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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5章 徒手画海图

    东暖阁里,

    弘治皇帝和百官脸上洋溢着笑容,唯独严成锦一人,紧锁着眉头,望着鞋头,陷入沉思中。

    刘瑾又活着回来了?

    顿时,在心里的威胁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王守仁和刘瑾站在暖阁里,等候弘治皇帝封赏。

    抢回三艘大船,剿灭了松江府一带倭寇。

    更重要的是,还打到岛国去了。

    开创了朝廷剿倭的先河,此乃陛下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幸事。

    李东阳和马文升等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在海上彰显大明朝廷的威严,恐怕只有三宝太监下西洋那会儿了。

    刘瑾是宦官,不可封官赐爵,弘治皇帝眯眼笑道:“刘瑾替朕找回三艘大船,此乃大功,月俸升至三十五石。”

    刘瑾微微张着嘴巴,激动得眼角发亮,哽咽道:“奴婢刘瑾,谢陛下恩赏!”

    六十二石月俸,为正三品官员的俸禄。

    朝中大臣的俸禄极低,宦官的俸禄比大臣还低。

    也只有十二监的主事太监,才能堪比上三品官员的俸禄。

    刘瑾只是东宫的长随太监,就得到这样的赏赐,是极大的宠幸。

    李东阳等人脸色微微一动。

    陛下如此恩赏,已是极为大方,倭寇在东南之沿海,难以剿灭。

    此次围剿,重创了东南沿地的倭寇,树立了大明水师的威信。

    当让中书官记入史册中。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王守仁身上:“王卿家已为刑部郎中,就赐你一身麒麟服吧,月俸升至三十石。”

    王守仁微微躬身,谢过陛下的恩典。

    谢迁等人有些唏嘘,朝中升迁最快的当属严成锦。

    其次,就是王守仁。

    出征三次,屡次建立战功,实在令人叹服。

    赏赐过后,紧接着便是问责的环节。

    左宗彝跪在大殿中,不敢抬头,大呼道:“臣左宗彝,有不赦之罪!”

    没等弘治皇帝出声,秦紘便道:“臣同罪!”

    左宗彝是他举荐的人,又是兵部的右侍郎,他多少会牵连。

    弘治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道:“你率军击溃倭寇有功,便算是将功补过了。”

    左宗彝跪在地上,感激涕零,能保住乌纱帽便是万幸。

    “臣此番去岛国,发现岛国群雄割据,硝烟四起。

    无田无地的百姓,堪比荆襄的流民,走投无路之下,才入海当倭寇。”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眉头一挑。

    大明实行海禁,所以,对海外的形势一无所知。

    自文皇帝的万国来朝以后,岛国和琉球就再也没有向大明朝贡。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原来如此,朕倒是不知,已混乱至此。”

    左宗彝继续道:“臣还有三件事,需向陛下禀报!”

    大殿中,诸公的目光聚焦在左宗彝身上。

    见他一本正经,似乎有重要的事宣布,弘治皇帝正坐起来,竖起耳朵道:“左卿家说吧。”

    “恳请陛下,将调来的僧兵,编入松江府的金山卫所。”

    左宗彝见识过僧兵的武力。

    以骁勇善战形容也不为过,就此放归山林,乃是朝廷的损失。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以为不可,僧兵若入了金山卫所,破了戒律,迟早会沦为普通的士卒。

    放归山林中,终年不断地修行,才能更进一步。

    朝廷需借用僧兵时,再调就是。”

    王守仁道:“臣附议。”

    弘治皇帝仔细想了想,若失去戒律管束,迟早会沦为士卒。

    京营不正是如此,才颓废为一群农夫的吗?

    李东阳思索许久,才道:“臣觉得在理。”

    刘健点点头,回到寺庙中,武僧自会戒守清规。

    “就依李卿家所言,将僧兵放归寺庙,朝廷捐赠一笔香火钱。”弘治皇帝道。

    左宗彝继续道:“臣要禀报的第二件事,太子殿下让刘瑾发了二十万册漫画,赠予岛国百姓。”

    弘治皇帝青筋暴露,脑袋嗡嗡直疼,印了二十万册,朱厚照哪里来的银子,难不成是宫中印的?

    他微微转头看向萧敬。

    萧敬连忙上前一步:“司礼监和国子监都未印刷。”

    弘治皇帝蹙眉道:“太子是在哪里印的,又是怎么运到松江府?”

    周彧惊得额头冷汗流下来,连忙抬起袖口擦了擦。

    大殿中响起嗡嗡地议论声。

    太子印了二十万册的书,还不惊动锦衣卫,必定是有人相助。

    此人最有可能是严成锦。

    只要他与太子厮混,且做事喜欢藏着掖着。

    弘治皇帝也想到了:“严卿家,太子哪里来的银子印书?”

    严成锦道:“殿下去寻了坊间的书商王不岁。”

    说到这里,弘治皇帝顿时就明白了。

    以太子的性子,定然是对书商威逼利诱,老脸有些挂不住,“此事留给锦衣卫查吧。”

    诸公岂会不明白,陛下想大事化小。

    锦衣卫是陛下的亲军,只听命于陛下,内阁和六部皆无权过问。

    左宗彝提高声音道:“这第三处,才是最离奇的地方!良乡的五艘大船,乃是按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战船所造。

    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为三宝太监下海的马船。

    良乡怎么会有三宝太监造船的图纸?”

    典籍中,有记载三宝太监下西洋时,所乘船体的规格、编制记载。

    左宗彝身为兵部右侍郎,自然比其他六部更熟悉。

    那就是三宝太监下西洋的马船。

    比朝廷的三艘大船还要大。

    可图纸早就被刘大夏烧毁了,良乡哪里来的图纸?

    弘治皇帝盯着严成锦:“严卿家,你哪里来的图纸?”

    “图纸是臣画的,船是宋景所造。”

    严成锦毫不犹豫地道。

    朝中大臣向来喜欢推测,若得知他主动向刘大夏要了水文图。

    必定会想到开海禁。

    开海禁,涉及朝中许多大臣的利益,稳一手,还不能说。

    否则,将会面临许多大臣的阻挠。

    秦紘怀疑道:“你不过在工部观政几日,如何懂画马船的构造图?”

    “还请陛下赐纸墨和尺子。”

    严成锦为了这一日,不知在夜里画了多少遍。

    该不会……?

    真能画出来吧!

    李东阳的脸色已不能用惊讶形容,越是揣测,便越是心惊。

    刘健等人专注地看向严成锦。

    王守仁摇摇头,老高兄敢应承,必定是能画出来无疑了。

    只见严成锦拿起笔,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

    片刻功夫,就画出了轮廓。

    左宗彝和秦紘哑然,寻常人怎么能把马船的结构画下来。

    定然是知晓马船构造的人,才能把它画出来。

    可严成锦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连马船都没见过。

    半个时辰后,

    严成锦将第一幅结构图呈上:“陛下若不信,臣再画第二幅?”

    马船的图纸,总共有五张大图。

    这不过是第一张。

第336章 致良知

    海图在大臣们手中传阅,曾鉴眼睛瞪得像鸡蛋一般大。

    画船体结构图,讲究整体的比例协调,船长、船宽和型深,以及龙骨的长度和倾斜角。

    一切皆有严格的规定。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与典籍中记载,三宝太监的马船,毫无二致。

    刘健不可思议道:“你是如何画出来的?”

    此子非工部都水司的官员,竟能画出一艘马船的构造图来。

    在三宝太监的舰队编制中,马船是第二大的海船。

    比大宝船稍微小一些。

    “下官在翰苑时,看过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记载。

    又在良乡船厂观摩过一段时日,试了千遍,就把它画出来了。”

    严成锦脸色不变,弘治皇帝等人惊讶也是正常。

    马船的结构图繁细,都水司擅长造船的官员,也未必能画出来。

    船的构造图虽复杂,但也是人画出来的。

    只要有现成的图纸在,他可以画出来。

    掌握算学和物理,甚至比古人更简单些,只是花费了许多功夫,才记住第一张船的结构图。

    真画第二张,未必能画出来。

    这实在太有违和感了,大臣们一脸懵然地看着严成锦。

    一个都察院的御史,竟会画船构造图?

    像猪会打鸣一般,实在不可思议。

    但严成锦就站在大殿中,他们亲眼看着,萧敬送来了纸笔,严成锦从轮廓画出一张完成的图。

    此事,不会有假了。

    工部的几位主簿略感羞愧,端详着图纸,三宝太监的船图会以这样的方式重现。

    “你……你还会画什么图?”

    严成锦想了想,道:“下官会画马船,自然会画其他的船,海船大同小异。”

    撂下这句话,良乡哪天做出大宝船,也不会再有人向陛下禀报。

    郑和的船队编制中,有大宝船、马船和战船,体型相差巨大,结构差异却很小。

    连用的材料都一样,只是取木头的尺寸有所差别。

    “兵部还有疑议吗?”弘治皇帝问道。

    秦竑微微摇头:“没有。”

    王华站在人堆里,偷偷抹着眼泪,儿子的俸禄快超过他了,还得了陛下御赐的麒麟服。

    “王大人,恭喜呀。”

    “恭喜恭喜,本官发现,严成锦每次举荐王守仁,此子都会升官。”

    王华看向严成锦的方向,要不…一会儿跟老爷子上门道谢?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走下御阶,背负着手准备离去,王守仁上前几步,刘瑾心虚地紧跟在他后头。

    “老高兄,在下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严成锦回过头,看见王守仁朝他微微躬身,有些惭愧地问。

    “伯安尽管说就是,反正本官也不会答应的。”

    王守仁面色略微僵硬:“老高兄猜到了?”

    严成锦抬手指着刘瑾:“伯安兄想让我放过刘瑾?”

    “正是!”

    “本官和刘公公无仇,何来放过?”

    是没仇,可你总想弄死咱啊。

    刘瑾哭丧着脸,噗通一声跪下:“咱叫刘瑾,咱有什么错?严大人就让咱活着吧,咱活在这世上,也不吃大人家的大米……”

    王守仁羞愧地再躬身:“夫良知者,即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待学而有者,不待虑而得者。

    在下定会好好教导他,不会危害老高兄的。”

    严成锦眸中露出诧异,这便是王守仁的致良知,说的是,人人都有良知,不同的是,有的人能发现它,有的人不能发现它。

    刘瑾看准时机,适时哭道:“打死咱,也不敢谋害大人啊。”

    严成锦脸上时而愁云密布,时而舒缓畅通。

    思考了片刻,郑重地道。

    “先观察一年吧。”

    “………”王守仁呆若木鸡。

    等严成锦走远后,刘瑾掉转头朝王守仁磕头下:“干爹……明年到期,您要再给咱续一年啊…”

    王守仁十分不喜这样的称呼,将刘瑾扶起来,道:“还是称本官为王大人吧。”

    几日过去,弘治皇帝派人打探江南的丝价。

    传回的消息,却让他大失所望,丝价依旧没涨。

    “如今松江府的倭寇之乱,已经平定,丝价怎还未恢复?”

    弘治皇帝在御前走了几步,嘴中念念有词。

    李东阳道:“严成锦做了上万台织机,良乡也产了不少生丝吧,严成锦运到哪里去了?”

    牟斌道:“据下官所知,还都在良乡。”

    刘瑾已将三艘大船找回,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想起严成锦说,此时,丝绸价格必会上涨。

    可眼下还无动静,不禁担忧起来。

    江南每年为朝廷贡献大量的税银,丝价一直极为稳定,竟会因王守仁平倭而发生变化,经济真是一门玄学。

    “或许严卿家只是宽慰朕,是朕当真了。”弘治皇帝唏嘘。

    严成锦胆小怕事,做事却极为稳重,他说出来的话,不经意间,与六部九卿一般,有了分量。

    ……

    东宫,

    朱厚照时刻牵挂着两千两身价银,不时便问严成锦。

    “老高,江南的丝价怎么还不涨?”

    一旁的刘瑾面色古怪,咱才去松江府一趟,殿下就让严大人忽悠了两千两银子。

    不管涨不涨,殿下这银子,怕是要不回来了……

    不过,他不敢说。

    “很快就会涨了。殿下可再投几百两银子。”

    严成锦信誓旦旦,显得十分自信。

    江南的士绅们应当更着急将丝绸出手,王守仁离开松江府后,必定有所动作。

    宁王在江南,也经营着丝绸生意,且据他在都查院查到的资料,规模还不小,若生丝价格掉了,他哪来的银子造反?

