 乐不思返
东暖阁,
严成锦将事情一五一十禀报,弘治皇帝皱眉:“李隆三番五次向我朝进贡,归心昭然,怎么会劫持我朝的商队?”
陛下显然被李隆蒙蔽了。
不能怪弘治皇帝。
别的朝贡国,一年到头朝贡一次,李隆一年派使臣来四五次,极为会舔。
据韩斯门所言,李隆与史中所提一样,强征大臣的妻女供其行乐,无数医女惨遭毒手。
大臣和百姓皆不堪其扰,对外却讨好大明,企图获得庇佑。
“陛下还记得使节韩斯门?据此人所言,此人暴戾如同夏桀商纣,酒池肉林,鱼肉百姓,淫乱无度,用尽世间粗鄙之词,也不足以道出其万分之一。
请陛下派十万大军,将王不岁等人救回。”
严成锦你疯了吧?
救个商人要派十万人去,打鞑靼也没派那么多兵马。
刘健道:“不可,李隆年年派使臣朝贡,本该受我大明庇护才对,怎能对其用兵,且朝廷与朝贡国有约在先,抵御外敌,不干预朝政。”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李隆向大明朝贡,若对其出兵,今后还有谁向大明朝贡。
“朝鲜截了精盐,承诺给陛下的税银,恐怕交不上了。”严成锦道。
京营经过王守仁调教后,今非昔比,再加上红夷大炮,打下汉城并非难事。
只是陛下肯不肯用兵。
若朝鲜一直是燕山君把持朝政,精盐的生意无法经营,在邻邦诸国中,离良乡最近的,除了鞑靼,就是朝鲜。
且朝鲜爱吃咸菜大酱,需要大量的精盐。
弘治皇帝站起来,眉头深思,背负着手走下御阶。
“出兵一次,耗费无数靡费,只为将精盐抢回来,不值得。”
言下意,你节哀顺变吧。
严成锦想到了弘治皇帝可能不会出兵。
他最关心的,是靡费。
并且,弘治皇帝是爱好和平的人,敌虏侵犯他会防御,却不见得会主动侵犯敌国。
王不岁等人的份量,还不值得派出一支军队。
“燕山君此举是欺君,蒙蔽陛下,按律当问罪,臣求陛下派出使臣,将人和银子要回来。”
严成锦退了一步,先将王不岁捞回来再说。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文书房的旨意下到礼部,张升有点犯愁了,找个通朝鲜语的使臣并不容易。
“从天津港去朝鲜,路途遥远,还请张大人尽快安排。”严成锦道。
张升狐疑:“银子或许能要回来,人就未必了,往来月余时日,你想想,你掳掠了几个无用的商人,会留他们做活口吗?”
“还请大人尽快安排吧。”
杀人越货,燕山君真要忌惮大明,应当会把王不岁杀了灭口,一支小商队在边境消失,不会引起朝廷注意。
严成锦心里明白,这次派使节前去,若不能救回王不岁,也必定会引起两朝争端。
燕山君无故斩杀大明商人,弘治皇帝不会轻易放过他。
正好让弘治皇帝出兵朝鲜,换一个朝鲜皇帝,日后良乡就能和朝鲜通商了。
张升忧愁而双眉紧锁:“大明极少出使朝鲜,得让本官找找,谁能胜任。”
“下官有个适合的人,礼部再派一人即可。”
严成锦立即派人去良乡。
韩斯门在良乡船厂看守大门,他觉得自己活成了酒囊饭袋,一日吃了睡,睡了吃。
良乡百姓的素质极好,也不来船厂闹事。
船厂给他结工钱,每日三分纹银,比船厂的工人低一半,但韩斯门不屑于这些银子。
每日会有小贩来船厂摆摊,他早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妇人刘氏,听说是个寡妇。
韩斯门见她可怜,每日会买她一些萝卜,自己腌咸菜。
“韩斯门,跟我进京,严大人有请。”衙役道。
韩斯门狐疑,严大人把他丢在这儿就没管过他。
一个时辰后,韩斯门来到京城,听闻严成锦要派他回朝鲜,他面露难色:“大人,小人不想回朝鲜,可否换一人?”
严成锦惊讶了。
你是朝鲜人啊!
以为来了就是大明人?
“小人在良乡生活安逸,朝鲜如今在燕山君的把持下,人人自危,大人未到朝鲜,无法亲身体会,百姓的惨状远比小人告诉大人的,更残暴,汉城已是人间地狱。”韩斯门道。
在大明过了月余日子,虽是守门,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不必担心半夜门被砸开,禁军将他拖进牢房。
也不必每日奉承燕山君,小心翼翼赔笑。
每晚都能睡个安稳觉,隐隐期待能看见那个常来摆摊的妇人。
“你儿韩浚不管了?”严成锦忍不住问。
韩斯门笑了:“浚儿官位低微,不牵涉党争,应当无恙。”
严成锦面色古怪,掏出一张纸条:“你儿子来的喜讯,他升官了。”
韩斯门接过纸条一看,顿时面如死灰,官当得越大,越要如履薄冰,燕山君专挑大臣下手,若不顺从,便是寸斩、碎骨飘风等酷刑。
“浚儿怎么会坐上本官的位置?!”韩斯门脸上血色全无。
严成锦有些心虚:“此事先放一旁,本官先与你议一议,此去应当如何应对。”
从揭露燕山君暴行那一刻,韩斯门就是叛徒了,严成锦才信任他。
片刻之后,韩斯门穿上久违的朝鲜官服,动身前往朝鲜。
……
汉城,
黑暗、潮湿的地牢中,王不岁被关在此处大半月了。
运着三万斤精盐从辽东边境出关,抵达朝鲜境内的易市,贩卖几日也卖不出多少,便深入平安道境内,没成想被官差抓了。
这些人说什么他也听不懂。
带来的力役被抓出去,一个也没回来,王不岁猜到了他们的下场。
正在这时,衙役将他们拉了出去,来到刑场。
“东家,他们……好像是刽子手。”
“你……你也为我不知道。”王不岁吓尿了。
十人抱着银晃晃的大刀,一字排开,阴风阵阵出来,王不岁等人背脊发凉,胆小的昏了过去。
一个官员摇头叹息,厉喝一声,王不岁等人被押上刑台。
韩浚听说从平安道押来一支商队,特来看看,却认出了王不岁,在大明的良乡见过此人。
“产干满!”
王不岁闭着眼睛,身体不断颤抖,却久久不见刀落下来,吓得魂不守舍:“你……你他niang的能不能痛快点!”
“你是严大人的仆人?”
王不岁不服气:“怎么……怎么说话呢,至少也是个管家!”
“你……你是韩大门的儿子?”
韩大门?
韩浚疑惑:“我爹叫韩斯门。”
王不岁解释:“你爹如今在良乡看大门,改叫韩大门了。”
韩浚脸都绿了,他们家族是庆尚道的大家族,父亲从小养尊处优,何时吃过这种苦,眼泪不禁流下来。
王不岁一看坏了,还指着这小子救民呢。
“别担心,你爹过得好,船厂还给他发三文工钱,他喜欢上了一个小寡妇,你要想他,我带你回良乡看看。”
第247章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父亲大人……在大明有了妾室?”韩俊如晴天霹雳,心中一阵绞痛,呆呆地望着王不岁,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孤儿。
王不岁叹息一声,用少爷的话说,你爹是老渣男了。
“还未成家室,不要乱想,你先想法子将我放了,不能放也要拖一拖再斩。”
少爷一定会来救他的,他的命不值钱,精盐还不值钱?
韩浚收拾一下心情,快步进入景福宫,求见燕山君,到了寝殿,却被禁卫拦在外头。
“臣韩浚有要事求见。”
里头传来嘤嘤声……
一听便知,燕山君正有求必硬,忙得不可开交,此时扰陛下的雅兴,必定会招来满身大汉。
韩浚不敢招惹燕山君,但父亲还在大明的手上。
用王不岁十多人的性命,没准能把父亲换回来。
“韩大人,燕山君有要事要办!”
“燕山君,捕盗厅抓的,是良乡的商人!”隔着殿门,韩浚心惊胆战地喊了一句。
不一会儿,殿门开了,尚宫请韩浚进去。
只见寝殿中一片狼藉,燕山君披着一件红色龙袍,面带些许疲惫,宛如被掏空了一般。
屏风后,是一群躲在这里不敢露头的医女。
韩浚忙是跪下,低着头:“那些商贩来自良乡,是大明权臣的私奴,不能杀。”
“大明权臣?”燕山君有点诧异,随便抓的一支商队,就是大明权臣的私奴,这运气……太不寻常了。
“哪位大臣?”
“姓严,其他的……臣也不知。”是严老高,但臣不敢说。
燕山君忽然笑了,他对大明的禁令还算熟悉,大明实行海禁,大臣私自贩盐,罪可至死。
传闻大明弘治皇帝,贤明孝诚,绝不允许大臣犯禁,将这些人押回大明,或许还能向大明皇帝讨赏。
“在大明贩盐是死罪,你只去了大明一次,怎会知道他,还与他的仆人相熟?这盐,是他让你带入朝鲜的?”燕山君嘴角噙着笑意,在韩浚看来有点瘆人。
议政府的大臣都知道,燕山君脑子不正常。
韩浚额头渗出冷汗。
“在……在大明的良乡,有一座藏书馆,臣那里与严大人相识,绝无私通,也不曾泄露燕山君之事。”
燕山君向来勒令使臣,对朝鲜的残暴统治,不得多提半字。
“行了,你去把人放了吧。”
“谢王上!”
韩浚前脚刚走,燕山君便命令内禁卫,去搜查韩浚的府邸。
半个时辰后,
内禁卫带回来一个包裹,装着十封信。
燕山君拿起一封信,拆开来看:
弘治十四年四月,结交左承旨朴元宗
再打开一封信,拆开来看:
弘治十四年五月,结交大臣柳顺汀
……
最后一封信打开:
弘治十四年八月,出使大明
每一封信的最后,都有四个小字:阅后即焚
竟然有大明朝臣,操控我朝的大臣?
燕山君脸色愤然。
自弘治七年登基以来,年年派使臣朝贡大明,从未有大明留下使臣的先例。
再看这封信的:阅后即焚
竟与韩俊送回的大明疏奏,有相似之处。
“本王被耍了!”
韩斯门必定不是大明皇帝扣押。
“将韩浚抓起来,这些信中所提及的人,全部押入内禁大牢。”
汉城外,
韩浚奉燕山君的旨意,将王不岁等人救出来,送出汉城。
坐在马车上,王不岁松了一口气。
朝鲜比蓟州边陲还乱,下次让谢玉来。
“在下拼了性命救人,求严大人将我父亲放回。”韩浚恳求。
王不岁点头:“我会告诉少爷的,你快回去吧,咦,他们不是来接你的?”
一队官兵骑着马追上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本官奉燕山君的旨意,何人敢拦?”
官兵二话不说,连同韩浚一起押走。
……
景福宫,
燕山君将信丢在韩浚身前:“这个阅后即焚,是谁?”
“臣……臣也不知道。”韩浚两腿发抖,差点尿出来。
藏在房梁上的包裹,竟被燕山君翻出来了。
“你父亲留在大明做什么?”
“看……看大门。”
燕山君目光中露出一股杀人般的凌厉,韩浚跪在地上:“真……真的是看大门。”
……
严成锦在地上摊开地图。
建州女真势力分散,却一直侵扰着大明辽东。
按历史轨迹,大明最大的敌人应当是建州,而非鞑靼。
此时,在严成锦心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让朝鲜灭掉建州。
与朝鲜通商精盐是表层伪装,解救王不岁是中级伪装,让朝鲜灭掉建州才是真正目的。
“虽然还有一百多年,稳妥起见,现在就要准备。”
建州蛰伏在辽东以北的荒原州地,以狩猎为生,大明军队难以追剿。
若有朝鲜攻打建州,三五十年后,建州灭了,大明可以坐享其成。
为了大明能延续下去,严成锦也是操碎了心。
提起比墨笔,开始在纸上画脑图。
“朝鲜不会轻易出兵,将韩斯门扶上领议政之位,让其灭了建州,大明灭亡之患的概率将减少五成。”
领议政相当于大明的内阁首辅,可以左右朝事。
眼下正是拥立韩斯门当领议政的好机会。
“贤侄,你在地上画的是什么?”王越走进正堂,看见严成锦在地上涂涂画画。
七八根弧线,看得眼花缭乱。
“大人在朝中,有能调动的骑兵?”
