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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10章 天降正义

    七月中旬,天依旧热。

    严成锦看了眼天气,便知道要下雨,出门前特意吩咐轿夫,带着伞出门。

    到了成贤街,轿子上叮咣作响。

    何能捂头痛呼,道:“少爷,下雹子了!好大的雹子,砸死人了!”

    行人四处逃窜,躲到屋檐下。

    “快把少爷抬到屋檐下去,进客栈里避一避雹子。”

    望着拳头大的冰雹,轿顶咚咚地响,仿佛随时会破开窟窿。

    小冰河期愈发严重了,七月下冰雹。

    严成锦平生仅见。

    轿夫们却不敢丢下轿子,被砸得七荤八素,将轿子抬到屋檐下。

    有人被砸中了,躺在地上半天没反应,不知是死是活。

    “那里有人倒了,不救吗?”严成锦看向旁边。

    掌柜的骂道:“砸死了好,这瘪三成日来客栈偷酒。”

    这难道是……

    油纸伞被砸出窟窿,摊贩们都跑了。

    “好大的雹子,本宫还是头一回见。”

    严成锦抬头看去,只见朱厚照乐不可支地走在街上,不闪不躲。

    这厮的脑袋一定是坏掉了。

    “殿下快来躲一躲,会砸死人的。”

    “老高,你快出来看,好大的雹子!”

    昏君啊!

    不知多少百姓会颗粒无收,冰雹砸到地里,将稻穗压到泥土里,浸泡过后就吃不了了,会发芽。

    而此时,离收成还有半个月了。

    严成锦不管朱厚照,却看见街道的尽头,一匹快马快速奔来,像是地方的急报。

    不知那里有出现了大事,还动用了八百里加急。

    他十分淡定,看那衙役装扮和来的方向,应该不是老爹传回来的。

    “殿下要去哪儿?”

    “去接韩文,本宫想让他去东宫当差。”朱厚照乐道。

    他这几日苦练枪法,想跟韩文比试比试。

    等他筹够了银子,招募兵马。

    就封韩文做手下的游骑将军,专门冲锋陷阵。

    严成锦知道朱厚照喜欢武力高的禁卫,江彬就是这么得宠的。

    “殿下知道韩文住哪儿?“

    朱厚照露出狡黠的笑容:“本宫不知道,你定然知道!”

    “韩文已经入宫了,殿下快回宫吧,晚了怕会被调至他处。”

    严成锦猜测,弘治皇帝会将韩文留在身边,就算不留,也不会送给朱厚照胡闹,否则,东宫岂不翻天了。

    朱厚照急了,转身便往宫里赶去。

    严成锦望着那些被砸出窟窿的油纸伞,看来回到府上,得做一把布伞,放在轿子上。

    ……

    皇宫,内阁小院。

    李东阳在检阅翰林编修的大明会典,依照计划,今年年冬需将此书编修完成。

    “谢丕的学问,做得不错。”

    如严成锦当初入翰苑要编修典籍一样。

    宋景和谢丕等人也需要编修,只不过,今年修的是大明会典。

    谢迁叹了口气,忽然听闻屋顶上一阵抖动,窗外的地上,落满了冰渣子。

    刘健立即站起身来,李东阳同样走到窗前,微微张着嘴巴。

    “这老天爷,是越来越反常了。”

    “唉,正是收成的时候,不知这雹子,下到了何处。”

    说话间,内阁侍奉的翰林匆匆忙忙跑进来。

    “大人,安陆州送回来的急奏。”

    谢丕去治水的地方,不正是安陆州?

    谢迁打开急奏,看到自入七月来,安陆州接连十日暴雨,洪水横流,东冲西决。

    “于乔?”

    李东阳见他脸色大变,连忙接过疏奏来看。

    疏奏乃是安陆州知县所写,接连十日的大暴雨,令安陆州多地宛如汪洋一般。

    “兴王妃所言不假,安陆州逢七月八月,便濆旋倾侧。”

    “先去奏明陛下吧。”刘健看向谢迁,关切道:“于乔,你留在此当值。”

    谢迁咬牙道:“如此大事,岂因我儿避趋之,我与二位兄长一同面圣。”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愁眉不展望着远处,冰雹砸得瓦砾砰砰作响。

    “正是收成之际,又有大灾,看来今年又要开仓赈粮了。”

    萧敬想了想,安慰道:“奴婢倒是觉得,丰年要来了。”

    “为何呀?”

    “钦天监监正说,瑞雪必有丰年,雹子下得这般大……”察觉到陛下脸色黑了,萧敬悬崖勒马,咽下没说出来的话。

    小太监跑来禀报,道:“陛下,工部曾鉴大人急奏。”

    不多时,曾鉴大步走到弘治皇帝身旁,微微躬身:“陛下,方才粗略统计,宫中需修缮的宫殿,有十二座。

    六部和各监的衙门,不知还有多少损坏……”

    这一场冰雹下的,把瓦砾成碎石。

    六部和各监的衙门,还没上报,光是宫里的一座殿。

    修缮的靡费,就不下于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朕看严成锦的府邸,破旧不堪,也住得好好的,宫中不需修缮的偏殿,就暂且放着吧。”

    “这……这十二座宫殿中,有陛下的乾清宫,太后的仁寿宫,还有太子的东宫……”曾鉴抬头看了眼,又低了下去。

    弘治皇帝犹豫许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修吧,多少银子?”

    “臣估算,需二十万两。”曾鉴多要一些,反正修完后,会有监督的太监清算。

    若是修了一半没银子,那才麻烦呢。

    再问陛下,未必会这么轻松。

    萧敬看见,弘治皇帝眼角微微眯着,手却不自觉拽成拳头,陛下难以抉择的时候,便会如此。

    “东宫不修了,先修其他宫殿吧。”

    曾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老夫的女儿,还住在东宫呢!

    察觉到亲家的脸色,终究不能委屈了儿媳,弘治皇帝干咳一声:“等收了夏税,再修东宫不迟。”

    夏税不过八月,就在一月后。

    刘健三人越过门监,径直走进奉天殿:“陛下,安陆州传回来的急奏。”

    萧敬快步将疏奏呈上,弘治皇帝看完后,面色大变:“汉江之水决堤了?”

    “是!”

    刘健和李东阳三人躬身。

    汉江乃湖广最大一条江,沿江有寿县,京山县,钟祥县等地,百姓数十万人。

    乃是除江南外,大明最肥沃的粮仓。

    接连十日大暴雨,流急水深,有些低矮的茅房,连屋顶都看不见了。

    “如今,只能治水以救安陆州的百姓,可是洪水盖过瓦砾,只怕谢丕也无能为力。”

    李东阳说道。

    说到谢丕,弘治皇帝目光落到谢迁身上,“谢师傅不必忧心,朕相信谢丕他……”

    谢迁颔首,却抑郁得说不出话来。

    刘健道:“陛下,不如再派一人去湖广,分而治之。”

    光靠谢丕一人,这么大水势,应付不来。

    他又是新登科进士,毫无治水的经验。

    谢迁微微躬身,决然道:“臣请旨,甘愿前往!”

    “谢师傅不必着急,此事事关千万百姓的性命,朕廷议后,再做决断。”

    冰雹停了,

    百官纷纷挤入奉天殿,朱厚照也来了,韩文果然在奉天殿当差!

    “父皇,可否调韩文守护东宫?”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退下,朕有要是要议!”

    朱厚照乖乖地站到一旁,装得满脸肃穆。

    只要表现好,父皇就会将韩文调到东宫。

    萧敬开始宣读急奏,听到安陆州接连十日大暴雨,百官们窃窃私语。

    严成锦低着头,两湖一带,在后世也是洪水多发的地带。

    这次接连十日暴雨……

    谢丕不知还活着?早知便派王守仁去了,王守仁有圣人光环,一般情况死不了。

第411章 严大人的天河故事

    “陛下,臣恳请前往安陆州,治水!”谢迁咬着牙,重重地道。

    李东阳靠近谢迁的耳边:“于乔,知县在疏奏上,对谢迁只字未提,你莫要杞人忧天。”

    弘治皇帝环视大殿一圈,着重留意严成锦的方向,最终收回了目光。

    人非生而知之者。

    治水,也不是天生就会,刘大夏历经三年,才摸清楚江河冲决泛滥的门道。

    想从大臣中挑出天生就会的人,只怕没有可能。

    治水的人,需常年游荡在大江名川,驯服江河,难有机会留在朝堂,诸如刘大夏,也是晚年才回京。

    弘治皇帝深思熟虑,谢迁需坐镇内阁,并非绝佳人选。

    “谢师傅视民如子,朕何尝不是,此事却不能让谢师傅去,治水非一日之工,还是由诸公推举吧。”

    谢迁微微抬头,怅然:“臣请旨去湖广,也有私心,臣惭愧……”

    谢丕去湖广治水,谁人不知。

    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啊,谢家的香火,就这么让严成锦葬送了。

    百官们嗟叹不已。

    吴宽瞥了一眼身旁的严成锦,谢丕若是回不来,此子在朝堂中怕难有作为。

    朝廷中谁敢与内阁大学士针尖对麦芒,唯刘健和李东阳而已。

    严成锦微微躬身:“衙役赶到京城需八日,急奏乃是八日前所写,只怕,雨势早已退去。

    当务之急,是将赈粮押送入安陆州。

    逢灾必有盗,还请陛下命韩文押运。”

    急奏送来京城,已花去八天,从京城再赶去安陆州,至少十天,再大的雨,也下完了。

    除非……

    萧镜腾正在安陆州开演唱会。

    朱厚照不乐意了:“老高,押粮此等小事,何须韩文。”

    弘治皇帝看向朱厚照,露出杀人般的锋芒,吓得朱厚照忙低下头去。

    朝堂廷议,事关安陆州数万百姓性命,自然不想太子捣乱。

    刘健道:“严成锦所言有理,飘风不终于朝,骤雨不终日。大雨下不长久,为今之急,是如何存安陆州的百姓。”

    “户部三日内,可以安排粮车南下。”韩文接着道。

    弘治皇帝衡量片刻,决定由户部给事中王琼亲自押送粮车,南下安陆州。

    免安陆州赋税一年。

    李东阳道:“虽有赈粮南下,安陆州的水患若置之不理,恐怕兴王又要请乞了。”

    弘治皇帝点点头。

    这次请乞的大好时机,兴王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若他有能耐传到太后那儿,太后以此为由,弘治皇帝也难阻其升迁。

    史上兴王倒是安分。

    但西北丝路开启后,丝价节节飙升,宁王赚了大把的银子后,兴王便不乐意了。

    严成锦抽丝剥茧,归结原因,还是他谏言打开了西北丝路。

    “陛下不知,谢丕出发时,臣已将理科的治水之法,写在锦盒中,赠予他。”

    锦盒中有三峡、长江、黄河的治水案例。

    诸如修建堤坝、溢洪道、三峡移民。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面色惊愕,深深地看着严成锦。

    “理科还能治水?!”

    严成锦脸不红心不慌,淡定道:“理科,是可以改变大明的学问。”

    说错了,不必砍脑袋。

    趁机给理科打一波广告,水治好了,是理科的功劳,治不好,谢丕的锅。

    稳赚不赔。

    百官早已听他说过这句话,不以为意。

    “若谢丕束手无策,就由王卿家留在安陆州治水吧,此事,不仅事关安陆州百姓,也关乎兴王请乞。

    还请王卿家,莫让朕失望。”弘治皇帝道。

    王琼微微躬身领命。

    从奉天殿出来,

    谢迁大步追上王琼,跟他叨叙几句,王琼躬身:“下官有消息,便命人随急奏一并传回京城。”

    …………

    安陆州,凤翔宫。

    一个与弘治皇帝长相颇为相似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

    兴王朱佑杬琢磨着,派人送急奏进京给太后,此时,正是请乞的好时候,又怕弘治皇帝不喜。

    “以前也有洪水冲堤,但洪水退去,安陆州还是一块宝地,王爷忍就忍了。

    可如今,丝价、茶业、瓷器,一天一个价,赋税不如商税。

    给太后一封旨意,兴王府就能搬到江南去。”

    兴王妃见他犹豫不决,细细地分析道。

    “谢丕呢?”兴王看向王府的管家。

    “去汉江治水了,听闻征召了许多力役,在开采大石头,命人做了炉灶,要做混凝土……”管家道。

    混凝土?

    朱佑杬听说过红土黑土黄土,却没听说混凝土。

    若是谢丕治好了汉江的水,便没有请乞的由头了。

    “备马车,本王去看看。”

    大雨停歇了十日有余,城里的洪水虽退去了。

    但汉江的水位极高。

    此时治水,若不是鲧禹在世,凭谢丕区区一个黄毛小儿……

    朱佑杬觉得,还是要到汉江看看,这混凝土让他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

    汉江,

    谢丕手里抱着严成锦的锦盒。

    打开后他发现,里头的经卷,只讲了一个治水英雄,驯服天河的轶事。

    虽对治水了解不多,可看完这个叫郑守仁的治水事迹后,感悟颇深。

    天河,是严成锦瞎掰的,后世没有天河。

    将各项治河措施,归到天河上,会让谢丕更容易理解一些。

    谢丕仔细品读着,郑守仁做出的措施。

    在光秃的河岸种树,巩固河堤,搬运巨石,配合混凝土,新修一条支流,用于泄洪……

    每一项,都值得他仔细揣摩许久。

    “大人,没有粮,只怕这河也挖不下去,力役们都逃荒去了,如今安陆州,唯有兴王府还有余粮……”钟祥县县令陈政小声叹息。

    兴王巴不得搬到江南去,又怎会助谢丕治水。

    谢丕道:“本官与他说,正好,他来了。”

    不远处,一顶朱红轿子停在河堤上,朱佑杬望着汉江,果然同他预料,还差两寸,便冲出河堤了。

    “天灾人祸,你回朝中复命,陛下也不会怪罪。”

    “兴王所言差矣,吾学理科,严大人所注的治水之法,定能驯服这区区江水。”

    “严成锦?”

