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无师自通
朱厚照摆弄着黄金米糕,这是他取的名字。
抬起刀,切成一小块,摆在簸箕里。
严成锦和弘治皇帝走过来,只见一旁有个读书人拿着咬了一口的米花饼,嚎啕大哭。
这是太好吃了?
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
“你这些米花怎么卖啊?”弘治皇帝面色略带揶揄。
呀…
听声音怎么像父皇?
朱厚照看见人群后的弘治皇帝,顿时怔住了,惊恐中露出几分狡黠。
严成锦一看那小眼神就知道,朱厚照在想法子。
一旁的读书人好心提醒:“十两银子一块,小朱秀才说,这黄金米糕开了光,有提神醒脑,延年益寿的功效,吃了就能中举,那个书生就是不小心吃了一口,付不起银子,才如此嚎哭。”
弘治皇帝差点跳起来,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这孽子竟在此鱼肉百姓。
李东阳等人摇头叹息,太子不误正业便罢了,还到此地行骗。
严成锦却眼前一亮,朱厚照真是个“人才”,好好的米花,竟做成了切糕!
只见这些米花上,夹着许多蜜饯和坚果。
宫中有各国各地进贡的土特产,也就是贡品,他在东宫大殿就见过杏仁和核桃等杂七杂八的吃食。
“给我来一块试试,我倒要看看,是否真如此神奇!”弘治皇帝冷声道,他露出杀人的目光,嘴角冷笑着,让朱厚照浑身汗毛一缩。
朱厚照手有些颤抖,“要多少银子的?”
弘治皇帝脸色愈发阴沉,你还想收朕的银子?
为了帝王家的家庭和谐,严成锦解释道:“陛下,这糕按银子来算钱。”
“就要十两的。”
朱厚照把刀放下,拿起来一块递给弘治皇帝,萧敬连忙接过来,先尝尝有没有毒。
“你可是知道哄抬价钱,是什么罪名?”
对于朱厚照而言,犯了什么事都是一顿鞭子,自然不会看大明律。
“不知。”朱厚照梗着脖子道:“这黄金米糕里,放了许多珍贵的蜜饯和果仁,卖十两银子不贵。”
萧敬尝过确认无毒,才递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咬了一口,咔嚓一声,他轻轻咀嚼,先是淡淡的甜味,咬到了软糯的蜜饯,再就是清脆的杏仁。
味道,还真有点好吃。
一旁的读书人看着弘治皇帝吃下那么一大口,替他担忧起来。
“如何?没骗你吧!”朱厚照有点得意。
弘治皇帝饶有兴致看着他,道:“米糕是真米糕,好吃是真好吃,但是你,是真的该打!”
三个穿着便衣的锦衣卫,上前将朱厚照抓起来。
朱厚照虽然胡闹,但来藏书馆多了,许多人都认识他,甚至有些敬佩他的才华。
一旁与朱厚照相熟的读书人连忙阻止:“你们是什么人?敢私自扣人,不怕我等报官!”
“淡定,不要惊慌,他是我爹……”朱厚照怕这些傻子给弘治皇帝揍了,闹个杀头的罪名。
在藏书馆久了,他对这里的读书人有几分交情,自是不想看到他们落难。
锦衣卫抓人,即便放出来,也要被他人诟病,名声就毁了。
朱厚照乖乖地被锦衣卫绑了,押上弘治皇帝的马车,黄金切糕一同被带走。
“儿臣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来良乡了。”
马车里,朱厚照乖乖地跪在弘治皇帝膝前,认错态度诚恳,不敢去看弘治皇帝的脸色。
距离太近,父皇一抬手就能打过来。
一旁的严成锦苦不堪言,马车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还要给朱厚照留出跪的位置。
他只能往旁边挤。
李东阳同在一旁,也不敢劝弘治皇帝,殿下今日之举,实在太稀松平常了。
弘治皇帝吃着黄金米糕,“回到宫中,给仁寿宫和坤宁宫送一些过去,算了,此物太硬,太后牙口不好,就送坤宁宫吧。”
“父皇不罚儿臣?”朱厚照狐疑。
弘治皇帝不冷不淡道:“你就跪到京城吧。”
这马车颠簸起伏,就如同在火车上蹲坑一般,十分考验人的技术。
严成锦有点心疼朱厚照。
地板坚硬,马车东摇西晃,朱厚照不一会儿就疼得龇牙咧嘴,扶住弘治皇帝的膝盖。
瞧见弘治皇帝脸色不对,又闪电般缩回了手。
“疼就起来坐一下吧。”弘治皇帝轻描淡写道。
朱厚照愁着的脸,顿时露出笑容,喜滋滋地道:“老高你让一让,本宫要坐这儿。”
“陛下,臣站起来就会晕车。”严成锦深以为然道。
弘治皇帝看严成锦精神萎靡,便对朱厚照道:“让你坐着已是宽仁,一会儿还要跪呢,就坐地上吧。”
朱厚照黑着一张脸,对塑料父子情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弘治皇帝撩开帘子,望着窗外一片青葱的山岭,问:“严卿家,山岭上种的是什么?”
“回禀陛下,那便是玉米了。”严成锦望向车帘外:“说起来,已经可以采摘了,晒干后研成粉末,就可以送进宫中。
今年的数量多了,玉米的价钱,会便宜许多。”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西北筑起长城后,就能栽种玉米?可朕听说,河套荒凉难以耕种。”
“若是以往,确实如此,但如今耕牛多了,铁具也多了,玉米在旱地也能耕种。
只要抵御住套虏进犯,就能有如此景象。”严成锦道。
李东阳道:“能安置荆襄的数万流民,这个玉米,真是好东西。”
“臣觉得,西北一片荒凉,有良乡的商会走商,会更繁荣一些。”严成锦道。
修长城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流民驻扎在西北,就会安家落户。
若西北的环境有所改善。
流民也就不会逃亡了。
“还是想说混凝土工场的事?”弘治皇帝问。
“陛下圣明,就算不将交给良乡的工坊,别人恐怕也做不来,普通之下,只有良乡商会才有工程师。”
混凝土的配方,虽然写在宋氏天工上。
但真正能做出来的人,只有宋景和良乡的一群工程师。
换言之,技术还是掌握在良乡商会手中。
“在河套建一座混凝土工场,修筑长城,朕准了,不过,朝廷不出靡费。”弘治皇帝道。
严成锦大喜过望:“谢陛下恩典!”
西北有丰富的石灰岩和高岭土,修长城足够用了。
良乡商会还十分弱小,有了土木这块商业版图,比起徽商和晋商来,又多了一些优势。
“荆襄流民之数,足有百万人,问题是如何调到河套?”李东阳道:“潘王就潘尚且扰民,况且百万流民,该如何安置到西北?”
流民粗鄙野蛮,看押荆襄的百万流民迁移,至少要万人大军。
“不如就让张贤来办,张贤安置过顺天府的流民,由他去牵引再好不过。”严成锦道。
“那良乡的知县,岂不是要换人?”
良乡是大明的义鸟,日后地位堪比顺天府府尹,这个位置要替张贤保住。
严成锦道:“陛下多虑了,如今良乡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无需过度监管,张贤前去迁移流民,两月就可以赶回良乡。”
“张贤为人秉直,又安置过良乡的流民,倒是不错的人选。”李东阳也觉得张贤合适。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那就命张贤为钦差,前往良乡迁移流民吧。”
朱厚照低着头,目光微微一动。
说起来,张贤是他的待定勇士,不提都快把此人忘了。
老高这家伙,又把冷不丁就把张贤安排了。
“两百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需一人督造,司礼监可有合适的人选?”
弘治皇帝声音提高了一些,让坐在外头的萧敬能听见。
“回禀陛下,奴婢手下有个大垱,名叫徐坤,倒是极为合适。”
严成锦却道:“臣有一人更合适,御史方学。”
“那就让方学督工吧。”
良乡到京城的路远,纵然是马车,也要一个时辰。
弘治皇帝又拿起来一块,咀嚼起来咯吱作响,“这黄金米糕,是谁教你做的?”
“老高。”
“明明是殿下太聪明,无师自通。”
第276章 夜访乾清宫
回到宫中,
严成锦来到都察院的值房,看见方学忙着整理宗卷,将河套的案子写下来。
都察院终归还是查案的衙门,要将案子归档。
不一会儿,御书房的小太监来传旨:方学督工,修建长城。
戴姗大喜过望,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打点来宣旨的太监。
那太监和戴姗寒暄几句,便喜滋滋地回去复命了。
“以往陛下都派太监去,这次竟想起咱们都察院,小方啊,你是咱们都察院之光啊。”戴姗摸着肚子喜不自胜。
“不敢当,严大人在此,下官的慎重不足其万分之一,哪敢当得部堂这样夸赞。”方学低着头,谦虚道。
严成锦坐在书案前,正对着窗口,可看见外头的庭院,太监拿着旨意来,又走了。
戴姗转头看了严成锦一眼,笑眯眯地走过来:“成锦,你谏得好。”
我贱得好?
严成锦有点懵了。
戴姗正用老父亲般的笑容,感慨:“修长城是大功,前朝迫于国库空虚,只修了辽东一段。
如今,终于可以将西北的疆域补上了。”
修长城是大功,前朝几个修长城的官员,都记录在翰苑的史籍中,流传后世。
当官最看重的,不正是名声吗?
自从严成锦来都察院后,业务是越来越多了。
戴姗走后,方学走到他的书案前,低着头,欲言又止。
“大人,下官没有督管过二百万两银子,实在是惭愧……”
“这次去河套重要的,不是银子。”严成锦仔细揣测过,这次修建长城出现的种种可能。
方学嗯了一声,一脸问号,有些不明所以。
“是暴乱。
百万流民瘫在荆襄,无事发生,到长城做苦力就不一定了。
受士卒的管辖,极容易发生暴乱。”
自古以来,修建长城都是一件积压民愤的事。
为何要给流民发工钱,原因就在这里。
“到了西北长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先给流民发第一个月的工钱,再许诺,今后每个月都有工钱。”
得了银子,再画一个大饼,大多数流民不会有异心。
当然,有个别粗鄙的流民,有朱晖解决。
朱晖带着京营的士卒督修长城,作用除了抵御鞑靼人进犯,其次就是防止流民暴乱。
方学顿时找到了方向,这次去河套,最重要的,是不发生暴乱。
其次是监督朝廷的银子的流向,以及银子是否都发到了流民手中,工钱不得拖欠。
“下官再想一想,还有什么纰漏。”
下了值,
严成锦回到府中,一阵白烟笼罩着府邸,从远处看去,宛如起火了一般。
这是,有人把府邸烧了?
“何能,府上起火了?”
“不是啊少爷,小的让下人烧了艾草,给府里驱驱蚊。”何能在少林寺时见过,邀功似的道。
坊间有烧艾草驱蚊的方式,尤其是牛棚。
“怎如此大意!你可知这样会引来火灾?轻则烧了一座府,重则可将京城都烧了。”严成锦皱着眉头:“罚你抄严府做人小心经,一万遍。”
上一世,一把大火,差点把一个国家都点了。
防火为上。
“少爷……少爷,小人……”何能苦着脸,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都绿了。
走进府中,严成锦看见一堆堆用铜盆,艾草冒着浓烟。
春晓和千金两姊妹,正拿着蒲扇,轻轻扇动,不停轻咳。
“把火都灭了!谁让你们点的?”
春晓怯怕道:“是……何哥。”
严成锦对着何能道:“罚半年工钱。”
“少……少爷。”何能抱着严成锦的大腿,嚎啕大哭,半年的工钱就是十三两银子。
“把这些铜盆里的火,全都灭了。”
春晓和千金连忙去端水,浇到铜盆里,又是一阵大烟。
严成锦到了府外,等弥漫的烟雾散去后,才回到府中。
府上的人被召集过来,严府家规又增多了一条:火禁。
夜里,
春晓和千金给严成锦放洗澡水,严成锦问:“何能呢?”
“回少爷,在房中抄书。”
自从严府做人小心经普及后,严府下人的识字率提高了,至少认得家规里的字。
连庖厨的大爷大妈也会抄,这是进严府当家丁的最低标准。
“出去吧,本少爷要沐浴了。”
春晓和千金低着头,双颊微红,竟有些不舍的样子,慢慢退了出去。
严成锦洗过澡,穿上自制式睡衣,舒适度点满那种。
明朝的服饰,他如今全都会穿,几乎不用人动手。
“老高?”
严成锦惊了一跳,只见朱厚照推开门火急火燎闯进来。
“殿下这么晚了,还出宫?”
朱厚照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父皇吃了本宫的黄金米糕,病倒了。”
黑暗料理啊……
“本宫来找汪机。”
宫里的都是庸医,朱厚照听锦衣卫说,严成锦找这大夫看过病,能让老高看上的大夫,自然有过人之处。
说起来,汪机还在刘文泰府上呢。
严成锦命人去请汪机。
三人到午门下了马车,径直前往乾清宫。
进了门,严成锦便看见七八个御医,围在床榻前,弘治皇帝面色苍白,有些憔悴。
张皇后扶着太后在一旁,一脸愁容。
“你们这些庸医让一让。”朱厚照连忙招呼,让汪机走上前来。
汪机被这阵仗吓住了,眼前的就是大明的皇帝,如何敢治?
