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徒手画海图
东暖阁里,
弘治皇帝和百官脸上洋溢着笑容,唯独严成锦一人,紧锁着眉头,望着鞋头,陷入沉思中。
刘瑾又活着回来了?
顿时,在心里的威胁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王守仁和刘瑾站在暖阁里,等候弘治皇帝封赏。
抢回三艘大船,剿灭了松江府一带倭寇。
更重要的是,还打到岛国去了。
开创了朝廷剿倭的先河,此乃陛下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幸事。
李东阳和马文升等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在海上彰显大明朝廷的威严,恐怕只有三宝太监下西洋那会儿了。
刘瑾是宦官,不可封官赐爵,弘治皇帝眯眼笑道:“刘瑾替朕找回三艘大船,此乃大功,月俸升至三十五石。”
刘瑾微微张着嘴巴,激动得眼角发亮,哽咽道:“奴婢刘瑾,谢陛下恩赏!”
六十二石月俸,为正三品官员的俸禄。
朝中大臣的俸禄极低,宦官的俸禄比大臣还低。
也只有十二监的主事太监,才能堪比上三品官员的俸禄。
刘瑾只是东宫的长随太监,就得到这样的赏赐,是极大的宠幸。
李东阳等人脸色微微一动。
陛下如此恩赏,已是极为大方,倭寇在东南之沿海,难以剿灭。
此次围剿,重创了东南沿地的倭寇,树立了大明水师的威信。
当让中书官记入史册中。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王守仁身上:“王卿家已为刑部郎中,就赐你一身麒麟服吧,月俸升至三十石。”
王守仁微微躬身,谢过陛下的恩典。
谢迁等人有些唏嘘,朝中升迁最快的当属严成锦。
其次,就是王守仁。
出征三次,屡次建立战功,实在令人叹服。
赏赐过后,紧接着便是问责的环节。
左宗彝跪在大殿中,不敢抬头,大呼道:“臣左宗彝,有不赦之罪!”
没等弘治皇帝出声,秦紘便道:“臣同罪!”
左宗彝是他举荐的人,又是兵部的右侍郎,他多少会牵连。
弘治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道:“你率军击溃倭寇有功,便算是将功补过了。”
左宗彝跪在地上,感激涕零,能保住乌纱帽便是万幸。
“臣此番去岛国,发现岛国群雄割据,硝烟四起。
无田无地的百姓,堪比荆襄的流民,走投无路之下,才入海当倭寇。”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眉头一挑。
大明实行海禁,所以,对海外的形势一无所知。
自文皇帝的万国来朝以后,岛国和琉球就再也没有向大明朝贡。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原来如此,朕倒是不知,已混乱至此。”
左宗彝继续道:“臣还有三件事,需向陛下禀报!”
大殿中,诸公的目光聚焦在左宗彝身上。
见他一本正经,似乎有重要的事宣布,弘治皇帝正坐起来,竖起耳朵道:“左卿家说吧。”
“恳请陛下,将调来的僧兵,编入松江府的金山卫所。”
左宗彝见识过僧兵的武力。
以骁勇善战形容也不为过,就此放归山林,乃是朝廷的损失。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以为不可,僧兵若入了金山卫所,破了戒律,迟早会沦为普通的士卒。
放归山林中,终年不断地修行,才能更进一步。
朝廷需借用僧兵时,再调就是。”
王守仁道:“臣附议。”
弘治皇帝仔细想了想,若失去戒律管束,迟早会沦为士卒。
京营不正是如此,才颓废为一群农夫的吗?
李东阳思索许久,才道:“臣觉得在理。”
刘健点点头,回到寺庙中,武僧自会戒守清规。
“就依李卿家所言,将僧兵放归寺庙,朝廷捐赠一笔香火钱。”弘治皇帝道。
左宗彝继续道:“臣要禀报的第二件事,太子殿下让刘瑾发了二十万册漫画,赠予岛国百姓。”
弘治皇帝青筋暴露,脑袋嗡嗡直疼,印了二十万册,朱厚照哪里来的银子,难不成是宫中印的?
他微微转头看向萧敬。
萧敬连忙上前一步:“司礼监和国子监都未印刷。”
弘治皇帝蹙眉道:“太子是在哪里印的,又是怎么运到松江府?”
周彧惊得额头冷汗流下来,连忙抬起袖口擦了擦。
大殿中响起嗡嗡地议论声。
太子印了二十万册的书,还不惊动锦衣卫,必定是有人相助。
此人最有可能是严成锦。
只要他与太子厮混,且做事喜欢藏着掖着。
弘治皇帝也想到了:“严卿家,太子哪里来的银子印书?”
严成锦道:“殿下去寻了坊间的书商王不岁。”
说到这里,弘治皇帝顿时就明白了。
以太子的性子,定然是对书商威逼利诱,老脸有些挂不住,“此事留给锦衣卫查吧。”
诸公岂会不明白,陛下想大事化小。
锦衣卫是陛下的亲军,只听命于陛下,内阁和六部皆无权过问。
左宗彝提高声音道:“这第三处,才是最离奇的地方!良乡的五艘大船,乃是按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战船所造。
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为三宝太监下海的马船。
良乡怎么会有三宝太监造船的图纸?”
典籍中,有记载三宝太监下西洋时,所乘船体的规格、编制记载。
左宗彝身为兵部右侍郎,自然比其他六部更熟悉。
那就是三宝太监下西洋的马船。
比朝廷的三艘大船还要大。
可图纸早就被刘大夏烧毁了,良乡哪里来的图纸?
弘治皇帝盯着严成锦:“严卿家,你哪里来的图纸?”
“图纸是臣画的,船是宋景所造。”
严成锦毫不犹豫地道。
朝中大臣向来喜欢推测,若得知他主动向刘大夏要了水文图。
必定会想到开海禁。
开海禁,涉及朝中许多大臣的利益,稳一手,还不能说。
否则,将会面临许多大臣的阻挠。
秦紘怀疑道:“你不过在工部观政几日,如何懂画马船的构造图?”
“还请陛下赐纸墨和尺子。”
严成锦为了这一日,不知在夜里画了多少遍。
该不会……?
真能画出来吧!
李东阳的脸色已不能用惊讶形容,越是揣测,便越是心惊。
刘健等人专注地看向严成锦。
王守仁摇摇头,老高兄敢应承,必定是能画出来无疑了。
只见严成锦拿起笔,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
片刻功夫,就画出了轮廓。
左宗彝和秦紘哑然,寻常人怎么能把马船的结构画下来。
定然是知晓马船构造的人,才能把它画出来。
可严成锦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连马船都没见过。
半个时辰后,
严成锦将第一幅结构图呈上:“陛下若不信,臣再画第二幅?”
马船的图纸,总共有五张大图。
这不过是第一张。
第336章 致良知
海图在大臣们手中传阅,曾鉴眼睛瞪得像鸡蛋一般大。
画船体结构图,讲究整体的比例协调,船长、船宽和型深,以及龙骨的长度和倾斜角。
一切皆有严格的规定。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与典籍中记载,三宝太监的马船,毫无二致。
刘健不可思议道:“你是如何画出来的?”
此子非工部都水司的官员,竟能画出一艘马船的构造图来。
在三宝太监的舰队编制中,马船是第二大的海船。
比大宝船稍微小一些。
“下官在翰苑时,看过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记载。
又在良乡船厂观摩过一段时日,试了千遍,就把它画出来了。”
严成锦脸色不变,弘治皇帝等人惊讶也是正常。
马船的结构图繁细,都水司擅长造船的官员,也未必能画出来。
船的构造图虽复杂,但也是人画出来的。
只要有现成的图纸在,他可以画出来。
掌握算学和物理,甚至比古人更简单些,只是花费了许多功夫,才记住第一张船的结构图。
真画第二张,未必能画出来。
这实在太有违和感了,大臣们一脸懵然地看着严成锦。
一个都察院的御史,竟会画船构造图?
像猪会打鸣一般,实在不可思议。
但严成锦就站在大殿中,他们亲眼看着,萧敬送来了纸笔,严成锦从轮廓画出一张完成的图。
此事,不会有假了。
工部的几位主簿略感羞愧,端详着图纸,三宝太监的船图会以这样的方式重现。
“你……你还会画什么图?”
严成锦想了想,道:“下官会画马船,自然会画其他的船,海船大同小异。”
撂下这句话,良乡哪天做出大宝船,也不会再有人向陛下禀报。
郑和的船队编制中,有大宝船、马船和战船,体型相差巨大,结构差异却很小。
连用的材料都一样,只是取木头的尺寸有所差别。
“兵部还有疑议吗?”弘治皇帝问道。
秦竑微微摇头:“没有。”
王华站在人堆里,偷偷抹着眼泪,儿子的俸禄快超过他了,还得了陛下御赐的麒麟服。
“王大人,恭喜呀。”
“恭喜恭喜,本官发现,严成锦每次举荐王守仁,此子都会升官。”
王华看向严成锦的方向,要不…一会儿跟老爷子上门道谢?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走下御阶,背负着手准备离去,王守仁上前几步,刘瑾心虚地紧跟在他后头。
“老高兄,在下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严成锦回过头,看见王守仁朝他微微躬身,有些惭愧地问。
“伯安尽管说就是,反正本官也不会答应的。”
王守仁面色略微僵硬:“老高兄猜到了?”
严成锦抬手指着刘瑾:“伯安兄想让我放过刘瑾?”
“正是!”
“本官和刘公公无仇,何来放过?”
是没仇,可你总想弄死咱啊。
刘瑾哭丧着脸,噗通一声跪下:“咱叫刘瑾,咱有什么错?严大人就让咱活着吧,咱活在这世上,也不吃大人家的大米……”
王守仁羞愧地再躬身:“夫良知者,即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待学而有者,不待虑而得者。
在下定会好好教导他,不会危害老高兄的。”
严成锦眸中露出诧异,这便是王守仁的致良知,说的是,人人都有良知,不同的是,有的人能发现它,有的人不能发现它。
刘瑾看准时机,适时哭道:“打死咱,也不敢谋害大人啊。”
严成锦脸上时而愁云密布,时而舒缓畅通。
思考了片刻,郑重地道。
“先观察一年吧。”
“………”王守仁呆若木鸡。
等严成锦走远后,刘瑾掉转头朝王守仁磕头下:“干爹……明年到期,您要再给咱续一年啊…”
王守仁十分不喜这样的称呼,将刘瑾扶起来,道:“还是称本官为王大人吧。”
几日过去,弘治皇帝派人打探江南的丝价。
传回的消息,却让他大失所望,丝价依旧没涨。
“如今松江府的倭寇之乱,已经平定,丝价怎还未恢复?”
弘治皇帝在御前走了几步,嘴中念念有词。
李东阳道:“严成锦做了上万台织机,良乡也产了不少生丝吧,严成锦运到哪里去了?”
牟斌道:“据下官所知,还都在良乡。”
刘瑾已将三艘大船找回,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想起严成锦说,此时,丝绸价格必会上涨。
可眼下还无动静,不禁担忧起来。
江南每年为朝廷贡献大量的税银,丝价一直极为稳定,竟会因王守仁平倭而发生变化,经济真是一门玄学。
“或许严卿家只是宽慰朕,是朕当真了。”弘治皇帝唏嘘。
严成锦胆小怕事,做事却极为稳重,他说出来的话,不经意间,与六部九卿一般,有了分量。
……
东宫,
朱厚照时刻牵挂着两千两身价银,不时便问严成锦。
“老高,江南的丝价怎么还不涨?”
一旁的刘瑾面色古怪,咱才去松江府一趟,殿下就让严大人忽悠了两千两银子。
不管涨不涨,殿下这银子,怕是要不回来了……
不过,他不敢说。
“很快就会涨了。殿下可再投几百两银子。”
严成锦信誓旦旦,显得十分自信。
江南的士绅们应当更着急将丝绸出手,王守仁离开松江府后,必定有所动作。
宁王在江南,也经营着丝绸生意,且据他在都查院查到的资料,规模还不小,若生丝价格掉了,他哪来的银子造反?
