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本官无往不利
刘来心知父亲的脾性,言出必行。
怕他受旁人谈论,在朝中,也极少谈起父子间的关系。
故在六部,极少有大臣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
“儿子知道了。”
夜里,刘健总觉得睡不安稳。
李兄和谢兄的儿子,不就是碰见严成锦后,仕途发生改变吗?
且严成锦怎么会如此好心,弹劾了他,还邀请去都察院当官。
正常人也不会如此吧。
翌日,来到都察院值房。
刘健坐下后,忙不迭对李东阳和谢迁道:“严成锦有古怪,昨日我儿弹劾他,他竟让我儿去都察院当御史。”
“万万不可去!”谢迁道。
李东阳倒是好奇:“为何如此突然?”
“老夫也想了一宿,终究是我疏忽了,来儿有抱负,不想在中书舍为官。”刘健长叹。
当初落榜,刘来郁郁不得志,无处可去,才选了中书舍。
中书舍平日只是替陛下写诰敕,醮斋的告文,难有作为。
如今严成锦让他去都察院,就不安分了。
刘健这么一说,李东阳和谢迁就懂了。
“怕是难以挽回了,可六部不缺可以当御史的言官,严成锦要刘公的儿子做什么?”李东阳不解。
三人相视一眼,总觉得严成锦在谋划什么。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翻看修好的大明律,再温习一遍。
姜文三人经过培训,基本能批阅十四道的疏奏,分担他的职责。
此时,文吏快步走进来:“大人,刘公来了。”
严成锦抬头,就看见穿着大红蟒袍的刘健,风风火火走进值房。
“刘公来我都察院……”
刘健黑着脸,急切道:“老夫也不跟你兜圈子,你让我儿来都察院做什么?”
“写弹章,纠察朝野,刘来虽考不上科举,但弹章写得严谨。”
严成锦直言不讳,说出了他的第一层想法。
听有人夸自家儿子,刘健脸色更黑了:“你休想拍马屁,老夫才不上当,你究竟想做什么?!”
在朝堂争斗多年,区区马屁,岂会听不出来。
刘健善断,果然难忽悠啊,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两京十四道,设立御史衙门后,传回的疏奏比以往多,需要填补御史的名额。
若非刘来弹劾本官,本官也不会看上他的弹章,刘公要怪,就怪刘来。”
刘健指着严成锦,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果然……果然是报复!”
身为内阁大学士,这样中伤同僚不好,但他忍不住了。
可此子又没有可以弹劾之处,气死他了。
严成锦摇摇头:“本官不会逼迫。”
刘健气得习惯性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怒道:“本官不同意,你休想调人。”
大明的都察院机构简单,御史所做之事,还是写弹章。
想要大明趋于兴盛,必须各司纠察至细微之处。
像六部那样,设立四司,分管要务,就是明智的做法。
“本官岂会为了一个中书舍人,坏了都察院与内阁的关系。”
啐!
老夫信你个鬼,刘健气咻咻地站起身,想来此子不会说,便转身走了。
大清晨,刘来早早来到严府。
刘来去惠民药局抓药,休养三日后,身体堪堪恢复了些。
望着严府的大门,朱漆掉尽,露出黑黄色的木头,门匾也没有。
三品大员门前,通常会放石狮子镇宅,可严府也未见。
不禁疑惑,严成锦身居高位,怎会住这样破败的院落?
他轻扣门扉:“下官是中书舍人刘来,想求见严大人。”
门内传出声音:今君为我千万弹。
这是暗语?
刘来想了想,只好红着脸,羞愧道:“下官是内阁大学士之子,刘来,还请开开门。”
府门没有反应。
正在此时,严成锦正身穿软甲,在新院练习最近学的抢术。
门子来禀报:“少爷,门外有一人说是刘公之子,要求见您。”
“不见。”
刘来在府外等了许久,只见,一顶破旧的轿子,停在府门前。
严成锦刚坐上轿子,就听轿外响起声音。
“下官想去都察院,严大人可否调动下官?”
