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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70章 监国一时辰

    李东阳等内阁三人,跟随萧敬去了乾清宫。

    留下一众大臣在西暖阁。

    “陛下昏厥过去,你户部脱不了干系。”

    工部的主簿们心急如焚,户部常常卡着军饷和月例,在六部中,并不受待见。

    看到黄册,人口比弘治四年时,还少了二百多万人,言官们趁机伤饬。

    韩文和陈清叹息一声。

    大殿中乱成一团,李东阳等人扑倒在弘治皇帝身边。

    “户部掌管田地、户数和赋税,应当给陛下一个交代!”

    “灾祸会减灭人口不假,可每逢灾祸,陛下必会下旨赈济,这些赈银都上哪儿去了?”

    上了年纪的言官,固执地认为户部掌管不当,唾沫横飞。

    陈清心里憋屈至极,人没了关本官什么事?

    又不是本官把他们吃了。

    翰林院的学士和吏部等言官,纷纷约定要写弹章。

    户部竭尽心力算了几个月,却换来这样的结局,忍了一阵后,便忍不下去了。

    唇枪舌剑,全面爆发。

    都察院的御史们准备加入战斗,吴宽从旁苦口婆心,差点没跪下来:“朝中已够乱了,我等不要再添乱。”

    严成锦袖口中还有好几封弹章,准备呈给陛下看。

    看来,暂时泡汤了。

    此时,大殿外。

    朱厚照见大殿里热闹,浑然无事地走进来:“诸位师傅在争执什么?”

    百官纷纷转头。

    奉天殿的小太监走上前,怕朱厚照惹乱子,他小声讨好:“殿下,您还是去乾清宫看看陛下吧,陛下昏厥过去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宫又不是御医,父皇醒来前,从现在起,由本宫监国!”

    卧~

    朱厚照你怕不是皮痒了想刮痧?

    严成锦面色古怪的看着他,天不生明朱厚照,历史万古如长夜。

    百官从鼻孔中嗤地呼出一口气。

    你平日玩劣就罢了,竟敢如此趁陛下昏厥之际,谋权篡位?

    “殿下,快回去东宫读书。”

    “朝中大事,岂是殿下能干预的。”

    言官们好言相劝,东宫的小太监哭丧着脸,抱着朱厚照的大腿:“殿下别上去。”

    “不上去如何监国!”

    朱厚照一脚将他踹开,喜滋滋地道:“本宫身为储君,父皇常常让本官观政,如何不能监国?”

    陛下却有让朱厚照观政,但却没说他可以主持廷议。

    言官们纷纷看向自家部堂,马文升摇头道:“不理会就是。”

    朱厚照拿过黄册瞧了眼:“父皇励精图治,还少了二百万人口,果然勤勉是无用之功。”

    百官隐忍着怒意,若太子还年幼,定要拖出去教育一番。

    可接下来,他们却看见朱厚照无比认真,眼睛眨了又眨,将黄册看完。

    “本宫知道了,人口并非是消亡,而是成了流民,故并未出现在黄册中,

    陈师傅,延绥的兴修长城的百万流民,可在黄册中?”

    陈清摇摇头:“流民不记录在册。”

    朱厚照这厮说话一副天下我最聪明,十分欠揍的样子。

    可他分析却在理。

    严成锦不禁想起山东三地地崩的难民,成了流民。

    流民除了没户籍,流动性也极强。

    弘治四年五千三百多万人,到了弘治十五年变成五千零八十万人。

    这十一年间,并无大规模战乱。

    所以,这些人应当是成了流民或隐户。

    百官们听着有点道理,却不想搭理朱厚照。

    朱厚照却上瘾了,对着严成锦道:“严卿家,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应当在各府的设置收容所,为流民重新安排户籍,跟随屯田营南下,前往广西开荒。”

    “嗯,本宫也正有此意,拟旨吧。”

    马文升脸黑得能刮下锅灰来,一个敢问,一个真敢答。

    百官知道,太子和严成锦私底下沆瀣一气,不多辩驳。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朱厚照认真道:“怎么不拟旨?”

    乾清宫,寝殿。

    李东阳等人守在床榻旁,御医正在替弘治皇帝瞧病。

    萧敬去药局将汪机请来了:“诸公,让汪大夫瞧瞧吧。”

    汪机按住弘治皇帝的神庭和印堂两穴,将麝香放在弘治皇帝鼻处。

    很快,弘治皇帝眉毛有了动静,随后是鼻子抽了抽,幽幽转醒过来。

    “朕睡多久了?”

    “不长,才半个时辰,陛下今日不如先在寝殿养神吧?”刘健关心道。

    李东阳和谢迁颔首。

    若回到奉天殿,说不定陛下又要昏厥过去了。

    “朕还以为,会比登基时繁盛,却不成想……如不想明白,朕如何能睡得着。”

    李东阳也始料未及,就算不长,也不锐减到如此地步吧?

    身为内阁大学士,三人皆露出惭愧之色。

    “陛下选我等入内阁,却因德薄才疏,不能为陛下分忧,臣等有不赦之罪!”

    萧敬出声道:“陛下,人口没少,是变成流民了。”

    弘治皇帝问:“户部说的?”

    萧敬忙道:“是太子说的?”

    太子说的……

    弘治皇帝原本缓和的神色,再次阴沉下去,若是流民,可以将他们安置于他处。

    可若是人已经消亡了……

    也不能凭空变出来。

    “太子在西暖阁监国,要用陛下的玉玺,下圣旨。”

    弘治皇帝蹭地一下起来,仿佛从未生过病般:“他拿朕的玉玺?盖章了吗?下了什么圣旨?”

    他趿着鞋,急匆匆地前往西暖阁。

    圣旨就是君令。

    圣旨一下难以作废,还需用一道圣旨追回。

    李东阳等人跟在后头,同样心急如焚。

    朱厚照亲笔写了一封圣旨,要在上头盖章,小太监们抱住他。

    “殿下,快把大印还回来。”

    “小心……别砸碎了。”

    马文升将圣旨抢了去,不让他盖印,可又拿朱厚照无可奈何。

    严成锦摇摇头,朱厚照只怕四个人,可惜都不在这儿。

    “孽子,还不快把大印放下来!”

    弘治皇帝火急火燎地走进大殿,脚上只有一只鞋,另一只被萧敬拎在手里。

    “臣等参见陛下!”

    马文升和韩文等人松了一口气。

    严成锦微微躬身行礼。

    “儿臣见过父皇。”朱厚照连忙行礼。

    弘治皇帝怒瞪着他:“跪下来,自己说。”

    朱厚照噗通一声,老老实实跪在堂上:“儿臣怕父皇一蹶不振,便想替父皇治国。”

    不气他便罢了,弘治皇帝满脸不信:“分忧便是拿着朕的玉玺,乱盖一通?!”

    “儿臣觉得,老高说的有道理,便下了旨意。”

    弘治皇帝听罢,朝严成锦投来不善的目光。

第471章 它来了

    严成锦微微低着头,并不着急辩解。

    “太子所言甚是,朝廷的人口,并未锐减,甚至,远超弘治四年的人数。”

    弘治四年的户数,比现在盘查的多两百多万。

    若是远超,岂不是,说有超过两百多万的流民?

    百官们很快就将差额算出来,一致觉得不可能。

    弘治皇帝也觉得不可能:“若有两百万流民,朝廷岂会不发觉?”

    刘健颔首点头。

    “陛下,这些人除了是流民,还有流寇和土匪,这些人并不在黄册之列。”严成锦说道。

    弘治皇帝陷入了沉思。

    李东阳觉得所言有理,隐藏在山林中的土匪,老弱妇孺加起来,不足为奇。

    天下有如此多的山头,土匪山贼湖盗海盗,全部加起来,有几十万之数,并不稀奇。

    陈清躬身道:“严大人说的不错,这些人并不在黄册中,可如何将他们归置起来?”

    流民的流动性强,派军队地毯式搜捕,显然不可能。

    谢迁道:“可施以粥摊,将他们吸引过来,再由官府安置。”

    弘治皇帝觉得在理,便下了一道旨意,命两京十三道广施赈粮,将流民招抚过来。

    但他未听严成锦的建议,将流民引至广西。

    而是送去西北延绥。

    “西北的长城,快修建完了吧?”

    吴宽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御史方学传回疏奏,已修两千里有余。”

    历时两年,从河套的波罗堡,一直到新疆的盐泽。

    蜿蜿蜒蜒,远不止上千里。

    有战马和百万流民之众,兴许再过两年就修建完了。

    “方学不负朕期望,朕甚感欣慰。”弘治皇帝面色缓和了些。

    可就算将这些人安置到西北,他依旧想不明白。

    为何励精图治之下,还不如先皇。

    先皇每日睡到午时,一月中极少上朝,终日与万安厮混,研究丹药和春宫图,百官难得见先皇一次。

    正是懂得了这样的道理。

    他登基后,每日寅时才过,就起身处理朝政,到了戌时也不得就寝。

    而政绩缺不如先皇。

    不仅是他,刘健和李东阳也蹙着眉头,不明白问题出于何处。

    他们一日阅奏上百封,比之万安的内阁,不知强了多少倍。

    “户部,黄册上的田亩数额,出来了吗?”

    陈清微微躬身:“还未曾,需再过几日。”

    光听清查人口,陛下就如此反应了。

    他有种预感,田亩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知有多少士绅隐匿了田地,难道真的彻查?

    弘治皇帝长出一口气,没有心情惩治朱厚照,命言官们退去。

    “京城一日比一日繁盛,为何到了地方却会如此,可是朕的政令推行不下去?”

    刘健低着头,李东阳也不应答。

    六部的部堂各自不出声。

    严成锦微微点头,他穿越到大明才四年,能让京城逐渐繁盛,已是不易。

    大明其他地方,极难有显著的变化。

    就算是在后世,四年让一个发展中GJ晋升为发达GJ,也是难如登天。

    陛下这么问,真是为难内阁了。

    “臣等失察!”

    李东阳领头,纷纷向弘治皇帝赔罪。

    严成锦跟着吆喝一声,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袖口中的十封弹章,拿出来为自己代言一次?

    听说,为自己代言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弘治皇帝沉着眉头,郑重道:“户部多派些官员,不论如何,三日之后,朕要看到田亩之数!”

    陈清面露难色,迟疑道:“臣……遵旨!”

    汪机被安置在宫中,以防陛下身子不适。

    内阁的旨意很快下达,除了京城外,各科道的府州县,相继出现粥摊。

    天气寒冷,有了施济便将流民引来。

    ……

    南昌府,宁王府。

    朱宸濠回到府上后,将流民之女蒋氏,安置在偏院。

    蒋氏有了身孕,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娄妃却平静如常,既不闹也不折腾,仿佛他从未出墙一般。

    “严成锦究竟与娄妃说了什么?”

    管家忙赔罪:“小人也不知,只知是从京城来的信,小的也不敢拆,娄妃看完就烧了。”

    阅后即焚?

    朱宸濠笃定是严成锦送来的,你究竟跟娄妃说了什么?为何她不拧本王的耳朵了。

    “王爷,为何对区区御史如此顾忌?”

    “本王总觉得,他知道本王要造反。”朱宸濠说出心中的感觉。

    他在京城进行藩王大计时。

    严成锦虽未对他横加阻挠,却总是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计策。

    从京城回来后,他甚至隐约感觉,藩王大计就是为他准备的。

    但回到南昌,又太过于平静。

    此刻,就像猎物进入了猎人陷阱的范围,随时会被捕抓,令他难以心安。

    “朝廷虽清查黄册,但小的已将田地隐去,不怕被查,王爷放心。”

    朱宸濠颔首,他突然想起了唐寅。

    来到一处寂静的小院,院中,有个书生将宣纸摊在地上,舞墨作画。

    “学生唐寅,见过王爷。”

    “无妨,你画你的,本王看本王的。”

    ……

    严成锦户部的值房,探望谢玉。

    自从清算黄册开始,谢玉就一直住在户部值房里。

    “严大人,小人不想清算了。”

    “为何?”

    谢玉哭嚎着抹眼泪,听说陛下看完黄册上的人口,昏厥了过去。

    若看到画册上的田地,岂不是驾崩?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说什么也不敢再算了。

    “小的领着良乡的工钱,为何要干户部的活?小的不敢算了……您放过小人吧。”

    他经商数十年,见过杀人如麻的匪盗,见过食人肉的饿殍。

    但他孑然一身,不论如何,只死他一人,不累及家人。

    可如今,却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生意人向来精明,严成锦安慰:“陛下为人宽厚,不会砍你的脑袋。”

    谢玉支支吾吾,捧起黄册:“您看看这数,真的不会砍?”

    严成锦望着上头的数字,沉吟许久,才道:“或许会砍。”

    谢玉竟然算出来,却偷偷藏着不禀报户部?

    看来他也是个人精,知道此事,比普查人口还要严重。

    严成锦想了想,还是亲自交给陛下,省得户部做手脚,胡乱串改。

    田亩流失严重,是户部的失职。

    说实话,他还是挺喜欢韩文的。

    来到奉天殿,萧敬守在殿门前,殿中,弘治皇帝和内阁正过阅当日的疏奏。

    瞧见严成锦手中捧着的黄册,萧敬便知道是何事:“不必通报了,严大人自己进去把,陛下等着呢。”

    “先叫汪机来。”

    “严大人说的对,你先等着。”萧敬急忙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汪机背着药箱前来,朝严成锦微微行礼。

    严成锦郑重地道:“药准备好了吗?”

