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大明从慎重开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从慎重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寿王就藩

    “只要殿下把名字借给学生一用,成为蚕丝被的合伙人,不用出本钱,也不用经营,就能稳稳的赚到一大笔银子,还能赚到名声。”严成锦道。

    朱厚照一脸狐疑:“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朱厚照转念一想,忽然觉得不对,借本宫的名字,岂不是打着本宫的旗号去卖蚕丝被,到时候父皇怪罪下来,还不揍死本宫?

    他目光中露出一丝精明,冷声道:“老高,你坑本宫,想让本宫做替罪羊!”

    严成锦一副你不做拉倒的模样:“殿下此言差矣,天寒地冻,眼下陛下最关心的,就是百姓如何过冬,殿下你想,百姓为何不像殿下一样穿棉袄,吃大米饭?那是因为没有银子,若宁国公大范围织作蚕丝被,就要雇佣大量工人,这些百姓就能凭借自己的劳作换来银子,有了银子,人人都能买衣裳,买口粮过冬,这等造福百姓的千古美名,怎么是坑害殿下?”

    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

    如今红薯还没传入,想靠种红薯扛过这个冬天,还有点遥远。

    弘治皇帝治理下的大明不穷,甚至很富有。

    只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银子都在士绅的兜里,靠他们才能让百姓过冬。

    他们见了中意的东西,自然心甘情愿掏银子,就像周寿花三十两银子买蚕丝被一样。

    富人不怕贵,就怕银子花的不值。

    富人掏银子给商人买东西,商人雇佣穷人干活,这样一样来,整个京城的循环就活过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朱厚照也想明白了关键之处:“本宫怎么没想到!你尽管把本宫的名字拿去,父皇要揍,本宫扛着就是!”

    严成锦一脸嫌弃:“殿下的名字都被人骂臭了,学生想用的是“赵厚朱”这个名字。”

    前些日子打了胜仗,现在正是赵厚朱受欢迎的时候,陛下知道是太子,可是百姓不知道啊,那些士绅必定抢着买。

    “这么好的事,咱们为何还要拉宁国公?”朱厚照不乐意道。

    “殿下忘了,大量生产,那得要多少蚕丝?若是将宁国公拉上,蚕丝就不要钱了,宁国公还能顺便把工人钱也出了,岂不是省下很多银子?

    只是,学生和宁国公不熟,还得殿下去说。”

    费劲半天劲跟朱厚照说,初级目的是让朱厚照入伙,中级目的是让朱厚照去说,终极目的当然是让朱厚照去背锅啊。

    出了事情,也不得罪宁国公。

    朱厚照乐了:“老高!本宫知道严师傅为何能这般出名了!”

    严成锦道:“殿下可以和宁国公三七分成,这蚕丝被的本钱,绝不会超过五两银子,他要三成,殿下要七成,若是殿下还有良心,可将那七成,再分于学生一半,若是没有良心,学生也不强求。”

    朱厚照有板有眼地道:“本宫最痛恨没有良心的人,狗皇帝就没有良心!本宫出谋划策,助大军攻下贺兰山,论功行赏,竟然没有本宫的份。”

    想到这里,朱厚照就觉得很生气。

    严成锦想了想,朱厚照虽然聪明,却涉世未深,不一定是宁国公的对手,。

    又勉为其难地多教了一招,千万要让他立下字据,有了字据,他赖账也赖不掉,这个王不岁极有经验,让把王不岁带上。

    王不岁吓得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朱厚照拍着严成锦的肩膀:“老高,本宫以前还纳闷,为何你的字,取名‘老高’,高啊!宁国公府怎么走?”

    严成锦指了指吓晕的王不岁,朱厚照急不可耐地拖着王不岁,一溜烟出了门。

    几日之后,严成锦听说京城外的一处大布坊,大量招募工人,一日给五文钱,只要手脚麻利的人都要,估计是朱厚照谈成了。

    忽然,京师的流民,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宁国公应该是想在寒冬来之前,赶出一大批货来,流民给饭吃就肯干活,这么廉价的工人,他自然不会放过。

    又是几日过去,第一批被衾上市,挂了赵厚朱牌。

    顿时,大文人赵厚朱不写书,改卖被子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这日下朝,李东阳的轿子经过东大门,让轿夫停下来,每年冬天,他经过这里,都会给流民们施舍一些钱。

    他是军户出身,父亲就是戍边的士卒,深知冬天对于贫民而言有多艰难。

    下了轿子,街道空空如也,全无流民们的踪影。

    “流民都去哪儿了?”

    轿夫道:“大人,听说城郊开了一家大布坊,给五文钱一日,流民们都到那儿去了。”

    李东阳细问之下才知道,最近京城流行一款被衾,要买三十两银子,这不是鱼肉百姓吗?

    回到府上,他换了身衣裳,打听到卖蚕丝被的布坊,进店摸了摸那些布料,上层是棉,下层是蚕丝,以蚕丝为被,倒是有些奢靡。

    “客官中意,就躺下来试试,这边有床。”小二极为热情。

    李东阳抱着一床被子,躺在床上试了试,却是极为暖和,而且异常的轻,盖在身上,哪里都舒服,一时竟睡了过去。

    他终年为政事操劳,已经许久没有睡这么香了。

    ………………

    暖阁,

    弘治皇帝看着寿王呈上的就藩用度,请乞船九百艘,军校二人用车一辆,雇佣车夫每辆四两银子,光是这赵厚朱牌被衾,就要五百两银子?

    赵厚朱?

    怎么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赵厚朱牌被衾是何物,为何要这么贵?!”弘治皇帝问萧敬。

    萧敬道:“据寿王说,这赵厚朱牌被衾,一张就要三十两银子,那东家看在他面子上,打了折扣,五百两,给二十张!”

    “朕问你是哪里的商贾所生产,竟要收三十两银子!”弘治皇帝有些怒了。

    萧敬支支吾吾地道:“前些日子,太子用过赵厚朱之名…………”

    听到这里,一切都清楚了啊,还用说吗,弘治皇帝命人把朱厚照叫来。

    趁着朱厚照还没来之际,弘治皇帝道:“这赵厚朱牌子绝对不许,至于其他的用度,诸公以为如何?”

    自古以来,皇室就藩,所花去靡费甚多。

    实际上花不了那么多,藩王们都喜欢请乞很多船,实际用到的只有少数,而多余的船,他们就用来装载私盐。

    相当于,朝廷帮他们造好船,送给他们拿去当漕运的交通工具。

    甚至,请乞大量的马车,再倒手卖给坊间的商贾换取银两。

    这样的做法,举不胜数,百姓不堪其扰。

    弘治皇帝当太子时就见过许多,觉得此风不可长。

    李东阳道:“寿王就藩,当按益王的规格办理,船给六百艘,车三百辆,宫人俸粮自给,军校四个人一车,每辆给银二两四钱,臣恳请,今后,都按此例执行!”

    弘治皇帝道:“李公所说不无道理,今后俱照此例执行,王府官员,敢有暗中扩大用度谄媚者,治罪不宥!”

第32章 审问朱厚照

    皇室就藩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些人全靠大明的赋收养活,每一次就藩,一行人浩浩汤汤,吃喝拉撒全是朝廷管。

    先不说大明开朝以来,已经就藩的王爷,还需要朝廷养着。

    光说弘治皇帝的兄弟,就有兴王、岐王、益王、寿王等,兄弟众多,每人就潘一次,都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工部和户部为了替他们准备就藩,大兴工役,都不用干别的了。

    所以弘治皇帝要狠下心来,扼制奢靡之风的增长。

    兵部尚书马文升道:“臣觉得还有一事,藩王出京后,贪婪无度,甚于虎豹,所过之处,大肆收刮民脂民膏,此次寿王就藩,臣恳请,都察院监察御史随行,以监督其行举。”

    弘治皇帝点点头,眼中流出一抹厉色:“就按此规格办理。”

    对于他的这些兄弟,弘治皇帝没有念及太多亲情。

    他自小跟着太监们一起生活,没有享过富贵,而他的这些兄弟,哪一个不是在宫女太监的拥簇下长大。

    所以,下这道命令的时候,弘治皇帝内心丝毫没有动摇。

    寿王就藩之地,是四川,那里不如北边冷,要这么多赵厚朱牌被衾,弘治皇帝当然是不许。

    朱厚照奉父皇的宣召,来到暖阁,进门便乖乖地跪倒在地上。

    弘治皇帝声色俱厉道:“你可知罪!”

    朱厚照一脸‘我啥时候又犯罪了’的表情:“儿臣不知。”

    “市集上那三十两银子一张被衾,是不是你干的?!”看到他毫无悔意的样子,弘治皇帝怒了,恨不得走下去踹他两脚,让他清醒一下。

    朱厚照笑嘻嘻道:“是儿臣干的啊,不过,却是父皇教儿臣这么干的。”

    恬不知耻啊!

    刘建为首的内阁辅臣们,羞与之站在一起,纷纷看向别处,弘治皇帝老脸一红:“你何来的面皮!朕什么时候许过你做这等事情!”

    “父皇教导儿臣,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如今天气寒冷,百姓没有暖和的被衾可盖,冻死在梦中的人,不计其数,儿臣多做一些被衾,就是让他们有被子盖啊。”朱厚照无辜地眨了眨眼。

    刘健毫不掩饰对太子的失望,当着弘治皇帝的面,叹息一声,又摇了摇头。

    殿下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啊。

    一般的百姓,哪里买得起三十两的被衾?

    谢迁也露出莞尔之色,唯独李东阳面无表情认真地听着。

    弘治皇帝气极了反倒不知说什么好:“愚不可及!能花三十两银子买被衾的人,会冻死饿死?”

    狗皇帝不懂了吧,朱厚照冷笑一声:“朝廷每年开仓赈粮,还不如让士绅们掏银子养活百姓,儿臣做三十两银子的被衾,自然是卖给士绅,布坊再雇佣百姓到坊里打长工,百姓就能领到工钱,这便有银子买棉袄,买米面,买肉吃,这样一来,百姓既有银子过冬,朝廷也不用花费银子。”

    刘健等人忽然眼前一亮!

    殿下的心思,什么时候这般缜密了?

    弘治皇帝哑口无言,觉得朱厚照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仅凭一面之词,弘治皇帝自然不会轻信朱厚照的话:“今京城内的百姓如何,朕听厂卫说,今年荆乡来的流民有不少,顺天府府尹也无计可施,岂是你区区一张被衾,就能解决?”

    “父皇若不信,就换一身衣裳,儿臣带您出宫溜达一圈,您就知道了。”朱厚照迫不及待想证明给弘治皇帝看。

    弘治皇帝却是满脸不信。

    鸦雀无声之际,李东阳沉吟片刻,站出来道:“昨日,臣下朝时,在市集东大门发现,那里的流民都不见了,臣听闻都被城郊的一家布坊雇去,随后,臣去私访了那家布坊,确有许多流民。”

    刘健等人早已惊为天人。

    李东阳办事谋而后动,向来做得滴水不漏,他们自然是相信的。

    不禁深思起来,竟然能用解决了京城的流民之患。

    只是弘治皇帝想想,又觉得不对,看向朱厚照厉声道:“你哪里来的布庄?又哪里来的人手操办?”

    “回父皇的话,都是宁国公操办的。”朱厚照如实道。

    弘治皇帝审视着他:“没有别人了?”

    “没有了。”朱厚照双目露出无辜之色。

    “你退下吧,回东宫读书去吧。”

    “父皇夸儿臣一句才走。”朱厚照眼巴巴地道。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

    朱厚照乖乖地道:“儿臣读书去了……”

    朱厚照徐徐退出去后,暖阁内,只剩弘治皇帝,内阁三人和马文升。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道:“三十两银子,终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恕臣直言,要鱼肉,也是鱼肉士绅们的银子,自文皇帝对商税宽松以来,士绅屯银越来越多,如今,前线军饷又该支了,朝廷若是开仓赈粮,可还有余力支撑九边的军饷?臣倒以为,太子所说乃是良策。”朝廷文官除了刘健,就数马文升最直言不讳了。

    李东阳道:“臣附兵部之议!”

    弘治皇帝还想申饬宁国公一番,如此一来,只能先放任看看。

    从暖阁出来,朱厚照心情无比雀跃,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这一次,父皇破天荒竟没有骂他。

    老高做的套,就是牢固啊!

    朱厚照此刻终于笃定,像严师傅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名满京师定然是拜老高所赐。

    天下的才华有十斗,本宫独占八斗,老高一斗,天下人独分一斗,算了,看在老高也比较聪明的份上,本宫再分给老高一斗吧。

    十一月中旬,墙角树枝梅,凌寒独自开。

    入冬了,窗外的大雪犹如头屑一样纷纷飘落,在屋檐上凝成一片雪白。

    一大早,严成锦让庖厨煮了暖身子的雪梨枸杞燕窝汤,府上的人都穿上了暖洋洋的新棉袄子。

    晨间运动,是严府每日必修项目。

    下人们在院里列队,严成锦没看见何能的身影:“本少爷的长随呢?”