弘治皇帝微微睁着眼睛,被衾掀开一角,给御医号脉。
“厚照,不可胡闹。”太后训斥道。
“这大夫是汪大夫,孙臣专门请来给父皇瞧病的。”
朱厚照把汪机拉到床榻边,几个太医连忙让开。
张皇后看向严成锦,道:“严卿家,这是你请来的?”
“回禀娘娘,不如就让汪大人瞧瞧。”
严成锦觉得不应该,弘治皇帝还有三年多的余寿,这次应该没有大碍才对。
“一个坊间大夫能比得上御医?”太后皱着眉头。
高手在坊间,绝活出草莽。
只有时间才能见证,谁才是医术最高的人。
严成锦知道,毫无疑问是汪机,他治不好,其他几个大夫也治不好。
汪机坐下来,给弘治皇帝号脉,片刻之后,道:“此乃中毒的迹象。”
“胡说!宫中御膳,皆有人尝过才奉给陛下,怎会中毒?”太医驳斥。
“诸类食物,有本身无毒,而混食后成毒者,若不慎食之,可伤腹脏而乱肠胃之气,可轻可重,各随其读为害。”
汪机十分笃定,这就是食物中毒了。
“可有化解之法?”弘治皇帝问道。
从小生在后宫,由太监和宫女抚养长大,他一生见过太多人,一看就知道,此人忠实。
“开一副药服下便好了。”
汪机写了一副药,萧敬亲自送去膳房,催促着煎煮,不一会儿,端着淡金色的药汤回来。
弘治皇帝喝了几口,片刻之后,顿感腹中的疼痛舒缓了一些。
“皇帝觉得如何?”太后问。
“好多了,让皇祖母挂心了,来人,送太皇太后回仁寿宫吧,朕无事。”弘治皇帝道。
太后却对汪机十分感兴趣,问:“你可是医药世家出身?为何哀家没有听过姓汪的名医?”
汪机诚惶诚恐道:“家父汪谓,只是在家乡小有名气的大夫,并非名医。”
“严卿家,此人是你发现的?”张皇后问。
“下官与汪大夫也是前些日子才认识。”
严成锦知道,太皇太后宠幸两种人,一种是僧道,一种是御医。
第277章 危矣
周太后望着汪机,越看越喜欢,眸中含笑:“皇帝,召此人担太医如何?”
弘治皇帝眉头一挑,纵然汪机的医术高明,但他并不想坏了宫中的规矩,任命传奉官。
“汪大人考宫里的太医吧。”
汪机看向严成锦,却坚持道:“草民不想在宫中担任御医。”
周太后脸上的笑容消失,弘治皇帝微怒问:“为何不想在宫中为官啊?”
汪机脸色微红,有些惶恐地跪在地上。
严成锦道:“神农尝百草,良医济众生,在坊间游历,可以增进汪机的医术,在宫中反倒难有精进。
陛下若想见汪机,召他进宫便是。”
朱厚照鄙夷一旁那些不中用的御医:“儿臣觉得,老高说的有道理。”
弘治皇帝思索一番后,也觉得在宫中或是在宫外,并无太大区别。
厂卫遍布天下,随时可以知道汪机的动向。
“那就由得你吧。”
“谢陛下!”汪机叩首谢恩。
弘治皇帝命人赏赐一些钱银,让人将汪机送出宫。
严成锦欲言又止,小声道:“陛下……”
“有话就说,你怎么又这般吞吐。”
“夜深了,可否让牟大人送臣回府……”严成锦躬身,站在御榻旁小声问。
“本宫送你回去吧。”
严成锦心中嫌弃,朱厚照连王守仁都打不过,在他眼中,纯属一脚猫。
“胡闹。”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萧敬:“让萧伴伴送你回去吧。”
“那个……陛下,敢问萧公公和牟大人的武艺相比……”严成锦觉得有必要问清楚。
萧敬冷哼一声:“牟大人未必是咱的对手。”
牟斌不在寝殿中,似乎是在外头巡视,无从比较强弱,严成锦总觉得萧敬有自己卖瓜的嫌疑。
“好吧,就有劳萧公公了。”
萧敬脸色发黑,你瞧不起谁呢?
严成锦跟着萧敬出了宫,坐上轿子,打道回府,汪机留在此处无用,便一同跟着回了府。
……
海南,
王守仁登上了海口的岸口,站在岸上怔怔发呆。
海里有人背着竹篓,似乎在捕鱼,潜下水后,许久不见上来。
“大人,该走了。”一旁的扈从小心提醒。
“走吧。”王守仁回过身,正要赶路时,却猛然发现,他不知道屯田营营地在哪儿。
为今看来,只有先去琼州府衙门,再去寻屯田的营地了。
走进琼州府的腹地,放眼望去,一片葱郁的绿野。
“流放之岛果然荒芜,老高兄为何断定,此地肥沃?”
王守仁心中狐疑。
他看见许多农户的门前,皆挂着鱼网和竹篓,还有鱼叉。
类似锄头、镰刀和铁锹之类的农具,少之又少。
路上甚至没看见耕牛。
早听说海南的百姓以捕鱼为生,果然是不假,一路走过来,看见的耕地极少。
“敢问哪里是琼州衙门?”
那渔户听不懂,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王守仁自然也听不懂。
随后,王守仁找了一个家汉人,才打听到了琼州衙门的府址。
琼州府知县看朝廷又派钦差来了,连忙派人带他们去屯田营。
王守仁骑着马,跟着那衙役欣然前往。
他对海南的一切皆好奇,尤其是老高兄说,海南是富饶之地。
一个时辰后,成片的庄稼出现在眼前,这些庄稼颗粒饱满,长势堪比江南。
远处,还有齐人高的苞米秸秆。
王守仁在良乡见过,知道这成片成片的绿色,便是玉米。
“此地的长势,竟如此之好。”
那衙役脸上一喜道:“大人不知,屯田营有一物名为玉米,如今许多地方都种上了。”
在苞米地后,就是屯田营的营地,是简易的草棚房。
“伯安兄?”李康大喜。
“康乐兄!”
王守仁也有些激动,他们都是弘治十二年的同年进士,又一起在翰苑当差,交情颇深。
“康乐兄黑了……”
李康脸色耷拉下来,伯安还是如此洞察细微,随后口无遮拦的说出来,这种感觉真是令人……
怀念。
许进忠看见王守仁,心中一颤一颤的,略微失望:“监军大人只派了王教头前来?”
“正是,还给你们带了屯田营的士卒。”
王守仁这次来海南,带了一些屯田营的士卒过来。
许进忠哀伤地叹了口气:“监军大人应该派神机营来,王教头不知,黎人中有一人叫符南蛇,此人极为厉害。”
李康也点头道:“我等吃了几次亏了,此人的武艺、谋略和智慧,恐怕不在我等之下。”
黎人在京城的官员眼中,大多是粗蛮的形象。
突然出来符南蛇这样一个人物,倒是让他们大感惊奇。
“说来听听。”王守仁道。
许进忠开始娓娓道来。
自从打掉琼州府的黎人后。
他和李康便想,将屯田营的范围,扩张至琼州府外,开垦更多的荒地。
但琼州府的黎人被剿后,让海南的黎人感到危机。
在符南蛇的影响下,黎人以惊人的速度,拧成一团。
许进忠和此人碰过两次,出了琼州府,必败无疑。
这些黎人对海南的地势,十分熟悉。
潜藏在荒野中,只要他行军,夜里必有偷袭,人数之多,再多的计策也是徒劳。
屯田营的士卒只有两千人,流民毫无战斗力,压根指望不上。
“此人神奇之处,便是可训蟒,黎人传说他是蛇神降世,对其十分拥护,我等自然不信。”
李康只是听闻,他也没有亲眼见过。
这蛇神降世,犹如京城的那次血月一般,让海南的黎人对符南蛇极为信服,悍不畏死。
王守仁觉得神奇,老高兄临行之前,偷偷跟他说过,海南有一人极难对付……
老高兄还会占卜不成?
“前一阵子,仓房中的玉米,被劫掠了两千石。
如今玉米又要收成了,属下就怕黎人前来抢掠。”许进忠忧心忡忡。
玉米种出来后,黎人们都知道是个好东西。
唯独屯田营掌握了玉米的种植技术。
黎人们对这块丰饶的宝地动了贪念,三番五次来小股偷袭。
“不怕。”王守仁淡淡地道。
许进忠面露苦涩:“王教头可知,符南蛇有多少兵力?”
王守仁茫然摇头。
李康叹了一口气:“十万人。”
“……”王守仁。
屯田营只有两千士卒,加上稍微强壮的流民,也不过五千人。
海南属于孤岛,四面环海。
打输了,是没有办法撤军的,唯有与敌人决一死战。
五千人对抗十万人?许进忠在弘治狩猎时,见识过王守仁的厉害。
可再厉害,也不能让一个人打二十个人。
王守仁面色沉重,这才意识到了棘手。
兵力相差二十倍之多,对海南的地形也不熟悉……
“据探子回报,符南蛇在儋州,具体是在何地,还没探查到。
不过,若是黎人大批移动,探子必定会传回来消息。”
李康怕吓到了王守仁,便出声安慰。
夜里,王守仁用清水洗了一遍脸,擦干净手后,准备睡下。
突然,营账外人影幢幢,踏踏的士卒脚步声,略显慌乱。
许进忠冲进大帐中,急道:“符南蛇来了!”
王守仁眉头一挑,忙是走出营帐。
不远处的烽燧台上,燃烧起来,地上火光闪动,模糊的人影在拼杀,嘶吼声打破黑夜的寂静。
第278章 我老许不要老婆
“千户,这次来的黎人太多了,恐怕不用一个时辰,就会冲到这里。”一个百户慌忙跑来。
许进忠看向王守仁,眼中有些期待。
王守仁忙问:“有多少黎人?”
“不下两万人!”
两万黎人?
王守仁心中微微一惊,兵力相差了四倍,转头看向一旁,屯田营的士卒,本就是京营的老弱病残。
不用看也知道,黎人更加凶猛残暴。
许进忠紧张道:“自从符南蛇来后,严大人的合纵连横就不管用了,其他土司,不敢与符南蛇相争。”
迫于符南蛇的威迫,土司还会反过来对付他们。
这才是许进忠顾虑的地方。
“伯安兄,不如先撤退吧,将这些玉米运走。”
留得营地在,不怕没玉米。
“退到何处?”王守仁摇摇头,片刻之间,他思考了许多。
海南多荒野从林,不方便行军,几千人走在荒野中,很容易留下痕迹,黎人很快就能追踪上来。
并且,这里才是屯田营士卒更熟悉的地方。
“教头大人还想与黎人一战不成?”惊慌之下,许进忠有些慌了方寸。
王守仁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这里可有战鼓和铜盆?”
“有!”
王守仁看到一旁的玉米秸秆,命人将玉米秸秆立起来,做成稻草人。
随后,对着一旁不能战斗的流民道:
“你们拿着战鼓和铜盆,以军鼓敲之,铜盆发出兵器声。
并且要大喊:京城王守仁带五万京军,前来剿匪!”
流民们听懂了,快速跑到玉米地里,立起玉米杆。
许进忠狐疑问:“黎人能信吗?”
“攻心为上!”王守仁淡定道。
人和玉米杆混合在一起,站成方阵,那些不能战斗的流民,大声呐喊。
黑暗中从远处看,还真像是一支军队。
“这样就能吓走黎人?”李康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套路。
光打雷,不下雨?
行军打仗,哪有这么打的……
王守仁却当即道:“给我一把弓。”
他看出来了,黎人虽然多,但是有一个缺陷,就是没有精良的装备。
“你们去守住营门,别让黎人冲进来。”
屯田营圈地的范围很大,有一半自制的树栅,还有一半是天然的防线。
许进忠没有了主意,现在只能听王守仁的,期盼王守仁能像弘治校阅带他们打败边军一样,带他们打败黎人。
“王大人,我不是怀疑你要逃跑,你背着弓要去哪儿……”
“斩杀峒首!”
王守仁不知道符南蛇有没有来,背着弓,冲进乱军之中,爬上野地里的烽燧高台。
许进忠有些诧异,王教头跟猴似的,窜地一下上了高台。
他丝毫不怀疑这书生的箭术。
在京营时,就没人能射过他。
“兄弟们,你们可别死了,我老许不要老婆。”许进忠红着脸大喊。
“啐!”
“呸!”
百户和亲军暗啐许进忠一口,提着刀,杀进敌军中,借着营门前狭窄的地势,还能守一守。
王守仁爬上烽燧高台,偷偷注视着下方,黎人穿的衣服大同小异,又是在夜里,分辨不出来,谁是峒首。
“难道不在此处?”
他下了一座烽燧高台,又爬上另一座。
终于,在乱军之后,看见四个人,他们穿着与普通黎人没区别。
但,他们都骑着马!
海南的马,乃是从广东等地海运过来,价格高昂,只有峒首才骑得起。
“四个?”王守仁咬着大拇指,有些犯愁了。
峒首只有一个,远处却有四个人,若是射中其他人,真正的峒首必定会掉头就跑。
要如何辨别……
慎重起见,他没有贸然出箭。
坐在烽燧台上,看了一会儿,发现四人中有一人,只看着前方,而其余三人四处张望,十分警惕。
显然,其余三人是保护主人的扈从。
王守仁拉满弓,朝着那峒首,手指轻轻勾在弦上。
嗖地一声!