    汪机颔首。

    下一刻,严成锦推开殿门,缓步走入大殿中。

    “陛下,田亩统计出来了,这是黄册。”

    弘治皇帝心中有些惧意,凝视着严成锦手中的黄册,它来了!

第472章 弹章为我代言

    田亩算出来了?

    李东阳等人,看向严成锦手中的黄册,如临大敌,面色微变。

    人口锐减,意味着没有耕种田地。

    带来的后果,就是田地荒废,退化成荒地。

    可想而知,黄册中的土地清算,结果也不会太好。

    严成锦满面狐疑,本官捧着黄册,你们怎么都没反应,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黄册啊!

    “陛下,田亩统计出来了,这是黄册。”

    他不得又提醒了一遍。

    弘治皇帝面色微微抽动:“朕…朕知道!”

    一直催促着户部加快算出来。

    可此时,黄册就捧在他面前,他却迟疑地不敢接。

    兢兢业业数十年,积累起来自信,变得荡然无存。

    “萧伴伴,帮朕呈上来。”萧敬刚走出一步,弘治皇帝又忙改口:“严卿家,还是由你呈上来吧。”

    谢玉为何那么快算出来?

    黄册中的耕地与洪武年的比,缩水了将近一半,导致清算工作大大减少。

    洪武年二十六年统计,天下水田共有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

    到了现在,只剩四百二十三万八千五十八顷。

    才一百零九年的时间,就缩减了一半。

    洪武年的疆域,比弘治年更辽阔,但这绝不是耕地缩减的理由。

    “成锦啊,你看过了吧?是多了,还是少了?”弘治皇帝笑容可掬,抱着一丝期望。

    人性的本质中,有一种对奇迹的期待。

    就像人天生的懒惰和贪欲,自然而然。

    每当遇到绝境时,总祈祷着会有奇迹出现。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呢?你又不是王守仁。

    严成锦不忍心打击他,不知弘治皇帝看了会是什么反应:“陛下自己看吧。”

    弘治皇帝面色僵直,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往日的神态。

    朕治理的天下,难道是历代先皇中最差的?

    不,朕不信!

    鼓起勇气,如同打仗憋起来的士气,一鼓作气翻开黄册,动作竟有几分粗鲁。

    李东阳等人,心脏不由自主地绷着,不敢出气。

    大冷天的,陈清不停地抬起手,抹去额头上的热汗,紧张无比,望着陛下手中的黄册。

    同他一样汗如雨下的,还有户部尚书韩文。

    黄册算出来了,应当先交给他们户部才对。

    严成锦竟直接交给陛下,他们没看过黄册,心里没底,反倒更紧张了。

    弘治皇帝翻开黄册的第一个页,紧接着又翻开第二页。

    一阵寒意从背脊袭来,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

    四百二十三万八千五百多顷,映入眼帘,竟然只剩……

    “陛下?”

    “陛下您无事吧?”

    见他一动不动,李东阳急切地出声询问。

    严成锦想伸出手,摸摸弘治皇帝的鼻息,可是……

    他不敢。

    汪机直勾勾地望着弘治皇帝,通过他体态的轻微颤抖,判断陛下还有生机。

    并未上前号诊。

    弘治皇帝凝视着黄册,平静地吓人,反倒笑了出来:“十五年了,朕治了个什么天下?哈哈哈”

    洪武二十三年的八百万顷,变成了四百万顷。

    这不是昏庸。

    是无能,无治世之能,无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之能。

    兢兢业业十五年,朕治了个寂寞……

    “陛下,臣有弹章,要弹劾。”

    严成锦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本弹章。

    陛下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弹劾?萧敬白了他一眼。

    李东阳等人愤然怒视着他,现在是弹劾的时候吗?

    这弹章,是严成锦谨慎修改的,与土地隐没,有极大关系。

    藩王大计,得出消息,一批老臣与宁王有往来。

    平时,想要清除十几个大臣,必定天崩地陷,朝野震荡。

    但如今陛下盛怒,若发现大臣与土地锐减有关,就能主持正义了。

    “朕不想看弹章,户部!短短百年,水田竟锐减到如此地步,你们竟无人向朕禀报!”

    韩文心里憋屈得慌。

    弘治四年在位的户部尚书,是周经,是王佐。

    若不是进行全朝的清查,是查不出来的。

    而他才当上户部尚书两年,让他上哪儿报去?

    且,户部田亩、税赋和官饷,分开管制,掌管的鱼鳞图册的官员,是左侍郎陈清啊。

    陈清颤巍巍地道:“臣督管不力,年迈体衰,恳请…恳请陛下,准许致仕。”

    朝廷水太深了,还是回老家种地好。

    此刻,他竟羡慕起刘大夏来。

    “朕想知道,水田去哪儿了,它总不能像流民,长腿跑了吧?”

    弘治皇帝压抑着怒意。

    常有御史弹劾官员侵占土地,投献民田,批阅的疏奏多了,他能隐隐猜出其中缘由。

    严成锦不敢说,士绅和大臣隐没的水田,有没有一百万顷。

    真有一百万顷,陛下又该如何?

    “陛下,此时和明初,不能相提并论,明初藩王不多,而今,实封的亲王,由明初二十五位,增加到了五十六位!都有邑地啊!”

    “还不算就潘的王爷,以及皇室占去的皇庄。”

    陈清为难道:“或许…或许还有许多水田,藏在士绅手中,为了避税而未报。”

    早在彻查时,他便想过了这一日,留了准备。

    大殿中恢复沉寂,严成锦欲言又止,陛下,你还不如直接看臣的弹章呢。

    他伺机行事,弘治皇帝在气头上,还不能递交弹章。

    “若陛下想彻查,不妨先京城查起。”李东阳道。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此事,由两京十三道御史清查如何?”

    “臣也是这般想的。”

    吴宽微微躬身领旨。

    终于将话题拐回来了,严成锦微微作揖:“陛下,臣有弹章,要呈阅。”

    弘治皇帝终于想起严成锦来了。

    他的目光落到严成锦手上,只见他手中捧着一本疏奏。

    “你要弹劾礼部主事,王云凤。”弘治皇帝诧异。

    王云凤是成化二十年进士,是前朝户部尚书王佐之子,山西有名的豪绅大户。

    从王佐起,不知得田地多少。

    不过,就算严成锦不弹劾他,他也活不了几年,不如提前养老。

    弘治皇帝看完弹章,满面怒容:“王云凤敢隐没山西的田庄?!”

    “臣还有第二封弹章。”

    “第二封弹章,弹劾大理寺魏璋。”

    “第三封疏奏,弹劾太仆寺白思明。”

    “第四封疏奏,弹劾吏部给事中韩鼎。”

    “第五封疏奏,弹劾刑部主事韩绍宗。”

    “第六封疏奏,弹劾工部郎中魏绅。”

    ……

    “第十封疏奏,弹劾兵部给事中孙隧。”

    看见严成锦掏出五封弹章时,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当看到他一口气掏出第十封弹章时。

    弘治皇帝的下巴,早已震惊地掉到地上。

    你竟然在袖口里藏了十封弹章,这是屯了多久?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473章 第十一封弹章!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目瞪口呆,望着御案上的一摞弹章。

    这也太高产了一些吧?

    都察院一日,也不见得有一封弹章,

    可眼下呈递了十封,还全都出自严成锦之手。

    吴宽细心地留意到,从除了内阁,九卿管辖的衙门,全被这家伙弹劾了。

    都察院这个月的业绩,都够了啊。

    弘治皇帝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怔住了。

    每翻开一本弹章,毫无例外看到第一条,隐没田地,避税不交。

    怒火不由从胸口腾起,蔓延全身。

    他紧紧拽着拳头:“在京为官,当为天下父母官做表率,在天子御下,还有如此多藏污纳垢之辈。”

    严成锦本不想弹劾太多官员。

    但陛下清查土地,是大好时机,正好将宁王在京城经营的关系,拔除。

    宁王知道了,应该会很气吧?

    除了弹章上的十人,还有一批隐匿田地的官员,避免震动太大,他没写在弹章上。

    抓大放小的原则,也会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熊繍质疑弹章的真实:“陛下,伤饬如此多官员,还是要先核实后,再做处置。”

    “熊大人所言在理。”刘健担忧道。

    隐没土地避税,按大明律法,杖五十,流放千里。

    一口气流放这么多官员,不得不慎重断决。

    弘治皇帝却丝毫不感到难办,正是有这些徇私枉法的狗官,才使盛世迟迟不到来。

    “先下狱,再彻查,严卿家手中可有罪证?”

    严成锦道:“若刑部想查,下官可将罪证送至衙堂。”

    惩办朝廷中的官员简单,

    但惩办天下的士绅,就难办了。

    每个府州县都有士绅,若他们唆使家丁反抗,拧成一股绳,拒不交出隐匿的水田。

    两京十三道,将一片大乱。

    弘治皇帝想到此处,接连叹息几声,刘健也不知该如何谏言。

    “隐匿田地的官员,朕绝不宽宥,至于坊间的士绅,都察院先命御史彻查,将名册上交朝廷。”

    士绅乃大明商税的根本,若他们都不交税了。

    恐怕,又要回到改革商税前。

    “臣遵旨。”吴宽微微躬身。

    他心中长出一口气,幸亏,弹章上没有本官的名字。

    但凡在成化朝当官的人,谁还没藏一亩三分地。

    成化朝的风气,便是藏污纳贿,宫中派出太监,四处采办,令商贾士绅苦不堪言。

    为了寻去庇护,士绅纷纷投献官员,致使许多官员都有藏银。

    弘治皇帝下了旨意,刘健和李东阳并未阻拦。

    这一刀,虽然狠了些,却能割掉腐肉,令天下太平。

    陈清面色羞愧地站着,户部督管不力,需有一人担责。

    可陛下方才,一直没答复他的请求。

    “陛下,臣力有不逮,恳请致仕!”

    “准奏。”

    弘治皇帝长叹一声,户部虽然有责,但更大的责任,应当在朕才对。

    然而,户部也需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见他长吁短叹,严成锦倒觉得太放在心上了。

    京城和良乡虽有些许变化,

    但大明其他地方,与他穿越之前,并无多少改变。

    即便是上一世,善政推行下去,依旧有许多落后的角落,不变如初。

    当好皇帝,跟地里牛一样,要耕好大明这块地,兢兢业业不停歇。

    “陛下?臣以为,西南之地不如改土归流,趁着屯田营南下广西,将土司的地,全部收回朝廷。

    如此一来,既能掌控土司不反叛,也能扩充黄册上的田亩数量。”

    严成锦谏言,明朝虽有推行过改土归流。

    但真正改土归流,是在清朝的时候,大范围推行。

    效果证明是善政,可以推行天下。

    弘治皇帝道:“将土司制废除,土司们不会反抗?”

    “西南有卫所,可防止土司抗朝廷政令,且许进忠在海南屯黎人十万,可随时增补支援。”

    刘健迟疑起来,并未马上断言。

    弘治皇帝决定朝议再说,此时妄下圣旨,若是弊政,就不好追回了。

    “早朝再议!”

    严成锦还站在御案旁。

    他谏言谢玉清查黄册,是大功一件。

    如今又清查匿税的官员,拔出宁王的爪牙,应当封赏才对。

    陛下总是不自觉。

    “陛下不必忧心,来日方长,谢玉此次清算黄册,在宫中当值三月有余,臣想为其请宫。”

    陛下定又是赏赐银两无疑了。

    赏不赏谢玉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他建立的功勋,接连纠察朝野十位官员。

    陛下应当给升官才对!

    “严卿家所言极是,赏谢玉白银五百两,犀带一件。”弘治皇帝道。

    萧敬急芒提醒:“陛下,谢玉并无职衔,如何赐得犀带?”

    礼部尚书张升微微颔首点头。

    “朕说行就行!退下吧,朕要写罪己诏。”

    陛下,你不觉得还缺点什么?

    严成锦忍不住吐槽。

    幸亏,他还有一手准备。

    能不能升都御史,就看怀中的这封弹章了。

    都御史虽然官职不小,但在九卿中,属于下三等,比不上六部,更比不上内阁。

    这么小的官,陛下应该能封的吧?

    “陛下,臣还有一封弹章。”

    李东阳等人徒然生出一股寒意,竟还有一封弹章!

    吴宽心头紧张,有种强烈的不安。

    这小子不会要欺师灭祖吧?

    本官可是你的部堂啊!

    “臣要弹劾,都察院都御史,吴宽!”

    嘶!

    他果然弹劾了!真的弹劾了!

    吴宽怔在原地,脑袋嗡地一声,像犯了脑疾般,想要说话,却又吐字不清。

    他猜中了!

    严成锦将弹章呈了上去,吴宽终日想着退休,在都察院毫无作为。

    弹章写得不好,却也不纠察百官。

    这样盛世要何时才能到来?

    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如换个都御史。

    李东阳等人十分意外,吴宽在朝中与人为善,官声清明如水。

    哪里来罪责可以弹劾?

    弘治皇帝面色严肃,厉声:“把你的双手举起来!”

    严成锦惊了:“陛下要做什么?”

    只见,弘治皇帝伸手抓了抓他的衣袖,仔细看了又看,发现衣袖里,空空如也。

    “真的一封弹章也没有了?”

