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天降正义
七月中旬,天依旧热。
严成锦看了眼天气,便知道要下雨,出门前特意吩咐轿夫,带着伞出门。
到了成贤街,轿子上叮咣作响。
何能捂头痛呼,道:“少爷,下雹子了!好大的雹子,砸死人了!”
行人四处逃窜,躲到屋檐下。
“快把少爷抬到屋檐下去,进客栈里避一避雹子。”
望着拳头大的冰雹,轿顶咚咚地响,仿佛随时会破开窟窿。
小冰河期愈发严重了,七月下冰雹。
严成锦平生仅见。
轿夫们却不敢丢下轿子,被砸得七荤八素,将轿子抬到屋檐下。
有人被砸中了,躺在地上半天没反应,不知是死是活。
“那里有人倒了,不救吗?”严成锦看向旁边。
掌柜的骂道:“砸死了好,这瘪三成日来客栈偷酒。”
这难道是……
油纸伞被砸出窟窿,摊贩们都跑了。
“好大的雹子,本宫还是头一回见。”
严成锦抬头看去,只见朱厚照乐不可支地走在街上,不闪不躲。
这厮的脑袋一定是坏掉了。
“殿下快来躲一躲,会砸死人的。”
“老高,你快出来看,好大的雹子!”
昏君啊!
不知多少百姓会颗粒无收,冰雹砸到地里,将稻穗压到泥土里,浸泡过后就吃不了了,会发芽。
而此时,离收成还有半个月了。
严成锦不管朱厚照,却看见街道的尽头,一匹快马快速奔来,像是地方的急报。
不知那里有出现了大事,还动用了八百里加急。
他十分淡定,看那衙役装扮和来的方向,应该不是老爹传回来的。
“殿下要去哪儿?”
“去接韩文,本宫想让他去东宫当差。”朱厚照乐道。
他这几日苦练枪法,想跟韩文比试比试。
等他筹够了银子,招募兵马。
就封韩文做手下的游骑将军,专门冲锋陷阵。
严成锦知道朱厚照喜欢武力高的禁卫,江彬就是这么得宠的。
“殿下知道韩文住哪儿?“
朱厚照露出狡黠的笑容:“本宫不知道,你定然知道!”
“韩文已经入宫了,殿下快回宫吧,晚了怕会被调至他处。”
严成锦猜测,弘治皇帝会将韩文留在身边,就算不留,也不会送给朱厚照胡闹,否则,东宫岂不翻天了。
朱厚照急了,转身便往宫里赶去。
严成锦望着那些被砸出窟窿的油纸伞,看来回到府上,得做一把布伞,放在轿子上。
……
皇宫,内阁小院。
李东阳在检阅翰林编修的大明会典,依照计划,今年年冬需将此书编修完成。
“谢丕的学问,做得不错。”
如严成锦当初入翰苑要编修典籍一样。
宋景和谢丕等人也需要编修,只不过,今年修的是大明会典。
谢迁叹了口气,忽然听闻屋顶上一阵抖动,窗外的地上,落满了冰渣子。
刘健立即站起身来,李东阳同样走到窗前,微微张着嘴巴。
“这老天爷,是越来越反常了。”
“唉,正是收成的时候,不知这雹子,下到了何处。”
说话间,内阁侍奉的翰林匆匆忙忙跑进来。
“大人,安陆州送回来的急奏。”
谢丕去治水的地方,不正是安陆州?
谢迁打开急奏,看到自入七月来,安陆州接连十日暴雨,洪水横流,东冲西决。
“于乔?”
李东阳见他脸色大变,连忙接过疏奏来看。
疏奏乃是安陆州知县所写,接连十日的大暴雨,令安陆州多地宛如汪洋一般。
“兴王妃所言不假,安陆州逢七月八月,便濆旋倾侧。”
“先去奏明陛下吧。”刘健看向谢迁,关切道:“于乔,你留在此当值。”
谢迁咬牙道:“如此大事,岂因我儿避趋之,我与二位兄长一同面圣。”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愁眉不展望着远处,冰雹砸得瓦砾砰砰作响。
“正是收成之际,又有大灾,看来今年又要开仓赈粮了。”
萧敬想了想,安慰道:“奴婢倒是觉得,丰年要来了。”
“为何呀?”
“钦天监监正说,瑞雪必有丰年,雹子下得这般大……”察觉到陛下脸色黑了,萧敬悬崖勒马,咽下没说出来的话。
小太监跑来禀报,道:“陛下,工部曾鉴大人急奏。”
不多时,曾鉴大步走到弘治皇帝身旁,微微躬身:“陛下,方才粗略统计,宫中需修缮的宫殿,有十二座。
六部和各监的衙门,不知还有多少损坏……”
这一场冰雹下的,把瓦砾成碎石。
六部和各监的衙门,还没上报,光是宫里的一座殿。
修缮的靡费,就不下于万两银子。
弘治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朕看严成锦的府邸,破旧不堪,也住得好好的,宫中不需修缮的偏殿,就暂且放着吧。”
“这……这十二座宫殿中,有陛下的乾清宫,太后的仁寿宫,还有太子的东宫……”曾鉴抬头看了眼,又低了下去。
弘治皇帝犹豫许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修吧,多少银子?”
“臣估算,需二十万两。”曾鉴多要一些,反正修完后,会有监督的太监清算。
若是修了一半没银子,那才麻烦呢。
再问陛下,未必会这么轻松。
萧敬看见,弘治皇帝眼角微微眯着,手却不自觉拽成拳头,陛下难以抉择的时候,便会如此。
“东宫不修了,先修其他宫殿吧。”
曾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老夫的女儿,还住在东宫呢!
察觉到亲家的脸色,终究不能委屈了儿媳,弘治皇帝干咳一声:“等收了夏税,再修东宫不迟。”
夏税不过八月,就在一月后。
刘健三人越过门监,径直走进奉天殿:“陛下,安陆州传回来的急奏。”
萧敬快步将疏奏呈上,弘治皇帝看完后,面色大变:“汉江之水决堤了?”
“是!”
刘健和李东阳三人躬身。
汉江乃湖广最大一条江,沿江有寿县,京山县,钟祥县等地,百姓数十万人。
乃是除江南外,大明最肥沃的粮仓。
接连十日大暴雨,流急水深,有些低矮的茅房,连屋顶都看不见了。
“如今,只能治水以救安陆州的百姓,可是洪水盖过瓦砾,只怕谢丕也无能为力。”
李东阳说道。
说到谢丕,弘治皇帝目光落到谢迁身上,“谢师傅不必忧心,朕相信谢丕他……”
谢迁颔首,却抑郁得说不出话来。
刘健道:“陛下,不如再派一人去湖广,分而治之。”
光靠谢丕一人,这么大水势,应付不来。
他又是新登科进士,毫无治水的经验。
谢迁微微躬身,决然道:“臣请旨,甘愿前往!”
“谢师傅不必着急,此事事关千万百姓的性命,朕廷议后,再做决断。”
冰雹停了,
百官纷纷挤入奉天殿,朱厚照也来了,韩文果然在奉天殿当差!
“父皇,可否调韩文守护东宫?”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退下,朕有要是要议!”
朱厚照乖乖地站到一旁,装得满脸肃穆。
只要表现好,父皇就会将韩文调到东宫。
萧敬开始宣读急奏,听到安陆州接连十日大暴雨,百官们窃窃私语。
严成锦低着头,两湖一带,在后世也是洪水多发的地带。
这次接连十日暴雨……
谢丕不知还活着?早知便派王守仁去了,王守仁有圣人光环,一般情况死不了。
第411章 严大人的天河故事
“陛下,臣恳请前往安陆州,治水!”谢迁咬着牙,重重地道。
李东阳靠近谢迁的耳边:“于乔,知县在疏奏上,对谢迁只字未提,你莫要杞人忧天。”
弘治皇帝环视大殿一圈,着重留意严成锦的方向,最终收回了目光。
人非生而知之者。
治水,也不是天生就会,刘大夏历经三年,才摸清楚江河冲决泛滥的门道。
想从大臣中挑出天生就会的人,只怕没有可能。
治水的人,需常年游荡在大江名川,驯服江河,难有机会留在朝堂,诸如刘大夏,也是晚年才回京。
弘治皇帝深思熟虑,谢迁需坐镇内阁,并非绝佳人选。
“谢师傅视民如子,朕何尝不是,此事却不能让谢师傅去,治水非一日之工,还是由诸公推举吧。”
谢迁微微抬头,怅然:“臣请旨去湖广,也有私心,臣惭愧……”
谢丕去湖广治水,谁人不知。
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啊,谢家的香火,就这么让严成锦葬送了。
百官们嗟叹不已。
吴宽瞥了一眼身旁的严成锦,谢丕若是回不来,此子在朝堂中怕难有作为。
朝廷中谁敢与内阁大学士针尖对麦芒,唯刘健和李东阳而已。
严成锦微微躬身:“衙役赶到京城需八日,急奏乃是八日前所写,只怕,雨势早已退去。
当务之急,是将赈粮押送入安陆州。
逢灾必有盗,还请陛下命韩文押运。”
急奏送来京城,已花去八天,从京城再赶去安陆州,至少十天,再大的雨,也下完了。
除非……
萧镜腾正在安陆州开演唱会。
朱厚照不乐意了:“老高,押粮此等小事,何须韩文。”
弘治皇帝看向朱厚照,露出杀人般的锋芒,吓得朱厚照忙低下头去。
朝堂廷议,事关安陆州数万百姓性命,自然不想太子捣乱。
刘健道:“严成锦所言有理,飘风不终于朝,骤雨不终日。大雨下不长久,为今之急,是如何存安陆州的百姓。”
“户部三日内,可以安排粮车南下。”韩文接着道。
弘治皇帝衡量片刻,决定由户部给事中王琼亲自押送粮车,南下安陆州。
免安陆州赋税一年。
李东阳道:“虽有赈粮南下,安陆州的水患若置之不理,恐怕兴王又要请乞了。”
弘治皇帝点点头。
这次请乞的大好时机,兴王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若他有能耐传到太后那儿,太后以此为由,弘治皇帝也难阻其升迁。
史上兴王倒是安分。
但西北丝路开启后,丝价节节飙升,宁王赚了大把的银子后,兴王便不乐意了。
严成锦抽丝剥茧,归结原因,还是他谏言打开了西北丝路。
“陛下不知,谢丕出发时,臣已将理科的治水之法,写在锦盒中,赠予他。”
锦盒中有三峡、长江、黄河的治水案例。
诸如修建堤坝、溢洪道、三峡移民。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面色惊愕,深深地看着严成锦。
“理科还能治水?!”
严成锦脸不红心不慌,淡定道:“理科,是可以改变大明的学问。”
说错了,不必砍脑袋。
趁机给理科打一波广告,水治好了,是理科的功劳,治不好,谢丕的锅。
稳赚不赔。
百官早已听他说过这句话,不以为意。
“若谢丕束手无策,就由王卿家留在安陆州治水吧,此事,不仅事关安陆州百姓,也关乎兴王请乞。
还请王卿家,莫让朕失望。”弘治皇帝道。
王琼微微躬身领命。
从奉天殿出来,
谢迁大步追上王琼,跟他叨叙几句,王琼躬身:“下官有消息,便命人随急奏一并传回京城。”
…………
安陆州,凤翔宫。
一个与弘治皇帝长相颇为相似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
兴王朱佑杬琢磨着,派人送急奏进京给太后,此时,正是请乞的好时候,又怕弘治皇帝不喜。
“以前也有洪水冲堤,但洪水退去,安陆州还是一块宝地,王爷忍就忍了。
可如今,丝价、茶业、瓷器,一天一个价,赋税不如商税。
给太后一封旨意,兴王府就能搬到江南去。”
兴王妃见他犹豫不决,细细地分析道。
“谢丕呢?”兴王看向王府的管家。
“去汉江治水了,听闻征召了许多力役,在开采大石头,命人做了炉灶,要做混凝土……”管家道。
混凝土?
朱佑杬听说过红土黑土黄土,却没听说混凝土。
若是谢丕治好了汉江的水,便没有请乞的由头了。
“备马车,本王去看看。”
大雨停歇了十日有余,城里的洪水虽退去了。
但汉江的水位极高。
此时治水,若不是鲧禹在世,凭谢丕区区一个黄毛小儿……
朱佑杬觉得,还是要到汉江看看,这混凝土让他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
汉江,
谢丕手里抱着严成锦的锦盒。
打开后他发现,里头的经卷,只讲了一个治水英雄,驯服天河的轶事。
虽对治水了解不多,可看完这个叫郑守仁的治水事迹后,感悟颇深。
天河,是严成锦瞎掰的,后世没有天河。
将各项治河措施,归到天河上,会让谢丕更容易理解一些。
谢丕仔细品读着,郑守仁做出的措施。
在光秃的河岸种树,巩固河堤,搬运巨石,配合混凝土,新修一条支流,用于泄洪……
每一项,都值得他仔细揣摩许久。
“大人,没有粮,只怕这河也挖不下去,力役们都逃荒去了,如今安陆州,唯有兴王府还有余粮……”钟祥县县令陈政小声叹息。
兴王巴不得搬到江南去,又怎会助谢丕治水。
谢丕道:“本官与他说,正好,他来了。”
不远处,一顶朱红轿子停在河堤上,朱佑杬望着汉江,果然同他预料,还差两寸,便冲出河堤了。
“天灾人祸,你回朝中复命,陛下也不会怪罪。”
“兴王所言差矣,吾学理科,严大人所注的治水之法,定能驯服这区区江水。”
“严成锦?”