    十几日过去,王不岁从江南赶回来,喜不自胜道:“少爷,丝绸的价格涨了,涨了二两银子。”

    严成锦略微诧异,才涨了二两银子。

    遂拿出来纸张,开始画分析图,为确保每一步都考虑到,将宁王、良乡、倭寇等关键字,写在白纸的开头。

    片刻之后,便找到了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因素。

    良乡造出鸭绒被,江南一带渐渐出现鸭绒作物的工坊。

    大冬天,大户人家对丝绸的需求减轻,对鸭绒类的纺织品,需求更甚。

    “少爷,咱们的丝绸可以卖了。”王不岁i不想将太多丝绸压在手中,生丝放久后,易脆,就不值钱了。

    “再等等。”

    王不岁有些急了,他入股了五万两啊,“少爷,江南的士绅都等着卖呢,晚了就不值钱了。”

    “不卖,还会涨的。”

    严成锦想打开西北的陆上丝绸之路。

    丝绸卖到西域的爪哇、大食和弗朗机等地,价钱会上升几十,甚至上百倍。

    这样一来,丝绸的价格将成倍上涨,江南和广东距离长安等地遥远,走丝路不划算。

    而良乡据西北较近,且常年有番商来往。

    此为开海禁的第一步,可是该如何像陛下进言?

第337章 让朝廷先富

    大清早,刚过寅时。

    弘治皇帝翻阅疏奏,开始漫长的日常批红工作。

    片刻后,他不满道:“十月的疏奏,如今都快过十二月了,才送到宫里。”

    萧敬偷偷瞥了眼,是大慈恩寺灌顶国师班丹死了,他的徒弟们请乞朝廷祭葬。

    他堆着笑意道:“陛下,大慈恩寺所在的大洪山,离京城远着呢。

    如今大雪封了道路,才这么晚的吧。”

    弘治皇帝轻轻嗯了一声,喃喃道:“厚葬所备祭品,需多少靡费?此例不许开。”

    他不禁想起,当初先皇为了炼丹,封了许多国师。

    虽将京城边上的李牧省,发配边疆。

    但江南一带,还有许多被朝廷敕封的僧道。

    丧事都来找朝廷操办,耗费的银子不多,可却都是百姓交上来的口粮。

    说到银子,他又想起了丝绸的价钱。

    “江南的丝绸应该涨价了吧?”

    萧敬也不敢贸然回答:“奴婢也不知,陛下,快上朝了……”

    弘治皇帝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后,前往东暖阁。

    严成锦等在左掖门外时,听见百官在议论丝绸的价钱。

    韩文大喜过望,站在寒风中洋溢着笑容,谈论丝绸的价钱,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张家兄弟苦着一张脸,丝绸涨价了,可是他们把生丝全卖了。

    得等明年的春蚕吐丝,才有丝线可以织。

    昨夜听闻,江南的丝绸涨价了。

    兄弟俩又爬到湖边那棵树上,跳了一晚上的湖,就是没死成。

    “哥,咱们去找严成锦把生丝买回来?”

    “不去,每次碰到那家伙,就倒大霉!”张鹤龄咬着牙,如同狗一般发出低吼的声音。

    他听不得‘严成锦’这三个字。

    一听就会发作。

    张延龄数了数指头,委屈又小声道:“哥,咱们卖了两万匹生丝,亏了十万两啊……活不了了。”

    张鹤龄挥手一巴掌呼了过去,啪地一声,把张延龄打懵了。

    倒是无人理会他们兄弟俩,百官自觉保持着距离。

    小太监来宣了一声上朝。

    百官走进殿中后,弘治皇帝问道:“韩卿家,丝绸的价钱如何了?”

    “陛下,丝绸的价格涨到了四两银子。”韩文说道。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笑意,道:“严卿家所言非虚,王守仁剿灭东南的倭寇后,丝价涨了。”

    周彧等人各怀心事,他们都知道怎么回事。

    定是又有商船出海了。

    正在这时,秦紘道:“陛下,据松江府镇海卫禀报,江南……又出现了倭寇。”

    瞧见弘治皇帝明显凝滞了一下,他继续道:“陛下放心,未侵扰百姓。”

    还没侵扰百姓就好,没准只是从海域路过。

    松江府的卫所被王守仁整饬过,弘治皇帝还是放心的。

    此时,一个人走出到大殿中央,李东阳侧头发现,旁边多了一道人影。

    若无要事要奏,大臣不会从队伍中走出来。

    这倒不奇怪,毕竟每天上朝,总有几个大臣会从队伍里走出来。

    走得多了,就习惯了。

    可今日走出来的,却是严成锦。

    弘治皇帝看见他时,脸色明显精神了不少。

    严成锦微微躬身,朝御座的方向施礼,道:“陛下,臣觉得丝价还能涨五倍。”

    大殿中,可谓是一片死寂。

    最可怕的是,当大殿里寂静下来的时候,你恰巧放了一个屁,却没有任何声音掩护。

    刘健老脸通红:“老臣失态了。”

    大臣们家中用丝绸,对丝绸价格的了解,就好比柴米油盐一样。

    丝绸涨破了天,才六两银子。

    五倍就是二十两!

    大臣们的思绪,很快回到严成锦的话上。

    “熟练制成的丝绸,也不值这么多银子。”韩文说道。

    熟练是生丝煮熟脱胶后,生成的熟丝。

    晒干后,再用光滑的大蚌壳用力将它全面刮一遍,直到发出光泽。

    每十斤生丝,煮成熟练后,会变为七斤左右。

    所以,比一般的丝绸要更名贵。

    张鹤龄怒斥道:“你别打岔,让严成锦说完,我们兄弟二人想听。”

    张延龄喜滋滋地点点头,立起耳朵,等严成锦继续说下去。

    李东阳隐隐有些好奇,此子不会无的放矢。

    说五倍,必定还要在五倍以上。

    弘治皇帝意味不明地道:“严卿家说说看。”

    “开陆上丝绸之路的关口,让商贾走出大明,到西域诸国通商,丝价必定上涨,臣估计会五倍以上。”严成锦说道。

    马文升脸色凝固,惊呼:“如此一来,岂不是开了海禁!”

    洪武年间,朱元璋为了防止海盗侵扰,便下令实施海禁。

    郑和下西洋时,虽然带着船队到西方诸国,却依旧不许私人下海贸易。

    海禁不仅是海边,还有陆上。

    慎重起见,严成锦决定先打开路上丝绸之路。

    朝中大臣大多来自江南一带,虽然偷偷犯海禁,却对西北没有兴趣。

    从江南到西北,路途遥远,极容易遇上匪盗。

    且雇佣车马,花费的成本极高。

    西北的茶马易市,从唐朝开始,宋朝兴盛,元朝中断,明朝开始衰败。

    越来越少人向西边走商。

    严成锦正是分析了这些,才敢直言道:“还是有许多不同,且如此一来,对西北的商税有极大的好处。

    敢问韩大人,西北诸府收上来的秋粮几何?”

    韩文道:“西北荒凉,加起来自然不足江南的一府之数。”

    严成锦说道:“若商贾开始运货往西北走,途经钞关,就要交税银。

    良乡除了丝绸,还有许多新奇的货物,可以运到西域。

    西域诸国再相互通商,大明的西北,便可渐渐繁盛起来。”

    朝廷大富,百姓才能小富。

    大臣们议论声颇高,毕竟涉及到海禁。

    言官们都知道此子的脾气,眼下看似开西北的海禁。

    说不定,哪一天把东南的海禁也折腾开了。

    这口子不能开。

    先是翰苑几个言官跪下,随后,便是六部的郎中和主簿,纷纷跪倒。

    “开海有违祖制,还请陛下三思啊!”

    “严成锦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懂什么,当初大明不堪盗匪侵扰,才闭绝了经贸的路。

    如今再开,岂不是舍本逐末。”

    张家兄弟也跪在人群中,罕见地参与了廷议。

    有些老演员,甚至微微啜泣起来。

    刘健颔首点头,道:“臣以为,丝路不能开,西域诸国战乱不断,如何通商?”

第338章 大财

    严成锦望着跪倒在脚下的大臣。

    这些大臣,极有可能得了海禁的好处。

    先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再弹劾。

    “严成锦所言实在太粗浅,不知西域诸国的局势。

    哈密和土番虽向大明朝贡,两国之间却纷争不断,无端掀起战火,实在不宜开丝路。”谢迁说道。

    那些跪在地上劝谏的大臣,心中狂喜,内阁两位阁老反对。

    此事八成要黄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刘公和谢公走过丝绸之路?若没有走过,又怎么知道不能通商。

    大明商人并不用将货物送到弗朗机国。

    而是卖给哈密的商人,哈密的商人再往西交易,如此一层层运送到弗朗机。”

    此时,跪伏在地上的言官不忿道:“严大人也没有走过丝绸之路,你又有何依据?”

    严成锦朝着弘治皇帝道:“有一人走过,不仅到了大食,且衣锦还乡,正是刘谨。”

    弘治皇帝命人去将刘瑾宣来。

    ……

    东宫,

    朱厚照正喜滋滋地在刷马鬃,他在良乡买回来一匹赤色的小母马。

    “等你长大了,本宫就骑着你进草原,与达延汗大战三天三夜。”

    刘瑾适时地讨好道:“殿下神勇!”

    这匹小母马,是刘瑾挑的。

    论起优良的马种,连鞑靼人也比不上西域的游牧民族。

    他们养的马比鞑靼人的马还要好。

    刘瑾去西域不知骑坏了多少匹马,对马有着极深的研究。

    这匹小母马长得极为强壮,冬天长出来的鬃毛,威风凛凛。

    他提着草桶站在旁边,不时,给小母马喂一把草。

    “殿下,奴婢听说江南的丝绸涨价了。”

    朱厚照放下木梳,乐道:“你是说可以找老高要银子了?”

    “依奴婢看,这银子还是早点讨要为好,万一过几天,丝绸的价格又降了呢。

    奴婢在西域做买卖时,便遇到这样的境况。

    前一日还值钱的地毯,第二日就不值钱了。”

    刘瑾不敢说严成锦坑了他的银子。

    万一锦衣卫传出去,观察期就取消了。

    可他不能看着朱厚照被坑银子,刘瑾也是赤胆忠心的人。

    “本宫一会儿便找老高要银子,按如今丝价,应该能换多少银子?”朱厚照闭上眼睛,在心里头算了算。

    按契书中约定的分成,老高至少要给他两千两。

    买小母马花了一百两。

    如今的口袋里,还剩一百多两……

    朱厚照算着算着,御前的小太监进来禀报:“殿下,陛下让刘公公去东暖阁。”

    刘瑾莫名地感到不妙,忙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

    “可是严大人找咱?”

    小太监喜滋滋收了银子:“严大人说只有你走过丝路,陛下就召见了你。”

    朱厚照浑不在意道:“快去快回,帮本宫喂马。”

    刘瑾忐忑地来到东暖阁,朝着弘治皇帝跪了下去。

    百官看着刘瑾各怀心思,就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从西域回来了。

    萧敬不禁多看几眼,听闻太子还给他赐了字。

    叫小强。

    可什么样的太监才能得赐字的殊荣,他心里没数吗?

    不过,这字赐得实在没有涵养。

    小,如何能强?

    殿下取的字,自相矛盾!

    弘治皇帝只想知道,西域若通商了会如何,道:“朕听说,你去西域做过买卖?”

    “奴婢在西域做过商人,当过乞丐,不过,奴婢做得最好的是庖厨。”

    刘瑾微微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又迅速低下去。

    严成锦道:“本官问你,你西域可不可做买卖?”

    “可以,西域的诸国虽然有战乱,却也有安全的路。

    若吐蕃南边有战乱时,北边便是安定的。

    奴婢就是寻到了路,才安然从西域回来。”

    刘瑾紧张地望着严成锦,不知他问这些做什么。

    严成锦道:“西域宽阔,诸小国之间虽有战火,却同样有互通贸易。

    且陆上丝绸之路,不止一条。”

    关于丝路的.asxs.,有长安和洛阳之争。

    有人认为是长安,也有人认为是洛阳。

    但不论是哪一个,严成锦确定的是,它并非是一条固定路线的路。

    而是随着贸易散开,有贸易的地方就商人的足迹。

    “陛下,祖制不可违啊!”

    跪伏在地上的大臣们大喊。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道:“退朝吧!”

    严成锦和百官有点懵了,陛下还未决断,就宣布退朝了。

    这在朝堂上,是极少的事。

    百官高呼恭送之类的尔尔。

    刘瑾慢慢地靠近严成锦,小声问道:“严大人,咱说得可对?”

    “本官不太满意。”严成锦摇摇头。

    刘瑾面色微微一变,差点就给他跪下了。

    “殿下让严大人,去东宫一趟……”

    一刻钟后,

    严成锦来到东宫,发现院子里多了一匹小母马。

    浓厚亮丽的鬃毛,四肢健壮好看,它站在院子里,让人忍不住想上去骑一骑。

    不知朱厚照从哪里弄来的。

    朱厚照站在小母马旁边,给它顺鬃毛。

    “本宫的小母马如何?这是本宫从番商手里买来,花了一百两子。

    梳洗一番后,竟这般好看。”

    看来陛下最近很忙,东宫多了一匹马,这么长时间还没发觉。

    朱厚照也就养这两天了。

    等锦衣卫禀报给弘治皇帝,便又是熟悉的剧本。

    严成锦道:“殿下找臣何事?”