“自然有一些,你想作甚?”
韩斯门与礼部使节前往朝鲜,带的人不多,若朝鲜朝中发生变动,恐怕不能最快传回。
王越身边的亲兵不同,可以八百里加急赶回京城。
“良乡的精盐扣在朝鲜,派了使臣去交涉,但下官怕有变。”严成锦直接道:“想向大人要一支传讯骑兵,布置在沿途的路上。”
王越二话不说,立即去安排。
他是来要稿子的,最近的稿子又写完了。
……
大船即将靠岸,韩斯门望着久违的朝鲜故乡,心中感慨万千,再回来又是另一番心境。
突然觉得良乡悠哉的小日子,比在朝鲜当官还好。
“童大人,先打探一下境况,再觐见陛下不迟。”登岸后,韩斯门一本正经道。
离开将近三月,汉城如人间地狱,饿殍遍地,连良乡的流民都不如。
百姓一个个如乞丐般,只有眼睛是干净的。
捕盗厅的衙役四处搜捕,似乎在抓拿犯人。
期间燕山君又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不得而知。
“听韩大人的。”
童璋有点害怕。
朝鲜一年多次向大明进贡,应当无比富饶才对,怎么凄惨到如此境地?
他看见有些人躺在肮脏的泥坑里,显然是没有生息了。
国子监变成了妓院,光天化日,管鲍之交,不堪入目。
“你怎么还敢回来?”一人冲出来怒斥。
韩斯门一脸懵逼,朴元宗是燕山君身边的承奉,怎么东躲西藏,见不得人似的。
“你儿害我等性命!”朴元宗咬着牙齿,咯吱作响。
他们原本过得好好的,但燕山君从韩浚府中搜出一沓书信后,就开始抓人。
朴元宗冤枉啊。
他压根不认识大明的严大人,更没有私通。
令他匪夷所思的是,大明的严大人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还写在信上。
“在下听不懂,朴兄,究竟怎么回事?”韩斯门问。
“燕山君要重现戊午士祸!”
第248章 册封
一句话,韩斯门全明白了,如今大臣们东躲西藏。
他不敢耽搁,连忙赶回府中,只见凌乱不堪,仆人不知所踪,想来是逃了。
浚儿?
搜遍府中,也不见踪影。
“被禁卫抓了。”
朴元宗跳进院中,预料到韩斯门会来,燕山君抓了大批朝臣,包括韩浚。
大臣们逃的逃,跑的跑。
如今只有大明才安全,童璋是大明的使臣,只有跟着他可以去大明。
“燕山君下令,还有两日,藏匿的人不投首,便斩尽狱中的人。”
单枪匹马如何斗得过燕山君?
韩斯门万般后悔,该向大明皇帝请一道旨意才是。
朴元宗急切:“不要管韩浚了,我等先逃出朝鲜再说。”
“不行,我要救人!”
“我们就三个人,如何救?”朴元宗斥骂。
如今燕山君到处在抓人,街道上不是内禁卫,就是捕盗厅的衙役。
……
捕盗厅衙门,
王不岁第二次被押上刑场,头没砍下来,吓都要吓死了。
朝鲜鸡飞狗跳,每天都有大臣被关下狱。
少爷在信中写了什么,惹得燕山君大怒。
“这次,是真砍了吧?”王不岁问一旁的刽子手。
刽子手受到了侮辱一般,砍头哪有假砍的。
“这不砍,我吃狗屎。”刽子手指着一旁的狗屎。
听到这么说,王不岁就放心了。
韩浚面如死灰,他死不足惜,还连累了诸多大臣,想不到燕山君狡猾,会搜寻他的府邸。
蠢!
真是太蠢了!
比父亲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刽子手扬起刀,砍了几个大臣,场面不忍直视。
下一批,该轮到韩浚和王不岁了。
刽子手扬起刀,正要挥下,正在这时,一个知事匆匆跑来:“一会儿再行刑!”
王不岁睁开眼睛,眨了眨,刽子手的刀停在高处。
又没砍?
“……”刽子手看着那堆狗屎,脸突然绿了。
……
昌德宫,
禁卫向燕山君禀报:“王上,抓到韩斯门,还有一个自称是大明使臣的人。”
说到韩斯门,燕山君就想起了那些信,韩斯门一定知道是谁写的,找出幕后的人,再送给大明皇帝。
顿时心中大喜。
“在哪里?本王要亲自审问。”
燕山君出了宫,摆驾捕盗厅衙门,见了韩斯门。
作为天朝的使节,童璋是不跪的。
“臣韩斯门参加王上!”
“吾乃大明使臣,你不在景福宫接见我,将我带来捕盗厅是何意?”童璋义正言辞。
燕山君不敢怠慢,命人给使臣赐座。
“使臣委屈一下,稍后定好好招待。”
童璋正色:“免了,把人和精盐的银两交出来,本官即刻启程回朝。”
哪里还有银子?
国库的银子全花了,他的银子都是向大臣借的。
“大明有奸臣,暗中干预我朝鲜朝事。”燕山君不客气道:“等我将那奸逆揪出来,再一同禀报大明陛下。”
一旁的禁卫将信拿上来。
童璋不敢置信,干这种勾当,可是死罪啊。
燕山君看向韩斯门:“那位严大人是谁?”
韩斯门心中一惊,不是因为燕山君逼问。
而是想起严大人跟他探讨的第三十一种可能:若燕山君发现了本官的存在,逼问你背后之人,你要如何?
燕山君望着韩斯门:“快说!”
“先将牢中的大臣放了,臣会一五一十禀报。”
放了还能再抓回来,燕山君挥挥手,示意禁卫去放人。
不一会儿,就将大臣们都放了,王不岁和韩浚见了韩斯门,就知道严少爷派人来的。
燕山君直勾勾地看着韩斯门:“快说!”
“只能说给燕山君一人知道。”韩斯门跪在地上,膝步不停向前,一步步往前挪动。
目光皆落在韩斯门身上,燕山君身体微微前倾,耳朵伸了过去。
不料,韩斯门从怀中掏出白手帕,捂住燕山君的口鼻。
噗通一声,
燕山君倒在地上。
这一幕太快,周围的人一脸震惊。
“你……你敢弑君,快将他拿下!”捕盗厅的衙役反应过来,拔出腰刀。
韩斯门长吁一口气,幸亏成了,若不能让燕山君昏过去,死的就是他。
按照严大人的计划,接下来,该进行国王的演讲了。
朴元宗怎么还没带晋城大君来?
还有那些从牢里放出来的大臣,严大人说,要人齐才能演讲,韩斯门急了。
“本官受大明朝廷的旨意而来,谁敢抓我!”
一声厉喝之下。
捕盗厅的衙役们,犹豫不定握着腰刀,燕山君昏过去了,无人敢主持大局。
正在这时,一群大臣簇拥着红衣龙袍的晋城大君和慈顺大妃,走进捕盗厅。
“朝鲜苦燕山君久矣!燕山君淫乱宫廷,斩杀朝中大臣如同收割草芥,国库挥霍殆尽,每一条都罪大恶极,恭请慈顺大妃下旨,让燕山君交出玉玺,立晋城大君为朝鲜国君,臣自会向大明朝廷禀明!”
一时间,吏曹判书柳顺汀带着大臣,跪在慈顺大妃身前,纷纷附议。
晋城大君和慈顺大妃大惊失色。
燕山君是大明皇帝承认的国君,没有大明皇帝的旨意,不得另立新君。
这正是他们不敢反燕山君的原因。
“韩参议有如此魄力,本宫深感欣慰,只是立晋城大君为国君,需得到大明皇帝旨意,你有把握?”慈顺大妃当然想立自己儿子为国君。
“臣……有!”
韩斯门硬着头皮道。
一切按严大人说的进行,能不能成,就看严大人的了。
“好,韩斯门深明大义,救朝鲜于水火,此举大功,若能将大明皇帝的册封旨意带回,本宫封你为议政府,左议政!”
韩斯门一脸惊愕。
议政府左议政,相当于大明的内阁大学士。
“臣遵旨!”
夜里,大臣们发动兵马,缉捕燕山君的亲信,燕山君也被关入地牢中。
王不岁没想到,竟见证了朝鲜换了国王。
次日一早,韩斯门和王不岁等人登船,返回大明。
临别前,韩浚满面愁容:“父亲,儿听闻您在大明有了妾室?”
韩斯门老脸一红:“为父还会回朝鲜的,下次是两个人。”
“……”韩浚。
童璋苦着脸,奉命来要银子,朝鲜国库空了,给了一千多斤高丽参,不知朝廷认不认账。
……
严成锦收到王越探子的急报,慈顺大妃立李怿为国君,韩斯门升官。
“只封了左议政?看来计划中,漏了一环。”
朝鲜大臣和慈顺大妃,早有反叛之意,只是无人敢站出来,韩斯门顺水推舟,将晋城大君推上王位。
这是天大的功绩。
没封领议政,只能说明……当任的领议政没死。
“左议政权力尚可,足以支配朝鲜攻打建州。”
准备好了说辞,又将可能出现的问题,细细分析一遍。
三日后,
严成锦见到了王不岁。
“少爷,汉城是人间地狱啊。”
“银子要回来了吗?”
“没,要回来一千斤朝鲜参,拉去良乡了。”
高丽参泡枸杞应该不错。
“拉去良乡做什么,送到本少爷府上来。”
韩斯门同礼部给事中童璋进宫了。
严成锦坐进轿子前往午门,快步来到东暖阁,觐见弘治皇帝。
第249章 百年大计
东暖阁,
弘治皇帝阴沉着脸,李东阳等内阁三人和九卿分别站在两旁。
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严大人求见。”
“正好,朕要找他呢。”
严成锦踏入大殿中,韩斯门和童璋站在一旁,看来向弘治皇帝禀报过了。
“说说吧,这些信是怎么回事?”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向御前太监的托盘,放着几封信,正是写给韩浚的信,叫他多搞搞团建。
“信是臣写,却并未授意拥立新君。”
“你敢说,与你半点关系没有?”弘治皇帝厉声。
“不敢,臣心中也想立晋城大君为帝。”
韩斯门心中一紧,若大明皇帝执意要立燕山君,那燕山君还是朝鲜国王。
这次参与政变的人,都会被燕山君铲除。
“大明陛下,燕山君暴虐残厉,朝鲜民不聊生,还请陛下同意废除燕山君,册封晋城大君,为朝鲜国王。”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燕山君年年向大明进贡,对大明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忠臣。
“且不说干预朝鲜朝政,立次子晋城大君为帝,也有悖朝鲜的祖制。”刘健道。
“刘公此言有些偏颇,燕山君掏空国库,才让建州侵扰朝鲜和我朝辽东,若有朝鲜攻打建州,辽东之患可解。
并且,立晋城大君的,是慈顺大妃和朝鲜大臣,并不算干预朝鲜内政。”
严成锦不急不缓道。
让朝鲜攻打建州,才是真正的目的。
建州是大明和朝鲜的共同敌人,时常侵扰朝鲜的平安道。
“严卿家不必杞人忧天,建州女真不足为惧。”弘治皇帝不以为意。
它把大明灭了……
严成锦心中隐隐作痛,本不想给明末的穿越者增加负担,在明中就将建州灭掉。
奈何陛下……
不正视真正的敌人。
“陛下,建州绝非看起来那样简单,立晋城大君,是朝鲜百姓民心所向,若陛下执意立燕山君,恐怕,会被朝鲜大臣和百姓,称为暴君。”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看向童璋。
童璋连连点头,想起来还阵阵后怕,忙是道:“陛下,燕山君荒淫无度,将成均馆改成了妓院,大臣想杀就杀,臣在汉城几日,都觉得心惊肉跳,实在是……比夏桀还残暴!”
