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添丁方 (第一更)
“严大人,雍王醒了,还喝了一碗莲子粥。”都察院衙役禀报。
自雍王病倒后,藩王大计便萦绕在藩王和百官心头。
藩王们担忧,谁会被派往辽东的封地。
而百官隶属的各部,都跃跃欲试,想争夺藩王大计的考核权。
得这项权力,必定会使所隶属的衙门,更进一步。
就如同当初的内阁,
成立之初,只是皇帝身边的协助文官。
得到批阅疏奏的职权后,权力逐步扩大,一跃成为执掌朝政的百司之首。
吴宽大喜道:“本官想去瞧瞧雍王,成锦你去不去?”
“不去。”
雍王醒了,自有锦衣卫向陛下禀报,严成锦想去看看朱祐枟。
十王府,雍王院。
胡大元给朱佑枟号脉,片刻后,微微颔首:“病患脉搏平稳,心速不快,四肢温润如常,第九百九十九号病患,记录一下。”
九百九十九号病患,正是服用伤寒灵的第九百九十九个试验者。
这是严大人吩咐的,
每一个服用伤寒灵的人,都要记录在册。
一旦有逆常反应,便要反思总结。
“师兄,该去看看第一千个病患了。”一旁记录的工程师提醒。
第一千位病患,就是朱宸濠。
他也一直在服用伤寒灵。
胡大元带着两人,来到宁王的府院。
“王爷,今日身子如何?”
“好多了,本王听说雍王醒了?”
朱宸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胡大元,露出几分赞赏的笑意。
还不等胡大元答话,他继续道:“将这九九九伤寒灵的药方,给本王如何?”
军中士卒的伤病,一是来源于刀剑,二是来源于伤寒。
刀剑伤,可以用酒治愈。
伤寒却少有药可医,且伤寒传染极快。
他昨夜服下此药,今日一早便觉得,浑身舒服如常。
汪机比宫中御医更善医术,果然不假!
胡大元面露迟疑之色:“六号药方,乃是汪总工调配,学生还需请示严大人,可否将药方,售与王爷。”
“六号药方?”朱宸濠听出关键,心中一动:“还有其他药方?”
“自然有,汪总工调配的壹至玖号药方,伤寒灵为六号药方,故名六六六伤寒灵。”
胡大元直言不讳。
九味!
竟有九味这样的药方!
朱宸濠浑身激动得喉结有些发紧,行军打仗,军中大夫只能就近匹配药草。
若能将配好的药方,如粮草一样,押运到营中。
何惧伤寒?
“朝廷可知道有这九味药?本王是说,向太医院通报了吗?”
“未曾。”
九味药,连陛下都未必知道,若他买过来,带回江南。
不仅能当做军备,还能广开医舍敛财。
“师兄,岂敢泄露汪总工的药方?”
“对宁王说,自然无碍。”
从宁王小院出来,胡大元回到雍王的府院,拿起笔给严成锦写密信。
却见严成锦从府院外,走了进来。
“严大人,宁王果真问了药方,学生将九号药方,皆告与他。”
在良乡时,朱宸濠除了赚银子,没事就到传世理学院转悠。
严成锦知道他想找宋景,收到门下当门生。
必然,也对汪机感兴趣。
“六号药方不卖,将壹号药方卖给他。”
九号药方,其实多项还在制备。
壹号药方,极为厉害。
它是严成锦认为,在一至九号药方中,最厉害的药。
本不应该与宁王接触,更不该收他银子。
但,严成锦将汪机留在理学院,又召一匹医部工程师,并不是想开个医馆看病救人。
每天号诊,才能赚多少银子…不…救多少人?
他真正想做的,是在良乡建制药厂!
在后世,这应当是最稳固最暴利的行当之一了吧?
晋商和徽商多贩售粗盐、丝绸和瓷器,却唯对制备药材,不感兴趣。
严成锦则不认为。
制药厂对于良乡商会,以及推动大明盛世,乃是一举多得的善政。
洪武三年,文皇帝设立惠民药局,在各府设立提领和医官。
给贫苦患疾的人瞧病,朝廷补贴医药费。
而如今,惠民药局几近荒废。
良乡商会若能接手惠民药局,将其做大做强,必定会成为良乡商业的根本,不可动摇。
但,采药、制备药方、建造中药工坊,需大量的银子。
良乡商会和衙门都没银子。
宁王财大气粗,若能得他一笔银子……
只是宁王聪明谨慎,极为隐忍,未必会上当。
胡大元听罢,有些为难:“大人,那学生去了。”
很快,他又来到朱宸濠眼前,端着木箱。
“王爷,严大人说只能卖您一味,抓到哪一味,便是哪一味。”
朱宸濠将手伸入木箱中,抓出一张纸条,打开:添丁方
“这是?”
“回禀王爷,这是壹号添丁方。”
……
皇宫,
六部和五寺从各自渠道得到消息,雍王醒了。
皆火急火燎赶往西暖阁面圣,争夺藩王大计的督掌权。
“陛下,都御史吴宽求见。”
“太常寺寺卿李温求见。”
弘治皇帝觉得稀奇,怎么人人都想见朕,“朝中有何大事?”
“回禀陛下,臣未见十三道有急报。”
刘健也觉得奇怪。
不多时,六部和五寺一窝蜂涌入大殿,分立在两侧。
“陛下,雍王醒了。”
弘治皇帝转头看向萧敬:“禀报太后了吗?”
“奴婢这就去。”
马文升微微低着头,直言道:“陛下,今后藩王大计可设为定例,不知,该由六部中谁督管?”
这是个香馍馍。
若给吏部督管,吏部的权责会百尺竿头,直逼内阁。
而其余五部和五寺衙门,不论给谁督管,皆会成为继吏部之后的大衙门。
弘治皇帝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便询问:“内阁三位爱卿?”
众人炙热的目光,落在李东阳三人身上。
“臣以为,不如交由内阁督管如何?”李东阳问道。
不论给哪个衙门,皆会让六部和五寺在朝中地位发生变化。
“臣以为,不如交由都察院。”吴宽拱手道:“都察院监察百官,自然也能监察藩王。”
“严成锦呢,怎不见他来面圣?”
“回禀陛下,去十王府了。”
……
严成锦在雍王府中,
此时,宫中定然在上演争夺藩王大计的督管权。
朱元璋参酌唐宋的考核制,弄出了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的考核制度。
此外,还有京察和外察。
由于朱元璋的铁血手腕,说谁督管,就是谁督管。
如今弘治朝大有不同,故各衙门都想抢藩王大计的督管权。
陛下聪明着呢,心中定有主意,岂会任由百官争夺?
严成锦才不想掺和,等结果就好。
“少爷,咱们在此做什么?”何能疑惑,严成锦在十王府坐一个时辰了,也不回府。
“本少爷刚想出的主意,你便打断了。”
何能连忙闭嘴。
此时,锦衣卫叶准冲忙跑进来:“严大人,陛下急召你入宫。”
第456章 藩王大计揭榜 (第二更)
急召?
从叶准口中得知,百官正在争议大计职权,陛下召他作什么,严成锦狐疑地来到殿中。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直言道:“藩王大计督管权,由都察院负责!”
想不到陛下召此子入宫,竟是为了此事。
百官面色各异。
马文升微微张着干燥的嘴巴,唾沫星子喷了一个时辰,陛下竟让给都察院…
弘治皇帝深思许久,都察院纠察朝野纲纪,严成锦又贪生畏死,连银子都不敢贪。
由他在都察院来督办,再合适不过。
可下一刻,所有人都傻眼了。
“臣请乞,将此职权交与内阁。”严成锦道。
吴宽疯狂朝严成锦翻白眼。
严成锦一向对升迁有兴趣,得到藩王大计督管权,御史在朝中的地位,甚至能超越吏部。
弹劾都会有底气一些。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不禁陷入沉思,此子趋利避害,难不成有什么弊处?
其实,严成锦想要得到藩王大计的督掌权。
只不过,欣然应允,实在有些得意忘形,引大臣不喜。
“就由都察院执掌,不必再争执。”若有弊处,交给其他人,弘治皇帝更不放心。
吴宽连忙谢恩:“臣遵旨!”
“雍王的伤寒病已褪去,三日后,在宫中设斋告慰天地,宣布藩王大计的审查结果,揭选前往辽东的藩王。”
“臣遵旨!”
“臣等遵旨!”
礼部尚书张升应喝一声后,严成锦同百官齐声接旨。
如今,萦绕在弘治皇帝和百官心头,只剩大计审查结果。
除了严成锦,无人知道,要派去辽东的藩王究竟是谁。
消息传达十王府,藩王们忐忑不安。
直至今日,也未曾打探到半点消息,由谁前往辽东。
得知严成锦是藩王大计的审核大臣,朱宸濠将胡大元找来:“添丁方本王买了,只不过,五万两太便宜,本王给你十万两。”
昨日抽到添丁方,朱宸濠没有答应,傻子才买方子。
但明日就要揭露藩王大计的评定。
十万两银子在江南,无异于鸿毛,就当送严成锦了。
胡大元错愕地睁大眼睛,还要多给五万两?
“王爷将银子送至良乡衙门,学生再给王爷方子。”
忐忑不安的,还有兴王朱佑杬,他昨日当着陛下的面问责严成锦。
听闻此子小肚鸡肠,常常报复弹劾他的官员。
不知,会不会令他得到下等评定?
藩王们各自怀心事,等待着礼部官员的接引,入宫面圣。
大清早,弘治皇帝早早起来沐身,在张皇后的伺候下穿衣。
“祭祀用的祭器贡品,准备得如何?”
一旁的萧敬忙道:“礼部和光禄寺已布置妥当,奴婢已在坛前设立仪仗,藩王们也都入宫了。”
镜子映出弘治皇帝的雍容,萧敬轻飘飘看了眼:“陛下,昨日严成锦收了宁王十万两白银。”
嗯?
今日要宣布藩王大计的审查结果,这家伙还收了宁王的银子。
见弘治皇帝陷入沉思,萧敬补充:“买了一张药方,名为添丁方。”
礼部官员来乾清宫通报:“陛下,时辰到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随着礼部引官,前往大祀殿。
严成锦面露愁容,祭告天地,要斋禁,五日之内,不得吃肉。
内阁三人和六部部堂,分立于大祀殿两侧。
十位藩王站在殿中,恭候弘治皇帝。
神幄上摆着整牛,整羊,整豚和酒果,朱厚照背负着手,若无旁人地在贡品前转来转去。
“这儿缺了一块牌位。”
百官和藩王听到朱厚照咋咋呼呼,不以为意。
通常在这种场合,严成锦都会假装不认识朱厚照。
“张师傅,本宫说这缺了一块牌位?”
张升不耐烦地走过去瞧了一眼,顿时,惊慌地瞪大眼睛:“星辰排位呢?!”
神位上除了放皇天上帝神牌位,还需摆置日月星辰,风雨雷神。
不多时,弘治皇帝走进殿中,领着百官祭拜。
折腾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严成锦。
“严卿家,当着天地和列祖列宗的面,宣布藩王大计名单吧。”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从袖口中抽出册子。
藩王们带着忐忑不安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百官一扫疲倦,精神凝聚。
严成锦举起藩王大计的名单,片刻后,依旧无声音传出。
“严大人,为何还不念,列祖列宗都等着呢!”萧敬嘴巴不动,却能发出声音。
朱宸濠冷汗冒出来,顾不得去擦拭,喉结紧张地滚动一下。
朱佑杬偷偷抓紧衣襟,早知不得罪此子了。
“陛下,臣从上等评定开始,还是下等评定开始?”
这时候,就不必拘泥礼节了吧!?
李东阳嗤叹一声,此子办事,总是诸多顾忌。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吐出两字:“上等!”
藩王们心脏疯狂跳动,血脉喷张。
上等评定只有一人,宛如有人按着他们的脑袋,大刀却迟迟不落下来,紧张地快要失禁了。
“上等评定!”
“荣王!”
嘶!
百官心头宛如遭受重击,荣王偷盗抢劫,就差杀人了啊。
朱宸濠面如土色,从未想过,得上等评定的人,会是这乞丐。
本王三日前,还给他送了十万两银子!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陛下,怎会荣王,宁王、兴王、益王和汝王在良乡安分守己,每一位皆不比荣王差!”
刑部给事中黎睿站出来谏言。
“臣附议!”