朱佑杬轻哼一声,虽未谋面,却也听王妃说过这御史。
“下官征力役壮丁万人,还请王爷赈粮。”
谢丕紧紧盯着他。
“本官的皇庄也被淹了,仓库空空。”朱佑杬背负着手,看向一旁青灰色的泥土,好奇:“这便是混凝土?”
谢丕是工程师,来到安陆州后,便命人搭建炉灶,开始生产死灰。
不料,大雨来袭,只能等雨过后再开工。
“兴王若置安陆州的百姓不顾,本官便上奏朝廷。”谢丕道。
竟敢这样威胁兴王,陈政后背都要湿透了。
朱佑杬深深地看着谢丕,又看了眼谢丕身后滚滚奔腾的江水,许久,不说话。
第412章 焦芳出来了
“本王说了没粮,难道,你还要弹劾本王不成?”
陈政见朱佑杬勃然大怒,差点给谢丕跪下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谢丕回京了,他日后还要留在安陆州,有他好受的。
谢丕微微躬身:“本官如实上奏!安陆州的百姓,亦是兴王封国之民,岂能忍心罔顾。”
“本王许你一百石粮,命人去府上取吧。”
朱佑杬府上粮仓丰盈,安陆州这些年的税赋,大多在他的粮仓中。
但,他不能让谢丕治水。
真将汉江治好了,就挪不了窝了。
等朱佑杬走后,陈政才愁着脸叹息:“兴王只给一百石粮,这如何是好,就算煮粥,也撑不了几日。”
安陆州被淹后,江南的商贾应该听闻了消息,会押运粮食来卖。
但,衙门没银子。
有粮也买不起。
筹集的一万人,洪水后跑了大半,留在营地里的不足七千。
谢丕面色郑重:“本官这就写疏奏回京,有家父和严大人在朝中力争,或许能给安陆州百姓一个交代。”
夜里,陈政命人将兴王府的赈粮运回,煮了一锅大粥。
谢丕蹲在火堆旁,与民同食,知他是谢大学士家的公子,陈政心中佩服。
“常听谢大人提及严大人,不知严大人,是何许人?”
谢丕仔细想了想,吐出四个字:“不可泄露。”
陈政作罢,望着不远处,刚挖几丈远的新渠,轻叹一声:“大人要的石料,极难开采,苦于铁具不坚,一天下来,也开采不到几块青石。”
一里之外有座石山,石料就是从那里开采的。
陈政继续道:“可否只挖河渠,不采石料,这样兴许更快疏通江水。”
“不可,此举利在千秋,必须用巨石,稳固河岸!”谢丕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一张方子:“命人将这些材料买来,尤其是硝石,越多越好。”
硝石和硫磺,百姓不可交易,官府却能弄到。
陈政连夜派人去筹备,累了一整天,早早就睡了。
次日清晨,
谢丕将买来的材料,开始调配,见陈政围了过来:“离本官远些,危险!”
“大人这是?”陈政诧异。
“配置火药。”
谢丕面色如常道,若以火药炸开巨石,就可以不用力役开采。
陈政吓得面色大变,这谢大人是何出身,啥都会啊!
其实,这就是填装进红夷大将军的火药。
火药配好后,命人在石山上,凿出一丈深的小洞,将药粉用防潮的油纸包着,放进石洞中。
火折子丢进孔洞中。
谢丕撒腿就跑,陈政等人见状,跟着跑远。
只听身后,轰隆一声,一块巨石被炸裂,从山上滚落下来。
“有用,就是有点费火药。”谢丕大喜。
陈政看呆了,用这样的方法,一天就能把山头炸平吧……
…………
兴王府,
朱佑杬写了一封疏奏,命人送进京城给太后。
“谢丕在汉江做什么?”
“回王爷,在挖河渠,听探子说,今日一早,便用火药炸开了一座石山,开采石料。”王府管家道。
兴王妃道:“刘大夏致仕后,江水无人可治,就算太后看了王爷的疏奏,这汉江,也未必能治成。”
兴王点点头,命人将疏奏,紧急送入京城。
…………
京城,
这几日,严成锦见了谢迁就躲,谢丕不知写一封疏奏回京,是死是活,还是个迷。
治水,后世也难有有效的方法。
难就难在,不论江河湖泊,能蓄的水量都有定数。
若超过这个刻度,水就会溢出来。
江河湖泊只能装一杯水,老天爷给倒下来一桶水,自然就会爆发洪水。
这就是后世洪水无法根治的原因。
你永远不知道,老天爷会给你倒多少水。
故而,纵然挖的支流再多,湖泊再多,泄洪系统再好。
只要老天降下来的水量,超过能积蓄的水量,就会发生洪水,无解。
或许,唯一能解决洪水的办法,便是控制天气,控制降雨量,让老天爷憋回去。
严成锦穿越前,传闻已有在研究气候武器的实验了。
不过,在大明想这个,还有些远。
“这些铁具,命人送到安陆州给谢丕,想来挖河渠会用上。”
王不岁苦着脸:“少爷,这些白给?”
“西北新修的塌房,据本官所知,还未缴纳税银吧?就当折色成税银了。”严成锦道。
良乡商会出的银子,这样清算下来,账目会清楚一些。
“小人知道了,小人这就去办。”
严成锦蹲在正堂前,一旁就是新酿的红酒。
这个新酿,是从酒曲到酿成葡萄酒,全是他一手操办。
换而言之,这是可以喝的。
而前些日子,送进宫里的葡萄酒,用外头买的酒酿的。
门子快步走进来:“少爷,李大人邀您到府上一叙。”
自从割痔手术后,李东阳再没邀请过他,只怕,是为了谢丕的事。
李东阳与谢迁交好,关系比刘健更亲近,严成锦在翰苑时,便看出来了。
“李大人说,若您不去……”
门子的话还没说完,严成锦便吩咐何能:“打一壶酒,备轿去李府。”
何能应了一声,忙去准备。
片刻后,严成锦坐上了轿子,到了李府后,管家早已等候多时,将他迎到中院的亭榭。
果然,看见了谢迁……
“严成锦,你说给我儿的治水秘方,说来听听。”谢迁怀疑他忽悠陛下。
此子除了写过一篇治水的策问,哪里还治过水。
“从前,有一条天河,天河泛滥……”
谢迁脸色黑下来,这不是酒楼里说书的吗?此子该不会,真给我儿写这样的东西吧?
“你当真、当真……”
“下官给谢丕的锦盒,确实如此。”
严成锦看向李东阳,不知李东阳叫他来何事,将葡萄酒摆在桌上,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杯子。
李东阳仔细看了眼:“这就是你给陛下酿的酒?”
“此乃果酒,下官称他为红酒。”
严成锦招招手,何能识相地给三人倒上一杯。
李东阳品味一小口,倒是觉得不错,谢迁不想喝这小子的酒,见李东阳喝了,也品了一小口,竟喜欢上了。
“你可还记得,焦芳因你入了刑部。”李东阳看向严成锦,继续道:“如今他出来了,你如此中伤他,他必会记刻于心。”
难不成,想要杀本官?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先………
假设他要杀本官。
那本官应该,先下手为强啊。
第413章 第一波攻击
严成锦起身朝李东阳拱手,“李大人找下官来,是有解决的办法?”
李东阳老谋深算,跟焦芳乃是师兄弟,更了解焦芳的脾性。
“焦芳为人虽锱铢必较,连本官也不放在眼里,不过……”李东阳深深看了严成锦一眼,面色古怪。
你这小子,从头到尾找不到丝毫把柄,焦芳是蚂蚱腿上刮精肉,无处下手啊。
严成锦见李东阳不说话,提醒道:“不过什么?”
“不过,你日日小心谨慎,出门有锦衣卫监视,又在都察院当值,就不必太担心了。”
李东阳淡淡地道。
“……”严成锦。
焦芳作恶多端,真盯上他,又怎会轻易让他逃脱。
与周经和傅瀚等人的清直不同,焦芳在朝廷中团结文官,与寿宁侯关系不错。
从亭榭出来,往东走时看见李清娥。
“小姐,严大人比上次来府上更精神了呢,你快和姑爷去后堂,奴婢去拦着老爷。”胖丫鬟欣喜。
严成锦转过头,果然看见李东阳站起身来,气急败坏看向这边,谢迁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李清娥听下人说,严成锦到府上,特意从后院来到中院,面颊微微羞红:“风娇喜欢直言,严大人别放在心上。”
父亲向来不喜严大人,怎会邀他上门做叨叙。
片刻后,李清娥又担忧地问:“严大人可是有事?”
“无事,只是来府上闲叙,赠李大人一壶葡萄美酒。”严成锦自知,为李清娥的名节,不能撩太久,便道:“我,走了。”
李清娥眉目生盼,望着严成锦的背影,走出府门。
凤娇跺脚道:“小姐难道不喜欢姑爷?”
“爹爹过来了,莫乱说,当心被地爹爹罚不许吃饭。”李清娥提醒一声,胖丫鬟识趣闭上嘴巴。
出了李府的府门,
何能愁着脸:“焦芳心胸狭窄,咱们写书信,告诉老爷吧?”
“你知道焦芳?”
“京城的官家都知道,焦芳是前朝的内阁大学士,老爷还写过他的弹章呢,只是老爷芝麻大点官,人家没放在眼里……”
严成锦能想象到,老爹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样子。
做言官,最失败的就是写上去的弹章,被对手无视了。
焦芳,在六部官员中十分特殊。
在前朝时,就已是内阁大学士,只是他这内阁大学士乃走后门进去的,由万安举荐。
随后犯了事,被贬到贵州,弘治朝又调回京城当官。
但,到了正德年间,凭借刘瑾的关系,当上了内阁首辅大学士。
…………
焦府,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
正堂里,焦芳换上了宽松的华服,被彭华和万安陷害,也没下过狱。
“都怪你那侄儿,害本官在牢里五日,受尽苦头!”
妾乔氏抬手举着丝绢,抹干眼角的泪。
“爹,不怪乔姨娘,该死的是乔新元。”焦黄中替乔氏抹眼泪,安慰道:“姨娘别哭了,是爹爹不好,都怪爹爹。”
焦芳气得牙齿咯吱作响,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小小的都察院御史,竟敢牵连本官。”
正室黄氏安慰:“老爷,好不容易回到府上,这几日……还是不要惹陛下为好。”
“严成锦不除,本官入不了内阁,恐怕,还会丢了官位,此子向来谨慎,只怕……我不找他麻烦,他也会找我麻烦。”
焦芳想起屠滽和傅翰等人,皆晚节不保。
严成锦官虽小,写的弹章却厉害。
这家伙哪里来的把柄,他想不明白。
…………
都察院,
严成锦走进值房,吴宽朝他招了招手,道:“王大人丁忧回乡了,今日的经筵,你替他去。”
王大人,就是都察院的王敬之,老御史了。
是都察院派去听经筵的代表,就好比后世的学校派人去听讲座一般。
也不算难事,吴宽好不容易求他一回。
严成锦便答应了下来,前往文华殿,却看见了焦芳,坐在台下。
“王敬之?”主持经筵的谢迁,微微皱眉:“还不开讲,快耽误一刻钟了!”
难道吴宽记错了,今日不是来旁听?严成锦诧异地问:“今日由王大人开讲?”
“不然,我等等他做什么?”
谢迁没好气道。
“那便由下官来讲吧,今日下官替王大人。”
都察院的疏奏不必经过内阁,严成锦估计,谢迁等人还不知,王敬之丁忧了。
谢迁瞪着眼睛,嫌他敷衍:“你连功课都没准备,如何讲?”
经筵,乃是给天子讲学,当然,弘治皇帝太忙,改成了太子,但也同样马虎不得。
严成锦从袖口里,抽出一份讲义:“下官来时,便预料到此等状况,带了一份讲义。”
百官脸色微微一抽。
谢迁没脾气了:“那你讲吧。”
严成锦走上经筵的讲台,吹了吹台上的灰迹,将讲义放在台上。
朱厚照见了他,双眼放光,“老高,今日本宫想听理科。”
“殿下!”
“殿下!”