    朱佑杬轻哼一声,虽未谋面,却也听王妃说过这御史。

    “下官征力役壮丁万人,还请王爷赈粮。”

    谢丕紧紧盯着他。

    “本官的皇庄也被淹了,仓库空空。”朱佑杬背负着手,看向一旁青灰色的泥土,好奇:“这便是混凝土?”

    谢丕是工程师,来到安陆州后,便命人搭建炉灶,开始生产死灰。

    不料,大雨来袭,只能等雨过后再开工。

    “兴王若置安陆州的百姓不顾,本官便上奏朝廷。”谢丕道。

    竟敢这样威胁兴王,陈政后背都要湿透了。

    朱佑杬深深地看着谢丕,又看了眼谢丕身后滚滚奔腾的江水,许久,不说话。

第412章 焦芳出来了

    “本王说了没粮,难道,你还要弹劾本王不成?”

    陈政见朱佑杬勃然大怒,差点给谢丕跪下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谢丕回京了,他日后还要留在安陆州,有他好受的。

    谢丕微微躬身:“本官如实上奏!安陆州的百姓,亦是兴王封国之民,岂能忍心罔顾。”

    “本王许你一百石粮,命人去府上取吧。”

    朱佑杬府上粮仓丰盈,安陆州这些年的税赋,大多在他的粮仓中。

    但,他不能让谢丕治水。

    真将汉江治好了,就挪不了窝了。

    等朱佑杬走后,陈政才愁着脸叹息:“兴王只给一百石粮,这如何是好,就算煮粥,也撑不了几日。”

    安陆州被淹后,江南的商贾应该听闻了消息,会押运粮食来卖。

    但,衙门没银子。

    有粮也买不起。

    筹集的一万人,洪水后跑了大半,留在营地里的不足七千。

    谢丕面色郑重:“本官这就写疏奏回京,有家父和严大人在朝中力争,或许能给安陆州百姓一个交代。”

    夜里,陈政命人将兴王府的赈粮运回,煮了一锅大粥。

    谢丕蹲在火堆旁,与民同食,知他是谢大学士家的公子,陈政心中佩服。

    “常听谢大人提及严大人,不知严大人,是何许人?”

    谢丕仔细想了想,吐出四个字:“不可泄露。”

    陈政作罢,望着不远处,刚挖几丈远的新渠,轻叹一声:“大人要的石料,极难开采,苦于铁具不坚,一天下来,也开采不到几块青石。”

    一里之外有座石山,石料就是从那里开采的。

    陈政继续道:“可否只挖河渠,不采石料,这样兴许更快疏通江水。”

    “不可,此举利在千秋,必须用巨石,稳固河岸!”谢丕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一张方子:“命人将这些材料买来,尤其是硝石,越多越好。”

    硝石和硫磺,百姓不可交易,官府却能弄到。

    陈政连夜派人去筹备,累了一整天,早早就睡了。

    次日清晨,

    谢丕将买来的材料,开始调配,见陈政围了过来:“离本官远些,危险!”

    “大人这是?”陈政诧异。

    “配置火药。”

    谢丕面色如常道,若以火药炸开巨石,就可以不用力役开采。

    陈政吓得面色大变,这谢大人是何出身,啥都会啊!

    其实,这就是填装进红夷大将军的火药。

    火药配好后,命人在石山上,凿出一丈深的小洞,将药粉用防潮的油纸包着,放进石洞中。

    火折子丢进孔洞中。

    谢丕撒腿就跑,陈政等人见状,跟着跑远。

    只听身后,轰隆一声,一块巨石被炸裂,从山上滚落下来。

    “有用,就是有点费火药。”谢丕大喜。

    陈政看呆了,用这样的方法,一天就能把山头炸平吧……

    …………

    兴王府,

    朱佑杬写了一封疏奏,命人送进京城给太后。

    “谢丕在汉江做什么?”

    “回王爷,在挖河渠,听探子说,今日一早,便用火药炸开了一座石山,开采石料。”王府管家道。

    兴王妃道:“刘大夏致仕后,江水无人可治,就算太后看了王爷的疏奏,这汉江,也未必能治成。”

    兴王点点头,命人将疏奏,紧急送入京城。

    …………

    京城,

    这几日,严成锦见了谢迁就躲,谢丕不知写一封疏奏回京,是死是活,还是个迷。

    治水,后世也难有有效的方法。

    难就难在,不论江河湖泊,能蓄的水量都有定数。

    若超过这个刻度,水就会溢出来。

    江河湖泊只能装一杯水,老天爷给倒下来一桶水,自然就会爆发洪水。

    这就是后世洪水无法根治的原因。

    你永远不知道,老天爷会给你倒多少水。

    故而,纵然挖的支流再多,湖泊再多,泄洪系统再好。

    只要老天降下来的水量,超过能积蓄的水量,就会发生洪水,无解。

    或许,唯一能解决洪水的办法,便是控制天气,控制降雨量,让老天爷憋回去。

    严成锦穿越前,传闻已有在研究气候武器的实验了。

    不过,在大明想这个,还有些远。

    “这些铁具,命人送到安陆州给谢丕,想来挖河渠会用上。”

    王不岁苦着脸:“少爷,这些白给?”

    “西北新修的塌房,据本官所知,还未缴纳税银吧?就当折色成税银了。”严成锦道。

    良乡商会出的银子,这样清算下来,账目会清楚一些。

    “小人知道了,小人这就去办。”

    严成锦蹲在正堂前,一旁就是新酿的红酒。

    这个新酿,是从酒曲到酿成葡萄酒,全是他一手操办。

    换而言之,这是可以喝的。

    而前些日子,送进宫里的葡萄酒,用外头买的酒酿的。

    门子快步走进来:“少爷,李大人邀您到府上一叙。”

    自从割痔手术后,李东阳再没邀请过他,只怕,是为了谢丕的事。

    李东阳与谢迁交好,关系比刘健更亲近,严成锦在翰苑时,便看出来了。

    “李大人说,若您不去……”

    门子的话还没说完,严成锦便吩咐何能:“打一壶酒,备轿去李府。”

    何能应了一声,忙去准备。

    片刻后,严成锦坐上了轿子,到了李府后,管家早已等候多时,将他迎到中院的亭榭。

    果然,看见了谢迁……

    “严成锦,你说给我儿的治水秘方,说来听听。”谢迁怀疑他忽悠陛下。

    此子除了写过一篇治水的策问,哪里还治过水。

    “从前,有一条天河,天河泛滥……”

    谢迁脸色黑下来,这不是酒楼里说书的吗?此子该不会,真给我儿写这样的东西吧?

    “你当真、当真……”

    “下官给谢丕的锦盒,确实如此。”

    严成锦看向李东阳,不知李东阳叫他来何事,将葡萄酒摆在桌上,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杯子。

    李东阳仔细看了眼:“这就是你给陛下酿的酒?”

    “此乃果酒,下官称他为红酒。”

    严成锦招招手,何能识相地给三人倒上一杯。

    李东阳品味一小口,倒是觉得不错,谢迁不想喝这小子的酒,见李东阳喝了,也品了一小口,竟喜欢上了。

    “你可还记得,焦芳因你入了刑部。”李东阳看向严成锦,继续道:“如今他出来了,你如此中伤他,他必会记刻于心。”

    难不成,想要杀本官?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先………

    假设他要杀本官。

    那本官应该,先下手为强啊。

第413章 第一波攻击

    严成锦起身朝李东阳拱手,“李大人找下官来,是有解决的办法?”

    李东阳老谋深算,跟焦芳乃是师兄弟,更了解焦芳的脾性。

    “焦芳为人虽锱铢必较,连本官也不放在眼里,不过……”李东阳深深看了严成锦一眼,面色古怪。

    你这小子,从头到尾找不到丝毫把柄,焦芳是蚂蚱腿上刮精肉,无处下手啊。

    严成锦见李东阳不说话,提醒道:“不过什么?”

    “不过,你日日小心谨慎,出门有锦衣卫监视,又在都察院当值,就不必太担心了。”

    李东阳淡淡地道。

    “……”严成锦。

    焦芳作恶多端,真盯上他,又怎会轻易让他逃脱。

    与周经和傅瀚等人的清直不同,焦芳在朝廷中团结文官,与寿宁侯关系不错。

    从亭榭出来,往东走时看见李清娥。

    “小姐,严大人比上次来府上更精神了呢,你快和姑爷去后堂,奴婢去拦着老爷。”胖丫鬟欣喜。

    严成锦转过头,果然看见李东阳站起身来,气急败坏看向这边,谢迁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李清娥听下人说,严成锦到府上,特意从后院来到中院,面颊微微羞红:“风娇喜欢直言,严大人别放在心上。”

    父亲向来不喜严大人,怎会邀他上门做叨叙。

    片刻后,李清娥又担忧地问:“严大人可是有事?”

    “无事,只是来府上闲叙,赠李大人一壶葡萄美酒。”严成锦自知,为李清娥的名节,不能撩太久,便道:“我,走了。”

    李清娥眉目生盼,望着严成锦的背影,走出府门。

    凤娇跺脚道:“小姐难道不喜欢姑爷?”

    “爹爹过来了,莫乱说,当心被地爹爹罚不许吃饭。”李清娥提醒一声,胖丫鬟识趣闭上嘴巴。

    出了李府的府门,

    何能愁着脸:“焦芳心胸狭窄,咱们写书信,告诉老爷吧?”

    “你知道焦芳?”

    “京城的官家都知道,焦芳是前朝的内阁大学士,老爷还写过他的弹章呢,只是老爷芝麻大点官,人家没放在眼里……”

    严成锦能想象到,老爹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样子。

    做言官,最失败的就是写上去的弹章,被对手无视了。

    焦芳,在六部官员中十分特殊。

    在前朝时,就已是内阁大学士,只是他这内阁大学士乃走后门进去的,由万安举荐。

    随后犯了事,被贬到贵州,弘治朝又调回京城当官。

    但,到了正德年间,凭借刘瑾的关系,当上了内阁首辅大学士。

    …………

    焦府,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

    正堂里,焦芳换上了宽松的华服,被彭华和万安陷害,也没下过狱。

    “都怪你那侄儿,害本官在牢里五日,受尽苦头!”

    妾乔氏抬手举着丝绢,抹干眼角的泪。

    “爹,不怪乔姨娘,该死的是乔新元。”焦黄中替乔氏抹眼泪,安慰道:“姨娘别哭了,是爹爹不好,都怪爹爹。”

    焦芳气得牙齿咯吱作响,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小小的都察院御史,竟敢牵连本官。”

    正室黄氏安慰:“老爷,好不容易回到府上,这几日……还是不要惹陛下为好。”

    “严成锦不除,本官入不了内阁,恐怕,还会丢了官位,此子向来谨慎,只怕……我不找他麻烦,他也会找我麻烦。”

    焦芳想起屠滽和傅翰等人,皆晚节不保。

    严成锦官虽小,写的弹章却厉害。

    这家伙哪里来的把柄,他想不明白。

    …………

    都察院,

    严成锦走进值房,吴宽朝他招了招手,道:“王大人丁忧回乡了,今日的经筵,你替他去。”

    王大人,就是都察院的王敬之,老御史了。

    是都察院派去听经筵的代表,就好比后世的学校派人去听讲座一般。

    也不算难事,吴宽好不容易求他一回。

    严成锦便答应了下来,前往文华殿,却看见了焦芳,坐在台下。

    “王敬之?”主持经筵的谢迁,微微皱眉:“还不开讲,快耽误一刻钟了!”

    难道吴宽记错了,今日不是来旁听?严成锦诧异地问:“今日由王大人开讲?”

    “不然,我等等他做什么?”

    谢迁没好气道。

    “那便由下官来讲吧,今日下官替王大人。”

    都察院的疏奏不必经过内阁,严成锦估计,谢迁等人还不知,王敬之丁忧了。

    谢迁瞪着眼睛,嫌他敷衍:“你连功课都没准备,如何讲?”

    经筵,乃是给天子讲学,当然,弘治皇帝太忙,改成了太子,但也同样马虎不得。

    严成锦从袖口里,抽出一份讲义:“下官来时,便预料到此等状况,带了一份讲义。”

    百官脸色微微一抽。

    谢迁没脾气了:“那你讲吧。”

    严成锦走上经筵的讲台,吹了吹台上的灰迹,将讲义放在台上。

    朱厚照见了他,双眼放光,“老高,今日本宫想听理科。”

    “殿下!”

    “殿下!”