一支不知道从什么方向飞来的利箭,洞穿了峒首的胸口,其余三人还没发觉。
王守仁脸色冷然,拉起弓无间隙又射出一箭!
噗地一声。
峒首栽倒下马时,一旁的扈从才发觉,主子身上插着两箭,倒在地上疯狂吐血。
扈从想去拉,一支冷箭又射了出来,又倒下一人。
王守仁接着又射出两箭,两个扈从也死了。
黎人大军步步逼近,冲进了营门中,朝营房冲去。
“快喊,你们峒首已被王守仁斩于马下!”
王守仁朝着流民大喊,流民们纷纷改口。
黎人冲进营门,看见到处都是“人影”,军鼓大鸣,听见峒首被杀,有些狐疑。
不知谁喊了一句:峒首真的被杀了。
回过头,只见有一人用长矛将峒首撑起来,吓得方寸大乱,四处溃逃。
藏着玉米地里嘶喊的流民,看见黎人冲进来,还以为要死了,吓得声音都颤抖了。
李康看见大批的黎人冲进来,也以为要完了。
可是当他们惊慌的时候,黎人突然丢掉兵器,抱头鼠窜。
???
流民们面面相觑,像是娶的丑媳妇,忽然变成天仙一般,这种事虽然日思夜想,一旦成真了,叫他们如何相信?
“伯安兄!一定是伯安兄!”
李康大笑出来,劫后余生的庆幸。
黎人这样就被吓退了,莫不是傻子?
许进忠想不到还能这么玩,此刻,只想给王守仁恭恭敬敬地磕一个响头,喊他一声爷爷……
能在两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仍面不改色,以诡道兵法,击溃黎人。
恐怕,只有王越和英国公等久经沙场的老将能做到了。
可王守仁,还是个孩子啊……
“快,将伤员扶回营房中,其余人跟我来。”王守仁面色如常。
天一亮,就会被黎人发现,站在苞米地里的五万人,有四万九千,都是假人。
“教头大人,你要如何做?”许进忠也知道,现在不是修葺的时候。
“搭营房!堆土灶,越多越好!”王守仁道。
用不了几日,黎人一定会派探子来,若到时候没把五万人的营房搭起来。
他们势必会再次进攻。
李康连忙去安排伤员。
许进忠带人搭建营房,他们屯田营的士卒,最拿手的就是干土木。
“要给老高兄写封信,请乞朝廷,调动周围的卫所以及广东的兵力,为屯田营所用。”
王守仁回到营房,洗了一把脸,把纸抽出来。
笔悬空半天,也没落下。
“老高兄是个慎重的人,要如何让他相信,这封是我亲笔所写?”
王守仁咬着大拇指,苦思冥想了近半个时辰。
有了!
他决定先写一封信回家,让老爷子王天叙把那玉轴圣旨,送到严府。
到时候老高兄必定会这样推演:玉轴圣旨只有王守仁才知道藏在哪儿,必定是他无疑了。
嗯,就是这样……
王守仁奋笔疾书,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写下了两封信。
走船太慢,他还专门为送信的人制定了一条路线。
先渡海到广东,上了岸再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写好信,命人迅速送去琼州府衙门安排。
……
京城,严府。
严成锦进宫时看见了王华,“王大人好啊。”
王华看见严成锦,有些不喜,若不是此子,我儿也不会去南海那流放之地。
“本官不好。”
王华冷哼一声,气咻咻地走开了。
“伯安兄,恐怕到海南了,若下官猜得不错,此次回来,伯安有两成可能,会封官,甚至……封爵。”
真能吹!王华回过头冷笑道:“你怎么不说我儿成圣了呢!”
第279章 和老高有个约定
严成锦猜测,王守仁和符南蛇碰上了。
只是京城和海南离得太远,一时半会儿,消息到不了京城。
“老高,良乡的理科又要开考了吧?”朱厚照喜滋滋地问。
“殿下又想参加?”严成锦略带警告:“忘了上次在考场被杨师傅抓出去?殿下就别去捣乱了。
这次考试,关乎许多人考科举的名额。”
秋闱将近了,良乡的工程师中,只有谢丕能参加。
谢丕进入良乡的理学之前,就考过了小三元,可以参加乡试。
而其他的胥吏子弟,还要从县学开始考。
但成为良乡工程师就能参加科举的事,传遍了大明,天下那些文吏的子弟,纷纷来良乡求学。
“本宫听说,张贤去了荆襄,无人监考,就让本宫来当考官吧?本宫还没当过考官呢。”朱厚照手舞足蹈道。
“臣什么也不知道。”
朱厚照灵机一动,老高这么说,就是默认了。
严成锦快步回到都察院,他出一套考题,然后宋景再出一套考题。
试卷交给王不岁印制。
弘治十四年六月二十,良乡有考试前紧张的气氛,许多胥吏子弟早早就不远千里,背着竹箱来到良乡。
只为了争得参加科举的名额。
如今终于开考了,胥吏子弟们喜极而泣,他的祖辈都是文吏,能读书写字,颇有才学,无奈却不能参加科举。
他们个个都信心满满,相比于流民的子弟,更有优势。
“冯安兄学得好,还请照拂一二。”
“这次理科的名额,必有冯安兄一位。”
几个胥吏子弟对一人十分推崇,这人就是冯安,他来自浙江余姚,半年前就来到了良乡。
上一次没有考上,这次头悬梁锥刺股,关门在草房中学了几个月,有了很大长进。
有人是为了参加科举,也有人是为了当上工程师,领良乡工坊每月发的三两银子。
宋景在良乡已经成了传奇。
每个月领一百两银子,成为了良乡所有平头百姓的楷模。
甚至连良乡士绅的子弟,也觊觎宋景的工钱,想考良乡的工程师。
“小宋师傅,这次的试题,难不难?”谢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上一次落榜了,没考上,与工程师的月薪失之交臂,极不甘心。
“谢会长。”宋景微微躬身行礼:“这是大人出的题,我也不知深浅。”
钟声响起,考生开始搜身入场。
衙役站在考场各个角落,同上次一样,背对着背,监督考生。
考生做好后,朱厚照喜滋滋地抱着试卷,走进考场中。
“本……本工程师头一回监考,你们随便作弊。”
台下一片哗然。
宋景满脑黑线,在一旁偷偷提醒道:“不对,殿下,是不能作弊!”
朱厚照意识到不对,眼珠子一动,连忙更正:“别吵,是不能作弊,哼!本宫只是试探一下,你们还真把书拿出来了?那个,还有那个!对,没错,就是你们,来人,给本工程师拖出去!”
那几个喜滋滋把书掏出来的人懵逼了。
这厮绝对是作弊的高手,否则岂会用如此高明的手段,诱引我等上当。
宋景暗自佩服,殿下聪明,抓了好几个漏网之鱼。
朱厚照拍拍手,笑道:“快,把试卷发下去。”
衙役们把试卷分发下去,谢玉望着朱厚照觉得有点奇怪,小朱秀才明明没考上工程师,怎么就成了工程师了。
有交易!
这考试,到底算不算数?
“还是先答题吧,这次一定能考上。”谢玉精通算学,写数学的卷子不在话下。
唯独把他难住的,是化学。
这是一门刚兴起的学科,经常听得云里雾里的。
朱厚照春风得意坐在高台之上,极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当考官。
台下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甲排第十六个考生,拖出去。”
“饶命啊,我没有作弊!”
“丙排第六个考生,拖出去。”
“饶……饶命。”
这些家伙,明明作弊了,还敢狡辩,真是无耻之极。
本宫专业作弊七年,最好的成绩,可以瞒过当朝大学士李东阳,竟还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朱厚照感觉被侮辱了一般。
“小宋师傅,果然搜出了纸条。”衙役禀报。
严成锦吩咐,考场一切皆由宋景负责。
所以,衙役来向宋景禀报。
宋景微微一惊,还以为朱厚照是恶作剧,没想到真是作弊。
“不用太惊讶,本宫作弊的时候,还是个孩子。”
言外之意,本宫四岁就开始作弊了。
朱厚照一番疯狂抓人之下,再无人敢有小动作,全都老老实实写卷子。
京城,严府。
严成锦拿出两斤枸杞给汪机:“这是本官的心爱之物,赠予汪兄,还望日后有难时,汪兄出手相助。”
“谢大人大恩!”
汪机微微有些感动,他自科举落榜之后,就跟着父亲学医,走南行北,与人极少有交情。
和严成锦如此深交,倒是头一次。
“走吧,送送汪大人。”
严成锦吩咐何能,把汪机送出城。
便准备起身,前往良乡看一看,今日是良乡理科的考试了啊。
……
海南,
王守仁连夜让人搭建营房,遍布营地中的空地。
他还命屯田营的士卒,如军中一般,十二人一队,在军营来回巡逻。
“王大人,在军营外抓了一个黎人探子。”
“把他放了。”王守仁道:“本官的意图,就是让他回去通风报信。”
说完,他便走到玉米地,去看这土有什么不同。
京城的土一年只能种一次,海南的土一年能种三次,真是神奇。
许进忠见他不仅不慢,便觉得着急,“教头大人,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识破的。
我等该如何破局?”
王守仁蹲在地上,吐出一个字:“等。”
“等?等什么?”
“等老高兄看到本官的信。”
王守仁要用兵,就必须得到兵部的调令,许进忠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京城离海南隔海又隔山……
从天津卫坐船来,至少要月余时间。
“教头,两个月恐怕……”
“不用等两个月,只要估摸着老高兄看到信,咱们就可以起兵。”
许进忠有点搞不明,旨意没来就能调兵?
王守仁继续道:“不可以,但,本官和老高兄有个约定。”
许进忠和李康再怎么问,王守仁就是不说,蹲在地上看那团黑土,一蹲就是半天。
“大人,学生找到符南蛇了。”海瀚匆忙跑进军营。
一个月前,许进忠派海瀚去找符南蛇的下落,他是回人,算得上是土司,不容易被发现。
“在哪里?”沉默了许久的王守仁,终于站了起来。
“在儋州的七坊峒。”
王守仁什么也没带,就骑上马道:“带我去看看。”
单枪匹马就敢闯十万人的敌寨?
“本千户也去。”许进忠很仗义道。
“不可,这几日还需许千户守住营地,千万别让黎人发现。”
第280章 有啥不一样
王守仁骑着马,跟着海瀚前往儋州的七坊峒。
为了更好的装成黎人,一路上的几日,他跟海瀚学了土司的话。
突然发现了土司话有意思,变成由衷想要学习。
“大人学得真快。”
“你觉得本官说得像吗?”
“嗯!像极了!”
海瀚发现,只要说三遍,王守仁就找到了规律,跟土司侃大山完全没问题。
“大人,七坊峒十分凶险,应该多带一些官兵的。”海瀚担忧道。
王守仁浑不在意:“人多碍眼,万一被发现,我一个人跑起来轻松。”
在路上,王守仁暗自观察海南的风土人情。
岛上不仅缺马,也缺铁具,海南的岛民多捕鱼为生,因为捕鱼的工具,可以硝尖竹木而得,随处可取。
琼州府与广东省遥遥相对。
从广东来的商人,多会在琼州府的港口登陆,百姓能用鱼虾换些银子。
越往儋州的方向,反倒愈发荒凉。
“老高兄说要开垦这个海南岛,全都种玉米和稻谷,得有多少亩?”王守仁喃喃一句。
海瀚下意识摇头:“学生也不知道,家里不种田。”
一来没铁具,二来也不懂耕种的知识。
王守仁笑了笑,加快了行进速度,用了一日时间到了儋州府。
剩下的路只能靠双脚,骑马会引起黎人的怀疑。
两天过后,七坊峒。
王守仁发现这里正在过节,家家户户焚香祭奠,有打扮奇怪的人在跳舞。
人山人海。
海瀚小声道:“今日鬼节起斋,那人就是符南蛇。”
王守仁看见场地中央,一个精壯的铁汉手持丝皮棍,在场中来回蹦跳,似乎进行仪式。
值得一提的是,他身边有一条大蛇。
虎皮一样的花斑纹路,不停吞吐蛇信。
只见,符南蛇骑在那大蛇上,高呼:“吾乃南蛇王,下凡救苍生。”
周围一片欢呼,群情激愤,敲锣打鼓。
王守仁沉思片刻,举起手:“我不信,你如何证明?”
“???”符南蛇有点懵了。
这个书生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双眼无神,脸色白嫩,一看就没吃过生活的苦。
海瀚惊得手心直冒冷汗,呆滞地望着王守仁,你是奸细啊!你怕不是忘了?
“你叫什么?”符南蛇冷声问。
“王伯安!”
“可敢上来摸一摸这头蛇神?”
“有何不敢!”
王守仁大步走出人群,海瀚拉不住他,只好由他走过去。
周围一片惊恐声,目光落在这个鲜嫩的书生身上。
蛇神吃生肉,三天就要吃掉一头牛的量。
除了符南蛇,没有人敢摸蛇神。
“这个书生长得白嫩,一定很对蛇神的胃口吧?”
“看,蛇神动了!”