十几日过去,王不岁从江南赶回来,喜不自胜道:“少爷,丝绸的价格涨了,涨了二两银子。”
严成锦略微诧异,才涨了二两银子。
遂拿出来纸张,开始画分析图,为确保每一步都考虑到,将宁王、良乡、倭寇等关键字,写在白纸的开头。
片刻之后,便找到了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因素。
良乡造出鸭绒被,江南一带渐渐出现鸭绒作物的工坊。
大冬天,大户人家对丝绸的需求减轻,对鸭绒类的纺织品,需求更甚。
“少爷,咱们的丝绸可以卖了。”王不岁i不想将太多丝绸压在手中,生丝放久后,易脆,就不值钱了。
“再等等。”
王不岁有些急了,他入股了五万两啊,“少爷,江南的士绅都等着卖呢,晚了就不值钱了。”
“不卖,还会涨的。”
严成锦想打开西北的陆上丝绸之路。
丝绸卖到西域的爪哇、大食和弗朗机等地,价钱会上升几十,甚至上百倍。
这样一来,丝绸的价格将成倍上涨,江南和广东距离长安等地遥远,走丝路不划算。
而良乡据西北较近,且常年有番商来往。
此为开海禁的第一步,可是该如何像陛下进言?
第337章 让朝廷先富
大清早,刚过寅时。
弘治皇帝翻阅疏奏,开始漫长的日常批红工作。
片刻后,他不满道:“十月的疏奏,如今都快过十二月了,才送到宫里。”
萧敬偷偷瞥了眼,是大慈恩寺灌顶国师班丹死了,他的徒弟们请乞朝廷祭葬。
他堆着笑意道:“陛下,大慈恩寺所在的大洪山,离京城远着呢。
如今大雪封了道路,才这么晚的吧。”
弘治皇帝轻轻嗯了一声,喃喃道:“厚葬所备祭品,需多少靡费?此例不许开。”
他不禁想起,当初先皇为了炼丹,封了许多国师。
虽将京城边上的李牧省,发配边疆。
但江南一带,还有许多被朝廷敕封的僧道。
丧事都来找朝廷操办,耗费的银子不多,可却都是百姓交上来的口粮。
说到银子,他又想起了丝绸的价钱。
“江南的丝绸应该涨价了吧?”
萧敬也不敢贸然回答:“奴婢也不知,陛下,快上朝了……”
弘治皇帝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后,前往东暖阁。
严成锦等在左掖门外时,听见百官在议论丝绸的价钱。
韩文大喜过望,站在寒风中洋溢着笑容,谈论丝绸的价钱,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张家兄弟苦着一张脸,丝绸涨价了,可是他们把生丝全卖了。
得等明年的春蚕吐丝,才有丝线可以织。
昨夜听闻,江南的丝绸涨价了。
兄弟俩又爬到湖边那棵树上,跳了一晚上的湖,就是没死成。
“哥,咱们去找严成锦把生丝买回来?”
“不去,每次碰到那家伙,就倒大霉!”张鹤龄咬着牙,如同狗一般发出低吼的声音。
他听不得‘严成锦’这三个字。
一听就会发作。
张延龄数了数指头,委屈又小声道:“哥,咱们卖了两万匹生丝,亏了十万两啊……活不了了。”
张鹤龄挥手一巴掌呼了过去,啪地一声,把张延龄打懵了。
倒是无人理会他们兄弟俩,百官自觉保持着距离。
小太监来宣了一声上朝。
百官走进殿中后,弘治皇帝问道:“韩卿家,丝绸的价钱如何了?”
“陛下,丝绸的价格涨到了四两银子。”韩文说道。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笑意,道:“严卿家所言非虚,王守仁剿灭东南的倭寇后,丝价涨了。”
周彧等人各怀心事,他们都知道怎么回事。
定是又有商船出海了。
正在这时,秦紘道:“陛下,据松江府镇海卫禀报,江南……又出现了倭寇。”
瞧见弘治皇帝明显凝滞了一下,他继续道:“陛下放心,未侵扰百姓。”
还没侵扰百姓就好,没准只是从海域路过。
松江府的卫所被王守仁整饬过,弘治皇帝还是放心的。
此时,一个人走出到大殿中央,李东阳侧头发现,旁边多了一道人影。
若无要事要奏,大臣不会从队伍中走出来。
这倒不奇怪,毕竟每天上朝,总有几个大臣会从队伍里走出来。
走得多了,就习惯了。
可今日走出来的,却是严成锦。
弘治皇帝看见他时,脸色明显精神了不少。
严成锦微微躬身,朝御座的方向施礼,道:“陛下,臣觉得丝价还能涨五倍。”
大殿中,可谓是一片死寂。
最可怕的是,当大殿里寂静下来的时候,你恰巧放了一个屁,却没有任何声音掩护。
刘健老脸通红:“老臣失态了。”
大臣们家中用丝绸,对丝绸价格的了解,就好比柴米油盐一样。
丝绸涨破了天,才六两银子。
五倍就是二十两!
大臣们的思绪,很快回到严成锦的话上。
“熟练制成的丝绸,也不值这么多银子。”韩文说道。
熟练是生丝煮熟脱胶后,生成的熟丝。
晒干后,再用光滑的大蚌壳用力将它全面刮一遍,直到发出光泽。
每十斤生丝,煮成熟练后,会变为七斤左右。
所以,比一般的丝绸要更名贵。
张鹤龄怒斥道:“你别打岔,让严成锦说完,我们兄弟二人想听。”
张延龄喜滋滋地点点头,立起耳朵,等严成锦继续说下去。
李东阳隐隐有些好奇,此子不会无的放矢。
说五倍,必定还要在五倍以上。
弘治皇帝意味不明地道:“严卿家说说看。”
“开陆上丝绸之路的关口,让商贾走出大明,到西域诸国通商,丝价必定上涨,臣估计会五倍以上。”严成锦说道。
马文升脸色凝固,惊呼:“如此一来,岂不是开了海禁!”
洪武年间,朱元璋为了防止海盗侵扰,便下令实施海禁。
郑和下西洋时,虽然带着船队到西方诸国,却依旧不许私人下海贸易。
海禁不仅是海边,还有陆上。
慎重起见,严成锦决定先打开路上丝绸之路。
朝中大臣大多来自江南一带,虽然偷偷犯海禁,却对西北没有兴趣。
从江南到西北,路途遥远,极容易遇上匪盗。
且雇佣车马,花费的成本极高。
西北的茶马易市,从唐朝开始,宋朝兴盛,元朝中断,明朝开始衰败。
越来越少人向西边走商。
严成锦正是分析了这些,才敢直言道:“还是有许多不同,且如此一来,对西北的商税有极大的好处。
敢问韩大人,西北诸府收上来的秋粮几何?”
韩文道:“西北荒凉,加起来自然不足江南的一府之数。”
严成锦说道:“若商贾开始运货往西北走,途经钞关,就要交税银。
良乡除了丝绸,还有许多新奇的货物,可以运到西域。
西域诸国再相互通商,大明的西北,便可渐渐繁盛起来。”
朝廷大富,百姓才能小富。
大臣们议论声颇高,毕竟涉及到海禁。
言官们都知道此子的脾气,眼下看似开西北的海禁。
说不定,哪一天把东南的海禁也折腾开了。
这口子不能开。
先是翰苑几个言官跪下,随后,便是六部的郎中和主簿,纷纷跪倒。
“开海有违祖制,还请陛下三思啊!”
“严成锦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懂什么,当初大明不堪盗匪侵扰,才闭绝了经贸的路。
如今再开,岂不是舍本逐末。”
张家兄弟也跪在人群中,罕见地参与了廷议。
有些老演员,甚至微微啜泣起来。
刘健颔首点头,道:“臣以为,丝路不能开,西域诸国战乱不断,如何通商?”
第338章 大财
严成锦望着跪倒在脚下的大臣。
这些大臣,极有可能得了海禁的好处。
先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再弹劾。
“严成锦所言实在太粗浅,不知西域诸国的局势。
哈密和土番虽向大明朝贡,两国之间却纷争不断,无端掀起战火,实在不宜开丝路。”谢迁说道。
那些跪在地上劝谏的大臣,心中狂喜,内阁两位阁老反对。
此事八成要黄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刘公和谢公走过丝绸之路?若没有走过,又怎么知道不能通商。
大明商人并不用将货物送到弗朗机国。
而是卖给哈密的商人,哈密的商人再往西交易,如此一层层运送到弗朗机。”
此时,跪伏在地上的言官不忿道:“严大人也没有走过丝绸之路,你又有何依据?”
严成锦朝着弘治皇帝道:“有一人走过,不仅到了大食,且衣锦还乡,正是刘谨。”
弘治皇帝命人去将刘瑾宣来。
……
东宫,
朱厚照正喜滋滋地在刷马鬃,他在良乡买回来一匹赤色的小母马。
“等你长大了,本宫就骑着你进草原,与达延汗大战三天三夜。”
刘瑾适时地讨好道:“殿下神勇!”
这匹小母马,是刘瑾挑的。
论起优良的马种,连鞑靼人也比不上西域的游牧民族。
他们养的马比鞑靼人的马还要好。
刘瑾去西域不知骑坏了多少匹马,对马有着极深的研究。
这匹小母马长得极为强壮,冬天长出来的鬃毛,威风凛凛。
他提着草桶站在旁边,不时,给小母马喂一把草。
“殿下,奴婢听说江南的丝绸涨价了。”
朱厚照放下木梳,乐道:“你是说可以找老高要银子了?”
“依奴婢看,这银子还是早点讨要为好,万一过几天,丝绸的价格又降了呢。
奴婢在西域做买卖时,便遇到这样的境况。
前一日还值钱的地毯,第二日就不值钱了。”
刘瑾不敢说严成锦坑了他的银子。
万一锦衣卫传出去,观察期就取消了。
可他不能看着朱厚照被坑银子,刘瑾也是赤胆忠心的人。
“本宫一会儿便找老高要银子,按如今丝价,应该能换多少银子?”朱厚照闭上眼睛,在心里头算了算。
按契书中约定的分成,老高至少要给他两千两。
买小母马花了一百两。
如今的口袋里,还剩一百多两……
朱厚照算着算着,御前的小太监进来禀报:“殿下,陛下让刘公公去东暖阁。”
刘瑾莫名地感到不妙,忙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
“可是严大人找咱?”
小太监喜滋滋收了银子:“严大人说只有你走过丝路,陛下就召见了你。”
朱厚照浑不在意道:“快去快回,帮本宫喂马。”
刘瑾忐忑地来到东暖阁,朝着弘治皇帝跪了下去。
百官看着刘瑾各怀心思,就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从西域回来了。
萧敬不禁多看几眼,听闻太子还给他赐了字。
叫小强。
可什么样的太监才能得赐字的殊荣,他心里没数吗?
不过,这字赐得实在没有涵养。
小,如何能强?
殿下取的字,自相矛盾!
弘治皇帝只想知道,西域若通商了会如何,道:“朕听说,你去西域做过买卖?”
“奴婢在西域做过商人,当过乞丐,不过,奴婢做得最好的是庖厨。”
刘瑾微微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又迅速低下去。
严成锦道:“本官问你,你西域可不可做买卖?”
“可以,西域的诸国虽然有战乱,却也有安全的路。
若吐蕃南边有战乱时,北边便是安定的。
奴婢就是寻到了路,才安然从西域回来。”
刘瑾紧张地望着严成锦,不知他问这些做什么。
严成锦道:“西域宽阔,诸小国之间虽有战火,却同样有互通贸易。
且陆上丝绸之路,不止一条。”
关于丝路的.asxs.,有长安和洛阳之争。
有人认为是长安,也有人认为是洛阳。
但不论是哪一个,严成锦确定的是,它并非是一条固定路线的路。
而是随着贸易散开,有贸易的地方就商人的足迹。
“陛下,祖制不可违啊!”
跪伏在地上的大臣们大喊。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道:“退朝吧!”
严成锦和百官有点懵了,陛下还未决断,就宣布退朝了。
这在朝堂上,是极少的事。
百官高呼恭送之类的尔尔。
刘瑾慢慢地靠近严成锦,小声问道:“严大人,咱说得可对?”
“本官不太满意。”严成锦摇摇头。
刘瑾面色微微一变,差点就给他跪下了。
“殿下让严大人,去东宫一趟……”
一刻钟后,
严成锦来到东宫,发现院子里多了一匹小母马。
浓厚亮丽的鬃毛,四肢健壮好看,它站在院子里,让人忍不住想上去骑一骑。
不知朱厚照从哪里弄来的。
朱厚照站在小母马旁边,给它顺鬃毛。
“本宫的小母马如何?这是本宫从番商手里买来,花了一百两子。
梳洗一番后,竟这般好看。”
看来陛下最近很忙,东宫多了一匹马,这么长时间还没发觉。
朱厚照也就养这两天了。
等锦衣卫禀报给弘治皇帝,便又是熟悉的剧本。
严成锦道:“殿下找臣何事?”