    春晓纤声细语道:“少爷,何哥怕是染了风寒,一直咳嗽,在房里歇着呢。”

    在这种天气着凉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春晓没多在意。

    她们当然不知道,一场小小的“风寒”,可能带来多恐怖的后果。

    严成锦是知道的,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安全距离,“本少爷不是每人置办了一身棉袄子吗,怎么还着凉了?”

    “何哥舍不得穿,他那身衣服有些单薄,所以就着凉了。”春晓道。

    像何能这样吃过生活的苦的人,明白一针一线有多重要,在吃穿用度上很节省,过得小心翼翼。

    严成锦叫人去请大夫,自己到何能的厢房前,隔着三米远喊道:“本少爷来看你了,身子还好吗?”

    门吱一声打开,何能蜷缩在被子里,颤巍巍站在门前,口里呼着白气,恳求地道:“少爷,小的今日不能练了,少爷千万不要克扣小的的银子。”

第33章 人笼嘴

    “安心歇着吧,不可出屋半步,我会命人送吃食过来,你若敢出屋半步,我就扣光你的工钱。”严成锦道。

    何能眼角泛出泪光,少爷体恤他啊,名为责罚,实则却是关心。

    顿时让他感动不已。

    想到不能为少爷分忧,何能抱怨道:“小的昨日一早出去置办时,那菜农打哈欠,喷了小的一脸唾沫星子,昨夜就觉着身子不舒服,今日一早便这样了,不能与少爷晨练,还让少爷费心,小的真是不中用。”

    冬春正是容易感冒的季节,至于,是何种类型的感冒,严不严重,严成锦就不知道了。

    在明朝,这个医学还不发达的年代,一场小小的感冒也是很严重的。

    而且最容易传播的,便是唾沫星子。

    回到正厅,严成锦命人弄来干净的白棉布匹,搬来一缸白酒,一缸浓盐水。

    “春晓千金,你们帮本少爷缝制一物,能像这样,包住本少爷的口鼻。”严成锦捂着脸做了个示范。

    千金怯弱地问:“少爷说的,可是像套在驴上的笼嘴?”

    “没错,就是笼嘴!”

    这个年代,棉布不难找,倒是消毒之物比较麻烦,只能用浓盐水和白酒替代,先浸泡浓盐水,再泡白酒。

    一日过去,严府的低配版口罩横空出世。

    今日朱厚照来到严府,发现严府的上下,都戴上了白色的笼嘴,不由觉得有点傻。

    难道这样就能管住下人偷吃?

    老高似乎不像这么傻的人。

    朱厚照抓住一个严府的家丁问:“你带着这怪套作啥?”

    朱厚照来过严府许多次,家丁即便不知他的身份,也知他是少爷的贵客,不由道:“少爷说,带上这人笼嘴,能防伤风。”

    朱厚照心头一喜,将那家丁的口罩扯下来,戴在自己嘴巴上:“是不是这样戴?”

    严成锦见到朱厚照时,发现这厮嘴巴上竟也带着口罩,一问才知道,竟然是从门子嘴上扒下来的。

    回到宫里生了病,岂不是要算严府的?

    “殿下快些丢掉!学生这里有新的,这人笼嘴戴过一次,就不灵验了!”严成锦赶紧他的扯下来。

    朱厚照反倒一脸神奇:“是吗?”

    春晓和千金不停缝制,现在府上有人笼嘴三百个,严成锦命人拿来十个给朱厚照当玩具,朱厚照不知想什么,拿到人笼嘴就直接回宫了。

    严成锦又去看了何能,隔着门,对屋里喊了几句,他的病没多大起色,严成锦让周遭的下人,都搬到西院去住,又让人口含白酒,把周围都喷了一遍。

    下人们暗地里都说,少爷小题大作。

    但严成锦私下更甚,饭前饭后,都用倒有白酒的温水洗一次手,每日锻炼时间,延长半个时辰。

    吃过早饭,严成锦再次来到何能的门前,对着房里喊了一声:“今日感觉如何?”

    “花了好些银子,小的心疼啊,小人挺得住!就算是为了伺候少爷,小人也要快些好起来。”隔着窗户传出何能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一些中气。

    此时,

    朱厚照正撒开丫子往皇宫跑,在午门遇到了正要进宫的李东阳。

    两人相视一眼,朱厚照喜笑颜开地行了一礼:“李师傅早啊,这是要进宫当值?”

    这人脸上遮着一块奇怪的白布,李东阳差点没认出来,有些不喜:“这么早,太子又溜出宫了?”

    “行军打仗,岂有酣睡之理?”朱厚照脸皮厚,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丢面皮的,反倒关切起来:“李师傅今日怎么没坐轿子?天寒地冻,小心着了凉啊。”

    “臣的轿夫,三个染了伤风,在家里休养,臣这才步行进宫,只是……太子殿下的脸上,所遮掩,是何物?”李东阳一直盯着他脸上看。

    感染了伤风?

    巧了!

    朱厚照忙从怀中掏出那十个人笼嘴,给李东阳一个道:“这是人笼嘴,戴上能防伤风,给李师傅一个,遇到染了伤风和风寒的人,要记得戴上。”

    李东阳接过,拿着人笼嘴左右端详了半天,这人笼嘴一股酒味,正想问太子哪里来的?朱厚照早已一溜烟跑远了。

    坤宁宫,

    一大早,弘治皇帝在宫女的伺候下更衣,昨夜睡得很香,似乎是怕吵到皇后,对着一旁的萧敬轻声道:“太子来请安了吗?”

    父子同心,共创盛世!

    一直是弘治皇帝的心愿,可自己要忙于政事,又怕太子懈怠了学事。

    所以,这几日上朝前,都让朱厚照到坤宁宫给他请安。

    一来可鞭策他一两句,二来让他像自己一样,养成早起的好习惯。

    萧敬面色古怪,怯生生道:“来了,太子就在外头呢。”

    小太监推开门,一阵寒风侵袭而入,弘治皇帝走出寝宫,发现门外站着一人,脸上蒙着面纱一般的白布,看起来有点……像采花大盗?

    “大胆!你是何人,敢闯朕的后宫!”弘治皇帝怒了。

    朱厚照摘下人笼嘴,对着弘治皇帝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是儿臣啊,父皇不是说,让儿臣来请安的吗?”

    “太子来了吗?”门里传来张皇后的声音。

    朱厚照刚想回应,却被弘治皇帝用眼神制止了,弘治皇帝小声道:“让你母后多睡一会儿,跟朕来!”

    朱厚照想不明白,打理后宫难道比他日夜苦读还累?

    不过,他还是跟着弘治皇帝来到暖阁。

    暖阁里,弘治皇帝才敢放开声音教训:“身为太子,当为万民表率,你蒙着这白布,成何体统!还不快点摘下来,朕看着都觉得丢人,你还满宫地晃荡,就不曾想过储君的身份吗!”

    朱厚照收起笑嘻嘻的样子,一本正经道:“父皇,这是人笼嘴,戴上它能防住伤风。”

    刘健叹了一口气,太子平日打鸟窝斗蛐蛐也就算了,如今连皇室体统都不顾了。

    李东阳兜里还揣着朱厚照给的人笼嘴,站在一旁不敢作声,谢迁则是很好奇,他也想借来瞧瞧。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哪里来的,谁告诉你能防伤风?”

    “儿臣……自己琢磨的。”朱厚照小声地道。

    弘治皇帝也不想百官看笑话,便朝他厉声道:“回东宫读书,今日的皇明祖训抄了吗,大诰三编背了吗,还不快回去!”

    朱厚照悻悻地出了暖阁。

    虽然挨了骂,但有一点他也不禁怀疑起来,这人笼嘴真的能防住伤风?于是他灵机一动,叫刘瑾去请太医院的医官。

    半个时辰后,

    宫里的黄太医听说太子病了,连忙背上药箱,匆匆赶来东宫看诊。

    进了门,却看见太子好端端的站在眼前。

    心中不由骂道,太子顽劣,折腾老夫啊!

    黄太医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却道:“想来是刘公公误报了,既然太子无事,那臣就告退了。”

    朱厚照乐道:“本宫无事,就不能找你玩了?你帮本宫看看,她得的,是不是伤风?”

第34章 入宫面圣

    黄太医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个病恹恹的宫女,脸白嘴干,喘息无力,看着非常虚弱。

    他摸了摸这个宫女的额头,滚烫得厉害,再探查脉搏。

    下一刻,黄太医大惊失色地道:“这就是伤风啊!太子怎么把她弄到这儿来了,这可是会染上病的!”

    朱厚照咧嘴一笑,戴上人笼嘴,朝刘瑾使了个眼色:“刘伴伴,你快点!”

    “殿下,奴婢害怕!”刘瑾知道他龌龊的心思,急忙求饶。

    “快点!”

    刘瑾喉结一动,脸色猛地变得狠厉起来,大胆地朝那宫女走去,朱厚照也朝宫女走去。

    黄太医这才知道,原来朱厚照这狗东西,是为了试那人笼嘴,到底能不能防伤风。

    他想阻止,却被东宫的宦官死死抱住了。

    太子不是想坑我,是想杀我啊!

    万一太子感染了伤风,皇上还不砍了他?

    黄太医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一股迷之味道的液体,打湿了一片。

    “殿下……”病恹恹的宫女有些慌乱,情急之下,一个喷嚏,唾沫星子喷了朱厚照和刘瑾一脸。

    次日一早,萧敬安在东宫的心腹太监,向弘治皇帝禀报,太子找了一名患了伤寒的宫女去东宫,满朝惶恐。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吓得不轻,纷纷后悔当年没劝陛下多纳妾,多生几个皇子。

    事情败露,朱厚照当然少不了去暖阁反省,接受弘治皇帝的品德教育。

    若是生了病还不忍心责备他,看到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弘治皇帝却更加愤怒了:“患上伤风的人,别人都躲闪不及,你还敢往上凑,朕若是哪日驾崩了,就是被你气死的!”

    此时,刘健三人也在内阁,听到弘治皇帝此言,纷纷颔首点头。

    陛下,咱们要是死了,也是被朱厚照气死的啊!

    朱厚照振振有词地道:“皇帝的贤明,是由天下百姓决定的,父皇有父皇的贤明,儿臣也有儿臣的贤明,父皇只看到儿臣在东宫胡闹,却没看到,这人笼嘴,真的有效!”

    听闻今日一早,东宫长随太监刘瑾就起不来了,躺在床上浑身酸软,额头还发着热,朱厚照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

    弘治皇帝意识到了什么。

    每年入冬之后,伤风肆虐,若是有这人笼嘴,能免去多少伤亡。

    都察院的监察御史王芳也觉得奇怪,站出来道:“臣的家乡在蓟州府,冬天异常寒冷,每年伤风和风寒都要夺去许多性命,大夫也医治不好,岂是一块破棉布,能解决的,人命关天,万一无用,岂不害人?”

    户部这边,又有一个主事站出来:“臣的老母,就是染伤风病逝了,臣请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都不见效用,连照顾臣老母的丫鬟都染了伤风啊,此事千万不可胡闹,太子慎言!”

    朱厚照不怒反喜,早就料到你们不会轻易相信本宫:“父皇,刘伴伴就在殿外,我让刘伴伴进来。”

    门外,刘瑾走进来,捂着被子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停哆嗦:“奴婢刘瑾,见过陛下和诸位大人,昨日见了那宫女,奴婢就病了……哈……秋!”

    百官闻之,连忙后退一步。

    监察御史王芳倔犟道:“这……怎么知道他是自己染了伤风,还是与那宫女接触,染了伤风?”

    朱厚照露出一抹狠色,露出几分玩味:“就知道你们还是不信,本宫还有一手,叫黄太医!”

    黄太医双手抱着身子,哆哆嗦嗦地走进大殿,好似一夜没睡,很是憔悴。

    见了弘治皇帝就哭诉道:“陛下,臣冤枉啊!太子骗臣去东宫,谁知,是替一个染了伤风的宫女瞧病,如今,臣也病倒了……”

    太子干的不是人事啊!

    黄太医被太子欺负的委屈,此刻通通都哭了出来。

    百官们深表同情,暖阁之内,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但一个想法却如同大锤狠狠地击在众人心头。。

    只有太子还生龙活虎,岂不是说?

    正在这时,李东阳站出来有话要说:“陛下,臣的三个轿夫也染了伤风,昨夜臣去看望,便戴了人笼嘴,今日一早,与臣同去的下人,已经卧床不起,而臣却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方才臣还不敢断定,现在一想应该是人笼嘴的缘故。”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问道:“李师傅怎么也有人笼嘴?”

    朱厚照做贼心虚地低下头。

    昨日回来得早,父皇未发现他出宫,若是父皇逼问,岂不是要把老高供出来,可是老高让他保密了呀。

    李东阳看了一眼朱厚照,道:“这个……自然是殿下给的,殿下体恤臣的身体,臣感激涕零。”

    刘健颇为感慨道:“开朝以来,百姓入冬,最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病无良方,今有人笼嘴出现,多少性命幸免于难,实乃天大的祥瑞啊!”

    一呼百应!

    诸臣皆跪在天子脚下,嘴里喊着陛下圣明,天降祥瑞之类的话。

    弘治皇帝狐疑地看向朱厚照:“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萧敬奸笑一声:“据厂卫报,殿下从严府出来,就戴上了,人!笼!嘴!”