刘来低着头面红耳赤,站在轿子旁作揖,今日来此,正是为了求严成锦。
严成锦身为九卿,调动一个中书舍人,应该是能做到的。
只听,轿子里传来声音:“刘公昨日来都察院,不许本官调动你,回去吧。”
“可……明明是大人,要下官去都察院。”刘来微微抬头,不甘心地问:“大人要下官如何做?”
严成锦从轿帘旁,递出一张纸:“你自荐,本官替你在御前美言。”
刘来面色僵硬,想不到还有如此做法,但他很快在纸上,写下决心和抱负。
午门后,广庭,
弘治皇帝穿着金黄色的亵衣,晨起操练。
严成锦来到时,他跑过午门的月洞,卡点刚好。
“陛下,刘来自荐调任都察院御史。”
萧敬将纸接了过去,弘治皇帝不解,刘来前几日才弹劾严成锦,怎会甘于去都察院。
中书舍人为从七品,而御史则为七品,调任就升官了。
虽然是刘健的儿子,但朕也不能般徇私。
见弘治皇帝犹豫,严成锦仔细斟酌后,才道:
“臣看过刘来以往的文章,写得极好,只是与八股不和,故而落榜,若屈身在中书舍,是大材小用。”
唯有一点,能令陛下动私心敕封。
那就是人才!
陛下为此,连刘吉和王越等人,都能重起重用,更遑论刘来。
严成锦从袖口抽出一沓白纸,这是三日来,收集刘来的文章。
弘治皇帝一目十行,眉宇间,露出几分赞许之色。
“写得不错。”
萧敬看了严成锦一眼,小声地道:“陛下,刘公似乎不愿刘来调往都察院。”
身为东厂的厂公,自然要给陛下汇报一切动态,以便陛下决断。
严成锦目光微转,深深地看了萧敬一眼。
公公,你越来越皮了,可是想去非洲?
弘治皇帝将纸条收起来:“朕自会斟酌。”
从广庭回来,他换了冕服,来到华盖殿,命人召来刘健。
“方才严成锦给朕呈递的,刘公看看?”
刘健看完后,忙道:“陛下,这定是严成锦用了计策,哄骗我儿。”
“朕也是这么想的。”
没等刘健高兴太久,弘治皇帝又递给萧敬一份册子:“刘公看看,这是刘来所写的文章?”
片刻后,刘健有种不好的预感:“是。”
“朕觉得,留于中书舍抄录宝册和诰敕,屈才了,刘师傅以为呢?”
刘健老脸狠狠抽搐一下,他想骂人。
简直与坑害王守仁和李兆番,如出一辙!
第531章 开信
刘来在文华殿,等得心急如焚。
自荐不如内阁和吏部举荐,陛下登基以来,也没听哪个官员,通过自荐升官的。
更何况,还有父亲横加阻挠。
“希望严大人能替我美言,调往都察院。”
这是唯一离开文华殿的机会了。
此时,萧敬走进文华殿,看向书案前的刘来:“陛下口谕,刘来接旨!”
册封区区从七品官员,就不用浪费圣旨了。
刘来脑袋懵然,今日早晨才见过严大人,严大人的美言效率,实属一流。
“快接旨,咱还要回奉天殿侍奉陛下。”萧敬催促一声。
“臣刘来,接旨!”
“中书舍人刘来,天慧聪颖,有敢犯颜进谏之勇,比唐时魏征……”
刘来写过诰敕,对圣旨的行文熟悉无比,一听就知道,是萧敬的腹旨,传达陛下的大致旨意。
即便如此,他也激动地身躯颤抖。
入了中书舍,几乎是与仕途背道而驰,去了都察院升迁的机会虽小,却也有一线希望。
对于他这种考不上科举的人而言,真是祖上十八代齐齐冒青烟了。
“臣刘来,谢陛下恩典!”