谢迁等人拉下脸来,齐齐高呼一声,劝诫。
朱厚照兴致不减,宛如没听见一般。
严成锦才不讲物理化学呢,弘治皇帝来了,似是不想打搅他,站在殿门外。
“臣今日讲节用,圣人为政一国,一国可倍也;大之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国家去其无用之费……
意思就是说,圣人如果在一个国家执政的话,就会使一个国家的财富翻倍,扩大来说,如果圣人执政天下的话…”
这是墨子的思想。
朱厚照身躯摇晃,听得昏昏欲睡,就要栽倒下来。
严成锦才不管,反正不是讲给他听的,是讲给陛下听的。
陛下提倡节约,节用最对他的胃口。
殿门外,弘治皇帝频频点头,“严卿家总是这般,与朕不谋而合,朕每每来听他的经筵,总是豁然开朗。
可惜,此子他稳重,不常在朝堂上谏言。”
呸~不要脸的马屁精。
萧敬暗啐一口。
焦芳微微眯着眼睛,听罢后道:“严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经筵上,发表忤逆之言。”
严成锦愣住了。
经筵讲义乃以前准备,题材经过仔细斟酌,既符合弘治皇帝的口味,又暗含治国大义,堪称年度最佳讲义。
哪里忤逆了?
经筵向来少有人挑毛病。
果然与史书中一样,如此沉不住气。
“焦大人有何指教?”
焦芳冷下脸来:“你方才说,圣人治国?”
第414章 夺人先机
百官的目光落到严成锦身上。
萧敬微微抬头,只见弘治皇帝脸色如常,往往这个时候的陛下,才最可怕,严成锦的马匹要拍到驴蹄上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细细揣摩。
“圣人治的国,非真的国,此乃巧喻。”
他本想将锅丢给弘治皇帝,可陛下是聪明人。
将他挑入辩局,反会惹他不喜。
焦芳站起身,冷冷道:“既是巧喻,便说明此乃圣人的臆想,无凭无据,既然如此,有何资格在此夸夸其谈。
无法实践之事,岂不是误导太子?”
这是要跟本官辩论?严成锦仔细思索:“圣人虽未治过国,却知治国之道,否则,又怎敢成圣人?”
焦芳扯着嘴巴微微一笑:“严大人所述,有诸多不足之处锕,据本官所知,此人,不能称之为圣。”
“下官从未说过他是圣人,而是他口中所说的人,为圣人。”严成锦道。
见焦芳还欲辩驳,朱厚照喜滋滋地道:“焦师傅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日后还是别给本宫讲经筵了。”
焦芳老脸微微一红,碍于弘治皇帝在身后,不敢发作。
弘治皇帝跨入殿,看了严成锦的讲义。
“虽有不妥,但严卿家对节约的见解,倒是与朕相同。”
谢迁等人纷纷躬身行礼。
严成锦心头紧绷着,陛下最喜欢说反话,就是不知他会站谁一边。
送焦芳去海南才好。
弘治皇帝继续道:“君必有弗弗之臣,上必有詻詻之下,分议者延延,朝廷才能长治久安,焦卿家和严卿家不必争了。”
他又看向朱厚照,此子大言不惭。
还不等训斥,小太监便来禀报:“陛下,太后想见您!”
弘治皇帝却未动身,而是问:“是何事要见朕?”
“听闻,是兴王送了急奏入京,呈给太后。”小太监道。
严成锦估计,应当是兴王借机请乞换地皮的疏奏。
该来的,还是来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看向谢迁和严成锦二人,道:“你二人随朕一同去仁寿宫。”
严成锦跟着弘治皇帝,来到仁寿宫时。
太皇太后正端坐在罗汉塌上,手里拿着疏奏,兴致不高。
“皇祖母召朕来,可是想寿王了,汪机去了蜀国,还未有消息传回。”弘治皇帝笑容可掬。
陛下的演技,堪称老戏骨。
严成锦在一旁惊叹的同时,暗自揣摩记下。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哀家听闻,安陆州洪水冲堤,百姓藏于舟船上,才得以幸存?”
“确有此事。”
弘治皇帝丝毫不回避,郑重地道。
周太后摇头:“哀家本不该管朝中之事,可佑杬也是先帝的骨肉,当初你父皇和百官,欲立他为太子,哀家保你,可如今……总觉得对不住他。”
这孙子从小聪明伶俐,比弘治皇帝讨人喜欢。
周太后记得,弘治皇帝见了人,总是彬彬有礼,而佑杬上到朝臣,下到宫女,皆夸赞不止。
严成锦倒是能理解,手心手背都是肉。
周太后待兴王的感情,应当同弘治皇帝一样。
弘治皇帝显得极为难,又隐隐对兴王有些怒意,竟将疏奏传到仁寿宫来。
“严卿家,朕听你说,理科有治汉江之法,你与太后说说。”
严成锦点点头:“禀太后,臣命谢丕开凿汉江的水路,十二条,此十二条水路竣工后,安陆州的水患,或许可解。”
谢迁有些担忧,万一治不好,太后岂不找儿子问罪。
“臣觉得,还是等竣工后,再下定论不迟。”
太后长出一口气:“水患屡治不绝,你还不如,给兴王换一处封国呢。”
弘治皇帝接不上话。
这如何接,他看向严成锦,此子向来有主意。
严成锦正在替弘治皇帝想办法。
正在这时,仁寿宫掌事太监赵佶走进来:“萧公公有要事求见。”
萧敬在殿门外,手里拿着谢丕的疏奏,在宫中呆久了,深知陛下在太后面前,必然为难。
有谢丕这封疏奏,兴王再多委屈,也百口难辩。
看太监出来宣,萧敬忙走进殿中,“陛下,谢丕传回的急奏。”
谢迁猛然抬头,虽不知疏奏是何内容,可此时听到儿子的名字,便知足了,活着便好。
弘治皇帝打开看了眼,脸色不自觉黑下来,“兴王罔顾百姓性命,实在令朕心寒,如此心胸,朕还如何将大明的疆土交给他。”
严成锦有点懵了。
兴王杀人放火了?不过,看来谢丕没被朱佑杬推下汉江啊。
见皇帝如此震怒,太后诧异:“佑杬在安陆州犯了罪?”
弘治皇帝将急奏递给萧敬:“念给太后听,让谢卿家和严卿家也听听。”
萧敬点头应是,扯着嗓子念起来。
…………弹尽粮绝,兴王府府仓充盈,臣三番请乞兴王开仓不允,不得已上疏…严成锦听到这儿,便知道兴王的脾性了。
实在太着急了些。
弘治皇帝心中大喜,谢丕来这封疏奏,解他燃眉之急:“兴王为换封地,无所不用,令朕失望至极。
纵然朕不想管他,却不能不管安陆州的百姓。
王琼已押粮南下,谢丕建起水渠,安陆州水患可解,严卿家你说呢?”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是说或许……”
只能解大部分,遇到超大杯,再多水渠也没办法。
周太后叹息道:“由陛下处置吧,若再有兴王的疏奏,命人送去奉天殿,哀家不看了。”
她难免会偏心,交由弘治皇帝来处置。
才是最正确的决断。
谢丕和严成锦微微躬身,道:“太后圣明!”
退出仁寿宫后,
谢迁嘴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大人紧张什么?”
谢迁不想同严成锦说话,原本只是陛下,如今连太后也关注我儿治水了啊。
治得好不必多说,治不好周太后和陛下都会怪罪。
“你给本官一个准信,何时能竣工?”
“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下官也说不准。”
严成锦回到值房时,也快到下值的时间了。
翻了翻焦芳的宗卷,命人去喊王越一同下值。
今日在经筵上,无意间与焦芳挑起冲突,还是小心为好。
王越精神矍铄,笑问:“这次又是谁想杀贤侄啊?”
他身上背了两个箭囊,腰间两把青钢剑,武装数量,是平日的两倍。
严成锦道:“顺路回府罢了,王大人先不要多心。”
看来这轿子,也要升级一下了。
此时,严府门外。
焦芳打量着严府,连牌匾也没有,这也太寒碜了吧?“严成锦住这座院落?”
“小的打听好几回了,没打听到严成锦,不过,这是安定侯的府邸不假。”管家忙道。
第415章 门庭之斗
管家重重地叩了叩门,无人开门,门子却幽幽地传出一句:“纸上得来终觉浅,下一句?”
这是暗语?
焦芳微微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不屑:“绝知此事要躬行。”
“不对。”
焦芳感觉智商被人侮辱了,凑上几步:“你敢戏弄本官?!不是绝知此事要躬行是什么!”
这门子……实在愚不可及!
我乃近士出身,这是宋时陆游的诗,怎会对错?
门里又传来一道声音:“纸上得来终觉浅,暗语当对……学惭实践谩虚谈。”
门子透过门缝,看了眼焦芳,三两笔将焦芳的样貌特征,画在文盲册上:“你叫什么?”
“焦……”焦芳一听不对,怒道:“区区门子,有何资格知本官名讳,叫你家少爷出来!”
门子正想给他讲严府的拜访规矩,要劝他改日再来,却看见严成锦从远处走来。
严成锦看见焦芳,便对一旁的王越道:“王大人拉满弓,保持随时可射的状态。”
“贤侄不必如此警惕,那是焦芳,老夫认得他。”
本官知道他是焦芳,才叫你拉满弓啊。
严成锦催促着,“王大人难道忘了焦芳入阁的事?本官今日在经筵上,与他有些争执,快把弓上满,多搭五支箭。”
焦芳威胁前朝内阁大学士彭华,不让他入阁,就当街砍死他。
王越怎么会忘记。
可是……搭五支弓。
你大爷的,你搭得出来吗!
王越面色古怪看着严成锦,心里骂骂咧咧,搭上四支箭。
这是他的极限了。
焦芳惊恐地看着眼前这架势,吓得两腿发抖,连连摆手,军神王世昌的箭,可是会射死人的。
管家早已抱头鼠窜躲进巷子里。
“世昌兄,把箭放下,是我啊,严成锦!本官是来找你商榷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把箭放下!”焦芳疯狂摆手,继续道:“弓也放下。”
严成锦没走过去,锦衣卫……算了,焦芳是朝中二品大员,与贩夫走卒不同。
锦衣卫见了他,也不敢驱赶,这也怪不得锦衣卫。
“焦大人来本官府上做什么?家父与我,同大人皆无交情。”
用弓箭挫一挫焦芳的锐气,也是好的。
焦芳干咳一声,忙道:“本官是来同你谈和的,莫要写弹章,你弹劾贡佐牵连我之事,与我今日在经筵上同你争辩相抵,各不相欠。”
陛下不偏听偏信,与先皇不同,想要诬陷此子极难。
这几日,他发现,极难找到此子的把柄。
相反,他倒是有许多罪状。
此子是御史,若是深入追查,还会查出许多事情来。
等这小子犯了禁律,再弄死他。
严成锦道:“让下官想想。”
嘉靖朝,严嵩和夏言斗得你死我活,夏言可以弄死严嵩的那一次,严嵩跑到夏府,跪在夏言面前,忏悔不已,夏言原谅了他。
结果夏言被严嵩弄死了。
这是真人版农夫与蛇的故事。
严成锦目光直勾勾盯着焦芳,焦芳在他心里,还不如刘瑾。
王越瞥了严成锦一眼:“老夫手酸了,到底射不射?”
咻咻咻~~
四支箭嗖地一声,贴着焦芳的身子飞过去。
你、你个老匹夫!箭都放了,还说射不射。
焦芳感觉裤子湿了,连忙坐上轿子,透过帘子大喊:“本官改日再来,快叫轿夫回来,起轿!”
片刻,等焦芳走后。
严成锦不解地看向王越,问道:“王大人刚才是何意?”
王越怎么会拉不住弓,若真是失手,至少会有一箭,射在焦芳的轿子上。
但,四支箭矢,全都精准射在焦芳的轿顶。
严成锦看出来他是故意的,欲要驱赶焦芳。
“天下唯小人与焦芳不可信。”王越微笑道。
他在前朝时混得风生水起,又当过都察院都御史,焦芳是什么货色,他一清二楚。
严成锦见王越似乎对焦芳极为了解,便装傻:“大人知道焦芳?”
“此人亲近北派官员,仇视南派官员。”王越道:“喜欢敛财,比老夫还好色百倍,心肠毒辣,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严成锦记得,焦芳跟儿子焦黄中争小妾来着。
还画过一幅讽刺南派官员的图。
王越提醒:“宁可信太子,也不要信焦芳。”
“王师傅,你这是何意!本宫比焦芳好千百倍,岂是焦芳可比?”
