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捡到宝贝了
古人虽然清楚节气和时令,但对于天下哪里适合耕种,却不知道。
在弘治皇帝和大臣眼中,云南和广西是蛮荒之地。
但严成锦知道,这两地气候适宜,土地肥沃,极适合耕种!
荒地都是宝地!
李东阳知道严成锦要说什么,便转过头:“你想将玉米推行云南?”
严成锦道:“下官正是此意。”
土司与土司之间的争端,由争夺能耕种的良田而起。
在他们眼里,除了水田之外的地,都是不能耕种的。
棉花虽能种旱地,却不是粮食。
刘鸿斩钉截铁:“不可,米鲁之乱尚未平息,西南诸多土司抗拒朝廷的旨意。
若此时派人去推行,无兵力协助,只怕是徒劳。”
朝廷和米鲁,打了三年了。
贵州、云南、湖广各地调兵协助,依旧没攻打下来。
弘治皇帝点头:“云南各地抽调了兵力,此时推行新政,土司抗拒,恐怕各州府无力抵御。”
土司抗拒就会暴动,需要兵力镇压才行。
严成锦却很肯定:“臣想,不出两月,云贵就会传回大捷的消息。”
王轼平定贵州之乱,就在这两个月。
估摸着急报送回京城的时间,两个月足矣。
趁机预言一次,也能跟云贵大捷的功劳,沾上点关系。
弘治皇帝死死地盯着严成锦,米鲁之乱是他的心头大患,“卿何出此言?”
李东阳和刘健等也看过来。
他们绞尽脑汁,为前线制定计划,可是却一直没有胜利的消息传来。
严成锦长吁一口气,道:“朝廷调用兵力二十万,米鲁不过万余人,凭借地形与朝廷周旋。
可打仗需军粮,米鲁三年未耕种,早已兵衰粮绝。
再打下去,无疑会兵败。”
一本正经地说着分析的道理,其实,都是看史书看的。
他一个御史,怎么知道调动了多少兵力。
重要的是,他说完之后,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陛下,不如再派刘大人前往云南吧。”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道:“云南、两广之地莽荒,开荒谈何容易,先等云贵的疏奏吧。
若真如你所料,再命人南下不迟。”
想起了的云南御史,弘治皇帝面色严肃起来,道:“范郦押回京城,都察院再派监察御史,前往云南。”
严成锦想了想:“臣觉得,闵大人极为合适,西南土司凶暴狠厉,寻常御史难以应对,闵大人刚直无私,正适合出行云南。”
闵珪瞪着眼睛,看着严成锦说不出话来。
李东阳嗟叹一声,此子举荐人,总是这般有理。
不知闵珪哪里得罪了他。
严成锦不看弘治皇帝的脸色,如今西南大乱,陛下需一放心的人前去。
弘治皇帝看了眼闵珪,却道:“闵卿家年事已高,就算了吧。”
闵珪犹如从鬼门关前走过,看着严成锦惊魂未定。
此子要弄死老夫啊!
下了午朝,
严成锦在值房前,遇到了闵珪。
闵珪恨声道:“你方才在堂上,为何要让本官去西南?”
呀,竟然堵着路不让走,看来闵珪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严成锦方才谏言时,早就准备好了方案。
听闻干刑法律师一类的,最讲道理,应该不会揍他吧?
“寻常御史羸弱无能,就算去了西南,不过再多一个范郦罢了。
闵大人历经三朝,手段比土司高明,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严成锦道。
闵珪听完之后,脸挂着淡淡的笑意,显然受用。
“可惜,老夫年迈,不想离京了。”
严成锦回到值房没坐多久,郑乾凑上来道:“大人,皇后娘娘召你去坤宁宫。”
皇后娘娘找他做什么?
莫不是……在奉慈殿夸下的海口,传到娘娘那里了。
到了坤宁宫后,
严成锦看见了李清娥,还有朱厚照,似乎是特意来看张皇后的。
张皇后准备了茶点,坐下之后,竟说起他的好来。
真如朱厚照所说,张皇后也有护短的时候。
命他来此,竟只是为了与李清娥说说闲话。
“成锦啊,你既对清娥有意,为何一直不提亲?”张皇后道。
朱厚照老老实实道:“李师傅嫌弃老高,母后,不如你与父皇赐婚吧?
儿臣真怕,满京城无人愿意嫁给老高。”
严成锦的心情好了一些。
张皇后深吸一口气,摇头道:“若严卿家提婚,本宫和陛下自会相助。
让陛下与本宫强行赐婚,实在有些为难李卿家了。”
李东阳于陛下,乃是恩师。
张皇后要顾忌李东阳与陛下的情谊,严成锦虽好,却也不能厚此薄彼。
严成锦想了想,道:“无妨,臣再等等。”
…………
何能在宫外等候,今日比往常来得都早,见严成锦来了,忙是迎了上去。
“少爷,今日府上收到一幅画,画得极好。”
严成锦接过来,顿时瞪大眼睛。
这是一副寓意着造反的画。
一个穿着黄衣的人坐在木椅上,木椅上襄着一块玉。
这不正是黄袍加身,坐在御座(玉座)上吗?
“哪里送来的画?”
何能仔细想了想,苦着脸道:“江南送来的,小的也不知道,只觉得值钱,就收下了。”
严成锦再看画,并无落款,难不成是唐伯虎特意送给他的?
唐伯虎被贬为吏后,回到江南,就被宁王招揽了。
“狗一样的东西!什么你都敢收,本少爷许久没揍你了!”严成锦招了招手。
四个轿夫上来,揍了何能一顿。
何能委屈道:“少爷,小的看这画值钱……”
陛下搜到这幅画,还以为是他要造反呢。
这幅画,万万不能带回府中。
谁知是不是宁王,用来陷害他的。
这画咋看之下,看不出来问题,若知道宁王有反心,就很容易看出来了。
严成锦回过头,远远看见闵珪从宫里出来,便把画丢在地上。
“起轿,走了!”
午门禁地,无百姓敢靠近。
这下马碑旁,禁卫也看不到。
片刻之后,闵珪站在下马碑旁等轿子,却看见地上有一幅画。
他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来拾,便打开来看。
这画独具匠心,在构图上,不失章法,一棵青松大树,下方有个人坐在椅子上。
看这画功,就知道此画至少值百两银子。
“捡到宝贝了。”
第381章 快搜臣的府邸
闵珪将画挂在书房中,看了许久,只觉妙不可言。
“不知是谁画的,笔锋变幻,墨色浓淡,粗放豪爽,倒是像画状元的画。”
画状元吴伟,是当朝最具盛名的画师。
此人,堪比唐朝画圣吴道子。
弘治皇帝从不沉迷声色,也不封传奉官,但却对他破例恩宠。
最让人惊愕的是,此人,乃是锦衣卫。
闵珪想了想,便觉得更有可能了,锦衣卫出入午门,丢了一幅画也正常。
“真是一幅好画呀。”
………
严府,
严成锦回到府中,思索了许久,在江南与他有过瓜葛的人,仅有程敏政。
程敏政已去朝鲜当大使,不会特意命人送画给他。
何能小跑进来道:“少爷,小的看见闵大人把画捡走了。”
严成锦是不想故意坑闵珪的,既然他把画捡走了……
那就静观其变吧。
没准,真是唐伯虎给他报信。
严成锦吩咐:“此事不许再提,你私自替本少爷收画,罚一年的工钱,自己去账房交银子,把数目写在账本上,明日送给谢玉清算。”
一年、一年工钱?
何能两眼一抹黑,昏倒过去,一年工钱就是二十五两,换成物业,便是一亩田地。
“少爷……小的错了,能不能打断小的一条腿,不要罚工钱。”
严成锦鄙夷,我岂是这般恶毒的人。
“来人,打断半条腿,罚半年工钱。”
看在何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折中一下,他也不必这么痛苦。
春晓走进来道:“少爷,小宋师傅来了,在正堂候着。”
宋景在京城买了一座小宅子,许多官员当了京官后,便会举家搬来京城。
以宋景在良乡的工钱,不靠朝廷的月俸,也能买一座小院。
“严大人,学生迁入新宅,内人置办了酒席,命学生来请大人,赏脸吃喜宴。”宋景道。
严成锦稍感意外,宋景将小娘子接来京城了?听王不岁说,是个贤惠的人。
“本官不吃外头的吃食,这十两银子,便当作是贺礼吧。”
宋景知道严成锦的脾性,他说不吃,便是真的不吃。
……
华盖殿,
弘治皇帝心情不错,抄录一遍皇明祖训,字迹苍劲,看得自己也十分满意。
趁着龙颜大悦,太监魏恩讨好道:“陛下,奴婢听闻严成锦收藏了一幅画,不知何高人所作,比画状元还技高一筹。”
华盖殿中,挂着三幅无价之宝。
分别是采芝图、仙踪侣鹤图、芝仙图,皆出自吴伟之手。
而华盖殿其他的名画,却被收于画筒中,可见,陛下对画状元的宠爱。
弘治皇帝难得正色起来,看向魏恩:“严成锦也喜欢收藏画?”
一旁的牟斌躬身道:“陛下,严成锦收藏有一幅五牛图,至于其他藏图,臣也不知。”
弘治皇帝对画不感兴趣,但却对能超越画状元吴伟的人,极感兴趣。
“朕倒想看看,当今大明,谁的画技,能比画状元还厉害。”弘治皇帝饶有兴致道:“将严成锦召来。”
严成锦在翻阅翰苑正在修的大明会典。
小太监走进来笑道:“严大人,陛下请您去华盖殿。”
来宣严成锦的小太监,全都得过他的银子。
所以,御前小太监都抢着来宣他。
最不爱宣的,是内阁刘健和吏部马文升。
不给银子就罢了,总是摆着一副臭脸。
干太监这行的,每月领的俸禄少得可怜,还要孝敬宫里的大垱。
就指望宣旨传谕时,能得点赏银。
严成锦想起那幅造反的画,陛下极少会在华盖殿议事,恐怕不是为了朝廷的事。
出了值房,就给了小太监一两银子。
小太监会意道:“陛下听说您得了一幅画,想要瞧瞧。”
闵珪,危!
严成锦不禁替他担忧起来。
若是唐寅给他通风报信,宁王要造反,那他必定不会传到宫里。
唐寅没有那么大的势力。
那就必定是宁王了,想要给他制造点麻烦。
最大的意图,或许是让陛下疏远他。
看了此画,就算能解释清楚,也会在陛下心中留下隐患,提防着他。
攻心为上,宁王真是老硬币啊。
严成锦来到大殿中,看见弘治皇帝对着墙上一幅画发呆,旁边有个老锦衣卫,他连忙行礼。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弘治皇帝转过身,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你手上是不是有一幅画,一人坐在苍松下的木凳上?”
竟连画什么都一清二楚,陛下不会看过了吧?
严成锦淡定地摇摇头:“臣没有。”
“严大人不要欺君啊,若是搜出来,就是大罪了。”魏恩阴恻恻道。
此人看起来像宫中的大垱。
宫中十二监,除了管事太监外,还有许多大垱,严成锦也不知他是谁:“这位公公是?”
魏恩躬身行礼:“咱是内官监的太监,魏恩。”
内官监是宫中的肥差,专管宫中采办,号称紫禁城中间商。
宁王想真心收买,很容易的事。
严成锦陷入沉思之中,心头开始疯狂算计。
弘治皇帝见他久不出声,面色不悦:“朕把画状元都叫来了,你真没有?给朕看看又何妨,朕又不会砍你的脑袋。”
“臣真没有。”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略带疑惑看向魏恩。
魏恩脑门全是冷汗,那画明明送给严府的长随了,他亲自在暗处盯着。
今日若不给陛下一个交代……
“陛下,不如搜一搜严府吧?”
搜府,是对臣子的极大侮辱。
一般被皇帝认定有逆反之心的人,才会搜府,诸如后世的夏言和严嵩。
严成锦为难了,府上的银子比米缸里的米还多。
搜出来,还如何称得上是清官。
“陛下,臣只有一幅五牛图,不过,臣恳请陛下搜一搜,以证臣的清白。”
为官最怕被抄家,其次便是搜府,弘治皇帝感到十分错愕,此子竟然请旨搜他的府邸?
萧敬面色古怪,这家伙果然不能以常人揣测。
跟太子殿下,简直是臭味相投,沆瀣一气!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不悦道:“朕相信严卿家,搜你的府邸做什么!”