    朱厚照掐住箫敬的脖子:“本宫从来都是重信守诺的人!都是你们把本宫的名声败坏了,本宫答应老高要信守承诺,你叫本宫今后,还如何在老高面前讲诚信!”

    萧敬:“陛下……救命…”

    小冰河期来临,天气愈发寒冷。

    大雪封城,天地茫茫。

    京城里,总免不了有人会感染伤风,北风呼啸而过,客栈里和酒馆里偶尔传出几声咳嗽,吹散在了冷风中。

    明朝老百姓的房子,建得再结实,也是会通风的。

    寒冷彻骨的天气,生存在野外的畜生也冻死不少,人只不过稍稍好一些。

    今日宫里的太监到严府上来传旨,让严成锦进宫见驾。

    严成锦大感意外,给了宣旨太监十两银子辛苦钱,又旁敲侧击打听到,原来是为了朱厚照折腾出的人笼嘴。

    走在京城的街上,小太监瑟瑟发抖,却瞧见严成锦腰杆子挺得笔直:“严公子不冷吗?”

    “冻僵了,就不冷了。”严成锦深以为然地道:“公公不妨像我这样,伸展四肢,让寒气自然而来,自然而去,心里不想着冷,便不觉得冷。”

    那公公试着放开蜷缩的腰:“好像……好像真不冷了。”

    严成锦瞠目结舌:“是吗?”

    那公公一脸诧异:“不是你说的吗?”

    “……”

    其实,严成锦这身衣服看似一身粗布衣,却是一身缝着裘衣的粗布衣,春晓的针线手艺很巧,将布衣缝在裘衣上,压根看不出来,他当然不冷。

第35章 草民要免死金牌

    严成锦跟着接引太监进宫,寻常时候,他必定是躲在府上不出门的,见了大雪封城,不由一路哼哼。

    繁城鸟飞尽,路上少人声,

    行囊压雪深,知是远行人。

    来到暖阁。

    弘治皇帝穿着华丽龙衮服,披着黑色大麾,坐在案首,神采飞扬,威武不凡。

    一旁,还有几位穿着通天冠服,补子不是仙鹤就是锦鸡,严成锦猜测,应该是内阁三老和九卿。

    当然,朱厚照那厮也在。

    这是第二次见弘治皇帝,可能是环境不同,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像老土鳖变成闪闪发光的大土豪既视感。

    弘治皇帝见了严成锦,先是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随后又板起脸,让人捉摸不透。

    严成锦跪在地上行大礼:“草民严成锦见过皇帝陛下!”

    “你父亲在边陲立了军功,封了爵位,你本可以蒙他恩荫,却被朕勒令,传孙不传子,你怨朕吗?”弘治皇帝道。

    不怨才怪!

    严成锦大声道:“草民不怨!”

    弘治皇帝古井无波地道:“听说太子屡次出宫,都是去严府,朕很好奇,他去严府与你密谋什么?”

    密谋?

    严成锦秒出汗了,赶紧澄清道:“自上次太子到府上调查朱爷之事后,太子就频频来严府,草民已经把围墙加高两次,还是拦不住太子,陛下不喜草民与太子来往,草民搬家便是。”

    这一点,反正牟斌是深信不疑的。

    太子爷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都要把人逼搬家了啊!

    朱厚照气急败坏,本宫说那墙怎么越来越难翻了,原来老高这狗东西偷偷加高了两次!

    弘治皇帝的老脸终于有点挂不住了,干咳一声,又道:“年关近了,你父亲戍边想来不易,朕准许他年关回来,让你们父子团聚。”

    严成锦有点懵了。

    这算是封口赏赐吗?

    严成锦很清楚小冰河期对明朝带来的伤害,不仅是粮食减产,还有疾病频发,应该是哪里又出事了吧。

    弘治皇帝这次让严成锦进宫,其实就是为了制作人笼嘴的方法,“人笼嘴可是你做的?”

    严成锦想了想,“回陛下,确切地说,是府上的丫鬟做的。”

    “朕若问你要制作之法如何?”

    严成锦当然是义不容辞的说了人笼嘴的制作方法,还不忘提醒道:“人笼嘴极难存放,放久便用不了了,还请陛下知晓。”

    一旁的书吏将严成锦说的方法记下来。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想要什么赏赐,朕酌情许你。”

    在场的人都以为,严成锦会要金银财宝,或者是一官半爵。

    没想到,听到严成锦索要之物时,在场的人如同遭遇了雷击一般,呆若木鸡。

    “皇帝陛下可否赐草民一块免死金牌?”严成锦一脸正色。

    弘治皇帝也懵了:“???”

    朱厚照则眼前一亮,从未有人恳求过父皇要免死金牌,老高果然是有想法的人。

    靖难之役后,明成祖朱棣就曾赐过麾下将领免死金牌,到了后朝皇帝,提得渐渐少了。

    严成锦当然是想大官啊,但弘治皇帝不会设传奉官,退而求其次,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在你心里,朕是杀伐无度的暴君?你若不犯滔天大罪,朕怎么会杀你,此物要了去,恐怕你一辈子也用不上,还不如换些金银赏赐,你可想清楚了?”

    用不上,我也要先揣着。

    “草民想清楚了。”严成锦道。

    君无戏言,弘治皇帝命萧敬把免死金牌取来,要官要地,刘健等人反而会劝阻,要一块免死金牌,刘健等人倒是很爽快,众人皆大欢喜。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抱着一块免死金牌出宫,那接引的公公替他可惜道:“陛下在兴头上,这等机遇千载难逢,你却才要了一块牌子,唉。”

    严成锦笑道:“有劳公公了。”

    这次进宫还有一个好消息,朱厚照被弘治皇帝禁足了,金吾卫亲自看守,不得让朱厚照离开东宫半步。

    在严成锦的建议下,弘治皇帝还加高了东宫的墙体,封死所有的狗洞,三步一卫,日夜看守。

    回到府上,严成锦从衣柜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木箱,把箱底的地契都倒了出来,免死金牌放在箱底最重要的位置。

    何能一脸慌张进来禀报:“少爷,朝廷大官李大人来了!”

    自从老爹去了边陲,就鲜有同年上门拜访了。

    严成锦诧异:“哪个李大人?”

    那人的官职仿佛把何能吓得不轻,拉着严成锦就往外走:“是内阁的大臣李东阳大人!”

    严成锦来到正厅,李东阳正站在一面墙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写的家规和小诗,听到身后有声,才转过身来。

    李东阳长相不凡,一把美髯须乌黑发亮,身躯挺拔高大,刚才在暖阁见过,便令严成锦印象深刻,只是不知他就是李东阳。

    只见他还穿着常服,想必是出了宫,就直奔严府了。

    李东阳来找他干什么?

    严成锦躬身行了一礼:“晚生见过李大人,下人竟还未上茶,真是失礼了。”一旁的何能机灵,赶忙拔腿跑去庖房。

    李东阳颔首点头笑道:“无需这么多繁文缛节,本官这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严成锦有点懵了,能让李东阳都办不来的事,想必是很难办的,要不要拒绝?

    李东阳道:“本官府上的四个轿夫,都染了伤风病,天寒地冻,风寒肆虐得厉害,本官担心家中小女,陛下虽命江南织造局兴造人笼嘴,只怕还要一些时日,本官听殿下说你这里有,想厚着脸皮要一些。”

    李东阳对女儿尤为疼爱,不然也不会厚颜上门求一个晚生。

    春晓和千金日夜织作,现在府上已经有许多。

    严成锦命人拿来两百个。

    见他如此慷慨,李东阳大喜,掏出钱袋,数了数之后,有些生涩道:“多少银子,本官出门带的银子有些少了,一会儿命管事送来。”

    严成锦道:“这些都是赠予李大人的,不收银子。”

    “那可不成,你父亲与我文坛有些争执,你我便算是仇家,一事归一事,该争的本官还是要争的,银子你一定要收!”李东阳道。

    严成锦:“………………”完全断绝了任何被白嫖的可能啊。

    李东阳的钱袋,五十两有余了,严成锦道:“这人笼嘴制作,不过几文钱,李大人给我一两银子足矣。”

    李东阳显得十分震惊,眯着眼睛严肃道:“你说只要几文钱?!”

    “岂敢欺瞒!”严成锦道。

    李东阳拍案而起:“他李广岂敢要去十万两银子!”

    严成锦也有点吃惊,李广?李公公,你可真是贪啊,十万两银子,那是边塞万人大军一年的军饷了。

    虽素未谋面,严成锦也知道李东阳口中的李广是谁。

    在弘治朝的中后期,萧敬渐失势,弘治皇帝对李广很是信任,宫中兴办什么,都让李广去督办。

    这次人笼嘴事关重大,李广心知弘治皇帝爱民心切,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

第36章 雄锦一唱天下白

    知道这件事情,恐怕李东阳又要进宫了。

    果然,下一刻,李东阳说有事告辞,劳烦一旁的下人把人笼嘴送到府上。

    他不但要进宫,还要拉着严成锦。

    这会严成锦不淡定了,你要进宫告状,拉上我作甚啊?

    严成锦死不就范地道:“学生不去,大雪淹城,道阻且滑,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李东阳正色道:“本官背你!”

    严成锦又道:“学生体重百斤,怎么敢劳累大人的千金之躯,您快放了学生吧!”

    李东阳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这般怕死,难怪会求免死金牌,都说虎父无犬子,苍劲兄怎么生了你个鳖孙,丢人!”

    “李公怎么能动粗,学生敬你是大文豪才没有反抗,再这样学生要自卫了啊…………言战者未必勇,言和者未必怯,李公也是知晓的……”

    严成锦一个不慎,竟被李东阳反手背在身上,这么一来一扯,就进宫了。

    紫禁城,

    弘治皇帝刚批准了司礼监太监李广的十万两白银,都用于江南织造局生产人笼嘴,正准备午间小憩,却听小太监通报:“陛下,李东阳大人求见,还带了严成锦。”

    弘治皇帝松了松肩膀,站起来,神情有些困倦道:“宣进来吧。”

    殿外,李东阳与严成锦在候宣,李东阳道:“一会儿你跟在本官身后,一切皆有本官,你无需担心,问什么说什么就是。”

    严成锦知道,内阁三位大臣,就算这位最有大智慧。

    一般有大智慧的人,都有很深的套路,他才不会那么傻,问什么就说什么。

    正德年间,八虎当道。

    刘健和谢迁都让刘瑾逼走了,唯独留下忍辱负重的李东阳,饱受刘健和谢迁的误会,连刘瑾都以为他是自己人,谁知李东阳狠狠地摆了刘瑾一道,城府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啊。

    李东阳与严成锦一前一后走进大殿,到了皇帝跟前,严成锦也不敢再畏畏缩缩。

    弘治皇帝笑道:“李公怎么去而复返了?”

    李东阳道:“臣方才去严府求一些人笼嘴,听闻人笼嘴制作,一个不过几文钱,司礼监李广却乞银十万两,臣觉得此事,还需与户部好好商榷一番。”

    弘治皇帝一听就知道了李东阳的深意,便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简明扼要道:“人笼嘴,是由草民制作,草民最清楚不过,确实只花几文钱。”

    低配版人笼嘴,两层白棉布缝在一起,过一遍酒精消毒,能值几个钱?

    弘治皇帝眉头拧到一起,看得出来龙颜之下深深的震怒,当即让小太监把李广叫来。

    只见一个谄媚模样的太监走进来,进门便阴恻恻地看了严成锦一眼,才跪倒在弘治皇帝跟前:“奴婢李广,叩见陛下!”

    宦官得权,都喜欢在宫里发展自己的子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在深宫中。

    从刚才的眼神严成锦猜测,李广已经知晓一二了。

    弘治皇帝不怒不躁地道:“朕听说,制作一个人笼嘴,不过几文钱,你却乞银十万两,这是为何呀?”

    此刻,李广恨不得让显灵宫的老道,设醮撒符,咒死严成锦和李东阳。

    “严公子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可不能乱说,欺君,可是要掉脑袋的,可千万别连累了严大人啊!”李广道。

    严成锦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威胁我爹又威胁我?

    好嘛,也只能送你一场万劫不复的造化了。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锦一唱天下白。

    只是装一下鹌鹑,你真当我是鹌鹑?

    他是千万不会留下祸根隐患的,尤其是像李广这样得了权势的大奸大恶。

    严成锦一本正经道:“臣想请陛下算一笔账,一批普通的白棉布不过三十多文钱,一两银子能买三十匹,一匹能做人笼嘴二百个,若是买得多,还能与东家再谈谈价钱,况且人笼嘴不可长期搁置,将第一批卖出去的钱,再购置第二批的材料即可,如此算来,两万两白银,就足够了。”

    李广急得跳起来:“酒呢,酒都不要银子啊?”

    “酒就更好办,可兑一定的水,又非用烈酒,方才的算计中便包含了酒钱与工人的工钱。”

    严成锦又提醒道:“若是李公公不曾贪墨,不如搜一搜李公公的住所,也好还李公公一个清白,李大人非拉草民来,草民也希望这是一个误会。”

    误会个屁!