瞧见王守仁走过去后,大蛇慢慢抬起头,冰冷的双目注视着他,吸溜着蛇信。
王守仁是害怕的,但他还记得老高兄说过,知行合一。
符南蛇是不是蛇神,他不知道。
“摸了这条大蛇,我就是蛇神?”
符南蛇有些生气了:“蛇神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你以能驭蛇,而自称为蛇神,为何我能驭蛇却不可?”王守仁问。
伸出手摸向蛇头,令人意外的是,蟒蛇竟没有咬他。
“你起斋之前,就先将它喂饱,所以它一动不想动,任凭你在旁边喧闹,百姓才被误解了。”
王守仁有条不紊地说完,望着周围的百姓。
黎人之所以受符南蛇蛊惑,是因蛇神的身份。
若能不动兵刃,而解海南之乱,再好不过。
符南蛇觉得这书生的身份不简单,要不是他说着一口土司的话,早就将他毒打一顿了。
周围义愤填膺,有些厌恶王守仁打断起斋。
“起斋结束之后,前往琼州府,攻打京军!”符南蛇大呼:“据探子回报,那里有大片的粮食,抢了就是我等的!”
一片欢呼声响起,周围载歌载舞。
王守仁摇摇头,这些人对符南蛇深信不疑,只能兵戎相见了。
他倒是想过在这里杀了符南蛇,只怕也走不掉。
“大人怎么办?他们要攻打营地了。”海瀚担忧地道。
王守仁点点头:“先回去吧!”
这次也不算白来,至少认住了符南蛇此人。
起斋结束还有几日时间,王守仁火速赶回营地,对着许进忠道:“几日之后,符南山将会率十万大军攻来!”
许进忠嘴角狠狠一抽。
………
良乡理科的考试结果,出来了。
总共录取了十三人,比上一回多了七人。
几个胥吏子弟喜极而泣,争取到了科举的名额,他们就能像其他书生一样,参加科举。
严成锦回到府中,收到了王守仁的信。
“这是谁送回来的?”
锦衣卫忙是禀告:“八百里急奏传回京中。”
正在这时,何能走过来道:“少爷,外头有个老头叫王天叙,说要见您。”
“让他进来。”
严成锦有点好奇,王天叙来府上做什么?
王天叙柱着竹棍走进府中,四处打量着这座府邸,真是够破的。
嘟哝几句,走进严府中。
“你就是我乖孙的同年?”王天叙乐呵呵地问。
严成锦在午门外见过,还揍王华来着,斯文起来,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微微拱手,疑惑:“正是,不知老先生到访有何事?”
“乖孙让老朽带一物来见你。”王天叙从袖口里掏出玉轴圣旨:“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他让老朽来,老朽就来了。”
他与王守仁约定之事,事关重大。
定然是怕他不信,伯安才让他大父把玉轴圣旨带来。
严成锦打开信,脸色微微一动。
符南蛇聚众十万人在意料之中,但被抢了两千石玉米,倒是有点意外。
“有劳王老先生,本官要进宫一趟,失陪了!”
严成锦火速坐着轿子进宫。
……
奉天殿,
弘治皇帝在批阅疏奏,刚与六部大臣,商讨今年科举主考官一事,众臣还没离去。
这时,锦衣卫送来一份疏奏,弘治皇帝眉头越皱越深,马文升问:“陛下,可是有事?”
“海南儋州,黎人爆发了叛乱!”弘治皇帝道。
秦紘不以为意:“土司不足为惧,让衙门剿灭就是。”
“有十万人!”弘治皇帝面色冷峻。
嘶……
六部大臣们心口发凉,十万人,岂不是整个岛都反了?
“陛下,严成锦求见!”
“让他进来。”
严成锦快步走进大殿,弘治皇帝手里捏着急奏,面色忧愁,想必是知道了。
“陛下,臣收到王守仁的书信,海南黎人反叛。”
“朕已经知道了。”弘治皇帝看向秦紘:“兵部以为,如何平叛?”
“臣总督两广时,大致知晓在广东的兵力,大致有十万人。”秦紘道。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抬头望着弘治皇帝:“陛下,恐怕来不及了,还请陛下允许,王守仁在海南招兵买马。”
大明律,私自招兵买马,视同造反。
想要招募民兵,必须得朝廷同意。
王守仁离开京城时,他便留了一手,见到海南的疏奏,就向弘治皇帝禀报。
“就算陛下同意,旨意传到海南,同样也要大半月,有啥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不满陛下,臣早已与王守仁约定好。”
出发之前,你就知道黎人会叛乱?
弘治皇帝等人望着严成锦,微微张着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还真是不一样。”李东阳道:“臣猜,恐怕此时王守仁已经开始招兵了吧?”
第281章 挑战失败
秦紘略微有些不爽,严成锦此次又插手了兵部的事,他这兵部尚书,当得毫无存在感。
“听严大人的意思,似乎王守仁离京时,就约定好了?严成锦!你如何知道黎人会叛乱!”
严成锦注意到秦紘有些隐怒。
屡次插手兵部的事,与秦紘有间隙再所难免。
若将谏言的主动权交到兵部手上。
以兵部的做法,定会在朝廷挑选一人前去平叛,但挑谁,都不如王守仁。
秦紘等人不知王守仁在军事上的才能,只认朝廷那些武将,冒然派其他人去,反而害了朝廷。
严成锦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这不难猜测,海南百姓以猎鱼为生,见了屯田营的粮食,自然会抢掠。”
历史上,符南蛇起义动静不下于米鲁,他早就知道了。
李东阳颔首点头。
此子一向慎重惯了,多做一手防范,倒没什么奇怪的。
弘治皇帝脸色不变,却更关心王守仁能不能平乱。
临时招的普通百姓,定然不如士卒。
“连靡费也不用拨?”
“屯田营在海南耕种,本来就有许多粮食。”严成锦细细分析。
弘治皇帝想起王守仁在校场的表现,目光还是有些狐疑:“王卿家想必来不及操练吧?如此草草上阵,能胜就在海南的黎人?”
像前朝的大藤峡之乱和前些年的米鲁之乱,朝廷损兵折将数万人,才将其剿灭。
所以,土司暴乱在弘治皇帝眼中,是极为棘手的事情。
“臣心中也没底,不知王守仁能否平叛。”
严成锦只有三成把握,再多就不慎重了。
王守仁平叛宁王之乱,也是以招募民兵的形式,获得兵力。
但那时的王阳明心学大成,忽悠人有一套。
而眼下,王守仁不过是刚进新手村的弱鸡,正准备开始练级。
“还请陛下允许,王守仁在海南招募兵马,以平黎人之乱。”
严成锦猜测,此时王守仁应当已经在招兵买马。
万一陛下不许,这就是谋逆的大罪。
刘健看向弘治皇帝,眼神担忧:“不可,海南以黎人为主,私募兵马又无兵备,此例一开,西南的巡抚和东南剿匪的钦差,岂不也可以抗匪的名义,招募私兵?”
马文升和秦紘跪在地上,嘴里嚷嚷着反对。
弘治皇帝微微点头,道:“王卿家身单力薄,还是派广东水师前往海南平乱吧,秦卿家以为谁合适?”
严成锦心头难受,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等旨意传到广东,屯田营的人头七都过了,王守仁不会坐以待毙,此时,必定已经招募私兵了。
得不到陛下的首肯,就是谋反!
守仁啊,为兄对不住你……
陛下他不同意啊。
秦紘心中微微一喜,道:“兵部左侍郎,左宗彝。”
“嗯,传旨吧。”弘治皇帝对着萧敬道。
严成锦还有第二套挽救方案:“陛下,臣还有一事需禀明,若平叛之后,海南的黎人如何处置?”
大藤峡之乱,韩雍几乎把土司全杀了,只留一些土司带回宫中当奴婢。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弘治皇帝的母亲纪氏。
若像平大藤峡时一样,将黎人全杀了,海南土著全部消失,相当于灭岛。
弘治皇帝低头沉思,倒没想过如何处置。
“不如教会他们耕种?海南土地肥沃,缺少耕种的力役,有黎人耕种,日后的夏税秋粮,定不输南直隶。”
提到夏税秋粮,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眼中放光,尤其是韩文,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恨不得现在就想知道。
严成锦见时机正好,忙道:“请萧公公拿出海南的舆图。”
片刻之后,萧敬把舆图拿来,几个太监一同摊开。
严成锦指着舆图:“如今只开垦出琼州府一小块,若有海南黎人,明年定能将海南的荒地,全部开垦出来。”
一人叛乱,全家升天。
符南蛇叛乱是死罪,等于将黎人们推向深渊,不论妻儿幼寡,全部当杀。
黎人能开荒,等于变相救了老弱妇孺一命。
也救了王守仁一命。
严成锦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高尚……
“叛贼之子,日后还是叛贼,如何能留?”秦紘皱眉。
斩草不除根,日后吹又生。
马文升颔首点头,道:“韩雍平大藤峡之后,广西再无叛乱,虽然对土司残忍一些,却行之有效。”
黎乱屡剿不止,海南与大明相隔甚远,一旦爆发了黎乱,朝廷未必知道。
清灭所有反叛的土司,是最好的办法。
“若是官逼民反呢?”严成锦清楚,符南蛇暴乱不是想当土皇帝。
而是海南的官吏像果汁机一样,压榨技能火力全开,海南黎人活不下去了。
弘治皇帝面色郑重:“这不过是严卿家的猜测,朕相信,海南的官吏还是清明的。”
“陛下,恐怕你要被打成胖子……”严成锦再没多说什么。
弘治皇帝命萧敬拟旨,立即送去广东,出兵平海南之乱。
回到府上,
严成锦命人把冰镇的西瓜拿出来,天有些热了,要吃些西瓜解解暑。
健身达人李兆先到府上拜访,常常蹭他的西瓜。
“大人,学生接下来的训练计划?”
按照训练计划坚持几个月,再加上汪机开的食疗,李兆先如今判若两人。
高大了一些,举手投足之间,极有力量。
甚至长得有些……
健壮。
“跑半马吧。”
李兆先有些疑惑:“何为半马?”
严成锦画出京城的街道,再将路线规划出来,写明了圈数,将图交给了李兆先。
“清娥近日可好?”
李兆先笑道:“大人不妨去府上看看,我娘也喜欢大人,就是父亲……”
“你爹的痔病怎样了,治不治?”严成锦想从李东阳的病做突破口。
李兆先惭愧道:“父亲掩饰得很好,学生怎么问,父亲也不回答,想来是羞于启齿,话说,如此隐秘的事,严大人如何知道……”
史书说的,再加上本官的种种推测,就知道了。
严成锦叹了一口:“秋闱近了,好好准备秋闱吧。”
“学生一定可以夺得顺天府的解元!”
不好意思,顺天府的解元不是你,是谢丕……
至于你,史书里没考试就挂壁了。
严成锦面露沉思之色。
若是将题目透露给未来的大舅子,倒是有可能打败谢丕,夺得解元……
可是如此做,会不会被李东阳怀疑?
李东阳得知他押中考题,说不定还会将他旧的试卷翻出来。
慎重起见,严成锦决定还是不透露给他了。
……
王府,
晚膳,王华夹起一块红烧肉,望着老爹,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爹,听下人说,你今日去严府了?”
王天叙老眼一瞪,吓得王华低着头,筷子上的肉都掉了。
“你还不许我去严府?”
“不是,儿就是好奇想问问,你又不认识严成锦,去哪里作什么?”王华鼓足勇气道。
王天叙不敢说,低着头吃饭,玉轴圣旨落款是太子,他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爹?你这两日有空,就去灵觉寺上上香吧?”王华惆怅道:“这两日,我眼皮跳得厉害。”
听说海南十万黎人暴乱,他不敢跟老爷子说。
夜里睡不着,一天天的在等朝廷的疏奏。
只能强忍着。
第282章 你又坑本宫!
海南,
王守仁许以承诺,加入平叛大军,每户可获得土地和粮种。
短短三日,就招募到了三万汉人。
汉人和黎人的积怨,素来已久。
从宋朝开始,就有汉人从广西和广东等蛮荒之地,迁徙到海南长居。
占用了土地、海鱼和贸易。
黎人是海南的土著,自然不喜。
王守仁传令号召,汉人纷纷响应。
许进忠却担惊受怕:“教头大人,私自招募兵马,会视为谋反,可不止杀头那么简单,要诛九族的!”
“伯安兄,此举实在太过冲动一些,若是老高兄在此,定不会这么干。”李康叹息。
就是老高让我这么干的!
咱俩约定好,若黎人叛乱,他就招募百姓平叛,而老高兄则负责说服陛下降旨。
“老高兄相信我,我也相信老高兄!”
王守仁信誓旦旦。
“没有时间操练了,也没有兵备,教头想如何打?”
尽管大明的铁器越来越多,可海南是一座孤岛。
岛上没有冶铁的铁厂,广东的商船一月才来几次,每次运载的货物有限。
所以,在海南上极难看到铁具。
全是木具。
“千户,手下的人给你编了一件竹子铠甲。”亲兵喜道。
许进忠道:“给教头大人吧。”
王守仁摇摇头:“康乐兄穿着吧,我无事。”
命流民们将粮食押送到琼州衙门,王守仁决定带士卒前往儋州,与符南蛇一战。
许进忠想不明白,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应该避而不战才对。
固守屯田营,做一些陷阱,等符南蛇攻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人,咱们真要去迎敌?”