    “江南的丝绸涨价了,你怎么还不给本宫送银子来,想私吞本宫的银子?”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问道。

    “良乡的丝绸未卖出去,丝价还会涨五倍。”

    ……

    华盖殿,

    弘治皇帝将内阁和六部召到此处。

    如今,商税取银子,若丝绸价格能涨五倍,那就是五倍的税银!

    此乃大财!

    只是,在暖阁时百官跪下苦谏,他不好定夺。

    将内阁和六部召至华盖殿,再商议。

    “诸公以为,严成锦说的如何?”弘治皇帝问道。

    刘健等人站在御案前。

    李东阳率先道:“西北早无商贸,只怕钞关和驿站,早已年久失修。”

    商人走商不可没有驿站,否则,连安全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且在西北一带,并没有分巡道和兵备道。

    路上遭遇劫匪,连报官的地方都没有。

    刘健忧愁道:“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也没有开祖制,陛下要开祖制吗?”

    弘治皇帝心中难受,有些犹豫不决。

第339章 厚照啊

    严成锦正在考虑如何谨慎地出宫。

    他只是升斗小官,连上三品官员都不是,在朝堂上提出开海禁这样的大事。

    有一丢丢可能,会引来大臣的不满。

    弘治朝,没有发生过京城大官被刺杀的现象,在他的统治下,大臣们和和睦睦。

    即便要撕破脸,也是通过疏奏弹劾,弹不过便罢官回家。

    但慎重起见,严成锦还是决定,找个武力高深的武夫,护送回府。

    在京城这块地界上,他能想到的几个人。

    王越在良乡理学院搞基建,牟斌要护卫宫中,萧敬时刻陪在弘治皇帝身边。

    “如此一来,便只剩王守仁了。”

    严成锦来到刑部的值房,王守仁似乎准备九九六,下了值还在值房里,翻阅旧案。

    听说,王守仁因能力太优秀,被尊为刑部的金牌审讯官。

    “老高兄,怎么有空来刑部看在下?”王守仁微微作揖。

    严成锦颔首点头,道:“本官要下值回家了,你护送本官一趟吧。”

    在下何时成武夫了?

    王守仁脸色僵硬,片刻后,才道:“据在下所知,有锦衣卫暗中跟着老高兄,老高兄何必如何谨慎?”

    严成锦催促他快点,一会儿就要天黑了。

    走出刑部的小院时,王华笑眯眯地走来:“守仁啊,下值了,咱们回家吧?”

    王守仁面露难色,道:“请父亲先回,孩儿要去严府一趟。”

    看到严成锦后,王华的脸色便黑下来。

    听闻这小子在朝堂,谏言要开西北的陆上丝绸之路。

    海禁乃高皇帝定下,这是祖制。

    就算是文皇帝时,也只敢下令许朝廷下海通商,不许私人下海做买卖。

    不过,守仁升至五品,是拜这小子所赐。

    王华便不与他计较了。

    “办完事情,早些回府,别在外头瞎晃悠。”鉴于王守仁格物的习惯,王华提醒一句。

    王守仁微微躬身:“儿知道了。”

    从宫里出来时,京城的大街异常热闹。

    严成锦坐在轿子里,听到熟悉的吆喝,便知道到了八角茶楼的门前。

    王守仁骑在马上,有些惭愧道:“在下有一事想不明白,老高兄为何知道,在下从江南回来后,丝价会涨?”

    他跟来,便是想请教此事。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想要成为圣人。

    圣人说,世间存在着“理”,只要悟通透了“理”,就能看破世间的万事万物。

    他觉得自己显然还差一些火候。

    “你在整饬松江府卫所时,没有发现什么?”

    以王守仁细致入微的观察,必定会调查倭寇侵犯的原因。

    严成锦猜测,他定然知晓一些。

    只不过,信息太少,不敢断言罢了。

    下海做买卖,在江南一带也不算太过隐晦的事。

    王守仁一脸迟疑,道:“在下有一些猜测。”

    “不要说出来,隔轿有耳。”严成锦煞有其事道。

    回到府上,严成锦与王守仁约定了,次日一早,一同上朝。

    京城西南,邹府,

    邹俊呼唤了几位同僚,来府上议事。

    开西南的海禁,此乃关乎祖制的大事,陛下还没有决断,满朝文武都在议论。

    “严成锦真敢谏言,开了西北的贸易,番商大肆涌入我朝,还要堪合何用?”户部的主簿王琼道。

    “西北向来兵荒马乱,丝绸之路已经关闭了一百多年,此时再开,弹劾容易。

    严成锦黄口小儿,误国害民啊!”

    “严成锦只是小小的御史,此事,还得陛下定夺。”

    其中一个文官道。

    “嗯,不如我等明日早朝,跪在奉天殿门口,天寒地冻了,陛下必定不忍心。”

    邹俊提议道。

    几人纷纷点头,就是冻死在奉天殿门口,也算对得起这身官衣。

    身为文官,谏言最光荣了。

    ……

    暖阁,

    弘治皇帝拿不定主意,丝绸之路已经关闭了一百多年。

    “萧伴伴,你说朕开了西北海禁会如何?”

    萧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不懂朝事,望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都知道,只是想找个人问一问罢了。

    路早已被如人一般高的荒草埋没,还有钞关,必定被风沙吹得破败不堪。

    “李卿家说得是啊!重开丝绸之路的话,沿途的驿站和钞关,要派驻多少兵马。

    这些……都是靡费。”

    弘治皇帝虽贵为天子,可也招架不住大臣们,整天嚷嚷着祖制。

    何谓祖制?

    那便是高皇帝定下的制度和祖训,违反了便是不忠不孝子孙。

    文皇帝机智神勇,也只是派了三宝太监下西洋,不敢向百姓开海禁。

    比文皇帝,他当然是自叹不如的。

    但弘治皇帝也有自己的骄傲,充盈了国库,打败了北方的鞑靼人,剿灭了江南的倭寇……

    若薨逝后,见了朱家历代的各位皇帝。

    他也敢抬头挺胸,说出自己的政绩。

    不过,最大的骄傲,是朕生了一个聪明过人的儿子……

    看着搁置在一旁的打龙鞭,想起朱厚照,弘治皇帝终于觉得没有那么心烦了,问道:“太子在做什么?”

    “奴婢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在给小母马刷毛。”萧敬忙道。

    弘治皇帝诧异:“小母马?”

    萧敬点头道:“是在宫外买回来的马,每日酉时,从明伦堂回来,太子就会给它刷毛,然后喂粮草。”

    弘治皇帝惊讶道说不出话来,东宫是养马的地方吗?

    “养多久了,太子哪里来的银子?”

    萧敬想了想道:“养了三日,应当是从月例中节省出来的银子。”

    朕才给东宫多少月例,十两银子?

    弘治皇帝也记不清了,他欣慰地道:“这么少的月例,太子还能节省出银子来买马,今后,定是个好皇帝。”

    朱厚照被宣到东宫,见了弘治皇帝,老老实实跪下:“父皇找儿臣?”

    “你在东宫养马?”弘治皇帝问道。

    朱厚照闻言,连忙低头:“儿臣以后不会再养了。”

    只要认错态度够快,父皇就来不及生气。

    这是他挨了许多顿揍后,摸索出来的经验,父皇不生气时,是个极慈祥的人。

    就像对老高那样奸诈的狗官,也总是慈眉笑意。

    等父皇不生气了,他再说养小母马的事。

    果然,弘治皇帝听了之后,脸色绷着,语气却舒缓了不少:“厚照啊。”

    朱厚照总觉得,父皇今日有些奇怪,手中不停的抚摸着鞭子,却没有揍他的意思。

    “儿臣在。”

第340章 标题君休息一天

    弘治皇帝凝视朱厚照许久,却说不出话来。

    他乃当朝皇帝,难不成还要问太子,开海之事,该如何决断?

    若问出来,这孽子定会蹬鼻子上脸,教他如何做皇帝。

    “父皇在忧心开西北海禁之事?”

    见父皇唤了他的名字,却迟迟不说话,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试探道。

    弘治皇帝满是诧异:“你如何知道?”

    “儿臣听刘伴伴说的,既然是老高谏言,父皇答应就是,何必思虑?

    若儿臣……”朱厚照望着弘治皇帝,不敢说出后半截话。

    弘治皇帝知道,这孽子后半截话,定然是大逆不道的话。

    他直勾勾地看着朱厚照,冷声道:“怎么不说了?”

    “父皇恕儿臣无罪,儿臣就说。”朱厚照坚持道。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道:“那就不必说了。”

    朱厚照噎住了,往常父皇定会说,你先说说看吧,朕自会定夺。

    虽然事后都会揍他一顿,可是父皇现在,连这句话都懒得说了。

    这让他无比想说出来。

    于是,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道:“若儿臣处理此事,就听老高的,祖制能耐我何?”

    弘治皇帝气急了反而笑出来,轻哼一声:“你可知道,西域诸国是何等混乱。

    从长安往西,一路新修驿站和钞关,要多少靡费?亏朕刚才还夸你会省银子。”

    朱厚照悻悻地道:“花去的银子,能在钞关赚回来,西北有上百万流民,让他们顺手修一修钞关和驿站便是。

    长城修好之后,流民要在西北定居,可是西北的旱地,常年都是风沙,他们能种什么呢?

    若是开了丝路,他们就能同良乡的流民一样,做些小买卖,卖布鞋、卖茶水、卖馒头。

    父皇就是太迂腐了,才会管祖制,儿臣才不管。”

    刘瑾吓得满身大汗,殿下说着说着,就上头了。

    想着想着便释然了,连狗皇帝都敢骂。

    说陛下迂腐,就如同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毫无压力。

    弘治皇帝不禁怒火燃烧起来,可是总觉得差点什么。

    或许是因为觉得这孽子说的,有几分道理,一时间,还下不去手。

    “这是你想出来的?”

    如此简单的道理,朱厚照觉得自己又被父皇看轻了,有些愤愤不平地举起小指:“儿臣用这根手指头想想,便知道了。”

    萧敬看见,陛下握着的鞭子的手,在疯狂颤抖,脸色如雷鸣滚滚的乌云。

    他微微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片刻之后,大殿中便响起了极为有节奏的声音,让这冬天有了几分暖意。

    扫地的小太监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扫雪。

    ……

    李府,

    李东阳在湖心亭中小酌,边上坐着一个尊贵的人,炉火在熊熊燃烧,跳出火星沫子。

    “陛下在烦心西北的丝路之事,想必,这几日不会召见你。”

    杨一清沉眉:“何人如此大胆,敢谏言开海?”

    李东阳脸上微微一抽,吁叹:“你猜错了,此人胆子极小,遇事便推诿。”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杨一清满脸不信。

    李东阳点头道:“有啊,就是老夫的学生,你若上朝,便能碰见他。”

    去年年末,弘治皇帝下旨,让南京太常寺寺卿杨一清,去督管陕西马政。

    强者法则在太仆寺推行后,许多不孕的母马,都怀孕了。

    牧马草场,增长至一十五万三千七百七十余顷。

    年关近了,他从陕西赶回来,向弘治皇帝报喜。

    “如今战马充足,连茶马易市都不要了,还开海禁做什么?此人是谁?

    今夜,愚弟便修一封弹劾疏奏,送进宫里。”杨一清不忿道。

    李东阳摇摇头,道:“此子弹劾疏奏写得极为厉害,杨兄还是不要弹了,免得伤身。”

    杨一清脸色凝滞一下,此子是李兄的学生,包庇之下,才不好开口。

    想清楚之后,他便不再问了。

    喝了两杯酒,回到府上。

    杨一清在京城有些好友,不难打听,最近谏言开丝绸之路的人。

    只是,这小子只是区区都察院的小御史。

    竟敢谏言开海?

    杨一清轻哼一声,离开京城太久,连李东阳也忘了,他写弹劾疏奏有多厉害了吧?

    不过,他写弹劾疏奏一向谨慎。

    落笔之前,必定先收集资料,再翻开大明律,对号入座。

    当他从各种渠道,查到严成锦的资料时,有些吃惊。

    这个叫严成锦的小子,官龄不过两年,就从翰苑升到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仅仅比他低了一品。

    最重要的是,此人弹劾了许多大臣,无一败绩。

    遂起了好胜之心,决定替天行道,弹劾此人。

    他酝酿了许久,终于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

    东暖阁外,

    大臣们一大早就来抢座,争取跪在前面,这样陛下才能看见他们的脸。

    中书官写进书里,也能落个好名声。

    邹俊穿得很厚,跪在棉裤上,多久也不会累。

    翰苑三谏等人也来了,十几人就跪在暖阁外。

    “是不是来早了?陛下还没来呢。”

    “这样才能显露我等的决心!”