弘治皇帝一脸震惊。
看来是真的无疑了。
李东阳等人有种被蒙骗的感觉,燕山君屡屡像大明进贡,没想到如此残暴。
“传朕旨意,册封晋城大君,为朝鲜国君。”
韩斯门激动地跪下谢恩。
如此一来,朝鲜的百姓就有救了。
慈顺大妃和朝鲜大臣,定不会想到大明陛下会同意。
“陛下,建州始终是个祸患,不如这次册封一同降旨,让朝鲜征讨建州,直至倾灭建州为止。”
严成锦躬身谏言。
朝鲜打建州,花朝鲜的靡费,损耗的也是朝鲜的兵力,似乎没有坏处。
“陛下,朝鲜如今百废待兴,且缺乏兵器,恐怕……不适宜出兵。”韩斯门道。
“不怕,京营中的千户,皆是练兵的好手,朝鲜有一座露天铁矿,让匠人将炼铁技术带去便可。”严成锦道。
不知为何,弘治皇帝和内阁大臣,有一种“此子要将建州赶尽杀绝”的感觉。
韩斯门大喜:“如此甚好!”
得到大明的炼铁技术,朝鲜就能开垦出更多的耕地,他在良乡亲眼见证,良乡是如何富裕起来的。
除此之外,还能造兵器……
从东暖阁出来,
韩斯门对着严成锦小声道:“大人真的要朝鲜派兵攻打建州?”
“当然,此计划二十年内不动摇。”严成锦一本正经:“本官还是京营的监军,稍后便给你挑几个厉害的千户,带回朝鲜。”
韩斯门又去了良乡。
流民一脸震惊,许久不见的韩大门回来了,还穿这一身官服。
常在良乡船厂前摆摊的刘氏,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官老爷:“你是……韩大门?”
韩斯门微微点头:“是,你可愿意跟本官回朝鲜?”
两抹桃红飞上脸颊,刘氏微微低下头,她是寡妇,要守妇道,未休之前,不得嫁入其他家门。
“去了……可还回来?”
“由你做主,不想回便不回,本官在汉城有一座极大的宅院,良田万亩,可保你半生衣食无忧。”
畏惧周围的目光,刘氏轻轻摇头:“家中还有两个幼儿,不能跟大人去朝鲜。”
“……”韩斯门。
严成锦在京营中挑选了两个千户,崔铣、陈准两人。
“半年为期,半年之后,必定要率朝鲜军士,攻剿建州。”
半年,足够匠人在朝鲜开炉炼铁,制造大量兵器了。
不怕朝鲜掌握大明的炼铁技术。
朝鲜和建州都处于冷兵器时代,和大明不是一个世纪的。
良乡小院,
四处无人,连何能也被遣出院子。
韩斯门躬着身子,一脸正色:“如与严大人所约定,半年后朝鲜出兵建州,还请大人求陛下,准许朝鲜和大明边境贸易。”
大明的辽东和朝鲜的平安道接壤。
建州活跃在辽东和平安道一带,时而侵扰大明,时而侵扰朝鲜,攻退建州,边境就安定了。
“本官自会向陛下禀明。”
开放边贸对于两朝都有好处。
韩斯门突然老脸一红,欲言又止:“本官还有一事,可否帮本官照拂刘氏一二,这趟来大明未带钱银子……”
韩大门与刘氏门当户对。
不成想韩斯门复官后,还惦记着刘氏。
严成锦义不容辞答应了。
韩斯门准备舟车,五日之后返回朝鲜,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一年,要和刘氏好好相处一番,争取先留个种。
揣上所有的免死金牌,严成锦进宫了。
东暖阁外十分安静,宫女和太监清扫广场,不敢喧哗。
“陛下独自一人在里头,还是与内阁三公在里头?”
小太监心喜道:“内阁和六部的大人都在,严大人要面圣?”
“嗯,劳烦公公禀报。”
小太监跑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请。
严成锦大步走进殿中,对着弘治皇帝微微躬身:“陛下,臣恳请恢复程敏政的官职。”
大殿中落针可闻。
大臣们被吓得一惊一乍,都察院这个慎重的家伙,不要命了。
程敏政的舞弊案,是陛下的心疾。
当初为了弄清楚程敏政舞弊的真相,陛下还亲自庭审。
李东阳微微抬头,果然看见弘治皇帝眉头深锁。
“严卿家,程敏政因何致仕,你心里清楚,朕若是给他复官,如何向天下书生交代?”
严成锦道:“陛下也知道,程敏政是被冤枉,臣请乞程敏政官复原职,让他出使朝鲜,在朝鲜设立大明大使馆。”
嗯?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显然不知道,大使馆是什么玩意儿。
大使馆的作用巨大。
尤其是如今朝鲜百废待兴,无力拒绝大明的任何条件。
“成均馆被改成妓院,朝鲜的书生苦不堪言,若在朝鲜设立我大明的大使馆,可助朝鲜重振风气,传播我大明的文化。”
程敏政学识渊博,可以完成文化入侵。
这是个海外的派遣官职,正好可以让他重归朝廷。
第250章 娘娘有请
“这大使馆有何用?”刘健诧异。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一脸懵逼,大明从未在番邦,设立过这样的使馆。
“陛下放心,不花银子。”严成锦先解决陛下的顾虑,道:“陛下被燕山君蒙蔽,是不清楚朝鲜境况,有了使馆,消息就能随时可传回大明。”
此外,还能保持两朝的朝贡关系。
不花靡费,听起来似乎没有坏处。
户部给事中韩文蹙眉:“即便要立大明使馆,为何非派程敏政去不可?”
“不错,你的目的,是让程敏政复官吧?”
吏部左侍郎王鏊道。
朝堂的三十六种辩论方法之……
你行你上,不行别BB。
严成锦进宫前,早已做了各种准备。
“此官要长年累月在朝鲜,哪位官员,愿意主动请缨?”
一时间,大臣个个羞愧,假装没听见。
朝鲜先是戊午士祸,又来甲午士祸。
犹如人间炼狱。
相比之下,大明就是天堂。
落魄凤凰不如鸡,去才是傻子呢!
严成锦继续:“陛下还记得良乡的流民,他们刚涌入良乡时,粗鄙浅陋,经过程敏政的教化后,才知道大明律法。”
“为此,程敏政在草棚蛰伏近半年。”
“天下难有人,有这样的魄力。”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动,程敏政在良乡当流民,他是知道的。
科举舞弊案与程敏政无关。
但为了平息天下书生的怒火,以示抡才大典公正,罢黜了程敏政的官职。
说起来还是他懦弱。
“诸公以为如何?”
刘健摇摇头:“臣也不知道。”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眸中微动,他们与程敏政有私交。
打心里,希望陛下能恢复程敏政的官职,能再为朝廷所用。
严成锦想了想,一本慎重地道:“此举百利而无一害。”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道:“传朕的旨意,恢复程敏政的官职!出使朝鲜,建立我大明使馆。”
“谢陛下恩典!”
从宫中出来,
严成锦回到府中,命何能亲自将信送去良乡。
……
良乡,草棚。
程敏政正举着书,笑吟吟地讲解《大学衍义》,一个肮脏不堪的流民背着包袱走进来。
乍看之下,才发现是严府的何能。
程敏政像往常一样,将信打开,看完信时,怔在原地。
良久之后,
悲喜交加的恸哭传开。
“先生,你怎么了?”梁小一关切地问。
“明昭啊,先生官复原职了!”
程敏政抱着梁小一和梁小二,嚎啕大哭。
屋舍里的学子,不明所以,何能遣散他们,小声对程敏政道:“大人快进宫吧。”
程敏政打了一桶水,关上门梳洗一番,穿上官服。
梁中推着烧饼车回来,看到程敏政惊呆了,“青山,你真的……真的是青天大老爷?”
程敏政微微躬身,拱手道:“这些日子,劳烦梁翁。”
流民们看到程敏政穿着大红色的官衣,惊呆了,但更多的是失落,日后再也听不到程青山说书了。
东暖阁,
大殿中,只有弘治皇帝和程敏政师徒二人,程敏政跪伏在地上,身躯微微颤抖:“臣谢陛下宽宥之恩。”
“朕听说,你乔装为流民,教化了良乡的流民。”
程敏政老脸一红:“臣惭愧。”
“普天之下,再难找出第二个像程师傅这样的人。”弘治皇帝感慨。
程敏政受宠若惊,没想到,无心之举,竟被陛下赏识。
“长驻朝鲜,程师傅可愿意?”弘治皇帝又问了一句。
“啥?!”
程敏政有点懵逼了。
官复原职,再为朝廷效力,不是在礼部当右侍郎吗?
怎么变成去朝鲜了,还长驻?
从宫里出来,
程敏政来到严府,对着严成锦道:“贤侄怎么把老夫弄到朝鲜去了?”
“大人得以复官,应当高兴。”严成锦安慰。
“落叶归根,老夫死也死在大明,去朝鲜做甚!”
严成锦不慌不忙,从袖口里掏出一沓纸稿,递给程敏政。
只见那书稿上,写着《大长今》三个字。
“这次感悟只有一份,传世先生没有。”
程敏政顿时懂了,欣喜地将书稿接过来,揣进兜里。
“可是汉城无老王书坊,世伯写好了该给谁?”
“世伯放心,王不岁已先一步去了。”
程敏政这才放心下来,只是让他奇怪的是:“贤侄为何执着于攻打建州?”
没准本少爷的孙子,曾孙,玄孙就是今后大明的公候。
建州灭了大明,还玩个屁啊。
严成锦已经思考到了一百多年后。
此事太过骇人听闻,当然不能告诉程敏政。
一日之后,
韩斯门带着弘治皇帝的册封旨意,程敏政领着京营的两个千户和工匠,一同前往朝鲜。
……
紫禁城,坤宁宫。
弘治皇帝难得来陪张皇后,看到她便想起两个大舅子,长叹一声。
“陛下有何心思,不如跟臣妾说说。”
“你的二位兄长,又被弹劾了。”弘治皇帝阴下脸来,张家那两个傻子,在前门大街开办了一家奇运屋,进去的人接连到顺天府击鼓鸣冤。
听闻,还有吓死过去的。
“不能为陛下分忧,还让陛下忧心,臣妾惭愧。”张皇后心中又觉着奇怪:“奇运屋是?”
“就是严成锦折腾的奇遇屋。”
喝着珍贵的玉米粥,弘治皇帝忽然忧心起来,严成锦献玉米有功,说起来还没给他赏赐。
“严卿家也该成家了,安定伯必定翘首以盼,此子在朕面前慎重得紧,你帮朕问问他,朕替他做主。”
“陛下放心,臣妾明日就召严成锦进宫。”
严成锦接到张皇后的宣召,心中狐疑,近期似乎没有坑张家兄弟的银子。
前去坤宁宫的路上,仔细揣测一番。
想到了几种可能。
又问了坤宁宫的小太监,才知道,陛下在娘娘面前提起,陛下真是老好人……
“臣严成锦,见过娘娘。”
“不必如此拘谨,坐吧。”
张皇后嘴角挂着淡淡地笑意,侧旁是太子妃,相比进宫前,似乎丰腴了一些。
“本宫听闻,你身世凄凉,母亲早逝,安定伯去了宣府,你一人在京中想必很孤独吧?”
“不孤独,太子常到府上看臣。”严成锦如实禀报。
朱厚照三天两头串门,不是秘密,锦衣卫一清二楚。
张皇后脸色微微一滞:“本宫想给你赐一桩婚事。”
严成锦脑子没转过来。
方才进宫前,虽然已经知晓,听到张皇后说出来就,依旧有些诧异。
“来人,带她们进来吧。”
第251章 得以脱身
十几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走入寝殿中。
吓得严成锦以为,陛下要给他找个娘。
幸亏,严成锦见过其中一位,李东阳的发妻刘氏。
“参见娘娘!”