朱厚照不忿地声音传来。
严成锦四下看了眼,在一旁的屋顶上,看见乐不可支的朱厚照。
不远处,有个给朱厚照垫脚上屋顶的小太监。
这厮定然看见了。
王越干咳一声,勒转马绳:“本官告辞。”
朱厚照从屋顶上爬下来,想不到,不经意看到这一幕,笑嘻嘻道:“王师傅的箭,射得不错,本宫最多只能射三支。”
“还请殿下不要告诉陛下。”严成锦叮嘱。
“你放心,本宫发誓不会告诉父皇的。”
“其他人也不许说。”严成锦补充。
“这个……”朱厚照迟疑不决。
果然,这厮想通过小太监透露出去。
严成锦将朱厚照骗进府中,好说歹说,送了他一壶葡萄酒,才让他发了一个誓,对全员禁言。
朱厚照出宫正是来要酒的,乐道:“本宫倒是喜欢焦师傅,去抓蛐蛐,他也不向父皇告状。”
巴不得让焦芳,来当詹士府的詹士。
倒是会讨好朱厚照,严成锦道:“天色不早,殿下快回宫吧。”
焦府,
焦芳看见乔氏就生气,若非乔新元,又怎会与严成锦扯上关系。
不是见她长得漂亮,早就把她卖到青楼去了。
“爹,你怕那小御史?”焦黄中不解。
“你!”焦芳气急败坏:“老夫不想同你说!”
他不怕严成锦,但御史的身份却让他有些忌惮。
“老爷,我那侄儿……”乔氏哭哭啼啼。
焦芳不耐烦道:“别哭了,关几天就出来了。”
“爹,你凶姨娘做什么?”焦黄中教训父亲,转身又对蒋氏:“姨娘别哭了,我给你买糖吃。”
焦芳暗叹一声,儿子倒是对新过门的小妾,喜欢得紧。
“王越也可恶,本官与他交好,他竟帮着外人。”
…………
大清早,内阁。
刘健刚到值房坐下,呷了口茶。
门外一个翰林走进来,呈上一封疏奏,他打开看了眼:“是宁远备御都指挥张天祥,传回的疏奏。
泰宁卫的流寇袭击了女真使节,将女真向大明进贡的货物,洗劫一空。
张天祥斩杀了流寇,抢回货物,今日午时,货物就能到京城。”
李东阳和谢迁感慨道:“此乃大功啊。”
早朝时,刘健向弘治皇帝禀报。
弘治皇帝听后欣喜,决定摆驾午门,看看送来什么货物。
严成锦面色淡然,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第416章 虎毒不食子,叫爹
严成锦进宫时,在午门的广庭上,远远看见一头体型硕大的东北虎,关在木笼里。
不时,传来帝王引擎般的低鸣。
陛下一向对食量大的吞银兽不感兴趣,哪来的东北虎?
“让开,本宫亲自来喂它。”朱厚照猴急。
东宫的小太监们,一副昨日刚被阉割的表情,跪下来哭嚎:“殿下您出宫吧,去良乡也行,这畜生几日没进食了,会咬死人的。”
从东北一路运回,极少有几乎让它进食。
它的食量又极大,怕饿死了,送进宫后,小太监拖了一块豚肉投喂。
朱厚照将豚拖到笼子前,却发现格栅太小,塞不进去。
他拔出刀,将肉割成小块,丢进笼子里。
东北虎闻到血腥,却吃不到肉,变得暴躁起来,冲撞几下,竟然撞断了木笼子,跑出来。
卧~
严成锦本想过去凑个热闹,离十步之遥,老虎竟从笼里跑出来了。
他想撒腿就跑,可却听见朱厚照的惊呼。
这厮离老虎最近,手里还拿着十几斤猪肉。
“快、快跑,殿下?”
“快去禀报陛下,大虫跑出来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四下逃窜。
朱厚照喉结动了动,蹲下来,对老虎亲切喊:“爹,你是不是饿了?”
严成锦满脸黑线,“殿下你在做什么?”
“虎毒不食子。”朱厚照壮了壮胆,对一旁吓尿的小太监道:“你们快点喊爹。”
“……”严成锦。
眼下不能跑,虽说他每天都练习短跑和长跑,快如疾风。
但老虎会追跑的人。
此时,朱厚照和三个小太监都在老虎身旁,慎重起见,呆着不动最安全。
陛下知道老虎跑出来,必定会派人来围剿,老虎的注意力被分散,那时跑才安全。
且,朱厚照在这儿,他也不能跑……陛下要是知道了……
小太监疯了一般闯进奉天殿,上气不接下气:“陛下,陛下不好了!”
萧敬训斥:“不通报就敢闯进来!”
“陛下不好了,大虫跑出来了,殿下、殿下就虎笼旁,跑不了……”小太监急道。
弘治皇帝吓得冷汗骤然冒出来。
李东阳等人大惊失色,虽说皇后肚子里还有一个,可是……
“快去午门!”
弘治皇帝跌跌撞撞,在萧敬的搀扶下,走下台阶,朝午门跑去,走得太急,鞋还丢了一只。
李东阳等人扶着冠冕,跟着后头。
跑到午门时,看见大虫就在朱厚照身旁,远远看去,像在吃朱厚照一般。
弘治皇帝脚下虚浮,差点没昏过去。
虽然平日责打,可也是出于疼爱。
秦紘眼尖,忙道:“陛下不慌,这虎在吃肉,拿刀来,本官砍了它!”
吃谁的肉?弘治皇帝心头像被大锤重重敲击,碎得七零八落。
老虎在吃豚肉,快要吃完了,朱厚照不敢动,又叫了一声爹。
老虎似乎有灵一般,不搭理他。
“畜生,拿命来。”
严成锦微微转头,看见秦紘手里拿着两把绣春刀,砍了过去。
听说过武松打虎无数遍,现场观摩还是头一回。
秦紘不愧他举荐的兵部尚书,第一回合就被撞飞了,不过,勇气可嘉,身手了得,似乎死不了的样子。
禁卫们拿着兵器,不敢上。
“护驾护驾,哎呀,快拿咱的大弓来!”
严成锦看见萧敬站在御阶上,身旁是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
老虎扑上秦紘,被秦紘闪过,反手一刀砍在虎背上。
咻!
咻咻!
几支箭矢,准确射在老虎的脖子上。
萧敬的射艺了得,堪比王守仁,看来日后让他多多护送出宫才行。
严成锦看见萧敬挽着大弓,站在御阶上,不由暗想。
秦紘几刀砍出,最后一刀深深刺入虎腹,将它解决了。
“殿下无事吧,可有受伤?”
朱厚照乐道:“秦师傅威武!只是……可惜了这头虎。”
严成锦上前一步,道:“不可惜,臣拿回府上泡酒。”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严成锦又问道:“哪里来的虎?”
“回严大人,是都指挥张天祥送回的货物,乃女真使节进贡的贡品。”小太监恢复常色道。
女真在辽东一带,以狩猎卫生。
常猎虎豹,向朝廷送一头东北虎当贡品,倒不稀奇。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大虫还能泡酒?好不好喝?”
秦紘白了他一眼,丢下刀,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
严成锦和小太监们纷纷行礼,救了朱厚照一命,秦紘赚大了。
弘治皇帝神色紧张,看向秦紘道:“秦卿家,可伤着了?”
“回禀陛下,小伤罢了,臣无碍。”秦紘道。
朱厚照心中忐忑,父皇还不揍死他,便主动道:“父皇,不怪儿臣,是这虎笼松垮,才让它挣脱出来,儿臣本想去詹事府读书的。”
詹事府和六部值房挨得近,从这里走,也没毛病。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你以为朕不知,到一旁跪着!没有朕的旨意,跪到天亮也不许起来。”
弘治皇帝又继续道:“去给太子拿本书!”
“父皇,儿臣要书做什么?”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不可荒废学业!”
“……”朱厚照。
片刻后,奉天殿。
严成锦估摸着时间,朱晖去朝鲜需两月,再操练两月士卒。
按时间算,应当准备攻打建州了。
建州怕是得到了消息,才向大明进贡,寻求庇护。
“张天祥实在太冒失了,若非秦大人,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虎笼乃是女真所造,沿途颠簸,笼架松弛,恐怕张天祥也没料到。”
言官们意见不一,纷纷谏言。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想起方才,仍然一阵后怕,若不是有那豚肉,恐怕太子已葬身虎腹了。
不过,严成锦也值得赞许。
此子胆小慎重,见了大虫却没有独自逃跑。
看向严成锦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欣慰。
“张天祥想必,也料不到大虫脱笼,此事,便不追究了。”弘治皇帝淡淡道:“功过相抵,朕也不想封赏。”
焦芳微微低头,张天祥命人给他送了密信。
可眼下的情况,还如何为他请功?
刘健微微点头,闹出如此大事,不责罚已是宽宥。
正在这时,都察院的方向,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缓缓响起:“陛下,臣恳请彻查张天祥。”
张天祥冒功一案,在史上闹得极为热闹。
他杀的不是流寇,而是边陲的百姓,拿着他们的人头向朝廷冒充军功。
明朝,在九边这样冒充军功的事情,十分普遍。
他身为御史,将此事捅出来又是大功一件。
就是不知道,陛下顶不顶得住。
焦芳看向严成锦,面色阴郁:“严大人此言荒谬,张天祥杀了流寇,有何可查之处?且陛下已说功过相抵。”
此子若是真查,定会查到密信和他收的贿银。
心头顿时忐忑起来。
严成锦置若罔闻:“女真人以打猎为生,天生骁勇善战,使节车队配额二百多人,竟会被三十八个流寇劫持,陛下不觉得奇怪?”
刘健面色微微一变,此子说得有理,倒是遗漏了。
李东阳等人面色各异。
弘治皇帝僵住了,也深思起来。
严成锦知道,他们都没往那方面想,这些黑历史,只怕……王越才知道吧。
“都察院命人到宁远彻查。”弘治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看见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朱厚照跪在午门的广庭,举着一本书诵读。
“老高?!”
“殿下好好背书,臣要出宫了。”
朱厚照把书丢了,若无旁人站起来:“去酿虎酒?本宫也去看看。”
第417章 震惊朝野的虎酒
严成锦命人将老虎拖出宫,上早朝的大臣,看见广庭上躺着一头大虫,纷纷围过来。
张家兄弟坐在虎身上,愤愤然:“这是宫中贡品,当属咱们兄弟!”
“哥,这虎至少也能卖一百两银子。”张延龄窃喜。
周彧扯着老虎尾巴,不悦:“咱们两家平分!”
“三位爵爷,这虎下官要带走,还请让一让。”
严成锦从人群中挤进来,吩咐几个都察院的衙役,将老虎抬到门板上。
尚膳监的掌事太监钱讳跺了跺脚:“这是要给陛下做御膳的!”
“父皇节俭,不吃肉,给老高吧,本宫想看能酿什么酒。”
朱厚照发话了,张家兄弟麻溜地从老虎身上移开。
这厮小气得很,真生气了,报复起来没轻没重的。
钱讳忙不迭跑去禀报萧敬:“萧哥,大虫让严成锦运出宫了。”
“怎不拦着!”萧敬责怪。
“太子……”
萧敬看向奉天殿里,陛下正与内阁三位大人议事,不便打扰。
…………
良乡,南康村。
这里用草棚建起三座简陋的酒坊,袅袅炊烟,空气中,满满酒曲的味道。
房山的百姓比良乡好不到哪儿去。
是北直隶的特别贫困县,百姓的日子,比流民稍稍好一些,靠土地得一口吃食。
酒坊建成后,吸纳了周围的乡民,可以到酒坊做厂工,一日可得六分纹银。
王不岁愁着脸,对张贤道:“大人,不能再收人了!
葡萄酒虽好卖,可种葡萄的人少,能酿出来的酒也少,卖到冬天就没有了,得等次年夏天,要歇业大半年呢,您还收人,到时候工钱……”
种葡萄的人少,且种在边塞的葡萄,不方便运输。
京城能种多少,就能酿多少葡萄酒。
总之,酿葡萄酒有诸多掣肘,不如白酒来得好卖。
想打败晋商的秋露白、婺州金华酒,成为天下第一商号,不切实际。
张贤视南康的百姓为手足:“且先如此安置,余后,本官想想法子。”
王不岁哀叹一声,好不容易打开南康酒业的名声,葡萄酒却没了。
“快看,是大虫!”
酒坊,工人们纷纷跑来观看。
严成锦对王不岁道:“这是宫里送出来的贡虎,酿酒,至于酒的名字,让本官想想,就叫………秦紘打虎酒。”
“本宫不喜欢这名字,怎不用本宫的名字?”朱厚照不乐意道。
你方才还叫它爹来着……
其实,严成锦取名有寓意。
秦紘打虎,货真价实,凭借这则故事,虎酒能传遍大明,坊间百姓最喜欢听故事,不愁酒卖不出去。
至于秦紘……反正这年头不会侵权。
他口述给王不岁,让他写来下来,明日就到京城大街小巷张贴。
王不岁转头对张贤乐道:“张大人,您收人吧。”
三天眨眼过去,京城大街小巷沸沸扬扬。
每隔着百步便有人吆喝。
严成锦想了许久,虎酒主打壮阳。
所以,广告语就变成了…………
秦紘打虎酒,三碗真汉子。
宫中打虎的事迹,流传到坊间后,说书人越说越玄乎。
有人说秦紘乃门神转世,拳打猛虎,脚踢蛟龙。
也有说书的说,秦紘乃是武松的私生子……
甚至有青楼举人,亲自起笔,为秦紘写一本秦紘打虎传。
秦紘坐轿子去上朝,才走出府门,便听到有人吆喝,纳闷:“秦紘打虎酒?!难不成是陛下卖的?”