“江南的丝绸涨价了,你怎么还不给本宫送银子来,想私吞本宫的银子?”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问道。
“良乡的丝绸未卖出去,丝价还会涨五倍。”
……
华盖殿,
弘治皇帝将内阁和六部召到此处。
如今,商税取银子,若丝绸价格能涨五倍,那就是五倍的税银!
此乃大财!
只是,在暖阁时百官跪下苦谏,他不好定夺。
将内阁和六部召至华盖殿,再商议。
“诸公以为,严成锦说的如何?”弘治皇帝问道。
刘健等人站在御案前。
李东阳率先道:“西北早无商贸,只怕钞关和驿站,早已年久失修。”
商人走商不可没有驿站,否则,连安全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且在西北一带,并没有分巡道和兵备道。
路上遭遇劫匪,连报官的地方都没有。
刘健忧愁道:“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也没有开祖制,陛下要开祖制吗?”
弘治皇帝心中难受,有些犹豫不决。
第339章 厚照啊
严成锦正在考虑如何谨慎地出宫。
他只是升斗小官,连上三品官员都不是,在朝堂上提出开海禁这样的大事。
有一丢丢可能,会引来大臣的不满。
弘治朝,没有发生过京城大官被刺杀的现象,在他的统治下,大臣们和和睦睦。
即便要撕破脸,也是通过疏奏弹劾,弹不过便罢官回家。
但慎重起见,严成锦还是决定,找个武力高深的武夫,护送回府。
在京城这块地界上,他能想到的几个人。
王越在良乡理学院搞基建,牟斌要护卫宫中,萧敬时刻陪在弘治皇帝身边。
“如此一来,便只剩王守仁了。”
严成锦来到刑部的值房,王守仁似乎准备九九六,下了值还在值房里,翻阅旧案。
听说,王守仁因能力太优秀,被尊为刑部的金牌审讯官。
“老高兄,怎么有空来刑部看在下?”王守仁微微作揖。
严成锦颔首点头,道:“本官要下值回家了,你护送本官一趟吧。”
在下何时成武夫了?
王守仁脸色僵硬,片刻后,才道:“据在下所知,有锦衣卫暗中跟着老高兄,老高兄何必如何谨慎?”
严成锦催促他快点,一会儿就要天黑了。
走出刑部的小院时,王华笑眯眯地走来:“守仁啊,下值了,咱们回家吧?”
王守仁面露难色,道:“请父亲先回,孩儿要去严府一趟。”
看到严成锦后,王华的脸色便黑下来。
听闻这小子在朝堂,谏言要开西北的陆上丝绸之路。
海禁乃高皇帝定下,这是祖制。
就算是文皇帝时,也只敢下令许朝廷下海通商,不许私人下海做买卖。
不过,守仁升至五品,是拜这小子所赐。
王华便不与他计较了。
“办完事情,早些回府,别在外头瞎晃悠。”鉴于王守仁格物的习惯,王华提醒一句。
王守仁微微躬身:“儿知道了。”
从宫里出来时,京城的大街异常热闹。
严成锦坐在轿子里,听到熟悉的吆喝,便知道到了八角茶楼的门前。
王守仁骑在马上,有些惭愧道:“在下有一事想不明白,老高兄为何知道,在下从江南回来后,丝价会涨?”
他跟来,便是想请教此事。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想要成为圣人。
圣人说,世间存在着“理”,只要悟通透了“理”,就能看破世间的万事万物。
他觉得自己显然还差一些火候。
“你在整饬松江府卫所时,没有发现什么?”
以王守仁细致入微的观察,必定会调查倭寇侵犯的原因。
严成锦猜测,他定然知晓一些。
只不过,信息太少,不敢断言罢了。
下海做买卖,在江南一带也不算太过隐晦的事。
王守仁一脸迟疑,道:“在下有一些猜测。”
“不要说出来,隔轿有耳。”严成锦煞有其事道。
回到府上,严成锦与王守仁约定了,次日一早,一同上朝。
京城西南,邹府,
邹俊呼唤了几位同僚,来府上议事。
开西南的海禁,此乃关乎祖制的大事,陛下还没有决断,满朝文武都在议论。
“严成锦真敢谏言,开了西北的贸易,番商大肆涌入我朝,还要堪合何用?”户部的主簿王琼道。
“西北向来兵荒马乱,丝绸之路已经关闭了一百多年,此时再开,弹劾容易。
严成锦黄口小儿,误国害民啊!”
“严成锦只是小小的御史,此事,还得陛下定夺。”
其中一个文官道。
“嗯,不如我等明日早朝,跪在奉天殿门口,天寒地冻了,陛下必定不忍心。”
邹俊提议道。
几人纷纷点头,就是冻死在奉天殿门口,也算对得起这身官衣。
身为文官,谏言最光荣了。
……
暖阁,
弘治皇帝拿不定主意,丝绸之路已经关闭了一百多年。
“萧伴伴,你说朕开了西北海禁会如何?”
萧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不懂朝事,望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都知道,只是想找个人问一问罢了。
路早已被如人一般高的荒草埋没,还有钞关,必定被风沙吹得破败不堪。
“李卿家说得是啊!重开丝绸之路的话,沿途的驿站和钞关,要派驻多少兵马。
这些……都是靡费。”
弘治皇帝虽贵为天子,可也招架不住大臣们,整天嚷嚷着祖制。
何谓祖制?
那便是高皇帝定下的制度和祖训,违反了便是不忠不孝子孙。
文皇帝机智神勇,也只是派了三宝太监下西洋,不敢向百姓开海禁。
比文皇帝,他当然是自叹不如的。
但弘治皇帝也有自己的骄傲,充盈了国库,打败了北方的鞑靼人,剿灭了江南的倭寇……
若薨逝后,见了朱家历代的各位皇帝。
他也敢抬头挺胸,说出自己的政绩。
不过,最大的骄傲,是朕生了一个聪明过人的儿子……
看着搁置在一旁的打龙鞭,想起朱厚照,弘治皇帝终于觉得没有那么心烦了,问道:“太子在做什么?”
“奴婢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在给小母马刷毛。”萧敬忙道。
弘治皇帝诧异:“小母马?”
萧敬点头道:“是在宫外买回来的马,每日酉时,从明伦堂回来,太子就会给它刷毛,然后喂粮草。”
弘治皇帝惊讶道说不出话来,东宫是养马的地方吗?
“养多久了,太子哪里来的银子?”
萧敬想了想道:“养了三日,应当是从月例中节省出来的银子。”
朕才给东宫多少月例,十两银子?
弘治皇帝也记不清了,他欣慰地道:“这么少的月例,太子还能节省出银子来买马,今后,定是个好皇帝。”
朱厚照被宣到东宫,见了弘治皇帝,老老实实跪下:“父皇找儿臣?”
“你在东宫养马?”弘治皇帝问道。
朱厚照闻言,连忙低头:“儿臣以后不会再养了。”
只要认错态度够快,父皇就来不及生气。
这是他挨了许多顿揍后,摸索出来的经验,父皇不生气时,是个极慈祥的人。
就像对老高那样奸诈的狗官,也总是慈眉笑意。
等父皇不生气了,他再说养小母马的事。
果然,弘治皇帝听了之后,脸色绷着,语气却舒缓了不少:“厚照啊。”
朱厚照总觉得,父皇今日有些奇怪,手中不停的抚摸着鞭子,却没有揍他的意思。
“儿臣在。”
第340章 标题君休息一天
弘治皇帝凝视朱厚照许久,却说不出话来。
他乃当朝皇帝,难不成还要问太子,开海之事,该如何决断?
若问出来,这孽子定会蹬鼻子上脸,教他如何做皇帝。
“父皇在忧心开西北海禁之事?”
见父皇唤了他的名字,却迟迟不说话,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试探道。
弘治皇帝满是诧异:“你如何知道?”
“儿臣听刘伴伴说的,既然是老高谏言,父皇答应就是,何必思虑?
若儿臣……”朱厚照望着弘治皇帝,不敢说出后半截话。
弘治皇帝知道,这孽子后半截话,定然是大逆不道的话。
他直勾勾地看着朱厚照,冷声道:“怎么不说了?”
“父皇恕儿臣无罪,儿臣就说。”朱厚照坚持道。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道:“那就不必说了。”
朱厚照噎住了,往常父皇定会说,你先说说看吧,朕自会定夺。
虽然事后都会揍他一顿,可是父皇现在,连这句话都懒得说了。
这让他无比想说出来。
于是,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道:“若儿臣处理此事,就听老高的,祖制能耐我何?”
弘治皇帝气急了反而笑出来,轻哼一声:“你可知道,西域诸国是何等混乱。
从长安往西,一路新修驿站和钞关,要多少靡费?亏朕刚才还夸你会省银子。”
朱厚照悻悻地道:“花去的银子,能在钞关赚回来,西北有上百万流民,让他们顺手修一修钞关和驿站便是。
长城修好之后,流民要在西北定居,可是西北的旱地,常年都是风沙,他们能种什么呢?
若是开了丝路,他们就能同良乡的流民一样,做些小买卖,卖布鞋、卖茶水、卖馒头。
父皇就是太迂腐了,才会管祖制,儿臣才不管。”
刘瑾吓得满身大汗,殿下说着说着,就上头了。
想着想着便释然了,连狗皇帝都敢骂。
说陛下迂腐,就如同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毫无压力。
弘治皇帝不禁怒火燃烧起来,可是总觉得差点什么。
或许是因为觉得这孽子说的,有几分道理,一时间,还下不去手。
“这是你想出来的?”
如此简单的道理,朱厚照觉得自己又被父皇看轻了,有些愤愤不平地举起小指:“儿臣用这根手指头想想,便知道了。”
萧敬看见,陛下握着的鞭子的手,在疯狂颤抖,脸色如雷鸣滚滚的乌云。
他微微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片刻之后,大殿中便响起了极为有节奏的声音,让这冬天有了几分暖意。
扫地的小太监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扫雪。
……
李府,
李东阳在湖心亭中小酌,边上坐着一个尊贵的人,炉火在熊熊燃烧,跳出火星沫子。
“陛下在烦心西北的丝路之事,想必,这几日不会召见你。”
杨一清沉眉:“何人如此大胆,敢谏言开海?”
李东阳脸上微微一抽,吁叹:“你猜错了,此人胆子极小,遇事便推诿。”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杨一清满脸不信。
李东阳点头道:“有啊,就是老夫的学生,你若上朝,便能碰见他。”
去年年末,弘治皇帝下旨,让南京太常寺寺卿杨一清,去督管陕西马政。
强者法则在太仆寺推行后,许多不孕的母马,都怀孕了。
牧马草场,增长至一十五万三千七百七十余顷。
年关近了,他从陕西赶回来,向弘治皇帝报喜。
“如今战马充足,连茶马易市都不要了,还开海禁做什么?此人是谁?
今夜,愚弟便修一封弹劾疏奏,送进宫里。”杨一清不忿道。
李东阳摇摇头,道:“此子弹劾疏奏写得极为厉害,杨兄还是不要弹了,免得伤身。”
杨一清脸色凝滞一下,此子是李兄的学生,包庇之下,才不好开口。
想清楚之后,他便不再问了。
喝了两杯酒,回到府上。
杨一清在京城有些好友,不难打听,最近谏言开丝绸之路的人。
只是,这小子只是区区都察院的小御史。
竟敢谏言开海?
杨一清轻哼一声,离开京城太久,连李东阳也忘了,他写弹劾疏奏有多厉害了吧?
不过,他写弹劾疏奏一向谨慎。
落笔之前,必定先收集资料,再翻开大明律,对号入座。
当他从各种渠道,查到严成锦的资料时,有些吃惊。
这个叫严成锦的小子,官龄不过两年,就从翰苑升到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仅仅比他低了一品。
最重要的是,此人弹劾了许多大臣,无一败绩。
遂起了好胜之心,决定替天行道,弹劾此人。
他酝酿了许久,终于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
东暖阁外,
大臣们一大早就来抢座,争取跪在前面,这样陛下才能看见他们的脸。
中书官写进书里,也能落个好名声。
邹俊穿得很厚,跪在棉裤上,多久也不会累。
翰苑三谏等人也来了,十几人就跪在暖阁外。
“是不是来早了?陛下还没来呢。”
“这样才能显露我等的决心!”