“本官之前去儋州,除了见符南蛇,便是查看黎人的粮草,黎人并无军粮,若等他们一路北上才麻烦。”
王守仁去儋州一趟,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考察了许多。
从黎人的军粮,以及北上的路线,都极为熟悉。
若他猜得不错,符南蛇举办斋会的目的,就是以蛇神的名义,向百姓要粮。
王守仁带兵北下,一日之后,便听探子回报:“叛军攻破了安海,按察司的人,被围困称鸡岭!请教头派人救援。”
几天前,王守仁曾经劝按察司的佥事方良永,与他一同出兵。
但方良永觉得土司不足为惧,自己带兵去围剿,结果落荒而逃。
“救不了。”
许进忠摇头,这里离称鸡岭还有两日。
骑马当然快,但三万人,有马的人还不足三十个。
行军速度慢了许多。
王守仁道:“本官先骑马赶去,你们一日之后赶到,与黎人决战!”
“伯安兄,你一人去……”李康担忧。
“我自会守到明天落日时,你们到了后袭击后方,烧掉粮草,不必死战。”王守仁道。
许进忠也不知道说啥,只能加快行军速度,尽量跟上王守仁。
王守仁一路疾策,在半夜时分,才赶到称鸡岭。
皎白的月光下,目之所及,伏尸遍野,在七月闷热的天气下,散发着异臭。
他看见了黎人的营地,夜半极为热闹,想来应该是打算半夜攻山。
幸亏他赶来了。
绕过了山脚,前往山顶。
称山岭不算高,只有二十多丈。
古书参天,悬崖险壁,上山有三条路,其中两条极为险峻,不合适大军进发。
唯独还剩一条路,这条路必定是方良永死守的地方。
方良永倒是选了一个好地方,易守难攻。
王守仁顺着山路快速攀登,很快便来到一处窄口,横着木刺。
“吾乃王守仁,快去禀报!”
黑暗中,一窜细碎的脚步声,宛如踩到树叶上发出来的,不一会儿,便亮起了火把。
举着火把的人,正是前几日见过的方良永。
此时,方良永悔不当初,声音带着哭腔:“王守仁,本官当初听你的就好了!”
这次带来的士卒,被斩杀了两千七百多人。
他们剩下的几百人,逃到了称鸡山上。
什么叫绝望?
对于方良永来说,即便下得了山,也逃不掉,海南是一座封闭的孤岛,到处都黎人。
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
这就是绝望……
王守仁看了眼身后,平静道:“先放我过去吧。”
方良永哭哭唧唧地移开横木,差点没抱住王守仁,求安慰,对他说,王守仁的出现就是英雄降临。
他们在山上呆了一日,口粮吃光了就挖树根,每个人身上肮脏不堪。
见到王守仁如此干净,忍不住想要抱一下。
“不要哭了,黎人一会儿就会攻城!”
方良永等人慌了,王守仁继续道:“去找一些山木和山石来!”
其他两条路险峻,不难守,一夫当关,便可万夫莫开。
唯独这一条路,只要死守住,黎人就上不来。
方良永命人搬来石头,不一会儿,果然听到密集的脚步声,黎人上山了!
“王守仁怎么办?黎人上山了!”
王守仁脾气好,此刻也忍不住一脚踹过去,才让方良永安静下来,不至于扰乱军心。
周围的士卒见此人不慌不乱,顿时找了主心骨。
“守住这个口,黎人再多也上不来。”
王守仁怕他们被黎人吓得连仗都不会打了。
黎人很快冲到窄口,与明军遥遥相望,却没有着急进攻。
王守仁有点失望,没看见符南蛇,或许藏在后头。
擒贼先擒王计划,失败……
如今才寅时,要守到明日的黄昏,还有一天。
“如果是老高兄在此,会如何做呢?”
王守仁迅速切换到严成锦的思考模式。
“大蛇!是蛇神!”
明军一片慌乱,只见虎皮花斑似的长蛇,在草丛中隐隐若现,往窄口爬来。
王守仁观察细微,发现了关键之处。
“拿弓来!”
片刻之后,拉满了弓,朝那大蛇射去,顿时窜出来两个人。
没错,这大蛇是黎人假扮的。
符南蛇果然诡计多端,若明军信以为真,就丢下窄口逃跑了,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攻下山头。
但王守仁知道,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厮杀,一直到明天黄昏。
唯一的优势就是,明军所持的兵器为刀剑,而黎人拿的是竹木制成的兵器。
…………
京城,
严成锦估摸着,王守仁应该很快就会送回第二封疏奏了。
到时候,必定会提及他招募兵马一事。
慎重起见,先跟朱厚照说一声,这是给王守仁安的其中一张底牌。
“殿下,你的勇士或许要造反了。”
朱厚照不乐意了:“谁如此大胆?!”
“王守仁。”
“你说呆子?”
王守仁格物的时候,傻乎乎的,呃……也可以说可爱,朱厚照喊他呆子,倒是贴切。
“海南黎乱,王守仁未得陛下同意,私自招募兵马,这是造反大罪。”严成锦道。
朱厚照掐着严成锦的脖子,不停摇晃:“你又坑本宫,王守仁是本宫的人,他要造反,岂不是本宫要抢父皇的皇位?”
逻辑鬼才朱厚照……
严成锦翻着白眼,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从东宫离开,他要去安排第二手底牌了。
第283章 晴天霹雳啊
严成锦的下一站,是李府。
私募兵马乃是大罪,王守仁真敢在海南这么干,说出来弘治皇帝可能不信。
第二个能兜住王守仁的人,就是李东阳。
“如老师猜的一样,王守仁真在海南招募了兵马。”严成锦想了想,又道:“学生这次有九成把握。”
李东阳直勾勾地看着他,九成再加两成……
“说来听听看吧。”
严成锦本就不想瞒着,便道:“与学生有关,王守仁出发前,曾与学生商议此事,若爆发黎乱,则招募当地的汉人,这是最快的办法。”
这个家伙看到玉米收成,就想到黎人会来劫掠。
李东阳觉得神奇,想得真是够远的。
“此事本官帮不了,触犯了大明律法,如何徇私?”
严成锦想了想,道:“若王守仁在广东水师到海南前,平定叛乱了呢?”
“不可能!十万黎人叛乱,比贵州的米鲁还多,他招募的私兵,连兵刃都没有……”李东阳摇摇头,只觉得不可能。
王守仁有圣人光环,智慧和谋略远超常人,注定要成为圣人的。
历史上,平定符南蛇起义,花了近一整年的时间。
派兵屡次被剿灭,朝廷不得已增加到十万兵力,拼死之下,才平定了这次叛乱。
“学生与老师打个赌如何?若王守仁先一步平乱,便为他求情。”严成锦道。
“本官自会斟酌。”李东阳这么说,算是答应了。
王守仁真能平定黎乱,为他求情倒无事。
严成锦起身准备离开时,看见了李清娥,两人在议朝事,她不便打扰。
“极少见李小姐穿这样的颜色。”
李清娥寻常多穿天青色的衣裳,今日却换了一身蜜桃粉,气质也浑然一变,楚楚动人。
“香灵说……这样穿会好看一些。”
严成锦觉得,不是谢香灵的衣品出众,而是她穿什么都好看。
“大哥说,爹患了隐疾?”李清娥略微担忧地问。
隐疾不就是看不出来的病吗?
当然不是隐疾,严成锦回头看一眼亭榭,只见李东阳也望着这边,却没有走过来。
估计是李兆先不便启齿,才说是隐疾。
严成锦宽慰道:“并非如你想的那般严重。”
李清娥始终有点担忧,轻声问道:“汪大夫呢?汪大夫是良医,小女想请汪大人为家父瞧病。”
这个……不知道中医能不能治好。
并且,不是汪机不瞧病,是你爹心中有心结啊。
严成锦轻叹一声:“汪机离京了,日后他回京再说吧,不是隐疾,李小姐不用担心了。”
李东阳有三子,老二已入土长眠,所以,对剩下的一双儿女,尤为疼爱。
尤其是李清娥,乃是他与坊间女子所生,却比李兆先更疼爱几分。
严成锦感受到身后的冷光,还有那快速逼近的脚步声,李东阳诧异地声音响起:“清娥,你怎么似要哭了?”
李清娥轻轻摇头:“清娥无事。”
李东阳这功率大灯泡在此,也不方便说什么,严成锦便告辞了。
准备安排第三手底牌。
王府,
王华坐在庭院中,举着书本,奈何从书房搬到静谧的庭院,也看不下去。
“老爷,严成锦来了。”
正好有事要找他,王华便点头吩咐下人,带严成锦过来。
严成锦踏入庭院,王守仁能潜心研究心学,与他是个富二代有极大关系。
吃饱喝足了,才会琢磨温饱以外的东西。
王天叙老爷子,是浙江一带有名的儒商,经营的生意范畴颇广。
王华和王守仁爷俩的俸禄加起来,一年才百余两银子,在京城是买不起房的。
而王华的府邸,却比李东阳的丝毫不差。
全靠老爷子王天叙的家底。
“王大人好啊!”
以他与伯安的交情,是不是要喊一声伯父?
算了,不必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那日家父去你府上做什么?”
王华捋着美髯须,开门见山地问。
“下官今日就是要说此事,伯安兄在海南造反了。”
怕吓到王华,严成锦尽量用么么哒那样轻柔的语气,他发现并没有用。
王华前一刻还身躯挺拔,下一刻,却伸手去扶着书案,好似浑身力气被人榨干了一般。
“你……你不要胡说!”
“海南黎乱,想必大人有所耳闻,等圣旨去到海南,恐怕京营士卒和海南各州县的官吏,早已被屠杀殆尽。
伯安兄立志为生民立命,必定会招募兵马,平定黎乱……”
接下来不用说,王华也能想明白,没有陛下的旨意,私自招募兵马,就是造反啊!
王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你……你赔我一个儿子!”
“下官敢赔,王大人敢要吗?”严成锦一脸认真,丝毫不像开玩笑。
这年头,还有赶着喜当爹的……
王华浑身颤抖指着严成锦,哭得更厉害了。
“王大人别伤心了,伯安兄最大程度减少了朝廷的损失,此举是良策。”严成锦道。
王天叙听到儿子的哭声,从后堂走出来,竹棍戳着地板,没好气问:“你哭什么?”
“爹,你别过来!”王华哭着大喊。
严成锦有点懵然,整得我跟洪水猛兽似的……
王天叙看儿子这样,觉得不对劲,便走了过来,一棍瞧王华的***上,怒斥道:“成何体统!”
王华心下冷笑,若是你知道了,哭得比我还不争气呢!
不过,他却没说出来。
私募兵马,重可诛杀九族,不仅是守仁一人,他们整个王家都赔进去了,他如何能不哭……
看到老爷子后,王华抹干眼泪,强装着自己又行了,微微啜泣:“父亲先回屋里吧。”
王天叙不理他,笑眯眯望着严成锦:“可是为云儿而来?”
严成锦颔首点头,王老爷子还不错。
王守仁能坚持不懈地研究心学,与王天叙的支持,有莫大关系。
“爹先回吧,儿与他有朝事要谈。”王华又劝道。
王天叙点点头,朝事他需要避讳,这是不便打听的,柱着竹棍离开了。
老爷子离开后,严成锦道:“下官与伯安兄约定好,来疏奏就是信号,他招募兵马,下官向陛下请乞。
然而,刘公和马公等人皆不许。”
王华这么一听,顿时明悟了。
严成锦说完便准备告辞,王华是陛下之师,陛下说不定会卖几分面子。
有这三手底牌在,王守仁生存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
东宫,
朱厚照爬到东宫的房梁上,吓得下头的小太监双腿颤抖:“殿下,您快下来吧!”
若是摔个三长两短,他们都别想活命了。
朱厚照充耳不闻,趴在房梁上数银子,这是他卖爆米花和米花糕点攒下的银子。
没错,他准备收拾细软跑路了。
先去良乡躲一躲,等王守仁的事平息后,再回宫。
第284章 只能打九十分
奉天殿,
弘治皇帝坐在御案前阅奏,萧敬困得不行,微微抬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陛下大半日时间,都在阅奏,没人跟他说话的时候,就困得厉害。
“去歇会儿吧。”
萧敬惊得一激灵,忙跪下:“惊扰了陛下,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似乎没听见,继续批阅疏奏,此时,一个小太监悄悄凑到萧敬旁边,有些惊慌失措:“萧公公,殿下收拾细软要逃跑。”
“跑了没?”萧敬瞪大眼睛,也慌了。
那小太监快哭了:“跑了!”
这又是哪一出?他看向弘治皇帝,太子的事,向来不敢多插手。
弘治皇帝还在阅奏,似乎充耳不闻,片刻后,却道:“把他抓回来见朕。”
陛下果然听见了!萧敬急忙应是,去安排东厂把太子抓回来。
半个时辰后,
萧敬带着朱厚照出现在金水桥,朱厚照磨磨蹭蹭不愿走,道:“父皇给您多少月俸?我朱厚照双倍!”
“殿下就别折煞奴婢了,陛下还等着您呢。”萧敬规劝。
萧伴伴武艺很高强,跑定然是跑不了。
朱厚照有些心虚地往前走,鬼鬼祟祟走进奉天殿,无声无息跪在地上,低着头,老老实实道:“父皇,儿臣错了。”
弘治皇帝放下豪笔,抬头望向朱厚照,这孽子背着个行囊,还真离家出走?