诸位命妇齐声道。
张皇后柔声让伴伴们赐座,严成锦心中少许惊讶,很快又平静下来。
“严卿家是状元出身,位列五品大臣,本宫想给严卿家许一桩良媒,诸位夫人谁有人选?”
谢迁的夫人余氏微微颔首:“谢府有个闺女,与严大人般配。”
“韩府也有,只是不知严大人的意思?”韩文的发妻荣氏臻首道。
“张府也有闺女,只不过……是妾室所出,不知严大人嫌不嫌弃。”
十几个命妇,有一半等着嫁女儿。
严成锦感觉一阵头大。
命妇们看向严成锦,露出满意的目光,安定伯在宣府当总兵,还能再立军功,孩子将来能承袭爵位。
严成锦是状元出身,得陛下重用,极有机会进入内阁。
命妇们虽不理政,却比大臣还懂兴旺家族的法子。
“严卿家,可有相中的?”
张皇后轻颦浅笑。
“这个……容臣再想想。”
严成锦眉头微蹙,快速陷入思考中,要如何说才不会让张皇后和各命妇难堪。
这是个难题。
正在这时,门监躬身走进来道:“娘娘,太子殿下请严大人去一趟,说是有学问要请教。”
“不如,臣先去一趟?”
张皇后看得出来严成锦犹豫,也不打算为难他,便恩准他告退。
严成锦出了大殿,见朱厚照在坤宁宫殿门不远处,笑着道:“本宫见你身陷囹圄,才出手相救。”
“多谢殿下搭救。”
朱厚照这厮的聪明,终于用在正途上一次了。
坤宁宫中,命妇们你一言我一句,开始比女大会。
张皇后静静地听着,不难看出来,除了内阁和六部大臣的夫人兴趣颇高,其余的命妇,也都看上了严成锦。
婚配是大事,张皇后没有乱点鸳鸯谱,却看刘氏一直不说话。
“李夫人,本宫见你似乎有话要说?”
刘氏放下茶盏,朝张皇后微微颔首:“回娘娘,严成锦是我家老爷的学生,常常往来严府,故而与府上闺女清娥,有了情愫。”
张皇后恍然明悟,此子进殿只字不提,原来有了心属。
夜里,
弘治皇帝从奉天殿回来,脱去衣物,准备相拥入眠,张皇后却道:“陛下,严卿家与李卿家之女,早有意属。”
“朕倒是听锦衣卫说,严成锦常去李府,明日就问问他,睡吧,朕倦了。”
弘治皇帝躺下后,不一会儿便传来均匀平缓的呼声。
李府,
李东阳在书房秉烛夜读,刘氏端着一碗参茶推门进来,瞧见丈夫有全神贯注,便放在一旁:“今日娘娘召我等命妇入宫,想为安定伯的儿子寻一门亲事,我将清娥与他的事,告诉娘娘了。”
“你告诉娘娘作什么?”李东阳甚为不悦。
陛下很喜欢严成锦,说不准就赐婚了。
他不想女儿就这么便宜严成锦那个家伙。
“娘娘怎么说?”
刘氏有些愧疚,没跟老爷商量:“娘娘似乎有意将清娥许配给严成锦,明日召清娥入宫。”
李东阳怅然一叹,丢下书,睡觉去。
次日早朝,
百官井然有序站在大殿中,弘治皇帝看见顺天府刘庆入宫了,想必又是有事要议。
春闱临近,顺天府刘庆请奏修缮贡院的号房,入冬冷,还漏风漏雨。
刘庆道:“国库粮银还算充足,请陛下拨银修缮贡院。”
修缮贡院,以往是由顺天、真定等七府各自凑银子,但受旱灾,收不上来银子,只能向弘治皇帝开口。
“要多少?”
“一万两银子。”
“朕准奏,户部拨银吧,务必在一月之内修缮完毕。”弘治皇帝向来重视科举,该花的银子,一分不少全给顺天府。
刘庆连忙谢恩,之后无人再奏。
正在这时,李东阳微微站出来一步,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陛下,臣身有病疾已久,恳请陛下准许致仕。”
嘶……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太过震惊没反应过来。
刘健和谢迁诧异地看向李东阳。
病疾,难道是肛……
从弘治十四年开始,李东阳便屡次请乞致仕,史料不一定可信,严成锦也不知是否真是这病。
这病在后世得开刀。
只是坐立不便,倒不致命,一般人得了通常病急乱投医,吃药吃挂了。
李东阳致仕,弘治皇帝定然是不许的。
一直拖到正德,李东阳也没退休。
诸大臣面色惊愕,正值壮年,又为内阁次辅,手握大权,突然请乞致仕,实在太让他们震惊了。
“朕派刘御医,给李卿家看诊。”弘治皇帝正色道。
李东阳面色微微一红:“臣这病,瞧过许多大夫,吃药也不见得好,恐怕刘御医,也回天乏术。”
陛下还不知他所患,乃是肛瘘。
刘御医看诊后必定会禀告陛下,此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那就换一个御医,直到给李卿家看好为止,传朕的旨意,让刘御医给李卿家看诊,这几日,李卿家先沐休吧。”
“谢陛下。”李东阳难以言喻。
从大殿里出来,
严成锦几步跟上李东阳,瞧见一旁的人少了些,才小声问:“李大人的病,到了什么程度?”
“这……告诉你也无用。”
看李东阳面色潮红,严成锦就猜到一二了。
“此病,大人无需理会,多吃些清淡之物就可以,万万不可吃刘御医开的药,尤其是‘金丹’。”
在后世,就是寻常药物也难以治愈,有反复的可能。
刘文泰动不动就给人开金丹。
就怕没病死,被毒死了。
正在这时,坤宁宫的小太监来禀报:“严大人,娘娘让您去一趟。”
坤宁宫,
李清娥有些拘谨,她是妾室所出,身为微寒,被张皇后召入宫中受宠若惊。
张皇后见她乖巧:“本宫听说你聪慧贤淑,在京城的名媛中,颇有才气。”
“外人所传不可尽信,小女常给父亲磨墨,才以此识一些字罢了。”李清娥轻声道。
此时,小太监回来复命:“娘娘,严大人到了,还有李大人也来了。”
第252章 百般不愿
乾清宫外,李东阳对着严成锦道:“一会儿进去,知道该怎么说吧?”
严成锦茫然无措:“不知道。”
“少给老夫装蒜!”李东阳气得跳脚。
刚才听闻娘娘宣召,李东阳才跟过来,一不小心把这桩婚事促成了,严成锦真成自己女婿了。
一开始,他便不怎么喜欢严成锦,这家伙胆小怕事,凡事还喜欢推诿,慎重得超乎常人。
可后来发现,这个家伙还算清直,才稍稍转变了看法。
严成锦想了想,对李东阳道:“在朝为官,慎重一些并无不妥,大人是因下官才请乞致仕的?”
他与李东阳从不以师生相称,在宫里被人听去,有拉帮结派的嫌疑。
昨日,张皇后请他到坤宁宫说媒,李东阳便要致仕,还跟他来坤宁宫,并不是巧合。
李东阳为人秉正,因病请乞致仕是常例,才说因病致仕。
“不是……”
李东阳犹豫片刻,有些为难地长叹一声,显然说慌了。
“大人,娘娘有请。”
严成锦和李东阳步入大殿,李清娥站到父亲身边。
张皇后见了他们笑道:“本宫在宫中无趣,陛下偶然提起严卿家的婚事,若能促成一桩姻缘,也是功德,本宫看严卿家与清娥,就很不错。”
李清娥脸色露出桃花色的粉红,羞得抬不起头来。
“清娥,你怎么看?”李东阳看向女儿,若未向娘娘表露心意,还有挽回的余地。
未出阁的女子,赶鸭子上架要嫁给一个男子,传出去会丢家族的脸面,显得轻贱。
李清娥道:“凭父亲做主。”
李东阳心中大定,道:“清娥出身轻微,是臣与贫寒女子所生,严成锦乃是状元及第,娘娘不如再择良人?”
拒绝之意明显,张皇后听出来了:“李卿家不想将清娥许配给严卿家?”
李东阳颔首点头,称道:“是。”
这个……
气氛陷入尴尬。
张皇后望着严成锦,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严成锦仔细揣摩,从李东阳的语气,到神态,分析出李东阳做出这样决定,心中竟无愧疚……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为难李卿家了。”李东阳是内阁次辅,在朝中的地位却与刘健无异,张皇后纵然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能强迫。
从宫里出来,
在午门前的下马碑,李东阳派人回府请轿子,在等轿子的时候,李清娥揪着衣角,有些情绪:“爹明明知道……”
李东阳愧然对女儿道:“清娥啊,你对此子了解甚少,爹总感觉他谁也不相信,嫁给他,你会吃苦的,爹给你寻个好人家。”
李清娥心中百般不愿。
回到府上,只见府上的下人又是端水盆,又是跑去书房,哭哭啼啼的。
“出什么事了?”
“老爷,您可回来,方才大少爷昏倒过去了。”管家道。
李东阳大惊失色,大儿子李兆先从小身子骨就弱,常常在被人戏称为“白面书生”。
因他脸色苍白得吓人。
虽然是国子监生,但李东阳常常叫他在家读书,以免减少干扰。
“大夫,我儿如何?”
“学生方才把了脉,只是血虚才昏了过去,想必是劳累过头了。”老郎中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学生开一副药,吃了就没事了。”
开好药方后,管家带着老郎中去库房结银子。
李清娥有些心疼,轻唤了一声:“哥?”
床榻上的书生,脸色惨白,连嘴唇也无多少血色,看上去虚弱倦怠。
李东阳坐在床榻边,长叹一声:“又熬夜了吧?”
“秋闱在即,儿怎能偷懒……奈何身子不争气。”李兆先既羞愧又埋怨。
心中清楚,他能进国子监是蒙父亲的恩荫,他做的学问,连小妹也不如。
刘氏抹着眼泪:“老爷,兆先的身子越来越弱了,你说一声,叫他别考科举了,一场乡试要三日,兆先怎么熬得住?”
李东阳能行很多方便,比如命考官安排好一点的号房。
却无法代替儿子科举。
科举还未正式开考,读书人就要先进贡院,一熬就是三天,有许多人考完科举就死了。
李东阳愧然长叹,没有给儿子一副好身躯。
“别考了,在家里养病吧。”
李兆先眼中泛出晶莹,读书人朝闻道,夕可死矣,如此苟活下去有何用?
……
坤宁宫,
严成锦刚从坤宁宫出来,遇到了弘治皇帝,又被叫回坤宁宫。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呷了一口参茶润嗓子,才问:“李卿家的闺女如何呀?”
张皇后递给弘治皇帝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弘治皇帝脸色凝固,明白了过来,再看向严成锦,竟变得有些同情。
“李卿家不同意?”
严成锦躬身:“臣惭愧。”
弘治皇帝长叹一口气:“你若有意,朕可与李卿家谈谈。”
“多谢陛下,臣的姻亲是家事,不敢劳烦陛下。”严成锦心中有一丢丢感动。
陛下日夜打理朝政,还宽厚仁慈,为了他着想,像极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俗称催婚。
次日上朝,
廷议开始前,弘治皇帝没看见李东阳,便问:“李卿家呢,今日怎么不见他,可是身体有恙?”