严成锦却坚持:“陛下,还是派人搜一搜吧,臣想搜。”
“……”牟斌。
“……”萧敬。
普天之下,哪有求着陛下搜自己宅邸的,搜宅是莫大的侮辱啊。
这家伙竟求着陛下侮辱他,他究竟想干什么……
第382章 吓人的家财之数
在严成锦看来,面子最不值银子了,小命才重要。
陛下不搜府,还会有其他人冒出来,继续找麻烦。
还不如让锦衣卫搜查清楚。
让宁王自个儿找画去。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皱着眉头:“严卿家,你真要搜?传出去,大臣定会议论,朕这是护着你,你还不自知。”
魏恩忙怂恿道:“严大人清廉如水,何惧搜府,陛下……”
“魏公公所言极是,臣不怕,恳请陛下搜府。”严成锦就像脑子坏了一般。
弘治皇帝怕了这个家伙了,对着牟斌道:“去搜吧,动静小一些,向朕禀报就好。”
牟斌带着锦衣卫,来到严府。
虽常在府外监视,知道严府里有两座院子。
真正进入府中,却有些震惊,既大又宽敞。
十五个锦衣卫散开来,在府上东瞧瞧,西看看。
以为是要抄家了,吓得何能大惊失色,春晓和千金姐妹带着下人,站在一旁。
“你们、你们怎么闯进来了!牟大人,我家少爷呢?”何能连忙拦着道。
正在这时,严成锦走进来吩咐:“你们要搜仔细一些,这些鸡,还有这边长的瓜,也要数清楚,禀报给陛下,来人,打开库房,过来两个锦衣卫清点。”
锦衣卫们面色古怪,虽说也搜过别人的宅子。
但这般热情的,还是头一回。
让他们有种错觉……
咱们是被主人家雇佣来干活的吧?
何能哭了,抱着严成锦的大腿道:“少爷,不能打开库房啊!您带人去搜老爷的房间吧,千万不能打开库房啊……要开也等老爷回来再开。”
库房里全是银子,还堆满了珍奇古玩。
真要被朝廷抄了去,严府就破产了。
严成锦夺过钥匙,一脚将何能踹到旁边,打开了库房的大门。
“牟大人请!”
牟斌走进库房,差点睁不开眼睛。
面前是一座金银山,在亮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几个锦衣卫倒吸一口凉气,严府这也……太多银子了吧?
牟斌厉喝:“严成锦,你从哪里贪来这么多银子?!”
“我爹,还有青山君和传世先生,辛辛苦苦赚来的稿费,都是血汗钱。”严成锦面色不变。
牟斌面色酸了,血汗钱啊!这是别人的血,别人的汗啊!
程敏政和王越写书买钱,他是知道的。
稿费全给这小子了。
诶,自己就没遇上这等好事。
陛下只命人来找画,没让他们抄家,牟斌没去清点有多少银子。
他从前朝担任锦衣卫至今,在万安和刘吉家中,见过比这还多十倍的银子。
库房装不下了,便埋在院子里。
“还请世叔搜仔细一些。”严成锦再次提醒。
牟斌有点不耐烦:“本官知道,你不要再提醒了。”
半个时辰后,搜遍了整座严府,连庖房的灶炉都看过了,也没将那幅画搜出来。
牟斌带着人速速回宫中复命。
华盖殿,
弘治皇帝始终在想,严成锦为何要让锦衣卫搜他的府邸,总是觉得有些奇怪。
萧敬见他愁容不展,宽慰道:“陛下,牟大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弘治皇帝看向魏恩,问道:“你见过那幅画?”
“奴婢见过,此画无名无印,画技比画状元不遑多让。”魏恩道。
他得以来华盖殿伺候,便是因为懂画。
在内书院中,小有名气。
故,弘治皇帝来华盖殿时,萧敬就会叫他过来伺候。
萧敬微笑道:“陛下,魏恩不敢欺君,他说有,就一定能搜出来。”
锦衣卫吴伟道:“臣未画过这样的画,不知是谁人所画,若见了画,兴许能认出来。”
对于大明有名的画师,吴伟多有研究。
具他所知,江南有个才子,名唤文徵明。
此人擅长各种绘画,技艺之高,令人自叹弗如。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朕也想见识见识。”
不多时,
牟斌与严成锦走进大殿中,弘治皇帝见他们两手空空,便问:“搜到了吗?”
牟斌摇摇头:“没找到那幅画,倒是……在严大人府中,搜出六万两白银,四百两黄金。”
弘治皇帝噎住了,朕登基的时候,国库也没有这么多银子。
“但臣看了账目,都是迎客松、青山君、传世先生卖书所得。”牟斌继续道。
弘治皇帝脸色稍微好看一些。
魏恩这不是坑咱吗?萧敬心下有些慌张,狐疑:“牟大人,没有找到画?”
牟斌有些不悦:“没有!”
魏恩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兴许……兴许奴婢看错了,奴婢该死,求陛下赐罪。”
弘治皇帝是仁慈之人,自小在太监和宫女堆里长大,对于太监,有种亲人般的感情。
“哼!既然不知,如何敢这般信誓旦旦,中伤大臣。”
萧敬连忙低下头去,司礼监掌管宫中所有太监。
魏恩也算是他的人,但此刻,他恨不得亲手宰了魏恩。
“请陛下降罪!”
弘治皇帝面色不变:“将魏恩拖出去,重打十大板!”
这是极轻的处罚。
自从知道是宁王的人后,严成锦可是想弄死他的啊。
严成锦连忙道:“陛下且慢!臣还有一事想问魏公公,是在何处看到这幅画,又是如何得知,它在本官府中?”
魏恩面色大变,打十大板死不了人。
若将收买他的人牵扯出来,脑袋会搬家的呀。
“奴婢也是听人说起,可能是听差了,求严大人恕罪。”
难道只有本官知道,那幅画在闵珪受手中?
严成锦不再多问,继续问下去,陛下该起疑心了。
在午门前把画丢掉,除了他,还有何能和四个轿夫知道。
回到都察院,
闵珪见了他,问道:“陛下召你去做什么?”
召见御史,极有可能是清查朝廷官吏。
廷议朝事,会召内阁和六部。
两者有明显的区分。
作为都御史,陛下想要查哪个官员,他自然要知道。
严成锦想了想,那幅画不正在闵珪手上吗?“陛下在找一幅画,画中,有一人坐在苍松下的木凳上,闵大人有没有见过?”
闵珪心中咯噔一下,神色大变,急道:“陛下找那幅画做什么?”
严成锦道:“下官不知,但为了找那幅画,陛下还命锦衣卫,搜了下官的府邸。”
闵珪双腿一软,差点没跪下来,画该不会是陛下丢的吧?
他藏在府中两天,想偷偷占有,要是锦衣卫查出来,岂不是贪昧之罪?
他娘的,哪个搬画的狗东西,不小心把画丢在地上!害了老夫!
闵珪扶着御案,身躯颤抖起来:“本官、本官且回府一趟。”
第383章 天上掉下一个锅
严成锦回到值房中,心想闵珪应当是回府找画去了。
这幅画的真容现世,必定朝野震动,不啻于血月现世。
弘治皇帝登基以来,四海升平,朝中的大臣也想不到,
在这样的太平盛世下,还有人吃饱了撑的,想造反。
郑乾缓步过来通报:“大人,魏公公来有事找您,就侯在外头。”
严成锦没有出去的意思,吩咐:“让他自个儿进来,你站在这儿别走。”
魏恩听到后,堆着笑意走进去:“方才在殿里,咱误会了大人,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咱是御前伺候的人,他严成锦再记仇,能不给咱面子?
魏恩带着几分傲然,看在严成锦受陛下宠信,才特意来一趟。
严成锦客气道:“魏公公严重了,本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不怪公公。”
这小子识趣啊。
魏恩心中大喜,脸上挂着笑意:“咱抽空在陛下面前,替你奉承几句。”
严成锦微微躬身,道:“有劳公公了。”
华盖殿,
弘治皇帝在殿中坐了一个时辰,准备去奉天殿阅奏。
这两月,李东阳三人有意将不重要的疏奏压下,减轻他的负担。
所以,能传到御前的疏奏极少。
小太监禀报:“陛下,闵大人求见,说是来送画。”
弘治皇帝又坐下来,心中有些疑惑,闵珪给朕送画做作什么?
“朕对画有兴致,但不收受大臣献礼,让他回去吧。”
小太监没退出去,面露难色道:“陛下,闵大人说,画是您丢的。”
朕丢的?
弘治皇帝更纳闷了,朕的画一幅都没缺,且宫里丢的画,怎么会落到闵珪手里。
“让他进来。”
片刻后,闵珪踏入大殿中,将画呈递上去。
“陛下,臣听严成锦说,您要找这幅画。”
萧敬放在御案上,拉着画轴,缓缓摊开。
弘治皇帝面色由疑惑慢慢变为惊叹,粗略扫过,入目便知道,作画人画技之高深。
先观其全,再观其细。
从触笔到构图,精细且传神,一看便知是大师之作。
一人坐在苍松下的木椅上,画得极像吴伟的手笔。
真有这幅画!
但,整幅画却没有印章。
“宣吴伟来!看看这是谁。”弘治皇帝吩咐道。
小太监急匆匆跑出去,很快便将吴伟带入大殿中。
吴伟看了画后,大惊失色,他噗通一声跪下来:“陛下,画此画的人想造反!”
弘治皇帝愣住了,再看画却看不出来,片刻之后,才问:“卿何出此言?”
“陛下看这黄袍衣,再看这玉座。”吴伟指着两处提醒。
大明律法,百姓穿衣需避开姜黄色、深黄色,只能穿蓝色或白色的衣服。
到了英宗朝时,律法变得宽松许多,虽有人偷偷穿偏黄的衣裳,也没人会举报。
但穿着黄衣,坐在御座上,就值得令人深思了。
弘治皇帝怒道:“闵珪!这画室从何而来?”
闵珪惊得如半夜听见鬼叫一般,身体颤抖起来,身为老臣,更知造反二字的严重。
“臣在午门捡的…四下无人,便带回了府中,臣哪敢找人画这样的画!”
闵珪再看这幅画时,发现了不对劲,很快便冷静下来。
有人想陷害本官?
以他在刑部断案的经验,冷静了一些:“陛下,那日出宫时,臣瞧见了严成锦,他定然也看到了画。”
内阁小院,
李东阳票拟天津港口传回的疏奏,谢迁小声道:“宾之兄,锦衣卫搜查了严成锦的府邸。”
搜查府邸,便是要查案了,严府中有一座新宅,不过,李东阳倒是未向他人提起过。
他疑惑:“严成锦一向谨慎,怎么会触犯律法?”
“他求陛下搜的,不知是用何意,只怕又想变法改制了。”谢迁道。
此子又非太子,怎会没心没肺求陛下搜查他的府邸?
想到此处,谢迁和李东阳都觉得有些蹊跷。
牟斌快步来到值房:“陛下召三位大人到奉天殿,似乎查到有人蓄意谋反。”
李东阳和谢迁脸色徒然一变。
刘健在全神贯注地批阅疏奏,听到牟斌的话,回过身来看向李东阳,只见后者同样惊愕。
严成锦来奉天殿的路上,便思索出了方案。
到殿里时,只见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面色严峻,御案上摆着那幅唐寅的画。
“那日下朝,你可在下马碑旁,看见过这幅画?”闵珪觉得,极有可能是这小子坑他。
严成锦如实道:“看到了。”
他确实比闵珪先一步出宫,午门禁卫知晓,此事无法抵赖。
闵珪怒道:“那你为何不捡?要这般坑害本官,你可知道,这幅画意在造反,你、你为何不捡?!”
严成锦摇头:“下官向来路不拾遗,乃是清官,从不贪小便宜。
府上的家规,门外纵然有银子掉落,下人也不许捡。
下官要求他们也要清廉,做一个正直的人,就像下官一样。”
这话说出来,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是相信的。
此子连送上门的东西都不要,怎会捡路边的东西?弘治皇帝就亲眼见过,那府上的下人见了银子都不捡。
且锦衣卫还搜了府邸,绝不可能是此子。
闵珪竟无言以对,可那日在下马碑旁,除了轿夫,又无他人,要上哪儿追查线索去?
他看向吴伟,急迫道:“画状元可知,这画是出自何人之手?”
吴伟乃是锦衣卫,对追查线索也有经验:“此人画技极高,诚心模仿下官也看不出来。”
唐寅对人物描摹的技艺,恐怕还在吴伟之上。
他擅长画山水和人物,这幅画正是他的长处。
除了他之外,坊间还有许多有名的画师。
朱元璋喜欢画,但他乞丐出身当了皇帝后,极为节俭,召宫外的画师入宫当锦衣卫。
又能看门,又能画画,加量不加价。
历朝皇帝纷纷效仿,召宫外的画师入宫当锦衣卫,这习惯就流传了下来。
许多大画师不屑于入宫当锦衣卫,吴伟属于清新脱俗那一类。
他辨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严成锦提醒:“魏公公见过此画,臣猜测,他定然知晓画的出处。”
自打从华盖殿出来,他就没打算放过魏恩。
弘治皇帝眸中露出杀人的锋芒,看向萧敬:“逆贼连宫里的人都收买了?”