“刘兄说得是,决不可开西北的丝路!”
几人交头接耳,趁弘治皇帝没来之前,先统一口径。
乾清宫,
听闻十几个文官跪在暖阁前,弘治皇帝有些不悦:“朕还没决断,他们跪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他们说……赶早不赶晚。”萧敬说道。
弘治皇帝毫不在意:“通知百官,今日早朝改在奉天殿,朕看他们要跪到什么时候。”
这是以祖制要挟天子。
萧敬忙亲自去宣旨。
片刻之后,
大臣们鱼贯进奉天殿,冷得浑身微微颤抖,殿里没有烧地龙。
弘治皇帝正坐在大殿上,道:“哪位卿家有事要奏?”
大殿中,大臣的人数少了许多。
想必去跪东暖阁了,严成锦看弘治皇帝似乎心情不佳。
那些大臣怕要倒霉。
李东阳见无人说话,便站出来一步:“陛下,杨一清回来了。”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颔首点头道:“宣他进来吧。”
倏地,小太监跑出去请。
杨一清跨着大步,走进大殿中:“陛下,臣幸不辱命,苑马寺的战马,已经增至七千余匹!”
苑马寺的马,当初报上来只有四千余匹,才一年的光景。
就多了三千余匹!
如此下去,今年妥妥的就要破一万啊。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喜色,道:“好好好!派卿家去督管马政,果真是明智之举。”
“陛下,如今战马已日渐增多,再也无需用茶叶去换取战马。”杨一清道:“开西北的丝路,大量的番商和马贼涌进来,恐怕草场难以维持。”
提及丝路,大臣们的眼睛又亮起来。
还不等弘治皇帝说话,杨一清递上一封疏奏,道:“臣要弹劾,都察院御史严成锦!”
大殿中一片哗然。
严成锦也微微惊讶,杨一清与李东阳、刘大夏三人并称楚地三杰。
最重要的是,此人写弹劾疏奏,十分厉害。
历史上,弹死刘瑾的那封疏奏,就是他写的。
第341章 弹劾无效
严成锦微微惊讶过后,恢复了平静。
他十二时辰都受锦衣卫保护。
一举一动,都有人向陛下禀报,宫里能查到的资料,早就被人翻烂了。
萧敬走下来,将弹劾疏奏呈上去,大臣们露出好奇之色,许多官员弹劾严成锦,都会被反弹。
渐渐地,大臣都不喜欢弹劾严成锦了。
杨一清刚从陕西回来,还不知道此子是个铁疙瘩,踢他一脚,自个儿疼三天。
前段时间,弹劾此子的李梦阳,现在不知到海南没有……
李东阳无奈摇头,弹劾过此子的人,不是致士便是被流放。
奇怪的是,此子的弹劾,让人挑不出骨头来,锦衣卫总能找到疏奏中的证据,并非构陷。
御史的职责,便是纠察百官,此子行使职责而已。
他与杨一清私交甚好,昨日方劝过。
可疏奏已呈上去,说什么也无用了。
说出弹劾的那一刻,杨兄必定已经在严成锦的弹劾名单之列。
杨一清挺直身子,老神在在的站在大殿中。
为了写这封弹劾疏奏,他半宿没睡。
就是把弹劾的对象换成刘健,也要难受得满地打滚。
众人的目光落在弘治皇帝的手上。
只见,弘治皇帝把疏奏翻开,眉目之间并无多少表情变化。
合上疏奏后,他淡淡地道:“朕知道了。”
杨一清如遭雷劈了一般,身躯微微颤抖。
大臣们并无多少诧异,调查过严成锦的人都知道,此子平日极为无趣,连青楼都不去。
叫他上门吃酒宴,总是推脱,下了值就回府,每日按时上朝,从不搞诗会茶会,寡淡如水。
这叫人还怎么弹劾?
太难了。
“陛下……臣写了千余字,慢一些读才能看出问题来。”杨一清微微躬身。
正常的程序应当是,陛下当庭伤饬此子,细数罪名。
可他耗费了半夜写出来的疏奏,竟只换来了一句,朕知道了…
萧敬偷偷暼了一眼,这疏奏写得实在毫无新意。
严成锦与太子厮混,放在哪一朝,都能定出大罪来。
可太子每日翻墙出宫,严成锦才是受害者啊。
为此,严府还增高了院墙,朝里的官员都知道。
也不怪杨一清,只怕,这是他唯一能搜寻到的严成锦的证据了。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深吸一口道:“谁还有事要奏?”
临近年关,或许是下着大雪,送回京城的疏奏少了。
李东阳三人这几日,坐镇内阁也看不见几封疏奏。
严成锦望着弘治皇帝,陛下没提开丝路的事。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在关闭海禁的环境下,生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这样的局势。
突然提及开丝路,定会不习惯。
开丝绸之路,良乡是最大的收益者。
良乡拥有大批飞梭织机,手上有大量的生丝,开了丝路后,恐怕一匹生丝,都能卖到丝绸的价钱。
“丝路断绝了一百多年。
要回复西北的基础设施,是一项耗资巨大的工程。
宫里修缮一座宫殿,都要花费十几万两银子。
西北如此多的驿站、塌房和钞关,修出一条可以走商的路来,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陛下需深思熟虑,也可以理解。”
严成锦估计,陛下过几天就会想出结果了。
严成锦想不明白,杨一清为何要弹劾他。
陕西苑马寺的战马翻了一倍,还要感激他呢。
若不是择优育种推行西南,恐怕剩下的战马数量,还不够三千匹的。
史料中,杨一清苦心积虑除掉了刘瑾,表面上看可以归为清官。
但刘大夏也被称为清官,却私藏了海图。
严成锦微微转头,朝杨一清看去,更加笃定史书不可信。
史书说,杨一清长得奇丑无比,才不受重用。
可眼前的杨一清,长得不没有马文升丑。
杨一清的将才只比王越稍差一些,除去刘瑾后,当了三边总制,令九边安定了许久。
下了朝后,
百官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走快几步,对着杨一清道:“敢问杨大人,为何要弹劾严成锦?”
杨一清看着眼前人,穿着御史的绯袍,相貌俊秀,腰间还系着御赐的犀带。
与他昨夜翻阅的资料,所描述一致。
他愤愤道:“你就是……”
严成锦摇摇头:“不是。”
“你骗傻子呢!”
见他如此坚持,严成锦点头:“嗯。”
可恶,此子竟当面骂他是傻子,杨一清很快平静下来,捋须道:“你找本官作是为了那本疏奏?”
严成锦已经确定,杨一清不认识他。
“下官清廉如水,杨大人弹错人了。”
“本官在西北呆了一年,如今一片安定,你谏言开丝路,到时马匪和番商全都涌进来了,鞑靼和瓦剌若伺机进犯,定大乱不可,弹的就是你。”
开了丝路,让西域诸国自由贸易,堪合就变成了无用之物。
域外的匪盗可以自由进出关口,定会来扰。
杨一清想得周全,严成锦自然想到了,鞑靼会来犯。
丝绸之路必定伴生匪盗。
但这丝毫不影响丝路的繁荣。
弘治皇帝也罢,杨一清也罢,皆习惯了西北的安稳。
严成锦认真道:“杨大人说的是,本官一直觉得杨大人是个人才,养马实在可惜了。”
杨一清懵了,还以为跑过来会与他厮打一顿,而后威胁一句狠话。
此子非但没有责骂他,还夸他有大才。
这……这究竟?
杨一清忽然有点自责起来,习惯性的谦虚,语气稍微弱了一些道:“老夫的才德,自然不用你夸,休想蒙混过关。”
严府,
王不岁拿着新买来的桑地和新签的契书,正等严成锦下值。
良乡丝织厂开后,便需要长期的供货商。
“少爷,小的在江南买了一大片桑地,咱们自己也能产生丝了。”
开了丝路后,最值钱的就是丝绸,王不岁入股的四万两银子,全花在买桑地上。
他还找了一批江南的生丝供货商。
“继续采购生丝,有多少要多少。”严成锦说道。
王不岁为难道:“可是少爷,生丝的价钱已经快涨到三两银子了。”
丝绸价格上涨,生丝价格也跟着上涨。
严成锦在张家兄弟和散户手中买了一大批生丝后,导致江南生丝严重缺乏。
“涨了也买。”严成锦说道。
若是开丝路,涨到三两也是大赚。
反正赔了,也是良乡商会和衙门的银子,何乐不为。
想起家规,王不岁不敢多言,迟疑道:“少爷,南昌有个丝商想要见您。”
宁王总是撩他作什么?
第342章 陛下独断
严成锦猜测,宁王想要良乡的飞梭。
新型的飞梭织机,还封闭在良乡,王不岁和谢玉当爹一样供着。
若是宁王做海外生意,有了这种织机,他一人就能吃掉大半江南的丝绸生意。
海外的银矿多,对于番商而言,银子的价值反而不如大明的银子值钱。
他们更需要丝绸。
丝价虽然涨了,但海外的丝价,远比朝中的丝绸价格高十几倍,甚至上百倍。
宁王招兵买马,需要很多银子。
“不见,今后,良乡也不与此人做生意。”
王不岁心中疑惑,不过,他立即微笑应是。
等丝绸卖出去,他就能发一笔大财。
听闻丝绸涨价后,商会里的那些士绅,大腿都拍烂了。
尤其是那谢玉,每日以泪洗面,恨不能跳进良乡门前那条河里,死了干净。
“诶,谁料到丝价会涨啊……”
……
坤宁宫,
张皇后面露忧愁,看着自家两个兄弟跪在地上,嘴喊着被人坑了银子。
张鹤龄兄弟俩回府,听说丝价还在涨,生丝竟然涨到了三两银子。
他们卖给严成锦的时候,才半两不到啊!
兄弟俩在家痛哭了好一会儿,决定进宫找张皇后,求皇后下旨,将生丝要回来。
张皇后蹙眉:“本宫说过,无事不许你二人来后宫。”
张鹤龄抹干眼泪,道:“娘娘,有人坑了我们的银子。”
“对,要么把生丝送回来,要么把缺的银子补回来。”张延龄算了算,严成锦至少要补回他们十二万两。
“谁敢坑骗你们的银子?”
“严成锦!他太坏了,明知道丝价会涨,还故意来买我们的生丝,如今丝价涨了,他赚的银子,应该是我们的……娘娘……他坑我们的银子啊……”张鹤龄哭嚎。
当初严成锦买生丝的时候,张延龄还笑他是傻子呢。
谁能想到,丝价不仅涨了,还涨得更高了。
张皇后听着兄弟两人哭诉,面露不喜,道:“本宫见虽在后宫,却也听闻过严成锦的官声,你二人休要污蔑!”
“娘……娘……可他真把咱们的生丝买走了!”张延龄苦得欲生欲死,最亲的阿姊也不相信他了……
坤宁宫外,
朱厚照来请安,大老远就听到两个舅舅的哭声。
正要打道回东宫,图个清静。
却听到老高的名字,他不确定地看向刘瑾:“他刚才,喊了老高?”
刘瑾堆着笑意:“是啊,严大人的名字,错不了!”
朱厚照想了想,背负着手,大剌剌地走进殿中。
张家兄弟听见有人来了,回头看一眼,发现是朱厚照这小祖宗,转身继续哭。
朱厚照恭敬地道:“儿臣厚照,见过母后。”
张皇后见了他,露出一丝笑意:“不在詹事府读书,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朱厚照道:“听到他们的哭声,就来进来,你们方才可是在说老高?”
“他坑了舅舅的银子……”张延龄发现皇后脸色不对,连忙改口:“他坑了我们二人的银子。”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本宫听说,老高花半两银子,买光了你们的生丝,花了银子的买卖,如何能叫坑?
你们二人又来这里骗母后。”
狗东西,胳膊肘往外拐。
张鹤龄暗骂朱厚照不是东西,竟帮着外人对付舅舅。
张皇后厉喝一声:“滚出宫去!”
张家兄弟也不哭了,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还装着踉跄几步,快要摔倒的样子。
可张皇后始终没有多看一眼。
华盖殿,
萧敬把奴婢全都遣散出去,空旷大殿的中,只留弘治皇帝和韩文两人。
弘治皇帝问道:“调查清楚了吗?”