    谢迁等人拉下脸来,齐齐高呼一声,劝诫。

    朱厚照兴致不减,宛如没听见一般。

    严成锦才不讲物理化学呢,弘治皇帝来了,似是不想打搅他,站在殿门外。

    “臣今日讲节用,圣人为政一国,一国可倍也;大之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国家去其无用之费……

    意思就是说,圣人如果在一个国家执政的话,就会使一个国家的财富翻倍,扩大来说,如果圣人执政天下的话…”

    这是墨子的思想。

    朱厚照身躯摇晃,听得昏昏欲睡,就要栽倒下来。

    严成锦才不管,反正不是讲给他听的,是讲给陛下听的。

    陛下提倡节约,节用最对他的胃口。

    殿门外,弘治皇帝频频点头,“严卿家总是这般,与朕不谋而合,朕每每来听他的经筵,总是豁然开朗。

    可惜,此子他稳重,不常在朝堂上谏言。”

    呸~不要脸的马屁精。

    萧敬暗啐一口。

    焦芳微微眯着眼睛,听罢后道:“严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经筵上,发表忤逆之言。”

    严成锦愣住了。

    经筵讲义乃以前准备,题材经过仔细斟酌,既符合弘治皇帝的口味,又暗含治国大义,堪称年度最佳讲义。

    哪里忤逆了?

    经筵向来少有人挑毛病。

    果然与史书中一样,如此沉不住气。

    “焦大人有何指教?”

    焦芳冷下脸来:“你方才说,圣人治国?”

第414章 夺人先机

    百官的目光落到严成锦身上。

    萧敬微微抬头,只见弘治皇帝脸色如常,往往这个时候的陛下,才最可怕,严成锦的马匹要拍到驴蹄上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细细揣摩。

    “圣人治的国,非真的国,此乃巧喻。”

    他本想将锅丢给弘治皇帝,可陛下是聪明人。

    将他挑入辩局,反会惹他不喜。

    焦芳站起身,冷冷道:“既是巧喻,便说明此乃圣人的臆想,无凭无据,既然如此,有何资格在此夸夸其谈。

    无法实践之事,岂不是误导太子?”

    这是要跟本官辩论?严成锦仔细思索:“圣人虽未治过国,却知治国之道,否则,又怎敢成圣人?”

    焦芳扯着嘴巴微微一笑:“严大人所述,有诸多不足之处锕,据本官所知,此人,不能称之为圣。”

    “下官从未说过他是圣人,而是他口中所说的人,为圣人。”严成锦道。

    见焦芳还欲辩驳,朱厚照喜滋滋地道:“焦师傅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日后还是别给本宫讲经筵了。”

    焦芳老脸微微一红,碍于弘治皇帝在身后,不敢发作。

    弘治皇帝跨入殿,看了严成锦的讲义。

    “虽有不妥,但严卿家对节约的见解,倒是与朕相同。”

    谢迁等人纷纷躬身行礼。

    严成锦心头紧绷着,陛下最喜欢说反话,就是不知他会站谁一边。

    送焦芳去海南才好。

    弘治皇帝继续道:“君必有弗弗之臣,上必有詻詻之下,分议者延延,朝廷才能长治久安,焦卿家和严卿家不必争了。”

    他又看向朱厚照,此子大言不惭。

    还不等训斥,小太监便来禀报:“陛下,太后想见您!”

    弘治皇帝却未动身,而是问:“是何事要见朕?”

    “听闻,是兴王送了急奏入京,呈给太后。”小太监道。

    严成锦估计,应当是兴王借机请乞换地皮的疏奏。

    该来的,还是来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看向谢迁和严成锦二人,道:“你二人随朕一同去仁寿宫。”

    严成锦跟着弘治皇帝,来到仁寿宫时。

    太皇太后正端坐在罗汉塌上,手里拿着疏奏,兴致不高。

    “皇祖母召朕来,可是想寿王了,汪机去了蜀国,还未有消息传回。”弘治皇帝笑容可掬。

    陛下的演技,堪称老戏骨。

    严成锦在一旁惊叹的同时,暗自揣摩记下。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哀家听闻,安陆州洪水冲堤,百姓藏于舟船上,才得以幸存?”

    “确有此事。”

    弘治皇帝丝毫不回避,郑重地道。

    周太后摇头:“哀家本不该管朝中之事,可佑杬也是先帝的骨肉,当初你父皇和百官,欲立他为太子,哀家保你,可如今……总觉得对不住他。”

    这孙子从小聪明伶俐,比弘治皇帝讨人喜欢。

    周太后记得,弘治皇帝见了人,总是彬彬有礼,而佑杬上到朝臣,下到宫女,皆夸赞不止。

    严成锦倒是能理解,手心手背都是肉。

    周太后待兴王的感情,应当同弘治皇帝一样。

    弘治皇帝显得极为难,又隐隐对兴王有些怒意,竟将疏奏传到仁寿宫来。

    “严卿家,朕听你说,理科有治汉江之法,你与太后说说。”

    严成锦点点头:“禀太后,臣命谢丕开凿汉江的水路,十二条,此十二条水路竣工后,安陆州的水患,或许可解。”

    谢迁有些担忧,万一治不好,太后岂不找儿子问罪。

    “臣觉得,还是等竣工后,再下定论不迟。”

    太后长出一口气:“水患屡治不绝,你还不如,给兴王换一处封国呢。”

    弘治皇帝接不上话。

    这如何接,他看向严成锦,此子向来有主意。

    严成锦正在替弘治皇帝想办法。

    正在这时,仁寿宫掌事太监赵佶走进来:“萧公公有要事求见。”

    萧敬在殿门外,手里拿着谢丕的疏奏,在宫中呆久了,深知陛下在太后面前,必然为难。

    有谢丕这封疏奏,兴王再多委屈,也百口难辩。

    看太监出来宣,萧敬忙走进殿中,“陛下,谢丕传回的急奏。”

    谢迁猛然抬头,虽不知疏奏是何内容,可此时听到儿子的名字,便知足了,活着便好。

    弘治皇帝打开看了眼,脸色不自觉黑下来,“兴王罔顾百姓性命,实在令朕心寒,如此心胸,朕还如何将大明的疆土交给他。”

    严成锦有点懵了。

    兴王杀人放火了?不过,看来谢丕没被朱佑杬推下汉江啊。

    见皇帝如此震怒,太后诧异:“佑杬在安陆州犯了罪?”

    弘治皇帝将急奏递给萧敬:“念给太后听,让谢卿家和严卿家也听听。”

    萧敬点头应是,扯着嗓子念起来。

    …………弹尽粮绝,兴王府府仓充盈,臣三番请乞兴王开仓不允,不得已上疏…严成锦听到这儿,便知道兴王的脾性了。

    实在太着急了些。

    弘治皇帝心中大喜,谢丕来这封疏奏,解他燃眉之急:“兴王为换封地,无所不用,令朕失望至极。

    纵然朕不想管他,却不能不管安陆州的百姓。

    王琼已押粮南下,谢丕建起水渠,安陆州水患可解,严卿家你说呢?”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是说或许……”

    只能解大部分,遇到超大杯,再多水渠也没办法。

    周太后叹息道:“由陛下处置吧,若再有兴王的疏奏,命人送去奉天殿,哀家不看了。”

    她难免会偏心,交由弘治皇帝来处置。

    才是最正确的决断。

    谢丕和严成锦微微躬身,道:“太后圣明!”

    退出仁寿宫后,

    谢迁嘴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大人紧张什么?”

    谢迁不想同严成锦说话,原本只是陛下,如今连太后也关注我儿治水了啊。

    治得好不必多说,治不好周太后和陛下都会怪罪。

    “你给本官一个准信,何时能竣工?”

    “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下官也说不准。”

    严成锦回到值房时,也快到下值的时间了。

    翻了翻焦芳的宗卷,命人去喊王越一同下值。

    今日在经筵上,无意间与焦芳挑起冲突,还是小心为好。

    王越精神矍铄,笑问:“这次又是谁想杀贤侄啊?”

    他身上背了两个箭囊,腰间两把青钢剑,武装数量,是平日的两倍。

    严成锦道:“顺路回府罢了,王大人先不要多心。”

    看来这轿子,也要升级一下了。

    此时,严府门外。

    焦芳打量着严府,连牌匾也没有,这也太寒碜了吧?“严成锦住这座院落?”

    “小的打听好几回了,没打听到严成锦,不过,这是安定侯的府邸不假。”管家忙道。

第415章 门庭之斗

    管家重重地叩了叩门,无人开门,门子却幽幽地传出一句:“纸上得来终觉浅,下一句?”

    这是暗语?

    焦芳微微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不屑:“绝知此事要躬行。”

    “不对。”

    焦芳感觉智商被人侮辱了,凑上几步:“你敢戏弄本官?!不是绝知此事要躬行是什么!”

    这门子……实在愚不可及!

    我乃近士出身,这是宋时陆游的诗,怎会对错?

    门里又传来一道声音:“纸上得来终觉浅,暗语当对……学惭实践谩虚谈。”

    门子透过门缝,看了眼焦芳,三两笔将焦芳的样貌特征,画在文盲册上:“你叫什么?”

    “焦……”焦芳一听不对,怒道:“区区门子,有何资格知本官名讳,叫你家少爷出来!”

    门子正想给他讲严府的拜访规矩,要劝他改日再来,却看见严成锦从远处走来。

    严成锦看见焦芳,便对一旁的王越道:“王大人拉满弓,保持随时可射的状态。”

    “贤侄不必如此警惕,那是焦芳,老夫认得他。”

    本官知道他是焦芳,才叫你拉满弓啊。

    严成锦催促着,“王大人难道忘了焦芳入阁的事?本官今日在经筵上,与他有些争执,快把弓上满,多搭五支箭。”

    焦芳威胁前朝内阁大学士彭华,不让他入阁,就当街砍死他。

    王越怎么会忘记。

    可是……搭五支弓。

    你大爷的,你搭得出来吗!

    王越面色古怪看着严成锦,心里骂骂咧咧,搭上四支箭。

    这是他的极限了。

    焦芳惊恐地看着眼前这架势,吓得两腿发抖,连连摆手,军神王世昌的箭,可是会射死人的。

    管家早已抱头鼠窜躲进巷子里。

    “世昌兄,把箭放下,是我啊,严成锦!本官是来找你商榷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把箭放下!”焦芳疯狂摆手,继续道:“弓也放下。”

    严成锦没走过去,锦衣卫……算了,焦芳是朝中二品大员,与贩夫走卒不同。

    锦衣卫见了他,也不敢驱赶,这也怪不得锦衣卫。

    “焦大人来本官府上做什么?家父与我,同大人皆无交情。”

    用弓箭挫一挫焦芳的锐气,也是好的。

    焦芳干咳一声,忙道:“本官是来同你谈和的,莫要写弹章,你弹劾贡佐牵连我之事,与我今日在经筵上同你争辩相抵,各不相欠。”

    陛下不偏听偏信,与先皇不同,想要诬陷此子极难。

    这几日,他发现,极难找到此子的把柄。

    相反,他倒是有许多罪状。

    此子是御史,若是深入追查,还会查出许多事情来。

    等这小子犯了禁律,再弄死他。

    严成锦道:“让下官想想。”

    嘉靖朝,严嵩和夏言斗得你死我活,夏言可以弄死严嵩的那一次,严嵩跑到夏府,跪在夏言面前,忏悔不已,夏言原谅了他。

    结果夏言被严嵩弄死了。

    这是真人版农夫与蛇的故事。

    严成锦目光直勾勾盯着焦芳,焦芳在他心里,还不如刘瑾。

    王越瞥了严成锦一眼:“老夫手酸了,到底射不射?”

    咻咻咻~~

    四支箭嗖地一声,贴着焦芳的身子飞过去。

    你、你个老匹夫!箭都放了,还说射不射。

    焦芳感觉裤子湿了,连忙坐上轿子,透过帘子大喊:“本官改日再来,快叫轿夫回来,起轿!”

    片刻,等焦芳走后。

    严成锦不解地看向王越,问道:“王大人刚才是何意?”

    王越怎么会拉不住弓,若真是失手,至少会有一箭,射在焦芳的轿子上。

    但,四支箭矢,全都精准射在焦芳的轿顶。

    严成锦看出来他是故意的,欲要驱赶焦芳。

    “天下唯小人与焦芳不可信。”王越微笑道。

    他在前朝时混得风生水起,又当过都察院都御史,焦芳是什么货色,他一清二楚。

    严成锦见王越似乎对焦芳极为了解,便装傻:“大人知道焦芳?”

    “此人亲近北派官员,仇视南派官员。”王越道:“喜欢敛财,比老夫还好色百倍,心肠毒辣,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严成锦记得,焦芳跟儿子焦黄中争小妾来着。

    还画过一幅讽刺南派官员的图。

    王越提醒:“宁可信太子,也不要信焦芳。”

    “王师傅,你这是何意!本宫比焦芳好千百倍,岂是焦芳可比?”