    误会你能知道一匹白布三十多文钱?你分明是想neng死我,李广急了。

    李东阳看了严成锦一眼,也道:“臣奏请,不如让锦衣卫搜一搜李公公的住所,若是诬告,臣一并承担!”

    严成锦忽然觉得,李东阳整个人都在发光。

    果然言之有信,不像太子光会放嘴炮。

    本来还心疼那块免死金牌,现在看来用不上了啊。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嗯,交给锦衣卫去办吧!”

    这时,萧敬喜形于色道:“陛下,此事何必劳烦锦衣卫,让厂卫去办,更快一些。”

    看到箫敬和他不对付,严成锦就更放心了。

    弘治皇帝准许了。

    李广吓得背襟都湿透了。

    不一会儿,萧敬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严成锦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没有搜到?

    萧敬跪下道:“兹事体大,奴婢怕皇帝陛下不信,还请陛下,移驾李广的宅院。”

    “好”

    李广被吓得半昏半醒,两腿一软,险些倒下,两个小太监把他拖了出去。

    严成锦跟着弘治皇帝来到宫中的一处院子,厂卫们押着几个太监,想必是李广的亲信听到了消息,想藏污,被厂卫抓了个正着。

    萧敬办事的效率真是高啊,以后谁再说厂卫是吃素的,严成锦第一个不答应。

    弘治皇帝进了那不大的院子,萧敬从床底拖出来几个大箱子,全是金银珠宝,用刀划开枕头,全是大明宝钞。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的脸色精彩连连。

    萧敬奉上两本册子,弘治皇帝打开一看,里头记载的都是黄米和白米,诧异道:“你给这置办的流水账朕看做甚?”

    萧敬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可不是一般的流水账,黄米和白米乃是隐语:一石黄米即为一两黄金,一石白米即为一两白金。”

    弘治皇帝再看这账本,才发现不对劲:王越黄米五百石,白米一万石。

    这王越家底丰厚,他也不可能吃李广家的大米啊?

    还有礼部尚书程敏政:白米一千石?!

    谁家是什么米,多少石,这册子上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奴婢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啊……”李广嘴里喊着,趴在地上嚎哭求饶。

    弘治皇帝早已呆住,反应过来后,越想越气,将册子往李广脸上一摔:“一人之贿足抵一府之赋,你们的心里还有朕吗!”对着李广就是一顿狠踹。

第37章 贤侄说的是啊

    严成锦在一旁不吱声,李东阳脸色如常,倒是萧敬脸上有几分喜色。

    李广也知道,下了诏狱就没机会了,连忙抱着弘治皇帝的大腿。

    弘治皇帝怒声道:“你收这些银子的时候,怎么不想起朕!萧伴伴,给朕好好查抄,所有财物,都充入内帑,李广,明日午时三刻,斩!”

    萧敬领旨,让人把吓昏过去的李广拖下去。

    严成锦还担心弘治皇帝太过仁慈,下不去手,这下永绝后患,他就放心了。

    弘治皇帝自然也不会放过账本上那些“米农”。

    下令命王越回京后,严成锦知道,王越这三边总制算是没了,连程敏政也被叫到了宫里。

    此事牵扯太多,参与进来未必是好事。

    严成锦想撤了,但弘治皇帝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去触霉头,只好乖乖站在李东阳身后,把存在感放到最小。

    暖阁里,一众官员跪在弘治皇帝面前,看看李东阳,又看看严成锦。

    不是我干的啊,我也是被李东阳挟持的,你们要怪就怪李东阳啊。

    程敏政进了宫,被问及李广一事时大惊失色:“臣愧对陛下,确有此事,上次臣向李广打听迎客松的身份时,却是……给了他一笔好处,愧对皇恩,臣万死!”

    前段时间,新派兴起时,程敏政创立了诗文并盛派,向迎客松发起文擂。

    谁想到,迎客松没有回应,他便向人脉广通的李广打探消息,送了他一笔银子,被勤勉的李广记在小本本上了。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程公糊涂,本是文坛盛事,何至于弄到如此地步,但功是功,过是过,虽不是罪恶滔天的事,也要责罚,三个月的俸禄,俱都充入内帑。”

    严成锦暗自算了一笔账,李广的贪墨的银子不少,如今算是程敏政,已经是第五个罚俸入内帑了,弘治皇帝家的大内帑,余粮很啊。

    程敏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着:“臣……谢陛下宽宥之恩!”

    不一会,锦衣卫牟斌回来禀报,一身红色的飞鱼服穿在身上,看得官员们很心慌,生怕要下诏狱。

    牟斌道:“禀陛下,还未动刑,李广便招了,王越在赴任三边总制时,曾命其子王春向李广行过一次,黄米和白米皆有,为护佑其子在京中平安。”

    弘治皇帝点点头。

    两本册子上的主要官员,都被弘治皇帝亲自过问了,剩下的,就是等手册上的一号“米农”回京。

    内阁李东阳三人被留下来议事,其余人等告退。

    官员们鱼贯而出,出了暖阁,还没走几步,严成锦便听见身后程敏政的呼声:“严解元,可否扶本官一把,方才跪的有些腿麻,走不动了。”

    严成锦的第一想法是对方想碰瓷,随后连忙低头加快脚步,今日告李广,将程敏政拉下水,难免不会报复。

    程勄政有点懵,怎么自己越喊,他便走得越快。

    一个身穿鹭鸶补子的官员提醒严成锦道:“程大人可是在叫你?”

    严成锦假装一脸诧异:“是吗?”

    程敏政提着衣摆,一瘸一拐地快走几步追上来,笑呵呵道:“没错没错,本官刚才就是叫你。”

    严成锦道:“不知大人找学生何事?”

    程敏政的腿真是麻了,上来就抓住严成锦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你便是苍劲兄之子严成锦?本官听你爹说过你,后生可畏啊,没想到折腾出了人笼嘴这玩意儿的人,竟是你,老夫听说,陛下喜欢得不得了,对了,你爹最近可有书著要出?”

    严成锦有点摸不着头脑,程敏政三番两次被老爹撅了,按理说,应该怀恨老爹才是。

    怎么这般和颜悦色?

    难道是我对史料有什么误解?

    但他还是很有礼貌道:“家父统兵拒虏,哪里有闲工夫著书,专心边防事务要紧。”

    程敏政连连点头:“古人云,既得陇,复望蜀,不著书也未必不是好事,如今王越被召回京,这三边总制算是没了,你爹又正当壮年,得陛下宠幸,前途不可限量,他这么做是对的!”

    严成锦道:“大人小点声,莫要他人听去,招来麻烦。”

    程敏政左右看了一眼,这天宽地广,宫殿离得百米之远,哪里有人?

    刚才进宫,为表示忏悔之意,程敏正没有坐轿子进宫,严成锦只好把他送回府上。

    没想到,程敏政也是个嘴炮,一路跟他相聊甚欢。

    不过想想也是,史料记载,程敏政挺能怼人的,他就当众曾说过刘健不会写诗。

    如此一根直肠通到底的人,自然是口无遮拦,虽然程敏政作为学霸才识很出众,可据严成锦所知,天才在生活上都有某一方面的软肋。

    严成锦就这么听他吐槽。

    到了最后,程敏政忽然露出几分狡猾的笑意:“其实,老夫是刻意叫住你的,今日你也见了,老夫为了与你爹文斗,还犯了糊涂,说实话,老夫真是羡慕你爹的名声。”

    很坦诚……

    严成锦猜程敏政的品行不至于太歪,还算是个君子,就是喜欢逞一时之快,口无遮拦。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从袖口掏出一沓稿纸:“程公想与我父亲斗,这有何难,我爹著文,若程公能在最擅长的地方打败他,不就能正名声了?”

    程敏政看了眼书稿最上端醒目的两个大字。

    《狐斋》?

    不由纳闷地问:“这是?”

    “程公别这般大声,风可传音。”

    程敏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严成锦抬起袖子挡住,道:“实不相瞒,家父著书的想法,其实,都来自学生梦中小小的感悟,这便是最新感悟,尚未给家父过目,此番就赠予程公了。”

    程敏政眼中大方异彩,快速翻看,嘴中连连道:“这可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啊!你应当给你爹才是!”

    “程公这么说就不对了,家父是从学生这里得到感悟,程公也应该如此,文斗才算公平啊。”严成锦十分义正言辞,好似迎客松不是自己的亲爹一般。

    程敏政颔首点头:“说的是!贤侄说的是啊!”

    严成锦面露难色道:“这书稿成了之后,程公可否交予我,我再让书商印发,这其中的分成……”

    程敏政大手一挥,一本正经:“本官只为斗文,除了名声外,其他一概不取!”

    “如此甚好,百闻不如一见,程公也像我爹一样清直啊!”

    严成锦露出笑意,又提醒道:“学生再多说一句,若是著此书,还需程公像我爹一样,换一个不易被认出的笔名。”

    程敏政不干了,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本官行的正,坐得直,你这是为何?”

    行的正,坐得直?

    你是干啥进宫来着心里没点数吗?

第38章 喜提泰斗

    “程大人且看家父,至始至终,都不曾向世人透露半分名讳却名动京城,一心求名反而不得,蝇营狗苟,还不如低调行事,程大人不妨像晚生说的那样,再且看结果如何。”严成锦倒不怕他事后揭发老爹。

    全说中了!

    程敏政唏嘘不已,一拍大腿道:“贤侄说的对,本官就是名利心太重了啊!”

    这《狐斋》本来是给老爹的。

    但在宁夏戍边还敢著书,岂不是摆明了不务正业,弘治皇帝肯定不答应,反正写了,总不能浪费这份稿子,于是严成锦动了重新练一个小号的心思。

    如果是程敏政的话,应该能把这个号练起来的吧。

    在送程敏政回府的路上,严成锦教了程敏政许多,比如若是成名,如何像自家老爹一样,克制住暴露自己的念头,如何与书商接头,不叫别人发现。

    程敏政眼中连连露出笑意,想来是获益良多。

    回到程府,严成锦和程敏政相扶进门,如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相谈甚欢。

    程子堂心中诧异,父亲不是对严府的人深恶痛绝吗?

    程敏政看到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成锦啊,如今才知道,我儿遇上你,他该输啊!”

    “哪里哪里,程公千万别这么说,险胜……险胜!”严成锦道。

    程之堂拱手作揖:“感谢严兄不计嫌隙,送家父回来,不如今晚留下吃一顿斋饭以聊表心意?”

    “好啊!”严成锦心头一喜,坐下便道:“吃些什么?”

    程子堂道:“只是一些素斋。”

    “学生还有事,先行告辞。”严成锦道。

    程敏正:“…………”

    程子堂:“…………”

    没多过去多少日,严成锦便收到了程敏政悄悄派人送来的书稿。

    想必是心急如焚,如此速度,真是把严成锦吓到了,比当初老爹还快许多。

    为了名声,老程这是拼了老命啊。

    严成锦把王不岁叫来,和王不岁合作过后,京城里的书商只有王不岁能让他放心了。

    王不岁欢喜得很,自从迎客松去了边陲,书坊这边,许久没有动静了呀!

    他眼中精彩连连,此书大胆新奇,与严老爷之前写过的都不同:“好书啊!只是……这落款怎么是…………严老爷改名了?”

    严成锦凑到他耳边,没说几句话,王不岁却脸色变得惨白,忽然觉得手中的纸稿有些烫手,前阵子忽然出来个诗文并盛派谁人不知,卖不好,那位岂不是要剁了他?

    严成锦道:“无需担心,他与我爹的文斗,不伤及无辜,只管上门取稿便是,接头暗号,便是方才我告诉你的。”

    王不岁走后,又过去几日,京城掀起一阵巨大的轰动,就好像回到了迎客松刚发《梦楼》的热潮一样!

    自从严恪松去了边陲的时间里,京师的文坛,如同群龙无首。

    一时间百花怒放,万家争鸣,各种流派纷纷崛起,但唯有一本名叫《狐斋》的书,一骑绝尘,大放异彩!

    只因此书最适合说书先生讲解。

    一时间,茶楼酒楼,各种能说书的地方,都是人头攒动。

    就连路边的算命先生,也再兼一职,说书算命看风水,张口就来全都会。

    如此大作,本以为是迎客松先生的新作,可让大家感到震惊的是,这《狐斋》的落款竟然叫,留暖道人?!

    呼声最高的就是新派了。

    于是,继迎客松之后,留暖道人又被新派奉为一方泰斗,纷纷追崇。

    严成锦翻看这本《狐斋》,这书加入了许多新意,大胆新奇,文笔功力深厚,在细节之处见恢弘,与老爹写的相比,反倒是另一种风格。

    程府,

    最关心狐斋反响的,恐怕就是程敏政了。

    自从书稿交出去之后,程敏政是坐立不安啊,在正堂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若不是有严成锦的一番话压着,他早就跑到街上去亲自打听了。

    程子堂见父亲面色焦虑,便问:“父亲可是身体有恙?”

    程敏政怒了:“只考取了秋闱第三的人,有何颜面在这里晃来晃去,若是真关心爹的身子,就去读书,爹就是被你气的!”