    严成锦如实道:“没有了。”

    弘治皇帝这才翻开疏奏,他倒要看看,要弹劾吴宽什么。

    严成锦却比吴宽还紧张,能不能升至都御史,就看这封弹章了。

    若不能,只能献出最后一手。

    希望陛下不要逼我!

第474章 罪己诏

    这已经是第十一封疏奏了。

    内阁三人心事重重,李东阳朝严成锦,投来埋怨的眼神。

    今日陛下心情低落,如何承受得了,你不能过一段时间,再弹劾?

    严成锦微微低头,静等弘治皇帝看完疏奏。

    吴宽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站在殿上,心头却慌乱如麻。

    “陛下,弹章上写了什么?”

    弘治皇帝翻开它的时候,并未直接看罗列的罪行,而是看罪状数。

    严成锦这家伙的弹章,字迹像李东阳,行文如杨一清,论罪如谢迁。

    集百官之长,为己所用。

    但,唯有一个特点,是他自己的。

    就是罪状的数目,永远是七条,不多不少。

    “这封弹章,严卿家准备了多久?”弘治皇帝问。

    严成锦不敢隐瞒:“自吴大人当上都御史起,至今半年有余。”

    厂卫只要调查,就能从文吏口中得知,从吴宽入都察院,他就开始看宗卷了,无法隐瞒。

    吴宽踉跄一步,本官拿你当同僚,你的良心……

    他心口一阵绞痛,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蚂蚁,撕咬不止。

    “臣…想看看弹章。”

    萧敬忙将弹章呈了下去,怕他撕毁,并未交给吴宽。

    严成锦倒不内疚,诚然,吴宽算得上是好官,家中良田上千亩,又在江南等地京营商铺,自力更生,少受污贿。

    但担任都御史,却羸弱了些。

    抱着不得罪的原则,都察院的业绩,比戴姗任职时,下降了一半不止,从弹章便可以看出来。

    御史应该是斗鸡,路走歪了。

    吴宽看完弹章,不可置信,虽比不上隐匿土地之罪严重,却也足以令他致仕了。

    他无力又不甘心地问:“你…你如何调查得这般详尽?”

    同僚一场,为表示尊重,严成锦如实:“是吴奂,吴大人家的二公子。”

    王不岁找吴奂要漫画时,不时会得到些情报,久而久之,就全都打听出来了。

    严成锦微微抬头,望着弘治皇帝,不知陛下如何决断?

    “自从吴卿家任都御史后,弹章减少了许多。”弘治皇帝对此不满意。

    看到严成锦的弹章,朝廷的律令,四品以上官员,不可经商。

    而吴宽做的买卖,却有不少。

    “吴卿家调至南京,掌管南京都察院。”

    南京都察院,是个养老的地方,并无实权,所以,写出来的弹章,都是刮痧弹章,不如北直隶受重视。

    陛下如此处置,是念在曾为帝师的份上,已是宽大处理。

    他连忙低头:“臣领旨!”

    都察院空了出来,都察院新任一个都御史。

    严成锦这家伙,办事倒还算稳妥。

    虽然年轻一些,但也能堪当大用。

    马文升等人欲言又止,他们不想严成锦当上都御史。

    这个家伙的弹章,令人胆寒。

    别人写的弹章,多是伤饬一番,你写的弹章,不是致仕便是流放。

    “朕思来想去,由严卿家任副都御史,执掌都察院。”

    弘治皇帝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李东阳等人,却震惊得无以复加。

    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此子写的弹章,以及纠察百官的手法,确实无懈可击。

    严成锦没想到,竟只是个副都御史。

    严外之意,还会派都御史来都察院。

    都御史在九卿中排行末尾,不如六部,更比不上内阁。

    副都御史在京城,才堪堪能称得上个是官吧?

    严成锦虽不满足,面上却毫无半点波澜:“陛下,为何不是都御史……”

    不满意,便要直说。

    隐藏在心中,反倒让陛下觉得,他懂得隐忍,城府极深。

    这与爽朗直言的人,比城府深的人,更容易交到朋友,是一个道理。

    有时候坦诚,也是一种心机。

    但,严成锦是真的不满。

    嗯?

    李东阳等人看过来,还未见过如此自信之人,敢张口要官。

    “严成锦,休要在殿上胡言,还不快谢恩。”李东阳忙小声提醒。

    “恭喜严大人了,快谢恩吧。”萧敬堆着笑意,暗自劝道。

    严成锦却不为所动,微微抬头,瞥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不动我不动。

    弘治皇帝面色如常,颇有几分责怪:“你很实诚,领旨退下吧,朕有要事。”

    能猜出来,陛下说的要事,就是写罪己诏。

    严成锦按耐下献出最后一手的冲动。

    大明许久没有封副都御史了。

    通常只有都御史,或副都御史中的一位,执掌都察院。

    但副的终究是屈于人下,且不算九卿。

    “臣遵旨!”

    他与六部大臣退出大殿,内阁三人留在殿中,为弘治皇帝侍诏。

    出了殿门,走在后头,曾鉴堆着笑容:“恭喜贤侄啊,你今日,怕是要出名了。”

    “下官不敢当。”

    很快,宫中各大衙门一片震动。

    传闻,严成锦连上十一封疏奏,致仕和流放十一位官员。

    但,这只是第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第二个令他们震惊的消息,九卿之一的都御史吴宽,调至南京,户部左侍郎陈清,致仕!

    两个朝廷重臣,接连落马。

    最震撼的,是第三个消息。

    严成锦执掌都察院,成为都察院的副都御史。

    “此子执掌都察院了!”

    “不如我等请旨,将他调到礼部?”

    大臣们私下商量,对于他们而言,吴宽就是最好的都御史。

    严成锦升任都御史的消息,在宫中各大衙门,谈论了两天。

    连朱厚照在东宫,也知道了。

    “老高,为何你升副都御史,朝中怨声载道?”朱厚照眨了眨眼,认真地道:“今日讲学,杨师傅接连叹息,本宫还未见过杨师傅心情如此颓丧呢。”

    杨廷和听闻严成锦升副都御史,一夜没睡安稳。

    虽说与他无关,可总觉得惴惴不安。

    严成锦不以为然,过阵子就平静了。

    百官静静地等候,观望严成锦上任后的动作,可都察院很安静,接连两日没有弹章。

    直到弘治皇帝下罪己诏,朝廷有热闹起来。

    严成锦没想到,陛下如此实诚,将黄册清查的数目,如实写在诏书上。

    通政司发出邸报,坊间的书商二次印刷,铺天盖地。

    霎时,罪己诏就上了京城热搜。

    “水田少了一半,实在是昏君啊!”

    “议论当今圣上,你不怕杀头?”

    “京城人人安居乐业,怎会如此……”

    市井小贩在小声议论。

    百姓虽然不懂什么是善政,什么是弊政。

    但在他们眼中,皇帝能让水田变多,自然就是善政,水田变少,就是弊政。

    奉天殿。

    弘治皇帝面色犹豫,想问又不敢问,终究是忍不住:“百姓看到罪己诏,反应如何?”

    萧敬十分为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百官低着头,坐轿子入宫,倒是听了不少碎语,但不敢禀明。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你最实诚,你来说。”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百姓骂陛下是昏君。”

    殿中一片哗然。

    百官面色不善地看过来,虽然你说的是事实,可也不能明说啊!

    他们小心翼翼,观察弘治皇帝的反应。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显然,被是被冒犯了。

第475章 执掌都察院(书评区活动)

    李东阳忧心匆匆,本可以不写入罪己诏中。

    这样一来,只要不让史官写入青史,便不会有损陛下的贤名。

    可传到坊间,谁知道坊间的书生会如何写。

    他和刘健相视一眼。

    陛下是铁了心,要整饬黑户和隐田,期盼盛世到来。

    严成锦话锋一转,继续道:“也有人说陛下,体察民隐,是个明君,如今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弘治皇帝在良乡的名声不错,这都是得益于张贤。

    张贤为天子的代言人,

    将朝廷的形象经营得极好,骂弘治昏君的,在于少数。

    弘治皇帝大感欣慰,眼角的湿润,很快便压了下去:“水田锐减,不可置之不理,西南改土归流,诸公以为如何?”

    土司缴纳的税赋,稍有不同,是以认纳的额度来缴纳。

    他翻阅历朝的宗卷,朝廷对西南土司,疏于管理。

    先后有大藤峡和米鲁之乱。

    若是改土归流,将土司制废止,

    由朝廷派官管制,水田和税赋都会纳入黄册中,一清二楚。

    且可避免土司压迫族人,致使就土司百姓弃田逃亡,当地衙门又无法管制的情况。

    韩文颔首点头:“交由户吏清算,自然比土司强。”

    趁着接纳土司田地,可以趁机清丈一次,扩充田亩数量。

    不失为短期内,让田亩数上升的办法。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户部的大臣齐声道。

    弘治皇帝不再多做考虑,问:“卿等以为,派谁去为好?”

    秦紘躬身道:“王钺平定米鲁之乱,此刻,又在贵州镇守,不如就让他前往宣旨?”

    “贵州钦使已定,可广西仍缺一人,卿等再给朕举荐一人。”

    百官迟疑不语,跟土司打交道,需要能镇压暴乱才行。

    王钺平定米鲁之乱,将才自不必说。

    可再举荐一个能对付土司的人,便有点麻烦了。

    刘健道:“陛下,派大同巡抚刘宇去如何?刘宇镇守大同,既为文官,又有武略,可与土司谈文,亦可用武。”

    刘宇是成化八年的进士,才能有多高不得而知,但年纪,却是不小了。

    刘健举荐的人,通常是河南人。

    这次举荐的刘宇也不例外,刘宇是河南均州人。

    弘治皇帝不想用刘健举荐的人,可又不好驳他面子:“还有谁举荐?”

    百官默不作声。

    这便有些尴尬了,刘健却持着芴牌,面色不变。

    “都察院纠察朝野,可发现可用之才?”弘治皇帝看过去。

    都察院除了监察,还有一项极为重要的职能,向朝廷举荐地方的贤才。

    这综情况,通常,严成锦会祭出王守仁。

    但如今,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臣举荐,锦衣卫百户韩文,其父韩雍平广西大藤峡之乱,颇受广西土人拥护,韩文是韩雍之子……”

    当年韩雍得以平乱,很大原因是得到当地部分土人的拥护,有群众基础。

    李东阳等人双眼放光,怎么把这个锦衣卫忘了。

    弘治皇帝目光坚定:“命韩文前往吧。”

    ……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在翻看大明律。

    虽然换了副都御史,但御史们的反应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

    “陛下竟会命严成锦,升副都御史。”

    “资历尚浅,如何堪当大任?”

    御史们私下议论。

    严成锦在院中,已经呆了两年,该熟悉的都熟悉了。

    御史都有个毛病,就是极为自信,写了几十年弹章,都认为自己的弹章写得好。

    戴姗和吴宽虽认同严成锦的弹章写得好,可御史们未必认同。

    严成锦并不理会,该如何还是如何。

    何能堆着笑意,满心欢喜:“少爷升官了,老爷知道,定然要高兴得昏过去,您不知道,上次老爷回京时还说,怕少爷调到科道任地方御史,吃不了苦。如今好了,当了副都御史,就不用离京了。”

    太久没联系,差点忘了还有个便宜老爹。

    严成锦回到府上,命春晓伺候笔墨,给老爹写一封信:

    爹,孩儿升官了,官职比你稍稍小一些,代陛下执掌都察院……

    他想了想,将信撕了,重写:

    爹,孩儿在京城弹劾了十一位官员,你在军中小心些,莫遭人暗算报复……

    吴宽和陈清等人,门生故吏无数。

    信写好后,严成锦交给何能:“让王大人派人将信送去。”

    王越对于延绥的军营,再清楚不过。

    他的亲兵骑快马前往,比王不岁的人,可更快抵达河套。

    ……

    紫禁城,

    弘治皇帝发现御案上的疏奏,还是没多。

    甚至,比吴宽离任前,还要少一些。

    “这几日,严成锦做了什么,疏奏怎么愈发少了?”

    牟斌忙禀报:“严成锦上任后,每日只看大明律,底下的御史,似乎对他任副都御史,有些不满。”

    京城各大衙门中,就属都察院和詹事府最难管制。

    都察院因为有御史,詹事府则是因有朱厚照。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朕不让他任都御史,一来不想让他升任太快,二来怕他无督管之能,令都察院失去掌控,召他来见朕。”

    不多时,严成锦来到华盖殿。

    内阁三人不在,大殿中只有弘治皇帝与牟斌等人。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板着脸,露出责备之色:“为何弹章少了?”

    “这…臣这些日子,在研习大明律,无暇写弹章。”严成锦知道,锦衣卫必定禀报了。

    “你无暇,都察院的御史也无暇?”

    “是!”

    “他们都在干什么?!”

    “他们也在看大明律。”

    弘治皇帝僵硬地睁着眼睛,许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朕给你们发俸禄,就是让你们看大明律?

    严成锦见弘治皇帝脸上出现怒容,忙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始于累土,只要将大明律法融会贯通,便能写出好弹章。”

    弘治皇帝觉得有几分道理:“可也不能疏忽了朝事。”

    “臣遵旨。”

    下了值,

    严成锦回到府门,刚落轿,门子便迎上来:“少爷,刚才有倭人送信来。”

    他与倭人并无交道。

    想不出是谁捎的信,宁王送来的?