萧敬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奴婢这就将他找来,若有逆心,亲自处置。”
弘治皇帝冷声道:“下锦衣卫诏狱!”
萧敬心中慌了神,陛下这是怕他包庇魏恩,这该死的狗东西,将他也害了。
牟斌火速去办。
闵珪匍匐在地上,程敏政鬻题虽查清楚,可还是被致仕了,他沾上的是造反,比程敏政严重百倍。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本官只是路过,作画的人害错人了,害错人了啊!
“臣捡到此画后,还将其挂在堂上,臣有不赦之罪!”
李东阳道:“陛下,臣相信此事,定与闵大人无关。”
弘治皇帝轻轻地嗯了一声,可当声音传出来时,严成锦便知道,闵珪的仕途完了。
都察院就是给陛下督查百官,查造反的。
自己捡了一幅画,还如获至宝搁在高堂上,犯了大罪。
幸亏稳了一手,当时就把画丢了。
第384章 新官上任
从奉天殿出来,李东阳垂头不语,严成锦让陛下搜查府邸,莫不是与此有关?
看见严成锦也从殿里出来,试探性问:“那幅画是要给你的?”
严成锦惊讶了:“李大人猜得不错,下官也是这样认为,
那人将画丢在地上,来诱引我,可惜,下官是路不拾遗的人。”
一旁的闵珪听了,想撞死在严成锦怀里。
他在刑部干得好好的,来到都察院后,一生英明全毁了。
这两日,严成锦发现,闵珪有些抑郁,他在等锦衣卫的消息,还自己清白。
可惜了,锦衣卫送来消息,魏恩在狱中自行上路了。
闵珪犹如失去引线的风筝,摇摇欲坠,这清名怕是洗不清了。
严成锦不得不重新评估,宁王的段位,至少是个钻石二。
…………
京城外,一匹快马飞驰朝午门而来,探子翻下马背后,将疏奏交给禁卫:“贵州巡抚王轼传八百里急奏。”
八百里急奏,只有少数情况下才能用。
“慢着,将急奏给本官!”秦紘急忙走过来。
他在这里等轿子下值,方才探子骑马奔来时,他就注意到了。
想不到,是贵州传回的急奏,难道米鲁之战有消息了?!
急奏也会送到兵部值房,由他再送入宫,并无不妥。
打开疏奏,秦紘看完之后仰天大笑,连声叫好,“本官这就将疏奏送入宫,陛下看了定然高兴!”
片刻之后,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完王轼的疏奏,连连赞叹:“王轼真是大才啊,朝廷派去刘洪、钱钺、吴达、杨友全都败了。
唯独王钺堪当大用,替朕平定了西南之乱。”
米鲁之战,朝廷三番五次换将,皆被斩于刀下,此战,打了将近三年。
如今,终于平息了。
谢迁嘀咕道:“还真如严成锦所言,米鲁兵败欲逃。”
李东阳也想起来严成锦所言,见他不在此处,便夸了一句:“此子有才,就是难用。”
如今西南平定,弘治皇帝担忧西南的百姓,要想不赈粮,就得让百姓自力更生,推行玉米。
西南的水渠覆盖极少,但玉米在旱地也能种植。
闵珪站出来一步,道:“陛下,臣请旨前往云南,推行玉米。”
都御史这位置,坐不长久,过不了几天,必定会有调任。
或许是去南直隶养老。
还不如去西南建立新功,到时候回京城缴旨,还能官进一级,或位列太师。
西南莽荒之地,荒烟蔓草,弘治皇帝劝了一句:“云南定不如京城繁盛,卿可考虑清楚?”
闵珪重重点头:“臣意已决!”
刘健颔首点头,闵珪刚直不折,不容易被土司收买,比都察院中的年轻御史,更胜任此职。
“臣以为可!”
弘治皇帝见众人无异议:“那便由闵卿家任云南巡抚,抽调一千屯田营,前往西南吧。
吏部右侍郎吴宽,任都御史一职。”
吴宽惊了一跳,这两日便有人猜测,谁会任都御史。
都察院本来是个好去处,可严成锦在那儿,大臣们都不乐意去,闵珪这次倒霉,与严成锦不无关系。
他们身为六部的部堂或佐官,品轶本就不低。
尤其是吏部,去都察院任职,实则是降了。
弘治皇帝看出异样,问道:“吴卿家不愿去?”
“陛下旨意,臣岂敢不从,臣明日就去都察院,接替闵大人一职。”吴宽道。
严成锦听说闵珪请旨云南。
这是好事,西南土司和刁民,光靠一般御史无法镇压。
闵珪为人不屈不折,又深谙大明律法,为人老道,远比郑乾这种菜鸡强百倍。
米鲁之乱刚刚平定,西南正需要像闵珪这样的人,来稳定民心。
但朝中有能耐的大官,大多不愿去离开京城。
不过,陛下任命吴宽又是几个意思?
次日,大清早。
几个都察院的文吏,在清扫庭院。
吴宽泡好了一壶茶,等着严成锦到来,一刻钟后,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走进小院。
“严成锦,你过来。”
严成锦转头,发现吴宽坐在闵珪的位置上。
汪机治好他的病后,吴宽看起来,比以前佛系了许多。
“都御史找本官?”
吴宽道:“本官不找你的茬,你也别害本官,井水不犯河水。”
“……”严成锦。
…………
海上,
巨舰靠近海岸,历时将近三个月,终于到满剌加国了。
李兆先上岸,看见满加剌人盖房用椰树叶,细藤条捆成大摞,当成房梁。
男人和女人不分房间,同住于一屋中。
简直比海南还要贫苦。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国度,严大人还说,他们有金山银山,可为何会贫穷至此?”
他不知道的是,这便是粮食的决定性作用。
朱元璋深知商人能为朝廷赚取大量的银子,为何要士农工商,将农放在第一位。
因为他深知,粮食比银子更重要。
否则,便如同满加剌国般,坐拥金矿银矿,却穷得一塌糊涂。
这里的百姓,许多不懂如何耕种。
刘瑾举着画纸,瞪大眼睛仔细瞧:“李爷,你要是看到橡胶树,就跟奴婢说一声。”
李兆先纳闷:“橡胶树是什么?”
“严大人托奴婢寻橡胶树回去,找到这树,奴婢就能活。”刘瑾乐了。
张永手中也有一张图纸:“刘哥,不如让他们的国王帮咱们找。
咱如今是大明的使臣!”
刘瑾觉得有道理。
让京营的士卒,将船上的死囚押下来。
朝廷之命,要在满剌加国建一座天堂大牢。
可也得满加剌国的国王同意才行,瞧着四周的百姓,似乎对他们不太友好。
刘瑾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盐,只要有盐,他便放心。
“李爷,满加剌的地方官来了。”张永是去过西域的人,看一眼便能猜出来。
穿着奇怪服饰的官员,带着几个士兵,围了过来。
但刘瑾带的人太多,足足有上万人,十几艘大船,他们不敢靠近。
“咱们是大明的使臣,叫你们国王出来接旨。”
刘瑾从怀中掏出一道圣旨。
那官员说了一堆,显然是听不懂,对李兆先等人抱有强烈的敌意。
李兆先道:“满加剌国常向大明进贡,必定有能听懂官话的人,先去见满加剌国国王吧。”
……
京城,严府,
严成锦听闻张贤派人来禀报,大宝船造好了。
便命何能准备马车,亲自前往良乡一趟。
到了船厂时,一艘巨舰停在船厂的空地上,它耗费了无数木料,足足有十八桅杆,异常壮观。
宋景道:“学生和匠人们打造了三个多月,幸不辱命。”
自从三宝太监下西洋后,还是头一回造这么大的船。
良乡的商人们,围在船厂外。
严成锦吩咐张贤:“快去宫里禀报陛下!”
第385章 大明的海上神器
“大人,这么大的船,要如何放入河中?”张贤问道。
大宝船长一百八十米,宽七十米,高大如楼,底尖上阔,可容几千人。
就算是京杭大运河,最宽的河段才三十米,更遑论良乡的运河。
大宝船太大,放不进良乡的河流。
严成锦道:“禀报陛下,让朝廷派力役,将宝船抬到天津港。”
良乡的流民也可以抬,但一路上的吃喝拉撒,耗费银两不知几何。
良乡的户房文吏马芳走上前,面露愁容:“小的与谢会长核算了账目。
为了督造这艘宝船,良乡的府库都空了。
得向朝廷要造银二十万两……”
督造大宝船的银子,全是由良乡的府库出。
府库由两部分银子,一份是良乡衙门的,算起来归朝廷,一份是良乡商会的,只是存放在衙门。
朝廷那份,良乡也得要回来,那是收上来的税银。
若是不要回来,良乡拿什么来交税银?
良乡商会的那份更不必说,那是商会的银子,不归朝廷。
谢玉就是来说这事的:“大人,江南买桑地和茶田,花了近八万两银子。
加上买了许多生丝,商会连船厂的工钱都发不起了。”
买生丝耗费了一大笔银子,丝绸运去了西北。
想要等银子回来,怕是要半年。
如今,良乡的一万台织机等着买生丝呢。
严成锦颇为意外,连声音都变了:“造大宝船画了二十万两银子?!”
宋景惭愧道:“大人说,要按您画的草图来造,学生不敢不从。”
向陛下讨要建造宝船的银子,二十万两!
陛下向来抠门,不知道会不会批啊。
……
东暖阁,
弘治皇帝看着光禄寺王衍的疏奏。
他颇为欣慰道:“王衍清查了西华门各色牲口禽鸟的饲料石数,请乞节省,倒是懂朕的心意。”
王衍乃是刘健推举的人,刘健顿觉面上有光:“此人清正。”
西华门有供养各种进贡牲口的畜房,诸如土蕃进贡的狮子,就曾关在此处。
不过,弘治皇帝并不感兴趣,饿死也无妨。
只是碍于礼节,大明才收下这些牲畜,“准王衍的疏奏,传朕的旨意,不可夺民食而饲鸟兽。”
陛下真是体恤百姓的明君啊!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微微点头,同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正要看下一封疏奏,还没打开,一道人影匆匆走进来。
牟斌走进来道:“陛下,方才严成锦遣人来报,大宝船造好了,需朝廷运至天津港。”
朝廷为何要将清江船厂,设置在运河上游,出海的海口处?
就是让造好的船,直接下海,节省搬运的靡费。
但,良乡要成为大明的义乌,就必须有港口。
严成锦才将船厂,设置在的良乡。
弘治皇帝心情不错,笑问:“大宝船造好了,就能下满加剌国,将金山和银山运回来。
朕记得三宝太监的宝船,长四十丈,宽一十八丈,要多少力役啊?”
牟斌抬头看了眼弘治皇帝:“陛下,要五千人。”
五千人?
弘治皇帝瞪大眼睛,手掌不自觉拽成拳头。
朝廷运粮,为何要用漕运?
就是因陆运太耗费银子,粮食从江南运到京城,没准就剩一半了。
要供养五千人,从京城到天津,天知道要吃掉多少粮食?
韩文微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刘健怒道:“区区大宝船,怎会要五千人?”
要啊刘公,
严成锦造的宝船,用的全是最好的楠木,楠木要比柳木等木头,重多了。
而且……
牟斌看了看弘治皇帝,又低下头:“且严成锦命人造的大宝船,比大宝船还大。”
良乡那艘大宝船,应该叫大大宝船才对……
他见到那艘立于天地间的巨舰时,满脸震惊。
弘治皇帝懵逼了。
是了,此子向来慎重,吃饭要吃自家府邸上的,新宅要藏在旧宅里头,轿子外头缝了一圈补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乖乖的按图纸来造大宝船呢?
弘治皇帝扶住御坐的把手:“朕命力役运去就是,严卿家也是为了朝廷,诸位卿家,就不要怪他了。”
李东阳叹息一声,韩文恨不得把这小子射在墙上。
牟斌心中忐忑:“陛下,严成锦向朝廷讨要督造大宝船的银子。”
弘治皇帝脸色刚恢复过来,点点头:“这是应该的,本就是朝廷之物,多少银子?”
“二、二十万两!”牟斌把头低下,几乎贴着胸口。
大殿一片死寂。
天气不热,东暖阁十分宽大,甚至有点凉快。
但弘治皇帝额头却露出了汗珠,滴落在龙袍上的金龙爪上。
韩文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御前,怒斥:“臣虽不知大宝船的尺寸,
就算是大宝船,最多只花三万两!
何来二十万两?”