韩文微微躬身:“回禀陛下,调查清楚了,王守仁回京后,有私商走船下海,将丝绸卖到琉球,甚至更远的地方。
所以,丝绸价格才会涨。”
原来是有人大肆收购生丝,卖到海外。
可严成锦怎么就笃定,丝价会涨呢?
弘治皇帝觉得奇怪。
“也就是说,开丝路的话,商贩公然买卖丝绸,丝价还会再涨?”
韩文点头道:“还会再涨,据臣所知,番商收丝绸的价钱极高。
寻常一匹丝绸卖十两已经是贵了,他们二十两,甚至五十两收。
好像……有花不完的银子。”
弘治皇帝登基后,一直费心九边,没有时间顾及经济。
如今九边安定了,他清闲不少,能抽出时间来研究研究。
听到韩文的禀报,不由心中一惊。
一大早,午门,
刘瑾看见严成锦,连忙凑上来道:“奴婢见过严大人,
有几件事想告诉大人,弹劾大人的杨一清,是李梦阳的恩师。
昨日在坤宁宫,张家两位爵爷向娘娘告状,说大人买了他们的生丝,坑了银子。”
严成锦道:“做得不错,观察期加一天。”
刘瑾如蒙大赦般,感动得痛哭流涕,连连感激,差点给他跪下了。
严成锦心中了然,杨一清原来是李梦阳的老师呀。
早朝,百官走进大殿,刚站定住。
弘治皇帝开口便把所有人震慑住了。
“朕决意,要重开丝路!”
大殿一下就寂静下来。
李东阳愕然抬头,看见弘治皇帝面色不变。
刘健微微张着嘴巴,陛下目光坚定,此时,再喊祖制已经无用了。
韩文倒是不惊讶,昨日从华盖殿出来,他便知道,陛下心意已定。
严成锦有点方了,被弘治皇帝这句,打得措手不及。
陛下这么快就想通了?
他还准备了一份朝廷开丝后的年收入预统计表。
正等过几日,呈给陛下,谁知全白算了……
弘治皇帝面不改色:“要新修多少驿站和钞关,兵部命人统计,户部拨银子。
朕要像汉唐时一般,商贩延绵十里不绝。”
秦紘心中微微大惊,朝旁边的韩文看去。
只见,韩文对他点点头。
“臣遵旨!”
二人一同齐声道。
刘健站出来道:“陛下,西北盘踞的贼匪众多,此时开丝路,无异于送羊入户口啊。”
弘治皇帝早已想过:“那便增设分巡道和兵备道。”
“陛下,新修驿站和钞关时,不如先派人将贼匪剿灭。”严成锦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马文升颔首点头:“若陛下执意要开丝路,先剿清官道,倒是个办法。”
弘治皇帝看向秦紘:“兵部可有人举荐?”
“臣倒是有一人举荐。”
严成锦话音刚落,秦紘冷哼道:“你又要举荐王守仁了吧!”
“这次,臣举荐杨一清!”
大臣们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杨一清刚弹劾完此子,果然,落得跟李梦阳一样的下场。
这是报复啊。
听说,杨一清一心想调回京城,在京城四处奔走。
如今,怕是遥遥无期了。
西北辽阔,贼匪是永远剿不完的。
李东阳皱眉,急道:“杨一清对马政知之甚少,恐怕不能胜任。”
“杨大人在陕西一年,常年提防马匪偷马,少不了跟马匪打交道,谁敢说,比他更熟悉西北的草场?
若陛下不放心,不妨派左大人一同前往。”
严成锦记得,左宗彝举报过他造大船来着,小本上都有。
这一回,秦紘倒是没有反驳,他想派的人,也正是左宗彝。
不过,杨一清似乎也合情合理啊。
第343章 丝价暴涨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着弘治皇帝,等陛下决断。
他只是都查院的御史,此乃内阁和六部的事,若是李东阳和马文升等人举荐,陛下不疑有他。
换成御史就未必了。
杨一清除掉刘瑾后,才逐渐展示出军事才能,弘治皇帝不清楚他的长处,恐怕,只把他当成普通的马官。
大殿中短暂的沉寂后,弘治皇帝问道:“李卿家觉得如何?”
李东阳有点拿捏不准,沉眉想了想,才道:“杨一清在西北养马,熟悉马匪和盗寇,有左宗彝辅助,应当可以胜任。”
以他对师弟的了解,并非无才之人。
只是,他想要调回京城的愿望,只怕是要落空了。
弘治皇帝点头,看向秦竑道:“命杨一清为西北巡抚,左宗彝一并前往,调御西北边军五千人,剿灭西北匪寇。”
秦竑拱手道:“臣遵旨。”
张家兄弟面如死灰,朝廷真开丝路了!
想想如今,他们手上没生丝,最快也要等明年的春丝,再织出丝绸来,不知要等何年何月。
恨不得御前讼状,告严成锦坑银子。
但严成锦这家伙太倒霉了,那杨一清只不过弹劾了他一回,便被派到西北剿匪啊。
剿匪极其危险,日夜要穿越草原隔壁,到荒无人烟的山头寻找匪窝,还可能会被匪寇砍死,喂野狗。
张鹤龄是不想被喂野狗的。
大臣们各怀心事。
严成锦心中稍定,有杨一清带兵入局西北,传到坊间是个好消息。
坊间的商人走商,最怕遇到绿林好汉劫货杀人。
有朝廷派人荡平西北的匪寇,对于商贾而言,便多了信任。
散朝了,
周彧迟迟不退下,瞧见大臣们都退出去了。
他才堆着笑容走上前,看向弘治皇帝道:“陛下,朝廷重开丝路,臣也想做好事,西北的荒地太多了,留着浪费。
陛下,不如划一些给臣,臣在西北修建塌房,供商客休息。”
这是大生意啊!
西北的丝路再开起来,成千上万的蕃商和大明商人,都要走这条路。
只要在路上修建塌房,给商人住宿和停放马车,就能赚银子。
良乡的塌房没少赚南来北往商人的银子。
弘治皇帝浓眉微蹙,看向一旁的牟斌,不知塌房为何物。
陛下久在宫中,不知塌房也在情理之中。
牟斌道:“便是客栈,与客栈不同的是,还能寄存货物,需要不少地方,良乡的塌房就如午门前的广场那般大,可容百个商人的货物。”
“朕让兵部修了驿站,还要塌房做什么?”
驿站之间的距离,通常按一日能赶到的路程来算。
周彧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商人行商的速度,有快有慢,驿站虽好,却不一定能赶到。”
弘治皇帝也是聪慧之人,知晓了利益所在,问道:“你给朝廷多少银子?”
“这个……”周彧还真没想过要交税银。
坊间的商税来源,其中之一,便是从塌房中收取。
有些商人将商品屯在塌房中,是要交税的。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便对萧敬道:“既然良乡有塌房,便交由严成锦来吧,此子贪生怕死,不敢贪朝廷的税银。”
萧敬笑吟吟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就是把银子放在严成锦面前,逼着他贪,他也不敢贪。
周彧连忙道:“臣也可以交税银。”
“退下吧。”
弘治皇帝摆摆手,让他退下,见了周家兄弟和张家兄弟,便心情烦躁。
等周彧退出去后,他问一旁的牟斌道:“良乡用飞梭织机织的丝绸,卖了多少银子?”
“回禀陛下,一匹都没卖呢。”牟斌继续道:“良乡的织造局,这次,真是要赚翻了……”
朝廷开丝路的消息,传遍了京城,顺天府贴出公告,全京城都沸腾了。
消息不胫而走,才一个时辰,就传到良乡。
关闭了一百多年的丝路,又打开了!
这意味着,蕃商将大肆进入大明,西北将恢复以前的繁荣。
最令人在意的是,丝绸从四两银子一下子涨到了,十两银子!
上品丝绸,甚至到了二十两。
各大布坊都在收购丝绸,连从不做丝绸生意的士绅,也开始拼命大肆收购。
至于是谁在收购丝绸,无人知晓。
只知道,一下子就涨了,比黄金还贵!
梁中不懂这些,可他很激动,押上全部身家,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台飞梭织机和二十五斤生丝,织出十三匹丝绸,剩余的丝还能织七匹。
五十两,一下子变成了二百两!
他不敢出门了。
怕有人进来抢丝绸,如今丝绸就是软黄金啊。
“从四两变成了十两,涨了近三倍的价钱啊,幸亏当时买得早。”梁中感慨。
丝绸贵出两倍的价格,就像千年铁树开了花,百年难逢。
更可贵的是,良乡买织机和生丝的流民没有几个,现在想买也买不着到了。
他一狠心之下,竟发了财,凭空生出一百多两银子。
在流民的草棚区,那就是首屈一指的富户了。
梁中没有买地的想法,一百多两银子,买不起良乡的地,良乡已经无人卖地了。
要去大苑县买。
可他不想搬出良乡,在这里,虽然住着又脏又臭的草棚,冬天四面漏风,可却有赚银子的机会。
他要是搬出去,草棚就让给其他流民了。
如今,流民想来良乡落户,还进不来呢。
“阿爹,丝绸涨到十两银子了,咱们卖不卖?”梁家大媳妇在工坊,听到别人谈及。
“卖!明天我就把这十匹丝绸装进麻袋,卖给工坊。”
梁中怕丝价掉了,亏了银子。
良乡商会彻底乱套了。
谢玉带头,商会成员挤进衙门,拿着当初签字画押的股权契据。
“张大人,小的给您当孙子,股权再分过吧……”
“看走眼了,大人,让我们重新入股吧,这回小的入三万两……”
谢玉哭得老眼朦胧,士绅们一个个鬼哭狼嚎,将衙门弄得像丧堂似的,死死抱着张贤的大腿。
他们比织户更具商业眼光,西北的丝路一开,诸国入关交易,丝价就没有回落的可能了。
王不岁入了四万两银子,占了织造厂一成股份。
也就是,织造厂赚了十成利润,要给一成王不岁。
他们只入股一百两银子的,连汤也喝不着。
王不岁赌对了啊!
张贤摇头:“这是御史大人定的规矩,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你们给本官当孙子也没用,再说了,本官还未成婚,你们不可这样……”
按严大人的性格,必定不会再开先例的。
第344章 竟逼得本官天黑出门
严成锦没想到,丝价才涨了两倍。
这几日,周彧和张家兄弟在京城大肆收购丝绸。
三人很抠门,如此低价,将丝绸倒卖一手,至少能白白赚十两。
若非还有其他士绅,在收购丝绸,这三人恐怕一分钱也不想涨。
良乡织造的丝绸,会直接卖去西域,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严成锦走进良乡衙门,张贤便迎上来道:“大人,商会的士绅想重新入股,下官算了一下,有十五万两银子左右。”
数目太大,他觉得有必要向严成锦禀报。
严成锦估计,士绅们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本官说话算数,不可破例。”
张贤点点头,开口之前,他便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下一刻,严成锦却道:“不过,他们可以入股茶叶生意。”
开西北丝路后,令一个赚钱的生意,就是茶叶。
西北游牧民族吃牛羊肉,极易生病,需要喝茶来解腻。
买江南和福建的地,需要许多银子,正好让良乡商会入局。
回到府上,已经是晚膳时间。
正堂,严成锦坐下不久,春晓姐妹领着下人,将菜端上来。
何能快步进来,小声道:“少爷,李府请您到府上吃宴席。”
“李府有什么喜事?”
难不成李兆先回来了?
严成锦排除了这个可能,没有大船想从海南回来,少说得三五个月。
李兆先的弱鸡体质,说不准死在半路上了。
“听来人说,是为杨一清大人设的送别宴,杨大人想见您。”
严成锦自然不会去,天黑了,他是不会出门的。
“不去,就说少爷吃过了。”
何能面露难色,李大人摸清了少爷的脾性,还让他带了另一句话。
“少爷,李大人说您要不去,他就同杨大人到咱们府上吃宴席……”
严成锦冷哼一声,老丈人真是无耻!
明知他不会去,却以此相逼。
李东阳以谋略在内阁闻名,还真会到府上来。
如此说明,杨一清是真想要见他。
严成锦拿起筷子,对着何能道:“去请小王大人。”
小王大人就是王守仁,在少爷的保卫名单中,只有大王和小王两位大人堪堪当用。
不多时,王守仁便来到了府上。
“老高兄找在下何事?”