    “刘兄说得是,决不可开西北的丝路!”

    几人交头接耳,趁弘治皇帝没来之前,先统一口径。

    乾清宫,

    听闻十几个文官跪在暖阁前,弘治皇帝有些不悦:“朕还没决断,他们跪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他们说……赶早不赶晚。”萧敬说道。

    弘治皇帝毫不在意:“通知百官,今日早朝改在奉天殿,朕看他们要跪到什么时候。”

    这是以祖制要挟天子。

    萧敬忙亲自去宣旨。

    片刻之后,

    大臣们鱼贯进奉天殿,冷得浑身微微颤抖,殿里没有烧地龙。

    弘治皇帝正坐在大殿上,道:“哪位卿家有事要奏?”

    大殿中,大臣的人数少了许多。

    想必去跪东暖阁了,严成锦看弘治皇帝似乎心情不佳。

    那些大臣怕要倒霉。

    李东阳见无人说话,便站出来一步:“陛下,杨一清回来了。”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颔首点头道:“宣他进来吧。”

    倏地,小太监跑出去请。

    杨一清跨着大步,走进大殿中:“陛下,臣幸不辱命,苑马寺的战马,已经增至七千余匹!”

    苑马寺的马,当初报上来只有四千余匹,才一年的光景。

    就多了三千余匹!

    如此下去,今年妥妥的就要破一万啊。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喜色,道:“好好好!派卿家去督管马政,果真是明智之举。”

    “陛下,如今战马已日渐增多,再也无需用茶叶去换取战马。”杨一清道:“开西北的丝路,大量的番商和马贼涌进来,恐怕草场难以维持。”

    提及丝路,大臣们的眼睛又亮起来。

    还不等弘治皇帝说话,杨一清递上一封疏奏,道:“臣要弹劾,都察院御史严成锦!”

    大殿中一片哗然。

    严成锦也微微惊讶,杨一清与李东阳、刘大夏三人并称楚地三杰。

    最重要的是,此人写弹劾疏奏,十分厉害。

    历史上,弹死刘瑾的那封疏奏,就是他写的。

第341章 弹劾无效

    严成锦微微惊讶过后,恢复了平静。

    他十二时辰都受锦衣卫保护。

    一举一动,都有人向陛下禀报,宫里能查到的资料,早就被人翻烂了。

    萧敬走下来,将弹劾疏奏呈上去,大臣们露出好奇之色,许多官员弹劾严成锦,都会被反弹。

    渐渐地,大臣都不喜欢弹劾严成锦了。

    杨一清刚从陕西回来,还不知道此子是个铁疙瘩,踢他一脚,自个儿疼三天。

    前段时间,弹劾此子的李梦阳,现在不知到海南没有……

    李东阳无奈摇头,弹劾过此子的人,不是致士便是被流放。

    奇怪的是,此子的弹劾,让人挑不出骨头来,锦衣卫总能找到疏奏中的证据,并非构陷。

    御史的职责,便是纠察百官,此子行使职责而已。

    他与杨一清私交甚好,昨日方劝过。

    可疏奏已呈上去,说什么也无用了。

    说出弹劾的那一刻,杨兄必定已经在严成锦的弹劾名单之列。

    杨一清挺直身子,老神在在的站在大殿中。

    为了写这封弹劾疏奏,他半宿没睡。

    就是把弹劾的对象换成刘健,也要难受得满地打滚。

    众人的目光落在弘治皇帝的手上。

    只见,弘治皇帝把疏奏翻开,眉目之间并无多少表情变化。

    合上疏奏后,他淡淡地道:“朕知道了。”

    杨一清如遭雷劈了一般,身躯微微颤抖。

    大臣们并无多少诧异,调查过严成锦的人都知道,此子平日极为无趣,连青楼都不去。

    叫他上门吃酒宴,总是推脱,下了值就回府,每日按时上朝,从不搞诗会茶会,寡淡如水。

    这叫人还怎么弹劾?

    太难了。

    “陛下……臣写了千余字,慢一些读才能看出问题来。”杨一清微微躬身。

    正常的程序应当是,陛下当庭伤饬此子,细数罪名。

    可他耗费了半夜写出来的疏奏,竟只换来了一句,朕知道了…

    萧敬偷偷暼了一眼,这疏奏写得实在毫无新意。

    严成锦与太子厮混,放在哪一朝,都能定出大罪来。

    可太子每日翻墙出宫,严成锦才是受害者啊。

    为此,严府还增高了院墙,朝里的官员都知道。

    也不怪杨一清,只怕,这是他唯一能搜寻到的严成锦的证据了。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深吸一口道:“谁还有事要奏?”

    临近年关,或许是下着大雪,送回京城的疏奏少了。

    李东阳三人这几日,坐镇内阁也看不见几封疏奏。

    严成锦望着弘治皇帝,陛下没提开丝路的事。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在关闭海禁的环境下,生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这样的局势。

    突然提及开丝路,定会不习惯。

    开丝绸之路,良乡是最大的收益者。

    良乡拥有大批飞梭织机,手上有大量的生丝,开了丝路后,恐怕一匹生丝,都能卖到丝绸的价钱。

    “丝路断绝了一百多年。

    要回复西北的基础设施,是一项耗资巨大的工程。

    宫里修缮一座宫殿,都要花费十几万两银子。

    西北如此多的驿站、塌房和钞关,修出一条可以走商的路来,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陛下需深思熟虑,也可以理解。”

    严成锦估计,陛下过几天就会想出结果了。

    严成锦想不明白,杨一清为何要弹劾他。

    陕西苑马寺的战马翻了一倍,还要感激他呢。

    若不是择优育种推行西南,恐怕剩下的战马数量,还不够三千匹的。

    史料中,杨一清苦心积虑除掉了刘瑾,表面上看可以归为清官。

    但刘大夏也被称为清官,却私藏了海图。

    严成锦微微转头,朝杨一清看去,更加笃定史书不可信。

    史书说,杨一清长得奇丑无比,才不受重用。

    可眼前的杨一清,长得不没有马文升丑。

    杨一清的将才只比王越稍差一些,除去刘瑾后,当了三边总制,令九边安定了许久。

    下了朝后,

    百官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走快几步,对着杨一清道:“敢问杨大人,为何要弹劾严成锦?”

    杨一清看着眼前人,穿着御史的绯袍,相貌俊秀,腰间还系着御赐的犀带。

    与他昨夜翻阅的资料,所描述一致。

    他愤愤道:“你就是……”

    严成锦摇摇头:“不是。”

    “你骗傻子呢!”

    见他如此坚持,严成锦点头:“嗯。”

    可恶,此子竟当面骂他是傻子,杨一清很快平静下来,捋须道:“你找本官作是为了那本疏奏?”

    严成锦已经确定,杨一清不认识他。

    “下官清廉如水,杨大人弹错人了。”

    “本官在西北呆了一年,如今一片安定,你谏言开丝路,到时马匪和番商全都涌进来了,鞑靼和瓦剌若伺机进犯,定大乱不可,弹的就是你。”

    开了丝路,让西域诸国自由贸易,堪合就变成了无用之物。

    域外的匪盗可以自由进出关口,定会来扰。

    杨一清想得周全,严成锦自然想到了,鞑靼会来犯。

    丝绸之路必定伴生匪盗。

    但这丝毫不影响丝路的繁荣。

    弘治皇帝也罢,杨一清也罢,皆习惯了西北的安稳。

    严成锦认真道:“杨大人说的是,本官一直觉得杨大人是个人才,养马实在可惜了。”

    杨一清懵了,还以为跑过来会与他厮打一顿,而后威胁一句狠话。

    此子非但没有责骂他,还夸他有大才。

    这……这究竟?

    杨一清忽然有点自责起来,习惯性的谦虚,语气稍微弱了一些道:“老夫的才德,自然不用你夸,休想蒙混过关。”

    严府,

    王不岁拿着新买来的桑地和新签的契书,正等严成锦下值。

    良乡丝织厂开后,便需要长期的供货商。

    “少爷,小的在江南买了一大片桑地,咱们自己也能产生丝了。”

    开了丝路后,最值钱的就是丝绸,王不岁入股的四万两银子,全花在买桑地上。

    他还找了一批江南的生丝供货商。

    “继续采购生丝,有多少要多少。”严成锦说道。

    王不岁为难道:“可是少爷,生丝的价钱已经快涨到三两银子了。”

    丝绸价格上涨,生丝价格也跟着上涨。

    严成锦在张家兄弟和散户手中买了一大批生丝后,导致江南生丝严重缺乏。

    “涨了也买。”严成锦说道。

    若是开丝路,涨到三两也是大赚。

    反正赔了,也是良乡商会和衙门的银子,何乐不为。

    想起家规,王不岁不敢多言,迟疑道:“少爷,南昌有个丝商想要见您。”

    宁王总是撩他作什么?

第342章 陛下独断

    严成锦猜测,宁王想要良乡的飞梭。

    新型的飞梭织机,还封闭在良乡,王不岁和谢玉当爹一样供着。

    若是宁王做海外生意,有了这种织机,他一人就能吃掉大半江南的丝绸生意。

    海外的银矿多,对于番商而言,银子的价值反而不如大明的银子值钱。

    他们更需要丝绸。

    丝价虽然涨了,但海外的丝价,远比朝中的丝绸价格高十几倍,甚至上百倍。

    宁王招兵买马,需要很多银子。

    “不见,今后,良乡也不与此人做生意。”

    王不岁心中疑惑,不过,他立即微笑应是。

    等丝绸卖出去,他就能发一笔大财。

    听闻丝绸涨价后,商会里的那些士绅,大腿都拍烂了。

    尤其是那谢玉,每日以泪洗面,恨不能跳进良乡门前那条河里,死了干净。

    “诶,谁料到丝价会涨啊……”

    ……

    坤宁宫,

    张皇后面露忧愁,看着自家两个兄弟跪在地上,嘴喊着被人坑了银子。

    张鹤龄兄弟俩回府,听说丝价还在涨,生丝竟然涨到了三两银子。

    他们卖给严成锦的时候,才半两不到啊!

    兄弟俩在家痛哭了好一会儿,决定进宫找张皇后,求皇后下旨,将生丝要回来。

    张皇后蹙眉:“本宫说过,无事不许你二人来后宫。”

    张鹤龄抹干眼泪,道:“娘娘,有人坑了我们的银子。”

    “对,要么把生丝送回来,要么把缺的银子补回来。”张延龄算了算,严成锦至少要补回他们十二万两。

    “谁敢坑骗你们的银子?”

    “严成锦!他太坏了,明知道丝价会涨,还故意来买我们的生丝,如今丝价涨了,他赚的银子,应该是我们的……娘娘……他坑我们的银子啊……”张鹤龄哭嚎。

    当初严成锦买生丝的时候,张延龄还笑他是傻子呢。

    谁能想到,丝价不仅涨了,还涨得更高了。

    张皇后听着兄弟两人哭诉,面露不喜,道:“本宫见虽在后宫,却也听闻过严成锦的官声,你二人休要污蔑!”

    “娘……娘……可他真把咱们的生丝买走了!”张延龄苦得欲生欲死,最亲的阿姊也不相信他了……

    坤宁宫外,

    朱厚照来请安,大老远就听到两个舅舅的哭声。

    正要打道回东宫,图个清静。

    却听到老高的名字,他不确定地看向刘瑾:“他刚才,喊了老高?”

    刘瑾堆着笑意:“是啊,严大人的名字,错不了!”

    朱厚照想了想,背负着手,大剌剌地走进殿中。

    张家兄弟听见有人来了,回头看一眼,发现是朱厚照这小祖宗,转身继续哭。

    朱厚照恭敬地道:“儿臣厚照,见过母后。”

    张皇后见了他,露出一丝笑意:“不在詹事府读书,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朱厚照道:“听到他们的哭声,就来进来,你们方才可是在说老高?”

    “他坑了舅舅的银子……”张延龄发现皇后脸色不对,连忙改口:“他坑了我们二人的银子。”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本宫听说,老高花半两银子,买光了你们的生丝,花了银子的买卖,如何能叫坑?

    你们二人又来这里骗母后。”

    狗东西,胳膊肘往外拐。

    张鹤龄暗骂朱厚照不是东西,竟帮着外人对付舅舅。

    张皇后厉喝一声:“滚出宫去!”

    张家兄弟也不哭了,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还装着踉跄几步,快要摔倒的样子。

    可张皇后始终没有多看一眼。

    华盖殿,

    萧敬把奴婢全都遣散出去,空旷大殿的中,只留弘治皇帝和韩文两人。

    弘治皇帝问道:“调查清楚了吗?”