    “那倭人呢?”

    “走了。”

    严成锦让何能退后三步,打开看看。

    何能轻车路熟,保持三步距离,念到:“我兄弟二人被困于岛国上,还请贤侄支一万匹丝绸给来人,等我们回去,必有重谢,少爷,底下还画了一只鹤。”

第476章 天元术

    严成锦让何能把信举起来,凑近看了眼。

    一只鹤飞到一座山上,确切地说,是飞到一个金元宝上,被一根绳子拴着。

    画技差到极致,但也能猜出寓意。

    岛国有一座银矿,在大明时期,供给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

    矿产底蕴,丰富到令人发指。

    名为石见银矿!

    张家兄弟跑到石见银矿去了?

    既然是张家兄弟的求救信,那么……严成锦对着何能道:“看不懂,烧了。”

    何能小跑着端来火盆,连信纸一起烧了。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坐进轿子里,到了小巷口时,看见一倭人蹲守在墙根。

    倭人打量着轿子,似乎不敢过来,瞥了轿子一眼就走了。

    严成锦从午门的偏门入宫,跟着早朝的官员人流,来到奉天殿。

    黄册清算后,弘治皇帝对户部的算学,颇为不满。

    朝中大事,若年年请外人来清算,成何体统?

    况且,他想缩短清查的年限。

    “十年太长,朕想三年清算一次黄册,作为定例。”

    百官左右相互看了一眼。

    清算一次,就要几个月的时间,且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

    韩文为难道:“陛下,黄册清算颇为复杂,需几个主簿校对清算,此外,还有请乞、军饷、赈银和税赋等多项账目,户部实在力不从心。”

    宫中修缮和藩王用度,也要清算,光靠户部,三六五加零零七也算不过来。

    并且,大明用的是珠算,远不如计算器来得快。

    严成锦陷入沉思,陛下的用意明显,短期清查,防止水田再次缩减。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望着张升:“户部和翰苑的官员,算学一窍不通,朕觉得,问题出在礼部,礼部打算如何整饬?”

    礼部掌管科举,便是掌管大明的教育。

    选拔出来的官员,竟算学还不如坊间的商贾,他当然要追问。

    张升压力大增:“臣会加强算学的教导。”

    乡试和会试,只考三场。

    首场,八股文一篇,五言八韵诗一首。

    第二场,五经各一篇。

    第三场,策问五道。

    大明科举,以及历朝科举,并不考算学。

    这才导致了在朝廷的官员,算数不如坊间做买卖的商贾。

    宋朝和元朝,天元术的发展繁盛,若推广延承下来,大明或将成为世界第一数学大国。

    可偏偏在明朝,遭受了断层。

    严成锦站在都察院队列前,一言不发。

    改制之事,需要慎言。

    ……

    礼部值房,

    张升拿起镇纸,苦思许久,不知该如何整饬。

    “国子监和天下书生,皆轻视算学,陛下真是难为本官。”

    “若只是为了清算黄册,实在大费周章。”一个礼部主簿叹息道。

    大明科举的根本,还是八股文,是读圣贤书。

    与圣贤书无关的,都是旁门左道。

    若礼部下旨,令天下书生特意学珠算,会动摇大明的读书风气。

    所以,张升这封旨意,写得慎之又慎,想了许久,还未落笔。

    下了值,回到府上。

    张升换上儒裳,坐在锦凳上,不由嗟叹几声。

    “爹,民以食为天,先用膳,吃完再叹气也不迟。”

    张元锡眼巴巴地望着糖醋鲤鱼。

    老爹是礼部尚书,故讲究礼节,长者不动筷,他也不能动筷子。

    “爹吃不下!”

    “那孩儿……还吃不吃?”

    张升不管他,自顾地道:“陛下让爹整饬算学,可算学又非科举的学问,且该教的都教了,还能如何整饬?诶。”

    “爹,谢玉的算学,也是从良乡学来的,良乡有理学院的院试,爹不妨问问王世伯。”张元锡常去青山藏书馆会友,略知一二。

    张升眼睛放出光来,连忙喊人备轿。

    不多时,便到了王府。

    王越从良乡回京,听闻张升来了,哈哈大笑从后堂走来。

    “启昭兄,平日对老夫避之不及,今日,怎么主动上门拜访,真是让老夫,受宠若惊啊,哈哈哈”

    张升老脸一红,以前王越名声臭,少有官员愿同他来往。

    “实不相瞒,是有事相求,陛下要整饬户部和礼部,我想要良乡的讲义。”

    官员在朝中,每月皆有考核,若出一张算题的卷子,算数就提上来了。

    张升是这么想的。

    王越沉吟:“这…是保密之物,本官也不能泄露啊。”

    翌日,严成锦在午门的月洞,被人堵住了去路。

    “张大人为何堵住本官?”

    这小子虽不讨人喜欢,可却懂礼数。

    张升拉着严成锦到广庭上,急道:“陛下命本官整饬算学,听闻谢玉的算学,习于良乡,良乡的讲义和算卷,你给本官一份。”

    手里还拿着一百两银子,在眼前晃了晃。

    严成锦看了许久,吐出四个字:“下官拒绝。”

    “你!”张升气急败坏。

    朱厚照去詹事府上学,瞧见张升和严成锦鬼鬼祟祟,便走过来:“老高,张师傅把你挟持了?”

    “殿下休要胡说,本官与严大人,在谈正事!”张升没好气地强调。

    严成锦正色道:“下官不卖。”

    说罢,头也不回地去左掖门排队,准备上早朝。

    张升叹息一声,摇摇头,也跟着往左掖门走去。

    金钟响起,百官陆续走进东暖阁。

    内阁和六部,各自上奏后,轮到都察院了。

    “严卿家,朕看你有话要说。”

    弘治皇帝上了十五年早朝,谁有话藏着,透过神态看得一清二楚。

    这家伙站在御史最前列,更是看得真切。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以为,推行珠算,不如推行天元术,让谢玉任国子监的博士,教导算学。”

    虽不帮张升,却能借机推动算学。

    大明出现繁茂的商业,导致算盘,在商贾间流传,就是珠算。

    天元术的根本是筹算,也就是解一元二次方程,三次方程。

    在宋元时,老祖宗就已经懂得解方程。

    这是一项巨大的进步,可惜,在明朝时,没得到传承和推广。

    不仅使大明落后于西方,也使大明没有盛世到来。

    算学,是一切学问的基础,甚至比四书五经还重要。

    若将天元术推广出去,在史上的震撼,堪称东方的文艺复兴。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不知道严成锦在想什么,在他们看来,算学只不过,是一门用在户部的鸡肋学科,并不在意。

    马文升直言反驳:“博士乃是国子监的官职,岂能让商贾担任?”

    陛下和百官,并无重视天元术的意思。

    严成锦理解他们,谁没事解一元二次方程玩?

    科举不考,当商贾是不光彩的行当。

    如此大环境下,注定算学无法像八股文那样,推行开来。

    要想推行,就必须要改变大环境,也就是改科举的考法。

    此举,无异难如登天。

    若不推行,算学在大明出现断层。

    眼下是个机会,张升迫于陛下的旨意,礼部需改制。

    “吏部所言甚是,朕虽然欣赏谢玉的算学,可谢玉是商贾,不能直接提拔为官。”

    大明当官只有科举一条路,这是祖制。

    你举荐的人再好,终究是草民,朕也不能为了一个商贾,破例废除祖制。

    百官深以为然。

    可严成锦却接着道:“不必提拔为官,将谢玉,设为国子监的客座博士,不算违反祖制。”

    弘治皇帝听不明白,难道是朕孤陋寡闻了?

    他看向博学多闻的李东阳,李东阳同样红脸懵然。

    “何谓…何谓客座博士?”

    在刘健等人看来,历朝并未听过有这样的博士。

    “客座博士无官职,不受朝廷的俸禄,在讲学时,只需付谢玉几文钱报酬。

    谢玉虽是商贾,可圣人说,人非生而知之者,学无先后,达者为先。

    若陛下想提升算学,何必拘泥于一个头衔?”

第477章 高照算学 (小中杯,深度爽)

    张升正愁,不知如何说服严成锦,谁知,这小子竟主动谏言。

    他连道:“不设官职,臣倒觉得能接受。”

    反正也不纳入科举,谢玉能来国子监讲算学,倒也不错。

    弘治皇帝只觉得神奇,天下还有这样的职阶。

    “可是就算谢玉去国子监讲学,国子监生也未必愿听吧?你总不能让朕下一道圣旨,逼迫监生听学。”

    李东阳等人颔首。

    读书人骨子里有种节气,只奉贤达为尊,让他们称谢玉为老师,可不就是强人所难吗?

    换做是李东阳,也不愿意尊一位商贾为师。

    严成锦谏言时,自然想到了这一步。

    “臣有办法让读书人心甘情愿,只是,还请陛下准许,谢玉到国子监推行算学。”

    ……

    在宫里清算黄册,赚了五百两银子,谢玉满心欢喜。

    但他知道,此事不能外传,连内人也没提起,只说上走商去了,这宫里的活,以后说什么也不接了。

    正在这时,他看见严成锦从外头走来。

    “严大人放心,小人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严成锦摇头:“本官是要你到良乡,当客座博士,教国子监生。”

    谢玉惊得心脏打颤,没领朝廷的俸禄,却要操朝廷的心,朝廷官员都是摆设吗?

    “大人,小人乡试都没考上,您放了小人吧?”

    “这是朝廷的旨意,已封你为客座博士,此外,本官会将你工程师的工钱,提升至二十两一月。”

    听闻提升工钱,谢玉的脸色才缓和一些,苦着脸问:“要小人教什么?”

    “天元术,还有良乡的理科。”

    严成锦知道,谢玉为了涨工钱,一直在研习算学,已经到了入迷的地步。

    除了宋景和李兆蕃,就是谢玉最擅长算学。

    但宋景在工部,有更重要的研究,

    而动用李兆蕃,会增加李东阳的嫌弃值,深思熟虑,谢玉最合适。

    谢玉愁苦着脸,他从未讲过学,让他教授国子监生,实在是矮子骑大马,上下两难。

    “小的能答应,但若将讲得不好……”

    国子监,博士厅。

    礼部的旨意下达,五经博士皆接到了旨意。

    算学博士杨先成道:“朝廷派商贾来执教,实在有辱斯文,哪个读书人愿意成为商贾的门生?”

    “杨博士再辩驳也无用,等等看。”

    国子监祭酒赵瑄坚信,虽然是陛下下的旨意,监生也未必会听从。

    邸报在国子监传开,监生们愤慨的声音四起。

    那个叫谢玉的商贾就算真来了,未必会得好下场。

    ……

    李府,

    升至都察院副都御史后,严成锦还未来过李府。

    这次,是受李东阳的邀请前来。

    虽说李东阳不想让他当女婿,可毕竟是自己监考出来的门生,出于惜才。

    李东阳劝道:“你才当上都察院副都御史,切莫贪功。”

    若谢玉到国子监讲学,闹出动静来,不知多少御史弹劾严成锦。

    严成锦还以为升了官,可以来李府提亲了。

    你就跟我说这个?

    他拉下脸来:“下官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清娥小姐可在府上,本官想见她。”

    “不在。”

    李东阳一回绝,不给严成锦丝毫机会。

    严成锦站起身来,你要不聊清娥,本官就走了。

    正好天色已晚,他穿过中庭,看见李清娥和胖丫鬟,似在等他,见了他便走上来。

    李清娥轻轻臻首,女子先开口,显得太轻薄。

    且又无事,只能简单的行礼。

    严成锦也朝她点点头,走出李府。

    大清早,

    谢玉来到国子监,只觉得浑身忐忑,腿好似不是自己的。

    国子监封闭管制,监生不得外出,外人不得入内。

    但谢玉持着礼部给受聘函,通过了门皂的监视。

    赵瑄知道,今日谢玉会来讲学。

    特意命人在府门等候。

    不多时,门皂匆忙来禀报:“大人小,谢玉来讲学了。”

    谢玉站在教舍里,挤出生意人的笑容:“小人不才,来给诸位讲算学,天元术。”

    国子监生皆露出愤然之色,霎时,便走了一大半。

    “呵呵,那小的开始讲了……”

    杨生成暗啐一口,嬉皮笑脸,毫无做学问的模样。

    读书人岂能这般轻佻?

    顿时,对谢玉看低了几分。

    国子监生也大多是这样的想法,见谢玉油嘴滑舌,就生不起任何听讲的心思。

    谢玉才转个身,教舍里的人全没了。

    “这……这如何敢禀报严大人?”

    他彻底慌了神。

    ……

    礼部,

    张升翻开光禄寺的请乞,又快要举办醮斋了,要置办器物。

    正在这时,外头走进来一个文吏:“大人,谢玉去了国子监讲学,可无一人听学。”

    和陛下所料的一样,读书人岂会拜入商贾门下。

    他决定抢在锦衣卫前面,禀告陛下。

    步履匆匆,来到东暖阁,行礼后道:“陛下,谢玉去良乡讲学,可惜无人听学。”

    “严成锦呢?”弘治皇帝问。

    “在都察院。”

    弘治皇帝沉吟几声,只怕是连严成锦,也束手无策了吧?