萧敬忙是道:“陛下让他沐休几日,李大人才没上朝,他身体无恙,倒是李大人的公子……似乎病得不轻。”
厂卫对京城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尤其是刘健和李东阳这样的大臣。
李兆先在国子监读书时,就常常被耻笑,老毛病了。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李卿家身体不好,如今连儿子也病了,定然痛心入骨。
“命刘御医去看看。”
严成锦另有所思,李东阳的大儿子李兆先,还有大概半年的时间。
让刘兽医去。
寿命只怕要打个半折。
“还有半年的时间,未必没有机会,要不要去看看?”严成锦犹豫了。
找刘御医自然不行。
这个时候,大明最厉害的大夫,是汪机。
只是御医顶着皇家的名号,陛下和坊间的人,总以为御医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其实不然。
没找对大夫,就像灭火没用对灭火器一样。
找对了大夫,李兆想兴许还有救。
只是这个时候,信息封闭,但京城的达官显贵,压根没听说过汪机的名字。
更遑论宫中。
汪机就是这个时候的李时珍,但他的出身,实在太卑微了。
第253章 一线生机
出宫时,碰上背着药箱去看诊的刘文泰,严成锦走上前笑问:“刘大人好,去李府看诊?”
“严大人好,陛下命我给李家的少爷看看,你是李大人的学生,要不要同去?”刘文泰问。
“本官先回府一趟。”
严成锦回到府中,命人快马将汪机带回京城。
此时,汪机应该在傅翰的老家。
差人去请汪机后,严成锦坐入轿子,刘文泰的蒙古医术,怕会先给李兆先治死了。
等汪机进京,没准李兆先还有一线生机。
李府,
府上颇为安静,李东阳吩咐下人,不得扰了少爷休养。
昨夜李兆先偷偷起来看书,结果又晕了一次,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幸好起夜的丫鬟见房中有光,便去喊人来。
李东阳愁着一张脸,接连叹息,京城的大夫请遍了。
皆说束手无策。
“老爷,宫中派御医来了。”李府的管事喜出望外。
刘文泰来到李府,陛下竟派御医来问诊,李东阳受宠若惊,连忙将他迎入房中。
“连日以来,犬子身子越来越差,劳烦刘御医看看。”
刘文泰见了李兆先的面相,又号了号脉,连连摇头,本来正当壮年,却如将死之人一般。
“病入膏肓了。”
李东阳如遭五雷轰顶,一旁的刘氏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哭了出来。
刘文泰喟然长叹:“下官还有一药。”
打开药箱,第一层是针包,第二层是各式各样的药瓶子,第三层是一个青花白瓷药瓶。
微微倾斜,从瓶子里倒出一粒药丸。
“服了这粒丹药试试。”
李东阳接过来闻了闻,充斥着腥臭难闻的味道,差点没呕出来,“这…这如何吃得下去?”
“良药苦口,给李少爷试试吧。”
李东阳颔首点头,味道不是重点,重点是能治病,请遍京城的名医,也不能让儿子好起来,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刘御医是太后常召的御医,侍奉过先帝,京城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的大夫。
“兆先,张开嘴巴。”
李兆先张开嘴巴,将药吞了下去。
严成锦跟着李清娥来到后院西边的厢房,进门就见李兆先干呕不止,李东阳手里捏着一粒红丸。
“老师,这药不如先让刘御医试一试?”
刘御医气急败坏道:“下官难道还会害他不成。”
“成锦,不必如此慎重,你难道还不信刘御医不成!他是宫里有名望的御医,二十年前便入宫,侍奉先帝。”李东阳气急了。
“还是试一试稳妥,刘御医为何不敢试?”
刘文泰捏着鼻子,将药送进嘴里,下一刻,放了一个响屁,边捂着肚子问:“舍后在哪儿,下官先如个厕!”
“这……?”李东阳诧异,道:“快带刘御医去。”
重金属吃了腹泻,属于正常现象,刘御医的体质真好,方才应该叫他把一瓶吃下去。
严成锦暗道可惜。
李清娥面颊挂着浅浅的泪痕,这两日不止是她,府上的女眷都哭哭啼啼的。
“哥,你莫要再想着功名了。”
李兆先双目含泪,奈何上天没有给他一副康健的身躯。
二弟病去后,他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就这样死去,独留父亲母亲和妹子在这世上,他不忍心。
严成锦戴上三层人笼嘴,靠近床边。
李兆先平日关在房中苦读,来李府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见他。
看面相就一个字,虚。
面色苍白,双目疲倦,人消瘦不少,这精神头比王越这等年迈之人远远不如。
他从未见过如此虚弱之人。
“刘御医怎么还回来?”李东阳看向管事:“你去问问,算了,还是别问了,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严成锦看了李东阳一眼:“还是去看看吧。”
片刻,李府管家惊慌失措:“刘御医晕倒在厕房了。”
刘文泰医术不怎么样,养牛是个好手,人工配种的活没有人比他更擅长,损失一个繁育人才可惜了。
李东阳细思极恐,方才吃下去的,该不会真是毒药吧?
严成锦道:“给刘御医请个大夫吧。”
李东阳的心有些乱了,痛失二子不久,如今连老大也危矣,“天要让李家绝后不成。”
李清娥安慰:“父亲,明日女儿同大娘去城外的灵觉寺上香,替大哥求个平安。”
“妹子有心了。”李兆先苦笑。
李府的关系比想象中和睦,倒没有因李清娥出身微寒,而在府中遭受排挤。
严成锦对李兆先的印象不坏,被命运抓弄的可怜人罢了。
“身上可有哪些地方不适?”
李兆先望着严成锦,摇摇头:“只是身子虚软无力,时而会昏厥,无其他不适。”
李东阳反应过来,严成锦这小子似乎通医术,还向陛下献过两味药来着。
“你有办法?”
慎重起见,严成锦没给李东阳希望,李兆先还有几个月的日子,万一夸下海口却救不回来,没准李东阳也要抑郁而终。
“下官不通医术,但江南有位大夫,医术还算过得去,下官请他进京了。”
此时,李东阳心中不抱任何希望。
坊间的大夫,哪里比得上御医,御医的选拔极为严格,先是从医药世家的子弟中选拔,再在这些子弟中,挑选出医术最高的几人。
太医院会将这些人的医术,分为一等和二等。
刘御医不仅是一等,还在宫中担任医官,二十多年之久。
连他也束手无策,恐怕此病与二子兆同一样,是不治之症。
坊间的村野大夫,能有什么办法?
……
东暖阁,
弘治皇帝问身边的牟斌道:“刘御医出诊了吧,李卿家儿子的病如何,能治否?”
牟斌欲言又止,刘文泰快要不行了,派了御医去看病,结果御医死了,不知陛下会不会……
弘治皇帝见牟斌不语,便觉得事情不妙,斥责:“快说!”
“刘御医病了,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朕派刘御医去看病,刘御医先病了?弘治皇帝半天没反应过来,难不成这病还会传染?
“严成锦叫刘御医试了一粒药丸,刘御医就倒在厕房了。”
弘治皇帝指着牟斌,半天才说出一句来:“刘御医他可是御医啊……”
十日之后,
汪机赶到了京城,严成锦带他来到李府,李东阳看见汪机竟是个毛头小子,嘴上毛都没长全出来,这个年纪怕是连药方也背不全吧?
“有心了,大夫给兆先开了药,就不劳烦汪大夫了,请回吧。”
第254章 地狱级的康复计划
“来都来了,大人不妨让汪机看看。”严成锦见李东阳脸上有些失望。
看来他还是期待过的。
只是见汪机年轻,缺少老中医的仙风道骨,才被轻视了。
上一世,严成锦瞧病,也喜欢找年纪大的,姜是老的辣,车是老司机稳。
人之常情罢了,不怪李东阳。
李东阳长叹一声:“那就看一看吧。”
严成锦环视院内一圈,没看见李清娥,“小姐今日不在府上?”
李府管家小声道:“陪大夫人去哪里上香了吧。”
来到李兆先的寝房,汪机坐下给他号脉,翻开眼皮仔细看眼睑,又看了看舌苔,最后拉出李兆先的手看甲床。
“舌苔白滑,眼中无血色,气血冗缓,吃的药太伤身,继续下去,恐怕会脏腑枯竭而死。”
李兆先听到这里,双眼流出热泪,他曾抱着一丝生的希望,这一番话让他心如死灰。
李东阳怒了:“你会不会瞧病!怎么还咒我儿疾终。”
汪机吓得不敢出声,他给人瞧病的时候,一般会如实将情况说出来。
这是患了贫血?
严成锦陷入深思。
这倒是与他见过一些重度贫血的人有相似之处,在后世这病不算太严重。
但任何小病,皆有引发大病的概率。
李兆先本来身子就虚。
李东阳病急乱投医,开了许多药,把他的身体吃得更虚了。
还要忌口各种吃食,李兆先就是这么死的吧。
“有可以治吗?”严成锦问。
汪机点头:“可以,但之前煎服的药,不能再吃了,学生这就给李少爷开几副方子。”
兆先体弱,要不要信这个大夫,李东阳犹豫起来,看向严成锦:“有几成把握?”
人命关天,最后一个儿子了,治死了李东阳还不满城追杀他。
“下官不是大夫,自然一成把握也没有。”严成锦看向汪机:“你有几成把握,跟李大人说吧。”
“八成。”汪机如实道。
严成锦心中一惊,连忙道:“初看是八成,但还是吃了药才知道,这种事怎么说得准。”
李东阳颔首点头,他也是被逼急了,才问出这样的话来。
看了这么多大夫,他实在不该相信谁了。
这是李家最后的香火。
“先兆的病,先后有十几位大夫看过,也没有人敢说,有八成,走吧。”
十几个大夫看过都无能为力,突然有个年轻的大夫,告诉他有八成把握,李东阳不敢信。
他见过太多好大喜功的后生官员。
为了攀爬上位,竟敢给陛下报祥瑞。
越简单,他反而越不敢相信。
莫要自己害死了兆先。
严成锦心中没有什么负担,若汪机不能治愈,李兆先将在七月死去。
汪机给他看看,没准能扭转过来。
“大人不信汪机,应该信下官。”严成锦知道,这是李东阳最后一个儿子了,死了就没了。
他这时比自己还谨慎。
“爹,儿想试试……”李兆先气若游丝。
李东阳看着他,沉吟几声:“好,若十日之内没有好转,本官就换大夫。”
严成锦松了一口气。
汪机快速在纸上写下药方,命人去抓药。
一个时辰后,下人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汤来,李兆先尝了一口,这药不苦,反而有点好喝,清甜清甜的。
“兆先你感觉如何?”
这药比先前喝的味道要好许多,李兆先觉得肚子舒服了一些,“儿想睡一睡。”
从李府出来,严成锦命人带汪机,去看看刘文泰。
刘兽医病倒后,一直告假在家,只怕凶多吉少,不知道还能不能救。
“他是太医院的刘院判,你这段时间留在他府上吧,教一教他医术。”
汪机面色古怪,让我去教一个老御医医术?
严成锦知道他的顾忌,道:“放心,他的医术不及你。”
御医在汪机这些人的心中,是至高的存在,只有医术厉害的人,才能到宫中当御医。
这一点本身没错。
放在明初时,确实如此。
弘治皇帝的老爹册封了大量传奉官,大夫可以不凭借医术当御医,刘文泰就是其中之一。
汪机不知道刘文泰的出身,才会盲目崇拜。
严成锦命人把汪机送去。
三日过去,
李东阳发现,儿子的病情竟有了起色,说话不再有气无力,而是恢复一丝中气,他听起来也不那么费力。
这大夫真是个神医啊。
可是他又觉得奇怪。
此人在江南,连他都没听说过,严成锦又怎知,江南有这么一号人。
“兆先,你觉得如何?”