    韩文微微躬身:“回禀陛下,调查清楚了,王守仁回京后,有私商走船下海,将丝绸卖到琉球,甚至更远的地方。

    所以,丝绸价格才会涨。”

    原来是有人大肆收购生丝,卖到海外。

    可严成锦怎么就笃定,丝价会涨呢?

    弘治皇帝觉得奇怪。

    “也就是说,开丝路的话,商贩公然买卖丝绸,丝价还会再涨?”

    韩文点头道:“还会再涨,据臣所知,番商收丝绸的价钱极高。

    寻常一匹丝绸卖十两已经是贵了,他们二十两,甚至五十两收。

    好像……有花不完的银子。”

    弘治皇帝登基后,一直费心九边,没有时间顾及经济。

    如今九边安定了,他清闲不少,能抽出时间来研究研究。

    听到韩文的禀报,不由心中一惊。

    一大早,午门,

    刘瑾看见严成锦,连忙凑上来道:“奴婢见过严大人,

    有几件事想告诉大人,弹劾大人的杨一清,是李梦阳的恩师。

    昨日在坤宁宫,张家两位爵爷向娘娘告状,说大人买了他们的生丝,坑了银子。”

    严成锦道:“做得不错,观察期加一天。”

    刘瑾如蒙大赦般,感动得痛哭流涕,连连感激,差点给他跪下了。

    严成锦心中了然,杨一清原来是李梦阳的老师呀。

    早朝,百官走进大殿,刚站定住。

    弘治皇帝开口便把所有人震慑住了。

    “朕决意,要重开丝路!”

    大殿一下就寂静下来。

    李东阳愕然抬头,看见弘治皇帝面色不变。

    刘健微微张着嘴巴,陛下目光坚定,此时,再喊祖制已经无用了。

    韩文倒是不惊讶,昨日从华盖殿出来,他便知道,陛下心意已定。

    严成锦有点方了,被弘治皇帝这句,打得措手不及。

    陛下这么快就想通了?

    他还准备了一份朝廷开丝后的年收入预统计表。

    正等过几日,呈给陛下,谁知全白算了……

    弘治皇帝面不改色:“要新修多少驿站和钞关,兵部命人统计,户部拨银子。

    朕要像汉唐时一般,商贩延绵十里不绝。”

    秦紘心中微微大惊,朝旁边的韩文看去。

    只见,韩文对他点点头。

    “臣遵旨!”

    二人一同齐声道。

    刘健站出来道:“陛下,西北盘踞的贼匪众多,此时开丝路,无异于送羊入户口啊。”

    弘治皇帝早已想过:“那便增设分巡道和兵备道。”

    “陛下,新修驿站和钞关时,不如先派人将贼匪剿灭。”严成锦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马文升颔首点头:“若陛下执意要开丝路,先剿清官道,倒是个办法。”

    弘治皇帝看向秦紘:“兵部可有人举荐?”

    “臣倒是有一人举荐。”

    严成锦话音刚落,秦紘冷哼道:“你又要举荐王守仁了吧!”

    “这次,臣举荐杨一清!”

    大臣们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杨一清刚弹劾完此子,果然,落得跟李梦阳一样的下场。

    这是报复啊。

    听说,杨一清一心想调回京城,在京城四处奔走。

    如今,怕是遥遥无期了。

    西北辽阔,贼匪是永远剿不完的。

    李东阳皱眉,急道:“杨一清对马政知之甚少,恐怕不能胜任。”

    “杨大人在陕西一年,常年提防马匪偷马,少不了跟马匪打交道,谁敢说,比他更熟悉西北的草场?

    若陛下不放心,不妨派左大人一同前往。”

    严成锦记得,左宗彝举报过他造大船来着,小本上都有。

    这一回,秦紘倒是没有反驳,他想派的人,也正是左宗彝。

    不过,杨一清似乎也合情合理啊。

第343章 丝价暴涨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着弘治皇帝,等陛下决断。

    他只是都查院的御史,此乃内阁和六部的事,若是李东阳和马文升等人举荐,陛下不疑有他。

    换成御史就未必了。

    杨一清除掉刘瑾后,才逐渐展示出军事才能,弘治皇帝不清楚他的长处,恐怕,只把他当成普通的马官。

    大殿中短暂的沉寂后,弘治皇帝问道:“李卿家觉得如何?”

    李东阳有点拿捏不准,沉眉想了想,才道:“杨一清在西北养马,熟悉马匪和盗寇,有左宗彝辅助,应当可以胜任。”

    以他对师弟的了解,并非无才之人。

    只是,他想要调回京城的愿望,只怕是要落空了。

    弘治皇帝点头,看向秦竑道:“命杨一清为西北巡抚,左宗彝一并前往,调御西北边军五千人,剿灭西北匪寇。”

    秦竑拱手道:“臣遵旨。”

    张家兄弟面如死灰,朝廷真开丝路了!

    想想如今,他们手上没生丝,最快也要等明年的春丝,再织出丝绸来,不知要等何年何月。

    恨不得御前讼状,告严成锦坑银子。

    但严成锦这家伙太倒霉了,那杨一清只不过弹劾了他一回,便被派到西北剿匪啊。

    剿匪极其危险,日夜要穿越草原隔壁,到荒无人烟的山头寻找匪窝,还可能会被匪寇砍死,喂野狗。

    张鹤龄是不想被喂野狗的。

    大臣们各怀心事。

    严成锦心中稍定,有杨一清带兵入局西北,传到坊间是个好消息。

    坊间的商人走商,最怕遇到绿林好汉劫货杀人。

    有朝廷派人荡平西北的匪寇,对于商贾而言,便多了信任。

    散朝了,

    周彧迟迟不退下,瞧见大臣们都退出去了。

    他才堆着笑容走上前,看向弘治皇帝道:“陛下,朝廷重开丝路,臣也想做好事,西北的荒地太多了,留着浪费。

    陛下,不如划一些给臣,臣在西北修建塌房,供商客休息。”

    这是大生意啊!

    西北的丝路再开起来,成千上万的蕃商和大明商人,都要走这条路。

    只要在路上修建塌房,给商人住宿和停放马车,就能赚银子。

    良乡的塌房没少赚南来北往商人的银子。

    弘治皇帝浓眉微蹙,看向一旁的牟斌,不知塌房为何物。

    陛下久在宫中,不知塌房也在情理之中。

    牟斌道:“便是客栈,与客栈不同的是,还能寄存货物,需要不少地方,良乡的塌房就如午门前的广场那般大,可容百个商人的货物。”

    “朕让兵部修了驿站,还要塌房做什么?”

    驿站之间的距离,通常按一日能赶到的路程来算。

    周彧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商人行商的速度,有快有慢,驿站虽好,却不一定能赶到。”

    弘治皇帝也是聪慧之人,知晓了利益所在,问道:“你给朝廷多少银子?”

    “这个……”周彧还真没想过要交税银。

    坊间的商税来源,其中之一,便是从塌房中收取。

    有些商人将商品屯在塌房中,是要交税的。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便对萧敬道:“既然良乡有塌房,便交由严成锦来吧,此子贪生怕死,不敢贪朝廷的税银。”

    萧敬笑吟吟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就是把银子放在严成锦面前,逼着他贪,他也不敢贪。

    周彧连忙道:“臣也可以交税银。”

    “退下吧。”

    弘治皇帝摆摆手,让他退下,见了周家兄弟和张家兄弟,便心情烦躁。

    等周彧退出去后,他问一旁的牟斌道:“良乡用飞梭织机织的丝绸,卖了多少银子?”

    “回禀陛下,一匹都没卖呢。”牟斌继续道:“良乡的织造局,这次,真是要赚翻了……”

    朝廷开丝路的消息,传遍了京城,顺天府贴出公告,全京城都沸腾了。

    消息不胫而走,才一个时辰,就传到良乡。

    关闭了一百多年的丝路,又打开了!

    这意味着,蕃商将大肆进入大明,西北将恢复以前的繁荣。

    最令人在意的是,丝绸从四两银子一下子涨到了,十两银子!

    上品丝绸,甚至到了二十两。

    各大布坊都在收购丝绸,连从不做丝绸生意的士绅,也开始拼命大肆收购。

    至于是谁在收购丝绸,无人知晓。

    只知道,一下子就涨了,比黄金还贵!

    梁中不懂这些,可他很激动,押上全部身家,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台飞梭织机和二十五斤生丝,织出十三匹丝绸,剩余的丝还能织七匹。

    五十两,一下子变成了二百两!

    他不敢出门了。

    怕有人进来抢丝绸,如今丝绸就是软黄金啊。

    “从四两变成了十两,涨了近三倍的价钱啊,幸亏当时买得早。”梁中感慨。

    丝绸贵出两倍的价格,就像千年铁树开了花,百年难逢。

    更可贵的是,良乡买织机和生丝的流民没有几个,现在想买也买不着到了。

    他一狠心之下,竟发了财,凭空生出一百多两银子。

    在流民的草棚区,那就是首屈一指的富户了。

    梁中没有买地的想法,一百多两银子,买不起良乡的地,良乡已经无人卖地了。

    要去大苑县买。

    可他不想搬出良乡,在这里,虽然住着又脏又臭的草棚,冬天四面漏风,可却有赚银子的机会。

    他要是搬出去,草棚就让给其他流民了。

    如今,流民想来良乡落户,还进不来呢。

    “阿爹,丝绸涨到十两银子了,咱们卖不卖?”梁家大媳妇在工坊,听到别人谈及。

    “卖!明天我就把这十匹丝绸装进麻袋,卖给工坊。”

    梁中怕丝价掉了,亏了银子。

    良乡商会彻底乱套了。

    谢玉带头,商会成员挤进衙门,拿着当初签字画押的股权契据。

    “张大人,小的给您当孙子,股权再分过吧……”

    “看走眼了,大人,让我们重新入股吧,这回小的入三万两……”

    谢玉哭得老眼朦胧,士绅们一个个鬼哭狼嚎,将衙门弄得像丧堂似的,死死抱着张贤的大腿。

    他们比织户更具商业眼光,西北的丝路一开,诸国入关交易,丝价就没有回落的可能了。

    王不岁入了四万两银子,占了织造厂一成股份。

    也就是,织造厂赚了十成利润,要给一成王不岁。

    他们只入股一百两银子的,连汤也喝不着。

    王不岁赌对了啊!

    张贤摇头:“这是御史大人定的规矩,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你们给本官当孙子也没用,再说了,本官还未成婚,你们不可这样……”

    按严大人的性格,必定不会再开先例的。

第344章 竟逼得本官天黑出门

    严成锦没想到,丝价才涨了两倍。

    这几日,周彧和张家兄弟在京城大肆收购丝绸。

    三人很抠门,如此低价,将丝绸倒卖一手,至少能白白赚十两。

    若非还有其他士绅,在收购丝绸,这三人恐怕一分钱也不想涨。

    良乡织造的丝绸,会直接卖去西域,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严成锦走进良乡衙门,张贤便迎上来道:“大人,商会的士绅想重新入股,下官算了一下,有十五万两银子左右。”

    数目太大,他觉得有必要向严成锦禀报。

    严成锦估计,士绅们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本官说话算数,不可破例。”

    张贤点点头,开口之前,他便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下一刻,严成锦却道:“不过,他们可以入股茶叶生意。”

    开西北丝路后,令一个赚钱的生意,就是茶叶。

    西北游牧民族吃牛羊肉,极易生病,需要喝茶来解腻。

    买江南和福建的地,需要许多银子,正好让良乡商会入局。

    回到府上,已经是晚膳时间。

    正堂,严成锦坐下不久,春晓姐妹领着下人,将菜端上来。

    何能快步进来,小声道:“少爷,李府请您到府上吃宴席。”

    “李府有什么喜事?”

    难不成李兆先回来了?

    严成锦排除了这个可能,没有大船想从海南回来,少说得三五个月。

    李兆先的弱鸡体质,说不准死在半路上了。

    “听来人说,是为杨一清大人设的送别宴,杨大人想见您。”

    严成锦自然不会去,天黑了,他是不会出门的。

    “不去,就说少爷吃过了。”

    何能面露难色,李大人摸清了少爷的脾性,还让他带了另一句话。

    “少爷,李大人说您要不去,他就同杨大人到咱们府上吃宴席……”

    严成锦冷哼一声,老丈人真是无耻!

    明知他不会去,却以此相逼。

    李东阳以谋略在内阁闻名,还真会到府上来。

    如此说明,杨一清是真想要见他。

    严成锦拿起筷子,对着何能道:“去请小王大人。”

    小王大人就是王守仁,在少爷的保卫名单中,只有大王和小王两位大人堪堪当用。

    不多时,王守仁便来到了府上。

    “老高兄找在下何事?”