严成锦吃饱了,放下筷子站起身:“本官请你去李府赴宴。”
王守仁微微低头,看破了他的心思,道:“老高兄想要在下护卫,直说便是……”
严成锦深以为然:“伯安啊,在京城中,我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王守仁知道,老高兄对王越大人也是这般说的,不能当真。
不过,他不拆穿。
严成锦坐进轿子,不知杨一清找他做什么?
到了李府,
严成锦和王守仁步入府中,跟着下人前往李府的正堂。
堂中,李东阳和杨一清喝着小酒,杨一清有点上头了:“过去半个时辰了,这小子还不来!
愚弟的学生去了海南,生死未卜,如今,我又要去西北剿匪。
哼!这小子实在太可恶了,将我二人贬出京城。
我在苑马寺立了大功,本以为能调回京城了。
这下好了,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李东阳叹息一声:“早便跟你说过,不要弹劾此子,此子虽是小小的御史,行事却极为慎重,陛下对其,也有一分私心。”
两人交谈间,下人走进来通报,严成锦来了。
李东阳微微抬头,只见严成锦同王守仁一并前来。
王守仁朝二位大人行礼。
严成锦站得老远,礼貌道:“李公和杨公找下官有事?”
杨一清拍拍身边的锦凳,道:“你过来,我不揍你。”
我信你的鬼……
严成锦摸着肚子:“下官吃过饭了,大人有事开口就是。”
李东阳黑着脸道:“不必如此慎重,快过来。”
严成锦和王守仁走过去坐下。
杨一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本官娴熟马政?”
他与李东阳等人往来,只谈诗赋,不谈及马政。
所以,李东阳等人也不知,其实,他深谙马政。
此子与他才见了一面,怎知道他怀才不遇。
在西北剿匪,虽说风餐露宿,却也比养马强点。
严成锦心中了然,杨一清让他来赴宴,竟是为这等事。
当然……是史书说的。
“都察院并未调查你的底细,杨大人安心去剿匪吧,天黑了,本官要回府了。”
杨一清面色古怪,此子真如调查中一样,天黑就不出门。
京城是普天之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夜里,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巡逻。
自从流民去了良乡后,京城的盗窃抢劫,少了许多。
“你还没告诉本官,是如何知道的?”
“下官猜的,杨大人在陕西若管不住马贼,陕西巡按御史早就弹劾了。
可下官翻遍陕西都察御史传回的疏奏,并无提及马政。
由此看来,马场在杨大人的管理下,十分安定。”严成锦吹牛道。
王守仁和李东阳颔首点头,原来此子是这样推断出来的。
杨一清释然了。
严成锦站起身来告辞。
…………
一晃眼,年关便过了。
谢府,
自从参与飞梭织机发明后,李兆番隔三差五,便会来找谢丕。
他发现谢丕房中的器械,极为新奇。
尤其是那架最新的天文望远镜,看月亮十分真切。
还能看见严成锦星。
听说,严成锦星是天文望远镜发明以来,观测到的第一个颗星星。
还有小朱秀才星。
是观测到的第二颗星星。
谢丕对着李兆番道:“良乡工程师考试,还有一月时间,你要好好准备呀。”
这段时间,谢丕将所学的理科,全部传授给了李兆番。
以至于李兆番进步神速。
李兆番拱手道:“学生会全力以赴的。”
……
紫禁城,东暖阁,
弘治皇帝召见了内阁和九卿,目光落在李东阳身上。
“会试近了,你们谁来当主考官?”
抡才大典乃是朝中头等大事,选主考官关系到选拔人才。
通常由礼部官员和詹事府官员,以及内阁大学士担任。
谢迁率先站出来一步:“臣之子谢丕,是今科考生,臣不能出任。”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刘健和马文升年迈,定也熬不住,李东阳微微抬头道:“不如就让臣来吧?”
礼部尚书张升道:“臣与李公一同。”
第335章 料事如神
二月初,京城的西城区,被淡金色的阳光笼罩。
严成锦起床洗漱后,在新院中跑了几圈,倒了一杯热腾腾的鲜羊奶。
会试主考官公布,李东阳和张升担任主考官。
对宋景而言,是好事。
严成锦当初考会试时,主考官正是李东阳和程敏政。
他那时准备了另一手资料,手中有一份:李东阳出题指南。
当初为了整理这套资料,他翻阅了李东阳的文章和诗赋。
“备轿,去曾府。”
何能双手叠在肚皮上,躬身问道:“少爷,今日不上朝吗?”
“先去曾府,看看宋景,不知他温习得如何了,把本少爷以前备考的资料,全都带上。”
严成锦脑袋里,已经浮现出宋景的名字,写在了贡院红榜的最上头。
宋景身为良乡的总工,考上会元,对推广理科有极大的好处。
虽然宋景没中解元,两元及第也是不错。
到了曾府,
门子引他去正堂,见过曾鉴后,便去了后院。
宋景正在房中闭门苦读。
“你一日睡几个时辰?”严成锦问道。
宋景想了想,道:“睡三个多时辰,每日恩师去上朝,学生就便起来了。”
“怎么能睡三个时辰。”严成锦摇摇头。
旁边的何能撇撇嘴,少爷考科举的时候,每日要睡足四个时辰,睡不够,是要补觉的。
宋景只睡三个时辰,还被少爷训斥了啊。
宋景羞愧地低头:“学生贪睡了。”
曾鉴听闻此子所言,心中微微动,正要为门生辩解几句。
严成锦却道:“要睡足四个时辰,本官给你带来了一些礼物,出去看看吧。”
走到府门外,只见门前停着一辆太平车,车上载着比人还高的书。
曾鉴指着太平车,看向严成锦:“贤侄,这……?”
“这是李大人写的文章和诗赋,本官当初就是靠它们,考上了状元。”严成锦看向宋景道:“你要好好研读。”
望着一车书,宋景咬了咬嘴唇,有些艰难道:“学生定不辜负大人的美意。”
严成锦点点头,坐上轿子上朝去了。
………
李府,
大清早,李东阳更衣后到书房,准备看一会儿书,然后去上朝。
正在这时,管家推门进来:“老爷,府门外来了很多书生,说是仰慕老爷的才华,想拜见您。”
平常也有人来李府拜见,只是,李东阳成了会试考官后,来拜见的人更多了。
无非是攀攀交情,除了少数几个门生,李东阳一概不见。
“不见,让他们都回去吧。”
李东阳拿起书,翻开几页,在房中踱步观看。
眉目之间,似乎隐隐有些痛苦,却是强忍着不作声。
刘氏担心和埋怨道:“明知身体有疾,还要答应陛下,任会试考官。”
李东阳叹息:“科举案后,陛下便对抡才大典十分看重,信任的人不多,内阁之中,只有为夫可堪当此任。”
不多时,
李东阳从后门坐上轿子,前往午门。
到内阁值房时,刘健和谢迁已坐在案前阅奏。
刘健正坐在官帽椅上,听到后头细碎的脚步声,笑眯眯道:“宾之,今日又被人堵门了?”
李东阳怔了一下,稍感歉意:“愚弟惭愧,来晚了。”
“宾之啊,不要客气。”
刘健知道,此时李府门外,定有茶陵诗派的读书人和今科考生来拜访,就如初一十五时的庙会一般,异常虔诚。
更有甚者,会跟踪李东阳的马车,求他赐墨宝。
每逢科举时,李东阳在文坛的名声,就会冠绝京城。
他还为此调侃过李东阳呢。
见李东阳坐下,谢迁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凑过来:“宾之兄,今日,良乡有考试…”
“与我何干?”李东阳不在意。
谢迁苦笑:“今日一早,谢丕和兆番去良乡了,愚弟只是猜测……兄长别多想……”
霎时,李东阳面色僵硬,心口冰凉的冰凉蔓延开来,仿佛有人用刀子将他的胸膛挖开,硬生生塞进一块冰块。
他四肢被人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官帽椅上。
谢迁慌了,心知他有旧疾在身,屡次请乞致士不得,如今,只怕是气急引发了旧疾,吓得方寸大乱。
“刘公……这?”
刘健丢下疏奏:“快去请御医!”
……
东暖阁,
弘治皇帝全神贯批阅奏疏,速度极快。
萧敬微微抬头,瞧见殿外的小太监朝他使眼色,便轻脚退出去。
不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回到弘治皇帝身边。
“可是出事了?”弘治皇帝将手中疏奏合上,侧头看向萧敬。
萧敬轻声道:“奴婢该死,惊扰了陛下,方才,李大人在值房病倒了。”
弘治皇帝转过身来,眸中露出几分郑重。
“严重吗?”
此时,他极为关心李东阳的身体,李东阳因病请乞两次,他皆没有批准。
内阁最不能缺的人,便是李东阳。
李东阳在朝堂中的威望极高。
只要看到是李东阳批的字,他便能放心批朱。
朝中大事若没有李东阳谋划,必将大乱,他还想重现大唐那样的盛世呢。
“回禀陛下,御医去看了。”
萧敬顿了顿,继续道:“听闻,是因李大人的继子,偷偷去良乡考理科,才致李大人倒下的……”
弘治皇帝诧异:“李师傅何至于此?”
“陛下不知,李大人不想子侄与严成锦沾上关系。
李兆先去了海南,生死未卜,李大人便把光耀门楣的重任,压在李兆先身上,谁料……也黄了。”萧敬看到弘治皇帝脸色,不敢多言。
“传严成锦来见朕!”
许久后,
严成锦来到大殿中,已从小太监那儿听说了。
弘治皇帝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李师傅的事,你可听说了?”
“臣猜测,李大人是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严成锦觉得,不能再帮李东阳隐瞒了。
弘治皇帝和萧敬嘴角猛地一扯。
痔……痔急攻心?听闻了那字,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病。
只是……这病怎么还会攻心?
弘治皇帝深吸了口气,脸色恢复正常,疑惑道:“你怎知道是这病?”
李师傅从来没提起过啊。
“臣如何知道不重要的。”严成锦想了想,道:“趁李大人昏迷之际,不如让刘御医去探查一番,陛下便知道了。”
李师傅为人师表,在京城中追捧者无数,朝野中也威望极高,受百官敬仰。
碍于脸面,谈及此事,必定老脸羞红,难以启齿。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觉得严成锦说的在理,便命萧敬快去传旨刘文泰。
约一刻钟后,
萧敬赶回来,面色古怪道:“陛下,严大人高见……所言属实……”
弘治皇帝略感惊奇,转头看向严成锦:“你会治这病?”
第336章 割以永治
知道不等同于会治啊…
拿起刀,就当不成女婿了。
严成锦心虚,忙道:“臣不会治,良乡的大夫会治。”
这病本不危害性命,但李东阳需整日坐在值房,很不方便。
更重要的是,古人对此病不了解。
以为是大病,吓得寝食难安,没病也要吓出病来。
为此,李东阳曾四次请乞致士,其中三次,便是今年,应该是严重了。
随便找人用刀割掉,再让汪机止血。
以汪机的医术,应该有办法止血的吧?
严成锦也不确定。
不过,只要不感染,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弘治皇帝问道:“可赶在会试之前治愈吗?”
李东阳是主考官,不可缺席。
若不能,他再另选其他大臣。
要换主考官,需尽快定下来,新任主考官要时间准备策题。
严成锦点头:“早割早康复,如明日割除,月余时间足够了。”
后世割这个,割完就能下床了,只是大明还没有这样的条件。
有一月的时间,绰绰有余。
“割?”
弘治皇帝和萧敬面色古怪,听起来有些吓人。
“严卿家,朕从未听过治此病需割除,不是药敷吗?”
严成锦想了想,道:“那是普通治法,治标不治本,良乡用的是永治疗法,陛下信不过臣,还信不过汪机吗?”
割了之后,大概率是不会再长了吧?
严成锦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好得太满。
汪机乃是当朝神医,让他来止血,小事一桩。
“是啊,有汪大夫在呢。”
弘治皇帝是信任汪机的,汪机治好太后的病,医术还在刘御医之上。
严成锦面露难色:“只是……李大人未必肯看病。”
李东阳受许多书生敬仰,在朝野中又遍地门生。
这就好比在受万人仰慕的大家闺秀,得了花柳一般,是有些不耻的。
不过,严成锦却没有歧视过李东阳。
听说,是个男人九个痔。
就算他是幸运的那一个,他也不会骄傲的。
弘治皇帝点点头,觉得严成锦想得极为周到。
“朕下一道旨意,李师傅会听从的,可需要宫里的药材?”