    “…………”程子堂无语。

    程敏政最信任的管家回来了,他上前两步,心神不宁道:“如何?”

    管家支吾起来,前些日子出了个迎客松,如今又来了个留暖道人,名动京城,老爷一心求名不得,可不要被气病了。

    他愁着脸:“老爷听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等等!”程敏政连去抓了两个核桃,觉得心中踏实了一些才道:“你说!”

    程家管家道:“狐斋在京城卖得甚好,如今京城的读书人都不谈论迎客松了,全都在谈留暖道人,新派更是将他奉为第二位泰斗…………”

    程家管家不知道的是,坐在眼前的就是留暖道人。

    程敏政呆滞许久,忽地哇的一声掩面痛哭,老夫的名声,终于成了啊!

    “多少个日夜……老夫不容易啊!”

    管事不知道老爷怎么了,站在一旁连忙安慰,又是递核桃,又是递茶水。

    十几日过去。

    严成锦估摸着,老爹应该快到京城了。

    此次,弘治皇帝一同召回的,不止是王越,还有老爹。

    贺兰山一役,鞑靼人无力再起事端,不足为惧,边陲暂时还是安定的,否则他也不敢召守将回来。

    只是史书记载,李广一事暴露后,王越就在回京的路上被自己吓死了,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如果没活着正好,三边总制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暖阁里,弘治皇帝听着刑部的禀报,李广一事牵扯许多官员,刑部总算处理妥当了。

    弘治皇帝从萧敬那里接过帕子,擦去手上的墨痕:“王越和严恪松快到京师了吧?”

    “回陛下,就在这一两日了。”萧敬道。

    弘治皇帝面露难色,叹息一声道:“此事难断啊。”

    李东阳道:“王世昌之名在边塞甚于虎豹,若是将他杀了,最高兴的,怕就是鞑靼人,可不处理,又无法向天下人交代,更罔顾大明律法。”

    鞑靼人一直忌惮王越,不敢进犯,这次贺兰山之战后,恐怕更甚。

    若是杀掉王越,恐怕鞑靼人修生养息够了之后,就会肆无忌惮的侵犯河套地区,蚕食大明的疆土。

    弘治皇帝不想王越死,也不想破大明的律法,如何处置却为难了起来。

第39章 班师回朝

    李东阳道:“不如解了王越的兵权,将他调任他处,等鞑靼人进攻时,再让其戴罪立功,戍边守城,这样既不违背朝纲,也能震慑鞑靼人。”

    此时王越这个名字,早已不仅是一个名字,而是一把刀,一把震慑鞑靼人的刀。

    只要敢进犯大明边界,这把刀就会让他们横尸遍野。

    王越的地位早已超越了一个寻常大明将领的地位,这种威慑力是屡次让凶猛的鞑靼人尝到血的教训才积累起来的。

    刘健和谢迁颔首点头表示认同,王越不能杀。

    严府,

    今天是何能从屋里被放出来的日子。

    幸亏以前坚持晨练,体魄比常人强健一些,在大夫的药方调理下,何能慢慢恢复了。

    此时府上人人都带着人笼嘴,严成锦才把他放出来。

    花了那么多银子看大夫,何能早已羞愧欲死:“小人无用,竟花费了府上这么多银子,心疼死小人了。”

    “那棉袄子不可再留着了,该穿便穿,花银子事小,病了才事大,你可别被自己抠死了,留着一堆银子给本少爷花,本少爷不缺银子。”严成锦道。

    何能痛哭流涕,少爷体恤下人,普天之下,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少爷?

    他还有什么脸面反驳少爷,连忙把新的棉袄子穿上。

    京城,从阜成门通往皇宫的路上,一支铁甲戎装的车行从西边归来,王越和严恪松并驾而行。

    王越虽然屡次击溃鞑靼人,打了胜仗,按理说,百姓应该十里长街,举手称庆才对。

    但却没有什么人气,百姓们都是来看迎客松的,高喊‘迎先生’的人不少。

    因前朝的关系,王越并不怎么受百姓爱戴。

    他一路上眉头紧锁,一旁的迎客松堆着笑脸,“说实话,老夫不想回京,苍劲兄为何如此开心,不妨说出来听听?”

    严恪松脸上挂着几分得意:“愚弟只是想我那乖巧懂事的儿子了,世昌兄还不知道吧,我儿在顺天府的乡试中夺了解元,今日终于是可以回京庆贺了!”

    “恭喜恭喜!”王越越说越无力,他也想他那两个儿子了。

    为人父母,人之常情。

    身为父亲,哪个不想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可自己那两个儿子不成器,没什么作为,他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不是怕他们在京城没有人照拂,他又何必向李广送那一笔好处。

    想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口气,陛下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早已收到李广被斩的消息,要不是这一路上有严恪松在旁作伴,恐怕自己早就病倒了。

    这次回京凶多吉少,可是,不回又能怎么样呢,自己两个儿子还在京城呢。

    ………………

    严府,

    正是午膳的时间,严成锦端着碗,正要下筷子。

    “少爷,老爷回来了!老爷进宫缴旨,马上就回来了,不如等等老爷,许久不曾和少爷用膳,老爷肯定高兴!”

    许久不见的房管事,似乎瘦弱了一些,此刻正一路小跑穿过院子。

    老爹回来了?

    几日不见,老爹的身形似乎高挺了许多,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严成锦狐疑:“爹进宫面圣如此快就回来了?”

    “只是见了陛下一面,便匆匆出宫了,陛下似乎有事要与总宪大人谈。”说起来严恪松也觉得奇怪,方才进宫请了安,弘治皇帝就让他告退了。

    呀,王越活着……

    老爹刚从边塞回来,还不知道京城中发生的事,为了让他了解如今京中的形势,和王越保持距离,便将李广的事说了出来。

    严恪松唏嘘不已,只觉得王越戎马一生,屡立战功,在边塞颇受百姓拥戴,这样结束一生真是可惜。

    在李广的账本中,当属王越数目最大,弘治皇帝从小就在成化朝黑暗的环境中长大,最见不得的,就是官宦勾结。

    王越不仅犯了大明律,也犯了弘治皇帝的大忌,只怕不会轻饶。

    次日,宫中传出了弘治皇帝的旨意,让王越卸去三边总制的兵权,改任为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这一改任,王越从手握重兵的大将,瞬间变成了五军都督府混吃等死的文官。

    “陛下的手段厉害,不给一兵一卒,也不准致仕归乡,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养老,既是优待,也是软禁。”

    严成锦发现,老爹此番回来,变得粗鲁了许多,以前吃饭先用手帕擦手,现在上来就抓大馒头,有几分戍边明军的味道。

    年节近了,越来越冷,伤风之流不容忽视。

    “爹,要讲卫生。”严成锦提醒。

    严恪松颔首点头:“爹吃完就洗手。”

    严方来:“………………”

    严恪松这几日上朝,才听说京城里多了一位留暖道人,被新派奉为与他并列的泰斗。

    他只是翻看了几页狐斋,就足以看出著书之人必定是个老儒生。

    如酒逢知己,棋逢敌手。

    严恪松有些激动,他派人去打听是谁人所写,却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忽然感觉,这做派怎么和自己有些类似?

    严恪松技痒难耐,却发现《三国群雄争霸志》早已被朱厚照写完,明明是两人的心血,这欺师灭祖的狗东西,落款只写了他自己的名字。

    想想只能作罢了。

    今日是弘治十二年的年节。

    京城里张灯结彩,大街小巷里时而响起爆炸声,喜气洋洋,家家户户都要过年节了。

    狐斋广为流传之后,心思细腻的商人,挂出了许多狐面具,被孩童抢购一空。

    程敏政走在热闹的街道上,看到有些狐面上,刻着留暖道人心里便开心,这种心情真是妙不可言。

    “世人不知,就是老夫……哈哈哈”

    在京城中某个不起眼角落,严府迎来了贵客,程敏政提着贺礼前来拜访。

    不过,这严府可是够偏的,真是让他好找啊。

    “听闻苍劲兄班师回朝,特来拜访,来晚啦!”

    严成锦顿时觉得,程敏政除了恃才傲物了一些,嘴炮了一些,争强好胜了一些,其他方面还是很好的,至少礼数很是周到。

    “程大人怎么来了?”严恪松十分意外。

    程敏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道了吧?本官就是留暖道人啊。

    “今晚宫中有烟花观赏,陛下宴请百官,安定伯与我赫然在名册中,本官来邀你一同进宫!”

    老爹和程敏政进宫后,严方来命下人将贺礼打开,除了刚才程敏政送来的礼之外,还有几个陌生的食盒。

    “谁送的?”

    “是刚才李东阳大人府上送来的。”

    严成锦打开一看,是一些精致的糕点,想必是感谢上次送去的人笼嘴。

    晚上,京城的夜空一团团璀璨的烟花升起,然后在黑夜中绽放。

    严成锦在新院的亭榭中看得格外的清楚。

    虽然没有上一世的绚烂,但这久违的感觉,倒是让他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跨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大明还不流行体己钱,吃都吃不饱,哪有银子包红包。

    严成锦坐在亭榭中,让人把糕点摆上,泡了一壶枸杞菊花茶,让房管事取来两百两碎银,何能把府上的下人们全都叫来,一个个列好队。

    “每个人都向本少爷说一句恭喜的话,比如说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房管事等人一脸茫然,不知少爷想干啥,却也只能按少爷说的做。

    春晓第一个,怯生生地道:“恭祝少爷平安吉祥。”

    这样才有一点年味嘛!

    严成锦从钱袋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随手丢了出去。

    “少爷,这是?”

    “这叫压岁钱,下一个。”

    这少说也有二两银子,随手就打赏了啊!让房管事心疼不已。

第40章 登门赠宝

    时值正月,天气寒冷,这样的夜晚适合睡到昏天黑地,但严成锦是习惯了晨练的人,又怎么睡得着。

    除了在府上的花园里跑圈,平时还射射箭。

    今日一早严府就有人来拜访,房管事瞧见是三边总制王越连忙给他开了门。

    穿过庭院的时候,王越发现有个书生在院子的角落里射箭,房管事笑道:“那是我家少爷。”

    王越知道严恪松只有一个儿子,想必就是他了。

    看他在练习射箭,不由技痒难耐,高声道:“射箭,应当将胸部拉得足够开,左肩对着靶心,双脚与肩同宽,身体的力量不偏移任何一脚,贤侄这样射,是射不中的。”

    只见书生的手松开,箭离弦急驶而去,一箭正中靶心,

    瞬间啪啪打脸。

    严成锦这才看向身旁的人。

    王越老脸有点挂不住:“老夫善射,也善剑。”说着,他拿起严成锦还未拉过的三石弓,一箭正中靶心。

    这脸色才微微舒坦了一些。

    严恪松道:“成锦,不得无礼,这是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大人!”

    王越?

    王越长得有些消瘦,与老爹差不多高,带着一些书生的儒气,与严成锦脑中高大威猛的将军形象,严重不符合。

    “你是哪个王越?”

    “还能是哪个!”王越捋须,有几分得意:“老夫正是前任三边总制,王越!”

    严成锦后退一步,按理说,王越的惩罚已经下来了,与他接触倒不怕会被牵连,但总归会败坏名声不是?

    王越从腰间拔出一柄剑,颇有几分痛惜:“老夫今日是来送剑的,这把青钢剑跟随老夫征战多年,鞑靼人见了它,就退避三舍,如今在京中,怕是用不上了,送给贤弟!”

    这就是上一世,王越临终前托自己儿子王春送给王阳明的青钢剑?

    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严恪松心想这可就贵重了,在军帐中,王越从不让它离身一臂之远,“世昌兄视之如妻如妾,怎么能就此送人,愚弟有什么才能,也配用这把剑,世昌兄还是收回去吧。”

    果然,狗还是改不了吃屎啊。

    鞑靼人向来喜欢侵占河套地区,所以,河套又是九边中的重中之重,朝廷会派遣最得力的将领戍守。

    老爹正是河套的守将,此番再去前途无量。

    王越自知老爹要受重用,便来送心意来了。

    “原来此剑如此贵重,那家父更加不能收了,王大人还是收回去吧。”严成锦干脆把它推回鞘中。

    王越便怒道:“你父子当老夫是什么人,老夫只是喜欢送礼罢了,岂是贪图回报之徒!”

    “王大人想到哪里去了,王大人位高权重,家父和学生又怎么会不知?”严成锦道。

    王越不干了,没好气道:“从进门开始,我称你爹为贤弟,你爹称我为世昌兄,你却一口一口喊我王大人,有这么乱的辈分吗?”

    “???”严成锦懵逼了。

    回京之后,王越发现,严恪松在京城的名声远比自己听到的要吓人。

    最重要的是,严恪松身世清白,出身寒门,十多年来在翰林院不曾有过藏污纳垢的肮脏之举,陛下就喜欢这样的人啊,于是便起了笼络之心。

    王越巴不得鞑靼人进犯,好让自己回到边陲。

    但不可能了。

    五年之内都不可能了。

    青钢剑留在自己身边,还不如送严恪松,这是向弘治皇帝表明,自己一心为国,倾尽所有的决心,哪怕是视如妻妾的宝剑!