他心里美滋滋,在宫中打虎的英勇事迹,传遍坊间了啊。
如此一来,本官怕要名扬青史。
一路听着小贩吆喝,心满意足进了宫。
紫禁城,皇宫,
弘治皇帝晨练慢跑过午门广庭。
萧敬等人在后头跟着,陛下的身体愈发强健了,他竟然……
有了一丝喘气的感觉。
弘治皇帝想起女真进贡的大虫,转过头看向萧敬:“那头虎呢?朕这几日用膳,怎没见着虎肉。”
萧敬额头冒出密汗,支支吾吾:“让太子和严成锦……运出宫酿酒了。”
“酿酒?”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露出诧异的神色。
萧敬心中如吊桶打水一般,忽上忽下的,“是啊陛下,奴婢听厂卫说,京城大街小巷,皆在叫卖,秦紘打虎酒,三碗真汉子……”
不知为何,弘治皇帝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严成锦酿出来的酒,倒是好喝。
“等酒酿好了,让他送一壶到宫里,给朕尝尝。”
“奴婢遵旨。”
内阁,值房。
谢迁来上朝的路上,也听闻了有人在吆喝卖虎酒。
“严成锦倒是会做买卖,宫中之物,私贩坊间,成何体统。”
李东阳微微点头:“前日看张贤的疏奏,良乡建了酒坊。
可安置百姓三百于人,也算大功一件。”
刘健沉吟许久,才道:“此子不会胡乱谏言,不知,是否是宁远御史发回来疏奏,本官总觉得,张天祥之事只怕不会简单……”
“刘公是想说,张天祥冒功?可他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共事久了,谢迁猜测道。
“冒领军功乃死罪,还是等都察院彻查再论吧。”
这三日,严成锦进宫心情有些忐忑,若是陛下问起那头大虫,就只能赔他银子了。
可弘治皇帝像是忘了一般,迟迟没有传来消息。
吴宽走过来,对着严成锦试探性道:“宁远彻查张天祥,就由你督办?”
三日过去了,彻查宁远的钦差还没定下来。
他实在找不到人。
此事由严成锦谏言,斟酌一番后,还是觉得由他去最合适。
“下官出了京城,便会水土不服,轻则昏厥,重则……”有点不吉利,严成锦把话咽回去,话锋一转:“命郑乾去吧。”
一旁抄书的郑乾,惊慌错乱:“学生才入都察院不久,若查不出来,岂不辜负了……”
还不等他说完,吴宽叹息一声:“就由你去吧。”
郑乾也不好多说,当即下值,收拾行李北上。
“好好收着,到了宁远再看,彻查清楚便回京,千万不可见张天祥。”
严成锦塞了封信给他。
郑乾还不知张天祥真是冒功,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者,早已看透一切。
若张天祥知道朝廷要彻查,必定不会让郑乾活着回来。
郑乾为难道:“大人,不让张天祥知道,下官还如何查案?”
“都在信里。”
严成锦催促他快点上路。
下值的时候,穿过都察院的小道,看见牟斌像憋着尿一般,猴急地走来走去。
见他走过来后,牟斌堆着笑意:“贤侄啊,世叔听闻你酿的虎酒,用的是汪大夫的家传秘方?”
对宫中大臣的广告,是这么打的,宫中的大臣信任汪机的医术。
汪机乃良乡商会第二位总工,为商会出力,也是理所应当。
且只是借用他的一点名声。
“不错,此酒名秦紘打虎酒。”
严成锦记得,牟斌任务受伤,落下病根来着,像萧敬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牟斌搓着手,期期艾艾道:“这些日子疏忽了贤侄,世叔也想要虎酒……”
“当然可以,小侄有个条件,若世叔答应,不收银子,长期供应。”
“长期、长期供应?!”牟斌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正常的神色,“贤侄你先说,伤天害理,劳民伤财,世叔都……”
“小侄想见乔新元。”
第418章 请陛下开内帑
北镇抚司诏狱。
昏暗的牢房,不可名状的臭味,严成锦戴着三层口罩,喷上玫瑰味的花露,才将臭味隔绝。
牢房里,小指粗的锁链,捆着一个人。
乔新元入狱前,是风流倜傥的儒商。
此刻,从老帅哥变成了老流民。
“本官来看你了。”严成锦瞥了乔新元一眼,继续道:“不过……没给你带饭。”
弹劾焦芳需做许多准备。
乔新元给焦芳送了小妾,至于有没有送银子,不得而知。
严成锦知道,焦芳喜欢敛财,才特意来求证乔新元。
“焦芳也了大理寺狱,你回到本官的问题,本官捞你出来。”
半个时辰后。
严成锦从诏狱里出来。
牟斌早已在牢门外,等了许久,见他出来大步迎上去,“乔新元的案子,世叔已经审完,过几日就放他出来。”
严成锦却道:“牟大人再关他几天。”
过几日,乔氏会来狱中探视。
牟斌自然不知,焦芳有许多把柄。
在前朝时,他因太过正直,看不惯成化皇帝和万贵妃追欢作乐,闯荡江湖去了。
所以,对前朝的黑料,知道的还没有王越多。
回到都察院,小太监来宣严成锦,“陛下让严大人去华盖殿。”
陛下突然宣召,难不成是为了虎酒,就算再猴急,才丢进白酒里三天,也喝不了啊?
华盖殿,
弘治皇帝看着前几日冰雹修缮的账目,亏了三十二万两银子,还有东宫和国子监需要修缮。
一年夏税才收一千万两银子,这便用去了三十万两。
就如同银子打水漂了般,总是不爽。
想起去海外找金山银山的大明舰队,便宣严成锦来。
“若找不到金山银山,造船和出海的靡费,就付诸东流了。”弘治皇帝道。
刘健叹息一声,六部官员低垂着头。
海外是何境况,谁也不知道,不敢应弘治皇帝的话。
李东阳莫名变得烦躁起来,他想起了大儿子,满加剌国与大明相隔十万八千里,遭遇不测死在海中,连丧讯都传不回来。
韩文劝慰:“陛下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才好。”
正在这时,严成锦大步走进殿中,站在李东阳身旁,朝着弘治皇帝行礼。
“陛下宣臣?”
“满加剌国的银两,何时才能运回大明?”
朝廷又缺钱了?
严成锦倒是理解弘治皇帝,西北修长城,南方发大水,宫殿休要修缮……
“刘瑾去满加剌国不过四月,陛下再等等。”
弘治皇帝心中忧愁,仿佛又回到了刚登基时,国库空虚……
李东阳压抑着怒火,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兆先回来,说什么也要让他参加科举。
“朕听说,你把贡虎酿成了虎酒,赚了不少银子?”弘治皇帝露出促狭的笑容。
“还请陛下将传谣之人,绳之以法,虎才入酒三日,何来的银子?”
萧敬面色抽了抽,正是他告诉弘治皇帝。
“修缮宫殿,还差十万两银子,朕在想,良乡收的税银,提前交纳了吧,不必等到年关了。”
韩文看向严成锦,商量着道:“户部可先给良乡打个收条。”
卧~
周遭大臣的目光忽然变成狼视。
严成锦忍不住暗暗啐他们一口,“臣恳请陛下开内帑!”
陛下有多少银子,朝中无人知晓。
只有掌管内帑的女官,才知道有多少银子。
弘治皇帝的生母纪氏,被掳进宫后,在内帑掌管钱财货物。
故而,如今掌管内帑的也是女官。
弘治皇帝递给严成锦一个危险的眼神,仿佛戳到他的痛处了般,面色冷峻起来。
“朕这银子,要留作盛世时用,如今用了,今后太子……如何治国?”
他这银子,是要留给朱厚照的。
将盛世传给太子,将内帑传给太子,若太子还治不好国,那他……
也认了!
严成锦早知道弘治皇帝要屯钱给朱厚照,朱厚照真是投了个好胎啊。
“陛下,据臣所知,太子殿下私藏了不少银子。”
“他存的一千三百二十两六钱三分?”
朱厚照以为藏得很好,陛下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严成锦打算,一会儿就告诉朱厚照,让他换个地方。
“不瞒陛下,良乡才修建了酒坊,买了许多酒和葡萄,没有银子了。”
严成锦继续道:“户部想要银子,只能等大明的舰队归来。”
弘治皇帝暗自斟酌一番,想来不会再下冰雹了。
就让东宫和国子监,先搁置着吧。
…………
满加剌国,
矿山上,满满全是人,握着铁锤敲打着黄褐巨石,刘瑾带着几个囚犯到山上,见树就割一刀。
“若流出白色的**,粘稠如粥,就告诉咱。”
怕被严成锦弄死。
他到了岛上后,一直在找名为橡胶的树,只记得严成锦说过,汁白若乳,粘稠如粥。
“大人你看这个是不是?”
一个矮小的囚犯拿着一株小树苗,树根满是疙瘩,剥开疙瘩,看见两粒豆子大小的奇怪之物。
轻轻一捏,流出了乳白的汁水,还有点粘稠。
刘瑾欣喜若狂“汁白若乳,粘稠如粥?!”
可他仔细瞧瞧,又觉得有点不对,严大人说的橡胶树,高大如松,挺拔如竹,
岂会这般小,难道是严大人记错了?
“你在何处发现的?”
囚犯指了指地上,只见地里全是小树苗,有上百株。
“全都给咱拔起来,带回监狱去。”
一个时辰后,
刘瑾欢天喜地回走进营房,小声讨好道:“李爷,咱找到严大人要的橡胶树了。”
举起手中的疙瘩树,在李兆先眼前晃了晃。
张永见了,一脸被人痛揍的苦逼相,举着手里的绘图。
还没找到严大人要的菜苗:
红如鲜血,大如鸡蛋……眼下就要回朝廷了啊。
李兆先吩咐道:“明日起航回朝,两位公公准备吧。”
满加剌国的银矿,为露天矿,埋藏得很浅,短短一个多月,死囚们就挖了一座小山高的银矿。
不过,还需运回大明精炼。
天堂监狱,乃是由上百座草棚组成,与良乡的流民草棚,如出一辙。
满加剌国是海岛,只要守住船只,囚犯就跑不掉。
且又有满加剌国的士卒,协助监视,李兆先并不担心。
真正的天堂监狱,还在建造中,四角设立鼓楼,巨石围起墙垣,墙垣里又设小墙,重重防护。
夜里,满加剌的士兵们举着火把,围住狱营。
“大明的使节,你们偷了我们重要的粮食!”满加剌的大臣操着不娴熟的汉话。
刘瑾想起拔起的上百株橡胶树,浑不在意:“拔了,你想要银子不成?”
满加剌国最珍贵的,是粮食。
他们不懂耕种,种出来什么便吃什么。
使节挥手吩咐:“将他押起来,搜出粮食!”
满加剌人与大明互敬互畏,他们对粮食看得极其重要。
李兆先忙站出来:“这些橡胶树,且先由我等带回大明,使节可与我等回大明,可学大明的耕种技术,作为交换。”
严大人吩咐了,那必然要带回大明。
第419章 风雨欲来,先升级轿子
八月中旬,晨光绚丽。
严成锦晨起洗漱,将水伸入刚打的井水里,冰凉冰凉。
何能大早就收到一封密信,往新院飞奔,冲进严成锦的厢房。
“少爷,是程大人送回的信。”
严成锦打开信看了眼,正是程敏政遣人送回的信。
开头便是像老爹般的叨叨絮絮,他直接跳过,进入正题:保国公领兵与女真交战了!
“竟不写战绩,让本官自己猜不成?”
交战十余日,应当分出胜负了才对。
但程敏政连女真兵力几何,也没有写,仅写了保国公开战,还有晋城大君大婚,请求大明下旨,赐王妃身份。
程敏政向内阁通报了?
严成锦急于入宫,不过,再急也要先锻炼身体,先跑五十圈。
“准备早膳,本少爷要进宫了。”
半个时辰后,
严成锦拿着密信入宫,焦芳这几日告假不上朝,不知在忙些什么,但必定不是病了。
此人活了八十三岁,身子骨好着呢。
虽不想见焦芳,但见不着他人,却更令严成锦谨慎。
“萧公公,本官要求见陛下,还请通报。”
萧敬看见严成锦手里拿着一封密信,伸手去接,谁知严成锦却躲过了:“本官亲自呈递。”
“咱是陛下的人,何须防着咱?”