严成锦道:“藩王大计,便是让藩王们体恤百姓疾苦,悔过自新,以治理封国,兴王、益王和汝王,与初入良乡时,并无多少变化。”
那本王有吧?朱宸濠暗自欣喜。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朱宸濠坠入深渊。
“宁王在良乡时,勾引流民曹氏之女,还怀了身孕,实在……”
郎情妾意,说勾引也有人信啊。
竟不是朝廷安排?朱宸濠脑中宛如被红夷大将军轰了一炮,炸开了,脸上全无血色。
“宁王无恙吧?”
“无事……”朱宸濠咬着牙,隐忍!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有些责怪:“当着祖宗的面,捡好听的禀报。”
陛下也是报喜不报忧的人呀。
严成锦会意,清了清嗓子:“接下来,便是要前往辽东,封疆固土的藩王!”
短短片刻功夫,身子里的亵衣湿透,藩王们比刚才更紧张。
噗通一声,衡王朱祐鍕瘫软过去。
卧~
不怪严成锦拖拉,前后只相隔十秒罢了。
“不必管,严卿家你快些!”
“藩王大计最后一等,为衡王。”
朱祐鍕两眼一翻,四肢宛如烂泥,昏死了过去。
诶,谁让你睡了粉丝还讨要银子……陛下都知道了。
第457章 少爷,它吐珠了!(第三更)
考核全程,陛下了如指掌。
必须公正廉明,若借此机会,陷害宁王朱宸濠。
那严成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弘治皇帝心头,建立的零丁信任,将毁于一旦。
且,辽东背后就是辽阔的北方疆域。
宁王去了那儿,勾结鞑靼反而对朝廷不利。
“皇兄,臣弟不想去辽东。”衡王朱祐鍕哀求。
弘治皇帝也担忧,这样羸弱的性子和体魄,去了辽东能做什么。
“陛下,土无树根盘固,则易被河水冲溃,雍王代表朝廷,有一座城池在,辽东才真正属于大明。”
保国公朱晖谏言,出击一次要死多少兵马,他不想再率领士卒出击。
“保国公所言极是!”
朱祐鍕四肢发软,几度欲昏厥过去。
正在这时,荣王朱祐枢微微拱手:“臣弟想去辽东,替朝廷建立封国。”
王先生说事上练,辽东是最能磨练人的地方。
百官心头猛然咯噔一下,惊讶地望着朱祐枢,仿佛刚认识他一般。
严成锦也有点差异,伯安的感化功力,越来越强了。
藩王们各怀心思。
“准了。”弘治皇帝看向礼部张贤:“荣王换封国的礼遇,以最优厚的就潘规格办置。”
“还请陛下收回圣命,臣弟轻车从简即可。”朱祐枢宛如出家的和尚,淡薄寡欲。
祭祀完毕,宫中设了素斋,宴请群臣。
吃完这顿,藩王大计才算正式结束,明日,藩王们将各自返回封地。
严成锦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宁王入京收买的官员,都察院一年的业绩,有了。
朱宸濠还是头一回见严成锦,不成想竟如此年轻,想趁机搭几句话。
“本王早就听闻严大人的名声,严大人,你为何总是将本王拒之门外?”
严成锦正想着,如何优雅地拒绝。
片刻后,他才道:“王爷多虑了,有一件事,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呵呵,本王向来大度,严大人但说无妨!”
“一月前,下官已去信娄妃,告知宁王在良乡纳了小妾。”
朱宸濠面色僵硬,胡子狠狠地抽搐一下。
他还愁着,回江南如何向娄妃交代,这下好,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怕挨朱宸濠揍,严成锦微微躬身走开,来到朱厚照身边。
“老高,天黑了。”朱厚照提醒他出宫。
“臣在等陛下封赏。”
严成锦瞥了弘治皇帝一眼,整饬藩王乃大功,应当封赏才是。
翌日,各藩王的车驾,缓缓驶离京城。
杨府,
杨廷和摸不着头脑,看向来人:“宁王是何意?严成锦想弹劾本官?”
“小的也不知。”
杨慎躬身道:“严大人是好官,父亲官声清明,他又怎会弹劾父亲。”
杨廷和长叹一声,终究是没继续说话。
……
山东,济南,
宛如雷霆般的轰隆声,环绕着整座城池。
地崩了!
平地裂开,泉水从地下涌出,带着泥沙冲向各处。
山东都御史徐源放眼望去,哀嚎遍野。
“徐大人,东城那边又死了两人,牲畜死伤无数。”士卒悲戚。
昨夜,突如其来一阵猛烈晃动,衙门崩塌,城垣犹如山崩般轰然碎裂。
前日,徐源接到东昌和兖州地崩的奏报,泰山晃动。
他还没来得及上奏朝廷,不成想,昨夜轮到济南。
“大人,东城有贼盗来抢粮!”另一个士卒跑来禀报。
城垣没了,城内守备若如鸡肋。
大灾必有盗。
徐源早已料到,叹息一声:“不必理会,让他们抢,先救人。”
到了夜里,徐源累瘫在临时聚集的营帐里,到处都是难民。
还有人被埋在屋塌下。
“大人,冰天雪地,若无朝廷赈粮和药物送来,你救人也无用。”士卒规劝。
遇上地崩,朝廷通常只免税赋,赈粮和运药,想也别想。
粮车押运,需要耗费大量财力和物力。
徐源抱着一丝希望,站起身来:“牵一匹好马来,本官连夜入京,能不能要来粮,看天意。”
……
大清早,严府,
“少爷,地动仪的珠子掉了!”扫地的下人忙不迭来禀报。
新院的正中央,有一座铜漆雕像,看似会喷水的铜雕。
其实,它是一座地动仪。
东边的珠子掉落下来。
严成锦疑惑地看向何能:“昨夜王恭厂又炸了?”
“没啊,小的今日去西市采办,没听王恭厂的住户说,若真炸了,这帮龟孙早跑到顺天府,要赔偿去了。”何能道。
严成锦笃定,昨夜地崩了。
大明地崩,前后一千二百余次,大明中期起,级数越来越高,并不稀奇。
京城有震感,说明距离京城不远。
上朝时,遇到李东阳,严成锦迎上去笑问:“李大人,昨夜睡得安稳?”
“自然睡得香,你想问什么?”
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震醒,看来是习以为常了。
严成锦提醒道:“昨夜,下官府上的地动仪,吐珠了。”
地…地动仪?
李东阳老脸猛地抽搐一下,望着严成锦说不出话来,你竟然在府上装了地动仪?
“大人,可是有地崩了?”
严成锦知道,又被李东阳鄙视胆小了。
李东阳回过神来,干咳一声:“还未听闻奏报。”
他走回内阁值房,入门便对谢迁道:“于乔,严成锦那家伙,竟在府上装了地动仪!”
虽然知道严成锦胆小,但没想到,连地动仪都安在府上了……
谢迁啧啧嘴,却道:“安定伯生了个好儿子。”
想起他儿子谢丕,便觉得伤感,入冬了,也不知能否回京。
“且看过几日,有无疏奏传回京城,此子总是小题大做,未必真有其事。”
良乡,
商贾摊贩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胡大元带着人笼嘴,领几个医部的工程师,替流民望诊。
“喝了这服药,若有不适之处,再来看诊。”
“谢谢老爷!”
那流民不知如何称谓,反正见人就喊老爷。
王不岁走上来,对着严成锦笑道:“少爷,打听清楚了,惠民药局还在经营,少爷打听这个做什么?”
惠民药局是朝廷的,设有管理的衙司。
想要让它从衙门,变成私人京营的制药工坊,必须经过弘治皇帝。
回到宫中,严成锦直接来到西暖阁面圣。
“陛下,前几日宁王送了臣十万两银子,买一个药方,还请陛下派人,清点银两数目,臣有宁王的收条。”
你当朕如此清闲?弘治皇帝不以为意道:“朕知道,充入了良乡衙门,没事你便回去吧,朕还要阅奏。”
严成锦感觉被陛下轻视了,收了十万两银子,陛下脸色竟丝毫没有动摇。
“臣…等陛下批阅完疏奏再来。”
第458章 善政啊
见这家伙退出去,弘治皇帝反而放下豪笔,勉为其难:“说吧,朕听着。”
这次入宫,主要是想向陛下禀报,良乡流民的伤寒。
严成锦站在原地,微微躬身:“藩王在良乡染了伤寒,实则由良乡的流民引起,还请陛下,准许染了伤寒的流民,到惠民药局取药。”
想将惠民药局变成私营,是违反祖制的事。
得一口一口吃。
弘治皇帝看向牟斌,满脸疑惑:“伤寒在良乡传开了?”
“回禀陛下,确有患上伤寒之人,至于近日,臣也不知……”
藩王回京后,锦衣卫就再也没盯着草棚区。
牟斌被问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答。
那棚户区的破旧与凄凉历历在目,弘治皇帝长叹一声:“让他们去取药吧。”
严成锦试探性望向弘治皇帝,洞察他的微表情:“陛下,要银子吗?”
“取药,自然要银子。”
“可是流民没有银子……”
这?
合着你想白给?弘治皇帝脸色一僵,变得不自然起来:“良乡的流民有多少人?”
“良乡的流民有四万,不过,染了风寒的人,仅五千。”
皇室优先,泽被万民。
这是惠民药局的宗旨。
惠民药局开遍天下,在府、州和县都能看到它们。
但随朝代更迭,不如洪武年间那样尽心尽力,已变成买卖药材的商铺,百姓得不到恩惠。
留在朝廷手中,发挥不出作用,不如交给良乡商会。
赚的银两可交朝廷赋税,开的方子可医治大明百姓。
……
顺天府,惠民药局。
余海嘱咐医官:“若那王不岁再来买药材,就三倍价钱卖给他。”
前几日,王不岁来惠民药局打听消息,顺便采办药材。
药局以入冬无法采药为名,抬高了药材的采办价钱,两倍。
呸!
王不岁骂骂咧咧地走了。
正在这时,太医院的吏目来下旨:“提领大人,朝廷下了圣旨,准许流民到药局拿药,不要银子。”
“本官知道了。”
余海浑不在意,京城的流民早去了良乡,半个影子都没有。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王不岁正带着浩浩汤汤的流民大军,穿过西偏门。
流民进京了!
如同结伴到村头喝喜酒,五千余流民,在惠民药局的门口排队。
“大家听我指挥,有序排列,拿了药材的人,排到队尾再拿一次。”王不岁乐呵呵的道:“陛下的旨意,是善政啊!”
余海站在药局门前,气急败坏:“怎…怎如此多流民?!”
流民手上拿着方子,压根就不看诊,只拿药材。
张贤是派人来搬空药库的吧?!
不给就是抗旨,给了要破产啊。
余海恶狠狠地盯着王不岁:“你等着,本官这就进宫,禀报院使!”
惠民药局归太医院管辖。
上头未必知道,良乡让如此多流民入京。
惠民药局,倒是有一座生材库,过了今日,明日就该歇业了。
……
内阁,静谧的小院。
谢迁看到济南知府传回的疏奏:“宾之兄,地崩了!”
李东阳和刘健凑过来,盯着他手中的疏奏。
山东济南、兖州、东昌一同地崩,大地崩裂,泰山震颤。
光从寥寥几行字,就能感受到,是何等毁天灭地,人间惨状。
“宾之兄,这疏奏从济南发到京城,已过五日了吧?”
李东阳看着疏奏,逐渐变得担忧起来。
都察院值房,
吴宽接到山东监察御史传回的疏奏,是地崩。
他倒无多少惊讶。
山东那地方,常发生地崩,成化十七年,便有过一次猛烈的地崩。
得益于此,陛下才能承袭太子之位。
但仍需向陛下禀报,他来到西暖阁,却发现内阁三老先一步到了。
“三公来面圣,也是为了山东地崩?”
“正是,先见陛下吧!”
西暖阁的门打开,四人一同走进殿中,寒风跟着涌进来。
疏奏呈上,弘治皇帝面色愈发难看:“如今入冬了,百姓抵抗饥寒尚需殚精竭虑,又遇上如此大灾。”
不由期盼着盛世快些到来,百姓有衣可穿,有粮可食。
可盛世又岂是那么容易?
见陛下露出自责之色,刘健忙道:“陛下,还是先想应对之策。”
地崩过后,房屋坍塌,牲畜被压死。
如不妥善处置,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也会变成流民。
“传朕旨意,三地免赋一年,押五万石赈粮,前往济南。”
入冬了,五万石粮于三地而言,应当能缓一缓。
……
成贤大街,赵府。
徐源在等朝廷的旨意,他下榻在同年赵庸的宅院。
“没想到,与预料中一样,仅是减免一年税赋,支给五万石粮,可济南三地,需要惠民医馆的药材,敬贤兄可有办法?”