严成锦思索了许久,从推进手术室,到术后修养,考虑种种可能。
“不用药材,还请陛下命人,准备一间干净的蚕室,李大人可能要修养几日。”
如今重要的是,要将汪机找回来。
十几天前,河间府发生大疫,汪机就在河间府的肃宁县,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河间府与顺天府相邻,赶到京城只需一日。
汪机若还在河间府,明日就可以见到他,锦衣卫传递消息的速度,是很快的。
李府,
李东阳被谢迁亲自送回府中,躺了半个时辰,才幽幽醒过来。
“扶着本官起来,我要亲自去良乡,寻兆蕃回来。”
李东阳不过五十出头,正是壮年,放在后世,连白发都没生出来呢。
此刻,又恢复了精神头。
严成锦劝阻道:“李大人身体有恙,不如在府上修养。”
谢迁点头,正色道:“宾之兄听愚弟一言,等他回来再训斥不迟。”
李东阳双眼望着床顶的紫檀木,进入了贤者状态。
正在这时,萧敬大步走进来,严成锦见了他,便问下:“萧公公来宣读陛下的口谕?”
“是。”萧敬疑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严成锦道:“还请等本官出去,再宣读。”
李东阳正纳闷呢,此子在避讳什么?
他看着萧敬,想要爬起来接旨,虽然有病在身,却也不能失了礼数。
萧敬抢下一步按下,笑道:“陛下吩咐了,李大人身体有恙,不必起身。”
李东阳疑惑:“萧公公,是何事劳你亲自来宣旨?”
“李大人一听便知。”萧敬清了清嗓子,道:“朕欲大治天下,不可缺李师傅,三日后,李师傅进宫中蚕室,割去病疾,不得抗旨。”
“割……割去病疾?”
李东阳心中慌乱,蚕室不是阉割太监的地方吗?
还有割去病疾,何谓割去病疾……
他想了许多,虽然如今儿子有了。
可提到蚕室,他还是捏了一把汗,陛下为此,竟还特意下了圣旨。
萧敬极会察言观色,看出他心中想法:“李大人,陛下都知道了,只是顾及大人的面子,才用’割去疾病’此措词。”
李东阳的爱慕者极多,在朝野德高望重,陛下要顾及他的面子。
不过,李大人也是为了朝廷,才害了这病,萧敬是不会歧视他的。
李东阳微微张着嘴巴,脸红到耳根:“谁……谁说割掉可以治愈的?”
萧敬道:“是严成锦。”
李东阳差点爆粗,此子欺师灭祖啊。
湖心亭,
严成锦正站在亭中央,李清娥不方便在寝房中露面,只能问他:“严大人,我爹害了什么病?”
“此病……不便向小姐透露,明日汪机就到京城了,不必担心。”
严成锦说道。
李清娥闻言安心许多,轻轻颔首道:“清娥代父亲,谢谢严大人。”
汪机是严大人的好友,有他望病,比京城的大夫可靠许多。
严成锦问道:“李兆蕃回来了吗?”
今日是良乡理科开学前的第一场考试。
现在回来了,说明李兆蕃只是去望风。
要是还没回来,就说明李兆蕃参加了考试。
但,他连理学院的课没上过,应该是考不上的。
李清娥道:“二哥没回来,他每日必会去谢府,要申时才回来。”
……
良乡,传世理学院,
今日,举行弘治十五年的第一场理科考试。
李兆番有点紧张,按照谢丕的说法,当工程师并不影响考科举,严成锦大人就是最好的榜样。
良乡理科乃是由严大人成立,故而,他的实力在宋总工之上。
李兆番朝谢丕拱手:“学生进去了。”
“不必紧张,以李兄的学识,一定会考上的。”谢丕道。
“嗯!”
李兆蕃一脸自信踏入考舍中,等待衙役发卷子。
……
这两日,李东阳心中忐忑,圣旨说要割,可是该怎么割?
也没说清楚。
他是不想治的。
但陛下下了圣旨,明日一早,便要洗干净进宫。
治病便治病,为何又要洗干净身子?
李东阳心里担忧,隐隐有些害怕。
他身为朝廷内阁大学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门生故吏遍天下。
“睡觉,明日睡醒便知道了。”李东阳给自己打气。
第337章 蚕室风云
“殿下,奴婢打听到一个重要消息。”刘瑾讨好似的笑道:“是严大人向陛下谏言,李大人才割的。”
朱厚照笑嘻嘻的样子,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老高这狗官真坏呀?”
刘瑾苦兮兮地点点头,是啊殿下,严成锦就不是好东西,但他只敢在心里发发牢骚,要是被严大人打听了去,他说不定又要去哪儿了。
朱厚照乐了,把刷马毛的铁刷子丢在地上,拍拍手道:“睡觉,明日一早本宫也去看看。”
清晨,天蒙蒙亮。
严成锦穿好常服准备进宫,今日是李东阳动刀子的日子,要进宫看看准备得如何了。
汪机昨夜就住在严府,大清早起来,与严成锦一同用膳,背上他的木药箱,跟着严成锦进宫。
到了午门,禁卫将汪机拦下,没有宫中的许可,不能放行。
不远处,朱厚照手舞足蹈走过来,声音中充满猥琐的笑意:“放行,是本宫让他们进宫的。”
严成锦和汪机穿过午门的门洞,朱厚照在等着他们。
“殿下不去詹士府读书,来这里做什么?”
朱厚照精神头十足,端着脸却忍不住笑道:“本宫听说,李师傅要进蚕室阉割?”
严成锦用手堵住他的嘴巴,一旁上早朝的大臣望了过来,疑似听到李东阳阉割?不过他们很快又别过脸去,这是不可能的。
“殿下不要瞎传,李大人的清名要被毁掉了,是治病。”严成锦怕朱厚照发挥大喇叭功能。
当初让他替老爹保密,结果这厮唯恐天下不乱,第二日全京城便知道老爹就是迎客松。
若是这厮出去宣扬,李东阳恐怕没脸在朝廷混下去了。
在后世尚且羞于启齿,更何况是读书人有名声洁癖的大明朝。
朱厚照机灵地点点头,示意他不会说出去的。
严成锦这才松开手:“殿下发个誓吧,若说出去了,便宰了刘瑾。”
一旁昏昏欲睡的刘瑾差点没吓死过去,殿下说出去,关咱什么事…
严成锦是给刘瑾一个警告,朱厚照得到消息,必定是刘瑾打探来的。
而且,他也不能真让朱厚照做什么,真想说出去的时候,他必定会在刘瑾和李东阳之间衡量一下,大概率会选择刘瑾,也就不会说出去了。
朱厚照是个极为守信用的人,这点严成锦是亲测过的。
在严成锦的监督下,朱厚照轻车熟路的发了个誓,刘瑾一副全家si绝了的样子,耷拉着脸不敢吱声。
朱厚照喜滋滋道:“老高,现在可以告诉本宫了吧?”
“不可以,殿下快去詹士府读书,臣告辞了。”
严成锦带着汪机朝奉天殿走去。
朱厚照嘴角微微一扯,有些不悦,对着一旁的刘瑾道:“刘伴伴,你去帮本宫打听打听。”
刘瑾脸都绿了,到时候严成锦发现,挨揍的又是他。
奉天殿门前,
萧敬在这里恭候多时了,见了严成锦和汪机走来,快步迎接上去,笑道:“严大人,汪大夫,蚕室准备妥当了。”
谁能说今后还没个病呢,所以,即便汪机不是官,萧敬也极为客气。
萧敬带着他们来到蚕室,严成锦看一眼便知,定然是重新布置过,太监阉割的地方哪有如此干净。
中间是张手术台,旁边的木架上放着阉割的刀具,一弯一大一长,三把刀。
用的是金和铜的材质,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效防止术后感染。
还有准备的干净棉布。
旁边是一张紫檀大床,是给李东阳在这里住用的。
剩下的药品,只有等汪机亲子来准备了,萧敬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药。
严成锦也有准备,在府上蒸馏出来的酒精,带进了宫里。
所有进入蚕室的东西,皆要用酒精消毒过。
就连严成锦等人穿的衣物和头巾,都是临时准备换上的。
蚕室里没有人,怕人来人往将细菌带进来。
天寒动刀子不易感染,蚕室里十分暖和。
严成锦问道:“李大人来了吗?”
萧敬道:“还没来呢,陛下吩咐了,让李大人休息够了,再进宫。”
严成锦说道:“派人去请李大仁人,可以进宫了。”
半个时辰,蚕室就可以准备完成。
李府,
一大早,李东阳命下人准备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穿上绯红官服,人白静了许多,也显得精神。
李东阳内心却是忐忑不安,无人告诉他,要去蚕室做什么,总有一丝丝顾虑。
“走,进宫吧。”
弘治皇帝恩准,刘氏和李清娥等家眷也可以一并进宫。
小太监带着李东阳来到蚕室,在这里。
李东阳看见了严成锦,略微露出一丝不满,这小子今日也不上朝啊。
萧敬心思玲珑,将刘氏和李清娥等家眷,安排到偏殿赐席,只留下李东阳一人。
严成锦跟着李清娥到了偏殿,不料张皇后在此,还命人准备了点心和茶水。
张皇后关切道:“陛下命本宫来陪陪刘夫人,李师傅是陛下的老师,本宫也很担忧。”
刘氏惊慌地行礼道:“命妇不敢当,夫君和李府上下,谢陛下和娘娘大恩。”
张皇后看见了严成锦和李清娥,心中不由轻笑,这二人站在一起,倒是极有夫妻相。
“本宫陪刘夫人说说话,你二人自便吧,到宫里转转也无妨。”
她有意撮合严成锦和李清娥,陛下有时会提起严成锦的婚事,他爹安定候镇守边关,严成锦一人在京城孤苦无依,也是可怜。
严成锦岂会不明白张皇后的心思,躬身谢道:“臣遵旨。”
李清娥一同行礼谢恩,进了宫,她的话极少,“父亲何时才能出来?”
严成锦沉吟片刻,表现出对老丈人的关切之情:“本官去看看吧。”
蚕室大门紧闭,李东阳还穿着官服,不知所措站在哪儿,有些羞臊和慌张。
萧敬道:“李大人将衣物出去之后,躺在上头。”
李东阳心里挣扎片刻,便将衣物除去,交给萧敬,赤条躺在木台上。
蚕室里烧着地龙,有点热,除去衣物反倒正好。
萧敬将温热的麻汤端过来,道:“李大人把这碗麻汤喝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麻汤里不仅有麻药,还混有一点酒,喝下去后,李东阳便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了。
正在这时,门稍微开了一下。
严成锦走进来,瞧见李东阳赤条躺在木台上,还没开始动刀子。
见了他,李东阳自知这副模样,有些难为情想转过头去。
可惜喝了麻汤后,他整个人便天旋地转,动弹不得。
蚕室外,朱厚照看见有小太监守着门,疑惑道:“怎么不见老高?”
“严大人在里头呢。”小太监闻言忙道。
见朱厚照要往里头走,小太监急了:“殿下,严大人说了,不是太医不能进去。”
朱厚照不信:“那老高怎么进去的?”
小太监指着多准备的衣服:“严大人穿着这身衣服,还戴了头巾。”
朱厚照眼珠子一动,将衣服拿过来,跑到一旁的偏殿换上。
又来到蚕室,一脚踹开几个太监,对刘瑾道:“在这守着,老高说不让人进来,那就不能让人进来。”
说着,他轻轻推开门,猫身走进去。
第338章 对不住,刀下偏了
严成锦看到李东阳的眼睛猛地一缩,似乎极为担忧和害怕。
顺着李东阳的目光,转头看去,发现蚕室里多了一个人。
朱厚照这厮,竟悄无声息地摸进蚕室中,
“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严成锦黑下脸来,生怕朱厚照在这里乱折腾,手术室不是可以玩闹的地方。
朱厚照小声道:“本宫就是看看,不会动手的。”
他看见李师傅赤条躺在木台上,像放在砧板上的白肉。
一旁的太监正在磨刀。
李东阳面色潮红,不过此时,他舌头都麻了,更遑论身躯,只能干瞪着严成锦和朱厚照二人,也做不了什么。
严成锦一本正色,宽慰道:“李大人放心,动了刀后,会痊愈的。”
片刻,李东阳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恢复了淡定的神态,显然对此话极为受用。
一旁磨了半天阉刀的王太监愁着脸,对萧敬道:“萧公公,咱实在不敢动刀呀。”
王遂掌管着“接引”太监入宫这块业务。
接引过三百多个太监,但此刻,却不敢对李东阳动刀,生怕一不小心挥错了地方,给李东阳接引了。
萧敬也为难,万一有个长短,李东阳还不弄死他。
“严大人,就由您来主持?”