牟斌禀报道:“船上装置了五十门火炮,其中三十门,皆为铜炮!”
铜是铸币啊!
弘治皇帝呆然坐在御座上,不愧是严成锦。
刘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内阁和六部大臣面色各异,工部尚书曾鉴犹豫一下,道:“陛下有所不知。
大宝船常年在海上穿行,海上潮湿,若以铁铸炮。
很快便会受潮,至火炮炸膛,甚至炸毁船体,导致沉船。
此船若是下海,定会成为大明海上神器。”
相比起来,铜虽也会生锈,但速度比铁慢多了。
就算生锈,也极好清理。
马文升当兵部尚书时,对火炮有所了解:“曾大人所言甚是,若在海上,需铜炮好些。
总比大宝船被倭寇抢去好。”
听完曾鉴和马文升所言,李东阳等人心中释怀了一些。
弘治皇帝看向木然的韩文,笑容可掬:“户部支银!”
韩文不吱声,片刻后,才跪在地上,“陛下有所不知,户部…没有银两了!”
秦紘急了:“我还没找你要军饷呢,国库怎又空了?!”
弘治皇帝也想知道,与邻邦交易铁具和海南拓荒,国库,应该愈发充盈才对!
李东阳等人目光,落在韩文身上,等他一个交代。
韩文感觉压力山大:“陛下和诸公有所不知,
供养两京军营要银两,兴修西北长城要银两,海南开荒要银两,船队南下满加剌国要银两。
还有陛下前几日,刚刚颁布的新旨,官员俸禄,折色降为一成。
还有……各地请乞的赈灾银……”
官员俸禄,原本折色为六成,甚至七成。
也就是,一个官员俸禄原来发十石米,折色七成后,发三石米,外加七匹布。
如今,折色降为一成,发九石米,外加一匹布。
官员的俸禄没变,但发的钱银变多了。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道:“折色的粮银,本就该发给官吏,召严成锦入宫,朕与他说。”
韩文心中狂喜,拱手道:“陛下圣明!”
第386章 回血的新发明
严成锦跟着小太监,疑惑地来到宫中的偏殿。
弘治皇帝和内阁三人,早已坐在偏殿中,尚膳监摆上珍馐玉食。
上次来这里时,还是弘治皇帝设宴告诫张家兄弟和长宁伯的时候。
陛下不会想赖账吧?
还不等他行礼,弘治皇帝眉开眼笑,拍着一旁锦凳:“成锦,过来坐。”
买皮……陛下真想赖账!
没想到,饭圈的酒桌文化,竟是从古代宫廷传下来的。
严成锦坐在弘治皇帝身旁。
弘治皇帝的另一侧是刘健,连李东阳和谢迁,也得坐在稍远的位置。
可见,这是莫大的荣耀。
一看便知,今日的饭局不简单,弘治皇帝为张家兄弟和长宁伯摆过几次饭局。
俨然是饭局高手。
弘治皇帝开门见山,道:“国库又空了,支不出二十万两银子。”
严成锦低着头,还没想出办法来。
李东阳和六部大臣的目光,全都落在严成锦的脸上,仿佛菜在严成锦的脸上一般。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严卿家可是在怪朕?”
严成锦忙道:“臣不敢,只是这些银两大部分,来自良乡商会。
商会没有银子发工钱,饿的,是良乡的流民和百姓。
且天下商人来良乡通商,没有银子买材料,工坊便无法运作。
商人来良乡,就买不到货物,空车过钞关,朝廷就收不到税银。”
资金链断裂会有多严重?
虽然比不上后世,到了破产的程度。
对于良乡而言,也是极大的损失。
严成锦琢磨,朝廷是否真的没有银子?
弘治皇帝眉头陷得更深了:“如此严重?”
刘健乃大地主出身,深谙商道:“严成锦说的不错,陛下,税银从良乡而来。
若商户不通商,钞关便收不到银两。”
韩文站起身,躬身道:“臣听闻,前阵子搜严府,有六万银子。
不如,先赈济朝廷,臣给严成锦打个欠条。
今年收了夏税,便归还!”
还真有朝廷向大臣借银子。
前朝成化皇帝就干过这事,朱厚照当了皇帝后,也干过这事儿。
最出名的,是后世的崇祯皇帝,向大臣借银子打仗。
不过,相比崇祯,成化皇帝和朱厚照就不要脸多了,借银子纯属为了玩。
有趣的是……
这两人,一个是弘治皇帝的亲爹,一个是弘治皇帝的亲儿子。
如今,弘治皇帝也要借钱。
严成锦竟无语凝噎。
弘治皇帝看了眼萧敬,萧敬忙拿起御壶,倒了一杯酒,笑道:“严大人,尝尝宫中的御酿。”
韩文看向严成锦:“不知,严大人何意啊?”
“这是家父写书的血汗钱。”严成锦面色有些心痛:“陛下要取,臣不敢不从,还望陛下,打个欠条……”
李东阳等人脸色黑下来。
这家伙一滴酒没喝,就醉成这样了?
让陛下给你打欠条,你咋不让管你叫亲爹呢?
弘治皇帝哈哈大笑,脸色很快冷下来:“严成锦,你可知罪!”
“臣知罪。”严成锦有点怂了:“臣还没说完,陛下若不方便,也可让韩大人代劳。”
六万两银子,要不回来了……
掉了一格血,严成锦心中极为肉痛。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在座的大臣,府上都有银子。
可真正拿出来的,只有严成锦,这是为朝廷倾尽家产啊!
弘治皇帝心中感动道:“朕不怪你,吃菜!”说着,将一块红烧肉夹进他碗里。
颇有几分父慈子孝的意思。
萧敬等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用过膳,弘治皇帝吩咐:“朕要去良乡,看看这大宝船。”
陛下要出宫微访,需锦衣卫提前做足准备。
据牟斌所知,许多百姓和士绅,在良乡瞻仰大宝船,早已人满为患。
可陛下要去,他也只能去准备。
听汪大夫说,陛下要出去走动走动,不可常日窝在殿中批阅疏奏。
内阁和六部就不劝阻了。
刘健留守内阁,李东阳和谢迁等人随行。
三辆马车,从京城赶往良乡。
严成锦郁郁地跟弘治皇帝坐一辆马车,弘治皇帝感慨:“许久没来良乡了。
良乡的三万流民如何了?”
“回禀陛下,流民还是一样的穷,他们靠着去工坊干活,堪堪能养活家人。”严成锦道。
不乏有一小撮人,靠着良乡的繁荣赚到一些银子。
可不是谁都有堵上家财的勇气和眼光。
诸如梁中,仅仅是流民当中,小小一部分人罢了。
他们代表不了良乡的流民。
总体上,流民与过去没有多大改变,一遇大灾,还是得朝廷赈济。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朕就知道是如此。”
到了良乡的船厂,
熙熙攘攘的百姓和士绅,全然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巨舰,衙役不拦着,围着观看许久。
摊贩们见机叫卖。
弘治皇帝站在它的阴影下,望着这大宝船,震惊到无以复加,需昂着头,才能看到桅杆。
李东阳急道:“朱爷,不如上船看看。”
弘治皇帝点点头,上了巨船,果然看见了一门门铜铸火炮。
如此大船,加上这些火炮。
需五千人抬动,就不足为奇了。
弘治皇帝看向韩文和曾鉴:“工部和户部,召集力役,将船抬至天津港。”
“臣等遵旨!”
…………
严府,今日沐休。
严成锦叫人买来京城所有甘蔗和红糖。
甘蔗压榨出汁水,流出缸中,再与红糖混在一起,倒入一口大锅。
何能问道:“少爷,咱们要煮什么?”
严成锦要煮白糖,糖容易焦,需要根据糖汁沸腾时的水花,来掌控火候。
看到水花呈小泡,像煮沸的肉羹那样。
“快拿手捻一捻,告诉本少爷粘不粘手!”
何能望着滚烫的糖浆,差点没哭出来:“少爷,小的不敢……”
“明年的工钱扣五十……”严成锦话还没说话,何能嗖地一下将手伸进锅里,脸色痛苦也不伸出来。
“少爷,粘手……!”
粘手就说明,火候到了!
严成锦命人用桶装着,等它凝成黑沙。
然后,将瓦溜放在缸上,瓦溜其实就是古代的漏斗。
用草将瓦溜的下口塞住,将黑沙倒入瓦溜中。
等到黑沙凝固了,拔掉草塞,倒入黄泥水。
其中,黑滓流入缸中。
而在瓦溜壁上,有一层洁白如雪的糖霜,约有五寸厚。
何能和下人们瞪大眼睛,“少爷,这是……糖?”
严成锦欣慰无比,就靠白糖回血了,不知能赚多少银子。
第387章 官卖
不仅是红糖和甘蔗,严成锦让王不岁,把京城的蜂蜜、甘蔗也全买下来。
先垄断,再推新。
外地运糖来,还需一段时间。
严成锦正命人将白砂糖,装进大瓦罐里。
王不岁看到这些糖时,眼中闪烁着光芒,“少爷,咱敢打包票,就算陛下,也没见过这么白细的糖!”
京城用的糖多为红糖,不仅有渣滓,还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就算是这样,一般的百姓也买不起。
白砂糖亮晶晶,比精盐还好看十倍,最重要的是,闻不出味道。
王不岁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糖,还以为是大盐粒呢。
“少爷,要卖多少银子?”
良乡商会正缺银子,工坊里的工钱要发,要交税银,采办生丝等材料。
六万两银子,买三万匹生丝,就没了。
三日下来,
京城的红糖,售罄一空。
酒楼和客栈用完了储备的糖,才发现买不到糖了。
士绅们骂骂咧咧,连谁把糖全买完了?真他娘的阔气!
寿宁候府,
张鹤龄喝着玉米粥,刚入口便觉得不对劲:“呸!怎么不甜?”
玉米粥加一点红糖,已成为大户人家享用的膳品。
管家愁着脸道:“老爷,京城的糖,全卖完了,连饴糖都买不到。
那些卖糖葫芦的,好几日没出摊了,买不到糖。”
冰糖葫芦,就是将山楂浸泡在熬好的红糖中。
张延龄美滋滋地喝着粥,这粥是哥哥家的,不要银子,“哥,没糖也好喝,你不喝就倒给弟弟。”
张鹤龄一巴掌便呼过去:“狗一样贪心的东西!住在我府上,吃我的,喝我的,还惦记着我的。”
张延龄委屈地把粥喝了下去,又把锅里的勺起来,趁张鹤龄发呆愣神,赶紧多喝几口。
张延龄疑惑:“能将京城的糖,全部买下来,难道是周家?”
糖比米还贵,能将京城所有糖买下来的人,定有很多银子。
管家道:“听说,是严成锦。”
严成锦?
张鹤龄嘀咕一声,放了点盐,喝粥。
刘府,
早膳,刘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鲤鱼,早膳吃米饭,这样能撑到午时不饿,随时可听候陛下召见。
“今天的糖醋鱼,怎么只酸不甜?叫庖厨来。”
不一会,庖厨紧张道:“老爷,京城买不到糖。”
京城卖糖的商铺,大大小小的商铺上百家,刚过了冬天不久,正是绞糖的时候,怎会没糖?
刘健满脸不信,怒斥:“满京城的糖去哪儿了?”
“小的也不知道,知道老爷爱吃糖醋鱼,小的还去客栈和酒楼问了,如今整个京城,真买不到了啊。”庖厨为难道。
紫禁城午门外,王不岁战战兢兢让力役搭建起高台。
这里不是宫中,却也算是百姓的禁地。
在这里被禁卫抓住,没准会关进大牢,判寻衅滋事罪。
可王不岁有什么办法呢,严少爷非要他来卖白砂糖,一般的百姓买不起,去菜市场卖无用。
午门正是达官显贵出入的地方,要下朝了,王不岁抓住时机,催促力役赶紧支棱起来。
四个锦衣卫过来,为首的百户斥责:“皇城禁地,你叫卖便罢了,还敢在这里搭台,想吃牢饭吗?!”
皇城禁地,不得喧哗。
王不岁卑躬屈节:“官爷,是我家少爷叫小人搭的。”
锦衣卫歪嘴冷笑,逮到个不怕死的:“你家少爷是谁?一并抓起来!”
严府家规,为尊者讳,凡是不可报出少爷名讳。
王不岁急了,报了少爷的名讳,没准今晚就得死,不报就算关进大牢,还能多活几天。
可这白砂糖还如何卖?
“咱少爷是朝廷大官,老爷是边陲的侯爷,只能说这么多,不能再说了!”王不岁咬咬牙道。
那几个锦衣卫乐了,为首的锦衣卫挥手道:“来人,将他给我抓起来!台子拆了,动作麻利点,
这些白砂糖,哥几个分了,一人一缸。”
王不岁跺了跺,急了:“告诉你们,咱少爷你们惹不起!”