    升了官,容易飘飘然,这是常事。

    当年朕刚当上皇帝时,也是这般口出狂言,治理天下才知道,盛世没有那么简单。

    “严卿家虽然谨慎,却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谢玉不行,便让他回良乡吧。”

    张升颔首:“臣遵旨。”

    他出了宫,便命人去国子监传旨,国子监祭酒赵瑄大喜,连忙让谢玉滚蛋。

    谢玉满脸怅然,虽不想来国子监讲学,可被人驱赶而走,颜面尽失。

    次日早朝,左掖门。

    百官来上朝时,议声四起。

    李东阳叹息一声:“终究是如陛下所料,国子监生,岂会甘拜商贾为恩师。”

    “严成锦那家伙,怕是怕陛下责备,今日却没见来上朝。”谢迁道。

    李东阳回过头,果然没看见严成锦。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已站在队列中了,可现在,快要敲金钟了,也不见人影。

    霎时,金钟响起。

    百官走进奉天殿中列队,弘治皇帝扫过一眼:“严成锦呢?”

    “回禀陛下,严大人告假了,去了东宫。”萧敬道。

    李东阳道:“臣猜,此子怕陛下责备,故去东宫规避。”

    弘治皇帝露出些许不悦。

    ……

    东宫,

    严成锦来找朱厚照时,

    这厮正在攀在屋顶上,用泥巴糊墙。

    朱厚照吩咐着几个太监,将泥巴和草料混在一起,筑在墙上。

    “殿下做燕窝做什么?”

    “当然是要燕子来搭巢,给本官做燕窝。”

    朱厚照喜欢折腾,连燕窝也要自己动手,令严成锦不禁吐槽,这厮除了皇帝,啥都能干啊。

    “你又想忽悠本宫什么?本宫是不会被你忽悠的。”

    严成锦毫不客气,在紫檀椅上坐下:“臣想设高照算学奖,请殿下参与。”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来了兴致:“什么高照算学奖?”

    “臣想在大明,设立一项高照算学奖,奖银三万两,赐给对算学,有杰出贡献之人。”

    一旁打瞌睡的太监听到后,从梯子上掉下来。

    三万两银子?白给?

    朱厚照一听就同意了:“为何你的字在前面,本宫要叫照高算学奖!”

    “高照,乃取福星高照之意。”

    在严成锦的坚持下,终于是定了下来。

    王不岁听到时,吓得差点昏厥过去:“少爷,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京城一座五进五出的豪宅,才两万两银子。

    严成锦思前想后,这其实是诺奖奖金兑换成白银,一分不少。

    消息传出后,京城疯了!

    良乡也疯了!

    满京城的士绅和读书人,都疯了!

    百姓全疯了!

    锦衣卫连忙进宫,顾不得门监拦截,闯入大殿中。

    弘治皇帝和百官回过头。

    萧敬厉喝一声:“大胆!敢擅闯大殿!”

    那锦衣卫颤抖着身子:“陛下,太子和严大人疯了…他们设了高照算学奖,许诺赐给获得者,三万两白银!”

    嗡地一声,弘治皇帝的翼善冠,差点没掉下来。

第478章 老夫不卖女求荣

    萧敬捡起翼善冠,忙不迭给弘治皇帝带上。

    李东阳等人,听锦衣卫探子回报,严成锦和太子疯了,还心生怒意,怎可无故诬陷别人。

    但听到三万两银子时,疯了,真的疯了啊。

    正一品大官的俸米为一百石,换成银子是五十两。

    需领五十年俸禄,才能得三万两银子。

    朝廷中的一品大臣才多少人,不过寥寥三人罢了。

    许多官员,升到了四品,再往上升,需要极大的际遇,并非是普通官员能做到的。

    “真……真疯了啊,白白赐给三万两银子。”

    “消息属实?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百官没了议论廷议的心思,还议什么朝事,这就是朝事啊!

    面对弘治皇帝直勾勾的目光,锦衣卫哆嗦起来:“是真的,京城普天盖地的邸报,还有太子殿下钦盖的东宫大章……”

    弘治皇帝心头咯噔一下,急忙往御案看去,玉玺还在,吓死他了。

    可太子盖的,又是什么印章?

    百官们还没回过神来。

    锦衣卫期期艾艾:“还有高照文学奖,高照理学奖、高照医部奖,全是三万两银子……”

    百官目瞪口呆,渐渐地也麻木了。

    他们站在大殿上,听着锦衣卫汇报,竟然生出一种享受的感觉。

    毕竟,他们也是有可能获奖的。

    就算他们不获奖,他们的儿子,他们子孙也有机会。

    这可比收受贿赂和隐匿良田的银子,干净多了。

    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唯独弘治皇帝干瞪着眼睛:“哪里来的银子?朕是不会给银子的!”

    三万两银子,用于修缮宫中的旧殿,也比白白送人强。

    朝廷给功臣的赏赐,也从未有如此巨大的数额。

    他担忧的是,太子将大印盖上去了,他是储君,到时支不出银子,岂不是失信于民?

    还未登基,就成昏君了。

    锦衣卫道:“不知道太子殿下,是良乡的商会,给支银两。”

    良乡商会的买卖有丝绸、精盐和药材,举商会之力,倒是能凑齐这三万两银子。

    正在这时,又有一个锦衣卫进殿禀报:“陛下,国子监大批监生请乞,要谢玉回良乡传授天元术……”

    这?

    昨日刚下了旨意,辞去谢玉的国子监博士之职,今日又一同请乞。

    弘治皇帝竟有一种难受的感觉。

    李东阳抚须:“这应当是严成锦想出的法子,设如此高的赏银,恐怕,今后会有许多人,专攻算学。”

    经他提点,弘治皇帝等人纷纷反映过来。

    此子的法子,实在太豪气了。

    那后进来的探子,小心翼翼的抬头:“陛下,高照文学奖的人,选公布了……”

    三万两白银产生了?

    今日才设立了赐银,就公布了名单,实在太快了一些,弘治皇帝惊诧地差点咬到舌头。

    纵然淡定如李东阳,此刻,也紧张地心口打鼓。

    百官们皆精神抖擞,不会是本官吧?

    他们也有写文章,吟诗作对,在门生弟子中广为流传。

    刘健捋着胡须:“臣猜是王越,左手交到右手的把戏,银子还是良乡商会的。”

    谢迁等人颔首。

    如今坊间呼声最高的人,就是新派的三人。

    王越是良乡学院的院长,最有可能获得这笔银子,随后,再交还给良乡商会。

    那锦衣卫却道:“李大人,坊间的邸报,通知您下了值,去领银子。”

    李东阳呆住了,手里的芴牌没拿稳,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大殿中一片哗然。

    紧接着,又是一片芴牌掉落的声音。

    皆暗恨为何不姓李,为何不叫东阳。

    ……

    国子监生皆在破口大骂,这样高的诱惑,叫他们还如何读圣贤书?

    国子监祭酒赵瑄,竟生出辞去官职,跟谢玉学天元术的念头。

    他一月的米俸才二十七石。

    相比三万两银子,无疑是云泥之别。

    “可恶,竟如此诱导监生,天下的读书人风气,被此子带坏了。”

    “大人所言甚是,不过,三万两银子,实在是挥金如土。”

    杨生成对谢玉颇有怨言,如今,算学的教舍里,全是监生。

    他来到国子监时,谢玉所在的教舍里,挤满了监生。

    谢玉站在台上,战战兢兢地讲着天元术。

    邸报,还在往京城外传播,算学是杂类科目,许多私塾不教。

    可从今日起,私塾的先生们开始讲起算学。

    对于李东阳获得三万两赐银,读书人十分认同,顿时,承认了高照文学奖的地位。

    ……

    严府,

    严成锦听着何能打探的消息,十分满意。

    不多时,锦衣卫轻扣门扉,叶准走进正堂中,传弘治皇帝的口谕,召严成锦进宫。

    此事在坊间,尚且有如此大动静,更遑论宫中。

    陛下传召他,也在情理之中。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行礼后,站到一旁,意外的是,到了下值的时辰,李东阳还在宫里。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厉声道:“为何要设立这等赏银?!”

    严成锦仔细思索后道:“因为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京城之外皆为贫苦之地。

    臣此举,是为往圣继绝学,为盛世开太平。”

    这不是吹牛,他在翰苑当官时,一本算学的典籍抄录都没有。

    导致算学启蒙,四元玉鉴等算学典籍,失传。

    “听你这么说,只要设了这些赏银,百姓就能米缸充盈,锦衣覆体了?朕倒要看看!回答朕,要多久才能看到,你说的这番景象?”

    弘治皇帝满脸不信,直勾勾地盯着他。

    刘健等人,同样满脸狐疑的盯着严成锦。

    “或许……要五百年后。”严成锦小心翼翼地抬头。

    一道闷声从弘治皇帝口中发出来,似乎被噎住了。

    五百年,谁能看到你的盛世?

    他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将怒意咽了回去。

    刘健抚须摇头,五百年后,大明还在不在,都是未知。

    严成锦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地站在大殿中。

    五百年后,正是他穿越来的后世,他并未骗弘治皇帝。

    “你为何要太子掺和进来?!”弘治皇帝板着脸追问。

    太子掺和在其中,若是良乡商户支不起银子,岂不要朝廷支給?

    储君口含天宪,如今,全京城都知道,这是太子掺和在其中的赏银。

    很快,消息也会传到南直隶。

    “为了树立威信,太子是储君,代表朝廷,朝廷承认,此赏银才能传承下去,沿袭后世。”

    不然,岂会让朱厚照掺和进来。

    以朱厚照的性子,当了皇帝,八成会大肆推行下去。

    弘治皇帝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你倒是实诚!”

    不让朝廷掏银子,他不想过问,管得太宽,没准严成锦管朝廷要掏银子。

    出宫时,严成锦与李东阳一起出宫。

    李东阳板着脸,认真道:“就算你将银子赐给老夫,也不会将清娥许配给你,老夫岂是卖女求荣的人!”

    严成锦真没这么想过。

    真到李清娥过门时,以李东阳老父亲的性子,说不定要哭嚎着,掏心掏肺的倒贴呢。

第479章 国学难题

    大明有资本萌芽的趋势,

    导致商贾们普遍用珠算,也就是用算盘。

    而天元术,是更深一层的范畴。

    虽然书生们对算学有了浓厚的兴趣,但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获得奖项。

    王不岁匆忙来找严成锦:“严大人,商会的门栏都换三个了,您的奖要如何评定?”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

    后世的七大算学难题,任何一个对于大明的读书人。

    都难如爬泰山,一口气是登不上顶的。

    但也要设个目标,他在纸上,写出一个算数难题。

    “每年年关时一评,由本官、太子和礼部评定,再由陛下过目,揭榜。”

    经过礼部,颁发赏银就会变成祖制。

    即便百年之后,他寿寝正终,也会由礼部传承下去。

    改朝换代,也变更不了。

    就像明朝的科举,虽然灭亡了,但清朝依旧承袭明朝的科举制。

    京城喧嚣一阵,久久不能平静下来,竟然有一种盛世的假象。

    前门大街,京鱼客栈。

    食客们熙熙攘攘,乐此不疲谈论刚设立的赏银。

    但奖项对于百姓们太陌生,说书的喜欢把它叫做,高照赏银。

    “头儿,京城的老干爹真好吃,小的能吃十碗米饭。”

    小厮捂着嘴偷笑,嘴里的饭,撑起两边的腮帮。

    王孜冉挥手拍去:“叫你查的事,查清楚了吗?”

    “头儿要杀太子,还是要杀狗官严成锦?”

    小厮放低声音,小声地问道。

    他不能白吃白喝住太长时间,打听一个人,是要花很长时间的。

    京城酒楼极贵,住一日,要一两银子。

    七八个小厮,一起看了过来。

    就等王孜冉回话。

    “回房里说!”

    很快,七八人回到房中,王孜冉怒视着他们道:“京城之外的地方,民不聊生,京城却歌舞升平,还将三万两银子,作为赏银,简直奢靡至极!

    先杀了朱厚照,让狗皇帝绝后。”

    听说,狗官严成锦有锦衣卫暗中跟着

    好几次遇到截杀,都杀不死他。

    王孜冉将没吃完的黄瓜,放在案上,一刀斩断:“我要朱厚照,这样!”

    众人看着段成两截的黄瓜,顿时,心领神会。

    朱厚照经常一个人偷偷溜出宫玩。

    根据神秘人给的情报,小朱秀才就是朱厚照,骑着一匹大黑马,常去良乡厮混。

    “阿三去打听朱厚照何时出宫。”

    “阿四去良乡买火器,虽然咱们这么多人,一定能砍死他。

    但以防万一,留一手火器,烧死他。”

    硝石和硫磺,有顺天府衙门和工部严格管制。

    但可以买火油,良乡有玻璃瓶,可以自行做燃烧弹。

    若是丢到朱厚照身上,砍不死他,也能把他烧死。

    小厮们一哄而散,纷纷前去打探。

    夜深了,

    小厮阿三推门进来:“据良乡的秀才说,朱厚照隔三差五,就会去良乡采办一次。”

    “头儿,火油也买回来了,还有刀和弓箭。”

    江孜冉颔首点头,他们的身手,经过神秘人的严格训练,堪比锦衣卫百户。

    听说,朱厚照懂弓马,会些拳脚。

    但,未必能对付七个锦衣卫百户级别的人。

    况且,还有火油和弓箭,又知他去良乡的路线。

    万事俱备,只差太子出宫。

    ……

    东宫,

    太监们忙活了好几天,将篱笆糊在墙上,筑起一个个泥巴窝。

    朱厚照翘首以盼,却不见有燕子飞来。

    “老高,本宫可是做错了什么,为何不见燕归来?”