济南的城墙和衙门崩塌了,需银子修缮。
大灾之后有大疫,还要大量的药材救治,光将粮运回去,作用微乎其微。
赵庸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严成锦?此人前些日谏言,要了惠民药局大量药材,你可效仿他面圣。”
皇帝岂是他想见就能见。
别提面圣,地方官员入京,没有芴牌,连午门也进不去。
想到这里,徐源心头凉如秋霜:“我得先想法子入宫。”
赵庸沉吟道:“陛下能支给赈粮,已是皇恩浩荡,想见陛下,倒有也办法,只是,闻广兄想要支银和药材…”
徐源抬起脑袋,双眼变得明亮起来。
“能见到陛下即可!”
赵庸道:“每日卯时一刻,陛下会在午门广庭晨练,你若蹲守前,不必入宫,就能见他。”
翌日,大清早。
徐源来到午门前,凛冽寒风中,果真看到一道黄色人影往这边小跑来,后头跟着太监和宫娥。
“陛下,臣徐源,为济南三地百姓请命!”
四下望去,却不见周围有人,弘治皇帝不确定地回头:“有人求见朕?”
“奴婢没听见,想来是风声。”萧敬强打起精神,张望看去。
广庭中,除了被扫起来垒砌成堆的雪,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哪见有官员。
午门外,徐源跪在雪里,呼啸的风声将声音吹散了,陛下没听见?
他想再喊一声,却遭禁卫上前驱赶。
正欲请求通融,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稳慎的声音:“你是哪里的官员,何事要面圣?”
“这位大人,可否进午门帮下官看看,陛下跑远了没?”
徐源望着严成锦身上的补子,躬身急道。
“陛下应当跑到金水桥了。”
路线是他规划的,连陛下的步子都精心计量过,严成锦当然知道,他就是踩着点进宫的。
第459章 百官皆可弹
严成锦走到吴宽跟前,吴宽煞有其事地望着他,如同大白日见了鬼,竟有些害怕。
“大人为何心虚?”
吴宽气急败坏地道:“大清早,你来找本官做什么?!”
“下官想问,可有地崩的疏奏?”
在午门前的官员,应当是十三道的御史。
他们的官阶,只有六七品,进不了宫。
但一定会传疏奏回都察院。
吴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压惊:“疏奏在书案上,你拿去吧。”
严成锦拿回坐上翻开,只见,山东又地崩了。
山东部分地区,在环太平地震带上,故而常常有地崩,且成化朝和弘治朝,皆有一次极为严重的地崩。
弘治朝应当就是这次了。
“看来得专门派个家丁,盯着府上的地震仪。”
严成锦继续看急奏,足足压死了二百多人,牲畜不计其数。
顿时沉思起来。
成贤街,赵府。
徐源面如死灰,对着赵庸道:“未见到陛下,本官愧对三地的百姓,这几日,不知又死了多少人。”
“徐兄,不如直接找李大人吧?”赵庸道。
徐源早听过李东阳的名声,知内阁三位大学士中,其最擅谋。
便跟随赵庸,来到李东阳府门前等候。
一直等到戌时一刻,才看见一台轿子,徐步朝府门走来。
徐源忙躬身:“下官山东监察御史徐源,替三地数十万百姓请命,恳请李公落轿一见。”
李东阳从轿子里走出来。
不论百姓上访,亦或是官员上访,皆不可越级。
此人隶属都察院,却直接来找内阁,他虽有不喜,却还是问道:
“赈粮已押送山东,你见本官想做什么?”
徐源心头一沉,直接了当:“下官想要银子和药材!地崩连衙门都震塌了,又遭遇了匪盗。
朝廷不拨粮重建,不医治百姓,只怕……大明又添一处饿殍遍野之地。”
李东阳脸色愈发难看。
虽然说得在理,但朝有朝纲,正因朝纲大明才能有条不紊的运转。
“你应当找都察院才是,越级上疏,可知何罪?”
“下官已给吴大人上过疏奏,却被吴大人驳回,念及山地百姓,下官不得已才……”
徐源想到山河破裂,满目疮痍的情景,顿时,心中一阵悲凉。
李东阳叹息一声。
翌日,
李东阳来到华盖殿,对着门监道:“陛下可在里头?”
“回禀李大人,在呢,刚晨练回来,奴婢给李大人通报一声。”小太监极会张罗。
顷刻,李东阳大步走进殿中:“陛下,山东监察御史徐源入京了。”
弘治皇帝正色起来:“谁传他入京了?!如此大灾,身为监察使,当替朝廷坐守山东才是!”
官员未得传召离开辖区,是擅离职守的大罪。
“昨日他来求见臣,想请乞赈银和赈粮。”
李东阳将徐源的话,复述弘治皇帝一遍。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想不到竟比疏奏中,还要严重。
他相信徐源的话,前朝时,山东的那次地崩,连泰山也震崩了一块。
“李卿家也以为该给?”
“是!”
若非如此,李东阳就不会来面圣了。
不多时,太医院的院使施钦来到大殿中,他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不敢抬头。
弘治皇帝面色如常:“传朕的旨意,调拨两车辎重的药材,发往山东灾地。”
施钦微微抬头,支支吾吾:“陛下,惠民药局的生材库,空了啊!”
他正想状告都察院的严成锦。
可惜,不会写弹章,不敢轻易招惹御史。
如今陛下问起来,正好借此机会告严成锦一番。
“惠民药局空了?”弘治皇帝错愕地张着嘴巴。
京城的惠民药局,乃是天下最大的药局,掌管改良药方和制药。
宛如满满的国库,忽然空了一般。
“何时空的?!真是岂有此理,你们敢贪纳百姓救命的药材!”
如此大一座药材库,连宫里的御药房,也不及生材库的储备。
就是这样一座药库,被搬空了。
“陛下,您前些日子,给了严成锦一道旨意,他差遣五千流民,将生材库的药材,搬空了。”
弘治皇帝这才想起来,给严成锦下过一道疏奏。
“不是只有五千流民吗?”
施钦跺了跺脚,咬着牙齿道:“是只有五千流民,可他们领了又排队,足足领了三天。”
这…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相视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陛下最深恶痛绝的,便是假公济私。
李东阳不禁微微担忧。
严成锦不明所以地来到华盖殿,行礼毕,站到一旁,等候发话。
一旁穿着御医绯袍的官员,冷声道:“严大人,七日前,可是你让人搬空了惠民药局,还一分银子,没给!”
原来是此事。
此人是太医院的院使施钦,将先皇医死的御医之一,连刘文泰的医术也不如。
但善于言辞和规避,在弘治朝时,当上了通政使的左通政使。
挂职无实权,只领俸禄。
严成锦脑中默默闪过此人信息,淡然道:“医治流民,是陛下的旨意。”
“朕何时下旨叫你搬空?”
弘治皇帝端着脸,他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辩解。
陛下不说话时,通常是最愤怒的时候。
李东阳干咳一声:“山东大灾,需要药材,你命人将这些药材还回来。”
大殿中一片沉寂。
严成锦思索了许久,才道:“回禀陛下,药材都用完了。”
“怎可能?如此多药材,你怎么…”
施钦指着严成锦,想到一种可能,你该不会把药材全卖了吧。
趁弘治皇帝还来不及生气,严成锦忙道:“陛下,即便将药材送至山东,也救不了人。
看病前先要问诊,而后才能取药,药材需煎服,只派辎重去山东,无疑暴殄天物。”
弘治皇帝并未说话,李东阳微微颔首,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本官记得,良乡有一味治愈雍王的药方?”
“大人所言不错,可三地百姓有数十万人,即便有伤寒灵,也却不足救三地百姓。”严成锦道:“还差……”
弘治皇帝动了恻隐之心:“还差什么?”
“北直隶所有惠民药局的药材。”严成锦见陛下面色缓和:“若良乡制备药方,惠民药局筹备药材,三地百姓燃眉之急可解。”
李东阳一语道破:“你想让良乡的大夫,掌管惠民药局?”
施钦忙道:“陛下不可!”
“陛下,臣有一份弹章,劳烦萧公公了。”
严成锦双手奉上一本册子。
这是弹劾施钦的。
调查惠民药局的生材库储备时,发现了一些猫腻。
第460章 朕不怪你
施钦面色淡定,他在前朝立下功劳,深得太后宠幸。
陛下又对太后孝顺有加,有恃无恐。
弘治皇帝看到疏奏中,共列了八条罪状,连在前朝犯下的罪状,都有。
严成锦究竟是怎么查出来的?
随着弘治皇帝脸色骤变,大殿中的气氛,宛如让人置身于冰窖中。
施钦心头徒然一紧,没吃过猪肉,总吃过猪油。
早就听闻,严成锦善于弹劾,上了他弹章的人,必定流放,亦或致士。
想到此处,施钦手脚冰凉,蓦然失去知觉。
“严卿家,这第一条,扰乱药市价钱,可有凭证?”
弘治皇帝压低着声音,仿佛怒火一碰就会爆发出来。
明朝初年,药材通常在当地售卖,少有流通。
但随着惠民药局在各府州县开办,药材相互补充,需要运输,在坊间形成了药市。
药铺中,药材的价钱,水涨船高,百姓买不起,且渐渐出现假药。
惠民药局敢采办市场的假药,侵盗朝廷的银子。
“陛下可以对证刘文泰。”
萧敬心头微微一寒,惠民药局以常价售贩药材给百姓,哪里还能叫惠民,简直是黑药铺。
此事厂卫竟没查出来。
都察院的嗅觉,比厂卫还要厉害了。
让他感到莫大的压力。
施钦和李东阳听个大概,就能猜出这封弹章,是弹劾施钦的无疑了。
“臣……臣想看看弹章。”
弘治皇帝将弹章递给萧敬:“让他自己看看。”
看过弹章后,施钦暴怒起来,眼珠子直了:“医治先皇药不对症?你连医术也不会,怎知药不对症,这是污蔑!”
“汪机医术,在太医院之上,他只粗略看过典籍,便道出药不对症,陛下知道,汪机向来实诚。”
对于汪机而言,太医院的医官全部加起来,也是弟弟。
汪机能不断精进,在于一心研究医术。
而太医院的医官,却醉心于升迁。
严成锦道:“从惠民药局取走的药中,有三成为假药材,陛下若是不信,可传唤汪机入宫。”
“陛……陛下。”施钦声音发颤。
你究竟,是如何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面色苍白,望着身旁的严成锦,就如同望着阎王爷般,脑子变成了豆腐,不会思考了。
“本官……本官何时得罪你了?”
严成锦微微躬身:“本官身为御史,纠察朝野,是本官的职责,就如同御医要给陛下下药一般。”
太医院在后世有个雅称,屠龙军团。
鉴于接连治死宪宗、孝宗和武宗子孙三人,传闻,嘉靖专门屠了太医院,扳回一城。
虽是如此说,但陛下也听不出来。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些许红润的苹果肌微微颤抖。
严成锦知道,陛下又被打击到了,他正在暗怪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察觉。
怕陛下又不上朝,严成锦话锋一转:“陛下,施钦如何处置?”
“查!由厂卫照着弹章查,如犯一条,立即问斩。”
施钦跌坐在金砖上,来之前,万万没想到,今日是他当官的最后一天。
太危险了,当官实在是太危险了啊。
厂卫将施钦拖出去。
严成锦面露难色:“陛下,山东三地之事,如何处置?”
弘治皇帝沉默不语。
惠民药局竟兜售假药贩售给百姓……
早朝,吴宽深深地盯着严成锦,你又弹劾谁了?
今日朝廷鸡飞狗跳。
他心脏扑通扑通,像战鼓一样猛地跳动。
太医院院使施钦下锦衣卫诏狱,东厂和锦衣卫联合彻查。
陛下登基以来,极少同时调动两卫。
这还是头一回。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百官立于两旁。
“都查院将此事追查下去,竟以假药材荼害百姓性命,实在令朕心寒。”
弘治皇帝充斥着怒意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人人自危。
百官心头猛人一动。
陛下下旨彻查,或许会蔓延至其他衙门。
韩文紧张起来,惠民药局采办的银两,皆由户部拨付。
他虽问心无愧,却不敢笃定,属下的官吏也如此。
吴宽站出来一步:“都察院领旨!”