为首那锦衣卫声音带着几分促狭:“你家少爷是谁啊,本千户一并抓了他。”
王不岁哑言,他不敢说。
“本秀才知道啊,他家少爷是严成锦。”
朱厚照从人群中挤出来,喜滋滋道。
为首那锦衣卫面色僵硬,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在锦衣卫衙门当差,谁不知道严成锦?
甚至比其他衙门的人,知道的还要多。
被严成锦弹劾的九卿,不是致士,就是被贬。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后怕。
王不岁暗自捏了一把汗,少爷,不怪我,不是小人说的啊。
几个锦衣卫从后怕中反应过来,见了朱厚照,忙求饶:“殿下,咱们也是公事公办,您要作证啊。”
朱厚照笑嘻嘻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滚了。
走到白砂糖的大缸旁,王不岁忙讨好道:“殿下,这是白砂糖。”
朱厚照抓起一把塞进嘴里,看得王不岁一阵肉痛。
“好甜,配上本宫的米花肯定好吃。”朱厚照想到这里,嗖一下跑没影了。
王不岁开始扯着嗓子吆喝:“有糖卖!”
一嗓子喊开,许多人围了过来,宛如戏台要开唱一般,极为热闹。
百姓门看到雪白的砂糖,没人敢上来问价钱。
问了也买不起。
王不岁想卖的人不是他们,是京城的士绅和酒楼客栈的掌柜。
下朝了,许多官员陆续从午门出来。
京城三天没有糖售卖,听闻有人卖糖,户部的几个主簿便凑了过去。
啧啧称奇,好白净的砂糖!
一个户部主簿抓起来一把,心动道:“这糖多少银子?”
王不岁笑道:“四两一斤,十两三斤,大人先尝尝?”
刘健从众人身后伸出一只手,抓取一撮放进嘴里,死死盯住那罐糖:“好糖!”
吓得户部几个主簿连忙避让开,躬身行礼,腾出位置来。
刘健问道:“这糖是如何做出来的?”
王不岁愁了:“小的也不知道。”
“混账!这是当朝首辅刘大人。”周彧吓唬他道,他也想要这白砂糖的方子。
望着眼前的小老头,王不岁跪了下来:“就是陛下来了,小人也不知道,这是严大人做的。”
透露一个姓,应当不算违规吧?
刘健眸中放光:“严成锦?!”
王不岁面如死灰,这样也能猜出来,更重要的是,他看见严成锦站在刘健后头。
严成锦道:“正是下官,明日在良乡衙门举办官卖,就卖这白砂糖的方子。”
官卖,就是拍卖会。
别看后世的小说,写各种拍卖会拍出天价。
实际上,在大明举办拍卖会,却是头一回!
大明之前,并没有拍卖会。
朝廷抄了官员的家,查抄的书画古董需要出售,就去找牙行估价。
牙行估价的同时,替朝廷找好买家,不存在竞价的过程。
士绅想卖物品,也是通过牙行,牙行估价后,再找买家。
严成锦深知,拍卖行后面的巨大利润,五千两能抬高到五万两。
一个寻常物品,也能卖出天价。
适合空手套白狼。
干拍卖那一行,最重要的,是手里有货。
白砂糖的方子,他打算六千两起拍,不知能卖到多少银子。
第388章 一张纸可卖三万两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伸出手来,给汪机把脉复诊。
萧敬和牟斌在一旁紧张地伺候着。
弘治皇帝也忐忑:“朕的病,治愈了吗?”
汪机闭眼,感受弘治皇帝的脉搏,片刻之后:“陛下的脉搏,来去流利圆滑,如盘走珠,可以放心,并无大碍。”
萧敬和牟斌笑得像一朵花,比弘治皇帝还高兴,恨不得给汪机磕头。
弘治皇帝哈哈大笑:“朕也感觉,身子比先前好了,三月前,脑子总是昏昏沉沉的。
多看一会儿疏奏,便会觉得困倦。
今日,朕坐在殿中一个时辰,依旧神清气爽。”
汪机嘱咐:“陛下还需如往常一般,晨起操练,不可在殿中久坐。”
弘治皇帝微微点头。
牟斌看见殿外的锦衣卫,便知道有事要通报,走出去后。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
弘治皇帝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牟斌:“特意来奉天殿通报,是何事啊?直说无妨。”
牟斌道:“严成锦将京城的红糖和饴糖,买光了。
又让商贩吆喝卖糖,还卖四两银子一斤!”
先买断,再抬价钱,扰乱市场价格触犯大明律法。
弘治皇帝眉毛耸起,沉思道:“严成锦深知大明律法,不会知法犯法,这糖是否有不同?”
“陛下圣明,传闻,此糖白如雪,细如沙,甜如蜜饯,臣没尝过,不敢断定。”在御前,一言一行需谨慎。
牟斌话音刚落,刘健便走进来,摆着奇怪的姿势,双手似乎捧着什么。
“陛下,祥瑞啊!”
怎么刘爱卿也来报祥瑞?
后头还跟着一群大臣,六部的人全来了!
原本空荡荡的大殿里,多出来一大群人,宛如上早朝般。
如此多人来报祥瑞,弘治皇帝疑惑地看向刘健:“爱卿有何祥瑞要报?”
刘健走上御前,将手摊开在弘治皇帝面前:“陛下,您看这糖,多好的糖啊,严成锦竟要举办官卖,将它的方子卖掉!”
片刻之后,
严成锦被宣到奉天殿,弘治皇帝用责备的眼神盯着他。
御案前,放着一小堆白砂糖。
内阁和六部大臣,站在大殿两侧。
弘治皇帝先开口:“这方子价值千金,为何要卖掉?”
“陛下可曾听闻,有一种叫拍卖的行当,能将物件,卖出几十倍的价钱?
这方子在臣手中不值钱。
去了拍卖行,却能卖上万两。”严成锦道。
拍卖?
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等人,李东阳等人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却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严成锦解释道:“陛下和诸公可理解为,变价,或者扑买。”
拍卖,乃是由西方传来,大明还没真正出现过拍卖,典籍中也没有这个词。
扑买与拍卖更接近,扑买兴起于宋朝,一说就懂。
“这方子,能卖上万两?”韩文不确定地问。
严成锦想了想,道:“能卖到二万两。”
大殿安静下来。
……
传闻良乡要举办官卖。
卖白砂糖的方子,卖大宝船的图纸,卖飞梭的锻造工艺,总之,卖形形色色的物品。
规则只有一个,价高者得!
京城沸沸扬扬,王不岁命人传出邸报,宣传铺天盖地。
周彧激动地看着邸报,白砂糖比红糖细甜,且无异味,一看这方子就值银子。
“带上一万两,咱们去良乡。”
京城通往良乡的大道上,周彧发现来往的车队,比平日多了几倍。
应该是来参加拍卖会的。
他看见了张家兄弟,赶着几辆太平车,车上装的,却是牛粪。
青山藏书馆前的广庭,人满为患。
严成锦将官卖的场地,改到了藏书馆。
张贤坐在御案前,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辰时准时开始。
啪!
惊堂木拍下,全场鸦雀无声,众人纷纷好奇,如何拍卖法?
张贤有点紧张,按着严成锦给的规矩念:“在起拍价的基础上变价,每次变价,不得少于五百两,价高者得!”
规则十分简单,在场的士绅听懂了。
“上第一个物件。”
谢玉亲自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上来。
此马毛色光亮,四肢健壮,从体态来看乃是重型马,不懂马的人也能看出来是好马!
朱厚照激动地站起来:“这是本宫的小母马?”
“殿下,它现在是大母马了。”
严成锦让他坐下,免得扰乱拍卖秩序。
朱厚照不忿道:“本宫要将它买回来,多少银子?”
正在这时,谢玉道:“此马乃西域良种,可日奔袭千里,起拍价一千两。”
老高这狗官果然黑,朱厚照道:“本宫买的时候,才一百两!”
全场皆听见了。
谢玉面色尴尬,这厮就是来砸场子的。
严成锦紧急救场:“此马,乃是当朝太子骑过的马,由太子每日为它梳毛,喂精良的饲料。
它吃的,是全大明最金贵的草料。
自然要卖一千两。”
此话一出,众人再无异议。
有人喊了一千五百两,朱厚照怒了:“老高,这是本宫的马,不许卖!”
严成锦见朱厚照这般认真,想了想:“殿下帮臣一个忙,臣将马还给殿下。”
朱厚照凑了过来,严成锦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本宫帮你就是,马还给本宫。”
“嗯!”
下一刻,何能喊了一声:“一万两。”
全场安静下来,那几个想买马的士绅,顿时没了声音。
一万两傻子才买呢。
啪!
惊堂木拍下,成交!
在张贤的示意下,又呈上来另一件物品,“这是白砂糖的方子,诸位为此而来,不必本官多说,起拍价,六千两!”
周彧连忙喊:“六千五百两!”
“八千两!”张家兄弟喊道。
若是得到这张方子,做几年买卖,就赚回来了。
之后赚多少银子,都将盈利。
士绅们也想抢。
眨眼之间,便加到了一万两银子。
同严成锦预料的一样,一万两银子,就没有人加价了。
周彧也不傻,看向张贤:“我要是将这方子买下来,你得立一张字据,不可再卖给别人,也不准造糖,只许本爵爷造。”
张贤看向严成锦,只见严成锦微微点头。
“自然!”
话音刚落,价格又被抬上去了,垄断大明的白糖业。
傻子才不买呢!
连士绅也参与进来。
但不管多高的价钱,总会有一道声音:“本宫加一千两。”
张鹤龄怒了,对着朱厚照道:“你有银子吗!你没有银子加什么钱?!”
朱厚照笑嘻嘻道:“本宫又不买。”
卧~
周彧和在场的士绅,口吐芬芳,恨不得将朱厚照揍死。
弘治皇帝穿着一身儒裳,在萧敬和牟斌的保护下,挤进人群。
后头跟着韩文和刘健等人。
弘治皇帝来到严成锦身边,“现在在卖什么?朕方才听人报价三万两?”
严成锦道:“回朱爷,是白砂糖的方子。”
此刻,他离朱厚照很远,朱厚照还不知他爹来了。
韩文啧啧称奇:“这拍卖真神奇,一张方子,竟卖到了三万两。”
折算成后世的钱,才六百万。
若六百万卖王老吉的秘方,不知道多少人抢破头皮要买。
严成锦觉得,卖便宜了。
不过,周彧和朱厚照杠上了,价钱还在加。
第389章 卖传国玉玺
朱厚照几番操控下,白砂糖的方子竞价,到六万五千两。
他每喊一声,台下的士绅就如同死了爹娘一般,朱厚照却乐此不疲。
周彧站起来:“大家不要喊价,让我一人来!”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玩,但也弄清楚了拍卖的规则。
竞价的人越多,价格升得越快,就算成交,也要付出几倍的价钱。
一下子跑高了三万多两,弘治皇帝的心脏有点受不了:“太子这是做什么,告诉他,朕不会给他银子的!”
严成锦知道他误会了:“陛下,殿下其实是托。
若别人想买,需以更高的价钱买去,这样一来,官卖就能赚到银子。”
弘治皇帝和身旁的大臣,不约而同投来鄙夷的目光。
卧~
本官不找托,国库的银子从哪里来?你们怎好意思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本官,有种把拿去的六万两吐出来!
严成锦挺直腰杆:“臣也是为了朝廷。”
刘健耿直笑道:“这活儿,倒适合太子。”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地抽搐一下,侧头看了刘健一眼,刘健意识到不对,连忙尴尬地干咳一声。
“没皮没脸的事,这逆子做起来,总是这般得心应手。”
怂恿太子抬价,严成锦也怂了:“臣想将官卖所得的银两,二成上缴国库。”
“三成!”弘治皇帝若无其事。
严成锦心中骂骂咧咧:“陛下所言极是,区区两成,如何能表臣的心意,臣上缴三成。”
弘治皇帝脸上慢慢笑容可掬,转头看向严成锦:“朕觉得,太子喊的价钱有点低了,需不需朕来?”
父子俩都是一个味儿的啊……
严成锦不能让弘治皇帝来,有人能认出他,他一开口,就会将官卖搅黄。
此时,张家兄弟和周彧难得达成一致。
周彧来喊价,否则越抬越高,不管谁买都吃亏。
周彧刚喊出六万八千五百两,朱厚照马上追:“七万两。”
张延龄走到朱厚照身边,气急败坏:“你饱读诗书,怎做这等的勾当,丢大明的脸!”