“好一些了,力气又回到身上的感觉,爹,我想起来出去走走。”
“不可!好好躺着。”
李东阳让下人彻夜看着他,以防这小子偷偷跑起来,他走后,李清娥来到房中陪他说话。
“清娥,那个眉清目秀的严大人,就是你的心上人?”李兆先变得八卦起来。
李清娥臻首点头。
“原来爹成日念在嘴里的,就是他,你是如何想的,哥帮你。”李兆先笑道。
自家这妹子,最听爹的话,爹不点头,妹子怕是不会嫁了。
来李府说媒的,不乏达官显贵和经纶才子。
妹子一个也看不上,定是非严成锦不嫁了。
李兆先佩服严成锦,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状元,而他还要靠父亲的恩荫,才能在国子监读书。
“哥,别在爹面前提起,爹会生气的。”
李兆先却不答应,老爹以前敢拿着藤条打他。
但他病后,再也没挨过打。
生病也有生病的好处。
严府,
严成锦收到李清娥送来的口信,李兆先好转了,便带着汪机去李府看看。
汪机替李兆先号了号脉,颔首点头:“比初见时,好了许多。”
“多谢汪大夫和严大人。”李兆先坐起来。
“再修养十日,你来我府上,这是信物。”
李兆先感激地接过,身子慢慢好转,已经可以下地了。
李东阳倒未干涉,只是不许他再看书。
李兆先默默数着日子,第十一日的早晨,悄悄来到了严府,望着眼前这座破旧又有点衰败的院落。
狐疑地问下人:“严大人住这里?”
“绝对不会有错,小人送过好几次糕点了。”
李兆先敲了敲门,片刻之后,门子从猫眼里瞅了瞅,问道:“可是李家的兆先少爷?”
“正是,这是严大人给的信物。”
门子把门打开,对于对不上来暗号,又要来严府的人,少爷通常会给信物。
李兆先来到院中,看见一群下人在跑步,不应该说……在赶鸡。
他还看见许多奇怪的器械。
有人身后拉着麻袋,有人提着水桶,有人穿着奇怪的衣服,似乎很重。
个个跟死了爹娘似的,哭嚎着也要跑完。
看得李兆先心惊肉跳。
“严大人?”
“你先绕着院子跑五十圈吧,一会儿再跟你说康复计划。”严成锦传授长生之道。
大明除了武夫,书生极少有强身健体的意识,终日便是闷头读书。
李兆先面露难色,不知能不能跑那么多。
跟着下人跑起来。
李府的下人吓坏了,少爷大病初愈,跑几十圈还不把人跑死了?
连忙跑回府中报信:“老爷,不好了,严大人要玩死少爷啊……”
第255章 三边告急
“老夫没嫁女儿,此子竟要这样报复老夫……”
李东阳坐着轿子,赶去严府,生怕稍晚一些,兆先被严成锦玩死了。
长子失而复得,对他而言,比人生三大喜事加在一起,还要高兴。
严成锦先让李兆先慢跑十圈。
府中的院子并不大,宛如苏州园林一样,栽种有许多名贵草木,空气极为清新。
听李清娥说,李兆先平日关在屋里,门头苦读。
极少会出门,锻炼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李兆先跑了两圈,便气喘吁吁,严成锦知道他是弱鸡,不成想他弱到连鸡都不如的地步。
严府最差的鸡,也能跑十圈。
“还有八圈,学生明日再跑吧?”
“也好,本官跟你说说康复计划。”
严成锦拿出自己宝贝的日常训练计划表,删减了许多,交给他。
诸如单杠、哑铃、这些项目,李兆先暂时做不来。
三个月的计划都是慢跑,逐一加圈。
严成锦还热心地规划出李府慢跑路线。
李东阳赶到严府时,瞧见儿子还活着,顿时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在严府多呆。
“兆先,跟我回府歇着去!”
李兆先面露犹豫之色,对父亲道:“爹先到外头等等,儿有话要跟严大人说。”
李东阳走出正堂。
只剩李兆先和严成锦两人。
李兆先对严成锦道:“谢过大人再造之恩,学生定会说动父亲,以报大人的恩情,明日,学生就让小妹来严府。”
严成锦仔细琢磨。
李兆先为了报恩,想要促成他与李清娥的婚事,李东阳恐怕是不会同意。
慎重起见,还得让汪机把李东阳痔病割了。
李东阳心生感激,没准会将女儿嫁给他。
严成锦思索了一番,觉得不是不可能,“兆先兄可知道,李大人患的痔病?”
十个男人九个痔。
这病不算严重,在大明却挺唬人的。
果然,李兆先诧异:“从未听父亲提起。”
“恰巧汪大夫在京城,李大人定是羞于启齿,你有空劝一劝他,痔疮而已,就说嘴上长了泡,谁也不知道。”严成锦正色道。
李兆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坐上马车,李东阳闭目养神,李兆先不时盯着父亲看,面色古怪:“爹,不舒服就换个姿势吧,不必在儿前面端坐着。”
李东阳心中欣慰,儿子懂事了,可又觉得似乎意有所指,有点怪怪的。
“方才和严成锦说了什么?”
“他说爹身上有疾,让汪大夫给你看看。”
李东阳脸上微微一动,有点尴尬,没睁开眼睛,就保持这个坐姿回到府上。
次日一早,李清娥和谢香灵挽手来到严府。
“清娥姐,这便是严成锦的府邸?”
谢香灵发现,这府不仅破,而且连牌匾也没有。
伯爷的府邸,即便不在热闹的街段,至少,也是修缮过的院落,这严府实在太清贫了。
“严大人为官清直,自然不在意这些。”
丫鬟轻轻叩门,不想里头传出来一句:“劝君更进一杯酒,对得上来就开门。”
李清娥心中暗道简单,“道是无晴却有晴。”
“不对,这是暗语,应当是,问君能有几多愁。”
门子又透过门缝,问:“下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
李清娥好歹是李东阳的女儿,心气上来了,“花有清香月有阴。”
“不对,应当是,从此君王不早朝。”门子乐道。
自从守门后,发现了许多乐趣,不管是才高八斗的文官,还是那些书生,都会被这扇门拦下。
除非是得到少爷暗语的人,才能答出来。
“下一句,在天花作比翼……”
一刻钟后,李清娥投降了,略微幽怨:“小女清娥,是李府的小姐,劳烦你通报一声。”
严成锦正准备上朝,听闻二女前来,没想到李兆先如此守信。
今日无事,他让何能去戴府通报一声,沐休一日。
李清娥和谢香灵踏入院中。
院子虽旧,却是另一番天地,栽种了许多珍贵草木。
就连气息,闻起来,也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严大人救了兄长,清娥特来谢过大恩,那日在坤宁宫,父亲说的话,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严成锦道:“看你沉闷,不如去良乡散散心?”
“好呀!”谢香灵比李清娥还高兴。
坐上严成锦的马车,一路来到良乡,良乡的大观园开放了。
取名观园,自然是观赏之意。
这里种了许多的花草,饲养各种野生动物,供人观赏。
在良乡北边不能耕种的荒山下,占地五百余亩,依山傍水,成了京城贵人的好去处。
李清娥和谢香灵脸上带着笑意,虽然府中也有花园,但比起这里来,少了动物不说,也没这里热闹。
严成锦看到了朱厚照这厮,“殿下又来良乡了?”
“老高,这只鸟可聪明了,还会说人话!”朱厚照手舞足蹈。
朱厚照说的鸟,是一只白色的鹦鹉。
“臣试试?”
严成锦在鹦鹉耳边低语几句,只听鹦鹉对朱厚照,绘声绘色道:呔,呆子!
朱厚照微微张着嘴巴,一脸懵逼。
“这是小朱秀才。”
李清娥二人微微臻首。
朱厚照极少看见老高身边出现美人,便来了兴致,四人一同游园。
……
东暖阁,早朝。
弘治皇帝主持廷议,他今日心情颇好,李卿家上朝了,四方也无灾祸,准备宣布退朝。
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忙跑进殿中:“陛下,三边传回的急报。”
萧敬将疏奏呈上去,弘治皇帝打开一看,面色渐渐变得无比凝重。
大殿一片静寂。
“陛下?”刘健提醒一句。
“达延汗率火筛诸部,自延绥的红盐池入侵,掠地千里,所过之处,抢杀殆尽,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告急。”
大臣们一片嘈杂。
三边告急?
河套地区抢回来后,从未出现让鞑靼侵入三边的境况,红夷大将军呢,不是有红夷大将军守城吗?
弘治皇帝一愁莫展,隐忍着怒意,一字一句道:“鞑靼人不仅侵入了河套,还夺了红夷大将军!”
红夷大将军丢了?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红夷大将军威力惊人,若落到鞑靼人手里,那还了得?
弘治皇帝急得在御前不停踱步。
刘健道:“陛下,失职之罪可以秋后再惩处,当务之急,是派人举击鞑靼啊!”
“朕就说,不能将安定伯调往宣府,严成锦!严成锦呢?”弘治皇帝怒不可遏。
一看都察院的方向,却没看见严成锦人。
戴姗小声道:“陛下,严成锦告假一日。”
“去宣他进宫!”
……
良乡,大观园。
严成锦与李清娥二人逛到鹤园时,锦衣卫上来报,陛下命他即刻进宫。
“老高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本宫就成了。”
看了朱厚照一眼,又看了李清娥和谢香灵一眼,总觉得不放心。
将李清娥和谢香灵送回府后,他才匆匆赶进宫中。
“臣严成锦……”
“你可知道,河套地区,跟鞑靼人争了十多年,才抢回来,如今,达延汗攻入延绥了?”弘治皇帝低沉地声音道。
严成锦微微一惊,延绥也配有红夷大将军,竟然还失守了?
第256章 这个男人,叫长城
严成锦陷入沉思。
河套地区之所以难守,是因为地形开阔,长城的防线没有延伸到那里。
这便导致了,防线拉得很长。
大明的兵力,分摊到这条兵线上,显得势单力薄。
达延汗会突然攻击河套,或许是因为老爹去了宣府。
“陛下,可否让臣看看疏奏?”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萧敬把急报送下来,严成锦看了一眼:鞑靼人从延绥的盐池冲进。
一路劫掠,不仅劫掠了红夷大将军。
还有大明圈养在西北的战马?
河套草原是大明的牧场。
大明八成的战马,会养在陕西的苑马寺,遭到鞑靼人洗劫的话,估计全都没了。
按照鞑靼人的性子,带不走也会杀光。
严成锦觉得有四种可能。
第一种,有了红夷大将军,边军防御反而松懈了,让鞑靼人有可趁之机。
第二种,延绥的屯田制度腐溃严重,面对鞑靼全军入侵,力有不逮。
第三种,鞑靼人兵力是延绥的数倍,用了红夷大将军也打不过,毕竟红夷大将军也有填装等各种弱点。
第四种,有了内贼。
不管是哪一种,都只能秋后补漏,如今当务之急,是将河套地区抢回来。
河套不好抢回来的原因,在于草原很宽广。
鞑靼人进来了,就像屋子里藏着一只老鼠,你怎么也抓不到它。
尤其是鞑靼人的骑兵,迁徙得十分迅捷。
要么别让他们进来,进来了之后,要剿灭就是持久战。
此时,兵部一个魁梧的身影站出来:“陛下,一个御史看疏奏有何用,当初就是你谏言,将安定伯调去宣府?”
严成锦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人是兵部尚书秦紘。
秦紘是明朝中期,继王越之后最强的将领,王越死后,他代替王越守住大明的北疆。
最让人崇敬的,是他有一个震慑人心的称呼。
大明北方的长城。
“正是下官谏言。”严成锦不急不缓。
赖也赖不掉,弘治皇帝知道,李东阳三人也知道。
当初因为王杰等人贪了军饷,才将老爹换到宣府,守住大明的第一道防线。
秦紘拂袖厉声叱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若不派安定伯守宣府,今日达延汗攻打的,就是宣府。”严成锦道。
秦紘显然不相信自己的军事才能啊。
慎重起见,他在家中也有研习兵书,常常跟王守仁和王越二人讨教。
在军事这一块,不至于文盲的地步。
但因没打过仗,在秦紘眼里就被轻视了。
秦紘却道:“调动边军将领,当由兵部商议才对,你一个御史,不该插手兵部之事。”
“不错,兵部自有兵部的安排。”
“如今北疆失守了,你要如何将功赎罪。”
河套失守就是捅了兵部的马蜂窝,以前日子逍遥自在,上值喝茶看邸报,到时辰就下值。
鞑靼攻入河套就麻烦了。
恐怕退休前的生活,都被工作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兵部各位文官群起而攻之,纷纷讨伐严成锦。
“诸位说的不错。”严成锦不骄不躁道。
都察院的御史不是能舌战群雄吗?