    王越道:“贤弟是文官出身,仅凭一仗就做了宁夏副总兵,与边陲兄弟又无过命的交情,此番再去,没有愚兄在营中镇压,恐怕难以服众,有了这青钢剑,见剑如见人,贤弟在军中行事会方便许多。”

    边塞上都是王越带出来的兵,严恪松想如自己的左膀右臂一样指挥他们,恐怕有点难。

    严恪松也知道其中的难处,便不做推迟了:“兄长赐,不敢辞,那就谢过世昌兄了。”

    年节一过,虽然地上的雪还未化去,却有了几分阳春三月的迹象。

    严恪松要返回宁夏戍边了,临行之前,他对严成锦惭愧道:“上次秋闱,爹便痴沉于著书,不曾给你半点辅导,如今春闱又至,爹却又要戍守塞外了,想想便觉得对不住你啊!”

    金榜题名乃人生三大喜事。

    他本应该从旁督导才对,但天下的父母,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呢?

    有军务在身,严恪松不得不离开。

    不过春闱的试题,严成锦早已在秋闱之前,就找严恪松刷过了,只是老爹自己不知道而已。

    严成锦还能说啥,只能目送老爹和房管事跨上战马,回到宁夏府戍边。

    弘治十二年,是弘治朝最鼎盛的一年,也是真正被称为弘治中兴的一年。

    京城的百姓手里似乎有花不完的钱,年节过了,采办的欲望不减,茶楼和酒楼经常满客,王不岁送来的银子越来越多了。

    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程敏政分文不取,严成锦又仅给王不岁分二成,八成都是自己的。

    小说文化强势崛起,书市一片欣欣向荣,听说江南也爆发出了几部经典之作,但比之狐斋的声望,还是差了不少。

    百家争鸣,百舸争流的局面已经在眼前了。

    这是否就是文坛的盛世,文化繁荣的表现又是什么。

    没有人敢轻易断定。

    紫禁城里,

    这一日商讨完国事,闲来无事,弘治皇帝关心起京城的百姓来,“许久不曾出宫了,诸公近日可有新鲜的事,说来给朕听听?”

    刘健性子直,有话藏不住,便道:“还真有一事可禀报圣上,京城又多一个似迎客松的人,此人声名甚高,被新派奉为泰斗,这人之文似乎有灵,能将狐鬼之说写得真真切切,被新派之人称为笔仙。”

    弘治皇帝莞尔一笑,顿时来了兴致:“哦,此人是谁?”

    李东阳不确定道:“那人的落款为留暖道人,只是,字里行间,臣总觉得,颇有礼部侍郎程敏政的风格。”

    弘治皇帝笃定道:“断然不可能是他,他心气孤傲,开创了诗文并盛派,又怎么会倒戈相向?”

    李东阳三人点点头,觉得有道理,程敏政在京中独树一帜,心气颇高,谁不知道。

    可不是程敏政又会是谁呢。

    ………………

    程府,

    程敏政一大早起来一直在捏核桃,之前声名鹊起就罢了,如今又被人称为笔仙,叫他还如何忍得住。

    “这些人,真是无聊至极,哼!”

    不知他言语什么,程之堂以为父亲是在嫉妒留暖道人的名声,看着碎了一地的核桃,忧心道:“爹今日,可是手不舒服?”

    程敏政仿佛没听见一般,拍案而起,老夫实在是忍不住了。

    恨不得此刻就到东市喊一声,留暖道人便是老夫!

    可严成锦之前对他的告诫又悄悄浮上心头。

    没想到归隐是如此痛苦且艰辛,想着想着,便换了一身崭新的儒裳,径直去了严府。

第41章 大人不要乱认亲

    严成锦见又程敏政又登门拜访,还拎着一些小心意,便道:“程大人可是在著书时遇到了什么难处?”

    程敏政把他拉到无人之处,小声道:“你有所不知,老夫如今被人称颂为笔仙,这叫我如何还忍得住啊!”

    严成锦有点吃惊。

    对于一个嘴炮来说,有话憋在心里,是很痛苦的。

    就像被人挠脚心,你却只能憋着,不能露出一丝笑容。

    老爹当初没有自己从旁提醒,早就公之于众了,程敏政竟然至今都没有透露一点消息,真是让他惊讶万分。

    严成锦冷下脸来,规劝一句道:“家父当初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这番名声,程大人若是吃不了这苦,就公布了吧,不过是一江春水,付之东流罢了,又何须太在意,程大人莫非将成名之路想得如此简单?”

    程敏政像被浇了一盆凉水,脸上的焦躁之色,渐渐散去。

    人生归根结底,不过是两个字。

    得,失,

    之前万般求名而不得,如今听了严成锦的话,声名大振,叫他怎么肯轻易撒手。

    “唉,老夫终究是性子太急躁了。”

    程敏政叹息一声,想明白了许多,没在严府多留,就赶回去著书去了。

    他前脚刚走,王越后脚就登门拜访。

    门子不让他进,说今日家里少爷不见客,王越骂骂咧咧地道:“本将在军帐中,与你家老爷有袍泽之情,说谁是客呢?”

    常年驱虏,王越也有点边塞明军的痞气。

    严成锦驱走了门子,将王越迎了进来,见他来势汹汹,暗地里叫人泡了一杯下火的枸杞菊花茶:“家父已经去边陲了,王大人又登门拜访,不知有何事?”

    王越坐下之后开始骂骂咧咧起来,道:“想当年成祖皇帝时,拥有武勋的官员,在京城是何等荣耀,老夫归京十几日,无人登门拜访也就罢了,如今去茶楼喝茶听书,都没有人让座了,贤侄你说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严成锦的脸黑了下来,都说了不是贤侄了,王大人你不要乱认亲啊。

    会出事的……

    严成锦道:“如今文坛的确是太昌盛了些,王大人不妨先喝一杯茶去去火,就回去歇着吧?”

    一说到文坛,王越便是生气。

    许久不回京师,如今京师都变天了。

    文风盛行,武风萎靡。

    王越感慨几声:“当年老夫出征前,也是吟得一手好诗,写得一笔好字,不对……老夫现在也还会吟诗。”

    严成锦竟凝噎无语:“世伯今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王越拂着须,一副自是高人的作派笑道:“自然不是,京师不如边陲,真是无聊至极,老夫看你对箭道颇有兴趣,老夫又对武道颇有见解,特意过来指点你一二。”

    “如今春闱将近,学生才疏学浅,要专心读书,已经不玩弓箭了。”

    王越点点头:“嗯,如此做是对的,本官的才学也不错,可以指点一二。”

    感情是太无聊,所以来串门的啊……

    严成锦狐疑:“王大人在京师,没有什么朋友吧?”

    王越老脸一红,犟着嘴道:“老夫权势秉盛时,门栏踏破,又怎么会没有朋友?”

    他越是这样,严成锦心里就越是肯定。

    王越被贬谪,又有谁还敢登门拜访,也就剩和老爹这点交情。

    严成锦不知道的是,王越呆在家里实在无聊,皇帝命他当五军都督府佥事,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养老的闲差事,爱来不来。

    他在京中的朋友,都和他断了往来。

    所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当官这一辈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赢得生前身后名?

    好不容在前朝混了个威宁伯,却被成化皇帝剥了爵位,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前朝权势滔天,到了今朝却和百官格格不入。

    现在文坛兴起,倒是洗白名声的好机会,自己又会舞文弄墨,王越不由心中悸动,早知道他就向严恪松讨教一些成名之法了。

    王越也不自讨没趣,从严府出来,掏出刚才在东市随手买的《狐斋》。

    心里想着拜访一下这位留暖道人,可却不知其真面目是谁,只好悻悻然地回府。

    …………………………

    夜朗星稀,京城早已静了下来,街上只留几盏孤灯,在夜风中飘摇。

    王不岁照常来程府拿稿,三更半夜,除了更夫,连个鬼影都没有,对着程府的门轻扣三声,只听门内传来:“山重水复疑无路。”

    这是程敏正与他约定的暗语,王不岁连忙应答:“蓬门今始为君开。”

    王越躲在暗处,他在行军打仗前,当过都察院都御史,都察院乃是朝廷的三法司之一,凭他的经验想查个人,自然易如反掌。

    只是……

    这两句诗不对啊?

    顷刻,只见程府的府门打开了,王越才猛然惊醒,这是暗语!

    王越瞧见门中有人递出一个木盒,那心宽体胖的书商接过之后,左右看看无人,匆忙的走了。

    他跟了上去,在巷子的无人处,随手抄起一根木棍,一脑门敲晕了书商。

    打开锦盒一看,眼睛顿时瞪得铜铃一般大。

    竟然是狐斋的书稿,整整齐齐!

    这字迹,是程敏政的!难道……

    嘶!

    王越细思极恐,倒吸一口凉气,有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留暖道人,就是程敏政!

    不过,震惊之后,他迅速还原了现场,心里想着,老夫可不能再背一个偷盗的罪名了。

    睡到了五更天,王不岁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随后骂骂咧咧,谁他娘的敲了老子一棍,有种正面打老子一顿。

    幸亏,他发现衣裳都是整齐的,锦盒也还在。

    一大早,

    严成锦喝过春晓炖的枸杞莲子粥,到新院里,试着拉四石弓,瞧见王越来了,扛着弓就跑。

    “贤侄莫跑,老夫今日,不是来教你练箭的!”王越提着裙摆追上来。

    严成锦将信将疑地,总觉得这位自称世伯的人,来者不善。

    王越一脸窃喜地道:“昨夜,老夫知晓了一个秘密,想和贤侄分享,那留暖道人,就是程敏政这个狗东西!”

    王越一脸得意,一副你是不是很惊喜的表情?

    严成锦反问了一句:“他与书商的接头暗号,可是山穷水复疑无路,蓬门今始为君开?”

    王越萌币了。

    严成锦也一副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严成锦:“王大人怎么知道?”

    “本官自然是跟踪了书商,一棍将他敲晕,然后……”

    严成锦:“程敏政大人告诉我的。”

    王越:“…………”

    紫禁城,暖阁内。

    此时,朱厚照正跪在有点冰凉的金砖上,也就是看弘治皇帝近日来心情好,他才敢来暖阁撒野:“父皇,请你不要再给儿臣禁足了,那些金吾卫,连本宫的命令都不听,又怎么能保护得好儿臣,儿臣以后会好好读书的。”

    那些金吾卫都是陛下的亲军,又怎么会听命于你。

    李东阳几人闷不吭声,正等朱厚照离去,开始商议国事。

    弘治皇帝道:“春闱将近,事关国运昌隆,你休要再出去祸害……闯祸!”祸害别人这几字,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逆子出宫能去哪儿?

    还不是去严府找严成锦。

    如今春闱近了,你自己不学就罢了,还去耽误别人的读书,这不是成心让别人落榜吗?

第42章 何须羞耻

    那孩子也是可怜的,父亲去宁夏戍边,无人指教,独自一人面对春闱,想必是不易,弘治皇帝实在不忍心将朱厚照放出去。

    朱厚照不满嗫嚅嘴巴:“春闱跟儿臣有什么关系?”

    李东阳等人脸色大变,这是储君该说的话吗?

    你是储君,将来当了皇帝,这些都是辅佐你的贤臣,你竟一点不关心?

    真是昏聩啊!

    弘治皇帝也觉得生气,怒极了反笑:“朕看你是好日子过腻歪了,来人,给他拿一盆水来!”

    太监们连忙端来一盆水给朱厚照,让他就这么举在头上。

    朱厚照头顶着一盆水,冷笑道:“父皇敢不敢跟儿臣赌,儿臣若是一滴都不洒,父皇就准许儿臣出宫?”

    弘治皇帝怒了:“看来还是不够,来人,再给他拿一些碎核桃!”

    不多时,朱厚照头上顶个盆,膝下跪核桃,嘴里咬个碗。

    以朱厚照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子,是死活都不会求饶的。

    他还哼哼着:“父皇不准儿臣出宫,自己却偷跑出宫,若身为天子不能出宫,那父皇为何又要出宫…………”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的拿出打龙鞭。

    “父皇……儿臣不敢了,儿臣知道错了……”

    一阵不可描述的声音在暖阁响起…………

    弘治皇帝累了才放下鞭子,对刘健三人道:“今日朕收到两封奏疏,三位猜猜是何事?”

    为官之道,讲究默会于心,做臣子的,总要在心里暗地揣测陛下的圣意。

    李东阳先道不知,刘健和谢迁想了想,也道不知。

    弘治皇帝道:“是都察院言官,弹劾程敏政的奏疏,说他懒政失职,告假了许久,都不曾去詹事府教太子读书了。”

    程敏政是詹事府的詹士,一府之首,身负教授太子的重任,懒政失职可不是小事。

    李东阳道:“臣等,确实不知。”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毕竟程敏政是东宫的属官,恐怕太子是最清楚的:“朱厚照!”

    朱厚照迷糊着睡着了,听到一声叱喝,从梦中惊醒:“何方贼人,敢呼本将军名讳,拿命来!”

    弘治皇帝差点没背过气去。

    谢迁摇摇头,这样也能睡着,日后可如何是好?