朱厚照是要脸的人吗?!张鹤龄一拳砸向弟弟,对朱厚照讨好似的笑道:“厚照啊,舅舅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别喊了啊。”
朱厚照点点头。
张家兄弟大喜,连忙从怀中掏出五百两银子,递给朱厚照,随后递给周彧一个眼色。
周彧见成了,忙追价:“七万五百两。”
周围一片寂静,张贤扫视一圈,不见有人喊了。
七万五百两已是天价,江南富家一方的豪绅,全部家财也难拿出七万两。
只见,朱厚照举起双手,八根手指很灵性地动了动。
张贤和士绅们看过来,这是何意?
正在这时,旁边的太监会意道:“我家少爷出,八万两。”
周彧怒了:“八万五百两,你再这般抬价,我便不买了!”
本宫喊得太高了?
朱厚照狐疑地看向严成锦,只见严成锦微微点头,他当即道:“本秀才不喊了。”
张贤举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成交!”
周彧大喜,白砂糖卖给弗朗机人和大食人,很快就能将银子赚回来。
众人都想看周彧如何付银子,八万多两银子,足抵一府商税,普天之下,除了朝廷,真有人能拿出这么多银两?
弘治皇帝沉吟道:“长宁伯一年的俸禄,不过两千石,能付得起八万两?”
一两银子两石米,一年就是一千两银子,周彧要领八十年俸禄,才能付得起八万两。
弘治皇帝不禁起疑,一个臣子何来这么多银子。
刘健知道他的心意:“陛下不急,且看长宁伯如何缴纳。”
周彧只带了一万两银子,此刻有些犯愁,不交银子,定会被张家兄弟抢去。
只见,周彧从怀中掏出一物:“我也有一物,需官卖,可抵糖方的银两!”
糖方八万两,能抵得上八万两的东西,会是什么宝贝?
严成锦好奇地看向周彧手中之物。
一块四四方方的白玉,比一般的白玉大许多倍,难得一见。
谢玉看不出来是什么,以为是古玩物件,送到张贤的书案上。
张贤端详了一会儿,面色大变,惊呼:“这是秦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字正是秦玺没错!
这玉玺,还缺了一个角。
秦国亡国后,玉玺传到了西汉,王莽篡权命其弟弟去向孝元太后索要,孝元太后一怒之下,将玉玺丢在地上,砸掉了一个角。
到了唐朝和宋朝,便不知所踪,李世民找人再刻了一枚。
但新刻的玉玺,比不得秦朝传下来这颗传国玉玺,落到逆贼手里,足以造反了。
朱元璋当皇帝时,也满天下找这颗玉玺,到死也找不到,也自己刻了一枚。
严成锦惊呆了,想不到周彧敢私藏玉玺。
他应当是不知情,否则,此刻也不会瘫软在地上。
“这等神宝,岂能官卖!”
弘治皇帝再也忍不住了,激动得眸中放光。
几百年来,历代皇帝都在找这颗玉玺,竟让朕找到了!
萧敬和牟斌等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张贤看到弘治皇帝,急忙跪了下来:“臣张贤,参见陛下!”
大批锦衣卫冲进来,为弘治皇帝开出一条路。
谢玉吓得不知所措,这个有点面熟的老儒生,竟是当今天子!
士绅见状连忙跪下来。
弘治皇帝大步走到书案前,拿起秦玺端详了许久,看向周彧:“这秦玺哪来的?”
周彧趴在地上,早知这就是秦玺,就偷偷卖了。
“臣从弗朗机人手上买来的,不知它就是秦玺。”
“胡说!弗朗机人怎会得到此物!”弘治皇帝拿起惊堂木,厉声道:“哪里来的?!”
周彧没摸过惊堂木,却知道它由檀木做成,能把人砸死。
“臣去了陕西,有一姓胡的士绅向臣进献了此物,臣真不知它是秦玺啊!”
周彧到了西北后,命人高调放出消息,引得官员和士绅纷纷投献。
其中有人个胡姓的士绅,献给他一块大玉石。
寻常官员也难以辨别,这是秦玺,更何况他这等只认银子不识几个字的人。
弘治皇帝怒意更盛了:“你去西北做什么?!”
周彧咬紧牙关,闭上眼睛,这回打死都不能说。
西北塌房建造,花了他三万多两银子。
重要的是,这是一颗摇钱树,被陛下收回去了,就断财路了。
弘治皇帝真的怒了,平日不想理会周家与张家,这两家竟愈发放肆,接连出京,不将朕的话放在眼里。
“你竟敢去西北搜刮民膏!”
啪!
惊堂木甩出,砸在周彧的肩头,一声哀嚎,传遍衙门。
朱厚照忙小声道:“老高,本宫要回宫了。”
只见,萧敬又将惊堂木送回弘治皇帝手中。
严成锦忙道:“陛下,长宁伯去西北建塌房。”
第390章 鉴玺
弘治皇帝怒意更甚,他已下旨,将西北的塌房交给严成锦,周彧竟还敢抗旨。
遂命锦衣卫将周彧带回宫,周彧临走前吩咐一句:“糖方老夫买了,一会儿就命人送银子来。”
“下官喜欢跟爵爷这等讲诚信的人做买卖。”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回过头:“严成锦,你也随朕进宫!”
士绅们噤若寒蝉,严成锦对着张贤小声道:“官卖继续,要卖到二十万两。”
大宝船的设计图,至少能卖十万两银子。
士绅们虽然不能自己造船,但能卖给弗朗机人,弗朗机人有的是银子,且造船技术,远不如大明。
就算将图纸给他们,他们也造不出来。
这份设计图纸,乃是三宝太监原版,许多字迹模糊不清,压根看不出来。
奉天殿,
弘治皇帝换上龙袍,正襟危坐:“你去西北收受了多少贿银?”
“也没多少,全用来建塌房了,陛下,臣真不知它是秦玺啊。”周彧怕挨廷杖,哀求着。
严成锦替他求情:“长宁伯想来是真不知,否则,岂敢在大庭广众下官卖。”
周彧向严成锦投来感激的目光。
弘治皇帝气的是,长宁伯擅自离京,仗着外戚的身份去西北搜刮百姓银两。
一直以来,外戚就极难管制,前朝外戚万喜和万安,南下广东大肆采办却不给银两,多少商人家破人亡,弘治皇帝仍记忆犹新,他不能重蹈覆辙。
“朕饶了你这次,若下次再犯,绝不宽宥,西北塌房朕许给严卿家,你还敢违抗朕的旨意,朕看你为了银子,连命也不要了!”
银子也要,命也要啊!
周彧听着弘治皇帝训斥,不敢反驳,以陛下的习惯,发泄完气就消了。
等弘治皇帝教训完,他才微微抬头:“陛下,臣可以告退了吗?”
白砂糖的方子还没拿到手,晚了怕被张家兄弟夺走。
弘治皇帝道:“西北的塌房,尽数归于良乡商会。”
良乡商会背后就是良乡衙门,张贤为人正直,在弘治皇帝眼中,比周彧更可信。
西北的丝路,山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
如此一来,就需一套公正的机制,只有交到张贤手上,他才能放心。
接盘了,严成锦心中暗喜:“陛下圣明!”
这小子捡到大便宜,周彧没有多少心疼,花银子的大头,是西北的士绅。
出了殿门,他又火急火燎赶去良乡,听说飞梭的制造工艺也要卖,可别被人抢了去。
等周彧走后,弘治皇帝仔细打量:“诸位能否鉴别这秦玺的真假?”
据史料记载,弘治年间出现过一块真的玉玺,但却被弘治皇帝误认为是假玺。
应该就是这一块了。
大明的探查和开采技术,并不发达,很难见到这么大一块玉石,得到这么大一块玉,傻子才会将它做成玉玺呢。
若有人造假玺造反,那应该收藏起来,等时机成熟后,再拿出来用才对,怎会献给长宁伯。
且至今,坊间一点关于玉玺的议论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这块玉玺来自陕西!
严成锦经过仔细推敲,得出结论,这是一块真玺。
萧敬捧着锦盘,将玉玺端下来,刘健和李东阳等人仔细端详。
“这玉玺的底座为四寸,坐兽为五龙,刻字乃是篆字,与书中记载的秦玺一致。”
“只是这新旧……臣对古玩知之甚少,不敢断言。”
刘健和李东阳相继说道。
弘治皇帝寄希望于曾鉴:“工部可有鉴别之法?”
曾鉴端详这玉玺一圈,摇摇头道:“工部善于督造,对于玉器,知之甚少。”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陷入沉思。
严成锦道:“陛下,请京城最有名的玉匠,一看便知。”
后世的鉴别方法,用头发绑在石头上。
这种方法纯属扯淡,因为绑在假玉上,也烧不断。
弘治皇帝有些疑虑:“坊间的玉匠可信?”
“坊间的匠人读书甚少,未必知它是玉玺,却能断出此玉质的真假,以及它的朝代。
若鉴定为真玉,且为秦时之物,无需多问,就能断定它是秦玺。”
玉玺乃是朝中之物,百姓未必知道长什么样,但玉匠却能看出玉石的朝代。
片刻之后,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悉数出现在严府。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来过严府,倒是刘健和韩文等人第一次来,两人四处打量,大开眼界。
刘健感慨道:“严大人一直住在这狭小破旧的院落中?”
弘治皇帝饶有兴致:“严卿家清直得很!”
陛下明知后头还有一座院落,却还要如此夸他,看来…是真心的。
严成锦愁着脸。
为了不让匠人认出这是玉玺,他谏言在宫外鉴别,弘治皇帝便选了他的府邸。
严成锦道:“府上清寒,诸公请便,落座的时候还请小心一些,家具年久失修,坐坏了不要紧,就怕摔坏了诸公。”
正堂里,有两把新的椅子,是严家父子平日所坐。
此刻,弘治皇帝坐了一把,严成锦坐了一把。
刘健等人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纷纷落座。
“匠人何时来?”弘治皇帝问道。
“臣已派人去请了。”刚才出宫时,他就派何能去了。
正在这时,府门外。
何能领着西城有名的老玉匠回府,小心叮嘱:“一会儿见了各位老爷,甭管玉器出自哪朝,你就说是秦朝。”
老玉匠不乐意道:“你这不是叫老夫骗人吗?老夫不去了!”
何能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子,塞到他手里。
老玉匠眸中放光,将银子接了过去掂量掂量,乐呵呵道:“你说得对,就是秦朝的!”
嘱咐再三后,何能领着老玉匠进府,“少爷,各位老爷,人领回来了。”
弘治皇帝将玉玺拿出来,萧敬呈递给老玉匠。
老玉匠摸了摸玉身,一副享受的样子。
随后,掏出放大镜对着玉石看一圈,又端详许久。
弘治皇帝上前问道:“老先生,这件玉器出自哪朝?”
老玉匠看着放大镜,啧啧称奇:“不用骗人,这就是秦时的玉!”
不用骗人是何意?!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目光意味深长。
严成锦心虚道:“老先生是西城有名的玉匠,他说是秦时之物,应当就是秦时的玉。”
弘治皇帝颇为激动,唐朝找这块玉玺,找了两百多年,宋朝找了三百多年。
高皇帝和文皇帝都在找这块玉,但都没找到。
自己刻的玉玺,名不正言不顺。
秦玺传承了几朝,只有得到这块玉玺,才能真正称为被上天选中的人!