“……”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了保国公朱晖送回的疏奏,风轻云淡道:“若朱晖能将女真赶至北方的边缘,大明可安稳百年。”
文皇帝就曾建州女真,打到了最北边的冻土之地。
建州女真花费近百年,才恢复过来。
李东阳却担忧:“臣以为,应当令辽东重镇坚壁清野。
鞑靼每年秋季,就要南下劫掠,可自从达延汗在河套大败后,全无音讯。
实在奇怪。”
达延汗向来越挫越勇,不惧失败,不论打败多少次,依旧会带兵南下。
可严恪松在西北打败他后,一直没有露头。
三门红夷大将军,还在达延汗手中。
有如此神兵利器,却不按兵不动……
刘健想到了关键之处:“你是怕鞑靼联合女真,一同攻打大明?”
李东阳微微点头,道:“眼下大明国库空虚,无力与鞑靼交战,就算打起来,也只能守城。
不如先传旨边将,提防鞑靼人的铁蹄。”
“李师傅说的有理,此时确实不适合出战。”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萧敬走进来小声禀报:“陛下,严成锦求见,拿着一封密信。”
李东阳等人知道,严成锦与程敏政有书信往来,并不觉得出奇。
片刻后,严成锦大步走进大殿中。
“程明政向臣传回密信,朝鲜已攻打建州女真。”
“朝廷已经收到保国公的急奏,陛下命边将坚壁清野了。”
看来内阁和六部,早已料到鞑靼有可能联合女真。
“臣还有一事要奏,晋城大君大婚,请朝廷承认王妃的身份,予以册封。”严成锦道。
马文升面露不悦之色,望着严成锦手里的密信,“朝鲜皇室册封,当派使节来大明请示才是,向你禀报是何意?”
“马公误会,此乃程敏政在信中提及,使节明日就到。”
使节和程敏政的探子一同乘船。
但登陆天津港后,探子可八百里加急赶入京城,所以比使节早一天。
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回到值房,看向吴宽:“大人,郑乾可有传疏奏传回?”
宁远城便是后世的辽宁一带,离京城近。
按郑乾离开的时间推算,早已到了宁远城,希望建州之事,没影响他查张天祥。
吴宽呷了一口茶:“无急奏传回。”
“吴大人可知焦大人告假做什么?”严成锦猜测,焦芳应当发现了自己在调查他。
“上了年纪,身子有些毛病,无大碍。”
吴宽也好几日没见他了。
下值时,严成锦同王越一起,在午门外等轿子。
王越发现了严成锦轿子的改动,哈哈大笑道:“贤侄又换轿子了?”
“只是改良了一点点,远远称不上换。”严成锦道:“下官总觉得,这几日,或有大事发生,不敢马虎。”
王越盯着这顶轿子,他娘的,连双筒望远镜都安上了……
敲敲轿顶,便知道箭肯定射不穿。
“焦芳确实可恶,但却聪明奸滑,你想弹劾他致仕,比让陛下开内帑还难,小心点些为好。”
以前王越说他防卫过当,这回竟劝他小心。
能不能写弹章,看郑乾传回的消息了。
就怕有人将消息传给张天祥,让其派人抓拿郑乾。
………
焦府,
焦芳在找一封信,张天祥写给他乞求代为请功密信,可信却无缘无故丢了。
“定是严成锦干的!”焦芳愤然:“这几日,他在调查为父。”
有些后怕,不敢让严成锦深入地调查。
焦黄中紧张道:“爹咱们带着姨娘回江南吧?”
焦芳冷静下来,普天之下莫非黄土,逃回江南何用?
只是听闻严成锦派人调查了,能否查出来,还未可知。
眼下倒是不着急,丢了一封信罢了,倒也不怕。
焦芳很快就想出了法子,道:“你去南昌府一趟,十日内要赶回来,明日老夫就上朝。”
南昌府是宁王的地盘,他与宁王有些交情,办起事情来,自然会给他几分薄面。
…………
宁远城,
郑乾拄着拐杖,在荒凉的城外行走,他打开严成锦的信:微访调查城外的百姓,绕过威远城回京。
郑乾想不明白。
可他还是换了一声儒裳,像是赶考的书生。
“严大人命我打听城外的百姓,可走了几日,见了几座茅屋,却空无一人。”
这正是奇怪之处,人去哪儿了?
蹲守一日也不见人影,不是出远门,衣物行礼都还在。
百姓囊中空空,若是出远门,必定会将衣物带走。
蹲了两日,他想要回宁远城了。
却见一百姓急急忙忙地跑进茅屋中,偷了点糙米,又跑出来。
“站住!”见那人跑得更快了,郑乾忙道:“在下不抓小偷,只想打听打听,这里的百姓去哪儿了?”
那壮汉停下来,惊疑不定望着他,小声道:“宁远的官兵杀人,住在城外的百姓,全让官兵杀了!”
郑乾遭遇晴天霹雳般,险些没站稳。
边将为戍守边陲百姓,这是朝廷的旨意,可他们为何要屠戮百姓。
且为何要屠戮城外的?
难道是因城外荒郊野岭,无人发觉……
可是他们又为要屠戮,莫非是……军功?
军功按首级来算,只有首级,也无法辨认是敌是友,正好可以冒充军功。
这些畜生,想要军功却不去杀敌。
郑乾面色苍白,变得义愤填膺起来,朝宁远城冲去,可跑出十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严大人让我绕过宁远城回京……”
可是严大人又如何知道,郑乾凌乱了,想了许久,他决定先回京城。
将此消息带回京城,必定朝野震动。
他换了一身装扮,说不定张天祥已知他来宁远了。
所幸,这一路乔装打扮,没穿官服。
第420章 寿王要难受了
早朝,
严成锦看见了焦芳,站在马文升身后的吏部队伍中,与平常无异。
消失了七日,他并未公然派人调查。
打算下朝后,跟王越和牟斌打听打听。
大殿中,声音此起披伏,六部正逐一向弘治皇帝上奏。
唯独都察院一片安静,吴宽面子有些挂不住,低着头凑过来:“成锦啊,你可有事要奏?”
戴姗执掌都察院时,事情多如牛毛,每日都有弹劾订单。
吴宽来都察院三月有余,严成锦就写过一封弹劾贡佐的疏奏。
“下官近日,在温习大明律,无暇写弹章。”
慎重起见,调查焦芳的事,严成锦不打算让吴宽知道。
吴宽来都察院之前,乃是吏部的左侍郎,焦芳是又侍郎。
暂且,先将他归到敌人的阵营中。
大殿忽然安静下来,弘治皇帝看向都察院的方向:“都察院有事要奏否?”
“臣……”吴宽本想说无事要奏,可上次说过一次了,想了想,便道:“陛下,闽、广、湖、赣等地交界混乱,还请朝廷重新部署江西巡抚都御史一人,驻守南昌。”
南昌府是宁王的地盘,向来由南京都察院督管。
由北直隶派遣御史前往,可以朝廷更了解南昌府交界的局势。
“准奏!”
下了早朝,弘治皇帝移步华盖殿,看向一旁的牟斌:“都察院许久没有弹章了,严成锦在做什么?”
若严成锦没写弹章,说明朕治理的大明,天下太平。
看似责怪,可问出这句话时,弘治皇帝脸上明显带着几分喜色。
牟斌道:“严成锦似乎在调查焦芳。”
严成锦虽然做得隐秘,但锦衣卫监视严府,日子长了,自然能从严成锦身上找到苗头。
此子私会乔新元,不仅如此,还翻看了许多关于焦芳的宗卷。
“调查焦芳?”
弘治皇帝顿住脚步,回过身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焦芳有何罪?”
“臣也不知……”
不得陛下命令,锦衣卫不可私自调查朝廷大臣。
弘治皇帝不以为意,回到华盖殿批阅疏奏去了。
十几日过去,
严成锦在等郑乾回京,没等来郑乾,却等回来了汪机。
汪机背着药箱,从蜀国回来,他没直接进宫,而是直接来了严府。
“学生诊了寿王的病,无他,纵欲过度罢了。”
藩王到了封国,无人管束,逍遥自在,纵欲过度属于基操。
严成锦看向汪机:“治愈了吗?”
“学生回京时,寿王妃已有身孕。”汪机微微躬身道。
严成锦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如此速度,该不会是隔壁老王的种吧?
不打紧,不打紧,大明做不了亲子鉴定,怀上就好。
将来长大也不能继承皇位,谁的种还不都一样。
只要入宫禀报太后,就是大功一件。
汪机看向严成锦,犹豫片刻后,道:“学生还有事禀报,寿王于保宁骄横莫制,强占民地,转租于民,所定的田租,高于士绅数倍……”
他到了保宁府,闲暇之余,也给寻常百姓看诊。
从百姓口中,听闻许多寿王鱼肉乡民之事。
“严大人乃是御史,若写一封疏奏,让朝廷伤饬寿王,令其节制,蜀国百姓莫不感激严大人的功德。”
严成锦目光中闪过一丝慎重。
藩王的问题,是大明戳心灌髓的问题了。
藩王越多,占用的皇庄就越多,王府的禄米可占封国税赋大半,甚至还需朝廷补贴。
寿王最受太皇太后喜爱。
若是弹劾他,只怕会引来太后不喜,要想弹劾寿王,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严成锦带着汪机入宫,汪机手中有弘治皇帝御赐的手令,可随意进出午门。
“陛下在哪座宫殿?”
小太监笑呵呵道:“回禀严大人,去仁寿宫了,今日太后多喝了一碗粥,胃口极好,陛下欣喜,便过去看看。”
他掏出二两银子,道:“通报陛下,汪机回来了。”
朝中大臣不得召见,不能私闯后宫。
不一会儿,小太监回来禀报:“陛下让二位,去仁寿宫。”
严成锦在路上嘱咐汪机一番,汪机喜欢有话直言,陛下对寿王没有多少感情,却会冲撞了太后。
眼下证据不足,仅有汪机带回来的口述。
即便太后知道是真的,怕也会有意偏袒。
寿王之事不揭露,又会苦了蜀国的百姓。
“见了太后和陛下,先报寿王之事,再报寿王妃之喜。”
汪机面色苍白,看向严成锦:“学生想先报喜,太后和陛下在兴头上,兴许……不会迁怒于学生。”
“听本官的就是,若太后要降罪流放,本官会为你请求,流放到富饶的地方。”严成锦道。
“…………”汪机。
此时,仁寿宫,
方才小太监来报,汪机和严成锦来了。
太后脸上带着喜意,面色期盼:“汪大夫医术深湛,定是给哀家带喜讯来了。”
弘治皇帝面色如常,他与寿王年岁相差甚远,非儿时的玩伴,并无多少感情。
若汪机能让寿王妃怀上,医术当真神了。
严成锦和汪机一同走进寝殿,行礼后,汪机便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学生有事要奏。
寿王在封地骄奢淫逸,强占百姓土地,又转租给百姓。
保宁城外聚集民众数千人,都是为了抗拒王府,欲请寿王归还土地。”
周太后和弘治皇帝面色愕然,他们等了许久,心里早已做足了准备。
汪机来报,无非两种结果,寿王妃怀上和寿王妃没怀上。
可眼下汪机却不是来报喜的。
弘治皇帝长叹一声:“严成锦,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乃汪机在蜀国的见闻,寿王久不得子嗣的缘故,正是其纵欲无度。”
严成锦微微抬头,朝周太后看去。
难得的是,周太后依旧淡定如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似没事的人。
但通过细微的表情,能猜出她心中波涛汹涌。
弘治皇帝眼里不容沙子,这是子孙相残锕。
“寿王怙恶不悛,为何都察院没有禀报?朕问你都察院时,总说天下天平,严成锦你说。”弘治皇帝道。
与臣无关,是吴宽说的,严成锦断然不敢顶撞:“回禀陛下和太后,好消息是,寿王妃怀上了。”
汪机当头棒喝,他再趁机给一颗糖,这是早已商定好的计划。
他察觉到,周太后的面色明显恍惚一下。
寿王妃怀上了,藩国便有人可以继承,周太后怅然:“哀家知道了,此行有劳汪大夫,寿王之事陛下处置吧,哀家累了,都退下吧。”
令严成锦诧异的是,周太后既没责怪汪机,也没替寿王求情。
不愧是经历过风浪的女人。
成化皇帝喜欢比自己大十八岁的万贵妃,与周太后有很大关系。
英宗被虏去瓦剌时,成化皇帝才两岁,周太后为与朱祁钰争斗,将成化皇帝丢在王府中,终年不见一次。
导致成化皇帝极度缺乏母爱,才找了万贵妃。
“皇祖母圣明,朕自会念及兄弟情谊。”弘治皇帝起身,看向严成锦:“随朕去华盖殿。”
第421章 藩王培训班
严成锦跟着弘治皇帝回到华盖殿。
随即,内阁和九卿皆被宣到殿中,还有六部的左右佐官,可见陛下对此事的重视。
吴宽不明所以看向严成锦,小声问道:“陛下宣召我等何事,可与都察院有关?”