秦紘懵逼了。
这小子怎么如此没骨气,这么快就认怂了?
宛如全力出击的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意思都没有,让人不想挥第二拳。
“他是谁呀?”秦紘小声问旁边的佐官。
“他就是严成锦,那个慎重的御史。”
就他?
秦紘听过严成锦的名字,似乎也见过,就是不知他是严成锦。
严成锦并非是示弱,喋喋不休,只会引来更猛烈的口水战。
他方才,在观察弘治皇帝的脸色,犹如暴风雨前的乌云,说下就下。
马文升道:“当务之急,是派兵剿虏,命人守住关线,断送鞑靼人退路,再瓮中捉鳖,斩杀小王子。”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李东阳等人也觉得可行。
若是封锁边线,小王子只能绕去西藏,从西藏的草原,再回到呼伦贝尔大草原。
若是不回,小王子只能与明军正面交锋,迟早被剿灭。
“诸公以为,要派谁去?”弘治皇帝问道。
严成锦心中微微一动,老爹出征剿灭达延汗的话,必定能当上三边总制。
如今三边被侵入,而三边总制一职却空缺着,急需一人统领三边大局。
陛下必定会任命这次举兵抗虏的将领,为三边总制。
眼下朝中合适的人,只有三个,王越、张懋和朱晖。
“不如让臣亲自御兵,击溃鞑靼?”秦紘站出来一步。
他与鞑靼多部交锋过,却未与达延汗交锋过。
大臣们低头不语。
李东阳道:“兵部尚书统御诸多,除九边之外,还有沿海和西南需兵部部堂主持大局,岂能轻易离开。”
“嗯,此仗乃是持久仗,你不合适,臣倒觉得,保国公朱晖可以挂帅。”刘健道。
朱晖年少时随父亲四处征战,文武双全,是大明极少见的悍将。
两年前,弘治皇帝命他和英国公,一个守南,一个守北。
严成锦暗道,这次派出的人,恐怕就是朱晖了。
朱晖未必会输,估计连鞑靼营地也不一定能找到。
他的战绩虽然多,但此前,并没有和达延汗正面交锋过。
老爹那个菜鸡,跟达延汗打了三仗。
多少也摸清达延汗的行军套路了吧?
“陛下,臣觉得,不如让安定伯挂帅,王越前往督军,严王二人组合,曾击溃过达延汗。”严成锦的声音响起。
秦紘气急败坏:“方才不是说了,兵部的任命,我等自己商讨,你……你怎么又谏言?”
“你又想让你爹回河套,你无情!”兵部给事中指着严成锦大骂,安定伯非让他这狗儿子折腾死不可。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面色怪异。
严恪松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早晚被他折腾死。
“下官身为右佥都御史,以纠察朝野为己任,朱晖不是最佳将选,请陛下做出正确抉择。”严成锦正色道。
达延汗和火筛出现在三边,说明鞑靼兵力全部集中在此。
宣府面对的,是满都赉统领的鄂尔多斯部。
这人是鞑靼的叛徒,为了保留兵力和达延汗相抗衡,不会轻易攻打大明。
弘治皇帝并不想挪动安定伯。
三边已经失守,万一朵颜部和鄂尔多斯部攻击宣府。
北方的第一道防线,就破了。
“让安定伯守着宣府吧,命保国公朱晖佩大将军印,充总兵官,右都御史史琳提督军务,太监苗逵监军,前往御敌,诸公以为如何?”
“臣觉得,可!”刘健果断道。
“臣附议!”
严成锦有点懵了,弘治皇帝和九卿一致同意,只有他一人举反对票?
第257章 不会赢的
“陛下,保国公远在南直隶,将他召来京城,最快也要十日时间,十日,足够鞑靼攻破甘肃和宁夏两边。”严成锦道。
战机最为重要,失十日,足以失去两座城池。
宁夏还有一座火器局,专门督造红夷大将军,若落到鞑靼人手里,后果很严重。
“你多虑了,眼下鞑靼只是从延绥突破,并未占领延绥,举三边之兵力,足以抵抗一些时日。”秦紘淡淡道。
弘治皇帝也相信。
三边的兵力加起来,足有十几万之多,不怕与鞑靼一战,短时间内,想攻破也没那么容易。
“陛下,不如命京营全军出击,英国公掌左路,安定伯掌中路,保国公掌右路,平推河套?”严成锦道。
这样一来,达延汗必定藏无可藏,走到哪里都挨打。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一抽。
举国之力攻打鞑靼?亏你想得出来,京营加上宣府的边军,恐怕得有二十多万兵马吧?
光靡费就能拖垮朝廷。
李东阳暗啐严成锦一口,出兵二十多万的规模,也只有英宗时的土木堡一战了。
英宗带着三十多万大军攻打瓦剌。
结果三十万大军被败得一个不剩,英宗本人还被瓦剌虏去,说明大规模的军队出击,反而出出受制。
速度不如虏人灵活,而拖得越久,朝廷要拨的靡费就越多,甚至到了断粮的地步。
“严卿家不必多言,传朕的旨意,召保国公北上!”弘治皇帝大手一挥,萧敬连忙去文书房拟旨。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欣慰点头。
保国公与安定伯不同,他是武将出身,身经百战,是除了王越之外最合适的将领。
可惜啊,王越已老,不然可以派王越前往御敌。
听到王越的名声,恐怕连达延汗也要退避三舍。
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费一兵一卒,将鞑靼人赶出河套,是他们最乐于见到的。
在大明的诸多将领中,只有王越有这样的威慑,这厮写书后,似乎对朝廷的马政一点也不上心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心意已定,慎重起见,只能朱晖被达延汗打败后,再谏言了。
希望朱晖别被达延汗虐得太惨。
有红夷大将军后,达延汗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不知他抢了几门红夷大将军?
当初他给老爹配备十几门红夷大将军。
但给其他九边的重镇,只配了三门,达延汗手上的火器,不会超过三门。
从东暖阁出来,
秦紘将严成锦叫住了,面色促狭地问:“本官听说,你还是京营的监军?”
“这是挂职,本官不当监军很久了。”严成锦很老实。
秦紘仔细打量这家伙,面相很普通的书生,长得还没有阳刚之气。
就是这样一个人,前阵子闹得京营人心惶惶,斩了十几个千户百户?
“会武艺吗?”
严成锦摇头:“不会。”
“打过仗?”
“没有。”
“实在是平平无奇。”
秦紘实在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用这样的人当监军。
细看严成锦,也只是个文弱的书*******臣误国!日后朝堂上,兵部的事不要谏言,本官也不管你都察院的事。”秦紘说完便走了。
朱厚照看着严成锦被甩得灰头土脸,上来笑嘻嘻地问:“老高,本宫听说鞑靼攻进河套了?”
“殿下跑来东暖阁做什么,不怕陛下揍你?”严成锦漫不经心。
朱厚照眉飞色舞:“本宫在外头蹲半天了,狗皇帝真是昏庸,派朱晖迎敌,本宫跟你赌,朱晖一定会输。”
严成锦心中一紧,朱厚照张口就来狗皇帝。
听着真是亲切……
不知陛下听了,会有什么反应,朱厚照挨揍的时候,也会这么喊,弘治皇帝是知道的。
幸亏,他老人家没有二胎计划。
不然,朱厚照早就被废了。
正在这时,小太监走过来,支支吾吾:“殿下、严大人,陛下请您二位进去。”
朱厚照微微一缩,变得老实起来,他自然是不想进去,眼看躲不掉,猥琐地走进殿中。
严成锦后脚跟着进去。
殿中,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自然听见了朱厚照的高谈阔论,怒问:“朕方才听你说,达延汗会赢?”
朱厚照目光闪烁,十分老实道:“父皇听错了,儿臣说朱晖会赢的。”
“……”严成锦。
弘治皇帝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看向一旁的萧敬,萧敬微微点头,他才确定起来:“朕分明听到了,你还想欺骗朕,如实说吧,说不出子丑寅卯,朕饶不了你。”
“臣可否先行告退?”严成锦微微躬身。
“你在一旁站着!”
朱厚照也来劲儿了:“儿臣说了,达延汗会赢。”
“为何?”
“河套平原的地形与草原一样,开阔平坦,朱晖虽然身经多战,但打鞑靼,与打安南和倭寇不同,不同的地形,作战的兵略也不同。”
“儿臣看过朱晖的战功,在平原地区交战极少,经验匮乏,达延汗征战草原多年,与大明打了无数次战役,深知我大明行军的惯用计策,朱晖怕是连鞑靼人的踪迹也找不到。”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一勾,露出笑容。
大明与鞑靼常年征战,他倒不反对太子研习马政,如若不然,将来如何抵御鞑靼?
只是,这小子没打过仗,还信誓旦旦地说朱晖会输。
笑?
朱厚照感觉受到了侮辱,比揍他一顿还难受,“儿臣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方才说朱晖会输,就是儿臣说的!”
“来人!”弘治皇帝招手。
萧敬微微低头:“陛下?”
“打龙鞭。”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儿臣跟父皇赌,若朱晖输了,父皇就赐儿臣一块免揍金牌!”
“好!”弘治皇帝冷笑一声。
朱厚照喜滋滋地趴在地上:“打吧。”
“……”严成锦。
朱厚照说得有道理,这厮竟还研究过朱晖的战功,一月之后,自见分晓。
……
李府,
李兆先气喘吁吁地慢跑,他跑一段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只是一圈,就跑了很久。
腿很酸,像软绵绵的面条,随时都会瘫软。
他还是咬牙坚持着。
后头跟着一群下人,谁劝少爷也不听,他们只能跟着李兆先一起跑。
“少爷,第二圈了,明日再跑吧?”
“不行……今天要跑完三圈。”
李东阳回来了,看见儿子绕着府院慢跑,吓得疾冲过去,官帽都跑丢了。
“兆先,你做什么!”
李兆先见父亲一脸怒意,忙是道:“儿要参加今年的乡试。”
“参加便参加,你跑步做什么?”
李兆先摇摇头,咬牙道:“以儿现在的身子,是无法参加乡试的,严大人当初为了参加科举,跑了一万圈,儿才跑三圈,算得了什么。”
严……严成锦?
李东阳右眼皮疯狂直跳,脸色惨然:“儿啊,你不要听他的,听了他的,你连秋闱也活不到啊!”
第258章 圣旨不可违
东暖阁,
弘治皇帝打完朱厚照后,将鞭子一丢,这才斥责:“这两日又跑出宫了,别以为朕不知道。”
朱厚照悻悻地爬起来,“良乡有个大观园,儿臣想同太子妃去看一看,请父皇恩准……”
“大观园?”
“有许多奇珍异兽,比宫中的后苑好玩,还有二两银子一杯的爆米花,儿臣买过一杯。”
朱厚照是守法的人,买不起就不吃,吃就给银子。
弘治皇帝疑惑看向严成锦,严成锦道:“是良乡的一片荒地,无法耕种,臣想空着也是浪费,便用来做大观园。”
“厚照你回东宫吧,朕有话,要跟严卿家说。”
朱厚照退了出去。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不急不缓:“朕在想,延绥军中的守将,是不是被达延汗收买了?”
之所以不在朝堂上提及,是怕会传到延绥的军营中。
如今正是两军交战的时期,质疑边军守将,会涣散军心。
京营舞弊案后,弘治皇帝就觉得,严成锦慎重的性子,派去延绥正好合适。
“朕想派你,去延绥查一查。”
严成锦脸上波澜不惊,心下早已雪崩。
延绥此时战火四起,混乱不堪。
在路上遭遇鞑靼人的大军,就是团灭,战争之后,爆发瘟疫的概率至少有七成……
“臣恐怕不能胜任……”
弘治皇帝知道这家伙怕死,倒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说出来。
亏朕还如此重视他。
顿时有种好心当驴肝肺的感觉。
“来人,把严成锦拖出去,廷杖十大板!”弘治皇帝故作严肃。
萧敬慌了:“陛下,真打啊?”