    如今,是弘治十六年三月。

    通常,三月燕子会渐渐飞回北方。

    但小冰河期导致持续的低温,燕子推迟了归期。

    严成锦道:“再等两个月,燕子就回来了,不过,臣提醒殿下,不是所有的燕子,都叫金丝燕。”

    一般的燕子,是不产燕窝的。

    而金丝燕没法人工饲养,故严成锦在良乡的大暖棚,也能弄不出来。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为何要等五月?”

    严成锦懒得跟他解释,鸟类迁徙会受温度影响。

    且,这诗说的是南方。

    不然,他定又要长篇大论了。

    “臣也不懂,殿下问杨师傅吧。”

    西暖阁,

    都察院由严成锦掌管,弘治皇帝依旧没看到弹章:“都察院的御史,还在背大明律?”

    萧敬小声地回应:“回禀陛下,还在看,每日卯时一过,都察院的值房,就如同私塾般,朗诵声不绝于耳。”

    想到一群老御史,举着明律诵读,弘治皇帝便觉得,米俸都白瞎了。

    “严成锦呢?他也在诵读。”

    萧敬犹豫一下,还是说道:“这个时候,严大人一般在东宫喝茶。”

    宫中的偏殿,不能随意休憩。

    值房又太吵,最好的去处就是东宫,有地龙,还有茶水点心。

    严成锦真是找了个好去处。

    弘治皇帝听罢,就知道严成锦和太子在东宫,必定又在谋划什么。

    再弄出一个三万两。

    朕的身躯再强健,也受不了。

    “摆驾,朕要去东宫看看,严成锦教太子什么学问。”

    弘治皇帝走出暖阁,一阵寒风吹来,他竟然不觉得太凉。

    陛下的身躯,是愈发强健了啊。

    已坚持锻炼了一年,陛下腹上的腩肉褪去,变成结实的小馒头,身体也魁梧了些。

    萧敬不由连连感慨,得让尚衣监,再制备一件新的龙衮袍了。

    弘治皇帝踩在雪上,咯吱作响。

    到了东宫时,伴伴们一声吆喝,严成锦和朱厚照惊的站起来,

    还没起身,弘治皇帝跨过门槛。

    萧敬眼尖,忐忑地道:“陛下,你看着墙上和屋顶上……”

    弘治皇帝抬头,看见满天的泥巴,脑袋宛如被火药炸了,气结道:“这…这是什么!”

    朱厚照老老实实道:“燕窝。”

    这孩子一定不是朕生的…朕怎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弘治皇帝凝视着他,一脸怒容,却许久没说话。

    “臣也才看见,屋顶有满天的燕窝,殿下筑燕窝做什么?”严成锦假装疑惑。

    老高这狗官,定是怕父皇责罚。

    朱厚照丝毫不怕:“母后有孕,父皇却不开坤宁宫的月例,儿臣想养燕做燕窝,这样就不会浪费靡费了。”

    传闻,当年王守仁平定宁王之乱后,朱厚照再次率军南下,

    可走到一半,折返回京城的青楼,邀了一位心爱的头牌前往,耽误了时机。

    在体贴方面,父子两如出一辙。

    弘治皇帝却生不出感动来。

    严成锦见状,忙道:“臣回都察院当值了。”

    “朕是来找你的,为何都察院还未有弹章。”

    朱厚照听到后,大喜过望:“儿臣去詹事府读书了。”

    弘治皇帝摆摆手,只要是读书,他绝不阻拦,

    朱厚照一溜烟跑出东宫,却来到边墙下。

    张太监紧张道:“殿下,不是去詹事府吗?”

    “本宫要去问问,为何燕子不来筑巢,你把身子躬下来!”

    朱厚照踏着太监的背,轻轻松松跃上墙头。

第480章 鸣风山伏杀

    “头儿,太子出宫了,良乡的小朱秀才,出现了。”阿三小厮禀报。

    在良乡打听了许久,根据读书人的描述,画了一副素像。

    王孜冉脸上提前挂上大捷的笑容。

    坑都挖好了,只差朱厚照往里头跳。

    他连忙带着人出城,五成兵马司的官犬鼻子灵,能嗅出兵器来。

    所以,兵器和火药都藏在城外。

    他骑着快马,奔袭到良乡的五里外的鸣风山,再往前有分巡道的官兵巡逻,不方便下手。

    这里距离京城还有七里,且官道上少人。

    “快磨磨刀,把火油都灌上。”

    火油会挥发,需用木塞和布条将它塞得死死的。

    可是,一会儿就要用,一时半儿跑不完。

    王孜冉先把火油倒入玻璃瓶,再就塞上布条堵住,一会儿点燃布条,砸出去。

    布条就会引燃火油,熊熊大火烧起来。

    这是最后一步,砍不死朱厚照,便烧死他。

    “把手伸出来,咱们都是一家人。”

    小厮们把手伸出来,手臂上有一朵莲花纹路,花瓣为六,这是白莲的分支。

    拿着砍刀,躲在从林中,王孜冉心中大喜,他要立功了。

    朱厚照常来良乡厮混,这条消息,极少有人知道。

    他召集的这几人,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杀人不在少数,鄱阳湖的湖匪中,极有名声。

    在山头上蹲守了半天,寒风呼啸,却不见朱厚照出来。

    王孜冉忍不住破口大骂:“狗彘一样的太子,当太子的,能这么玩?竟还不回宫?!”

    读过几年书,他虽没进过宫,可也知道,宫里有专门教导太子的衙门,叫詹事府。

    太子每日要在詹事府,背诵经文,学治国大道。

    “头儿,我的脚蹲麻了,咱们明日再来吧?”小厮忍不住道。

    天实在太冷,他们只穿了几件破布缝补的衣裳。

    比流民强些,可也挡不住寒风。

    “这太子,太不是东西了!”

    “谁说不是呢,都快三个时辰了,还不回宫。”

    几个小厮吹着寒风,骂骂咧咧。

    正在这时,山头上一匹快马奔来,马还未完全停住,小三便兴高采烈道:“朱厚照来了,随行有五个锦衣卫。”

    王孜冉大喜,打起十分精神:“你去五个锦衣卫留下,让朱厚照来,干成了这票,就睡春江阁里的婆娘,生儿孙满堂。”

    他激动地声音发颤。

    半个月前,有人许以白银五千两,取朱厚照的性命。

    春江阁,是南昌府的一座青楼,卖到那里的女子,多为被抄家的公门之后,清甜可人。

    半个时后,一匹快马出现在官道上,他穿着儒裳,头戴纶巾,还戴歪了。

    王孜冉看了眼画像,确定是朱厚照无疑了。

    朱厚照打着大马,要在詹事府的师傅下值前,去明伦堂露个脸。

    他甩着马鞭,抽在马屁上。

    倏地,五匹马从山上下来,将他团团围住,抽出折铁刀。

    “你可是当朝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宫是京城的秀才,叫严成锦。”

    “tui!你骗谁呢?”

    王孜冉面色不善,五个小厮齐齐朝朱厚照暗啐一口。

    这么懒的太子,还偏骗人,死了也是活该。

    朱厚照从未见过马贼,却也知道,被马贼劫持了。

    他笑嘻嘻地道:“本宫又没有惹你们,你们杀本宫做什么?”

    “要怪,就怪你叫朱厚照!”

    王孜冉得意道:“你的锦衣卫没了,等我杀了你,就回南昌府领赏。”

    “没了是什么意思?还有,你们有几人,我能打十个。”朱厚照抽下马腹上的佩剑。

    这是他在良乡一个秀才手中,赢来的。

    来往的商贾们,见到这一幕,吓得四散逃窜。

    五里地,就算是分巡道的官兵赶来,也要一刻钟。

    “那个秀才来了,本宫劝你们赶紧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官道的尽头,一身白衣的王守仁,骑着黑骥,踏起腾腾飞雪。

    王孜冉看见是个书生,不屑道:“你吓唬谁呢?”

    朱厚照握着配剑,一道箭矢从山林中射来,被躬身躲过。

    小厮手持明晃晃的刀,冲了上去,白刃带着罡风,毫不章法乱砍。

    刀快落下时,一根箭羽钉在他后背。

    王守仁收起弓,眨眼就来到朱厚照身边。

    他在良乡讲学结束,正要回宫,

    却见有人斩杀锦衣卫,身手了得,便知朱厚照遇袭了。

    “呆子,他们要杀本宫,你快把他们杀了。”

    不等朱厚照吩咐,王守仁持着剑,将一个小厮刺死了。

    夺过他最擅长的长枪,马动枪随,无人敢掠其锋芒。

    “殿下先走吧,臣一人便可。”

    王孜冉好不容易蹲到朱厚照,不想轻易放过。

    这人虽然用枪厉害,可不是不能战胜。

    可他交锋后才发现,这书生虽然文弱,却真的懂枪。

    “等等,饶我一命!”

    正在这时,藏在山林里的人伺机跑来,丢了几个火瓶,朱厚照没烧着,却把地上的尸体点了。

    王守仁眼疾手快,拉起弓箭,了解了他的性命。

    “殿下无事吧?”

    “本宫无事。”

    朱厚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心情还不错。

    “此事不能向朝廷禀报。”

    王守仁猜到他的心思,若让陛下知道,殿下以后就不能出宫了。

    可他还是道:“恕臣不能从命!”

    “那本宫自己向父皇禀报。”

    一个时辰后,宫中。

    自从李东阳割了痔病后,蚕室一直没用过。

    王孜冉被扒了光,躺在木台上,被灌了麻汤,身体的知觉,再慢慢消退。

    朱厚照拿着剃刀,笑嘻嘻地道:“本宫看你身手不错,想让你来东宫当伴伴。”

    王孜冉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刀挥下去,他两眼一翻,没了声响。“殿下,人昏过去了。”

    “这是本宫的新伴伴,你们好生照料,本宫过几日再来看他。”

    紫禁城,午门外。

    一匹从良乡来的快马,火急火燎奔袭来,在午门前,马前蹄扬起,急停在下马碑前。

    探子翻身下马,却遭禁卫拦截。

    “太子遇刺,我奉命来禀报!还望准许入宫!”

    禁卫们十分淡定。

    “可太子一个时辰前,就回宫了。”

    这?探子懵了。

    但是太子遇刺,无异于是陛下遇刺,禁卫连忙去禀报牟斌。

    探子也连忙去兵部,禀报秦紘。

    秦紘看到消息时,惊讶地站起来:“太子可还活着?!”

    “太子安然无恙,一个时辰前就回宫了,分巡道的士兵,在马贼的手上,发现了莲花。”探子忙禀报。

    白莲又入京了?

    让秦紘感到奇怪的是,太子一个时辰前,就回宫了,为何不禀报?

    陛下还不知道,要快禀报陛下。

    他连忙往奉天殿走去。

第481章 竟然查无此人

    西暖阁,

    小太监伸手拦住秦紘,弘治皇帝和内阁在殿中议事。

    秦紘推开殿门,大不走进殿中。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被惊吓到,却看见一道人影匆忙走入殿中。

    “陛下,一个时辰前,太子殿下在鸣风山遇刺,锦衣卫折损五人。”

    弘治皇帝还想责怪秦紘,身为大臣,要遵守礼数。

    可听到太子御赐,身体便感觉被千万道寒气,钻入体内,身体凉透了。

    “太……太子如何?”

    刘健忙不迭问道。

    秦紘微微躬身:“陛下放心,太子一个时辰前,就回宫了。”

    “他怎不来向朕禀报,真是岂有此理,召太子来见朕!”

    萧敬忙小跑出奉天殿,急切地往东宫奔去。

    到了东宫时,却发现朱厚照安然坐在罗汉塌上,乐此不疲地玩着跳棋。

    陛下都快急死了,你也不知去报个平安。

    他要是有这样的儿子,也得气死了。

    “殿下,您回来了怎么也不去给陛下请安,陛下召您过去呢。”

    朱厚照愣了一下,瞧萧敬慌张的样子,父皇定是知道了。

    他朝一旁的伴伴道:“去都察院找老高,让他去暖阁。”

    很快,朱厚照十分不情愿地来到暖阁。

    朝弘治皇帝请安后,当做无事发生一般,乖乖地站在一旁。

    “父皇召儿臣来做什么?”

    弘治皇帝板着脸,若无其事:“你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朱厚照低着头,思索了许久,上次本宫闯了大祸,被锁在东宫,由牟斌那狗腿子亲自看守。

    若是招了,父皇定又会故技重施,还要揍他一顿。

    “儿臣……没有。”

    秦紘叹息一声,摇摇头。

    分巡道的官兵,已将贼匪运回京城,交给锦衣卫调查。

    弘治皇帝冷着脸:“你在鸣风山遇刺,还想骗朕!你带回来的人呢?”