    朱厚照不忿地声音传来。

    严成锦四下看了眼,在一旁的屋顶上,看见乐不可支的朱厚照。

    不远处,有个给朱厚照垫脚上屋顶的小太监。

    这厮定然看见了。

    王越干咳一声,勒转马绳:“本官告辞。”

    朱厚照从屋顶上爬下来,想不到,不经意看到这一幕,笑嘻嘻道:“王师傅的箭,射得不错,本宫最多只能射三支。”

    “还请殿下不要告诉陛下。”严成锦叮嘱。

    “你放心,本宫发誓不会告诉父皇的。”

    “其他人也不许说。”严成锦补充。

    “这个……”朱厚照迟疑不决。

    果然,这厮想通过小太监透露出去。

    严成锦将朱厚照骗进府中,好说歹说,送了他一壶葡萄酒,才让他发了一个誓,对全员禁言。

    朱厚照出宫正是来要酒的,乐道:“本宫倒是喜欢焦师傅,去抓蛐蛐,他也不向父皇告状。”

    巴不得让焦芳,来当詹士府的詹士。

    倒是会讨好朱厚照,严成锦道:“天色不早,殿下快回宫吧。”

    焦府,

    焦芳看见乔氏就生气,若非乔新元,又怎会与严成锦扯上关系。

    不是见她长得漂亮,早就把她卖到青楼去了。

    “爹,你怕那小御史?”焦黄中不解。

    “你!”焦芳气急败坏:“老夫不想同你说!”

    他不怕严成锦,但御史的身份却让他有些忌惮。

    “老爷,我那侄儿……”乔氏哭哭啼啼。

    焦芳不耐烦道:“别哭了,关几天就出来了。”

    “爹,你凶姨娘做什么?”焦黄中教训父亲,转身又对蒋氏:“姨娘别哭了,我给你买糖吃。”

    焦芳暗叹一声,儿子倒是对新过门的小妾,喜欢得紧。

    “王越也可恶,本官与他交好,他竟帮着外人。”

    …………

    大清早,内阁。

    刘健刚到值房坐下,呷了口茶。

    门外一个翰林走进来,呈上一封疏奏,他打开看了眼:“是宁远备御都指挥张天祥,传回的疏奏。

    泰宁卫的流寇袭击了女真使节,将女真向大明进贡的货物,洗劫一空。

    张天祥斩杀了流寇,抢回货物,今日午时,货物就能到京城。”

    李东阳和谢迁感慨道:“此乃大功啊。”

    早朝时,刘健向弘治皇帝禀报。

    弘治皇帝听后欣喜,决定摆驾午门,看看送来什么货物。

    严成锦面色淡然,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第416章 虎毒不食子,叫爹

    严成锦进宫时,在午门的广庭上,远远看见一头体型硕大的东北虎,关在木笼里。

    不时,传来帝王引擎般的低鸣。

    陛下一向对食量大的吞银兽不感兴趣,哪来的东北虎?

    “让开,本宫亲自来喂它。”朱厚照猴急。

    东宫的小太监们,一副昨日刚被阉割的表情,跪下来哭嚎:“殿下您出宫吧,去良乡也行,这畜生几日没进食了,会咬死人的。”

    从东北一路运回,极少有几乎让它进食。

    它的食量又极大,怕饿死了,送进宫后,小太监拖了一块豚肉投喂。

    朱厚照将豚拖到笼子前,却发现格栅太小,塞不进去。

    他拔出刀,将肉割成小块,丢进笼子里。

    东北虎闻到血腥,却吃不到肉,变得暴躁起来,冲撞几下,竟然撞断了木笼子,跑出来。

    卧~

    严成锦本想过去凑个热闹,离十步之遥,老虎竟从笼里跑出来了。

    他想撒腿就跑,可却听见朱厚照的惊呼。

    这厮离老虎最近,手里还拿着十几斤猪肉。

    “快、快跑,殿下?”

    “快去禀报陛下,大虫跑出来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四下逃窜。

    朱厚照喉结动了动,蹲下来,对老虎亲切喊:“爹,你是不是饿了?”

    严成锦满脸黑线,“殿下你在做什么?”

    “虎毒不食子。”朱厚照壮了壮胆,对一旁吓尿的小太监道:“你们快点喊爹。”

    “……”严成锦。

    眼下不能跑,虽说他每天都练习短跑和长跑,快如疾风。

    但老虎会追跑的人。

    此时,朱厚照和三个小太监都在老虎身旁,慎重起见,呆着不动最安全。

    陛下知道老虎跑出来,必定会派人来围剿,老虎的注意力被分散,那时跑才安全。

    且,朱厚照在这儿,他也不能跑……陛下要是知道了……

    小太监疯了一般闯进奉天殿,上气不接下气:“陛下,陛下不好了!”

    萧敬训斥:“不通报就敢闯进来!”

    “陛下不好了,大虫跑出来了,殿下、殿下就虎笼旁,跑不了……”小太监急道。

    弘治皇帝吓得冷汗骤然冒出来。

    李东阳等人大惊失色,虽说皇后肚子里还有一个,可是……

    “快去午门!”

    弘治皇帝跌跌撞撞,在萧敬的搀扶下,走下台阶,朝午门跑去,走得太急,鞋还丢了一只。

    李东阳等人扶着冠冕,跟着后头。

    跑到午门时,看见大虫就在朱厚照身旁,远远看去,像在吃朱厚照一般。

    弘治皇帝脚下虚浮,差点没昏过去。

    虽然平日责打,可也是出于疼爱。

    秦紘眼尖,忙道:“陛下不慌,这虎在吃肉,拿刀来,本官砍了它!”

    吃谁的肉?弘治皇帝心头像被大锤重重敲击,碎得七零八落。

    老虎在吃豚肉,快要吃完了,朱厚照不敢动,又叫了一声爹。

    老虎似乎有灵一般,不搭理他。

    “畜生,拿命来。”

    严成锦微微转头,看见秦紘手里拿着两把绣春刀,砍了过去。

    听说过武松打虎无数遍,现场观摩还是头一回。

    秦紘不愧他举荐的兵部尚书,第一回合就被撞飞了,不过,勇气可嘉,身手了得,似乎死不了的样子。

    禁卫们拿着兵器,不敢上。

    “护驾护驾,哎呀,快拿咱的大弓来!”

    严成锦看见萧敬站在御阶上,身旁是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

    老虎扑上秦紘,被秦紘闪过,反手一刀砍在虎背上。

    咻!

    咻咻!

    几支箭矢,准确射在老虎的脖子上。

    萧敬的射艺了得,堪比王守仁,看来日后让他多多护送出宫才行。

    严成锦看见萧敬挽着大弓,站在御阶上,不由暗想。

    秦紘几刀砍出,最后一刀深深刺入虎腹,将它解决了。

    “殿下无事吧,可有受伤?”

    朱厚照乐道:“秦师傅威武!只是……可惜了这头虎。”

    严成锦上前一步,道:“不可惜,臣拿回府上泡酒。”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严成锦又问道:“哪里来的虎?”

    “回严大人,是都指挥张天祥送回的货物,乃女真使节进贡的贡品。”小太监恢复常色道。

    女真在辽东一带,以狩猎卫生。

    常猎虎豹,向朝廷送一头东北虎当贡品,倒不稀奇。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大虫还能泡酒?好不好喝?”

    秦紘白了他一眼,丢下刀,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

    严成锦和小太监们纷纷行礼,救了朱厚照一命,秦紘赚大了。

    弘治皇帝神色紧张,看向秦紘道:“秦卿家,可伤着了?”

    “回禀陛下,小伤罢了,臣无碍。”秦紘道。

    朱厚照心中忐忑,父皇还不揍死他,便主动道:“父皇,不怪儿臣,是这虎笼松垮,才让它挣脱出来,儿臣本想去詹事府读书的。”

    詹事府和六部值房挨得近,从这里走,也没毛病。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你以为朕不知,到一旁跪着!没有朕的旨意,跪到天亮也不许起来。”

    弘治皇帝又继续道:“去给太子拿本书!”

    “父皇,儿臣要书做什么?”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不可荒废学业!”

    “……”朱厚照。

    片刻后,奉天殿。

    严成锦估摸着时间,朱晖去朝鲜需两月,再操练两月士卒。

    按时间算,应当准备攻打建州了。

    建州怕是得到了消息,才向大明进贡,寻求庇护。

    “张天祥实在太冒失了,若非秦大人,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虎笼乃是女真所造,沿途颠簸,笼架松弛,恐怕张天祥也没料到。”

    言官们意见不一,纷纷谏言。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想起方才,仍然一阵后怕,若不是有那豚肉,恐怕太子已葬身虎腹了。

    不过,严成锦也值得赞许。

    此子胆小慎重,见了大虫却没有独自逃跑。

    看向严成锦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欣慰。

    “张天祥想必,也料不到大虫脱笼,此事,便不追究了。”弘治皇帝淡淡道:“功过相抵,朕也不想封赏。”

    焦芳微微低头,张天祥命人给他送了密信。

    可眼下的情况,还如何为他请功?

    刘健微微点头,闹出如此大事,不责罚已是宽宥。

    正在这时,都察院的方向,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缓缓响起:“陛下,臣恳请彻查张天祥。”

    张天祥冒功一案,在史上闹得极为热闹。

    他杀的不是流寇,而是边陲的百姓,拿着他们的人头向朝廷冒充军功。

    明朝,在九边这样冒充军功的事情,十分普遍。

    他身为御史,将此事捅出来又是大功一件。

    就是不知道,陛下顶不顶得住。

    焦芳看向严成锦,面色阴郁:“严大人此言荒谬,张天祥杀了流寇,有何可查之处?且陛下已说功过相抵。”

    此子若是真查,定会查到密信和他收的贿银。

    心头顿时忐忑起来。

    严成锦置若罔闻:“女真人以打猎为生,天生骁勇善战,使节车队配额二百多人,竟会被三十八个流寇劫持,陛下不觉得奇怪?”

    刘健面色微微一变,此子说得有理,倒是遗漏了。

    李东阳等人面色各异。

    弘治皇帝僵住了,也深思起来。

    严成锦知道,他们都没往那方面想,这些黑历史,只怕……王越才知道吧。

    “都察院命人到宁远彻查。”弘治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看见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朱厚照跪在午门的广庭,举着一本书诵读。

    “老高?!”

    “殿下好好背书,臣要出宫了。”

    朱厚照把书丢了,若无旁人站起来:“去酿虎酒?本宫也去看看。”

第417章 震惊朝野的虎酒

    严成锦命人将老虎拖出宫,上早朝的大臣,看见广庭上躺着一头大虫,纷纷围过来。

    张家兄弟坐在虎身上,愤愤然:“这是宫中贡品,当属咱们兄弟!”

    “哥,这虎至少也能卖一百两银子。”张延龄窃喜。

    周彧扯着老虎尾巴,不悦:“咱们两家平分!”

    “三位爵爷,这虎下官要带走,还请让一让。”

    严成锦从人群中挤进来,吩咐几个都察院的衙役,将老虎抬到门板上。

    尚膳监的掌事太监钱讳跺了跺脚:“这是要给陛下做御膳的!”

    “父皇节俭,不吃肉,给老高吧,本宫想看能酿什么酒。”

    朱厚照发话了,张家兄弟麻溜地从老虎身上移开。

    这厮小气得很,真生气了,报复起来没轻没重的。

    钱讳忙不迭跑去禀报萧敬:“萧哥,大虫让严成锦运出宫了。”

    “怎不拦着!”萧敬责怪。

    “太子……”

    萧敬看向奉天殿里,陛下正与内阁三位大人议事,不便打扰。

    …………

    良乡,南康村。

    这里用草棚建起三座简陋的酒坊,袅袅炊烟,空气中,满满酒曲的味道。

    房山的百姓比良乡好不到哪儿去。

    是北直隶的特别贫困县,百姓的日子,比流民稍稍好一些,靠土地得一口吃食。

    酒坊建成后,吸纳了周围的乡民,可以到酒坊做厂工,一日可得六分纹银。

    王不岁愁着脸,对张贤道:“大人,不能再收人了!

    葡萄酒虽好卖,可种葡萄的人少,能酿出来的酒也少,卖到冬天就没有了,得等次年夏天,要歇业大半年呢,您还收人,到时候工钱……”

    种葡萄的人少,且种在边塞的葡萄,不方便运输。

    京城能种多少,就能酿多少葡萄酒。

    总之,酿葡萄酒有诸多掣肘,不如白酒来得好卖。

    想打败晋商的秋露白、婺州金华酒,成为天下第一商号,不切实际。

    张贤视南康的百姓为手足:“且先如此安置,余后,本官想想法子。”

    王不岁哀叹一声,好不容易打开南康酒业的名声,葡萄酒却没了。

    “快看,是大虫!”

    酒坊,工人们纷纷跑来观看。

    严成锦对王不岁道:“这是宫里送出来的贡虎,酿酒,至于酒的名字,让本官想想,就叫………秦紘打虎酒。”

    “本宫不喜欢这名字,怎不用本宫的名字?”朱厚照不乐意道。

    你方才还叫它爹来着……

    其实,严成锦取名有寓意。

    秦紘打虎,货真价实,凭借这则故事,虎酒能传遍大明,坊间百姓最喜欢听故事,不愁酒卖不出去。

    至于秦紘……反正这年头不会侵权。

    他口述给王不岁,让他写来下来,明日就到京城大街小巷张贴。

    王不岁转头对张贤乐道:“张大人,您收人吧。”

    三天眨眼过去,京城大街小巷沸沸扬扬。

    每隔着百步便有人吆喝。

    严成锦想了许久,虎酒主打壮阳。

    所以,广告语就变成了…………

    秦紘打虎酒,三碗真汉子。

    宫中打虎的事迹,流传到坊间后,说书人越说越玄乎。

    有人说秦紘乃门神转世,拳打猛虎,脚踢蛟龙。

    也有说书的说,秦紘乃是武松的私生子……

    甚至有青楼举人,亲自起笔,为秦紘写一本秦紘打虎传。

    秦紘坐轿子去上朝,才走出府门,便听到有人吆喝,纳闷:“秦紘打虎酒?!难不成是陛下卖的?”