    朱厚照这才反应过来,是父皇在叫自己,悻悻地道:“父皇再说一遍,儿臣刚才只听见自己的名字了。”

    弘治皇帝道:“朕问你,程师傅有多久没去东宫教你读书了?”

    “儿臣不知道呀。”朱厚照想了想。

    李东阳三人皆叹一口气,弘治皇帝恼羞成怒:“程师傅有多少日不去,你都不知道?!你不觉得羞耻吗!”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痒得有点难受:“一事不知,何须羞耻!”

    的确没有毛病,一事不知,有什么好羞耻的,连圣人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呢。

    不得不承认,太子有时候说话,总是很有道理。

    也不知道念的这些圣贤书,是不是专门用来怼弘治皇帝的。

    李东阳等人不敢作声。

    弘治皇帝哈哈大笑了出来。

    这是放飞自我,要揍死他的节奏啊!

    朱厚照听得毛骨悚然,立即端正跪姿,仔细想了又想,顿时变得老老实实:“儿臣想起来了,似乎是从严师傅去戍边后,程师傅就一直很少来东宫了。”

    李东阳等人想拍死他,这都快有一个月了呀。

    不过,现在不是跟朱厚照掰扯的时候。

    弘治皇帝长叹一口气,沉吟几声:“程敏政不仅是东宫属官,也是礼部侍郎,懒政失职,按律该如何处罚?”

    刘健想了想,站了出来:“多日无故不上朝,轻可罚俸三月,重可致仕归乡……”

    李东阳心里唏嘘,毕竟是同年,在朝当官虽然他和程明政各执己见,但从未有过迫害之心,程敏政真要是致仕,就可惜了。

    李东阳三人都以为弘治皇帝会重惩程敏政。

    不料,弘治皇帝却道:“这次春闱,就让他和李公来主持吧!”

    话锋转得很快,李东阳三人都没反应过来。

    弘治皇帝继续道:“朕这些日子奚落了他,他又是敏感之人,想必是心中有了嫌隙,才不来东宫,正好这次春闱,让他来主持。”

    于是,弘治十二年春闱主考官,钦定李东阳和程敏政。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陷入了深思。

    老高似乎是春闱的考生,要不要透露给他一点消息呢?

    只听窗户咯吱一声。

    等弘治皇帝反应过来时,方才朱厚照跪过的地方,就剩下几个碎核桃,一盆一碗。

    跳窗跑了?

    …………………………

    严成锦在家数库银,将近四万两的白银,原本狭小的库房有点放不下了,箱子全打开,差点没亮瞎他的狗眼。

    王不岁还在陆续送银子来,怎么装?

    如今是弘治朝最鼎盛的时期,银子最好挣了,大部分人手里都有银子,舍得花银子买东西。

    严成锦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银子太多而发愁。

    严成锦对着何能道:“明日买些砂石回来,在库房下挖个暗室,千万记得倒土的时候,别让下人把银子混进去,盗走了。”

    何能苦着脸:“少爷还不如再建一个大点的库房呢!”

    严成锦不是没想过,但不如放在地下安全啊。

    “本少爷有那么多银子,想着乱花了吗,你却一天天想帮本少爷花银子。”

    何能有些委屈地道:“银子呆在地底下容易坏了,生锈了就不好花了。”

    严成锦倒是不怕,多砌一些秸秆和砂石,这箱子又封得死了,还怎么会漏水。

    主要不是怕花银子,是财不外露。

    若是建两个库房,就要请匠人,别人岂不是以为严府的银子装不完,走露风声,容易招贼啊。

    春晓在门外轻扣一声,声音传了进来:“少爷,程大人来了,在院里,奴婢没让他过来。”

    严成锦大步流星到了院中,只见程敏政来回踱步,时而焦叹。

    这是……又想暴露自己了?

    程敏政见了他,如同见了救星,拉着他的手:“贤侄你总算是来了,世伯有事要与你说。”

    “凡事莫慌,先喝一杯枸杞茶。”

    “哎呀,来不及了!”程敏政急切道:“老夫接到陛下谕旨,要当这次春闱的主考官。”

    不说严成锦差点忘了,程敏政就是这次春闱的考官。

    程敏政发现严成锦大惊失色状:“贤侄为何脸色如此糟糕?”

    “没事……”严成锦道:“程兄不是也是金科的考生,陛下怎么还会?”

    程敏政叹息一声:“犬子自知遇上贤侄,状元无望,再等三年,誓夺状元,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整个京城都巴望着老夫的书,这去了贡院便是断绝几天,可如何是好?”

    严成锦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名声,会试考官也是要被禁足的,要在贡院呆上几天。

    “新派与茶派斗得水深火热的时候,家父也没有写,再写时,反倒名望大涨,大人怎么知道这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程敏政顿时露出喜色:“原来如此!”

    鬻题之事牵扯到自己身上就麻烦了,严成锦叮嘱一声:“程大人不要再来找学生了,大人是今科主考官,学生又是考生,接触太密,传出去总归是不好,从今日起,恕学生闭门不见大人!”

    严成锦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此事,还请程大人保密。”

    程敏政颔首点头,却表示理解道:“应该的,这是应该的,老夫就是留暖道人,也请贤侄保密。”

    正要散去的时候,严成锦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墙上趴着一个人,竟然是朱厚照!

第43章 奇坑无比

    朱厚照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十分惊讶:“原来程师傅就是留暖道人,老高一直和程师傅有来往?”

    哎呀!

    太子这狗东西!

    整个京师都听见了!

    程敏政又是跳又是拽,把他扯下来,这才捂住了他的嘴。

    朱厚照窃喜:“本宫也是来通风报信的,本宫考试的时候,考不出来就要挨父皇的打,刘瑾总会想办法给本宫弄答案,老高,本宫与你这般要好,自然也会帮你,父皇刚说了,今科的主考官是李师傅和程师傅,如今程师傅在便更好了,你可与他直接要答案。”

    严成锦和程敏政一脸萌币。

    程敏政也知事态会有多严重,连忙道:“本官什么都没听到,告辞!”

    严成锦自然是把朱厚照留下来,好好教育一番。

    “殿下要用名声对天发誓,不将学生与程大人会面的事说出去,一百遍!”

    朱厚照不乐意了:“本宫不会说出去的,圣人说的道理本宫都记得,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本宫,是讲道理的人!”

    严成锦冷笑道:“初次来时,殿下便答应学生,要对家父的身份保密,结果却昭告天下,叫学生如何信得过殿下,如果殿下不愿意,学生以后,不跟殿下往来便是。”

    朱厚照知道,严成锦这个狗东西真做得出来。

    他被关在东宫这么久,严成锦也不想个法子给他捎个信。

    顿时为难起来,除了老高之外,天下再难遇到智商能相提并论的人了。

    于是,朱厚照乖乖地举起手,对天起誓。

    第二天,京师有个消息不胫而走,也不知道是谁走露的风声,留暖道人就是程敏政。

    程府的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

    狐斋中有一则,一个考生进京赶考,却不幸落入狐窟中,成就了一段旷世奇缘,看得考生们流连痴醉。

    程敏政不仅是留暖道人,又是春闱考官,一下子拜访的人更多了。

    此时在程府中,程敏政抱头痛哭:“老夫的名声啊!还未大成,就这么被太子毁了,老夫克制了这么多时日,都忍住没说,太子一夜就昭告天下了啊……”

    程敏政想拍死朱厚照。

    如今已经把程府的大门封死,狗洞堵死,家丁时刻防范着有人翻墙进来。

    毕竟程府的墙,和严府比,实在太矮了一些。

    严成锦听闻程敏政的名声已经暴露,心中大呼,朱厚照这个狗东西,果然信不过。

    幸亏,叫他发了一百个不同版本的毒誓。

    不然今天,暴露的就是他了。

    今日,京城很热闹,留暖道人的真实身份,仿佛是能让京城变得春暖花开的消息。

    最萌币的,要数诗文并盛派,说好了要干倒其他两派,结果祖师爷自己倒戈了?

    程敏政就是留暖道人的消息暴露,王越也很高兴。

    此刻,他迫不及待来严府,没想到严成锦已经事先知道了。

    王越道:“老夫听闻,程敏政那狗东西当了春闱考官,贤侄可要小心了。”

    严成锦留了个心眼:“王大人为何这么说?”

    “程敏政自视甚高,自以为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老夫当官的时候,他还在玩泥巴呢!不过,老夫要提醒你的是,此人出题,喜欢剑走偏锋,必定奇偏无比,你要多留心些。”

    王越还真猜对了,会试策论的前三题,分别按顺序由弘治皇帝和主考官出,程敏政出的第三题,剑走偏锋,其难无比。

    严成锦总觉王越和程敏政有梁子,提起程敏政,他总是愤愤不平。

    “王大人和程大人有恩怨?”

    王越叹息一声,他在成化朝时,和太监称兄道弟的勾当,程敏政孤高清傲,当然看不起他。

    每次见面都不与他打招呼,这便是不给面子了,结下了梁子。

    王越和程敏政的人缘都不咋地啊。

    难怪程敏政落难的时候,全是丢石头的。

    程敏政就是留暖道人的消息还没平息,京城又沸腾起来,今日是春闱的日子,街上多了许多儒裳纶巾的读书人。

    一大早,天空晴朗,万里之内都看不见一朵云彩。

    严成锦早早起床,精挑细选了笔具,前往顺天府贡院,作为北直隶的解元,他本应该备受瞩目才是。

    今年春闱的情况有些不同,大家都围着江南大才子唐伯虎去了。

    唐伯虎是南直隶的解元,自古南直隶的解元就会比北直隶更受瞩目一些。

    毕竟,往往夺下状元的都是南直隶。

    要按上一世来说,唐伯虎也算个不折不扣的网红大咖,拥有许多粉丝。

    严成锦真心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唐解元,默默地燃烧自己,照亮了他,他低调走向贡院,排队搜身,与乡试并无太大差别。

    李东阳和程敏政站在门口,考生们都给他们行礼。

    轮到严成锦时,李东阳和程敏政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

    严成锦颔首点头,给个眼神礼就走了。

    贡院的号房很臭,还不如上一世的号子,里头的书案和桌椅经过常年累月的蚀化,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分到好桌和烂桌,全凭人品。

    严成锦人品不错,分到一个只缺了一条腿的书案。

    “考官大人!晚生请求换一张桌椅。”

    程敏政很仗义地把自己的书案给他:“这个考生,你就先用老夫的这张吧。”

    严成锦哪里敢要程敏政的:“学生只想要李大人的,想来,用了李大人的书案,应该会发挥得好一些。”

    科举舞弊案中,连程敏政碰过的答卷都被干掉了,谁敢要他的啊。

    上一回揭举李广,严成锦百般不愿。

    在李东阳心里,这个学生品行是不端正的,至少胆小怕事,路见不平,不敢挺身而出,还事多。

    就说眼下吧,程兄已经把书案给你了,你却偏要本官的。

    这不是有少爷病吗?

    对于纨绔子弟,他向来不娇宠。

    李东阳当然不愿意:“自己胸中无墨,用谁的都是考不上!”

    严成锦心里难受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李东阳,以后不帮你告太监了…

    程敏政心里却想,贤侄一定是不想让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沉稳,是他一向的风格啊。

    不但不怪罪,反而有些欣赏,这对于他也是好事。

    “本官看这个考生说的很有道理嘛,咱们主考官的本职,不就是为朝廷挑选栋梁之才吗,岂能因这些小事避趋之,宾之兄,还是给他换一张吧。”程敏政道。

    李东阳看程敏政在劝,仿佛不给,会显得自己胸襟狭窄似的,便不情愿地给严成锦换了自己的书案。

    弘治十二年的春闱考试,正式开始了!

    贡院里的一切都很平静,让严成锦都怀疑,这次到底会不会发生科举舞弊案了。

    试题和事先押的题目没什么区别。

    做完前面两题,严成锦连题目都没看,直接跳过了第三题,因为第三题正是程敏政出的。

    奇坑无比,逢答必挂。

    上一世,弘治皇帝把程敏政摸过的考卷,不由分说,全都干掉。

    这道题出的,也是无比变态。

    区区四字,却难倒大明所有考生。

    第三题考的,

    正是“四子造诣”!

第44章 四子造诣

    要答对这道题,首先,你得知道四子是谁。

    其次,再用变态到极致的概括能力,将他们的造诣精炼出来。

    估计九点九点七成的考生都不知道四子是谁,剩下那些知道的,也概括不出来。

    四子,其实是指宋代的邵、周、程、朱四位理学大师。

    再说,概括他们的理学造诣,他们每一个人的学问都至深至大,怎么可能是寥寥一纸之字能说完的?