    严成锦吃饱了,放下筷子站起身:“本官请你去李府赴宴。”

    王守仁微微低头,看破了他的心思,道:“老高兄想要在下护卫,直说便是……”

    严成锦深以为然:“伯安啊,在京城中,我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王守仁知道,老高兄对王越大人也是这般说的,不能当真。

    不过,他不拆穿。

    严成锦坐进轿子,不知杨一清找他做什么?

    到了李府,

    严成锦和王守仁步入府中,跟着下人前往李府的正堂。

    堂中,李东阳和杨一清喝着小酒,杨一清有点上头了:“过去半个时辰了,这小子还不来!

    愚弟的学生去了海南,生死未卜,如今,我又要去西北剿匪。

    哼!这小子实在太可恶了,将我二人贬出京城。

    我在苑马寺立了大功,本以为能调回京城了。

    这下好了,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李东阳叹息一声:“早便跟你说过,不要弹劾此子,此子虽是小小的御史,行事却极为慎重,陛下对其,也有一分私心。”

    两人交谈间,下人走进来通报,严成锦来了。

    李东阳微微抬头,只见严成锦同王守仁一并前来。

    王守仁朝二位大人行礼。

    严成锦站得老远,礼貌道:“李公和杨公找下官有事?”

    杨一清拍拍身边的锦凳,道:“你过来,我不揍你。”

    我信你的鬼……

    严成锦摸着肚子:“下官吃过饭了,大人有事开口就是。”

    李东阳黑着脸道:“不必如此慎重,快过来。”

    严成锦和王守仁走过去坐下。

    杨一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本官娴熟马政?”

    他与李东阳等人往来,只谈诗赋,不谈及马政。

    所以,李东阳等人也不知,其实,他深谙马政。

    此子与他才见了一面,怎知道他怀才不遇。

    在西北剿匪,虽说风餐露宿,却也比养马强点。

    严成锦心中了然,杨一清让他来赴宴,竟是为这等事。

    当然……是史书说的。

    “都察院并未调查你的底细,杨大人安心去剿匪吧,天黑了,本官要回府了。”

    杨一清面色古怪,此子真如调查中一样,天黑就不出门。

    京城是普天之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夜里,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巡逻。

    自从流民去了良乡后,京城的盗窃抢劫,少了许多。

    “你还没告诉本官,是如何知道的?”

    “下官猜的,杨大人在陕西若管不住马贼,陕西巡按御史早就弹劾了。

    可下官翻遍陕西都察御史传回的疏奏,并无提及马政。

    由此看来,马场在杨大人的管理下,十分安定。”严成锦吹牛道。

    王守仁和李东阳颔首点头,原来此子是这样推断出来的。

    杨一清释然了。

    严成锦站起身来告辞。

    …………

    一晃眼,年关便过了。

    谢府,

    自从参与飞梭织机发明后,李兆番隔三差五,便会来找谢丕。

    他发现谢丕房中的器械,极为新奇。

    尤其是那架最新的天文望远镜,看月亮十分真切。

    还能看见严成锦星。

    听说,严成锦星是天文望远镜发明以来,观测到的第一个颗星星。

    还有小朱秀才星。

    是观测到的第二颗星星。

    谢丕对着李兆番道:“良乡工程师考试,还有一月时间,你要好好准备呀。”

    这段时间,谢丕将所学的理科,全部传授给了李兆番。

    以至于李兆番进步神速。

    李兆番拱手道:“学生会全力以赴的。”

    ……

    紫禁城,东暖阁,

    弘治皇帝召见了内阁和九卿,目光落在李东阳身上。

    “会试近了,你们谁来当主考官?”

    抡才大典乃是朝中头等大事,选主考官关系到选拔人才。

    通常由礼部官员和詹事府官员,以及内阁大学士担任。

    谢迁率先站出来一步:“臣之子谢丕,是今科考生,臣不能出任。”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刘健和马文升年迈,定也熬不住,李东阳微微抬头道:“不如就让臣来吧?”

    礼部尚书张升道:“臣与李公一同。”

第335章 料事如神

    二月初,京城的西城区,被淡金色的阳光笼罩。

    严成锦起床洗漱后,在新院中跑了几圈,倒了一杯热腾腾的鲜羊奶。

    会试主考官公布,李东阳和张升担任主考官。

    对宋景而言,是好事。

    严成锦当初考会试时,主考官正是李东阳和程敏政。

    他那时准备了另一手资料,手中有一份:李东阳出题指南。

    当初为了整理这套资料,他翻阅了李东阳的文章和诗赋。

    “备轿,去曾府。”

    何能双手叠在肚皮上,躬身问道:“少爷,今日不上朝吗?”

    “先去曾府,看看宋景,不知他温习得如何了,把本少爷以前备考的资料,全都带上。”

    严成锦脑袋里,已经浮现出宋景的名字,写在了贡院红榜的最上头。

    宋景身为良乡的总工,考上会元,对推广理科有极大的好处。

    虽然宋景没中解元,两元及第也是不错。

    到了曾府,

    门子引他去正堂,见过曾鉴后,便去了后院。

    宋景正在房中闭门苦读。

    “你一日睡几个时辰?”严成锦问道。

    宋景想了想,道:“睡三个多时辰,每日恩师去上朝,学生就便起来了。”

    “怎么能睡三个时辰。”严成锦摇摇头。

    旁边的何能撇撇嘴,少爷考科举的时候,每日要睡足四个时辰,睡不够,是要补觉的。

    宋景只睡三个时辰,还被少爷训斥了啊。

    宋景羞愧地低头:“学生贪睡了。”

    曾鉴听闻此子所言,心中微微动,正要为门生辩解几句。

    严成锦却道:“要睡足四个时辰,本官给你带来了一些礼物,出去看看吧。”

    走到府门外,只见门前停着一辆太平车,车上载着比人还高的书。

    曾鉴指着太平车,看向严成锦:“贤侄,这……?”

    “这是李大人写的文章和诗赋,本官当初就是靠它们,考上了状元。”严成锦看向宋景道:“你要好好研读。”

    望着一车书,宋景咬了咬嘴唇,有些艰难道:“学生定不辜负大人的美意。”

    严成锦点点头,坐上轿子上朝去了。

    ………

    李府,

    大清早,李东阳更衣后到书房,准备看一会儿书,然后去上朝。

    正在这时,管家推门进来:“老爷,府门外来了很多书生,说是仰慕老爷的才华,想拜见您。”

    平常也有人来李府拜见,只是,李东阳成了会试考官后,来拜见的人更多了。

    无非是攀攀交情,除了少数几个门生,李东阳一概不见。

    “不见,让他们都回去吧。”

    李东阳拿起书,翻开几页,在房中踱步观看。

    眉目之间,似乎隐隐有些痛苦,却是强忍着不作声。

    刘氏担心和埋怨道:“明知身体有疾,还要答应陛下,任会试考官。”

    李东阳叹息:“科举案后,陛下便对抡才大典十分看重,信任的人不多,内阁之中,只有为夫可堪当此任。”

    不多时,

    李东阳从后门坐上轿子,前往午门。

    到内阁值房时,刘健和谢迁已坐在案前阅奏。

    刘健正坐在官帽椅上,听到后头细碎的脚步声,笑眯眯道:“宾之,今日又被人堵门了?”

    李东阳怔了一下,稍感歉意:“愚弟惭愧,来晚了。”

    “宾之啊,不要客气。”

    刘健知道,此时李府门外,定有茶陵诗派的读书人和今科考生来拜访,就如初一十五时的庙会一般,异常虔诚。

    更有甚者,会跟踪李东阳的马车,求他赐墨宝。

    每逢科举时,李东阳在文坛的名声,就会冠绝京城。

    他还为此调侃过李东阳呢。

    见李东阳坐下,谢迁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凑过来:“宾之兄,今日,良乡有考试…”

    “与我何干?”李东阳不在意。

    谢迁苦笑:“今日一早,谢丕和兆番去良乡了,愚弟只是猜测……兄长别多想……”

    霎时,李东阳面色僵硬,心口冰凉的冰凉蔓延开来,仿佛有人用刀子将他的胸膛挖开,硬生生塞进一块冰块。

    他四肢被人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官帽椅上。

    谢迁慌了,心知他有旧疾在身,屡次请乞致士不得,如今,只怕是气急引发了旧疾,吓得方寸大乱。

    “刘公……这?”

    刘健丢下疏奏:“快去请御医!”

    ……

    东暖阁,

    弘治皇帝全神贯批阅奏疏,速度极快。

    萧敬微微抬头,瞧见殿外的小太监朝他使眼色,便轻脚退出去。

    不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回到弘治皇帝身边。

    “可是出事了?”弘治皇帝将手中疏奏合上,侧头看向萧敬。

    萧敬轻声道:“奴婢该死,惊扰了陛下,方才,李大人在值房病倒了。”

    弘治皇帝转过身来,眸中露出几分郑重。

    “严重吗?”

    此时,他极为关心李东阳的身体,李东阳因病请乞两次,他皆没有批准。

    内阁最不能缺的人,便是李东阳。

    李东阳在朝堂中的威望极高。

    只要看到是李东阳批的字,他便能放心批朱。

    朝中大事若没有李东阳谋划,必将大乱,他还想重现大唐那样的盛世呢。

    “回禀陛下,御医去看了。”

    萧敬顿了顿,继续道:“听闻,是因李大人的继子,偷偷去良乡考理科,才致李大人倒下的……”

    弘治皇帝诧异:“李师傅何至于此?”

    “陛下不知,李大人不想子侄与严成锦沾上关系。

    李兆先去了海南,生死未卜,李大人便把光耀门楣的重任,压在李兆先身上,谁料……也黄了。”萧敬看到弘治皇帝脸色,不敢多言。

    “传严成锦来见朕!”

    许久后,

    严成锦来到大殿中,已从小太监那儿听说了。

    弘治皇帝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李师傅的事,你可听说了?”

    “臣猜测,李大人是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严成锦觉得,不能再帮李东阳隐瞒了。

    弘治皇帝和萧敬嘴角猛地一扯。

    痔……痔急攻心?听闻了那字,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病。

    只是……这病怎么还会攻心?

    弘治皇帝深吸了口气,脸色恢复正常,疑惑道:“你怎知道是这病?”

    李师傅从来没提起过啊。

    “臣如何知道不重要的。”严成锦想了想,道:“趁李大人昏迷之际,不如让刘御医去探查一番,陛下便知道了。”

    李师傅为人师表,在京城中追捧者无数,朝野中也威望极高,受百官敬仰。

    碍于脸面,谈及此事,必定老脸羞红,难以启齿。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觉得严成锦说的在理,便命萧敬快去传旨刘文泰。

    约一刻钟后,

    萧敬赶回来,面色古怪道:“陛下,严大人高见……所言属实……”

    弘治皇帝略感惊奇,转头看向严成锦:“你会治这病?”

第336章 割以永治

    知道不等同于会治啊…

    拿起刀,就当不成女婿了。

    严成锦心虚,忙道:“臣不会治,良乡的大夫会治。”

    这病本不危害性命,但李东阳需整日坐在值房,很不方便。

    更重要的是,古人对此病不了解。

    以为是大病,吓得寝食难安,没病也要吓出病来。

    为此,李东阳曾四次请乞致士,其中三次,便是今年,应该是严重了。

    随便找人用刀割掉,再让汪机止血。

    以汪机的医术,应该有办法止血的吧?

    严成锦也不确定。

    不过,只要不感染,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弘治皇帝问道:“可赶在会试之前治愈吗?”

    李东阳是主考官,不可缺席。

    若不能,他再另选其他大臣。

    要换主考官,需尽快定下来,新任主考官要时间准备策题。

    严成锦点头:“早割早康复,如明日割除,月余时间足够了。”

    后世割这个,割完就能下床了,只是大明还没有这样的条件。

    有一月的时间,绰绰有余。

    “割?”

    弘治皇帝和萧敬面色古怪,听起来有些吓人。

    “严卿家,朕从未听过治此病需割除,不是药敷吗?”

    严成锦想了想,道:“那是普通治法,治标不治本,良乡用的是永治疗法,陛下信不过臣,还信不过汪机吗?”

    割了之后,大概率是不会再长了吧?

    严成锦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好得太满。

    汪机乃是当朝神医,让他来止血,小事一桩。

    “是啊,有汪大夫在呢。”

    弘治皇帝是信任汪机的,汪机治好太后的病,医术还在刘御医之上。

    严成锦面露难色:“只是……李大人未必肯看病。”

    李东阳受许多书生敬仰,在朝野中又遍地门生。

    这就好比在受万人仰慕的大家闺秀,得了花柳一般,是有些不耻的。

    不过,严成锦却没有歧视过李东阳。

    听说,是个男人九个痔。

    就算他是幸运的那一个,他也不会骄傲的。

    弘治皇帝点点头,觉得严成锦想得极为周到。

    “朕下一道旨意,李师傅会听从的,可需要宫里的药材?”