“陛下,徐源请乞药材和赈银一事?”李东阳道。
“药材由严卿家从良乡调拨,户部再支三万两赈银,修缮山东三地的城墙和衙府。”
严成锦本想吐槽,良乡也无药材了。
但此事掩藏不得,锦衣卫去理学院的药材库,就能查出来。
百官褪去后,弘治皇帝忽然想出宫走走,便对着萧敬道:“准备车驾,朕要出宫,不必大肆铺张,有你和指挥使跟着即可,还有,叫上严成锦与谢师傅。”
得陛下信任,萧敬受宠若惊。
但听闻把严成锦叫上,他便像吃大白米饭咬到石头,面色铁青。
至于带上谢大学士,是由于谢学士会说话,能逗人开心。
陛下微访出游,变成组团出游,严成锦一脸木然,跟着弘治皇帝。
不知陛下怎么了,可出宫后一言不发,似乎心情不好?
马车经过惠民药局,门庭稀稀落落,无百姓进出,药师在用抹布弾尘,显得有些冷清。
“陛下要不要下轿看看?”
“不必,去良乡。”
良乡理学院,医部。
北风萧瑟,汪机和胡大元等人在大门前义诊,士绅和百姓相互交错排队,在衙役的督管下,和谐有序。
弘治皇帝诧异,惊疑看向严成锦:“为何士绅和流民,都愿意来良乡瞧病?”
“一来是汪机的名声,传遍京城,二来是良乡的药材价钱,是真金白银的惠民。”严成锦等着陛下往下问。
惠民药局可否落入良乡手中,在此一举。
病了,自然想要瞧名医,不论百姓还是权贵,皆如此,这一回,谢迁倒是赞同严成锦。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望着严成锦:“你想要北直隶的惠民药局作什么?”
“臣何时……”
弘治皇帝虎视眈眈望着他:“据实说与朕听,朕不怪你。”
定又在脑中浮想联翩,朕要砍他的脑袋。
此子有贤明之才,可惜…
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一句句萦绕在弘治皇帝心头。
年年大灾,不知伤病多少人,整饬惠民药局,乃当下的善政。
严成锦仔细琢磨一番,又细细推敲,才从怀中掏出一本药集。
萧敬呈递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诧异:“这是?”
“这是汪机四处问诊,纪录下来的药材名录,及其生长之地。
惠民药局遍布天下,若良乡得惠民药局,可采办天下药材。
这,正是臣想让汪机等人承办惠民药局的原故。”
第470章 大明首个公私合营诞生
严成锦说完后,心中有些忐忑,他能猜到陛下的心思,陛下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不如直言,换取陛下的信任。
“哈哈哈。”弘治皇帝开怀大笑。
严成锦和萧敬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像看受了刺激发病的精神病患者。
“你很实诚,朕最欣赏的,便是你不欺瞒朕,其他人都拿朕当傻子,以为朕是昏君,以为朕不会杀人。”
弘治皇帝说到此处时,笑意慢慢淡去,露出苦涩的神色。
“臣惶恐!”
萧敬和谢迁忙躬身,引得周遭的士绅和百姓,好奇地打量他们。
严成锦浑不在意,抬头直视弘治皇帝的眼睛:“朱爷答应了?”
“你想得美,惠民药局是官府衙门,汪机一介草民,如何掌管惠民药局?”弘治皇帝没好气道。
“若惠民药局变成坊间的药坊呢?”
谢迁身躯猛然一颤,你可是越来越大胆了,将朝廷的衙门,变成自己家的药坊。
太子都不敢这么说。
萧敬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陛下该生气了吧。
生气了才好呢,严成锦越来越受陛下的宠信了。
除了内阁三公,陛下最宠信的人,应该是他才是,严成锦隐隐有追上他的架势。
太监一旦失宠,连犬都不如。
“严大人,你说什么胡话呢!陛下息怒。”
弘治皇帝置若罔闻,目光落在汪机身上:“回宫。”
严成锦并未随行。
大明疆域辽阔,但人丁稀少。
导致这样困境的,不仅是朝廷税赋之类的制度,还有天灾病疫。
陛下若不想方设法保留现有的人,盛唐那样的盛世,很难到来。
惠民药局,自然要收入良乡商会。
严成锦命人将徐源唤来。
一个时辰过,徐源见到严成锦,一脸懵然。
“朝廷让下官来拿药,该怎么取?”
“这些便是药材,本官会派十人,随你前往山东。”严成锦说道。
药材拿去,也要大夫调配。
并未所有患的都是伤寒,光运伤寒灵去无用,还要配随行大夫。
胡大元和伤仲带着十大夫前往,汪机留在京城,继续编《伤寒选录》。
“无药了,回去吧。”
王不岁驱赶着排队的士绅和流民。
“我等还没看,会死人的!”
“再看一个,到小人了,怎么就没药了?”
士绅和流民急得起哄,一拥而上,堵住得水泄不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汪机颇为悲凉地道:“大人,没有药材,不知要死多少人。”
药要押运去山东。
且不说良乡无银子全天下开办药铺,收购药材。
即便收购,未必能用,诸如何首乌、附子、马钱子等药材,生的比熟的毒性大。
“让他们先挂号,不看病。”
……
李府,
严成锦来见李东阳,虽然女婿的身份,会令李东阳十分介意。
但以同僚相称,他并不排斥。
能对陛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人,只有内阁。
京城这家惠民药局,能否由良乡的大夫共同接管,就看李东阳。
李东阳提防地望着他:“清娥不在,你来府上作甚?”
“下官想让良乡的大夫,入惠民药局。”
……
奉天殿,
弘治皇帝回到宫中,依旧想着严成锦的谏言:“严成锦没回京城,留在良乡做什么?”
萧敬心中一喜,事无巨细:“严成锦调拨了三十石药材,派了十个大夫,去了山东。”
严成锦倒是令行禁止,朕心系山东三地百姓,他立即操办了。
可是让朕将惠民药局的药材,交由坊间来办置。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愁眉不展。
不多时,内阁三老和七卿被召来。
七人分立在两侧,心中知晓,陛下因何事烦扰,却都在等弘治皇帝开口。
“朕想整饬太医院。”
李东阳几人面面相觑,却未作声。
马文升率先道:“施钦已押入都察院大牢,陛下再立院使就是。”
换了施钦,还有杨钦和李钦,治标不治本。
良乡区区坊间的一家药铺,却有成百上千人排队,惠民药局明明是善政,却无百姓青睐。
弘治皇帝不禁怀疑,朕到底是不是贤君?
“谢师傅同朕出宫,就由谢师傅来说吧。”
谢迁站出来一步:“臣以为,立新院使固然迫在眉睫,却未必能得明心。
百姓不能的感受到朝廷的善政,就不会对朝廷心怀感激,也不会拥护陛下,不利于安抚百姓。
需有人,能将朝廷的善政推行天下,如此,才一举两得。”
他说到弘治皇帝心坎里去了。
惠民药局看似利民,对于统治者而言,只是安抚那些贫苦的百姓,要心怀朝廷的恩赐,不要造反罢了。
“严成锦倒是给朕谏言一策,但朕不能同意。”
李东阳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谏言了,从袖口中抽出一物。
难怪李师傅方才进来时,袖中鼓鼓的,弘治皇帝问:“李师傅,这是什么?”
“挂号名册。”
“挂号名册?”
弘治皇帝和七卿诧异,只见名单上有条不紊写着一串串人名。
李东阳苦笑:“不瞒陛下,严成锦来找过臣,献上此挂号名册,虽有良方,却无药材。”
“良乡不是将生材库搬空了?”
“药材都运到山东三地了。”
北直隶多地的惠民药局,还有药材,但需朝廷的旨意。
李东阳继续:“臣倒是觉得,可由太医院督管,但招纳大夫、制定药价和采办药材,可交由良乡的大夫,自行处置。”
……
严成锦在都察院值房,李东阳不忍心看一千多流民病死于良乡,才答应他请求。
若是不成,他还得想第四部。
惠民药局,正是后世公立医院的雏形。
去行政化并不奇怪,反而有利于医术的精进。
“萧公公来了,严成锦出来接旨。”
吴宽招呼道。
萧敬清了清嗓子,准备念圣旨。
严成锦面带犹豫之色:“萧公公,地上凉,会患风湿的,可到屋里去?”
就你事多,别人怎就不得风湿?
萧敬走到值房里,再清了清嗓子,将圣旨念出来。
严成锦不禁有些失望,惠民药局由良乡代为管理,但,它还是朝廷的。
没官就没俸禄。
这跟顾人打工不给工钱有区别?
不过,大明第一家公私合营的药局,倒是诞生了。
“萧公公,念大声一些。”
“为何?”
“你会被载入史册的。”
萧敬朝他翻了了白眼,严成锦未开玩笑,后世说不得会这般写。
第462章 大明的奇怪现象
苍茫的大海上,
几艘海盗舰船,缓缓停靠岸边,
张鹤龄和张延龄在船上干了一月苦役。
张延龄睡在梦里,却哭嚎着道:“哥,我不活了,不想活了,堂堂国公,却要给人洗衣做饭倒夜香……”
张鹤龄一脚踹醒了他。
张延龄蹭地爬起来,咋咋呼呼:“哥,有人碰了我的身子。”
虽然被禁锢在船上,可洗衣烧饭倒夜香,全是张延龄干,
倭盗走开时,张鹤龄便偷懒睡觉。
“弟,到岛国了!”
张鹤龄扶着左舷,激动地吃了好几碗饭般,力气无穷。
下了岛国,将船上的货物搬下船。
张延龄从娃娃手里抢过一本书,狐疑:“哥,朱厚照那狗外甥画的漫画!”
常去青楼听人说书,张鹤龄对狐斋耳熟能详。
瞧见小朱秀才郎,还真是朱厚照画的。
“刘瑾来过,不知岛上有没有银子。”
倭寇们押着掳来的苦役,前往山阴地区的岛根县,住在三岛清右卫门府上。
张鹤龄和张延龄商量着逃跑的计划,
等夜里,夜深人静时,兄弟两从府里溜出来。
跑了不知多远,发现远处有火光,跑近了才发现,是挖煤的苦役。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来。
“银子?!”
张鹤龄和张延龄同时眼前一亮。
周围一片漆黑,但只听声音就知道,在挖银子!
矿洞很浅,只有一丈,探出头,能看到苦役们挖出的银子,犹如坟头般高。
张鹤龄激动的同时,又愁着脸:“弟,咱们回去。”
他冷静下来,靠他们兄弟二人,挖了银子也是要给倭盗。
这地方叫石见,他要回大明禀报陛下,让陛下派大军,来挖银子。
再与陛下八二分账。
可是身无分文,该如何回大明报信。
张鹤龄趴在矿坑上想了许久,倭盗挖了银子,极有可能去大明交易丝绸和茶业等货物……
回去!继续干苦力。
他自然无所谓,可张延龄刚逃离倭盗的窝,终于不用洗衣烧饭倒夜香了。
“哥,我不想回!”
知道弟弟好忽悠,张鹤龄便劝道:“弟啊,再忍忍,等陛下派大军来挖银山,哥给你分两成。”
……
京城,惠民药局。
提领余海致仕归乡,药局中并无朝廷的官员。
汪机带着两个新入的大夫,入驻惠民药局,可丝毫无掌管的经验。
“大人,学生除了问诊,其余一概不会,实在惭愧。”
大明惠民药局现存的制度,与后世的医院,十分相近。
已十分完善,无需特意改动。
只是,新增了制药一环,将中药制备成如同冲剂般的药粉,或药材。
王不岁也不会管药局,做买卖倒是在行,接管惠民药局后,反倒不知如何下手。
既不能赔银子,又不能太高价钱,否则,朝廷会追查降罪。
还不如在良乡折腾划算呢。
他的目光自然不如严成锦。
眼下,只是接管了京城的一家惠民药局。
可陛下注重绩效,
将京城的惠民药局经营成了,才能让良乡的大夫渗透到更多的惠民药局中。
最终,掌管天下惠民药局。
在古代当大夫十分不易,它是一门活命的手艺,通常是子承父业,绝不外传。
太医院选拔亦是如此,只从医药世家中选人,类似世袭制。
这就使得大夫这行当,无法发扬光大。
而在良乡有传授医术的理科,朝廷有完善的医院制度。
只是,陛下和百官还不放心将惠民药局,完全交予良乡。
不赔银子,严成锦倒觉得不难:“宣传出去,午时以前,由汪机问诊,可挂专家号,看一回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汪机呆若木鸡,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医术能如此值钱。
他以前给人看病,都是不要钱的。
五两银子在保定府这样贫苦的地方,就是一亩地了啊。
王不岁愁着脸:“严少爷,会不会太高了……”
“京城有的是士绅,对了,将咱们的添丁方挂出去,三两银子一副。”严成锦道。
大明有个奇怪的现象,有银子的士绅贵族,大多无后。
诸如牟斌、雍王、衡王、益王等人。
而贫苦的流民百姓,却如母猪般生一窝。
也不知是为何?