    都察院,值房。

    快要开春了,却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御史们围在碳火前取暖。

    郑乾来通报严成锦。

    严成锦详实听了事情经过,朱厚照在鸣风山遇刺,刺杀者手上有白莲花。

    他并不慌张,又不是他派人杀的,去暖阁做什么。

    况且,朱厚照活得好好的。

    这厮叫他去,无非是想替他求情,那就更不能去了。

    白莲分裂成好几股,与民为伍,想彻底缴清,就如同清朝抓天地会,大费周章。

    且生活于贫苦中,百姓需要有信仰,这是明朝环境催生的产物。

    灭了白莲,明天还有黑莲和黄莲。

    西暖阁,

    牟斌大步走进殿中,面色阴沉,搜遍了东宫,也没见人影。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对朱厚照道:“你把人藏到哪儿去了!”

    朱厚照微微躬身,认真地道:“回来的路上,他欲行刺儿臣,被儿臣反杀了。”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

    弘治皇帝又命人搜了一遍东宫,却实没发现有人。

    又命人去问午门的禁卫,得知朱厚照回宫时,只有一人,便打消了念头。

    但朱厚照却被禁足在东宫,由牟斌亲自看管。

    门外上一个把大锁,詹事府的师傅想讲学,只能亲自来东宫。

    其余人等,一概不准探视。

    ……

    紫禁城,一间安静的蚕室。

    王孜冉掀开被子,子孙袋被割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刺杀太子,不仅赔了夫人,还折了子孙。

    他掩面而泣。

    门吱地一声打开,宫阉太监王善走进来:“醒了?把粥喝了。”

    宫里的蚕室,是不吉利之地,少有人过问。

    每日都有要阉割的太监,王善并不稀奇,向司礼监报上名录就行。

    “我…我不当太监。”

    王善嗤笑一声:“割都割了,还能帮你接回去不成,把粥喝了,过几日带去司礼监入名册。”

    入宫当太监,需地方的衙门开具文书。

    太子殿下带来的人,自然不需这些程序。

    ……

    王守仁愈想觉得不对,殿下说入宫后,自行禀报。

    可却未禀报,如此推测还留在宫里,只是,不知藏在何处。

    他找严成锦倾诉:“老高兄,太子带了白莲的贼人入宫,还请老高兄查一查。”

    严成锦心中一惊,看王守仁认真的神情,不像开玩笑的模样。

    朱厚照你可真会玩。

    不过,他却没有动作。

    严成锦来到东宫,可朱厚照是聪明之人,就算对他,也不是完全坦白。

    在纸上推演了许久,想了大半天,他才来东宫。

    “殿下,那白莲贼人你藏在哪儿了?”

    “本宫把他宰了,大卸八块,喂了京郊的野狗。”朱厚照说谎跟喝白水一样,自然而然。

    阉割在太监的蚕房,在后宫的偏殿,官员不会去。

    都察院要彻查宫里,需得父皇的旨意。

    朱厚照丝毫不担心。

    太子被行刺,传到百官耳中,掀起一片弹劾朱厚照的声音。

    若呆在宫中,还会有这等事发生?

    不仅朱厚照被弹劾了,连同弘治皇帝也被弹劾了。

    “陛下,京城竟还藏有白莲余孽,臣请乞,派五城兵马司清剿。”

    “顺天府联合五城兵马司,有官犬在,贼人跑不了。”

    百官们纷纷谏言,再清荡白莲。

    严成锦却不置一言,他知道几处白莲的藏身地。

    只是,未必就是白莲干的啊。

    杨廷和回府后,便一直关着房门不出。

    宁王来京城时,打听过太子何时出宫,出宫去何处,带多少锦衣卫。

    要不要启禀陛下?

    万一此事,真是宁王所为,老夫也会受你宁王牵连。

    杨廷和忧心匆匆,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只希望不是宁王干的。

    “管家!”

    不多时,稍微佝偻着背的管家,走进书房中,转身将门关上:“老爷,您有何吩咐?”

    “将这些厚礼,全都退回去。”杨廷和郑重道。

    宁王没入京前,就托人给杨府送过厚礼,

    分别为五幅洪武年间的字画,一双锦鲤戏珠的佩玉,一块镇纸白玉。

    “不必避讳什么,就说老夫不喜欢,让他莫再给老夫送礼。”

    管家应了一声,抱着字画和锦盒出门。

    杨慎从屋外走进来:“爹怎么把心爱的字画下了?”

    “回房读书去!”

    十日过去,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没抓到人。

    消息传回朝廷,弘治皇帝不得不就此作罢。

    东宫,

    朱厚照一脸认真,望着眼前的太监:“本宫以后就叫你王大伴。”

    王孜冉欲哭无泪,阉都阉干净了。

    在大明,最见不得人的行当就是太监。

    他这副身子,也没脸出宫见兄弟,“殿下,往后小的就是你的王大伴了。”

    “你藏好些,莫让父皇知道。”

    ……

    司礼监,值房,

    萧敬坐在藤椅上,短暂休憩一会儿,小太监捧着名册来:“萧爷,这是新晋伴伴的名册。”

    伺候御驾大半日,疲倦不堪,

    但宫外挑选进来的太监,他要一一过目,

    挑选伶俐的太监,去内书院读书,为朝廷培养栋梁。

    “这王孜冉没过内书院的考核,你敢将他送去给太子?!谁干的!”

    小太监瞧了眼名册,忙不迭道:“是王善。”

    不多时,王善来到司礼监值房,噗通一声跪下:“萧爷,是太子殿下带来的人,让奴婢阉好后,就给他送过去。”

    糟了,太子真敢将白莲余孽带进宫啊。

    萧敬丢下册子,忙奔去奉天殿。

第483章 国之大喜

    说出这句话时,杨廷和暗暗捏着一把汗。

    此罪往大了说,是勾结藩王,往小了,是藏污纳垢。

    不论是哪一条,皆可定罪。

    只看陛下如何处置。

    弘治皇帝面色缓和下来,眸中少有愤怒:“杨师傅满腹经纶,宁王有爱才之心,也是常情。”

    若是送内阁和九卿,定是有逆反之心无疑了。

    内阁和六部掌握实权,万万不能与藩王有染。

    而杨廷和只是东宫的属官,并不掌控朝廷的重权衙门。

    严成锦心中感慨万千,袖口里有一封杨廷和的弹章。

    迟迟未交上去,是因杨廷和曾是弘治皇帝的老师,深受器重。

    朱厚照是陛下的独子。

    弘治皇帝对太子的教育,视如朝廷头等大事。

    将杨廷和设为詹事府的詹士,可见,杨廷和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再加上杨廷和的罪名太少。

    不能一击必杀,这封弹章,才一直没交上去。

    杨廷和心中老怀欣慰,为了此事,不知苦闷了多少日夜。

    “臣谢过陛下,宽宥之恩!”

    弘治皇帝却认真道:“受了投礼,朕也要秉公处置,就罚杨卿家三月了例银吧。”

    杨廷和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杨师傅不服?”

    “臣有话想说,这次派人入京行刺,或许是宁王。”

    嘶!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去,杨廷和和朱宸濠撕逼了?

    史料中,杨廷和与朱宸濠的真正交往,是在正德年间,当上内阁大学士后。

    而现在,杨廷和只是没实权的詹士,朱宸濠真正想收买的,应该是内阁和九卿。

    在场的大臣中,除了他以为,应当也有人收到过宁王的好意。

    弘治皇帝看向杨廷和:“杨卿家可有罪证?”

    陛下从杨师傅改口杨卿家,杨廷和便知道,此事马虎不得,忙道:“只是臣猜测。”

    “杨大人,无据之事,说出来就是污蔑藩王了。”熊繍道。

    严成锦目光望过去,沉默不语。

    “下官多言了,这就告退。”

    杨廷和目光闪烁,退出大殿。

    ……

    江南,宁王府。

    朱宸濠带着谋士来到书房,

    关上门,谋士才道:“王爷,行刺失败了,王孜冉遇到了王守仁,此人自幼擅长弓马,虽是文臣,却有武将之躯。”

    朱宸濠只关心朝廷会不会追查:“朝廷会追查到本王身上吗?”

    “不会,王爷放心。”

    谋士信誓旦旦,那八人是流民,连原籍地都查不出来。

    且,是通过另一伙匪盗雇佣,乔装成白莲教徒。

    就算要查,也是查到那伙匪盗身上。

    朱宸濠深吸一口气:“近日不要轻举妄动。”

    ……

    坤宁宫,

    张皇后挺着巨大肚子,艰难地坐在沙发上。

    “十五日了,为何不见太子来请安?”

    太子虽然顽劣,可隔三差五,也会来坤宁宫问候。

    韦泰微微低下头,周遭的小太监,头埋得更低了。

    陛下吩咐,不可告诉娘娘,再过一个月,娘娘就要生了,千万不能有闪失。

    张皇后在他们脸上看出端倪,故意怒道:“有什么事,敢瞒着本宫!”

    韦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张皇后蹙着眉头:“快说,莫让本宫问陛下。”

    韦泰支支吾吾:“娘娘……太子出宫遇人行刺,陛下怕殿下再出宫,就把殿下,关在东宫了。”

    张皇后突然捂着肚子,疼痛难忍。

    “娘娘……”

    坤宁宫中一片大乱,

    韦泰还算淡定,先派人去请御医和嬷嬷,又派人去通知弘治皇帝。

    ……

    弘治皇帝阅完疏奏,起身前往乾清宫,准备小憩一会儿。

    走到奉天殿的门前,一只脚刚抬起来,准备迈到门外,一道人影便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咚!

    弘治皇帝应声而倒,手捂着心口,竟隐隐有些生疼。

    萧敬看陛下痛苦的面色,就知道撞得不轻。

    忙不迭将弘治皇帝扶起来,叱喝:“哪个宫的太监,活腻歪了,在宫中这般没规矩!拿下!”

    小太监抬头,才发现撞倒的是陛下。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啊。”

    弘治皇帝抬起手制止,问道:“朕在坤宁宫见过你,何事这样慌张?”

    “娘娘…娘娘腹中疼痛难忍,似乎要生了……”

    弘治皇帝怔住了。

    盼望了大半年,皇后终于要生了……不对!

    御医说还有一个月才到时辰,怎会这个时候生?

    “皇后怎会腹痛,可是吃错了东西?”

    “回禀陛下,娘娘听闻殿下遇刺,便开始腹中疼痛难忍。”

    又是这孽子。

    弘治皇帝顾不上礼仪,大步奔去坤宁宫,吩咐萧敬去宫外,通知汪机。

    只要有汪机在宫里,便会安心一些。

    他来到乾清宫时,周太后也闻讯赶来。

    “孙臣,见过皇祖母。”

    周太后异常紧张,看向韦泰:“何时出的事,御医在里头?”

    “回禀太皇太后,御医和接生的嬷嬷都在。”韦泰亦担忧得紧。

    寝殿里,传来张皇后的呼声。

    弘治皇帝和周太后都遭遇过产子,上一回这么紧张,是在张皇后诞朱厚炜时。

    心急如焚,此刻,只能等在殿外。

    不多时,女宫医出来慌张地禀报:“陛下,流血了,流了好多血,就是生不出来,这样下去娘娘……”

    从张皇后的声音,也能听出,声音渐渐疲惫,力竭了。

    周太后生过子嗣,这是失血过多,昏厥的征兆啊。

    真要昏过去,性命便堪忧了。

    “快,快去拿哀家的佛珠来。”

    弘治皇帝身子有些发软:“汪机呢,怎还不见汪机!”

    萧敬也急得左顾右盼,不见汪机来:“陛下,派人去请了,很快便来了。”

    正在这时,嬷嬷慌张地跑出来:“陛下,娘娘昏过去了。”

    大殿中,嘶喊的声音戛然而止。

    弘治皇帝和周太皇冲进寝殿,女宫医和嬷嬷七手八脚,给张皇后擦拭。

    “皇后!”

    严成锦来奉天殿,却听见门监说,弘治皇帝不在殿中。

    小太监凑了过去:“娘娘要生了,陛下急匆匆去了坤宁宫。”

    要揭晓了!

    不知张皇后要生的,是公主,还是皇子?

    “去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

    走下御阶时,看见刘健带着一众大臣,往后宫赶去。

    严成锦也跟着过去。

    到了坤宁宫门前,宛如号丧般,不过不是张皇后的声音,而是周围伴伴的哭声。

第484章 回天乏术

    坤宁宫,

    百官由上而下,齐齐站在殿门外头。

    刘健等人期盼着,张皇后能给大明诞下一个皇子。

    万一朱厚照爬墙摔死了,骑马摔死了,甚至掉到湖里淹死了,大明皇室的帝位,不至于拱手让人。

    虽然这么想有点大逆不道,可他们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当初我等劝陛下纳妃,陛下不肯,如今要再诞下一子,也是朝中幸事啊!”

    老臣们想起了,当年他们在乾清宫前,劝谏的情景。

    可是,为何没有声音了?

    百官们刚到坤宁宫,还不知道情势。

    也不见弘治皇帝和周太后。

    皇后的寝宫,不能乱闯,就连御医,也只能是女宫医,才能进入殿中。

    此刻,弘治皇帝急得六神无主,只得一遍遍地问,汪机怎么还不进宫。

    周太后站在床榻边,亲自指挥接生,命人敷热毛巾,唤醒张皇后。

    “太皇太后,像是胎绳…勒住了脖子,出不来。”

    胎绳连着母子,若是胎绳过长,就会勒住娃娃的脖子。

    嬷嬷替许多妃子接生过,急忙说道。

    一向稳如泰山的周太后,也开始心慌起来。

    若此子薨于腹中,真是天大的不幸。

    弘治皇帝走出大殿外,刘健等人微微躬身:“陛下,可是生了,怎么没有声响?”