“朕对你不好?”
狗皇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三天两头就揍本宫一顿……
朱厚照一脸愤然,看着踱步而来的弘治皇帝,不敢说话。
弘治皇帝觉得事有蹊跷,这孽子竟不顶嘴,皱着眉头:“又闯什么祸了,为何要逃跑啊?”
“王守仁造反了……”
“王守仁造反你跑什么?”
“……”朱厚照。
弘治皇帝一听不对,便继续逼问。
这才知道,原来严成锦在王守仁去海南之前,便约定好了?
“陛下!海南来的急奏。”牟斌从大殿外走进来。
弘治皇帝打开一看,果然如这孽子所说,王守仁在海南招募兵马,离上一封疏奏,不过才六日……
说明王守仁压根没等圣旨过去,就招募兵马了。
“传严成锦!”
牟斌火急火燎,又跑了出去。
严成锦把家里的免死金牌都揣在兜里,又把尚方宝剑放在轿子上,全副“武装”。
对牟斌道:“劳烦牟指挥使,通报王大人和李大人一声。”
“陛下要杀你,你带再多也无用。”牟斌叹息一声。
严成锦却道:“还是有用的。”
轿子停在午门前,严成锦大步走向宫中,陛下要问责的是王守仁。
严格说起来,他不过是早一步,知道王守仁这么干罢了。
到了奉天殿,小太监出来接引,严成锦徐步走进殿中,瞧见朱厚照背着包裹,这厮该不是想要跑路吧?
“是你先坑本宫的。”
朱厚照脸上露出冷笑和得意。
严成锦微微躬身,行礼道:“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阴沉着脸,咬着牙一字一句:“你与王守仁密谋,私募兵马?”
这不能招,招了就有一成的概率会被砍头,虽然弘治皇帝是宽仁的人,但是……
“臣事先知晓此事,私募兵马,却非臣的主意。”
去海南前,严成锦问了王守仁一个问题:若岛上爆发黎乱,你无兵无将,伯安兄当如何处理?
王守仁的答案,只能打九十分:
“招募兵马,尽快平定暴乱。”
严成锦跟牟斌打听过那急报,对海南的形势,了解几分。
“符南蛇斩杀了儋州知府,占领了整个儋州,等圣旨到广东,只怕水师还没渡江,海南便落入黎人之手了。
毕竟,海南黎人有三州十县。”
弘治皇帝厉声道:“他王守仁招募的私兵,就能平息黎乱?那还要朝廷做什么!”
严成锦知道,陛下不信王守仁能靠临时收编贩夫走卒,能对抗黎人。
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
虽说与宁王叛乱,有相同之处,但也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陛下,李大人求见。”
“陛下,王大人也来了。”
弘治皇帝袖子一挥,有些隐怒:“让他们进来。”
李东阳和王华走进奉天殿,两人跪在地上,齐声行礼,瞧见陛下脸色阴翳,心中一紧。
“陛下,若王守仁能平定黎乱,未尝不可。”
“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弘治皇帝长叹一口气,自从京营舞弊案后,他反思自身,暗暗发誓,日后必定严明律法。
“私募兵马是大罪,朕若宽宥了他,如何向藩王做表率?”
严成锦道:“若王守仁能平定黎乱,还请陛下准许他,功过相抵。”
弘治皇帝看着李东阳和王华,有些心软了,王华毕竟是他的老师,他能体会丧子之痛。
“若是不能呢?”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免死金牌,解下尚方宝剑,“这些都还给陛下,还请陛下饶王守仁一命。”
老夫看错你了……王华忍不住老泪纵横,有一点感动。
“求父皇饶王守仁一命。”朱厚照跟着喊。
弘治皇帝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有些嫌弃:“收着吧,若王守仁能平定乱军,再议不迟。”
严成锦知道陛下心软了,连忙跪在地上谢恩。
王华磕了一个响头,才微微站起来。
朱厚照拍拍膝盖,准备跟严成锦走出奉天殿,却被弘治皇帝叫住了:“包裹里的是什么?”
“儿臣收拾的一些衣服。”朱厚照道。
“打开看看!”
弘治皇帝示意一旁的萧敬,只见萧敬眼疾手快,伸手一摘,便将包裹取走了。
打开一看,白花花的银子和几本兵书。
“父皇,儿臣可以走了吗?”
朱厚照紧张兮兮地抱着包裹。
真没出息,弘治皇帝摆摆手:“走吧。”
朱厚照赶紧溜出奉天殿,等他走远后,弘治皇帝才对着萧敬道:“日后东宫的月例,再加十两银子。”
萧敬感慨,如今国库充盈了,陛下也大方了。
走出奉天殿后,三人一同前往午门。
王华心事重重,李东阳安慰道:“德华兄不必优心,相信很快就会传来消息了。”
战况一有变动,便会传回消息。
如今只过去了五天,打仗没有一年几载,如何能结束?
王华摇摇头,似乎苍老了几岁。
严成锦不打算安慰他,这个时候,越是需要一个人静静,强行安慰,反而适得其反。
京城安宁了几日,又传来海南的消息。
不过,倒不是王守仁的,而是巡检司送回来的,斩杀了两千七百多人。
朝廷上下皆惊,这才意识到黎人厉害。
这样一来,更不觉得王守仁能赢了。
第285章 渊鱼丛雀
王守仁依靠着怪石小憩一会儿。
黎人攻打了一夜,幸亏早准备了大石和巨木,从山上滚下,让黎人损失惨重。
符南蛇想将他们困死在山上,守住道口,暂时退兵了。
”守仁,接下来该如何?“
方良永惊魂未定,完全听从王守仁的。
黎人就算攻不上来,困也能把他们饿死。
称鸡岭是一座独峰,四周乃悬崖峭壁,想下去只有前面一条路,被黎人守住了。
一旁疲倦不堪的士卒也围过来,齐刷刷看着王守仁。
“让我睡会儿,睡醒了再说。“王守仁既是在休息,也是在思考。
山上没有吃食,他倒还好,只饿了一夜,士卒们已经饿了两日,连巨石都抬不动了。
山上能搬动的巨木和大石,都已用光。
方良玉额头满是黑线,你怎么睡得着的?
片刻之后,王守仁又睁开清澈的眼睛:“不守了,从另外一条险道下山。”
另一条下山的险道,在称鸡山的背面,无比险峻,压根不能称之为路。
崖风呼啸不断,能把人刮走。
方良玉吓傻了,双腿不停打颤,道:“守仁,咱们还是回去守着道口吧?”
“我背你?”
方良玉大喜,连忙点头:“好啊!”
“想得美,不下山,必死无疑。”
王守仁率先走上去,双手扣住岩缝,崖风很大,容易把人吹走。
方良玉咬咬牙,跟上了他。
士卒只剩一百余人,能活下来的,都胆识过人,纷纷爬上了险壁。
日轮当五,在人困马乏的时候,黎人发起了进攻。
“峒首,攻进去了。”探子禀报。
符南山率领大批黎人冲过道口,却发现只有几人守着,其余人早不见了踪影。
“从另外两条路下山了?”
王守仁下了山,碰上驻守在这条路上的黎人,只有几十人,两军交锋,很快取胜。
“王大人,营地里有百余人镇守。”探子道。
王守仁猜测,多余的人马,若不是在称鸡山上,便是去其他州县夺粮了。
“放火,烧了称鸡山!”
士卒连忙点了十几处火,借着风势,很快蔓延开来,升起滚滚浓烟。
称鸡山上至少有几万人。
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嚎叫声,称鸡山的地势像一柱香,加速了火势蔓延。
下山的道口被王守仁点了,剩余两条路,只能容一人行走,容不下五万人并行。
符南山转头一看,山脚升腾起滚滚的白烟,顿时大惊,连忙组织一群死士灭火。
用巨木压住火焰,铺出一条路来。
黎人疯狂地从山上奔下,王守仁看见惊慌失措的人影,不停从火里窜出来。
为首的正是符南蛇,举刀杀向王守仁。
刘良永正想问,守仁啊,咱们该怎么办?却发现王守仁早就跑了……
来不及骂娘,他也嗖地一下,跟上王守仁,其余的士卒纷纷落荒而逃。
王守仁冲入军帐,骑上黎人的马。
符南蛇攻山时没骑马,战马都关在马厩里,有四五十匹。
“守仁,那边黎人来了!”刘良永惊慌失措。
远处,大批人奔袭而来,不同的是,这些人手上拿着刀剑。
“是屯田营。”王守仁心中狂喜。
昨夜,许进忠只休息了一个时辰,连夜赶路,终于赶到了称鸡山。
远远看见王守仁,心中大定。
两军交战,烽火连天。
“伯安兄,终于赶上了。”李康笑道。
王守仁来不及多说,策马奔袭,寻找符南蛇的踪影。
黎人敢逆反,是受符南蛇的蛇神言论蛊惑,将“蛇神”杀了,黎人不攻自破。
最称手的兵器,当然是弓箭。
王守仁换了一把大弓,与黎人的箭头不同,黎人用的是竹箭,他用的乃是铁箭。
奔袭一圈,在一处高地上看见了符南山,此人武艺高强,接连斩了几个士卒。
王守仁拉着弓,却迟迟没放手。
等到符南蛇挥刀砍向他人时,他松手了。
一支利箭宛如雷电一般迅疾,穿过了符南蛇的胸口。
第二箭!
第三箭……
符南蛇的血目注视着王守仁:“奸官!黎母仙姑定然不会放过你……”
王守仁知道,黎母仙姑是海南黎人信奉的神,符南蛇叛乱时,捏造出来的。
“你斩杀了儋州的知府,士卒上万人,本官按律斩杀你,问心无愧。”
符南蛇露出笑意:“我一生光明磊落,你等奸官等我索命。”
说完,自己给了自己一刀。
蛇神一死,黎人们失去了斗志,丢下兵器投降,也有人挥刀跟着蛇神走了,场面有些惊人。
黎人竟不畏生死?
王守仁大感惊奇。
符南蛇罪大恶极,为何还有如此多黎人追随?
若老高兄在此,一定会知道答案。
此刻,他迅速模仿严成锦。
老高兄定会先藏在一个安全的角落,找人重重保护自己,然后将符南蛇的跟脚,调查一遍……
“本官现在很弱,你们保护好我,千万不能让黎人靠近本官。”
模仿就要模仿全套,王守仁进入老高模式。
第一步先将自己保护起来。
“???”许进忠一脸懵逼。
李康扶着额头,伯安兄是个怪人,听说为了格竹,在竹林里不吃不喝,坐了七天七夜。
这次不知又要干什么……
王守仁走进营账里,许进忠带着亲卫,守在左右,接下来便是审讯。
“狗官!我等宁死,也不给你当奴!”
那峒首极为嘴硬,怒瞪着王守仁。
再抓一个峒首来,也是这般反应,对审讯过程极不配合。
许进忠觉得纳闷:“教头,黎人造反按罪当诛,杀了就是,何必再审问?”
“不,本官觉得事有蹊跷,符南蛇……可能是个好人。”
王守仁陷入沉思之中。
老高兄一定不会用寻常的方法审问。
“把那条大蛇抓来。”
符南蛇养的那条大蛇,被几人拖到另一座大帐中,王守仁躲在帐幔后。
一个峒首被抓了进来,看见帐幔中空无一人,“蛇神”盘踞在中间,吓得两腿发软。
“尔等为何要造反?”
蛇神说话了?
那峒首支支吾吾,将为何造反,为何追随符南蛇,说得一清二楚。
儋州同知逼迫黎人纳粮八百余石,贪残苛政,逼得黎人造反。
王守仁乃刑部主事出身,查案极快。
清查儋州衙门的账目,发现纳粮果然一年比一年苛刻。
海南黎人不耕种,八百石看似很少,对于黎人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
王守仁又清查了其他几个州府的账目,皆渊鱼丛雀,由衷感慨:“难怪会暴发黎乱。”
心中竟隐隐有些敬佩符南蛇,却错杀了他。
不过,符南蛇斩杀了诸多朝廷官兵,按律也是死罪。
“教头大人,这些黎人怎么办?”
余下的黎人还有九万之数,其中有不少妇孺,许进忠动了恻隐之心,按律,应该全部斩杀的。
王守仁这两日一直压着捷报,未向朝廷禀报。
如今黎乱水落石出,可以写疏奏回京了。
第286章 大舅哥是真的渣
符南蛇给王守仁极大的冲击,他明悟了一般,想起老高兄那句“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在营地里,静静坐了三天三夜。
到了第四日时,李康担心他的身体,亲自端着茶饭到营涨前,却听闻: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李康犹如醍醐灌顶般,茶饭掉到地上,静静地听着营房里的话。
半个时候,王守仁从营涨里走出来,眼神无比清明。
李康激动地身躯微微颤抖:“伯安兄方才说的道理,是出于何书?为何愚弟没有听说过?”
王守仁道:“此乃吾所悟出的道理,自然无书记载,姑且称它为心学吧。”
李康瞪大眼睛,望着王守仁,目光骤然大变,仿佛听闻了惊世骇俗的事,激动得难以自禁。
“愚弟想拜伯安兄为师!”