方才进殿,陛下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
让吴宽心中充满不安。
严成锦小声:“大人说得真准,寿王鱼肉乡民,御史却未传回奏报,陛下责怪吴大人,总说天下太平。”
吴宽微微张着嘴巴,僵硬在原处,倏地,双腿有些发软差点栽倒下去。
严成锦伸出友谊的小手,扶了他一把。
弘治皇帝张口便道:“汪机,你将蜀国的见闻,与诸公说说吧。”
“学生遵旨!”汪机从头开始说起,方才在仁寿宫不便,他说得更详细了一些。
约莫半刻钟后,
“…………保宁府距京城遥远,律法鞭长莫及,王土上的百姓,受寿王欺凌压榨,学生以医德为誓,所言俱为实情。”
李东阳等人听罢,宛如被人暴揍一顿,愤愤不平起来。
刘健火气直冲天灵盖,低声道:“陛下若不惩治,只怕四川将如贵州一般,惹来百姓反叛。”
“臣拘于儒,不识变通,却也知治理封国,当待民如子,寿王此举不仅触犯了律法,也寒了民心,纵然得太后宠爱,臣亦恳请陛下,莫要宽宥!”李东阳直言道。
“臣附议!”
九卿和佐官们同气连枝。
严成锦也跟着喊了一句。
李东阳的分析总是这般有道理,陛下或许会顾忌太后的情面,对寿王从轻处置。
弘治皇帝忧虑的是,其他藩王也与寿王一般。
“寿王固然要惩治,但藩王之痼疾,当如何处置?
王府离京城遥远,封国的动静,朝廷不甚了解。
御史碍于藩王的威严,不敢奏报,朕深感无力啊。”
陛下不会想要削藩吧?
刘健忐忑看向弘治皇帝,陛下的神情,像是下定决心的样子,看来是有意要整饬藩王。
严成锦斟酌了许久,微微抬头看向弘治皇帝,道:“陛下,不如每年选十位藩王入京培训如何?
百官为了治好辖地,尚有年中大计,需三年入京考核一次。
而藩王到了封地后,随心所欲,若也需入京考核,就会管束自己的行为,以达到考核的要求。”
“朝制,不许藩王入京,你身为御史熟读大明律,岂会不知?”
“藩王出行,兴师动众,往来京城需一笔极大的靡费,只怕不妥。”
秦紘和韩文相继说道。
刘健等人纷纷点头。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有一句话,恐会忤逆陛下,冲撞了藩王,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知陛下不会介意,但稳重一些,还是先做足前戏。
若陛下说了不怪罪,内阁和九卿也不会纠缠。
“严卿家有话直言便是,休要再这般试探朕!”
弘治皇帝看见,此子已经将免死金牌抓在手里了,想必是重要之事。
严成锦道:“不许藩王入京,乃是怕其造反,与靡费何干?
若是怕烦扰沿途的百姓,裁减车驾便是。”
带上十几个随从,对付沿途的绿林好汉,绰绰有余了。
至于造反。
如今的藩王中,除了宁王,没有一个藩王可以跟朝廷抗衡。
工部把持着红夷大将军,户部只要到了征收夏税秋粮时,便府库充盈,京营在王守仁的整饬下,脱胎换骨。
还有老爹掌控河套三边的十五万精锐。
藩王想造反?那正好,派王守仁去把人杀了,封地要回来。
总言之,如今朝廷暂时还不惧藩王入京。
更甚者,不动及藩王的根本,他们也不会造反。
“严成锦,你怎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出如此不分轻重的话?!”焦芳故作色厉,看了过来。
本想趁机激怒陛下,可陛下似乎不为所动的样子啊?
焦芳又低下头去。
大殿中的气氛变得诡异。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目光复杂,如此大但的想法,也只有严成锦敢说出来。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让十位藩王入京,实在太冒险了些。
“让藩王入京做什么?”
“学习大明律,体验百姓疾苦。”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面色古怪,千里迢迢来京城学习大明律?
被十几双眼睛注视,严成锦处变不惊。
不学习大明律,难道还教他们治理封国不成?
先帝将藩王们,丢到离京城远远的封国,就是想让他们不学无术,混吃等死。
免得学会治国的帝王之术,造反。
但这对于个别藩王来说,毫无用处。
比如说宁王。
刘健面露不解之色:“严大人说的培训,是何意?”
“便是做学问,入了京城考核,便是告诉藩王仍在朝廷的管束中。”严成锦道。
这些藩王离京久了,明律意识淡薄,便为所欲为。
更重要的是,藩王出生便五指不沾阳春水,不知百姓疾苦。
宛若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若剥去他们的钱财和地位,丢到良乡的流民堆里,不供吃穿。
他们才会深知,百姓是如何过活。
弘治皇帝沉思许久,藩王的痼疾朕若不治,日后便要交给太子。
百姓的疾苦起于藩王,或许还会骂他是暴君,与藩王沆瀣一气。
对于这些藩王,他视如臣子,倒无多少亲情。
“诸公可还有治理之法?”
刘健和马文升等人低头不语。
藩王的问题根深蒂固,若能轻易治理,就没有靖难之役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既然诸公无谏言,就试试严成锦的法子,挑选十位藩王入京考核吧。”
这?
大臣们大惊失色,想不到把陛下真听进去了。
弘治皇帝板着脸补充道:“由诸位爱卿挑选十人,微访入京,不得声张!”
“只怕,藩王们不愿入京。”谢迁面露难色。
让藩王入京游玩,人人都抢着来。
但让他们入京考核,就未必愿意了。
“不愿入,绑也要将他们绑来!”弘治皇帝冷声道:“朕选寿王,其余九人,由九卿各选一位。”
陛下真精明,这是得罪人的活啊。
大臣们面面相觑,马文升率先选了兴王朱佑杬。
韩文想了想,选了荣王朱祐枢。
严成锦看吴宽拿不定主意,小声道:“都察院选宁王。”
吴宽清了清嗓子:“都察院,宁王!”
萧敬拿着笔,飞速记下十位藩王的人选,马上送去文书房拟旨。
第422章 臣要弹劾焦芳
十几日风餐露宿,郑乾回到京城后,先到杨家包子铺买了包子。
想起宁远城外的百姓,便如鲠在喉,压抑到极致,有种不吐不快之感。
先去禀报都御史,还是先去找严大人?
“严大人博闻强识,深谋多虑,还是先去找严大人,可是严府如何走?”
郑乾木然发现,他竟不知严大人住在何处。
他到街上打听了许久,连严成锦是何人,竟无人知道。
可打听安定侯的府邸,便很快有人告知。
严成锦正要坐轿子去上朝,却看见郑乾拄着拐杖,摸寻着朝这里走来。
“在找本官,腿怎么断了?”
“学生无碍。”郑乾激动道:“下官查到宁远城之事了,此事太过骇人听闻,还请大人莫要受惊。”郑乾关切道。
张天祥冒领军功的事,严成锦早已知道。
这是大明军功的奖惩弊政所至。
边军没能耐杀敌寇,便杀弱小的百姓来抵充。
严成锦看四下无人:“本官只问你一句,边陲之事,是否属实?”
“回禀大人,属实!”
“本官知道了,不必说,你去寻吴大人,进宫面圣。”
郑乾一脸懵然,来之前他憋了一肚子话,想告诉严成锦,张天祥是如何欺瞒陛下,传回请功的疏奏。
可是严大人一句本官知道了,就把他打发了。
“本官不听,吴大人家住长安道,门匾上挂着吴府的就是,快去,要上早朝了。”
严成锦知道,此事必定会引起朝野震动。
不知会牵扯多少人,由都御史吴宽向陛下禀报,能震慑朝野。
他没空,轿子上还放着张天祥贿赂焦芳,让他帮忙请功的密信呢。
得想办法把焦芳也拖进去,今后,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他要在轿子上写弹章。
长安道,吴府门前,
吴宽坐在轿子里愁眉苦脸,陛下盯上了都察院,每日要写十封弹章。
如今朝中人人清直,上哪儿写十封弹章去。
起轿没几步,轿子忽然停了。
“老爷,有人要上访!”
吴宽撩开轿子的边帘,看见穿着素衣的百姓,跪在轿子旁。
“去顺天府衙门,拦轿上访,乃是大罪,本官这次便不追究了。”
郑乾微微抬起头:“大人,宁远边陲之事,查出来了!”
焦府,
焦芳仔细数着手里的税票。
“爹,咱们要这些税票做什么?”
焦黄中特意去江南一趟,就是为了取这些沿途的税票。
按新商税,只有押送货物过了钞关,缴纳税银,官员才会给官员开一张税票。
但焦芳托宁王的关系,弄到了一沓税票。
自从严成锦要查他,便心神不宁,如今终于可以安心了。
“有了税票,咱们家的银子就有了来路。”焦芳面色一喜,对着管家道:“快去,按着税票做账,老夫要上朝去。”
早朝,六部轮番上奏。
吴宽微微低着头,又看了看严成锦,既喜又惊。
喜的是,都察院终于有业绩可以上奏了。
但又拍会引来朝野震荡。
弘治皇帝看向都察院的方向,面色轻松:“都察院可有事要奏?”
大臣微微转头,看向都察院的队伍。
都察院已经许久没有大事要奏了,难道今日又是天下太平,无事要奏?
吴宽斟酌片刻,还是大步走出了都察院队伍。
“郑乾去宁远调查女真货物,已有眉目,还请陛下准许入殿面圣。”
郑乾是七品面粉官,无陛下的宣召,连圣颜都见不到。
“准奏。”
严成锦回过头,只见殿门前郑乾穿着常服,一瘸一拐走进来。
郑乾行礼后,痛声道:“陛下,宁远指挥使张天祥,斩杀城外百姓,领去赏银千两,极恶不赦!”
弘治皇帝脑袋嗡地一下,一股凉意从胸口蔓延至全身,令后背阵阵发麻。
目光如炬,眼睁睁地望着郑乾。
大殿中一片哗然。
李东阳猛地回过身来,心头震撼,犹如一座大山崩塌于河口,堵住想要说出来的话,无比难受。
唯独严成锦和吴宽,面色如常。
严成锦看向王越的方向,老王老神在在,似乎早就知道了。
冒领军功,自明初时就有,在朱元璋剥皮草实的威慑下,边将们收敛了一些。
王越不屑于冒功,但没有将才的守将就不一样了。
他们本无军事才能,不想去戍边,可是受到了朝中文官的举荐,又不得不去。
不去便是抗旨。
那立不下军功咋办?砍边城的百姓领功!
边城百姓衣着粗滥,说他们是流寇也有官员信。
秦紘震惊得无以复加,此乃兵部之事。
“郑乾你可有证据,此事……不可妄下雌黄。”
“下官亲眼所见,并带回受荼害的边城百姓,他全家在宁远城外,不仅遭官兵抢了羊,妻女……他在屋外远远瞧着,却只能独自逃亡。”
郑乾声色俱下。
弘治皇帝浑身失去了力气。
朕日日勤勉,尽管如此,大明竟然还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天下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罪过,大明江山该如何治理?
他双目通红,想起无数个清晨,他望着青冥色的天空,不由委屈地想问百官一句,你们谁见过寅时的皇宫?
朕见过,且见过无数次。
他用力握着龙椅的扶手,沉声:“张天祥罪大恶极……将他押送回京城,交由都察院,立斩不赦!”
严成锦有点担心。
陛下似乎顶不住了啊,他还有焦芳的弹章要呈上呢。
大臣们嘈杂声四起。
吴宽头上一层密汗,所幸,陛下未追究都察院监督不力之责,还愿交给都察院审问,足见陛下信任。
王越左右看了一眼,走到大殿中央。
“臣以为,除了严恪松驻守的三边,其余之地,皆有冒功之嫌,还请陛下彻查。”
郑乾的话,已让弘治皇帝的心支离破碎。
王越的谏言,更是让弘治皇帝的心,由支离破碎,变成了齑粉。
边陲时有请功的疏奏传来,若他们杀的,都是边陲的百姓……
弘治皇帝捂着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刘健道:“王大人所言极是,还请陛下命人彻查。”
焦芳肾上腺素飙升,背襟湿了一次又一次。
“由王守仁去吧。”弘治皇帝黯然神伤,无力道:“王卿家整饬京营,文才武略,不会让朕失望。”
李东阳等人相互看看,百官再也无事要奏,准备退朝。
“陛下……臣等告退了?”