不过,这时候添丁方的好处就来了,反正买药材都是士绅,能花五两银子买到良方,已极便宜。
惠民药局为坊间与朝廷合营,王不岁忐忑道:“严少爷,这是惠民药局,哪敢卖这么高的银子?”
即便是坊间的药铺,也不敢卖啊!
……
皇宫,
弘治皇帝无意间问起:“汪机打理的惠民药局,如何了?”
萧敬心头一喜,主动打严成锦小报告不好。
可如今,是陛下主动问起的。
“陛下,如今惠民药局,不惠民了。”
“嗯?”
萧敬忙继续:“严成锦开了五两银子,光看诊,还不算拿药的银子。”
这是宰民啊!
弘治皇帝拿着豪笔愣了半天,惠民药局变为宰民药局,坊间百姓岂不骂他昏君。
“严成锦定下的?”
“千真万确,厂卫在一旁盯着呢。”萧敬应道。
弘治皇帝的怒意很快散去,整理衣冠后,摆驾去了奉天殿。
百官林立于大殿中,持着芴板,准备廷议。
严成锦正想着,要怎么弹劾宁王在京城收买的官员,要一个契机。
忽地,他总觉得,陛下在偷瞄他,应当是锦衣卫报信了。
“严卿家,朕听闻,良乡接手惠民药局后,问诊就要五两,药材卖到三两?”弘治皇帝阴阳怪气,破有问罪的意思。
“专家问诊,自然要这个价钱。”严成锦继续道:“户部不支银两,臣只好从士绅上取银子,得汪机问诊,士绅们觉得值得。”
汪机真辛苦,要一个人养活惠民药局。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听闻户部没支银两,底气有些不足。
刘健直截了当:“百姓又如何问诊?”
“午时过后,汪机便给百姓问诊,且还有良乡其他大夫。”
大殿沉寂了一会儿。
弘治皇帝宣布了猝不及防的消息:“朕要彻查,天下的人口与田地。”
得知的人口和田地,是弘治四年时统计。
如今已过去了十年,弘治皇帝想知道在他日夜勤政,兢兢业业的治理下,政绩如何。
严成锦心中一动,去良乡微访时,就觉得陛下不对劲。
大明耕地和人口隐匿严重,如此彻查,无疑一场朝堂地崩了啊。
“就由户部右侍郎陈清,督办此事!”
陈清面色僵硬,硬着头皮站出来:“臣遵旨!”
第463章 本官要榨五石油
“退朝吧,严成锦你留下,朕有话要问你。”
在弘治皇帝的示意下,百官缓步退出大殿,萧敬跟着走到殿门前,关上门。
严成锦心中无味杂陈,不过弹劾施钦一次,就弄出如此大动静。
看来日后弹劾,要愈发小心了。
“朕要出宫,去惠民药局看看,你跟着朕一起来。”
竟然敢定五两银子,若鱼肉乡里,朕绝绕不了你。
弘治皇帝气哼哼地去了偏殿,换上常常穿出宫的儒裳。
萧敬自己也准备了一身衣服。
“给严卿家,找一身朕的儒裳。”
瞧见严成锦穿着官服,出宫不方便,惠民药局离严府远,来不及换了。
严成锦有些嫌弃:“臣轿子上,有衣裳。”
陛下现在出宫的频率,快赶上朱厚照了。
朱厚照这两日,不知得什么玩物,许久没出宫了。
陛下去惠民药局,定不是微访那么简单。
“良乡的流民,多了五千余人,朕早朝晏罢,励精求治,想不明白。”弘治皇帝忽然道。
严成锦劝道:“陛下不要多想为好,会掉头发的。”
莫说你想不明白,后世的史学家也想不明白。
天灾人祸,岂是人力能抵挡的。
就算让李世民穿越来明朝,在小冰河期以及密集的灾害下,也难盛世大治。
弘治皇帝没搭理他。
惠民药局依旧代表着朝廷,能感受到恩惠,百姓才会拥护朝廷。
而如今交到严成锦手里,涨到了五两银子。
这正是他放心不下的原因。
“陛下,汪机正在楼上瞧病。”
弘治皇帝目瞪口呆,惠民药局与前日门庭冷清比,宛如另一番景象。
排队的百姓,从门口如一条搬家的蚂蚁线,密密麻麻,排到了市集口,足有三百余人。
“怎会、怎会如此多人?”
五两银子,这些人还挣着排队,疯了不成?
“回禀朱爷,这些人都是心甘情愿,为惠民药局而来,陛下应当可以放心了。”严成锦道。
惠民药局事关朝廷的脸面。
正是怕失去民心,善政变成弊政,弘治皇帝才亲自出宫来看。
京城有三十多万人口,几百人并不算多。
严成锦给程敏政写了一密信,让其从朝鲜采办药材。
大明有辽东、安徽等多处药材采办的圣地。
但不如从朝鲜输入,价钱低廉,可用大船运送。
……
户部,
陈清接到圣旨后,回到值房翻找黄册。
一本陈旧泛黄的大书,被搬到书案上。
最近一次丈量是弘治四年,户数为九百一十一万三千四百多户……
“这黄册不能呈给陛下,需重新丈量,可重新丈量耗费的人力与财力,谈何容易?”
“就怕,测出来的结果,陛下不满意。”
陈清怅然长叹,此事落到头上,犹如背着逾千斤重的石头。
百官都明白,不是财力的问题,也不是时间的问题。
士绅为了避税,瞒报了土地。
直接查,会得罪许多士绅。
若敷衍交上去,陛下龙颜大怒,同样要砍他的脑袋。
陈清来到韩文的值房:“贯道兄,陛下命愚弟彻查人口与耕地,若无增长……”
前朝查鱼鳞图册,皆敷衍了事,十分儿戏。
具体做法,便是用先前彻查的数据,稍做修改,呈给陛下。
韩文不敢这么做,如今都察院什么都能查出来。
“你且先查,看了结果,再做定夺。”
接到部堂的旨意,陈清下了一道旨意到十三道,命户房彻查人口与田亩。
良乡,
张贤接到户部的疏奏,要查良乡的耕地。
“大人,咱们当初摊丁入亩时,才测量过,账面上是多少,就是多少。”户房书吏道。
“不可,严大人要查,便要彻底的查,决不可马虎,你想下都察院大牢不成?”
良乡的耕地,在不断的在增加,造船砍了大树,荒出来的地,正好做耕地用。
海南出发的商船,回良乡了。
严成锦有些激动地站在码头,衙役们将一筐筐粮食搬下来。
许进忠竟种出了如此多花生?
刘锦留在良乡的花生种子,该不会有大半船吧。
严成锦来时,毫无心理准备。
以至于见到花生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大明食用的油,多为动物的脂肪,百姓卖猪肉时,多挑肥的要。
回家还能炸一些猪油。
更有甚者,食用打猎狼油、鹿油和鱼油来做菜。
到了宋朝时,才出现了麻油、豆油和菜油等植物油。
但这些植物油有个致命的缺点,出产的油量极低。
因此,大明的许多百姓,十天半个月,也吃不上一回油。尤其是冬天来了,没有油腥下肚子,总感觉肚子空空的。
“宋景呢,叫他给本官做个榨油器具。”
张贤连忙派人去良乡理学院。
不多时,衙役来禀报:“回严大人,宋大人未来良乡,不过,小李师傅在良乡。”
李兆番站在不远处打量,不敢走过来。
倒是在良乡混得风生水起,严成锦朝他招了招手。
“严大人要学生做什么?”李兆番走过来问。
严成锦指着十几框花生,道:“帮本官做个榨油机,要炸出五石花生油来。”
李兆番愣住了,张贤也愣住了。
一头百斤的猪身上,也刮不出几两猪油。
一百斤菜籽,才能炸出三斗菜油左右。
严大人竟要它榨出五石菜油?
“学……学生试试。”
李兆番带着图纸回到府上,他要回京城,观摩京城油坊的石碾和油壕。
趴在油坊中几天,从工人火炒,到石碾,包饼等工序,全记录下来。
“花生应当是相同的道理。”
他在草图上画纸,将油壕改大了一寸,这样能多放花生,一次榨出许多油。
画得入神,却未发觉,李东阳已站在旁边。
“这是什么?!为父还以为,你在看圣贤书,竟又不务正业!”
“父亲,孩儿……”
李兆番自感与李兆先不同,非亲生所出,心中始终怀有敬畏。
李东阳锐利的目光,洞察出他的心思,没好气道:“严成锦那家伙让你画的?”
李兆番不敢撒谎,支支吾吾:“是,可是严大人他,一心为天下百姓。”
“若孩儿将它做出来,就能榨出五石油。”
五石油?
“什么能一回榨出五石油?”
“花生。”
大明何来的花生?李东阳听也没听过。
他懒得辩驳:“兆番啊,自你父亲过世,为父一直视你如己出。”
“孩儿知道,可孩儿还是……”
李东阳满脸失望,走出书房。
第464章 此油,真乃香飘飘
三日上朝,严成锦总被李东阳冷脸相对。
李兆番不务正业的过错,竟算到他头上。
若做不出压榨机来,定要扣光李兆蕃这月的工钱。
严成锦出宫时,何能迎上来讨好道:“少爷,李兆番方才来府上,搬来了一个大家伙。”
花生油还是大明稀缺之物。
才五石油,还不够自己吃,不打算禀报陛下。
此时,严府,
周遭弥漫着一股奇香,闻到的人,不由垂涎三尺,咽了口唾沫。
锦衣卫闻着味儿,奇怪道:“头儿,你说是什么?太香了!”
“嗯,我也是头一回闻。”
叶准狠狠地吮吸几口,浓郁花生油香气,光是闻着,就能让人心情大好。
此物,必定五味俱全!
正在这时,李兆番在旧院的偏房里,早已搭建起油槽和撞木,还有打碎花生的碾子。
他知道如何安装。
只是撞木太重,需下人帮忙,将它吊起来。
花生不断压成渣滓,金黄色的油滴落在瓦罐里。
香气不停冒出,府里的下人,围在门前观望。
严成锦闻到浓郁的花生油香味,才走进府中,便听人大呼。
“严大人,是油!真的有油啊!”
李兆番激动,指着刚压榨出来的大半罐油。
大明能用来榨油的植物,十分匮乏。
一石芝麻,才能榨出两斗油。
且不论猪油,还是芝麻油,香气都不如眼前的花生油,浓郁扑鼻。
“没你白遭你爹三日白眼。”严成锦小心翼翼,勺起瓦罐里的油。
还有渣滓,需要用纱布过滤提纯。
榨油并不难,炒过后,将花生碾成碎末,装到铁圈里,做成铁饼。
再将铁饼堆叠在一起,用撞木撞击压榨,油就流出来了。
不多时,朱厚照来到了严府。
他宛如狗一般,用力嗅着空气中的芳香,双眸放光:“老高府上有好吃的?!”
“奴婢也闻到了,好吃的…”
朱厚照走进府里,看见何能抱着严成锦的手,号丧般大哭:“少爷,不能再倒了,做一只鸡,怎可倒这么多油,这是……这是暴殄天物啊,败家,太败家了!”
严成锦一脚将何能踹开:“不用一锅油,如何做炸鸡?!来人,继续倒。”
许久没吃炸鸡了,馋得紧。
用刚炸出来的花生油,炸跑步鸡,一定好吃。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满脸兴奋:“老高,你在做什么?”
严成锦黑着脸,这厮来得真巧。
“臣今日有要事,不便接待,殿下回东宫读书吧。”
分明是在打发本宫,朱厚照盯着那锅滚烫的油。
只见,将白嫩的跑步鸡放下,用铁钩将它翻面,炸至两面金黄。
香喷喷的气味,就扑面而来了。
半个时辰后,朱厚照吃得津津有味:“老高,再炸一只吧?本宫还想吃。”
“臣正有此意,来人,换一锅新油。”
何能和李兆番面色大变。
油比精盐还金贵,不知要多少芝麻,才能榨出一锅油。
大明种植芝麻的百姓极少。
天寒后,谷物减产,种芝麻的人就更少了。
“少爷,锅里还有油啊。”
“炸过一回的油再炸,吃了会生重病,用新油,这回炸两只。”严成锦道。
叶准扒在府外的屋檐上,看得一清二楚。
做一只鸡,便要一锅油,宫里的膳房也不敢这么煮。
他飞快跳下屋檐,进宫禀报。
…………
西暖阁,
弘治皇帝看着光禄寺的疏奏,道:“自今日起,凡修建寺庙道观请乞,一律驳回不准,六部五寺,皆不可为无用之事,费有用之财。”
看到光禄寺请旨,筹备冬至的醮斋,陛下又提倡节俭了。
九卿连忙应是。
弘治皇帝略微担忧,看向李东阳:“自打方才起,李师傅心不在焉,若有要事,可先下朝。”
萧敬也注意到,从进殿开始,李东阳就直勾勾盯着他的拂尘。
以往,陛下下旨时,李师傅总要再三斟酌,而后谏言。
李东阳自知失态,连忙道:“海南运回一物,严成锦命我儿兆番制备器械,要榨五石油。”
五石油?