    他心里美滋滋,在宫中打虎的英勇事迹,传遍坊间了啊。

    如此一来,本官怕要名扬青史。

    一路听着小贩吆喝,心满意足进了宫。

    紫禁城,皇宫,

    弘治皇帝晨练慢跑过午门广庭。

    萧敬等人在后头跟着,陛下的身体愈发强健了,他竟然……

    有了一丝喘气的感觉。

    弘治皇帝想起女真进贡的大虫,转过头看向萧敬:“那头虎呢?朕这几日用膳,怎没见着虎肉。”

    萧敬额头冒出密汗,支支吾吾:“让太子和严成锦……运出宫酿酒了。”

    “酿酒?”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露出诧异的神色。

    萧敬心中如吊桶打水一般,忽上忽下的,“是啊陛下,奴婢听厂卫说,京城大街小巷,皆在叫卖,秦紘打虎酒,三碗真汉子……”

    不知为何,弘治皇帝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严成锦酿出来的酒,倒是好喝。

    “等酒酿好了,让他送一壶到宫里,给朕尝尝。”

    “奴婢遵旨。”

    内阁,值房。

    谢迁来上朝的路上,也听闻了有人在吆喝卖虎酒。

    “严成锦倒是会做买卖,宫中之物,私贩坊间,成何体统。”

    李东阳微微点头:“前日看张贤的疏奏,良乡建了酒坊。

    可安置百姓三百于人,也算大功一件。”

    刘健沉吟许久,才道:“此子不会胡乱谏言,不知,是否是宁远御史发回来疏奏,本官总觉得,张天祥之事只怕不会简单……”

    “刘公是想说,张天祥冒功?可他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共事久了,谢迁猜测道。

    “冒领军功乃死罪,还是等都察院彻查再论吧。”

    这三日,严成锦进宫心情有些忐忑,若是陛下问起那头大虫,就只能赔他银子了。

    可弘治皇帝像是忘了一般,迟迟没有传来消息。

    吴宽走过来,对着严成锦试探性道:“宁远彻查张天祥,就由你督办?”

    三日过去了,彻查宁远的钦差还没定下来。

    他实在找不到人。

    此事由严成锦谏言,斟酌一番后,还是觉得由他去最合适。

    “下官出了京城,便会水土不服,轻则昏厥,重则……”有点不吉利,严成锦把话咽回去,话锋一转:“命郑乾去吧。”

    一旁抄书的郑乾,惊慌错乱:“学生才入都察院不久,若查不出来,岂不辜负了……”

    还不等他说完,吴宽叹息一声:“就由你去吧。”

    郑乾也不好多说,当即下值,收拾行李北上。

    “好好收着,到了宁远再看,彻查清楚便回京,千万不可见张天祥。”

    严成锦塞了封信给他。

    郑乾还不知张天祥真是冒功,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者,早已看透一切。

    若张天祥知道朝廷要彻查,必定不会让郑乾活着回来。

    郑乾为难道:“大人,不让张天祥知道,下官还如何查案?”

    “都在信里。”

    严成锦催促他快点上路。

    下值的时候,穿过都察院的小道,看见牟斌像憋着尿一般,猴急地走来走去。

    见他走过来后,牟斌堆着笑意:“贤侄啊,世叔听闻你酿的虎酒,用的是汪大夫的家传秘方?”

    对宫中大臣的广告,是这么打的,宫中的大臣信任汪机的医术。

    汪机乃良乡商会第二位总工,为商会出力,也是理所应当。

    且只是借用他的一点名声。

    “不错,此酒名秦紘打虎酒。”

    严成锦记得,牟斌任务受伤,落下病根来着,像萧敬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牟斌搓着手,期期艾艾道:“这些日子疏忽了贤侄,世叔也想要虎酒……”

    “当然可以,小侄有个条件,若世叔答应,不收银子,长期供应。”

    “长期、长期供应?!”牟斌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正常的神色,“贤侄你先说,伤天害理,劳民伤财,世叔都……”

    “小侄想见乔新元。”

第418章 请陛下开内帑

    北镇抚司诏狱。

    昏暗的牢房,不可名状的臭味,严成锦戴着三层口罩,喷上玫瑰味的花露,才将臭味隔绝。

    牢房里,小指粗的锁链,捆着一个人。

    乔新元入狱前,是风流倜傥的儒商。

    此刻,从老帅哥变成了老流民。

    “本官来看你了。”严成锦瞥了乔新元一眼,继续道:“不过……没给你带饭。”

    弹劾焦芳需做许多准备。

    乔新元给焦芳送了小妾,至于有没有送银子,不得而知。

    严成锦知道,焦芳喜欢敛财,才特意来求证乔新元。

    “焦芳也了大理寺狱,你回到本官的问题,本官捞你出来。”

    半个时辰后。

    严成锦从诏狱里出来。

    牟斌早已在牢门外,等了许久,见他出来大步迎上去,“乔新元的案子,世叔已经审完,过几日就放他出来。”

    严成锦却道:“牟大人再关他几天。”

    过几日,乔氏会来狱中探视。

    牟斌自然不知,焦芳有许多把柄。

    在前朝时,他因太过正直,看不惯成化皇帝和万贵妃追欢作乐,闯荡江湖去了。

    所以,对前朝的黑料,知道的还没有王越多。

    回到都察院,小太监来宣严成锦,“陛下让严大人去华盖殿。”

    陛下突然宣召,难不成是为了虎酒,就算再猴急,才丢进白酒里三天,也喝不了啊?

    华盖殿,

    弘治皇帝看着前几日冰雹修缮的账目,亏了三十二万两银子,还有东宫和国子监需要修缮。

    一年夏税才收一千万两银子,这便用去了三十万两。

    就如同银子打水漂了般,总是不爽。

    想起去海外找金山银山的大明舰队,便宣严成锦来。

    “若找不到金山银山,造船和出海的靡费,就付诸东流了。”弘治皇帝道。

    刘健叹息一声,六部官员低垂着头。

    海外是何境况,谁也不知道,不敢应弘治皇帝的话。

    李东阳莫名变得烦躁起来,他想起了大儿子,满加剌国与大明相隔十万八千里,遭遇不测死在海中,连丧讯都传不回来。

    韩文劝慰:“陛下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才好。”

    正在这时,严成锦大步走进殿中,站在李东阳身旁,朝着弘治皇帝行礼。

    “陛下宣臣?”

    “满加剌国的银两,何时才能运回大明?”

    朝廷又缺钱了?

    严成锦倒是理解弘治皇帝,西北修长城,南方发大水,宫殿休要修缮……

    “刘瑾去满加剌国不过四月,陛下再等等。”

    弘治皇帝心中忧愁,仿佛又回到了刚登基时,国库空虚……

    李东阳压抑着怒火,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兆先回来,说什么也要让他参加科举。

    “朕听说,你把贡虎酿成了虎酒,赚了不少银子?”弘治皇帝露出促狭的笑容。

    “还请陛下将传谣之人,绳之以法,虎才入酒三日,何来的银子?”

    萧敬面色抽了抽,正是他告诉弘治皇帝。

    “修缮宫殿,还差十万两银子,朕在想,良乡收的税银,提前交纳了吧,不必等到年关了。”

    韩文看向严成锦,商量着道:“户部可先给良乡打个收条。”

    卧~

    周遭大臣的目光忽然变成狼视。

    严成锦忍不住暗暗啐他们一口,“臣恳请陛下开内帑!”

    陛下有多少银子,朝中无人知晓。

    只有掌管内帑的女官,才知道有多少银子。

    弘治皇帝的生母纪氏,被掳进宫后,在内帑掌管钱财货物。

    故而,如今掌管内帑的也是女官。

    弘治皇帝递给严成锦一个危险的眼神,仿佛戳到他的痛处了般,面色冷峻起来。

    “朕这银子,要留作盛世时用,如今用了,今后太子……如何治国?”

    他这银子,是要留给朱厚照的。

    将盛世传给太子,将内帑传给太子,若太子还治不好国,那他……

    也认了!

    严成锦早知道弘治皇帝要屯钱给朱厚照,朱厚照真是投了个好胎啊。

    “陛下,据臣所知,太子殿下私藏了不少银子。”

    “他存的一千三百二十两六钱三分?”

    朱厚照以为藏得很好,陛下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严成锦打算,一会儿就告诉朱厚照,让他换个地方。

    “不瞒陛下,良乡才修建了酒坊,买了许多酒和葡萄,没有银子了。”

    严成锦继续道:“户部想要银子,只能等大明的舰队归来。”

    弘治皇帝暗自斟酌一番,想来不会再下冰雹了。

    就让东宫和国子监,先搁置着吧。

    …………

    满加剌国,

    矿山上,满满全是人,握着铁锤敲打着黄褐巨石,刘瑾带着几个囚犯到山上,见树就割一刀。

    “若流出白色的**,粘稠如粥,就告诉咱。”

    怕被严成锦弄死。

    他到了岛上后,一直在找名为橡胶的树,只记得严成锦说过,汁白若乳,粘稠如粥。

    “大人你看这个是不是?”

    一个矮小的囚犯拿着一株小树苗,树根满是疙瘩,剥开疙瘩,看见两粒豆子大小的奇怪之物。

    轻轻一捏,流出了乳白的汁水,还有点粘稠。

    刘瑾欣喜若狂“汁白若乳,粘稠如粥?!”

    可他仔细瞧瞧,又觉得有点不对,严大人说的橡胶树,高大如松,挺拔如竹,

    岂会这般小,难道是严大人记错了?

    “你在何处发现的?”

    囚犯指了指地上,只见地里全是小树苗,有上百株。

    “全都给咱拔起来,带回监狱去。”

    一个时辰后,

    刘瑾欢天喜地回走进营房,小声讨好道:“李爷,咱找到严大人要的橡胶树了。”

    举起手中的疙瘩树,在李兆先眼前晃了晃。

    张永见了,一脸被人痛揍的苦逼相,举着手里的绘图。

    还没找到严大人要的菜苗:

    红如鲜血,大如鸡蛋……眼下就要回朝廷了啊。

    李兆先吩咐道:“明日起航回朝,两位公公准备吧。”

    满加剌国的银矿,为露天矿,埋藏得很浅,短短一个多月,死囚们就挖了一座小山高的银矿。

    不过,还需运回大明精炼。

    天堂监狱,乃是由上百座草棚组成,与良乡的流民草棚,如出一辙。

    满加剌国是海岛,只要守住船只,囚犯就跑不掉。

    且又有满加剌国的士卒,协助监视,李兆先并不担心。

    真正的天堂监狱,还在建造中,四角设立鼓楼,巨石围起墙垣,墙垣里又设小墙,重重防护。

    夜里,满加剌的士兵们举着火把,围住狱营。

    “大明的使节,你们偷了我们重要的粮食!”满加剌的大臣操着不娴熟的汉话。

    刘瑾想起拔起的上百株橡胶树,浑不在意:“拔了,你想要银子不成?”

    满加剌国最珍贵的,是粮食。

    他们不懂耕种,种出来什么便吃什么。

    使节挥手吩咐:“将他押起来,搜出粮食!”

    满加剌人与大明互敬互畏,他们对粮食看得极其重要。

    李兆先忙站出来:“这些橡胶树,且先由我等带回大明,使节可与我等回大明,可学大明的耕种技术,作为交换。”

    严大人吩咐了,那必然要带回大明。

第419章 风雨欲来,先升级轿子

    八月中旬,晨光绚丽。

    严成锦晨起洗漱,将水伸入刚打的井水里,冰凉冰凉。

    何能大早就收到一封密信,往新院飞奔,冲进严成锦的厢房。

    “少爷,是程大人送回的信。”

    严成锦打开信看了眼,正是程敏政遣人送回的信。

    开头便是像老爹般的叨叨絮絮,他直接跳过,进入正题:保国公领兵与女真交战了!

    “竟不写战绩,让本官自己猜不成?”

    交战十余日,应当分出胜负了才对。

    但程敏政连女真兵力几何,也没有写,仅写了保国公开战,还有晋城大君大婚,请求大明下旨,赐王妃身份。

    程敏政向内阁通报了?

    严成锦急于入宫,不过,再急也要先锻炼身体,先跑五十圈。

    “准备早膳,本少爷要进宫了。”

    半个时辰后,

    严成锦拿着密信入宫,焦芳这几日告假不上朝,不知在忙些什么,但必定不是病了。

    此人活了八十三岁,身子骨好着呢。

    虽不想见焦芳,但见不着他人,却更令严成锦谨慎。

    “萧公公,本官要求见陛下,还请通报。”

    萧敬看见严成锦手里拿着一封密信,伸手去接,谁知严成锦却躲过了:“本官亲自呈递。”

    “咱是陛下的人,何须防着咱?”