    严成锦思索了许久,从推进手术室,到术后修养,考虑种种可能。

    “不用药材,还请陛下命人,准备一间干净的蚕室,李大人可能要修养几日。”

    如今重要的是,要将汪机找回来。

    十几天前,河间府发生大疫,汪机就在河间府的肃宁县,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河间府与顺天府相邻,赶到京城只需一日。

    汪机若还在河间府,明日就可以见到他,锦衣卫传递消息的速度,是很快的。

    李府,

    李东阳被谢迁亲自送回府中,躺了半个时辰,才幽幽醒过来。

    “扶着本官起来,我要亲自去良乡,寻兆蕃回来。”

    李东阳不过五十出头,正是壮年,放在后世,连白发都没生出来呢。

    此刻,又恢复了精神头。

    严成锦劝阻道:“李大人身体有恙,不如在府上修养。”

    谢迁点头,正色道:“宾之兄听愚弟一言,等他回来再训斥不迟。”

    李东阳双眼望着床顶的紫檀木,进入了贤者状态。

    正在这时,萧敬大步走进来,严成锦见了他,便问下:“萧公公来宣读陛下的口谕?”

    “是。”萧敬疑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严成锦道:“还请等本官出去,再宣读。”

    李东阳正纳闷呢,此子在避讳什么?

    他看着萧敬,想要爬起来接旨,虽然有病在身,却也不能失了礼数。

    萧敬抢下一步按下,笑道:“陛下吩咐了,李大人身体有恙,不必起身。”

    李东阳疑惑:“萧公公,是何事劳你亲自来宣旨?”

    “李大人一听便知。”萧敬清了清嗓子,道:“朕欲大治天下,不可缺李师傅,三日后,李师傅进宫中蚕室,割去病疾,不得抗旨。”

    “割……割去病疾?”

    李东阳心中慌乱,蚕室不是阉割太监的地方吗?

    还有割去病疾,何谓割去病疾……

    他想了许多,虽然如今儿子有了。

    可提到蚕室,他还是捏了一把汗,陛下为此,竟还特意下了圣旨。

    萧敬极会察言观色,看出他心中想法:“李大人,陛下都知道了,只是顾及大人的面子,才用’割去疾病’此措词。”

    李东阳的爱慕者极多,在朝野德高望重,陛下要顾及他的面子。

    不过,李大人也是为了朝廷,才害了这病,萧敬是不会歧视他的。

    李东阳微微张着嘴巴,脸红到耳根:“谁……谁说割掉可以治愈的?”

    萧敬道:“是严成锦。”

    李东阳差点爆粗,此子欺师灭祖啊。

    湖心亭,

    严成锦正站在亭中央,李清娥不方便在寝房中露面,只能问他:“严大人,我爹害了什么病?”

    “此病……不便向小姐透露,明日汪机就到京城了,不必担心。”

    严成锦说道。

    李清娥闻言安心许多,轻轻颔首道:“清娥代父亲,谢谢严大人。”

    汪机是严大人的好友,有他望病,比京城的大夫可靠许多。

    严成锦问道:“李兆蕃回来了吗?”

    今日是良乡理科开学前的第一场考试。

    现在回来了,说明李兆蕃只是去望风。

    要是还没回来,就说明李兆蕃参加了考试。

    但,他连理学院的课没上过,应该是考不上的。

    李清娥道:“二哥没回来,他每日必会去谢府,要申时才回来。”

    ……

    良乡,传世理学院,

    今日,举行弘治十五年的第一场理科考试。

    李兆番有点紧张,按照谢丕的说法,当工程师并不影响考科举,严成锦大人就是最好的榜样。

    良乡理科乃是由严大人成立,故而,他的实力在宋总工之上。

    李兆番朝谢丕拱手:“学生进去了。”

    “不必紧张,以李兄的学识,一定会考上的。”谢丕道。

    “嗯!”

    李兆蕃一脸自信踏入考舍中,等待衙役发卷子。

    ……

    这两日,李东阳心中忐忑,圣旨说要割,可是该怎么割?

    也没说清楚。

    他是不想治的。

    但陛下下了圣旨,明日一早,便要洗干净进宫。

    治病便治病,为何又要洗干净身子?

    李东阳心里担忧,隐隐有些害怕。

    他身为朝廷内阁大学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门生故吏遍天下。

    “睡觉,明日睡醒便知道了。”李东阳给自己打气。

第337章 蚕室风云

    “殿下,奴婢打听到一个重要消息。”刘瑾讨好似的笑道:“是严大人向陛下谏言,李大人才割的。”

    朱厚照笑嘻嘻的样子,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老高这狗官真坏呀?”

    刘瑾苦兮兮地点点头,是啊殿下,严成锦就不是好东西,但他只敢在心里发发牢骚,要是被严大人打听了去,他说不定又要去哪儿了。

    朱厚照乐了,把刷马毛的铁刷子丢在地上,拍拍手道:“睡觉,明日一早本宫也去看看。”

    清晨,天蒙蒙亮。

    严成锦穿好常服准备进宫,今日是李东阳动刀子的日子,要进宫看看准备得如何了。

    汪机昨夜就住在严府,大清早起来,与严成锦一同用膳,背上他的木药箱,跟着严成锦进宫。

    到了午门,禁卫将汪机拦下,没有宫中的许可,不能放行。

    不远处,朱厚照手舞足蹈走过来,声音中充满猥琐的笑意:“放行,是本宫让他们进宫的。”

    严成锦和汪机穿过午门的门洞,朱厚照在等着他们。

    “殿下不去詹士府读书,来这里做什么?”

    朱厚照精神头十足,端着脸却忍不住笑道:“本宫听说,李师傅要进蚕室阉割?”

    严成锦用手堵住他的嘴巴,一旁上早朝的大臣望了过来,疑似听到李东阳阉割?不过他们很快又别过脸去,这是不可能的。

    “殿下不要瞎传,李大人的清名要被毁掉了,是治病。”严成锦怕朱厚照发挥大喇叭功能。

    当初让他替老爹保密,结果这厮唯恐天下不乱,第二日全京城便知道老爹就是迎客松。

    若是这厮出去宣扬,李东阳恐怕没脸在朝廷混下去了。

    在后世尚且羞于启齿,更何况是读书人有名声洁癖的大明朝。

    朱厚照机灵地点点头,示意他不会说出去的。

    严成锦这才松开手:“殿下发个誓吧,若说出去了,便宰了刘瑾。”

    一旁昏昏欲睡的刘瑾差点没吓死过去,殿下说出去,关咱什么事…

    严成锦是给刘瑾一个警告,朱厚照得到消息,必定是刘瑾打探来的。

    而且,他也不能真让朱厚照做什么,真想说出去的时候,他必定会在刘瑾和李东阳之间衡量一下,大概率会选择刘瑾,也就不会说出去了。

    朱厚照是个极为守信用的人,这点严成锦是亲测过的。

    在严成锦的监督下,朱厚照轻车熟路的发了个誓,刘瑾一副全家si绝了的样子,耷拉着脸不敢吱声。

    朱厚照喜滋滋道:“老高,现在可以告诉本宫了吧?”

    “不可以,殿下快去詹士府读书,臣告辞了。”

    严成锦带着汪机朝奉天殿走去。

    朱厚照嘴角微微一扯,有些不悦,对着一旁的刘瑾道:“刘伴伴,你去帮本宫打听打听。”

    刘瑾脸都绿了,到时候严成锦发现,挨揍的又是他。

    奉天殿门前,

    萧敬在这里恭候多时了,见了严成锦和汪机走来,快步迎接上去,笑道:“严大人,汪大夫,蚕室准备妥当了。”

    谁能说今后还没个病呢,所以,即便汪机不是官,萧敬也极为客气。

    萧敬带着他们来到蚕室,严成锦看一眼便知,定然是重新布置过,太监阉割的地方哪有如此干净。

    中间是张手术台,旁边的木架上放着阉割的刀具,一弯一大一长,三把刀。

    用的是金和铜的材质,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效防止术后感染。

    还有准备的干净棉布。

    旁边是一张紫檀大床,是给李东阳在这里住用的。

    剩下的药品,只有等汪机亲子来准备了,萧敬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药。

    严成锦也有准备,在府上蒸馏出来的酒精,带进了宫里。

    所有进入蚕室的东西,皆要用酒精消毒过。

    就连严成锦等人穿的衣物和头巾,都是临时准备换上的。

    蚕室里没有人,怕人来人往将细菌带进来。

    天寒动刀子不易感染,蚕室里十分暖和。

    严成锦问道:“李大人来了吗?”

    萧敬道:“还没来呢,陛下吩咐了,让李大人休息够了,再进宫。”

    严成锦说道:“派人去请李大仁人,可以进宫了。”

    半个时辰,蚕室就可以准备完成。

    李府,

    一大早,李东阳命下人准备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穿上绯红官服,人白静了许多,也显得精神。

    李东阳内心却是忐忑不安,无人告诉他,要去蚕室做什么,总有一丝丝顾虑。

    “走,进宫吧。”

    弘治皇帝恩准,刘氏和李清娥等家眷也可以一并进宫。

    小太监带着李东阳来到蚕室,在这里。

    李东阳看见了严成锦,略微露出一丝不满,这小子今日也不上朝啊。

    萧敬心思玲珑,将刘氏和李清娥等家眷,安排到偏殿赐席,只留下李东阳一人。

    严成锦跟着李清娥到了偏殿,不料张皇后在此,还命人准备了点心和茶水。

    张皇后关切道:“陛下命本宫来陪陪刘夫人,李师傅是陛下的老师,本宫也很担忧。”

    刘氏惊慌地行礼道:“命妇不敢当,夫君和李府上下,谢陛下和娘娘大恩。”

    张皇后看见了严成锦和李清娥,心中不由轻笑,这二人站在一起,倒是极有夫妻相。

    “本宫陪刘夫人说说话,你二人自便吧,到宫里转转也无妨。”

    她有意撮合严成锦和李清娥,陛下有时会提起严成锦的婚事,他爹安定候镇守边关,严成锦一人在京城孤苦无依,也是可怜。

    严成锦岂会不明白张皇后的心思,躬身谢道:“臣遵旨。”

    李清娥一同行礼谢恩,进了宫,她的话极少,“父亲何时才能出来?”

    严成锦沉吟片刻,表现出对老丈人的关切之情:“本官去看看吧。”

    蚕室大门紧闭,李东阳还穿着官服,不知所措站在哪儿,有些羞臊和慌张。

    萧敬道:“李大人将衣物出去之后,躺在上头。”

    李东阳心里挣扎片刻,便将衣物除去,交给萧敬,赤条躺在木台上。

    蚕室里烧着地龙,有点热,除去衣物反倒正好。

    萧敬将温热的麻汤端过来,道:“李大人把这碗麻汤喝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麻汤里不仅有麻药,还混有一点酒,喝下去后,李东阳便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了。

    正在这时,门稍微开了一下。

    严成锦走进来,瞧见李东阳赤条躺在木台上,还没开始动刀子。

    见了他,李东阳自知这副模样,有些难为情想转过头去。

    可惜喝了麻汤后,他整个人便天旋地转,动弹不得。

    蚕室外,朱厚照看见有小太监守着门,疑惑道:“怎么不见老高?”

    “严大人在里头呢。”小太监闻言忙道。

    见朱厚照要往里头走,小太监急了:“殿下,严大人说了,不是太医不能进去。”

    朱厚照不信:“那老高怎么进去的?”

    小太监指着多准备的衣服:“严大人穿着这身衣服,还戴了头巾。”

    朱厚照眼珠子一动,将衣服拿过来,跑到一旁的偏殿换上。

    又来到蚕室,一脚踹开几个太监,对刘瑾道:“在这守着,老高说不让人进来,那就不能让人进来。”

    说着,他轻轻推开门,猫身走进去。

第338章 对不住,刀下偏了

    严成锦看到李东阳的眼睛猛地一缩,似乎极为担忧和害怕。

    顺着李东阳的目光,转头看去,发现蚕室里多了一个人。

    朱厚照这厮,竟悄无声息地摸进蚕室中,

    “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严成锦黑下脸来,生怕朱厚照在这里乱折腾,手术室不是可以玩闹的地方。

    朱厚照小声道:“本宫就是看看,不会动手的。”

    他看见李师傅赤条躺在木台上,像放在砧板上的白肉。

    一旁的太监正在磨刀。

    李东阳面色潮红,不过此时,他舌头都麻了,更遑论身躯,只能干瞪着严成锦和朱厚照二人,也做不了什么。

    严成锦一本正色,宽慰道:“李大人放心,动了刀后,会痊愈的。”

    片刻,李东阳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恢复了淡定的神态,显然对此话极为受用。

    一旁磨了半天阉刀的王太监愁着脸,对萧敬道:“萧公公,咱实在不敢动刀呀。”

    王遂掌管着“接引”太监入宫这块业务。

    接引过三百多个太监,但此刻,却不敢对李东阳动刀,生怕一不小心挥错了地方,给李东阳接引了。

    萧敬也为难,万一有个长短,李东阳还不弄死他。

    “严大人,就由您来主持?”