这简直比听到一万两银子,还要令百官唏嘘。
大明能榨出来的油极少。
这大冬天,作物都枯寂了,哪里还有能榨油的材料。
弘治皇帝却蹙起眉头:“可严成锦,向来不会空口无凭。”
李东阳点点头:“这正是臣诧异之处,难不成,真能榨出油来?”
“严成锦呢?”
“在府上休沐,说身体不适,末时就下值了。”萧敬禀报,继续道:“太子也不在宫里。”
这两人凑到一起,必定是有好事。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派人去府上看看,严成锦在做什么。”
萧敬跑出大殿,准备去安排厂卫,却看见牟斌走来。
“陛下命咱打探严成锦,指挥使可有消息?”
“有,不必去了。”
牟斌大步走进殿中,微微躬身:“陛下,严成锦在府上吃鸡。”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面色如常。
“除了吃鸡,就没有其他奇怪的举动了?”
“回禀陛下,吃鸡,就是奇怪的举动啊。”
弘治皇帝诧异,寻常百姓十天半月,吃一只鸡不成问题,更遑论严成锦有银子。
“严成锦做一只鸡,就要用一锅油。”
真是奢靡至极啊!
一锅油至少有两斗吧?那需要多少粒芝麻,才能压榨出来。
买两斗油,够大户人家吃一个月了,你竟然用两个月的油,做一道菜?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紧紧咬着牙,萧敬连忙提醒:“陛下,别气坏了牙……”
弘治皇帝见牟斌欲言又止,苛责道:“还有什么?”
“严成锦不仅用一锅油炸鸡,还把油倒了,说炸过的油,不能吃了。”
这是煮鹤焚琴啊!
多少百姓吃不起油,你竟敢将油倒了。
一锅油……倒了。
弘治皇帝莫名心疼,朕也是可以吃的啊。
想到这里,他紧紧咬着牙关。
百官露出愤慨之色。
牟斌见状,忙替严成锦求情:“陛下,这油是严成锦自己炸的,不算挥霍。”
若是严成锦从市面上买的油,陛下还能以奢靡之名,伤饬一番。
可这油是严成锦自己炸的。
你还能说什么?
弘治皇帝气消了大半,可依旧怒道:“他以为,这是他自己榨出来的,朕就不会惩治他了吗?”
百官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传他入宫,还有那榨油的器械和花生,也一并搬入宫来。”
牟斌忐忑地去传旨,贤侄该不会怪他高密吧,坏了这层关系,还怎好意思求他办事。
来到严府时,严成锦和朱厚照奶足鸡饱。
“贤侄,陛下让你入宫,还有这花生和器械,也一并搬到宫里去。”牟斌提醒:“陛下有责怪之意。”
严成锦命人抬起器械,将花生油和器械搬到宫里。
才走到殿外的御阶,百官们就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转过头来,垂涎欲滴。
从未闻过如此香味。
严成锦命人端着锦盘:“臣请陛下和诸公吃炸鸡。”
这就是用花生炸出来的鸡。
弘治皇帝一点也不想吃,倒想看看能炸油的花生,天下有多少百姓,吃不起油。
“榨一石油,要用多少石花生?”
严成锦想了想,保守地道:“三石。”
两石花生仁就差不多了,蒸出来的花生,还带着水汽呢。
“三石花生,就能得一石油?”弘治皇帝猛然心动。
“陛下,此油,真乃香飘飘啊!”
吃过炸鸡,百官相互称赞,满嘴油光,差点吮吸手指头。
看得弘治皇帝食欲大动,“这油如何榨出来的?”
“还请陛下,准许李兆蕃入宫。”
第465章 光耀门楣
弘治皇帝领着百官,不顾宫外的寒冷,在大殿外等候。
若有若无的寒风,拂过面颊,严成锦和百官一样,抱着手,望着广庭的大门。
只见,一道儒生的身影缓缓走来。
李兆蕃带着器械入宫,还有几个帮忙搬运器械的严府下人。
李东阳心头激动,我儿兆番得陛下如此礼遇,可他还是一介布衣啊。
仅仅这百余步,就足矣光耀门楣啊。
他沉浸在脑补的荣誉中,可忽地,一道稳重平和的声音打破宁静:
“李兆番快一些,陛下等不及了。”
实则是,严成锦觉得宫外太冷,想回暖阁暖和身子。
李兆番抬腿快跑起来,可受过训练的严府下人,跑得比他还快。
片刻,就来到暖阁前。
弘治皇帝早就等不及了,急切道:“不必行礼,开始榨吧。”
李兆番微微点头,掀开被褥,露出刚蒸熟的花生铁饼,架在油槽上。
甩过绳子,挂于横梁上,吊起撞木。
下人们用力猛撞,撞木砸在花生铁饼上,挤成一团,滴落一条细细的油线。
如同冰化开汇聚成水。
芳香四溢,蒸汽蔓延。
就是这个香得扑鼻的味道!
弘治皇帝和百官因为太震撼,而身躯微微颤抖,张着嘴巴,眼睁睁看着比撒尿还大的油,落入瓦罐中。
“这花生里头,竟藏着如此多油。”
“简直就是天生榨油的神物啊。”
百官唏嘘不已,太香了。
弘治皇帝转过头,寻找严成锦的身影:“这…这花生是从何而来?朕没听说过。”
“回禀陛下,这是东宫的刘伴伴,从满加剌国带回的番物。”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想起那个瘦弱,却有些俊朗的太监。
芝麻和菜籽虽能产油,可榨出来的油量,远远比不上花生。
而刘瑾的功劳,不下于三宝太监。
他深吸一口气,大喝道:“传刘瑾,朕要封赏他!”
陛下,刘瑾出差了啊。
严成锦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答,在陛下眼里,刘瑾成了大功臣,算不算迫害忠良?
大殿中忽然沉默了。
弘治皇帝和百官的露出诧异,目光齐刷刷落在萧敬身上。
宫里的太监,都归司礼监管辖。
萧敬慌了,几个月前,刘瑾就消失了,让他上哪儿找人去?
“回禀陛下,还是由严大人来宣吧,奴婢宣不了。”
百官更诧异了,喜庆的祥和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严成锦干咳一声:“刘瑾自幼入宫,念及深受皇恩,朝廷下旨推广官话,他便身先士卒,到京外推广官话去了。
或许,此生不会活着回来,陛下勿要挂念。”
李东阳却疑惑,大明再大也有尽头。
就算去最远的海南,半年也回来了吧?
“刘太监去哪儿了?”弘治皇帝同样疑惑。
“鞑靼……”
弘治皇帝语塞,如今正是两国交战之际,去鞑靼推广官话,这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谁派他去的,太子?”弘治皇帝隐忍着怒意:“定是太子无疑了。”
严成锦没有说话。
弘治皇帝和百官的注意,再次落到花生油上。
才一会儿功夫,滴落了大半瓦罐油。
严成锦提议:“陛下,不如再做两只炸鸡,方才百官都尝了,唯独陛下和萧公公没有品尝。”
萧敬心中大喜,你终于说了一句人话。
弘治皇帝不经意间滚动喉咙,摇头叹息:“朕不吃,太浪费了,送去膳房吧。”
严成锦忍不住提醒:“陛下,这是臣从家里带来的花生。”
花生油可以给你,但不能白给。
弘治皇帝心知他要封赏,却不理他,对着李兆番道:“李爱卿的养子有大功,赐白银两千两。”
“学生谢恩!”
李兆番微微躬身,淡定稳重的体态,与李东阳如出一辙。
弘治皇帝十分满意,倒是有李东阳的风范。
李东阳激动得脸色潮红,听到弘治皇帝夸儿子,比夸他还高兴。
自四弟去世,养子就成了孤苦伶仃的薄命之人。
想不到,会有如此大运。
“将此花生,推广天下如何?”
弘治皇帝转过身,看向百官。
百官却齐刷刷低下头去,朝廷的政令难以下达,有些州县,接到了旨意也不种。
“陛下,还不知此物的收成,也不知它的时令,更遑论此物不是主食,
冒然更换作物,不知多少天下,有多少百姓会食不果腹!”
耕地终究是有限的,种了一物就无法种其他。
且事关百姓性命,他们未必会听。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严成锦同意刘健的谏言,
就如后世的农名伯伯,今年种玉米,明年种花生,更改作物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有可能颗粒无收,荒废一年。
李东阳叹息道:“如此好物,无法推广,实在可惜啊。”
“臣有一言不知……”
弘治皇帝直勾勾地盯着严成锦,几乎吼了出来:“你快说,想要急死朕啊!”
看来是产生条件反射了,严成锦决定,下次换一句口头禅。
他斟酌片刻,才道:“陛下还记得,京营中有屯田营?”
“可命屯田营的士卒,前往广西耕种,那里有大片肥沃的荒地,等待开垦。”
“开了荒地,不论收成如何,都不影响百姓的主粮。”
“收到的花生,可卖到良乡,压榨成油如同官盐般,流入市场,这样百姓就能吃到油了。”
广西在后世,亦是产粮大省,不比江南低。
却如同海南一样荒凉,是流放之地。
一来是人丁稀少,二来是百姓无开荒的铁具。
让屯田营专门去开荒,便不一样了。
弘治皇帝怀疑:“如此荒凉之地,可以产粮?”
“陛下不妨先命人前去,臣举荐李康。”
海南开荒,就是李康和许进忠一起去的。
单论种植,许进忠远不如李康,若能将广西的地,提前五百年开垦出来,也是一件壮举。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冬天无物可种,屯田营在京城,也是白白吃军饷。
很快,便命内阁下一道旨意,调动两千屯田营士卒,前往广西。
“朕倒是发觉,屯田营愈发重要了。”
坤宁宫,
朱厚照在严府偷拿了一只烤鸡,呈给张皇后:“母后,父皇说你食不下咽,儿臣给你送来了炸鸡。”
韦泰掰下一只鸡腿,放在张皇后面前。
张皇后轻轻撕下一些,送到嘴里,倏地,又难受地吐出了出来。
“母后觉得不好吃?”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不是,本宫或许是太想兄弟了,不知,你舅舅此生,还能不能回大明。”
尽管弘治皇帝下令禁口。
但张皇后旁敲侧击,知道了兄弟出海了。
“娘娘,陛下来了。”
弘治皇帝走进寝殿,瞧见书案上的烤鸡,动手吃起来。
“膳房送来的?味道不错,朕喜欢。”
见弘治皇帝没有给他留的意思。
朱厚照心疼得很,故意刺激道:“父皇吃的这只烤鸡,是用了满满一罐油,才炸出来的。”
弘治皇帝噎住了。
他抬头看了朱厚照一眼:“朕把骨头也吃完,就不浪费了。”
第466章 清算
张鹤龄累瘫在地上,丢掉手中的书。
从银矿逃回三岛清右门卫的府上后,凭借给倭人说书的本事,才活了一条狗命。
张延龄替全府的人洗衣做饭。
“弟啊,今夜咱们就回大明。”
“怎么回去?”
“去银矿偷银子,再乘大船回去,定要将消息带回去,岛国也有银山!”
趁着夜色,张鹤龄和张延龄又来到银矿口。
从矿洞里出来的矿工,皆灰头土脸,难以辨认。
兄弟两人抹泥巴在脸上,走路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他人。
他们伺机进入矿洞。
“哥,只要偷到银子,咱们就能回大明了。”张延龄激动道。
回音如唢呐般,在洞里,响了一遍。
嗯?