王守仁略微诧异,李康却又道:“达者为尊,还望伯安兄不要推迟!”
王守仁微微点头。
“黎人呢?吾要开坛讲学。”
这些黎人是杀还是留,难以处置,许进忠将他们安置在称鸡山下,还没有杀。
……
广州府的码头,
一艘小船轻轻飘来,探子带着急报,去衙门寻一匹快马,却碰上了准备出征海南的左宗彝。
黎乱平定了?
前后才过去一个月啊,这王守仁是何许高人也……
左宗彝仔细看完王守仁的疏奏,心情由激动转为愤怒,海南诸官暴政乡民,才致使了这次黎乱。
“这急报你不用送了,本官去送!”
“这个……”那衙役面露难色,花了一两银子,才得到这机会,送到宫中,通常会得到奖赏。
“哼!你还不信任本官?西北的捷报,都是本官送的!”左宗彝有些生气。
随后,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打发了衙役,便骑上快马,往京城赶去。
……
七月底了,
距离秋闱还有两个月,赶考的读书人皆聚于京城。
奉天殿,
今日廷议的重要事项,就是要选出秋闱的主考官。
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今科考试,由李卿家和谢卿家主持如何?”
“恐怕不可,吾儿兆先,也要参加这次秋闱。”李东阳脸上洋溢着笑容。
说起来,还有点高兴。
吾儿兆先的身体愈发健壮,终于可以参加秋闱了。
“回禀陛下,吾儿谢丕,也要参加科举,恐怕也不能担任主考官。”谢迁道。
大臣们看热闹一般,个个面露喜色,内阁两位大学士的儿子,都在北直隶参加科举,解元会是谁呢?
严成锦想让宋景中解元,如此一来,对大明发展有莫大的好处。
西方如今的文艺复兴,应该很鼎盛了吧?
大明的各方面,仍然极为落后。
船队还没做出来,此时,葡萄牙人已经在海外掠夺白银了。
弘治皇帝笑道:“不知李卿家和谢卿家的儿子,谁会中得解元?”
“臣惭愧,兆先身体有疾,修养了一些时日,名次恐怕不会太好。”李东阳拱手道。
“谢丕顽劣,至今还在良乡,说起来,臣也没有多大的指望。”谢迁叹了一口气。
严成锦也是深入了解后才知道。
大舅哥是真的渣……
靠着李东阳的恩荫,才能进国子监读书。
正在这时,一道明亮却不刺耳的声音响起:“陛下,不如由臣来监考如何?”
这是谁的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当反应过来时,李东阳等人大惊失色,纷纷叩首道:“陛下不可!”
“陛下,千万不能让严成锦担任啊!”
“陛下,吾等死谏!”
韩文等人纷纷附议。
严成锦悻悻地望着他们,又有一些生气,我监考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咱们都察院队伍还是团结的。
戴姗老脸微微一抽,没多说什么。
弘治皇帝微微侧头,看向严成锦:“既然如此,严卿家便打消此念头吧。”
严成锦站回了队伍中。
“今科考官,就由礼部张升与王华担任吧。”
张升是礼部尚书,科举本就由礼部管辖,王华是詹事府少詹士,才学出众。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都是状元。
大臣们没有异议。
“老高,父皇给本宫涨了十两月例。”朱厚照炫耀似的道。
当别人家的孩子,还在为十两银子沾沾自喜时,他已经月入千两银子了。
严成锦不想跟朱厚照探讨这个话题,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殿下的米花生意做得如何了?”
“自然是蒸蒸日上!”朱厚照喜滋滋道。
他在宫里做好了黄金米花,就叫王不岁来取,宫里的大米和糖都不要银子。
所以,也没有成本可言……
卖到就赚到。
朱厚照的心情变得好起来,不过,他也没有乱花银子,而是学了弘治皇帝的理财方法。
全部存起来。
“本宫见你怎么有心事?说来听听。”
严成锦心中挂念的,一来是海南之事,二来是秋闱,不知宋景能否考上解元。
张升和王华并非弘治十四年的考官,换而言,他知道的题目,全然无用了。
要帮宋景取得解元,谈何容易。
严成锦决定去良乡一趟。
到了良乡后,宋景和谢丕正在藏书馆苦读。
“学生见过大人!”
谢丕和宋景齐齐躬身。
严成锦颔首点头,在书案上写下几道题,交给宋景和谢丕,道:“你二人将这些策题做出来。”
宋景和谢丕坐下,看了一会儿题目,略做沉思,很快就在纸上开始作答。
严成锦给他们出的题目中,含有这次秋闱的考题,还有王华担任考官时,出过的题目。
从两人身旁走过,看了一眼答案。
虽然答得都不错,谢丕答得明显要比宋景好些。
严成锦命人将他们的答案,分别交给王越、曾鉴和韩文等人点评。
王越、曾鉴和韩文都是大文人,并且在朝中当官,眼界和才学远远比宋景两人开阔。
他又将反馈意见,送回给宋景两人看。
宋景和谢丕豁然开朗。
短短几日,便得到了极大的领悟。
接下来的几日,严成锦将弘治和正德秋闱的题目,混在一起,轮番写给两人作答。
最后再交由王越三人,如此反复……
秋闱一天天,越来越近了。
李兆先也加入到刷题队伍中,不考不知道,大舅哥是战斗渣……
“严大人为何脸色如此?可是我作得不对?”
“不要放弃,继续作答吧。”
回到府上,
李东阳看到儿子做的策论,便问:“这些是谁出的策题?”
“是严大人。”李兆先老实回答。
这小子出的题,怎么如此多风格?细看之下,不像出自一人之手,李东阳有些纳闷。
第287章 你要哪个套餐?
“兆先啊,不必太过在意,尽力而为就好。”李东阳看完他的策问,心知是考不上了。
“爹放心,儿一定会考上的。”
见他如此,李东阳反倒忧心忡忡叹了一口气,到时候考不上,岂不郁郁成疾?
正午时分,李东阳来到严府,对着何能问:“你家少爷呢?”
“少爷在午休,严府家规,少爷午休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扰,除非……”何能面露难色。
“除非什么?”
“除非皇帝陛下和清娥小姐前来。”
少爷说过,这是甲级家规三十六条唯一可以破例的地方。
李东阳气得苦笑一声,我李东阳竟然不在特殊名单里?这小子一声老师,叫得倒是热乎。
“还请你引路,本官亲自去找他。”
何能快哭了,噗通一声给李东阳跪下:“大人,小的前不久才罚了一月的工钱,您就饶了小人吧?!”
李东阳叹息一声,虽然有点莽撞和无礼,但为了兆先,他决定自己找。
步入了严府的后院,一间间厢房搜遍,发现都是下人的厢房。
此子难道不住府中?
李东阳看见一旁有道月门,连通着另一座院子。
踏过月门一看,顿时怔住了,宛如别有洞天,风光旖旎,湖波山色,楼宇间的排列整齐精致。
“这……这也是严府?”
李东阳瞠目咋舌,望着这片平静的院子,几个清秀的下人在此处清扫。
走过一间寝房,看摆设便知道,是严恪松的房间。
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稿纸,还有红楼的书稿。
再穿过一个庭院,看见一间寝房,门紧关着。
“大人,少爷还在休息……”春晓是后院的管事。
严成锦听到声音,起身穿好衣服,推门走出来。
“老师好啊。”
“你小子……本官还以为你是真穷,你藏得这般好!”李东阳一副被欺骗后的愤然。
要不要约李东阳去爬山?严成锦仔细思考了两秒钟。
“老师来我府上,是有事要找学生?”
毕竟是要求这小子,李东阳顿时蔫了,微微低下头,干咳一声:“是有事要麻烦你。”
严成锦领着他到后院的正堂。
“兆先与你相熟,对你又颇为信任,可否劝他,不要参加科举?”李东阳面色一红。
大舅哥已经渣到李东阳也放弃了吗?
“老师为何?”
“本官今日看了他的策论,作得实在不尽人意,兆先对科举的执念极大,恐怕考不上。”
李东阳担心,他因此再落下病根?
严成锦顿时明白了许多。
“敢问老师是想让他,今年不参加秋闱,还是这辈子不参加秋闱?学生有两个套餐。”
李东阳眨了眨眼睛,一副惊疑的表情。
“有……有何区别?”
“甲套餐是兆先今年不参加科举。”
“乙套餐是兆先这辈子不参加科举。”
“老师心里清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恕学生直言,以兆先兄的天资,再过几年,也未必能考上,老师要哪个套餐?”
李兆先三十多了,比王守仁还要大一截,接连考了几次都不中。
纵然有李东阳这样的父亲,也不一定能考得上。
除非等朱厚照登基……
给李兆先开一条“绿色vip”状元通道。
李东阳长叹一声,严成锦说得对,前些年兆先有病在身,对其期望也不大,疏导了对他的教诲,才导致了这般境况。
严成锦把李兆先喊到府中,发动了灵魂对话。
“你的梦想是什么?”
李兆先有点懵了,头一回听闻梦想这个词,露出深思、疑惑且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知道他不明白,严成锦指着笼子里的跑步鸡,解释:“它们的梦想是,明早起来不用跑步,你的梦想是什么?”
跑步鸡雀跃地咯咯作响,仿佛回应他一般。
李兆先仿佛明白了一些:“考上科举,当父亲一样的大官。”
严成锦摇摇头,料到不能轻易忽悠李兆先放弃科举,他把谢丕喊来了。
谢丕从正堂走出,对严成锦做了一揖,对李兆先道:“李兄可想过,先为自己,再为天下?”
“以中兄怎能如此说?!”两家是世交,李兆先认识谢丕:“吾等大丈夫,当然是要做官,为天下百姓安身立命。”
严成锦知道,存天理灭人欲,那一套又出来了。
存天理灭人欲,套在读书人上就是,为天下苍生而生,把自己的**抹灭。
也就是,没有梦想……
他见过第一个践行心学和有梦想的人,是宋景。
宋景喜欢折腾宋氏天工里的东西,并且认为不一定要当官,才能造福天下百姓。
比王守仁还要超前。
“并不是如此,李兄知道许多人当了官,反倒要辞官而去?这便是因当官,非心中所想的缘故。
愚弟的梦想和宋工一样,用理科改变大明,当官不过是想将理科推行光大罢了。”
谢丕一脸正色地道。
李兆先呆住了,父亲是当朝次辅,为了不丢父亲的脸面,他才对科举的执念很深。
可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他却一直未想过。
以李兆先的家势,完全有能力做想做的事情,严成锦适时添一把火:“谢丕说的不错。”
李兆先点点头,低着头走了。
就他的反应来看,严成锦知道效果还是不错的。
华盖殿,
王华微微躬身道:“陛下,守仁违抗圣旨,在海南招募兵马,此罪还未定。
让臣担任秋闱主考官,恐怕……”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走到王华身前:“王师傅当了秋闱的考官,朕才不好处置你。”
王华哭丧着脸,怎么听起来要杀我儿?
“陛下,守仁他……”
“不必多说!”弘治皇帝微微蹙眉道:“朕是皇帝,国有国法,朕还没当太子的时候,太后就请王师傅教朕,王师傅应当比朕还清楚,《皇明祖训》!”
王华深吸一口气,想为儿子做些什么,心中忍着痛,微微地点点头。
十几日过去。
严成锦心中隐隐担忧,不知王守仁平定黎乱,到何种地步了。
历史上,这场黎乱,要暴动到嘉靖初年,才彻底平息。
符南蛇死后,黎人的怒火越烧越烈,又出来一个陈六公。
接着起义!
若是不教化,黎乱不会平息的。
这便是当初让王守仁去的缘故。
“最近可有从海南传回的疏奏?”弘治皇帝问。
“只怕左宗彝才到广东,调动船只渡海,准备军粮,需要一些时日,相信很快就有消息。”秦紘道。
话音刚落,小太监便进来禀报:“陛下,左宗彝大人回来了!”
严成锦心中一动,疯狂分析,定然是海南有了消息。
有六成概率,王守仁平息了黎乱,左宗彝回来报功。
还有四成概率,左宗彝发现广东备倭卫的败政,回来揭举。
毕竟东南备倭卫的**,不亚于京军。
弘治皇帝心中大感诧异,左宗彝怎么回来了?
秦紘等人同样异常震惊,通常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状况。
那就是海南打了胜仗,可以班师回朝了。
否则,半途折返就是抗旨!
要杀头的。
“不可能,才过去月余时日,怎么会平息如此之快?那可是十万人啊!”秦紘惊呼。
弘治皇帝急道:“快让左卿家进来。”
第288章 臣是老慎重了
左宗彝慢步走进大殿,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老持稳重。
踏进门槛的那一步起,他便感觉陛下和诸公的目光,如潮水一般落在身上,脸上很淡定,其实心里……
怎么办?老夫应该先迈出左脚,还是右脚?
他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严成锦微微侧头,看见左宗彝一步步,慢慢走到大殿的C位。
就像一只在雌鹿面前表演的骚鹿,连脚步、节奏和行礼的姿势,都那么优雅和专业,吸引人眼球。
“臣左宗彝,参见陛下!”
左宗彝朝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不解地问:“左卿家怎么回来了?”