    “嬷嬷说,胎绳缠住了脖子,爱卿们可有办法……”

    胎绳就是脐带,旧时接生,出现这种情况很大。

    大臣们脸色大变。

    他们又不是大夫,连接生用什么都见过,岂会知道如何接生。

    陛下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啊。

    严成锦垂头沉思,倒是有个法子能帮张皇后接生,只是禁忌极多。

    首先,汪机为男御医,碍于封建礼教,很难帮张皇后接生。

    就算陛下同意,百官也未必同意。

    其次,只能动用剖腹,来取出皇子。

    良乡早已在小白鼠上,试验了许多次开刀,但要在张皇后身上开那么大一口子,万一发炎也可能会死人。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眉宇微动:“严卿家有法子?”

    “臣没有,陛下太抬举臣了。”

    有,剖腹取子,但臣不敢说。

    这样的办法,百官非人人一口老痰把他做成酸菜不可。

    他不是御医,就算说出来,也没有大臣信服。

    还是等汪机来说。

    此时,汪机背着药箱,领着三个惠民药局的大夫,急匆匆地穿过广庭。

    小太监们见了他,顿时扯着嗓子大唤。

    “汪大夫到!”

    “汪大夫到!”

    “汪大夫到!”

    传唤声一潮接着一潮,这是萧敬吩咐的,好让陛下安心。

    很快,声音传到了后宫。

    弘治皇帝眼中竟噙着泪水,忙抬头望去,小太监七手八脚,将汪机扛着跑了过来。

    同行的,还有胡大元和两个脸生的大夫。

    汪机顾不得行礼,大步走进寝殿中,瞧见张皇后昏厥过去。

    他很快走出大殿,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陛下,恐怕要破开腹中的肉,将人取出来。”

    “这…不可!本官不同意!”

    礼部张升直言大呼。

    御医虽然能给皇后瞧病,但,万万不能见凤体。

    宁愿死,女子也需保守名节。

    其次,在皇后肚子上开一个大口子,这不是弃车保帅?

    还能活下来吗?

    弘治皇帝沉默不语,他犹豫了,既顾忌祖制,又害怕丢了张皇后的性命。

    百官一齐跪下,高呼陛下不可。

    只有严成锦还站着,谁是穿越者,一眼就看出来了。

    严成锦跟大臣们,总是找不到默契。

    大臣们总能心领神会,跪下来,齐刷刷喊一个口号,就像剧院里的大合唱,整齐划一。

    严成锦就不行。

    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在唯一还站着的严成锦身上。

    此子行事,运气极好,虽总说只有两成把握,却没有哪一件事,是办不成的。

    “严卿家有不同意见?”

    严成锦也跟着跪了下去:“没有。”

    弘治皇帝的脸瞬间黑下来,朕还指望你高谈论阔一番。

    你实在太没骨气了。

    寝殿里的嬷嬷出来道:“娘娘没醒,血流越来越多了。”

    汪机催促:“陛下不必忧心,臣在惠民药局也开过膛,还请尽快决断,晚了臣也回天乏术。”

    接手惠民药局后,严成锦命人兴建了五间蚕室。

    以便让大夫们,得到开刀治疗的机会。

    “取吧!”

    弘治皇帝说出这句话后,心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汪机让萧敬火速安排人出宫,送去皇宫外的惠民药局。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顾不得换便服,简单的准备一番就出宫了。

    惠民药局依旧人山人海,正是午时,士绅们排成长龙,等待汪机接诊。

    忽地,看见天子仪仗浩浩汤汤地走来。

    后头跟着百官。

    士绅和百姓齐齐跪下,连陛下都来惠民药局瞧病了啊。

    书商们偷偷溜了,回去印邸报,士绅们就喜欢看这样的邸报:宫中御医无能,陛下无奈到惠民药局求诊。

    一辆马车停在惠民药局前。

    不多时,张皇后被抬至蚕室中。

    惠民药局的蚕室,诊治过后,便会有专门的大夫,用酒精擦拭消毒,更换被衾和器械。

    弘治皇帝瞪着胡大元等人:“你们要如此多人?”

    朕的皇后,让汪机一人瞧去便罢了。

    你们还想都瞧啊。

    虽然张皇后危在旦夕,但他毕竟是皇帝,难免会不这么想。

    “草民是汪总工的副手。”胡大龙小声道。

    张皇后依旧没有动静,耽搁了将近半个时辰,弘治皇帝只得无奈点头。

    陛下真是开明。

    严成锦理解他。

    就算在后世,也有许多人接受不了。

    汪机戴上人笼嘴,穿着用酒精浸泡的褐色粗布衣。

    他走进蚕室中,蚕室有点暖烘烘的,四处密不透风。

    胡大元准备剪子,开膛刀,钩子,线剪,孽子,细线,酒精和干净的棉布等物。

    汪机戴上羊肠手套,露出一丝慌张:“我取人,你缝线。”

    胡大元心中忐忑不安,这可是当朝皇后。

    皇后和殿下死了哪一个,谁都没法走出蚕室。

    “总工…学生听您的。”

    汪机微微皱眉,摇摇头:“你的医术也有过人之处,不必自轻自贱。”

    张皇后昏了过去,又被喂了麻汤,自从进蚕室开始,就睡得很安祥。

    胡大元剪开衣裳,露出胀鼓鼓小腹。

    汪机抓起刀,娴熟地划在张皇后的腹上。

    蚕室外,

    弘治皇帝坐立不安,萧敬将偏房收拾出来,让他短暂休憩,刘健等人挤在偏房中。

    三品以下的官员,只能侯在门外,吹着寒风。

    可百官心中暖洋洋的。

    高皇帝有二十六子,文皇帝有四子,只有陛下才得一子。

    如今皇后再添一子,不,最好是一奶双生,生两个皇子才好呢。

    弘治皇帝的想法与百官不同。

    太康公主病逝前,与他相处了六年,感情极深。

    他想让皇后生一位公主,以弥补对太康公主的想念。

    严成锦想要一位公主,

    这样一来,朝堂至少能安稳几十年。

    朱厚照顽劣,要是张皇后诞下一位皇子,说不定,大臣们都会倒戈拥护新皇子。

    朝廷,将兴起党派之争。

    弘治年间政治清明,与皇帝只有一个儿子,有莫大的关系。

    朱允炆时,虽然还没出现东林党,但朱元璋生得太多,给他带来了麻烦。

    若朱元璋像弘治皇帝般,只生一个,怕是历史要改写了。

    所以,这次张皇后分娩,关系着大明往后十年的命运。

第485章 盛世太平

    “汪机刚进蚕室,准备器械要花功夫,陛下不如先坐下等等。”

    严成锦见弘治皇帝走来走去,不由出声劝道。

    弘治皇帝摇摇头,可也不忍心,让刘健等人站着,吩咐:“来人,给刘师傅和马卿家赐座。”

    刘健和马文升是大臣中,年纪最大的老臣。

    要站好久呢,严成锦想讨要赐座,却也不好开口。

    正在这时,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刘健紧张万分:“皇后诞下了?”

    百官比弘治皇帝还要担忧,毕竟,陛下想要的是公主,而他们想要的,才是皇子。

    严成锦暗自揣测,这么快出来,该不是……

    小太监自知陛下会错意了,忙道:“是殿下来了。”

    不多时,朱厚照风风火火地走进偏房:“父皇,儿臣来看母后。”

    “嗯,在一旁等着,别碍朕的眼。”

    弘治皇帝不时望着殿门,无暇教训他。

    朱厚照来到严成锦身边,眉飞色舞起来:“老高,你说是公主还是皇子?”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是公主。”

    大臣们愤然的声音四起,宛如仇人见面,投来仇视的目光。

    严成锦才不管,陛下高兴了,就会给他升官,我还管大臣?

    弘治皇帝脸色好看了些,

    他在偏房中不紧不慢地踱步,装作闲庭信步,可紧紧拽着的拳头,能出他是紧张的。

    朱厚照却乐了,自顾自道:“本宫想要皇子,让他去詹事府读书,给他找最好的师傅,每日抄皇明祖训一百遍,不,一万遍。”

    大臣们露出满意的笑容,殿下越来越懂事了。

    读书好,读书能成才,能济世,能治国。

    严成锦面色古怪,朱厚照分明是想报复陛下啊。

    若皇后诞下皇子,皇子今后的命运,会很坎坷吧?

    正在这时,仁寿宫的掌事太监赵诘来问,张皇后生了吗,得知没生,又跑回仁寿宫,报信去了。

    等候在惠民药局外的百姓,得知张皇后要诞下殿下,一片哗然。

    张皇后诞下还是皇子和公主,与他们有密切关系。

    皇子要就潘,靡费都从百姓身上来。

    他们想要一位公主!

    不少人百姓,开始跪在地上,虔诚祈祷起来。

    蚕室内,

    汪机满头密汗,握着特制的开膛刀,一层接着一层划开,共划开六层。

    跟着来的一个惠民药局大夫,慌忙画下图构,以便招揽的大夫观摩。

    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给孕妇解刨的。

    “殿下就在里面吗?”

    所有人的心紧紧地绷着。

    万一是死胎,该如何向等候在外头的陛下和百官交待,万一开堂刀划得太深,割伤了殿下,又该如何交待。

    “六层了,一定在这里头。”

    术区一片红色模糊,寻常大夫压根分不清楚,哪里是府脏,哪里是殿下。

    “殿下…殿下在哪儿?”接生的嬷嬷头一回看见这样的景象,心惊地问道。

    汪机在张皇后的腹中,看见微微动弹的小手。

    还有脑袋。

    他操着剪刀,手速飞快,将缠绕在脖子的胎绳剪断。

    “你来把伤口缝上,先看清腹中,切勿留下异物。”

    胡大元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

    没看到有异物落入,才将伤口合上,开始缝线。

    开了六层皮,缝合也需六层。

    嬷嬷见孩子取出来,满心欢心地凑上前,连忙到门前通报一声,门外的太监,慌忙去通报。

    这是皇子,还是公主?

    嬷嬷忽然惊了神:“不对,汪大夫,殿下怎么不哭?”

    这不是死婴吧?

    被胎绳缠绕了近半个时辰,极有可能会诞下一名死婴。

    汪机也发现了异常,他抓着小腿,将娃娃倒起来,拍打后背。

    嚏~

    一口羊水咳出,嘹亮的哭声,充斥着蚕室。

    小太监跑回偏房禀报:“陛下,娘娘诞下了殿下。”

    刘健和马文升等人,比弘治皇帝还要着急,好似当爹的是他们。

    顿时老泪纵横,盼了十二载,终于又添子嗣了啊。

    对了……

    “是皇子,还是公主?”

    弘治皇帝从恍惚中反应过来,目不斜视地望着小太监。

    严成锦也看了过来,虽说刚才是在拍陛下马屁。

    但,他打心里也想要一位公主。

    小太监支支吾吾:“嬷嬷没禀报。”

    正在这时,一道响而有力的哭声,就像被人揍了的哭嚎般,响彻惠民药局。

    弘治皇帝听闻哭声,浑身激动的颤抖起来。

    百官心中狂喜,相视左右,皆露出会心的笑意。

    如此清脆有力的哭声,多像朱厚照被揍的时候,是皇子无疑了啊。

    “快,将皇子抱出来,给陛下看看。”

    说是给弘治皇帝看,实则是他们自己想看。

    弘治皇帝脸色的喜悦褪去一些,生皇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小太监忙跑去。

    很快,又折返回来,他为难道:“陛下,汪大夫说,还需将殿下留在蚕室中,不可着凉。”

    抱出来可能会染上伤风,此时,大雪并未化去,依旧有些寒冷。

    弘治皇帝也不强求:“是公主还是皇子,朕可否进去探视?”

    百官心头一紧,皆眼巴巴望着小太监,此刻,小太监就是爹啊。

    仿佛小太监不说是皇子,就要生吃了他。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公主!”

    百官面色苍白,宛如被下人绿了那般难受。

    弘治皇帝却哈哈大笑出来,严成锦也不自觉露出笑容。

    朱厚照是失望的,公主不必像他一样读书,本宫吃过的苦,她都不用吃。

    还会被父皇捧在手中,好好疼爱啊。

    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如被人撕裂开来,再撒上盐巴,疼得死去活来。

    惠民药局外的百姓,听闻嘹亮的哭声,纷纷抬起头,望着蚕室。

    生了皇子,往后的赋税就重了啊。

    登上惠民药局的阁楼,萧敬站在高处喜道:“娘娘诞下公主,陛下取名朱秀妘,号为太平公主,意为盛世开太平。”

    公主的封号多取地名,但弘治皇帝连丧两子,怕再夭折,便取为太平。

    惠民药局外的百姓,一片欢声。

    不是皇子就好,管她叫什么。

    弘治皇帝老怀欣慰,竟激动地久久缓不过神来:“笔墨伺候,朕要给惠民药局赐字!”

    萧敬命人取来纸笔。

    弘治皇帝在大纸上,写下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悬壶济世!

    严成锦激动了,价值上亿两的广告啊。

    “臣恳请陛下,命工部刻匾,一同装在惠民药局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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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从慎重开始介绍:
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