周遭的矿工看过来,凶神恶煞朝兄弟俩走过来,嘴里嘎里呱啦大喝。
张延龄吓得抱住张鹤龄。
张鹤龄一脚踹过去,转身就跑,费尽千辛万苦潜入洞中,却被猪一样的弟弟搞砸了。
两人爬出矿洞,一只大手摁着两人在地上。
见又是张家兄弟二人,右门卫怒地一巴掌呼过去。
“拖到墙角下,砍掉脑袋。”
两人捆得严严实实,拉到一处土墙下,准备斩首。
银矿银子多,来偷银子的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三个盗贼。
咚地一声,
张鹤龄不敢看,先放个屁,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我们是大明的爵爷,不能杀!”
“是啊,不能杀啊,放我们回大明,就给丝绸和茶叶,不要银子。”
张延龄闭着眼睛紧紧绷着脸。
“大明禁海,除了走投无路的流民,哪个爵爷会出海,还没有扈从。”右门卫不信。
张鹤龄忙道:“大明的张皇后,是我妹妹,你们岛国的那些漫画,是我外甥画的。”
“满口胡言,先杀他们。”
张延龄脑袋嗡地一声。
“哥,咋回大明报信啊?”
张鹤龄不理他,对着右卫门道:“你们运银子去,也买不到丝绸和茶叶。
天津港由寿宁侯和长宁伯说了算,松江府由宁王说了算。
陛下派备倭卫驻守,每艘马船上,都装有六门红夷大将军,去了就是毁船。
除非有我们兄弟。”
“对……对,咱们兄弟,在大明只手遮天。”
右卫门迟疑片刻,接过钢刀,架在张鹤龄的脖子上,“如何证明?”
“我写一封信,你交到京城的严府,给严成锦,我让他给你安排十万匹丝绸…不一百万匹。”
张鹤龄煞有其事,反正,吹牛又不要银子。
哥真高明,以严成锦的纯真和善良,定会来救咱们,张延龄低着头偷笑。
……
弘治皇帝低着头,翻看完户部的疏奏后,问:“户部,人口和土地清丈如何了?”
陈清面露愁容,作揖道:“陛下,才过去十余日,重新清算怕是要一年。”
弘治皇帝面色严肃,他放下豪笔,目光直视陈清。
李东阳等人意识到气氛不对,连忙低下头。
“朕如何能等一年?!到云南一月足矣,清丈耕地两月,算上回程,加在一起才四月,陈卿家如何要一年?”
陈清无语凝噎,说不出话来。
清丈土地,需由人以步尺,一步为五尺,三百步为一里。
如此清算。
清算完后,还要经过大量的计算,将记录的数据写入黄册中,是一项极大的工程。
“臣尽快!”陈清道。
百官低着头,各有所虑。
陈清愁眉苦脸回到值房,佐官送来一本黄册:“大人,房山和良乡的土地清丈好了。”
“这么快?!”
“是呀,下官特意问了一下,良乡的工程师,做了一个清丈土地的新物件。”
翻开黄册,新写下的人口和田亩数量,截止为弘治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
陈清心头微动,立即从官帽椅上站起来,出宫前往良乡。
入冬后,良乡的官道向来少人,很快,到了良乡衙门。
“张大人,本官听说良乡衙门有一物,可快速丈量田地。”
张贤为难道:“非良乡衙门所有,陈大人还得跟理学院借。”
陈清很快来到理学院,找了王越。
王越却拒绝:“不借,廉夫兄请回吧。”
纵然陈清的品轶比他高,但他不升官,也不发财,不怕得罪人。
等陈清愤然走后,他才对着严成锦道:“贤侄,不借是对的。”
百官正在处理手中的隐田,需要时间。
若时间太短,做假账也来不及,官员士绅,定会把怒气撒在良乡头上。
到时候,良乡理学院就要被针对了。
王越作为良乡理学院的院长,自然要考虑周全。
严成锦望着王越,果然是老姜了。
就算不清丈,他也知道有多少耕地,或许会有偏差,但大体不会错。
怕陛下受不了。
“且先看陛下如何吧。”
陈清回到宫中,隐忍着怒意,来到奉天殿:“陛下,臣弹劾严成锦。”
他与王越共事多年,从天顺朝到弘治朝,王越向来豪爽。
定是那个慎重的御史,横加阻拦。
弘治皇帝诧异地问:“什么丈量器械?”
“臣……臣也不知,但良乡的黄册呈上来了。”陈清道。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纸上画出职业规划图。
用了四年时间,升至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
在历史洪流的穿越大军中,算异常稳重了。
大明官员,向来以三品为限,如内阁举荐,升三品极难。
“趁清丈土地,我自己升?”
在他思索的时候,小太监走值房:“严大人,陈大人弹劾您,陛下让您去暖阁。”
暖阁,严成锦迈入大殿,便觉得身子暖洋洋的。
弘治皇帝问道:“良乡做了一个新器械,用于清丈土地?”
“正是,有此工具,可以快速算出田亩大小。”严成锦如实。
“叫什么?”
“绳尺。”
此物算珠宗师程大位发明,约在七十年后出现,被严成锦具现到良乡。
有了它,两人就迅速完成测量。
弘治皇帝看向工部:“让虞衡清吏司督造,送至各州县,朕想快些看到黄册。”
官员们沉寂下来,谁也不知会清丈出什么结果。
竟开始有些担心。
严成锦面色如常,清丈了土地,大明的税收就会涨,陛下也不至于总盯着良乡要银子。
“陛下,臣倒以为此事急不得,若情急之下算错了……”吏部的给事中说一半又不说一半。
弘治皇帝也有点担心起来。
各地传回土地的黄册后,还要由户部加起来,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
严成锦道:“良乡有一人,名为谢玉,此人算学天赋异禀,从未出错,若由他执掌清算,或许,一日之内就能算完。”
第467章 缴旨,工程师晋级
“一介商贾,怎能让他入宫来清算黄册,若算错了,该如何处置?户部能臣济济,还是由户部来吧。”刘健不放心。
既然要重查,就要得到准确的数字。
算错一子,都是徒劳。
严成锦知道,谢玉不大可能会算错,但也不能言之凿凿,向陛下保证。
正在这时,陈清却道:“若有精通算学之人协助,臣想了会快一些,由臣督管,定会先看审计一番,再呈给陛下。”
“此人,算学有多快?”
严成基想了想,道:“半日可算出良乡和房山的人口和田亩,他乃是考举不中的老秀才,自幼就学算学。”
谢玉只用一个时辰不到,就算出来了。
但入宫难免会发挥失常,便多说了三个时辰。
“准奏,一府算完,先呈给朕,对比往年的耕地亩数,朕要看看,弃田逃亡的百姓,有多少人。”弘治皇帝早已想好了方案。
陛下此举十分聪明。
看总数,只能看到人口和耕地少了,亦或者多了。
但十三道每一个府对比,就能看出到底是哪一个府县多了,罪责可落到父母官上。
在后世,这叫责任细分到人。
严成锦微微抬头,恐怕陛下也知道会有猫腻吧。
百官和严成锦想到一块去了,面上挂着忧色。
良乡,牙行。
谢玉算着酒坊的账目,手指弹珠噼里啪啦响。
虽是没日没夜的算着,可比他走商风餐露宿舒服多了。
还能赚到银子,这种好事上哪儿感恩去。
“张大人,您怎么来了?”
“朝廷召你入宫,清算黄册?”
我谢大算盘的名声,都传到宫里了?谢玉脑子像被人注了水浮起来般,轻飘飘的。
朝廷的旨意,那就陛下下的圣旨。
可他只从人群中匆匆瞥过陛下一眼,陛下怎会记住他?
张贤道:“此次,需入宫闭关清算一月,你要做好准备。”
绳尺制作简易,很快就由工部派往十三道。
顺天府的户吏率先用起来,仅仅十日过去,各州县乡,就交上来了黄册,呈到户部。
陈清捋着胡须,感慨:“本官再有一年,便致仕了,诶,如今不清查完全,如何敢致仕。”
若此时退出,定会被史官留在青史中,成为一生的污点。
“大人,良乡的老秀才来了。”
陈清和户部官员望向值房门前,只见,一个畏畏缩缩的老秀才,背着算盘入户部的小院。
谢玉头一回入宫,但南来北往,深谙世事。
不敢东张西望,跟着文吏来到值房前,看到穿着锦鸡绯袍的官员。
他连忙行礼:“学生谢玉,见过陈大人,见过诸位大人,受严大人之命,来算黄册。”
见他与坊间的账房,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此年纪,手指头都不灵活了,定然算得不快,就算算得快,眼睛也看不真切了吧?
陈清和户部的主簿大喜,算错了,就算是严成锦的。
谢玉提醒道:“大人,黄册呢?”
不多时,户部的吏员将准备的黄册,全都搬过来。
谢玉忍不住吐槽,合着你们都不算,就让我一个人算啊?
可他不敢吱声,气呼呼地坐下。
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右手在账册上记下数字。
“快……太快了!”
“用的乃是最简单的三指法,可竟如此之快。”
户部的主簿们不由惊叹,一眼辨别出了指法。
谢玉的手除了吃饭和出恭,其余时间,全放在算盘上,早已如手臂般灵活。
这可是黄册啊。
算错了会掉脑袋的,但不算就是抗旨。
“还望各位大人,不要算,由学生来算。”
累了是累了点,但小命还掌握在自己手里。
西暖阁。
今日朝廷有个异相,大臣们不约而同的告假。
弘治皇帝看到百官的事由,礼部主簿杨悦的脚踢到门槛,兵部郎中季越的手扭伤了……
“他们一个个不上朝做什么?”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可要派厂卫到他们府上,暗中打探?”萧敬询问道。
这些人,怕土地清丈出来了,会被连累。
萧敬侍奉三朝,对百官的风向了若指掌,集体告假休沐,就是要出大事了。
但他不敢跟弘治皇帝提。
“陛下,谢丕在安陆州治水,如今回来缴旨。”
弘治皇帝心中欢喜:“谢卿家辛苦了,朕还以为,刘大夏致仕后,朝中再无治水能臣,谢卿家,真不负你爹的名声啊。”
安陆州的水,和天下各地的水,没有什么不同。
谢迁老怀欣慰,自从得知儿子回宫缴旨,他就匆匆忙忙从内阁赶来。
见陛下如此夸赞,他双目噙着热泪,我儿总算为朝廷建立功业了。
他没想到的是,谢丕接下来的话,差点把他噎死。
“这都是严大人的功劳,臣去安陆州时,他就给过臣水路图,名为天河,说起来,严大人通晓的道理,实在太多了。”
“这……”
弘治皇帝知道严成锦主意多,但还会治水,实在惊讶到他了。
可他又不禁长叹起来,此子体弱多病,一出京城就抗拒。
不然,可堪当大用。
……
严成锦呆在府上,趁着百官集体告假沐休,他也趁机休沐一日,哪儿都没去。
门子跑来禀报:“少爷,谢家的公子求见。”
谢丕?
严成锦换了一身贫民版居家服,来到正厅,看见谢丕恭敬地站在堂中。
“大人,安陆州修建了三条水渠,分流汉江水流,沿途可开开垦荒地……”
谢丕有条不紊地禀报。
安陆州开垦了新的荒地,不仅能有效疏通洪流,还能开垦出更多的田地。
官职,是他随便考的。
他最想得到的,还是良乡的总工之位。
从安陆州回来,他愈发相信,理科可改变大明,比在朝廷中当官,更能造福百姓。
有朝一日,能成为小宋师傅那样全能的总共,再好不过。
严成锦有些不解:“陛下已给你封赏,你来找本官做什么?”
“学生……学生想升工钱。”谢丕咬着牙,直白地说了出来。
工程师的等阶,由工钱来定,如今他领二十两银子,是除宋景和汪机外,是最高的。
工程师晋升,张大人不敢擅自做主,还得请示严成锦。
要不是怕被谢迁揍,就把你升到一百两了。
严成锦想了想:“给你升十两银子,你离总工,还有很远的距离,不可松懈。”
“学生知道。”谢丕感恩戴德,还差七十两。
第468章 龙精虎猛
严成锦来惠民药局看账本。
都察院纠察朝野,这本该由一般的御史监察即可。
但,户部和吏部的官员,都不赞成将朝廷的衙门交由私人打理。
连陛下也在盯着。
京城的惠民药局,是后世医院的雏形。
严成锦得让它保持如今的现状,让大明的医疗推进一大步。
医术提升了,没准自己能活到一百五十。
“赚得太少了,如今已快两个月,只赚了一千两?”