第391章 献上三成
传国玉玺找回来了,宫中喜气洋洋了几日,尤其是钦天监给出了天象预示,玉玺归国,大治盛世。
严成锦表示无力吐槽,钦天监真能吹牛逼。
这两天夜里,他在院子里用宋氏天文望远镜,倒是看见了几颗流星,哪有什么异相。
但钦天监是上天和皇帝的沟通人。
上天有什么旨意下达,需要钦天监去解读。
因为出身和童年经历的缘故,弘治皇帝的心底不怎么自信,就好比穷小子忽然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
严成锦将传国玉玺送回宫中,让陛下相信是真的,正是想增强他的自信。
这样一来,变制时就算百官阻挠,弘治皇帝也会有底气一些。
……
六月初,
大清早,严成锦起床洗漱后,看了眼晨练表。
今天晨练的项目,是击剑。
何能当他的对手,匠人给严成锦做了一件精细的锁子甲,穿起来有点重,但还在他的体力范围。
刚开始练了几招,何能就被捅了七八下,被追得满院跑,连忙求饶:“少爷厉害,小的打不过。”
他身上穿着牛皮护具,用的剑,是钝剑。
刺不伤人,但是打在身上,就像挨了棍子一样疼。
严成锦不满地将剑丢掉:“哼,菜鸡,你这样菜,让本少爷如何学到真正的剑术,再去找一个剑术师傅学艺。”
为了不让陛下知道他身体好,不能光明正大找剑师入府当陪练。
只能靠何能去拜师,然后,他再拿何能当陪练。
能打得过何能,就算得上会几招几式,遇到贼匪的时候,也能趁其不备捅一刀。
何能满脸委屈,少爷练剑有三年了,君子六艺,精通两三艺,他在京城拜的师傅,还没少爷厉害呢。
严成锦对着春晓道:“帮本少爷把衣服脱了,换朝服。”
乾清宫,
弘治皇帝心情极好,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压迫感大减,张皇后步入寝宫:“让本宫来伺候陛下穿衣吧。”
宫女识趣的退了出去,张皇后接过龙袍,弘治皇帝享受似的笑了笑,摆出熟悉的姿势。
他当太子时,赐给东宫的奴婢极少,多为张皇后给他穿衣。
所以,张皇后穿起龙袍十分娴熟:“陛下今日似乎很高兴。”
弘治皇帝笑应道:“是啊,严卿家助朕找回了玉玺,皇后又怀了身孕。
钦天监说,这是盛世的预兆。”
他转身看向张皇后,夫妻生活了十几年,对彼此了解颇深。
看张皇后强颜欢笑,便知道她有心事。
“上朝还早,皇后有何事,不妨说来给朕听听。”
张皇后露出愁容:“太后昨日又提起寿王了,茶饭不思,臣妾怕……”
后宫的人皆知,太后最宠爱的两个孙子。
一个是弘治皇帝,一个就是寿王。
寿王的母妃安妃,在前朝时不得宠爱,周太后怜惜她,让她常来寝宫陪着,寿王也因此得到与周太后亲近的机会。
这小子激灵,极讨太后欢心。
弘治皇帝沉吟道:“若寿王入京,其他藩王岂不全都请乞入京,近来朝廷多幸事,朕得到了传国玉玺,皇后又有身孕,太后诞辰将至,不如就趁此机会,给太后办一场寿宴吧。
准许各藩国王妃和夫人入宫贺寿,这样热闹一些,太后也能见到寿王妃,朕一会儿上朝,就命礼部操办。”
张皇后点点头,宫中冷清,太后太孤寂了才会睹物思人,若闹出病,反倒让陛下更操心。
早朝,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各部禀报紧要疏奏。
都察院的队伍很安静,吴宽没什么要报的,可也不想都察院没业务。
“本官见你昨日在看海南的疏奏,可有事要报?”
严成锦站在柱子旁,瞥了吴宽一眼:“下官只是看看。”
这几日,吴宽对他颇为客气,但这只是表面,严成锦知道,吴宽还记恨他让吴奂画漫画的事呢。
吴奂的狐斋漫画续本,在官卖上拍出了高价,二百两银子。
有书商拿去拓印售卖。
这小子痴迷于漫画不可自拔,吴宽是状元出身,岂能容忍,且他为人秉正小气,到时候还得找他麻烦。
愣神的功夫,已经议完了朝事,弘治皇帝话锋一转:“朕得传国玉玺,皇后又喜怀朕的骨肉。
朕一直想举办醮斋,告慰天地。
不过,太后诞辰将至,就将醮斋改为寿宴吧,朕想给太后操办寿宴,户部可有银两?”
户部尚书韩文面露难色:“够支九边军饷,若是要办寿宴,那军饷……”
一听用军饷的银两来操办寿宴。
刘健率先请罢,紧接着几个官员纷纷附议。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陛下,臣答应给陛下的三成官卖银,总共五万两银子,清算后便命人送进宫中。”
答应给弘治皇帝三成,其实是有算计。
朝廷还没定拍卖会的税,只要朝廷不定税,官卖简直是摇钱树。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严卿家清直,朕都忘了,节制一些,取一万两操办寿宴,其余皆充入国库。”
刘健等人还以为,陛下会将银子全部用在太后寿宴。
谁知道,陛下还是这般节俭。
一众心中大喜,跪倒下来:“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继续道:“这次寿宴,准许各藩国王妃入京贺寿,礼部操办,在一万两的范畴内,不要节省银子。”
百官有点懵然,幸亏没在礼部当差。
礼部尚书张升咬咬牙,躬身道:“臣遵旨!”
下了朝,
严成锦便陷入思索,藩王们送的礼物必定是奇珍异宝,要送什么才能脱颖而出?
上次替太后瞧病,太后一句话,他便升官了。
对于太后,严成锦极有好感。
弘治皇帝不好驳太后的面子。
只是官员不得进入后宫,平日能见到太后的机会极少。
这次祝寿倒是极好的机会,没准就升官了。
回到值房后,他想了想,在白纸上画了一幅草图。
下了值,严成锦坐上轿子,去往宋景的府邸。
“少爷,这就是长宁伯卖给宋大人的府邸,比咱们的旧府好些。”
严成锦走进宋府,这是一座两进两出的院子,在西城区,离午门较近,比较破旧,正堂的门柱都裂开了。
这样的院子,卖三千两已是天价。
周彧硬生生地多收了两千两。
进门便见一妇人在晾衣,见了严成锦忙走过来:“你可是严大人,要找我家夫君?”
这就是宋景的妻子?
有几分姿色,看起来很干练,想必在老家时,没少做农事。
严成锦点点头。
妇人将他请进正堂,此时,宋景在正堂读书,翰苑大学士让他帮忙编修大明会典。
见了严成锦,他连忙站起身来:“严大人请坐!”
严成锦四下看了眼,破旧的木桌木椅,道:“怎么没有下人?”
“还欠着两千两银子,夫人将那两个奴婢退了。”宋景尴尬道。
严成锦看了他一眼:“你可知明律有制,像你这样的状元郎,府上的奴婢需有定额?”
宋景汗颜,他一心扑倒在理科上,极少关心过朝事,更不会去翻大明律:“学生不知。”
严成锦摆摆手:“本官今日来,想让你找匠人做一物,做好了,送给二十个奴才。”
能不能一鸣惊人,让太后喜欢,就看宋景做得好不好了。
宋景惭愧道:“够定额就足矣,太多学生养不起。”
第392章 乞换封国
严成锦答应还给朱厚照的小母马,牵回了东宫。
朱厚照欣喜地起了上去:“老高,本宫还想去官卖看看,给太后置办一件寿礼。”
这几日,官卖举办得如火如荼。
许多士绅要卖古董字画,甚至是宅邸,都不找牙行,全委托良乡衙门进行官卖。
张贤清正廉明的官声在外,由他来主持,不怕被贪银子,还能拍出高价钱。
京城的许多牙行和当铺,门可罗雀。
有些牙行学良乡衙门,干起了拍卖,但公信力太低,没人去。
严成锦有些鄙视:“官卖之物,动辄几千两,殿下有银子吗?”
朱厚照喜滋滋地掏出一物:“你看,本宫早就叫人画好了,可以卖这个!”
卧~
这难道是……
东宫的地契?
严成锦满脑黑线,若被锦衣卫传到陛下哪里,陛下想起官卖的高额利润,说不定会让良乡交商税。
普普通通的事,只要有朱厚照掺合进来,总是会闹得很大。
严成锦连忙劝道:“殿下把东宫卖了,住哪儿?”
“宫里的偏殿多,本宫住冷宫也无妨。”朱厚照兴高采烈。
东宫的地契,至少能卖一万两银子吧?
他没拥有多这么多银子呢。
严成锦看了眼地契,地址和面积写得极隐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真的呢。
不用想,定又是朱厚照自己仿的。
“殿下真想送,臣倒是有一物,可以教给殿下,不过这地契,臣要收走。”
朱厚照饶有兴致:“你先说,本宫看值不值换这地契。”
你真当我想要你这地契?住进来,会被砍脑袋的好么。
半个时辰后,
朱厚照偷跑出宫,来到了严府,喜滋滋道:“你要教本宫什么?”
严成锦带他来到庖房,命人将面粉和鸡蛋找来,准备好一切器具。
开始做蛋糕,
先将十个鸡蛋打入盆里,搅拌至均匀,再放白砂糖,最后倒入面粉。
朱厚照做过米花,对吃食有些兴趣。
一切准备就绪后,放进锅里蒸。
严成锦和朱厚照在一旁等着,约一个时辰后,揭开锅盖,一团蛋糕就做好了。
只是卖相并不好看。
朱厚照一脸懵然地看向严成锦,就这?献给太后?
“老高,你将东宫的地契还给本宫。”
严成锦若无其事:“方才出宫前,臣就把它撕了。”
朱厚照气得掐着他脖子:“狗官,那是本宫画了两日才画出来的!”
片刻后,两人坐在正堂上,面前是一坨蛋糕。
“殿下闭上眼睛,别看它的卖相,吃下去都一样。”
朱厚照拿起刀,切下一小块,闭上眼睛,放进了嘴里。
这蛋糕让何能试过了,不怕给太子尝。
严成锦盯着他道:“如何?”
“好吃!”朱厚照不确定道:“可是老高,本宫将它献给太后,太后会喜欢吗?”
“只要是出自殿下之手,太后会喜欢的。”严成锦道。
十几日过去,各藩国的王妃陆续进京。
在街道上,常常看见配额不下五十人的车驾,连坊间的百姓都知道,是藩国的王妃和各地的诰命夫人,入宫贺寿了。
英国公府,
一个端庄的妇人坐在正堂上,张懋对她礼待有佳:“兴王妃入京贺寿,来我府上做什么?”
终究是武夫,说话总是这般粗鄙。
文官说话又喜欢绕来绕去,兴王妃倒是想去找李东阳等人。
可惜,李东阳等人未必会帮他的忙。
兴王妃轻笑道:“国公执掌京营,可喜可贺,这次来国公府,是有事求与国公。”
曾经先皇想立兴王为太子,张懋也是支持的,对于兴王有些好感:“王妃请讲。”
兴王妃笑道:“我夫君兴王,封于湖广安陆州,此地常年水患泛滥,夫君想请乞江南的封地,可否请英国公助夫君上疏?”
湖广安陆州相比西南之地,也是肥沃的藩国。
原本应该是满足的。
可是近日,丝价涨了十几倍,而且还在涨,听说在南昌府的宁王,富可敌国。
兴王妃蒋氏便不满了,特意趁这次向太后贺寿的机会,请乞更换封地。
张懋眉毛拧在一起,为难道:“此事,老夫实在无能为力,还请王妃见谅。”
兴王妃面色微微僵了一下,努力维持笑容:“我和兴王远在湖广,对京城并不熟悉,还请国公指条明路。”
英国公想了想,道:“倒是有一人,若得他相助,请乞换封国,倒是有可能。
此人名为严成锦,行事极为慎重,未必会帮你。”
听说,严成锦帮陛下找回了传国玉玺。
这几日,陛下正在兴头上,由那小子请乞,说不定能成。
片刻后,
张懋亲自带着兴王妃,来到严府的府门前,轻扣了几声。
只听,门里传出:“天生我才必有用?”
知道这是严府的暗语,张懋喊道:“老夫一介武夫,对不上!快开门!”
门子翻看手中的文盲画册,对照着看了眼,还真是英国公。
忙跑去通报。
兴王妃不悦又有些疑惑:“这府里住的严成锦是何人,劳国公如此大架?”
“朝中的一个御史。”张懋道。
片刻后,门子将门打开,将两人请进正堂。
严成锦起身道:“不知国公到下官府上,有何事?”
带了个妇人来,虽然未通报身份,但猜测不是张懋的妻室。
两人之间隐隐顾忌臣仪,就能看出。
张懋道:“这是兴王妃,找你有些事想帮忙,快上茶水。”
兴王妃不正是嘉靖的母亲?