    “……”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了保国公朱晖送回的疏奏,风轻云淡道:“若朱晖能将女真赶至北方的边缘,大明可安稳百年。”

    文皇帝就曾建州女真,打到了最北边的冻土之地。

    建州女真花费近百年,才恢复过来。

    李东阳却担忧:“臣以为,应当令辽东重镇坚壁清野。

    鞑靼每年秋季,就要南下劫掠,可自从达延汗在河套大败后,全无音讯。

    实在奇怪。”

    达延汗向来越挫越勇,不惧失败,不论打败多少次,依旧会带兵南下。

    可严恪松在西北打败他后,一直没有露头。

    三门红夷大将军,还在达延汗手中。

    有如此神兵利器,却不按兵不动……

    刘健想到了关键之处:“你是怕鞑靼联合女真,一同攻打大明?”

    李东阳微微点头,道:“眼下大明国库空虚,无力与鞑靼交战,就算打起来,也只能守城。

    不如先传旨边将,提防鞑靼人的铁蹄。”

    “李师傅说的有理,此时确实不适合出战。”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萧敬走进来小声禀报:“陛下,严成锦求见,拿着一封密信。”

    李东阳等人知道,严成锦与程敏政有书信往来,并不觉得出奇。

    片刻后,严成锦大步走进大殿中。

    “程明政向臣传回密信,朝鲜已攻打建州女真。”

    “朝廷已经收到保国公的急奏,陛下命边将坚壁清野了。”

    看来内阁和六部,早已料到鞑靼有可能联合女真。

    “臣还有一事要奏,晋城大君大婚,请朝廷承认王妃的身份,予以册封。”严成锦道。

    马文升面露不悦之色,望着严成锦手里的密信,“朝鲜皇室册封,当派使节来大明请示才是,向你禀报是何意?”

    “马公误会,此乃程敏政在信中提及,使节明日就到。”

    使节和程敏政的探子一同乘船。

    但登陆天津港后,探子可八百里加急赶入京城,所以比使节早一天。

    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回到值房,看向吴宽:“大人,郑乾可有传疏奏传回?”

    宁远城便是后世的辽宁一带,离京城近。

    按郑乾离开的时间推算,早已到了宁远城,希望建州之事,没影响他查张天祥。

    吴宽呷了一口茶:“无急奏传回。”

    “吴大人可知焦大人告假做什么?”严成锦猜测,焦芳应当发现了自己在调查他。

    “上了年纪,身子有些毛病,无大碍。”

    吴宽也好几日没见他了。

    下值时,严成锦同王越一起,在午门外等轿子。

    王越发现了严成锦轿子的改动,哈哈大笑道:“贤侄又换轿子了?”

    “只是改良了一点点,远远称不上换。”严成锦道:“下官总觉得,这几日,或有大事发生,不敢马虎。”

    王越盯着这顶轿子,他娘的,连双筒望远镜都安上了……

    敲敲轿顶,便知道箭肯定射不穿。

    “焦芳确实可恶,但却聪明奸滑,你想弹劾他致仕,比让陛下开内帑还难,小心点些为好。”

    以前王越说他防卫过当,这回竟劝他小心。

    能不能写弹章,看郑乾传回的消息了。

    就怕有人将消息传给张天祥,让其派人抓拿郑乾。

    ………

    焦府,

    焦芳在找一封信,张天祥写给他乞求代为请功密信,可信却无缘无故丢了。

    “定是严成锦干的!”焦芳愤然:“这几日,他在调查为父。”

    有些后怕,不敢让严成锦深入地调查。

    焦黄中紧张道:“爹咱们带着姨娘回江南吧?”

    焦芳冷静下来,普天之下莫非黄土,逃回江南何用?

    只是听闻严成锦派人调查了,能否查出来,还未可知。

    眼下倒是不着急,丢了一封信罢了,倒也不怕。

    焦芳很快就想出了法子,道:“你去南昌府一趟,十日内要赶回来,明日老夫就上朝。”

    南昌府是宁王的地盘,他与宁王有些交情,办起事情来,自然会给他几分薄面。

    …………

    宁远城,

    郑乾拄着拐杖,在荒凉的城外行走,他打开严成锦的信:微访调查城外的百姓,绕过威远城回京。

    郑乾想不明白。

    可他还是换了一声儒裳,像是赶考的书生。

    “严大人命我打听城外的百姓,可走了几日,见了几座茅屋,却空无一人。”

    这正是奇怪之处,人去哪儿了?

    蹲守一日也不见人影,不是出远门,衣物行礼都还在。

    百姓囊中空空,若是出远门,必定会将衣物带走。

    蹲了两日,他想要回宁远城了。

    却见一百姓急急忙忙地跑进茅屋中,偷了点糙米,又跑出来。

    “站住!”见那人跑得更快了,郑乾忙道:“在下不抓小偷,只想打听打听,这里的百姓去哪儿了?”

    那壮汉停下来,惊疑不定望着他,小声道:“宁远的官兵杀人,住在城外的百姓,全让官兵杀了!”

    郑乾遭遇晴天霹雳般,险些没站稳。

    边将为戍守边陲百姓,这是朝廷的旨意,可他们为何要屠戮百姓。

    且为何要屠戮城外的?

    难道是因城外荒郊野岭,无人发觉……

    可是他们又为要屠戮,莫非是……军功?

    军功按首级来算,只有首级,也无法辨认是敌是友,正好可以冒充军功。

    这些畜生,想要军功却不去杀敌。

    郑乾面色苍白,变得义愤填膺起来,朝宁远城冲去,可跑出十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严大人让我绕过宁远城回京……”

    可是严大人又如何知道,郑乾凌乱了,想了许久,他决定先回京城。

    将此消息带回京城,必定朝野震动。

    他换了一身装扮,说不定张天祥已知他来宁远了。

    所幸,这一路乔装打扮,没穿官服。

第420章 寿王要难受了

    早朝,

    严成锦看见了焦芳,站在马文升身后的吏部队伍中,与平常无异。

    消失了七日,他并未公然派人调查。

    打算下朝后,跟王越和牟斌打听打听。

    大殿中,声音此起披伏,六部正逐一向弘治皇帝上奏。

    唯独都察院一片安静,吴宽面子有些挂不住,低着头凑过来:“成锦啊,你可有事要奏?”

    戴姗执掌都察院时,事情多如牛毛,每日都有弹劾订单。

    吴宽来都察院三月有余,严成锦就写过一封弹劾贡佐的疏奏。

    “下官近日,在温习大明律,无暇写弹章。”

    慎重起见,调查焦芳的事,严成锦不打算让吴宽知道。

    吴宽来都察院之前,乃是吏部的左侍郎,焦芳是又侍郎。

    暂且,先将他归到敌人的阵营中。

    大殿忽然安静下来,弘治皇帝看向都察院的方向:“都察院有事要奏否?”

    “臣……”吴宽本想说无事要奏,可上次说过一次了,想了想,便道:“陛下,闽、广、湖、赣等地交界混乱,还请朝廷重新部署江西巡抚都御史一人,驻守南昌。”

    南昌府是宁王的地盘,向来由南京都察院督管。

    由北直隶派遣御史前往,可以朝廷更了解南昌府交界的局势。

    “准奏!”

    下了早朝,弘治皇帝移步华盖殿,看向一旁的牟斌:“都察院许久没有弹章了,严成锦在做什么?”

    若严成锦没写弹章,说明朕治理的大明,天下太平。

    看似责怪,可问出这句话时,弘治皇帝脸上明显带着几分喜色。

    牟斌道:“严成锦似乎在调查焦芳。”

    严成锦虽然做得隐秘,但锦衣卫监视严府,日子长了,自然能从严成锦身上找到苗头。

    此子私会乔新元,不仅如此,还翻看了许多关于焦芳的宗卷。

    “调查焦芳?”

    弘治皇帝顿住脚步,回过身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焦芳有何罪?”

    “臣也不知……”

    不得陛下命令,锦衣卫不可私自调查朝廷大臣。

    弘治皇帝不以为意,回到华盖殿批阅疏奏去了。

    十几日过去,

    严成锦在等郑乾回京,没等来郑乾,却等回来了汪机。

    汪机背着药箱,从蜀国回来,他没直接进宫,而是直接来了严府。

    “学生诊了寿王的病,无他,纵欲过度罢了。”

    藩王到了封国,无人管束,逍遥自在,纵欲过度属于基操。

    严成锦看向汪机:“治愈了吗?”

    “学生回京时,寿王妃已有身孕。”汪机微微躬身道。

    严成锦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如此速度,该不会是隔壁老王的种吧?

    不打紧,不打紧,大明做不了亲子鉴定,怀上就好。

    将来长大也不能继承皇位,谁的种还不都一样。

    只要入宫禀报太后,就是大功一件。

    汪机看向严成锦,犹豫片刻后,道:“学生还有事禀报,寿王于保宁骄横莫制,强占民地,转租于民,所定的田租,高于士绅数倍……”

    他到了保宁府,闲暇之余,也给寻常百姓看诊。

    从百姓口中,听闻许多寿王鱼肉乡民之事。

    “严大人乃是御史,若写一封疏奏,让朝廷伤饬寿王,令其节制,蜀国百姓莫不感激严大人的功德。”

    严成锦目光中闪过一丝慎重。

    藩王的问题,是大明戳心灌髓的问题了。

    藩王越多,占用的皇庄就越多,王府的禄米可占封国税赋大半,甚至还需朝廷补贴。

    寿王最受太皇太后喜爱。

    若是弹劾他,只怕会引来太后不喜,要想弹劾寿王,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严成锦带着汪机入宫,汪机手中有弘治皇帝御赐的手令,可随意进出午门。

    “陛下在哪座宫殿?”

    小太监笑呵呵道:“回禀严大人,去仁寿宫了,今日太后多喝了一碗粥,胃口极好,陛下欣喜,便过去看看。”

    他掏出二两银子,道:“通报陛下,汪机回来了。”

    朝中大臣不得召见,不能私闯后宫。

    不一会儿,小太监回来禀报:“陛下让二位,去仁寿宫。”

    严成锦在路上嘱咐汪机一番,汪机喜欢有话直言,陛下对寿王没有多少感情,却会冲撞了太后。

    眼下证据不足,仅有汪机带回来的口述。

    即便太后知道是真的,怕也会有意偏袒。

    寿王之事不揭露,又会苦了蜀国的百姓。

    “见了太后和陛下,先报寿王之事,再报寿王妃之喜。”

    汪机面色苍白,看向严成锦:“学生想先报喜,太后和陛下在兴头上,兴许……不会迁怒于学生。”

    “听本官的就是,若太后要降罪流放,本官会为你请求,流放到富饶的地方。”严成锦道。

    “…………”汪机。

    此时,仁寿宫,

    方才小太监来报,汪机和严成锦来了。

    太后脸上带着喜意,面色期盼:“汪大夫医术深湛,定是给哀家带喜讯来了。”

    弘治皇帝面色如常,他与寿王年岁相差甚远,非儿时的玩伴,并无多少感情。

    若汪机能让寿王妃怀上,医术当真神了。

    严成锦和汪机一同走进寝殿,行礼后,汪机便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学生有事要奏。

    寿王在封地骄奢淫逸,强占百姓土地,又转租给百姓。

    保宁城外聚集民众数千人,都是为了抗拒王府,欲请寿王归还土地。”

    周太后和弘治皇帝面色愕然,他们等了许久,心里早已做足了准备。

    汪机来报,无非两种结果,寿王妃怀上和寿王妃没怀上。

    可眼下汪机却不是来报喜的。

    弘治皇帝长叹一声:“严成锦,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乃汪机在蜀国的见闻,寿王久不得子嗣的缘故,正是其纵欲无度。”

    严成锦微微抬头,朝周太后看去。

    难得的是,周太后依旧淡定如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似没事的人。

    但通过细微的表情,能猜出她心中波涛汹涌。

    弘治皇帝眼里不容沙子,这是子孙相残锕。

    “寿王怙恶不悛,为何都察院没有禀报?朕问你都察院时,总说天下天平,严成锦你说。”弘治皇帝道。

    与臣无关,是吴宽说的,严成锦断然不敢顶撞:“回禀陛下和太后,好消息是,寿王妃怀上了。”

    汪机当头棒喝,他再趁机给一颗糖,这是早已商定好的计划。

    他察觉到,周太后的面色明显恍惚一下。

    寿王妃怀上了,藩国便有人可以继承,周太后怅然:“哀家知道了,此行有劳汪大夫,寿王之事陛下处置吧,哀家累了,都退下吧。”

    令严成锦诧异的是,周太后既没责怪汪机,也没替寿王求情。

    不愧是经历过风浪的女人。

    成化皇帝喜欢比自己大十八岁的万贵妃,与周太后有很大关系。

    英宗被虏去瓦剌时,成化皇帝才两岁,周太后为与朱祁钰争斗,将成化皇帝丢在王府中,终年不见一次。

    导致成化皇帝极度缺乏母爱,才找了万贵妃。

    “皇祖母圣明,朕自会念及兄弟情谊。”弘治皇帝起身,看向严成锦:“随朕去华盖殿。”

第421章 藩王培训班

    严成锦跟着弘治皇帝回到华盖殿。

    随即,内阁和九卿皆被宣到殿中,还有六部的左右佐官,可见陛下对此事的重视。

    吴宽不明所以看向严成锦,小声问道:“陛下宣召我等何事,可与都察院有关?”