    朱厚照冷哼一声:“你们干耗着,岂不让李师傅受苦,退后,让本宫来,本宫刀法精细,不会有偏差的。”

    李东阳面色煞白,浑身明显一缩,脑门上全是冷汗。

    严成锦拿起白棉布,帮他轻轻擦去。

    李东阳本来已说不出话了,可愣是用他的大舌头,吐出几个字:“严……成锦……”

    萧敬明白他的意思:让严成锦阻止太子。

    陛下不在,这蚕室里,能阻止太子殿下的人,只剩严成锦了。

    “严大人……这?”

    严成锦却点头道:“让太子来做吧。”

    主刀的人,怎么变成朱厚照了?

    李东阳喘着粗气,差点没背过去气去,眼珠子微微一斜,望着拿着刀,渐渐向他走来的太子。

    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割错了。

    萧敬面色担忧,顾不得得罪朱厚照:“严大人,殿下向来行事无状,你让他来……”

    “这等大事,殿下心中有数。”严成锦说道。

    朱厚照正经的时候,反倒比别人更靠得住。

    他什么都不怕,更没有心理负担,单凭这一点,手就比王太监更稳。

    萧敬摇头叹息一声,一会儿再向陛下禀报。

    朱厚照抓过刀,走到术台前,准备开始动手。

    他安慰道:“李师傅放心,本宫这一刀下去,你今后就不会再痛苦了。”

    李东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早朝,东暖阁。

    刘健和六部大臣发现,李东阳不见了。

    李东阳不在,陛下竟也未曾问起,这是怪事啊。

    若是以往,内阁和九卿缺席,陛下定会提一句的。

    谢迁闭口不言,静静地站在大殿中。

    陛下下了禁口令,不得透露,他连刘健也没说。

    片刻之间,弘治皇帝便走神几次,有些心不在焉,便道:“今日无事的话,就此退朝吧。”

    早朝退了后,他快步走下御阶,命人摆驾去蚕室。

    到了蚕室外头,看见几个太监把守门外。

    刘瑾看见弘治皇帝要进去,当然不敢拦。

    可又不敢违背严成锦的旨意。

    他连忙奉上一身干净的衣物:“陛下,严大人说,进蚕室需换上这身衣服,不然,会害得李大人病情加重……”

    换不换,便是由陛下自个儿做主。

    弘治皇帝点点头,去偏殿换上一身常服。

    再来到蚕室前,牟斌帮他轻轻推开蚕室的门,弘治皇帝走进去。

    弘治皇帝惊呆了。

    看见李东阳赤条躺在木台上,一旁有许多被血染红了的白布。

    朱厚照正握着刀,全身贯注在埋头苦干。

    他血气顿时从脚底窜到天灵盖,低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李东阳看见弘治皇帝来了,面色突然激动起来,猛地眨了眨眼睛。

    严成锦解释道:“陛下不必慌张,就快治愈了。”

    朱厚照的手极稳,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弘治皇帝,又低头继续工作。

    片刻之后,他把刀放进铜盆里。

    “你们快给李师傅包扎吧。”

    严成锦吩咐汪机,快给李东阳止血,王太监收拾污布。

    李东阳没有任何知觉,只能直勾勾地望着弘治皇帝,昏昏欲睡。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关切道:“如何?”

    “一切安好。”

    弘治皇帝拉起李东阳的手,想起当太子时,李东阳也常这般拉着他的手,感慨道:“李师傅休息几日,病会好的。”

    李师傅三番两次请乞致仕,他都不应允。

    若将此病治好,今后李师傅再不用提此事了。

    “陛下,李府的家眷还不知此事,臣去告知一声。”严成锦看了眼李东阳。

    麻药的效果就要过去了。

    此病并非重疾,李东阳很快就能张口说话,还是先溜为好。

    李清娥还在偏殿等着,担忧李东阳的病情。

    “父皇,儿臣也回东宫读书了。”

    朱厚照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其实,方才有几刀割偏了。

    不知李师傅能不能看出来……

    弘治皇帝想跟李东阳聊朝事,便道:“都退下吧。”

    李东阳身上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挣扎着起身,抬起头看下去。

    幸亏,没多下刀,都在,这才方下心来。

    弘治皇帝亲自给他盖上被子,看向汪机,问道:“汪大夫,李卿家的身体如何?”

    “草民把血止住了,但李大人还需在蚕室,休养一段时日。”汪机心中佩服。

    走遍南北,还是头一回听说手术这样的医术。

    严大人果然博学多才。

    这几日,他决定亲自观察李东阳的病情。

    若真能将病治好,就研究手术这门学问,也算是开山立派了。

    严成锦和朱厚照出了蚕室,

    朱厚照有些心虚:“老高,本宫对不住李师傅,方才有几刀,本宫下偏了。”

    “下次注意就好。”严成锦早就看到了。

    不仅是他,萧敬和汪机等人全都看到了。

    但怕吓到李东阳,众人才一直忍着没说。

    朱厚照恢复神采奕奕的样子,笑嘻嘻道:“你说的也是,反正李师傅也看不到,本宫下次注意就好。”

    ……

    后宫,一座没有名字的偏殿,

    李清娥在此等着,刘氏心不在焉与张皇后攀谈,眼神总是看向门外。

    严成锦走进来,朝张皇后躬身:“娘娘,蒙陛下和娘娘的福泽,李大人的病治好了一半。”

    一半?

    刘氏听闻夫君还没治好,连忙抓紧李清娥的手,问道:“何……何来的一半?”

    张皇后同样疑惑:“严卿家,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娘娘,此病与后期休养有极大关系,还需过几日才下定论。”严成锦说道。

    动刀子不怕,最怕的是感染。

    这在大明,是个高风险事件。

    在大明,若宫中要招一千个太监,那么,就需要一千三百个太监来应聘。

    因为有三百个太监,会在动刀后,死去。

    严成锦也不敢保证,一定就会熬过去。

    这几日,只能靠李东阳自己硬熬了。

第339章 主持文华殿

    严成锦听闻,蚕室的小太监告诉李东阳,刀割偏了。

    这几日,他一直没敢去蚕室。

    李东阳倒下后,弘治皇帝深感力有不逮,许多疏奏需要批阅,他从早到晚也忙不过来,好几日没去坤宁宫就寝了。

    “开春讲,李师傅不在,缺了一位讲官啊。”

    刘健和谢迁深有感触。

    这几日,分在他们头上的疏奏多了三十多本。

    李东阳平日票拟的疏奏分到他们头上,再加上一天三次朝会,占去一两个时辰。

    把疏奏带回家,两人也阅不完。

    李东阳本来是经筵的主讲官,他倒下后,不仅缺了一位主讲官。

    连刘健和谢迁,都没空去讲了。

    刘健思索片刻,道:“让翰苑再挑几位讲官,充入经筵吧?”

    谢迁点头,如今已经是弘治十五年,开朝的那批老臣,致士的致士,病逝的病逝,只剩马文升几个寥寥开朝老臣。

    弘治皇帝觉得可行:“朕看王守仁不错,还将他充入经筵吧,还有伦文叙、杨康乐两人。”

    王守仁是翰林出身,又是大儒王师傅的弟子,屡次建立战功后,弘治皇帝对他有很好的印象。

    还没考上进士时,王华就常带王守仁来谢府串门,谢迁对王守仁的才学,也颇为赏识。

    “臣以为可,三人是十二年的进士,出类拔萃,堪当此重任。”

    弘治皇帝点头道:“传朕的旨意,明日开今年第一讲。”

    经筵分为春讲和秋讲。

    按照前朝的惯例,每月讲三场。

    但弘治皇帝是个勤劳的人,所以,每月排期满满。

    严成锦心中微动,朱厚照知道王守仁给他当老师,怕是要炸毛。

    史上,王守仁并未讲过经筵。

    联名弹劾刘瑾失败后,就开始逃亡生涯,往后的人生,大多在京城之外度过。

    倒是有他的弟子,在京城当了大官,传播心学,广收门生。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春讲就由你来主持,莫让太子生事。”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遵旨。”

    陛下的意思是,让他看场子,别让朱厚照捣乱。

    这活通常是由内阁三人来干。

    有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在席上,朱厚照会少问一些问题。

    但如今,内阁忙不过来,便将这活派给了他。

    次日一早,

    严成锦换上麒麟服,前往文华殿,他是不想靠朱厚照太近的,所以坐得很远。

    但朱厚照这厮,命人将御案搬到严成锦旁边。

    “老高,今日的讲官是谁?”

    “张元帧。”

    严成锦特意查了一下。

    张元祯原是南京翰林院学士,近日,才调回京城,升为翰林院学士。

    王守仁来了,坐在后头不远处。

    正在这时,穿着四品绯袍的张元帧,站上讲台。

    “殿下,臣今日要讲的是,大学之正心修身,格物致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

    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张元祯开讲没多久,严成锦的尿点就来了。

    悄悄起身,对着一旁的朱厚照道:“臣内急,出个小小恭。”

    朱厚照看着满满的茶杯,羡慕地看着严成锦站起来。

    老高这狗官,一口茶没喝,分明是去偷懒。

    可他身为太子,是不能中途离席的。

    严成锦走出文华殿,准备找个偏殿撒尿去,看见李清娥提着锦盒,带着胖丫鬟前往蚕室。

    “严大人。”

    “去给李大人送吃食?”严成锦看了眼锦盒,叮嘱道:“汪大夫可有叮嘱过,只能吃清淡的流食?”

    身上有伤口,饮食不当,或会引身体发炎。

    不知李东阳是不是炎症体质。

    “小女谢过大人。”

    李清娥臻首感激,又不敢多耽误严成锦,也怕招来宫中绯议。

    严成锦沿着御阶往下走,寻到了一座偏殿,方才解开裤头。

    却听身后,文官冲冲忙忙跑来道:“严大人,文华殿打起来了!”

    经筵开了十几年,也没打过架,谁这般不给面子?

    严成锦连忙抄起裤头,嗖地一声,跑到了文华殿。

    还以为是单挑,谁知道是群欧!

    他连忙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喊了一声:“伯安,快来保护为兄。”

    王守仁抱着王华,似乎在拉架,没空管他。

    朱厚照拍着手,笑嘻嘻地走过来道:“老高,可要本宫护着你呀?”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了半天,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本宫睡醒他们就打在一起了。”

    严成锦看见,杨廷和和王华气急败坏,手端着书似乎在争辩。

    东暖阁,

    弘治皇帝正看着疏奏,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慌张道:“陛下,张文祯大人,被人打瘸了。”

    “打瘸……瘸了?”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不可置信宫中发生这样的事:“张卿家不是在文华殿讲经筵吗,怎么会被人打瘸了,谁打的?”

    刘健和谢迁两人,皆面露震惊之色。

    却见,小太监瑟瑟发抖:“不知道。”

    弘治皇帝怒拍御案:“严成锦和翰苑的百官都在,这么多人,怎么会不知道?!”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辩驳。

    打张元祯的官员有好几个,他哪儿知道瘸了的那一脚,是谁踢的?

    “奴婢听闻,几位大人是在争辩《大学》的格物,随后,便打起来了……”

    弘治皇帝低声道:“严成锦在做什么?”

    “严大人躲起来了……”

    弘治皇帝一口气噎在喉咙,差点没喘过来,“朕早该想到了,摆驾,去文华殿。”

    片刻之后,文华殿。

    严成锦对着张元祯嘘寒问暖:张大人这里疼不疼,张大人那里还能不能动,张大人你快吱个声……

    张元祯躺在地上,眼角露出晶莹光亮,感动得微微啜泣。

    “张大人不必多言,本官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严成锦正色道。

    前段时间,王守仁在松江府讲学时,张元祯偶然路过,听了半个月后,对王守仁的理学见解,极为推崇。

    今日在经筵上,重新用心学,解读了《大学》中的格物致知。

    讲到知行合一才能得到“理”时,被大臣们驳斥。

    张元祯不服气,便争辩了起来。

    年轻的文官就是容易冲动……

    严成锦感受到气氛凝滞,回过头看,弘治皇帝来了。

    “臣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直勾勾盯着他,蹙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大人让杨大人等人,用眼光,把这米看熟,杨大人等觉得受到了侮辱,便发生了争执……”严成锦指着书案上的一碗生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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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