朱厚照冷哼一声:“你们干耗着,岂不让李师傅受苦,退后,让本宫来,本宫刀法精细,不会有偏差的。”
李东阳面色煞白,浑身明显一缩,脑门上全是冷汗。
严成锦拿起白棉布,帮他轻轻擦去。
李东阳本来已说不出话了,可愣是用他的大舌头,吐出几个字:“严……成锦……”
萧敬明白他的意思:让严成锦阻止太子。
陛下不在,这蚕室里,能阻止太子殿下的人,只剩严成锦了。
“严大人……这?”
严成锦却点头道:“让太子来做吧。”
主刀的人,怎么变成朱厚照了?
李东阳喘着粗气,差点没背过去气去,眼珠子微微一斜,望着拿着刀,渐渐向他走来的太子。
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割错了。
萧敬面色担忧,顾不得得罪朱厚照:“严大人,殿下向来行事无状,你让他来……”
“这等大事,殿下心中有数。”严成锦说道。
朱厚照正经的时候,反倒比别人更靠得住。
他什么都不怕,更没有心理负担,单凭这一点,手就比王太监更稳。
萧敬摇头叹息一声,一会儿再向陛下禀报。
朱厚照抓过刀,走到术台前,准备开始动手。
他安慰道:“李师傅放心,本宫这一刀下去,你今后就不会再痛苦了。”
李东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早朝,东暖阁。
刘健和六部大臣发现,李东阳不见了。
李东阳不在,陛下竟也未曾问起,这是怪事啊。
若是以往,内阁和九卿缺席,陛下定会提一句的。
谢迁闭口不言,静静地站在大殿中。
陛下下了禁口令,不得透露,他连刘健也没说。
片刻之间,弘治皇帝便走神几次,有些心不在焉,便道:“今日无事的话,就此退朝吧。”
早朝退了后,他快步走下御阶,命人摆驾去蚕室。
到了蚕室外头,看见几个太监把守门外。
刘瑾看见弘治皇帝要进去,当然不敢拦。
可又不敢违背严成锦的旨意。
他连忙奉上一身干净的衣物:“陛下,严大人说,进蚕室需换上这身衣服,不然,会害得李大人病情加重……”
换不换,便是由陛下自个儿做主。
弘治皇帝点点头,去偏殿换上一身常服。
再来到蚕室前,牟斌帮他轻轻推开蚕室的门,弘治皇帝走进去。
弘治皇帝惊呆了。
看见李东阳赤条躺在木台上,一旁有许多被血染红了的白布。
朱厚照正握着刀,全身贯注在埋头苦干。
他血气顿时从脚底窜到天灵盖,低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李东阳看见弘治皇帝来了,面色突然激动起来,猛地眨了眨眼睛。
严成锦解释道:“陛下不必慌张,就快治愈了。”
朱厚照的手极稳,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弘治皇帝,又低头继续工作。
片刻之后,他把刀放进铜盆里。
“你们快给李师傅包扎吧。”
严成锦吩咐汪机,快给李东阳止血,王太监收拾污布。
李东阳没有任何知觉,只能直勾勾地望着弘治皇帝,昏昏欲睡。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关切道:“如何?”
“一切安好。”
弘治皇帝拉起李东阳的手,想起当太子时,李东阳也常这般拉着他的手,感慨道:“李师傅休息几日,病会好的。”
李师傅三番两次请乞致仕,他都不应允。
若将此病治好,今后李师傅再不用提此事了。
“陛下,李府的家眷还不知此事,臣去告知一声。”严成锦看了眼李东阳。
麻药的效果就要过去了。
此病并非重疾,李东阳很快就能张口说话,还是先溜为好。
李清娥还在偏殿等着,担忧李东阳的病情。
“父皇,儿臣也回东宫读书了。”
朱厚照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其实,方才有几刀割偏了。
不知李师傅能不能看出来……
弘治皇帝想跟李东阳聊朝事,便道:“都退下吧。”
李东阳身上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挣扎着起身,抬起头看下去。
幸亏,没多下刀,都在,这才方下心来。
弘治皇帝亲自给他盖上被子,看向汪机,问道:“汪大夫,李卿家的身体如何?”
“草民把血止住了,但李大人还需在蚕室,休养一段时日。”汪机心中佩服。
走遍南北,还是头一回听说手术这样的医术。
严大人果然博学多才。
这几日,他决定亲自观察李东阳的病情。
若真能将病治好,就研究手术这门学问,也算是开山立派了。
严成锦和朱厚照出了蚕室,
朱厚照有些心虚:“老高,本宫对不住李师傅,方才有几刀,本宫下偏了。”
“下次注意就好。”严成锦早就看到了。
不仅是他,萧敬和汪机等人全都看到了。
但怕吓到李东阳,众人才一直忍着没说。
朱厚照恢复神采奕奕的样子,笑嘻嘻道:“你说的也是,反正李师傅也看不到,本宫下次注意就好。”
……
后宫,一座没有名字的偏殿,
李清娥在此等着,刘氏心不在焉与张皇后攀谈,眼神总是看向门外。
严成锦走进来,朝张皇后躬身:“娘娘,蒙陛下和娘娘的福泽,李大人的病治好了一半。”
一半?
刘氏听闻夫君还没治好,连忙抓紧李清娥的手,问道:“何……何来的一半?”
张皇后同样疑惑:“严卿家,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娘娘,此病与后期休养有极大关系,还需过几日才下定论。”严成锦说道。
动刀子不怕,最怕的是感染。
这在大明,是个高风险事件。
在大明,若宫中要招一千个太监,那么,就需要一千三百个太监来应聘。
因为有三百个太监,会在动刀后,死去。
严成锦也不敢保证,一定就会熬过去。
这几日,只能靠李东阳自己硬熬了。
第339章 主持文华殿
严成锦听闻,蚕室的小太监告诉李东阳,刀割偏了。
这几日,他一直没敢去蚕室。
李东阳倒下后,弘治皇帝深感力有不逮,许多疏奏需要批阅,他从早到晚也忙不过来,好几日没去坤宁宫就寝了。
“开春讲,李师傅不在,缺了一位讲官啊。”
刘健和谢迁深有感触。
这几日,分在他们头上的疏奏多了三十多本。
李东阳平日票拟的疏奏分到他们头上,再加上一天三次朝会,占去一两个时辰。
把疏奏带回家,两人也阅不完。
李东阳本来是经筵的主讲官,他倒下后,不仅缺了一位主讲官。
连刘健和谢迁,都没空去讲了。
刘健思索片刻,道:“让翰苑再挑几位讲官,充入经筵吧?”
谢迁点头,如今已经是弘治十五年,开朝的那批老臣,致士的致士,病逝的病逝,只剩马文升几个寥寥开朝老臣。
弘治皇帝觉得可行:“朕看王守仁不错,还将他充入经筵吧,还有伦文叙、杨康乐两人。”
王守仁是翰林出身,又是大儒王师傅的弟子,屡次建立战功后,弘治皇帝对他有很好的印象。
还没考上进士时,王华就常带王守仁来谢府串门,谢迁对王守仁的才学,也颇为赏识。
“臣以为可,三人是十二年的进士,出类拔萃,堪当此重任。”
弘治皇帝点头道:“传朕的旨意,明日开今年第一讲。”
经筵分为春讲和秋讲。
按照前朝的惯例,每月讲三场。
但弘治皇帝是个勤劳的人,所以,每月排期满满。
严成锦心中微动,朱厚照知道王守仁给他当老师,怕是要炸毛。
史上,王守仁并未讲过经筵。
联名弹劾刘瑾失败后,就开始逃亡生涯,往后的人生,大多在京城之外度过。
倒是有他的弟子,在京城当了大官,传播心学,广收门生。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春讲就由你来主持,莫让太子生事。”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遵旨。”
陛下的意思是,让他看场子,别让朱厚照捣乱。
这活通常是由内阁三人来干。
有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在席上,朱厚照会少问一些问题。
但如今,内阁忙不过来,便将这活派给了他。
次日一早,
严成锦换上麒麟服,前往文华殿,他是不想靠朱厚照太近的,所以坐得很远。
但朱厚照这厮,命人将御案搬到严成锦旁边。
“老高,今日的讲官是谁?”
“张元帧。”
严成锦特意查了一下。
张元祯原是南京翰林院学士,近日,才调回京城,升为翰林院学士。
王守仁来了,坐在后头不远处。
正在这时,穿着四品绯袍的张元帧,站上讲台。
“殿下,臣今日要讲的是,大学之正心修身,格物致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
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张元祯开讲没多久,严成锦的尿点就来了。
悄悄起身,对着一旁的朱厚照道:“臣内急,出个小小恭。”
朱厚照看着满满的茶杯,羡慕地看着严成锦站起来。
老高这狗官,一口茶没喝,分明是去偷懒。
可他身为太子,是不能中途离席的。
严成锦走出文华殿,准备找个偏殿撒尿去,看见李清娥提着锦盒,带着胖丫鬟前往蚕室。
“严大人。”
“去给李大人送吃食?”严成锦看了眼锦盒,叮嘱道:“汪大夫可有叮嘱过,只能吃清淡的流食?”
身上有伤口,饮食不当,或会引身体发炎。
不知李东阳是不是炎症体质。
“小女谢过大人。”
李清娥臻首感激,又不敢多耽误严成锦,也怕招来宫中绯议。
严成锦沿着御阶往下走,寻到了一座偏殿,方才解开裤头。
却听身后,文官冲冲忙忙跑来道:“严大人,文华殿打起来了!”
经筵开了十几年,也没打过架,谁这般不给面子?
严成锦连忙抄起裤头,嗖地一声,跑到了文华殿。
还以为是单挑,谁知道是群欧!
他连忙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喊了一声:“伯安,快来保护为兄。”
王守仁抱着王华,似乎在拉架,没空管他。
朱厚照拍着手,笑嘻嘻地走过来道:“老高,可要本宫护着你呀?”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了半天,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本宫睡醒他们就打在一起了。”
严成锦看见,杨廷和和王华气急败坏,手端着书似乎在争辩。
东暖阁,
弘治皇帝正看着疏奏,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慌张道:“陛下,张文祯大人,被人打瘸了。”
“打瘸……瘸了?”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不可置信宫中发生这样的事:“张卿家不是在文华殿讲经筵吗,怎么会被人打瘸了,谁打的?”
刘健和谢迁两人,皆面露震惊之色。
却见,小太监瑟瑟发抖:“不知道。”
弘治皇帝怒拍御案:“严成锦和翰苑的百官都在,这么多人,怎么会不知道?!”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辩驳。
打张元祯的官员有好几个,他哪儿知道瘸了的那一脚,是谁踢的?
“奴婢听闻,几位大人是在争辩《大学》的格物,随后,便打起来了……”
弘治皇帝低声道:“严成锦在做什么?”
“严大人躲起来了……”
弘治皇帝一口气噎在喉咙,差点没喘过来,“朕早该想到了,摆驾,去文华殿。”
片刻之后,文华殿。
严成锦对着张元祯嘘寒问暖:张大人这里疼不疼,张大人那里还能不能动,张大人你快吱个声……
张元祯躺在地上,眼角露出晶莹光亮,感动得微微啜泣。
“张大人不必多言,本官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严成锦正色道。
前段时间,王守仁在松江府讲学时,张元祯偶然路过,听了半个月后,对王守仁的理学见解,极为推崇。
今日在经筵上,重新用心学,解读了《大学》中的格物致知。
讲到知行合一才能得到“理”时,被大臣们驳斥。
张元祯不服气,便争辩了起来。
年轻的文官就是容易冲动……
严成锦感受到气氛凝滞,回过头看,弘治皇帝来了。
“臣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直勾勾盯着他,蹙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大人让杨大人等人,用眼光,把这米看熟,杨大人等觉得受到了侮辱,便发生了争执……”严成锦指着书案上的一碗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