    方才进殿,陛下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

    让吴宽心中充满不安。

    严成锦小声:“大人说得真准,寿王鱼肉乡民,御史却未传回奏报,陛下责怪吴大人,总说天下太平。”

    吴宽微微张着嘴巴,僵硬在原处,倏地,双腿有些发软差点栽倒下去。

    严成锦伸出友谊的小手,扶了他一把。

    弘治皇帝张口便道:“汪机,你将蜀国的见闻,与诸公说说吧。”

    “学生遵旨!”汪机从头开始说起,方才在仁寿宫不便,他说得更详细了一些。

    约莫半刻钟后,

    “…………保宁府距京城遥远,律法鞭长莫及,王土上的百姓,受寿王欺凌压榨,学生以医德为誓,所言俱为实情。”

    李东阳等人听罢,宛如被人暴揍一顿,愤愤不平起来。

    刘健火气直冲天灵盖,低声道:“陛下若不惩治,只怕四川将如贵州一般,惹来百姓反叛。”

    “臣拘于儒,不识变通,却也知治理封国,当待民如子,寿王此举不仅触犯了律法,也寒了民心,纵然得太后宠爱,臣亦恳请陛下,莫要宽宥!”李东阳直言道。

    “臣附议!”

    九卿和佐官们同气连枝。

    严成锦也跟着喊了一句。

    李东阳的分析总是这般有道理,陛下或许会顾忌太后的情面,对寿王从轻处置。

    弘治皇帝忧虑的是,其他藩王也与寿王一般。

    “寿王固然要惩治,但藩王之痼疾,当如何处置?

    王府离京城遥远,封国的动静,朝廷不甚了解。

    御史碍于藩王的威严,不敢奏报,朕深感无力啊。”

    陛下不会想要削藩吧?

    刘健忐忑看向弘治皇帝,陛下的神情,像是下定决心的样子,看来是有意要整饬藩王。

    严成锦斟酌了许久,微微抬头看向弘治皇帝,道:“陛下,不如每年选十位藩王入京培训如何?

    百官为了治好辖地,尚有年中大计,需三年入京考核一次。

    而藩王到了封地后,随心所欲,若也需入京考核,就会管束自己的行为,以达到考核的要求。”

    “朝制,不许藩王入京,你身为御史熟读大明律,岂会不知?”

    “藩王出行,兴师动众,往来京城需一笔极大的靡费,只怕不妥。”

    秦紘和韩文相继说道。

    刘健等人纷纷点头。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有一句话,恐会忤逆陛下,冲撞了藩王,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知陛下不会介意,但稳重一些,还是先做足前戏。

    若陛下说了不怪罪,内阁和九卿也不会纠缠。

    “严卿家有话直言便是,休要再这般试探朕!”

    弘治皇帝看见,此子已经将免死金牌抓在手里了,想必是重要之事。

    严成锦道:“不许藩王入京,乃是怕其造反,与靡费何干?

    若是怕烦扰沿途的百姓,裁减车驾便是。”

    带上十几个随从,对付沿途的绿林好汉,绰绰有余了。

    至于造反。

    如今的藩王中,除了宁王,没有一个藩王可以跟朝廷抗衡。

    工部把持着红夷大将军,户部只要到了征收夏税秋粮时,便府库充盈,京营在王守仁的整饬下,脱胎换骨。

    还有老爹掌控河套三边的十五万精锐。

    藩王想造反?那正好,派王守仁去把人杀了,封地要回来。

    总言之,如今朝廷暂时还不惧藩王入京。

    更甚者,不动及藩王的根本,他们也不会造反。

    “严成锦,你怎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出如此不分轻重的话?!”焦芳故作色厉,看了过来。

    本想趁机激怒陛下,可陛下似乎不为所动的样子啊?

    焦芳又低下头去。

    大殿中的气氛变得诡异。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目光复杂,如此大但的想法,也只有严成锦敢说出来。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让十位藩王入京,实在太冒险了些。

    “让藩王入京做什么?”

    “学习大明律,体验百姓疾苦。”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面色古怪,千里迢迢来京城学习大明律?

    被十几双眼睛注视,严成锦处变不惊。

    不学习大明律,难道还教他们治理封国不成?

    先帝将藩王们,丢到离京城远远的封国,就是想让他们不学无术,混吃等死。

    免得学会治国的帝王之术,造反。

    但这对于个别藩王来说,毫无用处。

    比如说宁王。

    刘健面露不解之色:“严大人说的培训,是何意?”

    “便是做学问,入了京城考核,便是告诉藩王仍在朝廷的管束中。”严成锦道。

    这些藩王离京久了,明律意识淡薄,便为所欲为。

    更重要的是,藩王出生便五指不沾阳春水,不知百姓疾苦。

    宛若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若剥去他们的钱财和地位,丢到良乡的流民堆里,不供吃穿。

    他们才会深知,百姓是如何过活。

    弘治皇帝沉思许久,藩王的痼疾朕若不治,日后便要交给太子。

    百姓的疾苦起于藩王,或许还会骂他是暴君,与藩王沆瀣一气。

    对于这些藩王,他视如臣子,倒无多少亲情。

    “诸公可还有治理之法?”

    刘健和马文升等人低头不语。

    藩王的问题根深蒂固,若能轻易治理,就没有靖难之役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既然诸公无谏言,就试试严成锦的法子,挑选十位藩王入京考核吧。”

    这?

    大臣们大惊失色,想不到把陛下真听进去了。

    弘治皇帝板着脸补充道:“由诸位爱卿挑选十人,微访入京,不得声张!”

    “只怕,藩王们不愿入京。”谢迁面露难色。

    让藩王入京游玩,人人都抢着来。

    但让他们入京考核,就未必愿意了。

    “不愿入,绑也要将他们绑来!”弘治皇帝冷声道:“朕选寿王,其余九人,由九卿各选一位。”

    陛下真精明,这是得罪人的活啊。

    大臣们面面相觑,马文升率先选了兴王朱佑杬。

    韩文想了想,选了荣王朱祐枢。

    严成锦看吴宽拿不定主意,小声道:“都察院选宁王。”

    吴宽清了清嗓子:“都察院,宁王!”

    萧敬拿着笔,飞速记下十位藩王的人选,马上送去文书房拟旨。

第422章 臣要弹劾焦芳

    十几日风餐露宿,郑乾回到京城后,先到杨家包子铺买了包子。

    想起宁远城外的百姓,便如鲠在喉,压抑到极致,有种不吐不快之感。

    先去禀报都御史,还是先去找严大人?

    “严大人博闻强识,深谋多虑,还是先去找严大人,可是严府如何走?”

    郑乾木然发现,他竟不知严大人住在何处。

    他到街上打听了许久,连严成锦是何人,竟无人知道。

    可打听安定侯的府邸,便很快有人告知。

    严成锦正要坐轿子去上朝,却看见郑乾拄着拐杖,摸寻着朝这里走来。

    “在找本官,腿怎么断了?”

    “学生无碍。”郑乾激动道:“下官查到宁远城之事了,此事太过骇人听闻,还请大人莫要受惊。”郑乾关切道。

    张天祥冒领军功的事,严成锦早已知道。

    这是大明军功的奖惩弊政所至。

    边军没能耐杀敌寇,便杀弱小的百姓来抵充。

    严成锦看四下无人:“本官只问你一句,边陲之事,是否属实?”

    “回禀大人,属实!”

    “本官知道了,不必说,你去寻吴大人,进宫面圣。”

    郑乾一脸懵然,来之前他憋了一肚子话,想告诉严成锦,张天祥是如何欺瞒陛下,传回请功的疏奏。

    可是严大人一句本官知道了,就把他打发了。

    “本官不听,吴大人家住长安道,门匾上挂着吴府的就是,快去,要上早朝了。”

    严成锦知道,此事必定会引起朝野震动。

    不知会牵扯多少人,由都御史吴宽向陛下禀报,能震慑朝野。

    他没空,轿子上还放着张天祥贿赂焦芳,让他帮忙请功的密信呢。

    得想办法把焦芳也拖进去,今后,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他要在轿子上写弹章。

    长安道,吴府门前,

    吴宽坐在轿子里愁眉苦脸,陛下盯上了都察院,每日要写十封弹章。

    如今朝中人人清直,上哪儿写十封弹章去。

    起轿没几步,轿子忽然停了。

    “老爷,有人要上访!”

    吴宽撩开轿子的边帘,看见穿着素衣的百姓,跪在轿子旁。

    “去顺天府衙门,拦轿上访,乃是大罪,本官这次便不追究了。”

    郑乾微微抬起头:“大人,宁远边陲之事,查出来了!”

    焦府,

    焦芳仔细数着手里的税票。

    “爹,咱们要这些税票做什么?”

    焦黄中特意去江南一趟,就是为了取这些沿途的税票。

    按新商税,只有押送货物过了钞关,缴纳税银,官员才会给官员开一张税票。

    但焦芳托宁王的关系,弄到了一沓税票。

    自从严成锦要查他,便心神不宁,如今终于可以安心了。

    “有了税票,咱们家的银子就有了来路。”焦芳面色一喜,对着管家道:“快去,按着税票做账,老夫要上朝去。”

    早朝,六部轮番上奏。

    吴宽微微低着头,又看了看严成锦,既喜又惊。

    喜的是,都察院终于有业绩可以上奏了。

    但又拍会引来朝野震荡。

    弘治皇帝看向都察院的方向,面色轻松:“都察院可有事要奏?”

    大臣微微转头,看向都察院的队伍。

    都察院已经许久没有大事要奏了,难道今日又是天下太平,无事要奏?

    吴宽斟酌片刻,还是大步走出了都察院队伍。

    “郑乾去宁远调查女真货物,已有眉目,还请陛下准许入殿面圣。”

    郑乾是七品面粉官,无陛下的宣召,连圣颜都见不到。

    “准奏。”

    严成锦回过头,只见殿门前郑乾穿着常服,一瘸一拐走进来。

    郑乾行礼后,痛声道:“陛下,宁远指挥使张天祥,斩杀城外百姓,领去赏银千两,极恶不赦!”

    弘治皇帝脑袋嗡地一下,一股凉意从胸口蔓延至全身,令后背阵阵发麻。

    目光如炬,眼睁睁地望着郑乾。

    大殿中一片哗然。

    李东阳猛地回过身来,心头震撼,犹如一座大山崩塌于河口,堵住想要说出来的话,无比难受。

    唯独严成锦和吴宽,面色如常。

    严成锦看向王越的方向,老王老神在在,似乎早就知道了。

    冒领军功,自明初时就有,在朱元璋剥皮草实的威慑下,边将们收敛了一些。

    王越不屑于冒功,但没有将才的守将就不一样了。

    他们本无军事才能,不想去戍边,可是受到了朝中文官的举荐,又不得不去。

    不去便是抗旨。

    那立不下军功咋办?砍边城的百姓领功!

    边城百姓衣着粗滥,说他们是流寇也有官员信。

    秦紘震惊得无以复加,此乃兵部之事。

    “郑乾你可有证据,此事……不可妄下雌黄。”

    “下官亲眼所见,并带回受荼害的边城百姓,他全家在宁远城外,不仅遭官兵抢了羊,妻女……他在屋外远远瞧着,却只能独自逃亡。”

    郑乾声色俱下。

    弘治皇帝浑身失去了力气。

    朕日日勤勉,尽管如此,大明竟然还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天下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罪过,大明江山该如何治理?

    他双目通红,想起无数个清晨,他望着青冥色的天空,不由委屈地想问百官一句,你们谁见过寅时的皇宫?

    朕见过,且见过无数次。

    他用力握着龙椅的扶手,沉声:“张天祥罪大恶极……将他押送回京城,交由都察院,立斩不赦!”

    严成锦有点担心。

    陛下似乎顶不住了啊,他还有焦芳的弹章要呈上呢。

    大臣们嘈杂声四起。

    吴宽头上一层密汗,所幸,陛下未追究都察院监督不力之责,还愿交给都察院审问,足见陛下信任。

    王越左右看了一眼,走到大殿中央。

    “臣以为,除了严恪松驻守的三边,其余之地,皆有冒功之嫌,还请陛下彻查。”

    郑乾的话,已让弘治皇帝的心支离破碎。

    王越的谏言,更是让弘治皇帝的心,由支离破碎,变成了齑粉。

    边陲时有请功的疏奏传来,若他们杀的,都是边陲的百姓……

    弘治皇帝捂着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刘健道:“王大人所言极是,还请陛下命人彻查。”

    焦芳肾上腺素飙升,背襟湿了一次又一次。

    “由王守仁去吧。”弘治皇帝黯然神伤,无力道:“王卿家整饬京营,文才武略,不会让朕失望。”

    李东阳等人相互看看,百官再也无事要奏,准备退朝。

    “陛下……臣等告退了?”

    严成锦却道:“臣还有一封弹章,要呈给陛下。”

    吴宽微微侧头,有些责备之意,没瞧见陛下心情不好?平日叫你写你不写,你可真会挑时候。

    李东阳等人看过来,此子挑这个时候献上弹章,有些意外。

    “朕今日身体不适,明日再看。”弘治皇帝满脸疲惫。

    严成锦却坚持道:“可臣要说的,也与此事有关,臣要弹劾,吏部左侍郎焦芳。”

    焦芳迷糊的睁开眼睛,宛如惊弓之鸟般,望着都察院的方向。

第423章 真相大白

    萧敬看了眼弘治皇帝,只见弘治皇帝微微点头。

    他便快步走下来,收走了严成锦的弹章。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还有一封信,是张天祥写给焦芳,为其请功的信,还付了焦大人银子。”

    这封信,是从乔氏那拿到的。

    焦芳提防家中的妾室,但对儿子,却极为贯纵。

    乔氏略施美人计,就将这封信拿到了,焦黄中怕被他爹知道勾引姨娘,不敢透露分毫。

    看到那封熟悉的信,焦芳宛若被架在刀山上,浑身遍布寒意。

    “你何来的信,与本官有和干系?!不要胡乱弹劾,陛下,污蔑啊……”

    “陛下,不知谁要陷害臣!”