严成锦却道:“臣还有一封弹章,要呈给陛下。”
吴宽微微侧头,有些责备之意,没瞧见陛下心情不好?平日叫你写你不写,你可真会挑时候。
李东阳等人看过来,此子挑这个时候献上弹章,有些意外。
“朕今日身体不适,明日再看。”弘治皇帝满脸疲惫。
严成锦却坚持道:“可臣要说的,也与此事有关,臣要弹劾,吏部左侍郎焦芳。”
焦芳迷糊的睁开眼睛,宛如惊弓之鸟般,望着都察院的方向。
第423章 真相大白
萧敬看了眼弘治皇帝,只见弘治皇帝微微点头。
他便快步走下来,收走了严成锦的弹章。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还有一封信,是张天祥写给焦芳,为其请功的信,还付了焦大人银子。”
这封信,是从乔氏那拿到的。
焦芳提防家中的妾室,但对儿子,却极为贯纵。
乔氏略施美人计,就将这封信拿到了,焦黄中怕被他爹知道勾引姨娘,不敢透露分毫。
看到那封熟悉的信,焦芳宛若被架在刀山上,浑身遍布寒意。
“你何来的信,与本官有和干系?!不要胡乱弹劾,陛下,污蔑啊……”
“陛下,不知谁要陷害臣!”
“严成锦,若是本官描摹字迹,写一封信,也可以说是张天祥写给你的!”
反派死于话多,严成锦倒是十分淡定。
弘治皇帝看完弹章后,又看了眼信,命萧敬递给刘健等人,一一过目。
惩办朝中二品大员,需察之又察,慎之又慎。
故而,需内阁和六部官员看过。
谢迁点头:“焦芳说得不错,字迹可以描摹,若是别人有意诬陷,将信交给严大人,不无可能。”
既然出手了,必定要整死焦芳。
严成锦猜测过到可能,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乔新元也给过焦大人银子,数目之多,足有一千两,锦衣卫查抄焦府便知。
陛下亦可让乔新元上朝堂,与焦大人对簿。”
焦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查便查,若是查不出脏银,本官便要告你,诬陷!”
严成锦向来不信口开河,弘治皇帝信了几分,给牟斌使了个眼色。
牟斌快步走出大殿,领着锦衣卫前往焦府。
焦芳面色从容淡定,锦衣卫查不出什么来。
府上的银子,让管家写明了来路,有税票为证。
就算乔新元作证,只要他一口咬定是污蔑,无凭无据,陛下也不会追查。
到时候,还可以反告严成锦诬陷大臣,将他流芳到边陲去。
“焦芳应该慌张才是,怎会如此淡定?”严成锦沉思起来。
日正中天,
一众锦衣卫潜入焦府中,直冲焦府的账房,拿走了账目,清点府中的库银。
焦黄中被打搅了好事,还以为是亲爹回来了。
谁知,推门进来的是锦衣卫,他气得穿好衣服,从寝房里跑出来,骂骂咧咧。
牟斌置若罔闻,焦家的宅地五进五出,倒是极为华丽。
可是为何账房里,只有一千两银子?
“给本官仔细搜,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
半个时辰后,奉天殿。
往常这个时候,早已散朝,可因调查焦芳的事,百官还等在大殿中。
刘健和马文升等人,站得脚都麻了。
弘治皇帝命人赐座,其余人等一律站着。
张鹤龄小声对着弟弟道:“你可有送过焦芳银子?”
“有啊,送了二百两,替保定的知县买了官职,哥问这个做什么?”张延龄眨了眨眼睛,纳闷道。
焦芳面色微微一抽。
幸亏,陛下似乎没听见,仍然陷在张天祥的案中,没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牟斌大步走入殿中,面色复杂看了焦芳一眼。
焦芳可怜呐~
焦黄中与焦芳的小妾厮混,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焦芳……
“陛下,臣未查到脏银,焦府虽有一千六百两银子,但却是经营布庄、酒坊所得,这是税票。”
一千六百两银子,只能算正常不过。
像李东阳这样的大臣,谁府上没有上万两白银。
连严成锦府上,都曾经有六万两银子。
焦芳心头长出一口气,紧张的感觉,骤然散去。
弘治皇帝翻了翻账本,又看了看票据,皆有对证。
“锦衣卫所言不错,账目有对照,严卿家的弹章,言过其实了。”
萧敬端着托盘,将账本和税票呈给内阁三人。
严成锦陷入沉思,焦芳竟然洗白银?
焦芳忙是跪下:“严成锦污蔑朝中大臣,按明律,当杖责一百,流芳三千里!”
弘治皇帝显露出为难之色。
明律确实如此规定,若不惩罚,明知大臣犯了法,却故意纵容?
但他不想流放严成锦,更不想杖罚。
此子身子骨极弱,打五十大板,怕已魂归西天了。
李东阳低头沉思,严成锦此举,实在难以为他求情。
王越露出焦急之色,打狗不成反被咬,“都察院查案,难免有疏忽之时,还请陛下开恩。”
大臣们面色各异。
正在众人焦急之际,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请锦衣卫调查,只是第一步,臣恳请陛下,进入第二步。”
焦芳瞳孔猛然一缩,僵在原地。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满脸错愕。
还有第二步?
不愧是此子啊……
“严卿家说说,这第二步是什么?”
“第二步,需陛下亲自见证,还请陛下出宫,前往焦府,以证焦芳清白!”严成锦将弹劾焦芳,分为三步。
不查清楚,弘治皇帝心中难安,命人摆驾出宫。
半个时辰,一行人便来了焦府。
大批的车驾赶来,吓得焦府下人手忙脚乱,焦芳也不知道严成锦要做什么。
弘治皇帝走进焦府中,府邸五进五出,堪比李府。
可也仅此而已。
“严卿家你要做什么?”
“陛下,不如先到中堂喝一杯茶。”
大户人家招待贵客,通常是在正堂,以视重视。
可严成锦却要到中堂。
焦芳命人送茶上来,弘治皇帝呷了一口后,道:“茶也喝了,严卿家有事,便直言吧。”
严成锦从怀里掏出一把铁锤。
看得弘治皇帝和百官暗暗吃惊,此子还在身上藏钝器?
锤子是严成锦从轿子上拿的,他走到墙边猛地敲下去。
焦芳慌了神,抱住严成锦道:“不能砸,你敢砸老夫的府邸!”
下人想冲上来,却被锦衣卫拦住了。
严成锦用力砸下去,破开一个大洞,白米黄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看得弘治皇帝等人目瞪口呆。
“臣手无缚鸡之力,牟大人来砸吧。”
焦芳的居第宏丽,积财如山,赵镬的起义军焚烧焦芳的府邸,从墙壁中得金数百。
焦芳藏金子的癖好,在京城时就有。
据乔氏说,焦芳总是命下人反复砌墙,且不许人靠近中堂。
第424章 弹劾为快乐之本
焦芳面如死灰,自始至终,也不知道严成锦是如何发现藏银的。
牟斌招呼锦衣卫上来清点。
严成锦又从手中掏出一本册子:“陛下,此为调查焦芳的第三步,还请过目。”
还有第三步?
弘治皇帝和百官面色懵然。
此子究竟、究竟还有多少步?
“此乃向焦芳行贿的商贾名册,多少银两,以及贿赂的事由,皆记录在册。”
这并非全部,严成锦托王守仁调查,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一些。
弘治皇帝面色苍白,望着名册上的记录,许久不能言语。
助聚贤楼打死了人的掌柜脱罪。
欺霸富商芩浚的正妻,还强他送银两……
弘治皇帝看不下去了,每一条罪状,都让他想杀焦芳千百遍。
实在糜烂至极!
焦芳面如死灰,严成锦看似在调查张天祥案,实则是声东击西,真正意图乃是调查他。
信是小事,藏银才是大事。
他满脑子都是张天祥的案子,以至于,派刺客刺杀严成锦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弹劾了。
刘健和李东阳看完册子后,大呼禽兽。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道:“将此人带下去,杖刑一百,流放万里!”
“陛下,满加剌国的天堂监狱如何?
新建的监狱,空落落的。
此刻,正是需要增添人气的时候。”严成锦。
焦芳激起了求生的本能,死死抱住弘治皇帝的腿,“臣愿流放贵州,还请陛下,饶臣一命……”
焦黄中和数十个小妾昏了过去。
焦府抄家,日后的京城,再无容身之处。
等到焦芳被押下去时,弘治皇帝心头极为复杂,经历了张天祥案,又经历了焦芳案,打击一重接着一重。
严成锦用他最喜欢的银子安慰,道:“陛下,焦芳的宅邸和家什,让良乡官卖,能赚许多银子,充入国库。”
弘治皇帝心灰意冷站起身来,置若罔闻,一声不吭回了宫。
李东阳等人接连叹气,焦芳竟藏污纳垢数以万计。
此子,真当是当御史的不二人选。
王越哈哈大笑走来:“贤侄写得一手好弹章啊,焦芳怕是做鬼,也想弄死你。”
你说的这是夸人的话吗…
严成锦道:“还请王大人,一会儿护送本官回府。”
焦芳虽除掉了,可在朝中的门生党羽众多,虽然都是小鬼,但也不得不防。
王不岁在府外等了许久,严少爷早已吩咐他,今日焦府要拍卖,让他带着账本和伙计过来,清算财物。
瞧见陛下的车辇走了,百官散去。
王不岁忙不迭对着伙计乐道:“快,进府清点家什。”
焦府华丽堂皇,亭榭错落有致,朱甍碧瓦焕然一新。
饶是卖过许多宅邸,王不岁也不禁啧啧惊叹:“能卖个好价钱!”
瞧见严成锦坐在正堂里,王不岁笑呵呵地跑过去:“少爷,府邸上的物品,全卖?”
“全都送到良乡官卖。”
陛下将抄家的任务,交给了都查院。
严成锦竟然有喜欢上了抄家的感觉。
卖别人家的宅邸和家什,不心疼,查案抄家变卖一条龙。
还能赚银子。
“牟大人啊,日后锦衣卫抄家,认准咱们良乡官卖,给您开个好价钱。”王不岁欣喜之下,不忘打个广告。
牟斌看向严成锦道:“焦府的地契,需呈递给陛下,不能卖。”
焦府的宅邸,可以赏赐给有功的大臣,以及作为新晋爵爷的宅邸。
严成锦点头:“牟大人尽管呈给陛下,本官想来,这地契短时内,也无人敢买。”
被抄家的府邸晦气,王公大臣看不上,士绅少有能买得起。
王越等了半天,却见严成锦还不回府,“贤侄,老夫还有事,你何时回府?”
“大人且先等一等。”
“等什么?”
严成锦并未多言,他已暗中派出都查院的衙役,换上布衣,沿途布防。
这便是筹划的第四步。
焦芳是二品大员,又睚眦必报,稳妥起见,还是多防范一步为好。
片刻之后,郑乾小跑进来:“大人,已经安排好了。”
严成锦坐上改造后的轿子,回到府上,一路安稳。
焦芳被流放天堂监狱的消息,如同爆竹般,在朝堂和坊间炸开。
夜里烟花璀璨,不知哪个士绅买了烟花,整整烧了一夜。
百姓或许不知道焦芳是谁。
但京城的士绅们,却对焦芳深恶痛绝。
焦芳在前朝当大学士时,便饱其私囊,士绅们不堪其扰。
原以为,焦芳被贬到贵州,可以虎口残生,没想到,焦芳凭借努力又回来了。
还当上了吏部左侍郎。
回府后,严成锦便托王越代为告假,明日,不宜出府门。
焦芳被暂时收入都察院大牢,等大明舰队回来,便动身前往满加剌国。
这一夜,许多人没睡好。
吴宽辗转反侧,与焦芳共事如此之久,竟不知他贪纳到了如此地步。
“这小子,定然连本官也查了。”
幸亏他收的银子少。
在吏部当差,谁还没收过例银呢。
大清晨,
李东阳来到午门广庭,看见弘治皇帝绕着广庭快跑,挥汗如雨。
“萧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受了严成锦的刺激,正锻炼身体呢。”萧敬说了一句,忙追上弘治皇帝。
李东阳想不明白,这与严成锦有何干系?
严成锦来到午门时,也看见了弘治皇帝跑步的身影。
小太监站在午门的月洞,挨个通知:“大人,今日不上早朝。”
陛下又受到刺激了?
严成锦觉得,宫中需要配备一名心理大夫。
弘治皇帝受到刺激时,可以让心理医生开导。
钦天监适合担任这样的职务,他们解读天象,本身就是慰藉皇帝不安的心理。
回到值房后,严成锦落笔开始写简单的心理现象。
“贤侄啊,在写弹章?”
严成锦吓了一跳,吴宽向来对他心有芥蒂,竟喊他贤侄。
莫不是、他也不干净?
吴宽堆着满脸笑意,对严成锦错愕的神情视若无睹。
“贤侄弹劾焦芳,都察院立了大功,令世伯刮目相看,
日后你我在都察院,同心协力,为陛下效力吧?”
严成锦仔细盯着吴宽的老脸,细细揣摩微表情下的心理变化。
“大人说的是,下官应当同大人,齐心协力。”
吴宽眯着眼睛,笑问:“贤侄下一步想弹劾谁?”
“暂时还没有人选,下官的弹章,还需仔细磨练。”
严成锦说的是实话,与李东阳和谢迁等人的弹章相比,还有不小的距离。
要继续学习。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吴宽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