这女人极为厉害,嘉靖当初拒绝杨廷和的协商,坚持誓要尊父母为父母,便是她在背后操控。
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兴王妃入座后,直接开门见山道:“严大人不必客气,听闻严大人极受陛下重用,有一事相求。”
严成锦摆摆手,道:“王妃先等等。”
他起身出门吩咐何能几句。
不一会儿,何能便带着锦衣卫叶准进来:“我家少爷想找官爷做个证人,一会儿禀报陛下。”
叶准点点头,蹲在正堂外。
藩王勾结朝廷大臣,乃是重罪。
谁知道王妃要讲什么,稳妥起见,先让锦衣卫监听着。
反正不管说什么,严成锦都不会答应的。
第393章 本官要压轴
“兴王封地在湖广安陆州,雨期多水患,兴王想请乞,将封地换至江南一带,还请严大人助兴王上疏,事后兴王定答谢严大人。”兴王妃道。
区区一个朝廷御史,还不如六部的堂官。
看严成锦的年纪,不步入朝堂定不足五年之数,蒋氏自觉这样说,已是放低了身段。
她带了不少奇珍入京,等着游说京城大臣。
但听英国公说,严府外有锦衣卫监视,不便赠礼。
严成锦沉思片刻。
藩王的财力与封地,有极大的关系,江南之地肥沃。
兴王封到了江南,说不定会暗中与宁王较量,争夺江南士绅的支持,借机建势,对朝廷有极大的好处。
但,也有一种可能。
兴王被宁王收买,一起对付朝廷。
前朝时,在万贵妃和宸妃的拥护下,成化皇帝想要废了弘治的太子之位,立兴王为太子。
幸亏有泰山的地崩,弘治才没有被废。
兴王是否怀恨在心,还有待观察。
严成锦道:“本官只会写弹章,除此之外的疏奏,一概不会,兴王要是想写出好弹章,本官倒是可以提出见解。”
春秋笔法,严成锦略知一二,但比起刘健等人还差得远。
他虽是都察院御史,也要会写其他疏奏,说只会弹章,是让兴王妃留意一下,本官的弹劾疏奏写得好,莫找本官麻烦。
兴王妃笑吟吟道:“严大人自谦,那我就不打扰了,日后若巡查湖广,可来兴王府叙旧。”
蒋氏深信凭借大寿会得太后的宠爱,至于这个小御史,实在没太放在眼里。
兴王妃出门,看见站在门侧旁的锦衣卫叶准,露出愠怒:“这是何意?”
严成锦道:“王妃来私会下官,下官怕说不清楚,特请锦衣卫来作证。”
蒋氏看着严成锦许久,身躯微微发颤,怨愤交加说不出话来,怎会有这般人。
等到王妃走后,严成锦对着叶准道:“还请许千户进宫向陛下禀报,王妃想要收买本官。”
锦衣卫叶准劝道:“严大人不向陛下禀报啊,我相信严大人是清白的就是。
若向陛下禀报了,严大人不怕得罪兴王?”
王妃好不容易得陛下准许入京,拜会官员虽然不好,但也算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凭他吃了这多天严府的大米饭,此事可以不报。
要是向陛下禀报了,严成锦可就把兴王得罪了。
严成锦摇摇头,道:“无妨,还请叶千户亲自禀报陛下。”
若不禀报,日后反倒会沦为把柄,被百官寻来弹劾。
陛下不喜欢兴王,兴王就是一头没牙的老虎,爪子伸不到京城来,不足为惧。
反正他也不出京城,更不会跑到湖广安陆州去。
……
华盖殿,
弘治皇帝在同礼部商讨寿宴示意,明日在京城多地施粥,与民同乐。
“各藩国的王妃都入京了吧?”
张升微微躬身:“都进京了,除了兴王王妃去了英国公府,其余王妃皆下榻十王府。”
入京就去见英国公?
英国公执掌京营,是手握重兵的权臣,兴王与英国公又非姻亲,为何一入宫就拜谒。
刘健垂眉沉思,兴王妃蒋氏与一般的王妃不同,她乃是将门之女,颇有谋略。
弘治皇帝看向牟斌,道:“兴王妃去英国公府做什么?”
朝廷不准许藩王入京,难处就在于此。
藩王入京难免会勾结朝中重臣,且途径各地时,还会引来士绅们投献。
牟斌道:“臣也不知。”
正在这时,锦衣卫叶准来到殿门外,吩咐小太监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小太监出来宣。
叶准大步走进殿中:“陛下,严大人命卑职进宫禀报,兴王妃请严大人上疏,替兴王请乞,更换封国。”
更换封国?
弘治皇帝心中有些不悦:“兴王的藩国地处安陆州,沃野千里,他竟还不知足?”
“兴王妃说,安陆州常年水患不绝,恳请换至江南,严大人未同意,便命卑职入宫禀报。”叶准道。
弘治皇帝哈哈大笑出来:“兴王妃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卑职在场,兴许就拔剑了,传闻,兴王妃的武艺不低呢。
李东阳沉吟道:“传闻兴王惧内,或许并非是兴王的本意。”
兴王还在宫中当皇子时,李东阳常入宫教学,对兴王有印象。
以兴王的品性,倒像是安于一隅的人。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连内室都管不住,如何治理藩国。”
李东阳看着弘治皇帝,微微低下头去。
兴王妃会武艺,相比之下,张皇后就贤淑多了。
刘健默不坑声。
…………
天边露出万丈霞光,今日,周太后寿宴。
严成锦换上平日极少穿的麒麟赐服。
来到午门,看见王守仁同一身材婀娜的王妃,在洞门前小叙,见他迎便迎上来:“老高兄早!”
严成锦微微躬身,他对王守仁通常以礼相待。
一旁的王妃笑问:“师兄,这位就是严成锦大人?”
喊王守仁师兄?
严成锦知道是谁了,此女就是宁王的妃子,娄妃。
她乃是理学家娄谅的女儿,在江南时,王守仁曾拜娄谅为老师,学习理学,故而,称王守仁为师兄。
严成锦颇为佩服她,宁王死后,犹如霸王别姬中的虞姬一般,纵然王守仁有意饶她一命,但娄妃自刎了。
“娄妃知道下官?”
娄妃抱着怀中的金毛小狗,轻笑一声:“不知为何,我家夫君说起你,就头疼。”
“……”严成锦。
宫中寿宴不可迟到,娄妃抱着金毛小狗入宫了。
严成锦和王守仁来到左右掖门排队。
今日,官员们手中都带着锦盒,有大有小。
相互之间疯狂试探。
“黄大人准备献何礼物?本官手中的礼轻,不知会不会失了礼数?”
“区区羊脂玉,不足挂齿,就怕太后不喜欢。”
“呵呵,老夫送百年山参。”
看似自谦,实则是攀比。
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一会儿送到仁寿宫,太监会一一宣读。
严成锦有点瞧不起他们,送礼讲究创意,这里的大臣,十个有五个都送玉石。
太后见多识广,怎会心动?
吴宽见严成锦两手空空,气得差点跳起来:“你的寿礼呢?!”
人人都带了寿礼,就这小子空着手。
要不是身为都察院部堂,他才懒得管呢。
严成锦道:“下官的寿礼,还在宫外。”
寿礼,当然是压轴的好。
第394章 这是寿礼?
萧敬来到左掖门,扯着嗓子道:“陛下口谕,今日不上早朝,百官随行至仁寿宫贺寿。”
去仁寿宫贺寿,与后世吃酒席不同。
陛下不赐酒宴,放下礼物说一句好话,就可以出来了。
萧敬眼尖,瞧见严成锦两手空空,“严大人,你的寿礼呢?”
“劳烦萧公公请奏陛下,准许匠人入宫,本官的寿礼太大,搬不进来。”严成锦道。
多大的礼啊,一个人搬不进来?
就你事儿多。
萧敬不敢露出嫌弃的神色,应承了一声。
严成锦继续道:“本官想最后一个,给太皇太后献礼,还请公公安排。”
“行,咱给你安排。”萧敬尾音拉得很长。
李东阳等人纷纷看过来,他送的是一副亲笔祝寿词,倒是好奇严成锦送什么。
仁寿宫旁的广庭。
张皇后亲自操办寿宴,在宫外请了戏班子,准备给太后助兴。
周太后的身旁坐着弘治皇帝,连诵经念佛的王太后也来了,坐在下坐。
弘治皇帝隐隐怒道:“怎不见太子?”
这孽子不会又溜出宫了吧。
坤宁宫掌事太监韦泰道:“回禀陛下,太子在膳房,奴婢这就去催催。”
各藩国王妃陆续进来贺寿,仁寿宫掌事太监,宣读寿礼。
“兴王献仕女图一幅,羊脂玉壁一对,上等兽面纹玉璜一对。”
兴王妃走到御前,微微欠身:“兴王与兴王妃,祝太皇太后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周太后颔首点头,笑了笑道:“赐座。”
兴王妃又向弘治皇帝和张皇后行礼,礼数尽至。
弘治皇帝轻轻瞥了兴王妃一眼,张皇后笑道:“坐吧。”
兴王妃心中一喜,想坐在张皇后下旁的位置。
谁料,周太后却道:“兴王妃,那是留给寿王妃的。”
兴王妃面色微微一红,忙起身赔礼:“妾身唐突了。”
周太后不以为意,很快又有王妃献礼,宁王妃入座后,便是寿王妃。
寿王妃一来,周太后笑意渐浓,还招她到御前,仔细端详了许久。
寿王妃虽不如娄妃姿色出众,却看得出来是个温善的人。
张皇后见了一眼,便也喜欢她,与太后一同说着家常。
“孙臣厚照,给太皇太后贺寿,祝太皇太后万寿无疆。”朱厚照笑嘻嘻地端着蛋糕上来。
周太后笑得满面红光:“哀家一直不见你,心中挂念,你竟是去给哀家准备寿礼?”
在她看来,朱厚照不闯祸便是万幸。
“是呀,这是长寿糕,吃了它,太皇皇后便会长命百岁。”
弘治皇帝有些担忧:“这是你做的?”
“当然是儿臣做的。”
弘治皇帝有些担忧,这逆子做的东西,能吃吗?
朱厚照满心欢喜道:“皇祖母快尝尝。”
萧敬试了试,确定无毒。
在弘治皇帝和张皇后担忧的目光下,周太后尝了一口,随即道:“好吃,皇帝、皇后和诸位王妃也尝尝。”
萧敬命人分了下去,弘治皇帝轻轻嚼了口,味道竟还不错。
朱厚照道:“老高献了什么?”
“殿下,严成锦还没来贺寿呢。”萧敬答道。
弘治皇帝估摸着,百官也该来贺寿了。
正在这时,萧敬小跑进来道:“陛下,百官在外头候着呢。”
“开始吧,太后等不及要看戏了。”
开戏之前,要等百官贺寿毕,在后宫不设宴席,省得铺张浪费。
百官也未必有心思在此陪太后一天。
所以,弘治皇帝才召王妃们入京,显得热闹些。
萧敬犹豫道:“陛下,严成锦恳请陛下,准许匠人入京,说是寿礼太大,他搬不进来。”
这小子要献什么?
弘治皇帝微微抬头看向萧敬,道:“准奏。”
片刻后,轮到百官贺寿。
先是内阁大学士刘健,随后李东阳和谢迁两人,将寿礼放下,又说了一句祝寿语,便退了出来。
严成锦在队伍里等着。
办寿礼时,才知道百官的家底如何。
弘治皇帝听得有点不耐烦了,这些寿礼无特别之处,倒是想看看严成锦的。
“怎么还不见严成锦?”
萧敬忙道:“陛下,严大人说,他要到最后才献礼。”
弘治皇帝露出疑惑之色,这家伙要做什么,太子也不见人影。
他有些怒了,不好在寿宴上发作,便朝牟斌使了个眼色。
约莫半个时辰后,百官祝寿毕。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却未散去,围着严成锦。
严成锦躬身道:“几位大人,怎还不去当值?”
“本官想看看你要献什么,今日是太后寿宴,你可不许乱来。”吴宽道。
李东阳和谢迁是对严成锦献的东西感兴趣。
也不急于回值房。
只见,远处四个匠人抬着一物,像是床,却又有不同之处。
李东阳诧异:“这是何物?”
“沙发。”严成锦道。
谢迁和李东阳有点懵了,在众多家什中,从未听过有沙发一物。
且看上去平平无奇。
严成锦微微躬身:“下官要去贺寿了。”
此时,仁寿宫前,
弘治皇帝等了许久,见无官员上来贺寿,便好奇道:“到严成锦了吧?朕倒要看,他献何物。”
仁寿宫的管事太监,开始唱读。
“都察院御史严成锦,献沙发一套。”
严成锦微微躬身:“祝太皇太后福寿双全,玄孙满堂。”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一脸茫然,沙发是什么?
只见,四个匠人抬着一物上前,像是贵妃榻,可是又有许多不同。
王妃们面露惊诧,竟然有人在太后宴席上,送家什。
严成锦道:“宫中御座硬实,臣便想做这一套沙发,献给太后。”
沙发用的是牛皮和红木,里面填充了海绵。
最重要的是这造型,坐在上面比贵妃榻和罗汉床之类,舒服多了。
朱厚照走前两步:“本宫替皇祖母试试。”说着,坐上沙发在上头打了个滚,极为享受。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
朱厚照自知父皇生气了,连忙爬起来,周太后在众人的搀扶下坐下。
王妃们紧紧盯着周太后的脸色。
只见周太后竟露出了笑意,兴王妃暗生醋意,她方才献了三份重礼,也未见周太后这般笑过。
“这沙发,哀家不要。”周太后道。
王妃们面色各异,弘治皇帝脸色僵硬住了,朱厚照正想着如何给严成锦解围。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准备献出备用礼物。
正在这时,却听周太后又道:“这沙发极好,送给张皇后吧,皇后怀有陛下的骨肉,不能丝毫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