    “严成锦,若是本官描摹字迹,写一封信,也可以说是张天祥写给你的!”

    反派死于话多,严成锦倒是十分淡定。

    弘治皇帝看完弹章后,又看了眼信,命萧敬递给刘健等人,一一过目。

    惩办朝中二品大员,需察之又察,慎之又慎。

    故而,需内阁和六部官员看过。

    谢迁点头:“焦芳说得不错,字迹可以描摹,若是别人有意诬陷,将信交给严大人,不无可能。”

    既然出手了,必定要整死焦芳。

    严成锦猜测过到可能,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乔新元也给过焦大人银子,数目之多,足有一千两,锦衣卫查抄焦府便知。

    陛下亦可让乔新元上朝堂,与焦大人对簿。”

    焦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查便查,若是查不出脏银,本官便要告你,诬陷!”

    严成锦向来不信口开河,弘治皇帝信了几分,给牟斌使了个眼色。

    牟斌快步走出大殿,领着锦衣卫前往焦府。

    焦芳面色从容淡定,锦衣卫查不出什么来。

    府上的银子,让管家写明了来路,有税票为证。

    就算乔新元作证,只要他一口咬定是污蔑,无凭无据,陛下也不会追查。

    到时候,还可以反告严成锦诬陷大臣,将他流芳到边陲去。

    “焦芳应该慌张才是,怎会如此淡定?”严成锦沉思起来。

    日正中天,

    一众锦衣卫潜入焦府中,直冲焦府的账房,拿走了账目,清点府中的库银。

    焦黄中被打搅了好事,还以为是亲爹回来了。

    谁知,推门进来的是锦衣卫,他气得穿好衣服,从寝房里跑出来,骂骂咧咧。

    牟斌置若罔闻,焦家的宅地五进五出,倒是极为华丽。

    可是为何账房里,只有一千两银子?

    “给本官仔细搜,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

    半个时辰后,奉天殿。

    往常这个时候,早已散朝,可因调查焦芳的事,百官还等在大殿中。

    刘健和马文升等人,站得脚都麻了。

    弘治皇帝命人赐座,其余人等一律站着。

    张鹤龄小声对着弟弟道:“你可有送过焦芳银子?”

    “有啊,送了二百两,替保定的知县买了官职,哥问这个做什么?”张延龄眨了眨眼睛,纳闷道。

    焦芳面色微微一抽。

    幸亏,陛下似乎没听见,仍然陷在张天祥的案中,没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牟斌大步走入殿中,面色复杂看了焦芳一眼。

    焦芳可怜呐~

    焦黄中与焦芳的小妾厮混,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焦芳……

    “陛下,臣未查到脏银,焦府虽有一千六百两银子,但却是经营布庄、酒坊所得,这是税票。”

    一千六百两银子,只能算正常不过。

    像李东阳这样的大臣,谁府上没有上万两白银。

    连严成锦府上,都曾经有六万两银子。

    焦芳心头长出一口气,紧张的感觉,骤然散去。

    弘治皇帝翻了翻账本,又看了看票据,皆有对证。

    “锦衣卫所言不错,账目有对照,严卿家的弹章,言过其实了。”

    萧敬端着托盘,将账本和税票呈给内阁三人。

    严成锦陷入沉思,焦芳竟然洗白银?

    焦芳忙是跪下:“严成锦污蔑朝中大臣,按明律,当杖责一百,流芳三千里!”

    弘治皇帝显露出为难之色。

    明律确实如此规定,若不惩罚,明知大臣犯了法,却故意纵容?

    但他不想流放严成锦,更不想杖罚。

    此子身子骨极弱,打五十大板,怕已魂归西天了。

    李东阳低头沉思,严成锦此举,实在难以为他求情。

    王越露出焦急之色,打狗不成反被咬,“都察院查案,难免有疏忽之时,还请陛下开恩。”

    大臣们面色各异。

    正在众人焦急之际,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请锦衣卫调查,只是第一步,臣恳请陛下,进入第二步。”

    焦芳瞳孔猛然一缩,僵在原地。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满脸错愕。

    还有第二步?

    不愧是此子啊……

    “严卿家说说,这第二步是什么?”

    “第二步,需陛下亲自见证,还请陛下出宫,前往焦府,以证焦芳清白!”严成锦将弹劾焦芳,分为三步。

    不查清楚,弘治皇帝心中难安,命人摆驾出宫。

    半个时辰,一行人便来了焦府。

    大批的车驾赶来,吓得焦府下人手忙脚乱,焦芳也不知道严成锦要做什么。

    弘治皇帝走进焦府中,府邸五进五出,堪比李府。

    可也仅此而已。

    “严卿家你要做什么?”

    “陛下,不如先到中堂喝一杯茶。”

    大户人家招待贵客,通常是在正堂,以视重视。

    可严成锦却要到中堂。

    焦芳命人送茶上来,弘治皇帝呷了一口后,道:“茶也喝了,严卿家有事,便直言吧。”

    严成锦从怀里掏出一把铁锤。

    看得弘治皇帝和百官暗暗吃惊,此子还在身上藏钝器?

    锤子是严成锦从轿子上拿的,他走到墙边猛地敲下去。

    焦芳慌了神,抱住严成锦道:“不能砸,你敢砸老夫的府邸!”

    下人想冲上来,却被锦衣卫拦住了。

    严成锦用力砸下去,破开一个大洞,白米黄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看得弘治皇帝等人目瞪口呆。

    “臣手无缚鸡之力,牟大人来砸吧。”

    焦芳的居第宏丽,积财如山,赵镬的起义军焚烧焦芳的府邸,从墙壁中得金数百。

    焦芳藏金子的癖好,在京城时就有。

    据乔氏说,焦芳总是命下人反复砌墙,且不许人靠近中堂。

第424章 弹劾为快乐之本

    焦芳面如死灰,自始至终,也不知道严成锦是如何发现藏银的。

    牟斌招呼锦衣卫上来清点。

    严成锦又从手中掏出一本册子:“陛下,此为调查焦芳的第三步,还请过目。”

    还有第三步?

    弘治皇帝和百官面色懵然。

    此子究竟、究竟还有多少步?

    “此乃向焦芳行贿的商贾名册,多少银两,以及贿赂的事由,皆记录在册。”

    这并非全部,严成锦托王守仁调查,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一些。

    弘治皇帝面色苍白,望着名册上的记录,许久不能言语。

    助聚贤楼打死了人的掌柜脱罪。

    欺霸富商芩浚的正妻,还强他送银两……

    弘治皇帝看不下去了,每一条罪状,都让他想杀焦芳千百遍。

    实在糜烂至极!

    焦芳面如死灰,严成锦看似在调查张天祥案,实则是声东击西,真正意图乃是调查他。

    信是小事,藏银才是大事。

    他满脑子都是张天祥的案子,以至于,派刺客刺杀严成锦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弹劾了。

    刘健和李东阳看完册子后,大呼禽兽。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道:“将此人带下去,杖刑一百,流放万里!”

    “陛下,满加剌国的天堂监狱如何?

    新建的监狱,空落落的。

    此刻,正是需要增添人气的时候。”严成锦。

    焦芳激起了求生的本能,死死抱住弘治皇帝的腿,“臣愿流放贵州,还请陛下,饶臣一命……”

    焦黄中和数十个小妾昏了过去。

    焦府抄家,日后的京城,再无容身之处。

    等到焦芳被押下去时,弘治皇帝心头极为复杂,经历了张天祥案,又经历了焦芳案,打击一重接着一重。

    严成锦用他最喜欢的银子安慰,道:“陛下,焦芳的宅邸和家什,让良乡官卖,能赚许多银子,充入国库。”

    弘治皇帝心灰意冷站起身来,置若罔闻,一声不吭回了宫。

    李东阳等人接连叹气,焦芳竟藏污纳垢数以万计。

    此子,真当是当御史的不二人选。

    王越哈哈大笑走来:“贤侄写得一手好弹章啊,焦芳怕是做鬼,也想弄死你。”

    你说的这是夸人的话吗…

    严成锦道:“还请王大人,一会儿护送本官回府。”

    焦芳虽除掉了,可在朝中的门生党羽众多,虽然都是小鬼,但也不得不防。

    王不岁在府外等了许久,严少爷早已吩咐他,今日焦府要拍卖,让他带着账本和伙计过来,清算财物。

    瞧见陛下的车辇走了,百官散去。

    王不岁忙不迭对着伙计乐道:“快,进府清点家什。”

    焦府华丽堂皇,亭榭错落有致,朱甍碧瓦焕然一新。

    饶是卖过许多宅邸,王不岁也不禁啧啧惊叹:“能卖个好价钱!”

    瞧见严成锦坐在正堂里,王不岁笑呵呵地跑过去:“少爷,府邸上的物品,全卖?”

    “全都送到良乡官卖。”

    陛下将抄家的任务,交给了都查院。

    严成锦竟然有喜欢上了抄家的感觉。

    卖别人家的宅邸和家什,不心疼,查案抄家变卖一条龙。

    还能赚银子。

    “牟大人啊,日后锦衣卫抄家,认准咱们良乡官卖,给您开个好价钱。”王不岁欣喜之下,不忘打个广告。

    牟斌看向严成锦道:“焦府的地契,需呈递给陛下,不能卖。”

    焦府的宅邸,可以赏赐给有功的大臣,以及作为新晋爵爷的宅邸。

    严成锦点头:“牟大人尽管呈给陛下,本官想来,这地契短时内,也无人敢买。”

    被抄家的府邸晦气,王公大臣看不上,士绅少有能买得起。

    王越等了半天,却见严成锦还不回府,“贤侄,老夫还有事,你何时回府?”

    “大人且先等一等。”

    “等什么?”

    严成锦并未多言,他已暗中派出都查院的衙役,换上布衣,沿途布防。

    这便是筹划的第四步。

    焦芳是二品大员,又睚眦必报,稳妥起见,还是多防范一步为好。

    片刻之后,郑乾小跑进来:“大人,已经安排好了。”

    严成锦坐上改造后的轿子,回到府上,一路安稳。

    焦芳被流放天堂监狱的消息,如同爆竹般,在朝堂和坊间炸开。

    夜里烟花璀璨,不知哪个士绅买了烟花,整整烧了一夜。

    百姓或许不知道焦芳是谁。

    但京城的士绅们,却对焦芳深恶痛绝。

    焦芳在前朝当大学士时,便饱其私囊,士绅们不堪其扰。

    原以为,焦芳被贬到贵州,可以虎口残生,没想到,焦芳凭借努力又回来了。

    还当上了吏部左侍郎。

    回府后,严成锦便托王越代为告假,明日,不宜出府门。

    焦芳被暂时收入都察院大牢,等大明舰队回来,便动身前往满加剌国。

    这一夜,许多人没睡好。

    吴宽辗转反侧,与焦芳共事如此之久,竟不知他贪纳到了如此地步。

    “这小子,定然连本官也查了。”

    幸亏他收的银子少。

    在吏部当差,谁还没收过例银呢。

    大清晨,

    李东阳来到午门广庭,看见弘治皇帝绕着广庭快跑,挥汗如雨。

    “萧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受了严成锦的刺激,正锻炼身体呢。”萧敬说了一句,忙追上弘治皇帝。

    李东阳想不明白,这与严成锦有何干系?

    严成锦来到午门时,也看见了弘治皇帝跑步的身影。

    小太监站在午门的月洞,挨个通知:“大人,今日不上早朝。”

    陛下又受到刺激了?

    严成锦觉得,宫中需要配备一名心理大夫。

    弘治皇帝受到刺激时,可以让心理医生开导。

    钦天监适合担任这样的职务,他们解读天象,本身就是慰藉皇帝不安的心理。

    回到值房后,严成锦落笔开始写简单的心理现象。

    “贤侄啊,在写弹章?”

    严成锦吓了一跳,吴宽向来对他心有芥蒂,竟喊他贤侄。

    莫不是、他也不干净?

    吴宽堆着满脸笑意,对严成锦错愕的神情视若无睹。

    “贤侄弹劾焦芳,都察院立了大功,令世伯刮目相看,

    日后你我在都察院,同心协力,为陛下效力吧?”

    严成锦仔细盯着吴宽的老脸,细细揣摩微表情下的心理变化。

    “大人说的是,下官应当同大人,齐心协力。”

    吴宽眯着眼睛,笑问:“贤侄下一步想弹劾谁?”

    “暂时还没有人选,下官的弹章,还需仔细磨练。”

    严成锦说的是实话,与李东阳和谢迁等人的弹章相比,还有不小的距离。

    要继续学习。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吴宽松了一口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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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37/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作者:一笑澄明所写的《大明从慎重开始》为转载作品,大明从慎重开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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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从慎重开始介绍:
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