    所以说,程敏政这徽州变态出题狂,根本不考虑考生们的感受。

    严成锦奋笔疾书,为了一举中得会元,他写字用的是李东阳的楷书。

    写其他字,或许不像,但写策论却相差无几,因为答案上的每一个字,他从半年前就开始用李东阳的楷书不断练习。

    眨眼三日过去,弘治十二年的会试结束。

    参加会试的人已经是千里挑一的良才,几轮下来,依旧有很多人扛不住,没考完就大病了一场。

    但严成锦的平日坚持操练身体,又有枸杞护体,自然没事。

    只是从贡院放出来,他也是疲惫不堪。

    如今在贡院门口,已经有人在讨论会试的策论了。

    “那策论的第三题,实在太难,我直至放场也没下笔。”

    “薛兄大意了啊,纵然是猜,也要将它写出来啊,还能赚一些润笔分,岂能留空,我就写出来了。”另一个人沾沾自喜。

    你的试卷没了!

    严成锦为他默哀了一秒钟,立即戴上人笼嘴,悄悄离开贡院。

    才过去三日,就传来程敏政鬻题的消息,并且被关进北镇抚司诏狱,徐经和唐伯虎当日就被带走了。

    朝廷震怒,京城大街小巷都在流传此事。

    如果皇帝昏庸,鬻题反而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昏庸的皇帝才不在乎谁鬻了题,在前朝时就有过。

    但在弘治朝,在贤明的弘治皇帝治理下的大明,鬻题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哪怕是曾经教过他读书和做人道理的程敏政,也不可以。

    除了程敏政,连弹劾他的华昶、林廷玉等官员都相继下狱了。

    果然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还是发生了啊!

    严成锦知道这次有多严重,弘治皇帝把程敏政批阅的考卷都干掉了,几百个举人因此名落孙山,但朝廷并未对外公开。

    等等……

    忽然发现自己漏了一个环节!

    想到自己会不会也是程敏政批阅试卷,严成锦就仔细地数平日做过的好事……

    弘治皇帝没空管他,朱厚照又趁机溜出来了:“老高,本宫听说程师傅鬻题了,是不是鬻给你了啊?”

    严成锦忙是堵住他的嘴,老天什么时候把朱厚照收了啊?

    正义又迟到了?

    严成锦十分严肃:“此事事关家门命运,殿下可不要乱说!”

    朱厚照出来,就是以为程敏政和严成锦有勾当,一听没有,便愤然道:“程师傅真不够意思,竟只鬻给徐经唐寅,不鬻给你。”

    朱厚照当然不知道鬻题和他平时在詹事府作弊不一样,他作弊最多遭师傅们训斥一顿,鬻题可是要掉脑袋的。

    严成锦道:“殿下今日出来找学生,又有何事?”

    朱厚照悻悻然:“本宫以为程师傅给你鬻题了,如今父皇盛怒,要亲自廷审,本宫是来让你到深山老林里避一避风头的,等本宫当了皇帝,你再出来考,本宫赦你无罪,现在看来不用了啊,不过老高,程师傅真的没有给你鬻题吗?”

    严成锦心里一暖,朱厚照还算有点良心,没白疼他一场。

    严成锦不想和他纠缠这个事情,越是纠缠,朱厚照越会没完没了的说下去。

    “陛下要亲自廷审?”

    “是呀,就是明日。”

    科举舞弊案还是少过问好,严成锦不再过问这个事,让朱厚照来了一百个一百遍,才放他离开。

    ……………………

    北镇抚司的诏狱中,铁窗照进来一道光,映在程敏政的身上。

    程敏政算着日子,进来已有五天了。

    狱卒们对他都不错,牟斌对他也不错,平日里问问话,就是伙食差一些,每日都是吃大白馒头。

    今日,又被带去问话,只是来的人有点多,三法司的人都来了。

    刑部尚书白昂道:“程大人,徐经和唐伯虎已经招了,你还是快点吧,否则明日,见你的就是陛下了。”

    三司从不干涉北镇抚司的事,如今一下子都来了。

    程敏政挺直腰杆,义正言辞:“本官从未做过,何惧面圣!”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人清楚,程敏政清高自傲,他不招,便是不会招了。

    就这样毫无头绪的审了大半日,三司会讯,无功而返。

    临走之前,程敏政向他们要了一些笔墨纸砚,以为他要将罪状呈供在纸上,白昂大喜,连忙派人去准备。

    程敏政看了一眼那些拿来的一沓白纸,摇摇头:“不够,再拿一些来。”

    白昂和牟斌相视一眼,要写这么细致吗?

    不过,将案情写得细致一些也没什么坏处。

    白昂再让人拿一大沓白纸进来,还给程敏政准备了书案和油灯,把笔墨纸砚铺开。

    刑部尚书白昂立即吩咐:“把周围的犯人都转走,不能打扰程大人陈供。”

    从关进来开始,程敏政想了很多。

    焦虑,到恐惧,再到淡然,最终看破。

    短短五天,宦海沉浮,仿佛历尽了一生。

    他知道苦苦得来的名声没了,新派泰斗留暖道人也没了,如今,他只想把狐斋写完。

    大牢,是一个发人深省的地方。

    在牢房里想通了之后,程敏政的灵感如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难怪太史公在牢房里,能写出史记那样的千古绝唱。

    牢门关上之后,程敏政动笔了,只不过写得不是陈供,而是狐斋的大结局。

    次日,

    廷审在午门的中央举行,午门的广庭里设了一个御幄,宦官们摆上一排桌案,桌案后是弘治皇帝的御座。

    弘治皇帝亲勘,三法司衙门的属官自然都来了。

    程敏政被带上来。

    刑部审讯官喊了一声:“跪!”

    面朝着弘治皇帝所在的御幄,程敏政跪了下来,弘治皇帝的声音从御幄中传来:“程卿家,朕问你,徐经和唐伯虎向你买题一事,可是属实!”

    程敏政不卑不亢:“臣堵上一世清名,绝无泄露半分。”

    弘治皇帝:“此题,除二人之外,无人答对,连朕都思索了许久,才堪堪敢下笔,也不敢说能得全解,为何徐经和唐伯虎的答案?与你给阅卷官的一模一样?皆是从《退斋记》中所出。”

第45章 上门送豪宅

    程敏政流出两行泪水,声如洪钟:“罪臣辜负了皇恩,策题虽非由我亲手出卖,策题泄露,却是因我而起。臣记得那日在书房出策题,书童催臣去吃饭,便只把策题压于书下,就匆匆离去了,期间仅仅一顿饭的功夫,能看见策题的,只有书童,臣委实不知,臣万死!”

    御幄里,沉默了许久。

    顷刻,却传出来弘治皇帝的声音:“朕,相信这是实情。”

    弘治皇帝声音里充斥着感情。

    他想起了旧事,他在青宫时,没过上几天安心的日子,幸亏程师傅被选为宫僚,不但授课,还给他许多关心和体贴,一个本无血亲的人,却让他感受到了舐犊之情,纵然程师傅鬻题,他也不能忘了旧情。

    这几日他一直惴惴不安,鬻题的是书童,那就好办了。

    御幄中的弘治皇帝挥了挥手,程敏政被带走了。

    弘治皇帝厉声道:“案情明朗,程敏政致仕,书童下狱,徐经和唐寅除名为吏,至于会试,将那些由程师傅经手的考卷剔除,就放榜吧。”

    这几日,严成锦接连让王不岁打听消息。

    到底何时才能放榜,被划去的人中,到底有没有他?

    很快,京城里就流传出消息,程敏政被放出来了,只是经过这一次后,他的名声饱受诟病。

    鬻题,是挑战整个京城的读书人。

    程敏政让他们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他们又岂会甘心,自然纷纷咒骂程敏政。

    严成锦在家中等候消息,何能小跑进来:“少爷,程大人来了,说离京之前,想见少爷一面,要赠少爷一些东西,少爷见不见?”

    严成锦轻吟几声,程敏政被放出来了,那岂不是说,鬻题一案结束了?

    “不见,就说我不在。”

    程敏政此去就是告老还乡,鬻题案刚结束,府外都是锦衣卫,若他与唐寅一样被划为鬻题,所有的努力都将泡汤。

    等等

    还有谁会比程敏政还清楚,有没有阅自己的卷子?

    “他一个人来,还是拖家带口来?”严成锦想问清楚,再决定见不见。

    “就程大人一个人。”

    严成锦想了想,道:“快让他进来,瞧瞧四周有没有人,别让人发现,他进了咱们院子。”

    何能小跑出去。

    不一会,程敏政就进来了。

    如今的程敏政看上去,多了几分豁达,与以前截然不同,脸上挂着几分看破一切的沧桑和和蔼,官威荡然无存。

    严成锦道:“程大人,许久不见,不知来找晚生有何事?”

    程敏政淡然笑笑:“几经沉浮,老夫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老夫已不是官,别叫老夫大人了,有一事相求,也有一物相赠,还望贤侄答应。”

    一会儿还要问阅卷的事,也不好拒绝,严成锦拿不准他要求什么:“您先讲,晚生看能不能办到。”

    程敏政拿出一个纸皮包着的纸稿,整整齐齐,上头贴了封识:“这是《狐斋》的最后一卷,还望贤侄能代我……”

    严成锦为难起来:“您莫非不知,留暖道人如今的名声?”

    程敏政苦笑:“名声如何不重要,总归要善始善终是不是?”

    严成锦有些犹豫地接过书稿。

    程敏政又道:“这些日子,老夫承蒙贤侄照拂,京师的宅院,想来是无用了,今日赠予贤侄,以报玉成之恩。”

    说着,他从怀中将地契掏了出来,还有一封他亲笔的赠予契书。

    好大的手笔!严成锦有些懵。

    程府的宅院在京师内城上好的地段,地价很贵,再加上其宅地面积和繁华程度,比严府还要好几个档次。

    价值不菲啊!

    程敏政已经这么惨了,还来严府送宅子,真是有良心。

    严成锦被感动了一番,他也是有良心的人,想到程家家大业大,老爹是前兵部尚书,岳父还是前朝的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天官,标准的官二代,回乡也能混得很好,便顺手将地契接了过来。

    严成锦将地契和契书收好,便道:“晚生还以为是何等困难的事,晚生同先生一样,也是不喜欢烂尾的人,将狐斋圆满完结,也是晚生的心愿。”

    严成锦想起来自己的策论:“不知先生有没有批阅过一份卷子,字迹有些像李东阳大人的风格?”

    像程敏政这样的文人,不会连李东阳的字迹都分辨不出来。

    自己的那张卷子那么有特色,他一定记得。

    程敏政却黯然摇头:“近日繁事太多,老夫已全然不记得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若小侄得闲去徽州,老夫必定盛情款待。”

    在严成锦的呆若木鸡中,程敏政豁达一笑,正要转身离去。

    可惜了一个号啊,严成锦想了想:“先生等等,这是学生近日梦中所得,如若先生对文坛还有一丝丝留念,对舞文弄墨还有一丢丢兴趣,不妨拿去看一看。

    若先生还有一点点不吐不快的热情,愿意写下书作,也可差人送来京城给学生。

    接头暗语:黔南妃子笑,天津狗不理,

    晚生可以还先生一个笔仙之名。”

    程敏政有些愕然,虽然不是他鬻的题,但天下人都认为是他鬻的题,冒天下之大不韪,名声怎么可能还有救?

    一定是在安慰老夫。

    程敏政接过书稿,径直揣进怀中,苦笑一声就离开了京城。

    惨啊,是在太惨了。

    名声有了,官还做到了礼部侍郎,人生差一步就走上巅峰,一夜之间,全没了。

    世事无常啊!

    轻叹几声之后,严成锦拿来放大镜,仔细看了地契上的每个字和大印,竟真是地契!

    …………………………

    东阁里,考官们忙忙碌碌,一阵阵纸张被翻阅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弘治皇帝下旨了,李东阳等阅卷官,把经过程敏政看取的卷子,重新校阅。

    他们不仅要把程敏政看取的卷子淘汰,还要把第三题答得好的,也全部淘汰。

    这样一来,取榜的名额就出现了空缺,要把排在后边的人补进去。

    礼部给事中杨文官唏嘘一声:“真是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啊,说起来程大人出的题真是难,我连四子为何人,都不一定能拿捏得正确,更不要说写出四子的造诣了,足见程大人的学识渊博,这次致仕,真是可惜了啊。”

    坐在案首的李东阳,低着头,翻阅着答卷:“四子之说,出自元朝刘因写的《退斋记》,说的是理学大师邵、周、程、朱四位圣贤,书中曾概括过他们的造诣,邵至大,周至精,程至正,而朱子造诣,融三者之长,极邵大,尽周精,贯程之以正,但真要写起来,本官也不敢打包票。”

    你这都全部说出来了,还不敢打包票?

    杨文官等人知道李东阳是谦虚,李东阳学富五车,诗文等身,朝中谁人不知,和程敏政相比,绝无不及。

    一下子要淘汰掉这么多人,李东阳也觉得可惜:“传闻景泰年间,徐泰买题中了顺天解元,在会试中败露,在高谷曲大学士的庇护下幸免于难,说起来徐经和徐泰也是同家,身为后辈,竟这般不长记性,真是害人不浅呐。”

    杨文官等官员纷纷点头。

    “李公,这个考生的笔迹与你不仅形似,神更似,你瞧瞧。”礼部的阅卷官拿过来一张卷子。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37/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作者:一笑澄明所写的《大明从慎重开始》为转载作品,大明从慎重开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从慎重开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从慎重开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从慎重开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从慎重开始介绍:
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