“回禀陛下,臣才广州府调兵,海南就传回来了捷报,王守仁将黎乱平定了。”
弘治皇帝心中猛地一颤,扶住御座上的龙头,这也太快了吧?怎么平定的……
“难不成捷报有误,黎乱压根没有十万人?”秦紘诧异地张着嘴,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王守仁在一个月内平定黎乱。
李东阳和马文升同样震惊,米鲁之乱朝廷花去四年,才平息。
相比之下,黎乱实在太快了。
左宗彝知道他们不信:“这是王守仁传回的急报,陛下和诸公一看便知。”
牟斌连忙将急奏呈上去。
弘治皇帝翻开疏奏,一目十行,急切地看着疏奏里的内容,看到王守仁私募兵马,隐隐愤怒,但以三万兵力击溃黎人十万兵马,又大快人心,合上疏奏时,心情极为复杂。
萧敬将急奏宣读了一遍。
严成锦静静地听着。
王守仁平定黎乱,并不让他震惊,真正让他心中一动的是,王守仁在海南开坛讲学。
他明悟了?
王守仁的心学迟迟不得明悟,是因为他呆在京城的缘故。
去了海南别有一番体验,或许让他茅塞顿开了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是这个道理。
不知陛下会不会惩治王守仁的罪责?
这次王守仁立下的军功,足以封爵,但私募兵马也是大罪。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陛下,王守仁私募兵马是迫不得已,如今海南黎乱已平,还请陛下勿怪。”
开朝时,蓝玉就曾私自招募过兵马。
但打了胜仗,朱元璋并未按大明律来惩处他。
弘治皇帝绷着脸,一功一过的确不好定夺。
李东阳站出来道:“陛下,不如功过相抵吧?”
“不行。”
严成锦手心全是汗,王守仁若是被陛下渐渐远离,不得重用,将是大明的一大损失。
左宗彝叹息一声,王守仁有这本事,怎么不等他调兵到海南,那样的话,封爵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大臣们私下低语,谢迁是王华的好友,也想为王守仁说两句。
严成锦细细算计,准备将海南拓荒的好处说出来,功绩加在王守仁身上。
此时,弘治皇帝嘴角挂着淡淡笑意:“王守仁平定黎乱,功过相抵,但他查办贪官污吏七十六人,这也是大功!
王守仁所任何职?”
一旁的萧敬连忙道:“严格来说,是刑部的主事,正六品,俸米十石,俸银十二两。”
王守仁在京营挂的总教头,只有俸禄,没有官轶。
“升王守仁为刑部郎中,俸随官升!”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短短两年就升了两品,这速度堪比坐着白鹭上青天了。
朝野中人才不少,官位有限,升官的机会极小。
这点李东阳三人都深有体会。
他们都是成化年间的官员,却到了弘治朝才得到重用。
像王守仁这般,每年都升一品,实在少见。
两人不由看向严成锦,每次他举荐王守仁,都会升官,说是运气好,这点不敢苟同。
换个人去海南,没准就死在那儿了。
刘健满脸愁云:“竟查出如此多贪官,陛下,如今应当派人去海南任职才是。”
“臣有话要说!”严成锦继续道:“恳请陛下准许,将海南独立出来,不再归广东布政使司管辖。
此次黎乱,便是由于鞭长莫及的缘故,才导致了贪吏滋生。”
明朝轻视海南,虽然海南的地域,比一个承宣布政使司还大,却归广东布政使司管辖。
换言之,如今的海南,是广东的一个市,很落后那种。
“设立一个新布政使司?这要增设多少官位!海南莽荒之地,如何值得如此?”
秦紘绷着脸问。
“臣敢赌十块免死金牌,十年后的海南,比浙江还要富足。”严成锦正色道。
弘治皇帝震惊的脸色,全部表现在脸上,他已经懒得遮掩了。
海南,可是流放之地啊?
那种地方荒凉萧瑟,有什么底气比还要富足?
李东阳等人同样震惊不小。
浙江之地极为富裕,若再多一个浙江,大明的国力,不可同日而语。
不用担心,臣是老慎重了。
严成锦面色不改,若在后世,定没有这样的底气夸下海口。
但现在是农耕社会,谁产的粮多谁的拳头就大。
海南当之无愧!
一年三种,相当于开了加速器。
再将良乡的一些工坊迁移到海南,开启海边的贸易。
“严卿家,在朝堂上说话,要三思而后行,不可被免死金牌,冲昏了头脑。”弘治皇帝拉下脸来,好心规劝。
“陛下舍不得?”
秦紘却笑了:“陛下,臣倒觉得可以试试,此举对我大明,百利而无一害。”
大臣纷纷点头。
海南真能富足,早就富足了,何至于历朝历代以来,都成为流放之地。
连刘健也颔首点头。
弘治皇帝见状,便叹了一气:“且先看看把,将海南独立于广东布政使司之外。
至于这赌约,就不必了。”
陛下这是要给严成锦留一条后路。
戴姗松了一口气,朝严成锦示意,让他回到都察院队伍中来。
“将海南分立出来不是儿戏,内阁与九卿留下与朕商讨,严成锦你也留下,退朝!”弘治皇帝道。
独立出来后,要设立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按察使司三司。
意味着要设立许多的官职。
退朝后,大殿中只剩下钦点的官员。
刘健开始推荐老乡,李东阳也开始举荐。
弘治皇帝看向戴姗和严成锦,道:“不可不派监察御史,你二人以为谁合适?”
“方学!”
“方学!”
严成锦二人一同道。
经过延绥的边军之弊后,方学的能力得到都察院的一致认可。
出了宫,严成锦写了一封书信,命人送去良乡。
让王不岁安排一大批铁具,运往海南。
海南如今唯独缺乏耕种的铁具,还有耕牛,得此二者,开荒之事,可以迎刃而解。
……
李府,
李兆先有些迷茫了:“妹子,你若是男儿,你想做什么?”
“哥怎么……如此唐突?”男儿身要长奇怪的东西,李清娥两颊飞红。
“哥想了好几日,却想不出来,似乎如严大人所言……”
李兆先想问老爹,但老爹还没下朝。
他决定去良乡寻找答案。
到了良乡之后,看见一艘艘大船,停在码头,在往船上搬运铁具。
“来找活干的?走吧,这里不缺账房先生。”工头看这书生失魂落魄的样子,斥了一句。
“我……我会看罗盘。”
第289章 竟真出海了
工头想了想,这趟前往海南,是需要一个看罗盘的伙计。
可看李兆先穿着儒裳纶巾,是个读书人,有些看低:“出海要力气,你有力气吗?”
李兆先脱开衣裳,露出白皙但卖相十分好的六大腹肌,惊得工头如看怪物一般。
“行,你上船吧。”
“可否让我留一封信?”
“快去,一会儿就要开船了。”
李兆先提着笔,想起疼爱自己的老爹,想起冰雪聪明的妹妹,眼中有些湿了。
老爹和严大人压根不看好他,自己岂会看不出来。
这几日,他一直假装不知道。
从小作诗识字,就不如妹妹,这倒不是最绝望的。
最绝望的是,头悬梁锥刺股,将性命豁出去了,也比不过……
自己都嫌弃自己,是个废物。
想了想,终于提起笔在纸笺写下寥寥数句话。
托人将信送去工坊,交给谢丕。
“你好了吗!要出发了!”工头催促。
李兆先抹干眼泪,上了大船,工头交给他一个罗盘,锚渐渐收了起来,船慢慢离开港口。
良乡在视野中,慢慢变小。
“在海航中,罗盘极为重要,你要看好了,别偏离了航向,咱们要去海南。”工头吩咐。
李兆先点点头,站在船头上,拿出工头给单筒望远镜。
夜深了,谢丕从船厂出来,守门的工人给他一封信,还有一张便条。
兆先兄去海南了?
跑到码头时,早已没有了船影,问力役旁边的力役才知道,走了三个时辰了。
……
李府,
李东阳下值后没看见儿子,便问:“兆先呢?”
“回老爷,少爷午时就出门了,还没回来,想必是在严大人府上做策题吧。”管事笑道。
这几日,李兆先会去严府做策题,有时候早,有时候晚。
“去催一催他,别太晚了。”
李东阳叹息一声。
“哥哥今日有些奇怪,可是爹责备他了?”李清娥还是问了出来。
“爹何时责备过他,有何奇怪之处,说来听听。”
“他说,若清娥是男儿身,会想做些什么?”
李东阳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青衣小帽的下人来禀报:“老爷,谢公子来了。”
谢丕在正堂焦急地等待,见到李东阳走来,连忙迎上去:“伯父,兆先兄出海了。”
李东阳怔怔地看着谢丕,心中微微一动,兆先出海要去哪里?
看完信后,两行清泪流下来,一旁的刘氏和儿媳金氏哭得昏了过去。
李清娥梨花带雨抹着眼泪,哥哥竟然一声不说,就去了海南。
“走多久了?”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压住悲痛,镇定下来。
“快五个时辰了。”
五个时辰,现在再派人去追,还来得及,但前提是,得知道船走哪一条水路。
顺着黄河飞流而下可以出海,沿着漕运到了松江府,也能出海。
李东阳立即命人备轿,前往严府。
严府,
严成锦有些受宠若惊,王华和王天叙父子两登门拜访,还带了三两好礼。
“守仁在海南招募私兵,不但没被责罪,还升了一品,多谢严大人。”
王华对严成锦仍有偏见,除了严成锦屡次坑自家儿子外,还有误导太子之罪。
但他是读书人,受了恩情,就要回报。
乖孙在海南私募兵马?王天叙一听差点没跳起来,王家的独苗,差一点就没了。
一竹棍敲在王华***上,王华龇牙咧嘴,表情十分丰富,又怕严成锦笑话,默默地承受了一切。
“如此大事!你敢瞒着老夫!”王天叙转而感激涕零:“王家祖上有灵,云儿遇难成祥了,当然,也要感激严大人。”
王家祖坟埋得好,运势一直昌盛不衰。
可追溯王羲之,而后又有王纲,一个助朱元璋治理天下的文臣,随后的几代先祖也都不错,皆是文才耀世的贤人。
跟祖上几辈相比,王天叙是个差生,经了商。
“两位吃过了吗?”严成锦看着一桌子菜,两人专挑他用膳的时候串门,有蹭饭的嫌疑。
“老夫陪你喝几杯。”
王天叙坐了下来,王华叹息一声,只好陪着坐下。
严成锦对一旁的春晓道:“上十双公筷。”
王华脸黑得像锅底灰一般:“爹,他看不起咱父子,咱们走。”
“……”严成锦。
何能小跑进来,神色慌张:“少爷,李大人带着家丁和谢公子来了。”
严成锦心中掠过种种猜测。
走到正堂,瞧见李东阳站在院中,脸色悲痛又愤怒。
定然是李兆先出事了。
“兆先去海南了,你与他说了什么?为何他一时想不开,竟然要跑去海南。”李东阳问。
严成锦纳闷了,李兆先跑去海南做什么,度假?
虽说海南的旅游资源有待开发,但如今大明哪儿不一样?除了荒山还是荒山,到处都是古迹,何必跑去海南。
“谢丕,可是真的?”
谢丕点头:“大人,真的出海了。”
李东阳冷静下来:“本官听说,那航线是你安排的,快说,本官派人去追!”
严成锦摇摇头:“这是好事,兆先兄去了海南,反倒没有一丝参加科举的可能。
秋闱在即,若留在京城,兆先触景生情,难免会阴郁,去海南散散心也好。”
李东阳闻言,觉得有几分道理。
秋闱在即,京城必定无比热闹,看别人去科举,兆先心中必定不是滋味。
“可是去海上惊涛巨浪,时有沉船,兆先他身子骨弱……”李东阳说到这里,不由哽咽起来。
他只剩一个儿子了。
王华笑了笑,安慰道:“宾之兄何必忧虑,我儿守仁也在海南,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李东阳叹息一声,带着人回去了。
……
天津港口,
一艘大船顺着黄河慢慢驶离,李兆先眼前是汪洋大海,一片蔚蓝。
他抓着罗盘,在舆图上看了几眼,告诉舵手调整航向。
“工头,咱们要多久才能到海南?”
“月余吧,看风向了。”工头道。
北风航海南风回,远物来输商贾东。
风向对于航速而言,有巨大的影响,如今风力较弱,风向不定,不是出海的好时候。
但这批铁具,急需运往海南。
李兆先蹲坐在甲板上,开始研究起舆图来了。
……
秋闱近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读书人。
“殿下,请不要误导宋景。”
严成锦黑着脸,朱厚照这厮,说宋景是他的勇士,若考不上状元就打断他的腿,还亲自帮宋景批改策问。
宋景心中阵阵后怕。
朱厚照神采飞扬:“这题不对!王师傅跟本宫讲过,本宫将王师傅的答案写下来。”
严成锦心中一动:“殿下可记得,王师傅和张师傅讲过的四书五经?”
张升也是朱厚照的讲官。
每个大臣对四书五经领悟的道理,稍稍不同,且讲的内容各有偏重。
四书五经在太子的授课上,讲得不多,通常会挑自己擅长的给朱厚照讲。
且会编成册,收藏在翰苑,坊间是难以见到的。
诸如王华编的《礼经大义》,考题极有可能从里头衍生。
朱厚照得意道:“当然记得,本宫过目不忘,都快听得起茧子了。”
严成锦找来一沓白纸,丢了一支笔给朱厚照:“还请殿下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