汪机面露惭愧之色:“回禀大人,士绅都是来瞧不举症,还要等九号药方的药送回来。”
京城的青楼多,士绅们没事就去青楼消遣,家里还有一群妻妾等着供养。
在大明,这种病反而比伤寒还要多。
这是上至帝王大臣,下至士绅名豪,都要面临的问题。
传闻,张居正就一直消受着戚继光供应的海狗鞭。
但海狗鞭解决不了问题,于是,良乡便研制出了九号药方。
既能治士绅的病疾,又能赚到银子,还能兴旺大明的人口。
“九号药方,须要在朝鲜制备,而刘经廷此时,应该到朝鲜了。“
刘经廷是良乡从医家子弟中,千挑万选的工程师。
他看病远不如汪机和胡大元。
但,制药却厉害。
若能从朝鲜弄回来九号药,就能在大明赚到许多银子。
就如同资本国将制造厂建于末流国家般,既有原料,又有低廉的苦力,还能赚银子。
就是不知道,程敏政能不能把药局建立起来。
……
朝鲜,汉阳。
程敏政在两个学生的伺候下,洗漱穿衣。
梁小一走进来报喜:“先生,青天大人派人来求见。”
程敏政知道,明昭说的青天就是严成锦,因不知姓名,一直喊他青天。
贤侄无事不会来信,他走到屋外,看见一个背着朱箱的书生。
刘经廷见了程敏政:“学生刘经廷,俸严大人之命,在汉阳开办药局,制备九号药方。”
程敏政看过信,又看了药方所需之物。
“高丽参肾宝片?贤侄的方法倒是好,可开药局,就难了。”
朝鲜的机制,与大明相似,坊间的药,由太医院管制。
高丽参的管制严格。
因其价高,常有商贾走私下海,偷运到大明贩卖,往往被抓诛杀九族。
“本官先进宫,你也一起来吧。”
晋城大君虽然得大明承认了国君之位。
但年岁太小,压不住朝廷的党派,还是由慈顺大妃垂帘听政。
“大妃,大明的程大人求见。”
程敏政脱了鞋子,走进慈顺大妃的寝殿中。
议政府与六曹的官员皆在,晋城大君读书去了。
“大妃,我大明欲在汉阳,建一座药局,需大量高丽参。”
朝鲜皇室的收入除了贡米,就是高丽参。
士绅去大明做贸易,带的不是银两,而是高丽参。
先将高丽参卖了,再买需要采购之物。
一包高丽参的重量为一千钱。可以卖二百五十两。
动摇国本之事,慈顺大妃仍有提防:“制什么药?”
程敏政将药名和功效呈上。
“娘娘,若供给大明高丽参制药,朝廷的税收必一落千丈。”
“臣附议!”
议政府和六曹大臣怕慈顺大妃会答应,接连劝阻。
严成锦在信中,列了种种应对之策,程敏政照着他的话:“大明可将三成银两,当做采办的靡费和税赋。”
户曹的官员道:“区区三成,我朝的高丽参,一株就能在大明卖二十五两。”
程敏政回应:“此药若售往大明,三成已是天文之数。”
“什么药?”
议政院和六曹官员十分好奇。
不多时,太医院的御医许浚来到寝殿,一同被召来的,还有刘经廷。
许浚看着纸上写的功效,狐疑道:“小小的药丸,有如此功效?本官不信!”
“御医可尝尝,吃五粒也无妨。”刘经廷拿出药瓶。
高丽参肾宝片是长期服用的药,本来吃一粒就好。
但为了让效果显著,干脆吃五粒好了。
只见,许浚把药瓶扬起来,倒入口中大半。
看到刘经廷一脸懵然,忙道:“许大人,不可多吃。”
“你管本官,娘娘,若此药无效,还请驳回大明使者的请求。”
许浚面色开始潮红,浑身有些发热,龙精虎猛般,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与方才,判若两人。
“娘娘,臣要先行告退!”
慈顺大妃惊慌地看向刘经廷:“这是……?”
“许御医府上可有夫人?”看了许浚一眼,刘经廷反问。
“有。”
刘经廷躬身,隐晦道:“这是药量过大的弊处,将许大人送回府,就没事了。”
……
京城,风雪慢慢飘下。
严成锦在府上避寒,没有上朝,书房里烧着暖气,暖洋洋的。
郑乾搬着一摞宗卷来:“大人,全在这儿了。”
严成锦写八本弹章,呈给陛下,必定会惊天动地。
内阁不举荐,他只能为自己代言了。
如今,朝野相对清明,陛下重用贤臣,像焦芳和刘瑾这样的大奸臣,都被剔除到海外去了。
唯一不足的是,陛下总卡着不让他升官。
内阁又总以此子太过慎重,难以堪当大用搪塞。
干脆借清查人口和黄册的机会,让陛下和内阁明白,他并非不能用,而是要慎重地用。
“本官明日也不上朝,你帮本官告假。”
“是。”
郑乾应了一声,协助严成锦翻阅宗卷。
都察院,
吴宽正感慨,严成锦愈发不将他放在眼里。
无事还告假如此多日。
文吏呈上疏奏:“大人,是山东监察御史徐源传回的疏奏。”
入冬了,大雪纷至沓来,若不能在入冬前,将百姓安置妥当,后果将极为严重。
这是徐源传回的第一封疏奏,他连忙打开。
看完后沉吟片刻。
“陛下必定等着急了,本官这就去面圣。”他拿起官帽,急匆匆出门去。
“要入冬了,山东还未传回疏奏?”弘治皇帝怅然。
刘健三人相视一眼。
朝廷最重视的天灾,就是地崩。
再加上泰山于陛下而言,有莫名的恩情,令陛下挂念着山东三地的百姓。
“回禀陛下,还未收到疏奏。”
“严成锦已派人送药材去,又有随行大夫,想来应当无恙。”
李东阳宽慰道。
弘治皇帝也能听出,这仅是宽慰的话。
不得山东的疏奏,就像百爪挠心般,不敢松懈下来。
“陛下,都察院都御史吴大人求见!”
吴宽踏入大殿中,高声:“陛下,山东传回疏奏了。”
第469章 只需看一眼,就能昏过去
弘治皇帝摆手命萧敬退下,亲自翻开疏奏。
他逐字逐句看完疏奏,面色沉如寒霜。
徐源来京城上访,花去半月时日,三地百姓逃亡过半,耕地是荒废了。
李东阳见弘治皇帝面色难看,猜出了大半:“陛下?”
“原民不足五成,都逃难去了。”弘治皇帝叹息一声:“这些流民不知如何安置,严成锦呢?”
朝廷体恤百官,大雪就不比上朝。
李东阳也好几日没看见严成锦了。
吴宽道:“他应当是躲在府上,写弹章,或是翻看大明律。”
严成锦到都察院后,只干两件事,写弹章和看大明律。
弘治皇帝怅然:“已过三月,人口和田亩清查的数目,该出来了吧,怎不见户部来报?”
“额……应当在这几日了。”谢迁道。
户部,值房。
谢玉的十个手指头上,缠着白布。
每日要弹指上万次,就算手速再快,也疼得他龇牙咧嘴。
用白布包住指头,才好受一些。
他复算一次后,道:“陈大人,诸位大人,人口的数目清算出来了。”
一本厚厚的新黄册,摆在书案上。
陛下一直催促着,今日,终于先将人口清算出来了啊。
陈清翻开黄册:“本官先看看,一会儿就给陛下送去,这…这怎么会?绝无可能,你可是算错了?!”
黄册统计出来的结果,共有五千零九十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人。
而弘治四年,统计出来有五千三百二十万八千一百一十一人。
谢玉清算出来的结果,足足比弘治四年,少两百余万人。
也就是说,国力是在倒退的。
这……这如何敢禀报陛下?
陈清身体由内而外感到寒冷,宛如被肚子里放着一块冰,寒意从心脏蔓延到足下。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
两个户部主簿差点吓死过去。
如此盛世,竟还少了两百万人?
“大人,该怎么办,这账不会是算错了吧?”
“算错了,一定是算错了,尔等再重新算一遍。”陈清慌乱地吩咐。
两个主簿惊得魂不守舍,丝毫提不起力气。
谢玉躬身:“学生核对了两次,无一数偏差,若真有问题,也是呈上来的黄册有问题。”
黄册要是有偏差,就是故意瞒报,这可是欺君之罪。
他拎得清楚,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几个狗官,将罪责推到自己身上来。
“大人,莫不如……下令重查?”
陈清冷哼一声:“你知道是哪一本黄册出了错?若全部重查,必会被厂卫知晓。”
厂卫知道,陛下就知道了。
此刻,陈清只想致仕。
陛下为人宽厚,若是他致仕了,定不会再追究,也不会得罪士绅。
可陛下未必会放人。
马文升快九十岁了,屡次请求致仕,都被陛下驳回了。
但思来想去,陈清很快就想出办法。
他出了宫,来到严府,只要得了严成锦弹劾,就能安然致仕。
严成锦正在府上,做最后的准备。
何能禀报:“大人,外头有人自称是户部左侍郎,想见大人。”
陈清?
陈清执掌户部,对京城的黄册一清二楚,知道他的府邸,不奇怪。
只是,来找他做什么,难道清算的数目出来了?
“不见,说本官染了伤寒,让他回去。”
不论是人口还是黄册,染上都是极麻烦的事。
很快,何能跑到门外禀报:“咱们家少爷说,不见……病了,让您回去。”
“本官就要见他,”
陈清夺门而入,直步入中庭,知他是朝廷命官,何能不敢阻拦。
严成锦站在正堂里,对着陈清道:“陈大人再过来,下官就叫锦衣卫了。”
陈清不理他,直言:“听说你的弹章写的很好?本官想请你写一封弹章,弹劾本官。”
你让本官写本官就写?
严成锦不明所以,问:“陈大人何故如此?”
陈清的回复,让他十分无语。
“本官想致仕了。”陈清叹息一声,仿佛老了一百岁。
严成锦万万没想到,他的弹章还有助人离职的功效。
得找个机会,跟陛下谏言,改善退休制度,六十五岁就该退休了。
“恕下官不能帮忙,陈大人请回,送客。”
陈清有些激动:“为何?本官让你弹劾,你还不弹劾!”
“下官想,大人来此是为了黄册清算?下官不敢帮忙。”
严成锦故意说出来,让锦衣卫听到。
锦衣卫再传给陛下,事情就明了了。
从鼎盛的永乐盛世,到弘治朝,人口和田亩一直在锐减,甚至对折。
光看数目,是离弘治皇帝期盼的盛世,越来越远。
希望陛下听了,不要太过自责和悲伤。
陈清返回宫中,拿着黄册来到韩文的值房,“贯道兄,人口清算出来了。”
韩文想不到如此快,陛下三番五次催促呢。
“这是好事,我等去禀报陛下吧,廉夫兄怎么……”
他意识到不妙,连忙翻开黄册,见到数目时,心头咯噔一下。
“这可是…可是算错了?”
“愚兄正在派人核查,在此之前,先不禀报陛下。”
他虽是清查的督查官,但韩文才是户部的部堂。
此时,萧敬走进来道:“韩大人,陈大人,听都察院说,黄册清算完了,交给咱吧。”
奉天殿,
严成锦站在殿上,锦衣卫向弘治皇帝禀报后,他也被宣到宫里。
六部除了户部,全在大殿中。
弘治皇帝感叹一声:“清算了近四月,终于是清算完了。”
朕励精图治,如今十年过去了,虽然不敢说天下处处安居乐业。
总不可能比朕的父皇还差。
瞧见陛下的脸色,严成锦就知道,他是期待的,就如同勤奋的孩子总是期待公布成绩。
“陛下,不如先议一议各地的灾乱,比如,西北的大雪。”
严成锦适时提醒,西北还有百姓在受苦,这样落差就不会太大了。
弘治皇帝脸黑下来,朕难得高兴一回,此子却要戳朕的痛处。
“不议,户部怎么还不来?”
百官也满怀期待,回头望着大殿门口。
萧敬急匆匆的声音传来:“回禀陛下,来了!”
韩文和陈清并肩而行,手里捧着黄册。
“陛下,人口和户数,已清算出来了。”
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弘治皇帝竟有点期待:“快呈上来,给朕看看。”
萧敬忙把疏奏呈上去。
韩文和陈清,面上带着强烈的不安,直勾勾地望着弘治皇帝。
百官屏住呼吸,大殿突然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翻开黄册,眼怔怔地望着上头的数目,倏地,瞳孔慢慢放大,噗地一声栽倒在御座上。
严成锦叹息一声,这种冲击力,就像全校第一考了大专,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真成“昏”君了。
“护驾……护驾!”
“叫御医,快宣汪机入宫。”
萧敬和大臣们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