“严成锦公然违抗朕的旨意!朕还不能教训他?拖出去!”
严成锦眼中露出一丝恐慌,看向一旁的牟斌,牟斌仔细端详着地板。
“陛下,臣有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朕又不杀你,免死金牌免不了这个,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拖出去!”
严成锦一脸懵逼,被太监拖出去。
萧敬不确定地小声问:“陛下,真打啊?”
“敢公然违抗朕的旨意,朕就是想教训他一下,你们下手轻一些,别让他明日上不了朝。”弘治皇帝道。
萧敬庆幸多问了一句,廷杖有几种套餐可供选择,真把严成锦打残了,陛下又要不高兴了。
严成锦趴在廷杖的长椅上,双手被左右两个小太监抓住,裤子没脱下来。
“严大人,忍一忍就过去了。”萧敬道。
小太监举起棍子,拍了下去。
明明是牙签的力度,严成锦却喊出了狼牙棒的声音。
萧敬心中大惊,怪道:“严大人,这都没用力呢,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严成锦不管他,反正板子沾到衣服上,就立即喊出来,这亏不能吃,否则,今后弘治皇帝还不天天揍他,像朱厚照一样。
“萧公公,陛下叫你进去。”牟斌出来宣。
惨了,被严成锦这小子害惨了,萧敬猫着腰急忙走进暖阁,跨过门槛时,差点摔倒。
“朕不是叫你打轻一点吗?”弘治皇帝紧绷着脸,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萧敬急了:“陛下,真没有用力,严成锦这小……严大人太敏感了,碰一下就喊,奴婢也没有办法。”
弘治皇帝松了一口气,道:“把他喊进来。”
严成锦走进大殿中,挨了板子,站姿自然要有点区别,比如不能站得太直了。
心中疯狂算计,陛下到底有几个意思。
他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深得陛下信任,应当受到宠幸才是。
今后的君臣关系,还要不要和睦了?
“你去不去?”弘治皇帝淡淡地问。
“臣举荐,都察院御史方学,此人,几乎同臣一样谨慎。”
弘治皇帝诧异:“天下还有跟你一样的人?”
“臣就是怕陛下外派,才培养了个一样的人。”
“……”弘治皇帝。
牟斌差点栽倒,这个家伙竟能想到,有一天弘治皇帝会外派他离京,还提前做了准备?
“传方学来见朕。”弘治皇帝干咳一声。
方学不明所以,在都察院翻看卷宗,突然被陛下召见,觉得十分奇怪。
都察院有许多御史,陛下怎么会知道他?
大步走进殿中,方学行礼后问:“陛下召臣?”
“严成锦说你很有才学,朕想派你,去延绥整饬军营。”弘治皇帝道。
不管派谁去,他只想将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
严成锦举荐的人,到现在为止,比刘师傅举荐的靠谱,没让他失望过。
不由对方学有了一些期待。
方学沉思片刻,顿了顿才道:“臣遵旨。”
严成锦和方学走出大殿。
“这次去延绥不可声张,你若死在外头,说明必有奸细,本官会接手的。”
“若是大人去,大人会从哪里下手?”方学虚心请教。
“本官问你,你可知道,延绥的红盐池所在的方位?”
方学摇摇头,去查人要知道方位做什么,又不是打仗。
只听严成锦道:“成化年间,王越曾在此与孛罗忽的部队大战,说明红盐池是延绥的兵家重地,必定有大明守将,却被鞑靼人攻占了,你要从此人身上查起。”
方学觉得奇怪,成化年间的兵事,朝廷并不对外宣传,那时候严成锦还只是个娃娃,他怎么知道……
“严大人果然事无巨细,皆考虑周全。”
方学又继续请教,万一到了此人身上没有问题,又该如何下手。
“不要相信任何人,先将所有人都列为奸细,先询问有无探子巡边,若有探子深入草原,必定有古怪。”
以探子的身份出城给鞑靼人通风报信,谁也不会怀疑。
严成锦让方学去卷宗库,将延绥的将领资料,全都熟记于心。
一日之后,再去延绥不迟。
……
秦府,
秦紘捧着书,在看小说,一旁摆着七八本小说,分别是传世先生和青山君的,都快让他翻烂了。
从两广辞去总督的职务回京城后,他就迷上了小说,一口气看完了七八本,酣畅淋漓。
“好书,好书啊。”
秦紘看着传世先生写的战争和太平,深有感触。
他一生征战南北,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与写书的作者,竟有一种深深的共鸣。
战争让百信奔溃逃亡,流离失所,变成了流民,这本书将写得如此真实,他看完也不禁惆怅感叹。
“老爷,萧公公来了。”
萧敬大步走进来亭榭,对秦紘行了一礼,道:“秦大人,还请兵部派人护送一位御史去延绥,陛下说,要保密。”
秦紘听不明白,问:“御史这时候去延绥做什么?”
“查鞑靼侵入红盐池一事,陛下觉得,有内贼。”萧敬一字一句,小声吐露。
这位御史是谁。
严成锦?
秦紘心想,陛下专门遣兵部护送,恐怕也只有严成锦了吧,看这小子能查出什么来。
然而,当他看到前往延绥的御史时,才发现自己错了。
“大人,下官出发前,可否跟您讨要一些兵部宗卷?”
方学彬彬有礼地问。
第259章 乔迁之喜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看见了史琳,就是弘治皇帝下旨,让他提督军务那位。
史琳回京城,是为了等着保国公北上,一同前往延绥。
自从他来了都察院值房,办公室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小赵,蚕豆要不要?”
“小张,茶凉了,换一杯再喝,对脾胃好。”
“小锦,你这枸杞又大又圆,可否给本官一杯泡茶喝?”
严成锦心中提防起来,这人只来了一天,就跟值房里的人混熟了,也是个人才。
“下官有个东西,比这个好喝,白白的,有点腥,味道极好,很有营养,大人要不要尝尝?”严成锦从桌子下掏出一物。
是个水囊,还温呢。
从水囊里倒出来一杯,白白的羊奶,奶香味飘来,并不严成锦说的那样腥。
史琳尝了尝,连声道:“好喝,成锦啊,本官跟你打听一件事,方学去哪儿了?”
严成锦心中一动,莫非史琳与红盐池一事有关?
心中顿时出现两种可能,一种是史琳受人所托,前来打探。一种是他与此事有点关系。
“下官也不知,或许,告假了吧。”
七日过去,朱晖赶到京城,与史琳一同前往延绥。
与鞑靼人的战争要开始了。
西北大乱,良乡却颇为太平和繁荣。
五月天,天气闷热,
良乡的官道上少行人,水道却来往着许多漕船。
如今,来的不仅有江南的商人,还有从广东沿海赶来的商贾,对良乡的货物极感兴趣。
“尽管来良乡的商人多了,流民还是很清贫,银子落不到他们手里,不过,却能托这些商人的福,谋个生计。”张贤道。
严成锦点头,道:“你能看到这点便好,切勿让两极分化太严重。”
“大人,何为两极分化?”张贤疑惑。
“就是……别让银子都流入士绅的口袋里,流民要做买卖,便让他们做。”
有些流民当货郎,挑着良乡的货物到其他地方贩卖。
敢拿幸苦赚来的银子,换成货物去卖的流民,在极少数,大部分流民都觉得有风险,在工坊或码头当个力役,更踏实一些。
“大人,有个云贵来的商人说,要卖楠木,问船厂要不要?”谢玉走过来问张贤。
张贤又看向严成锦,严成锦沉默不语。
“你自己谈价钱就是。”
“好咧!”谢玉喜滋滋地走了。
加入良乡的商会,商会又属于船厂,他也赚了不少银子。
张贤露怯地问:“大人,下官这么做……对不对?”
“良乡是大明的义鸟,自然是要与天下的商贾做买卖,没什么不妥。”
严成锦在京城的西城区买了一座宅邸,距离旧宅比较远,好处是,隔壁就是老王的宅邸。
良乡送来的银子,挖地洞也装不下了。
不能在外头开一座金库。
为了掩人耳目,干脆买一座宅邸,屯放银子。
狡兔三窟,他偶尔也打算过来住一下。
锦衣卫认人不认门,他来这边住,锦衣卫自然会跟过来。
住在这里,还是安全的。
“少爷,这座宅邸的地契是老爷名下的,有二亩地之大,厢房十六间……”
王不岁一五一十说着。
严成锦指着一方池塘,质问:“这里头的水,为什么是红色?”
王不岁望着这一池水,漂浮着几朵荷叶,水里的石头,却呈现出一点一点红色,长霉了似的。
“换!一会儿马上换。”
严成锦又看了寝房,指着头顶房梁问:“这根房梁压着床,本少爷怎么升官?”
“换,小的让人换个方向。”
严成锦去看了库房,四面是巨大的大理石板,只有寝房大小,下面挖了一个地下室。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邸。
有假山、小桥、亭榭等江南标志性景观,比旧宅小,胜在精致。
奉天殿,
弘治皇帝心中念顾着西北的战事,又要开仓拨银了,拖得越长,要花的靡费也越多。
“户部将钱粮清算出来了吗?”
韩文站出来一步:“算出来了,此去拨发军粮三万石,白银二万两。”
这点钱粮恐怕吃不了几日,又要拨银子了。
打鞑靼人需要行军灵活,带太多辎重,会拖延行军的速度,在河套地区打有个优势,这里是大明的疆域。
就怕鞑靼人将沿途的粮草都劫掠了,到时候买也买不到。
牟斌小声地插一句话:“陛下,严成锦搬家了,良乡的船厂似乎有大批的白银收入。”
弘治皇帝双眼放光,喜上眉梢:“召严成锦进宫!”
看内阁和六部大臣还在,不太方便,便又道:“诸卿无事,便退下吧。”
韩文等人面面相觑,陛下召见严成锦,难道还要避讳不成?
严成锦听到宣召,从都察院一路赶来宫中,心中开始计算,刚搬家陛下就召见,八成是为了银子。
奉天殿中,只有弘治皇帝一人,他走进大殿后,萧敬大步走了去,顺手还把门关上。
让严成锦有种黑帮暗中接头的感觉。
“臣严成锦,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端着笑意:“朕听闻,你搬家了?”
“臣惭愧,没有邀陛下庆贺乔迁之喜。”严成锦估计陛下知道了,便道:“良乡的船厂赚了五万两白银,陛下应得两万两,一会儿臣就命人送进宫。”
“朕不想说什么银子,朕想说你的乔迁之喜。”弘治皇帝满脸笑意。
“……”严成锦。
陛下为了银子,连节操也不要了。
平日那个在他心中一本正经的弘治皇帝形象,又光辉了许多。
陛下一生节俭,不断屯银也是为了朝廷。
“陛下,这些银子要充入内帑,还是国库?”
充入内帑,就是放入陛下的小金库,充入国库,就是交由户部安排。
“充入国库吧。”弘治皇帝毫不在乎。
从宫里出来,严成锦便写了一封信,让锦衣卫送至良乡。
船厂的银子放在衙门的库房,张贤见信会命人拨银。
……
程敏政跟着韩斯门回到朝鲜。
朝鲜举国上下感激涕零,大明陛下不仅同意册封晋城大君为国君,还派了使臣前来。
官职为礼部右侍郎,朝鲜还未来过这么高阶的大明官员。
程敏政望着景福宫,低矮的房屋,错落却没有顺序,广庭里连金砖都没铺,还是泥巴地。
简直,连他在徽州的府邸都不如……
晋城大君和慈顺大妃对他以最高的礼节相待。
听闻大明要在汉城建一座使馆,并没有觉得不妥,给程敏政安排了一座大臣的府邸。
“先生,这府邸就是我们今后住的地方?”梁小一问。
“不错。”
程敏政来到书房,准备写一封信给严成锦:贤侄,设大使馆一事顺利,倒是出兵建州一事,大臣们意见不一,恐不会轻易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