萧敬叹息一声,你就要被严成锦迫害了,还这般高兴。
“陛下还说,刘大人有伤,可休养三日,三日后,再到都察院当值,刘大人下值吧。”
中书舍的官员投来艳羡的目光。
就算调到都察院,也是升官了。
刘来激动得热泪盈眶,出了中书舍,来到都察院值房:“下官想求见严大人。”
姜文忙站起身来作揖:“听闻陛下敕封一个中书舍人为御史,严大人便告假了,三日后才当值。”
……
上甑岛,海风徐徐。
营地中,一堆堆白烟升起,手脚缠着粗布的士卒,数以千计,不远处,五艘大船停泊在岸口。
董玟脸上阴云密布,打了胜仗,却丝毫无胜利的喜悦。
“王大人,士卒死者三千七百人,重伤不能战者,两千二百余人,能追随大人前往萨摩半岛者,仅有两千五百人。”
带了一万人来,火烧大船时,折损了千余人。
这一次与大久保大战,虽然歼灭了大久保八千人的军队,但也折损了五千余人。
而两千余伤员中,许多重伤者无药救治,每天都有人死去。
虽然打赢了,董玟反倒惋惜万分。
千辛万苦攻下三座甑岛,占据萨摩国半壁江山,就差王城了。
“两千五百人,如何攻萨摩王城?”副将刘进叹息。
守城方向来占据优势,兵力比例为二比一时,才有绝对的把握攻城。
萨摩王城的禁卫,恐怕有一万人。
虽然王大人离间了萨摩国和倭寇,可还有岛国!
萨摩国与岛国的大名结盟,他们要面对两支强大的军队。
王守仁思索片刻,道:“向三座甑岛征兵。”
董玟和刘进噎住了,这里是萨摩国的国土。
你要征萨摩国的百姓,攻打他们的王城?
只有脑子坏掉的人,才能想出这种主意吧,可王大人,绝对不是脑子坏掉的人。
董玟面露难色:“王大人,这些都是萨摩国的百姓,此举形同造反,谁敢?”
刘进重重点头,经过这两战,他早已将王守仁当成琉球人:“董大人说的是。”
王守仁目光坚定:“本官当初分发军粮,便是为了今日,将大久保的尸首搬来,本官与他游行三日。”
士卒将大久保的尸首绑在石架上,马车缓缓而行。
消息传出,琉球大败萨摩国,入伍者,可保土地田舍不变。
上甑岛的百姓蠢蠢欲动,听说王守仁分发军粮。
到了夜里,从各个村落的摸黑前来的人影,靠近军营。
瞭望台上,士卒发出警鸣,军营火光四起,锐利光亮的银芒,将他们包围。
“别放箭,我们是来应征的!”
“王大人说,可蒙脸前来。”
董玟恍然大悟,难怪王大人登岛后,对岛民如同子民般。
不许他们掳掠,还要分发军粮。
大久保是萨摩国的军神,用他的尸首游行,甑岛的百姓都相信,萨摩国要完了。
七日间,不断有人来应征入营。
王守仁回到营中,命人清点一番人数。
董玟摇头,苦着一张脸:“大人,只有一千人。”
甑岛不适宜耕种,生存在这里的岛民稀少,征集一千人,相当于调走了岛上大半壮丁。
琉球更是没有兵力可以调用了。
此时退兵,还能保存两千多兵力,若是在萨摩半道全军覆没,琉球就完了。
董玟十分纠结,不知该进还是退。
王守仁知道,是时候打开老高兄的信笺了。
“你们等本官片刻。”
董玟和刘进看见,王守仁又拿出了那个神秘的信笺。
可王守仁有意避开他们,走到营帐里,才把信笺打开。
只见,大信笺里,有两个小信笺:
第一个信笺上写着:攻占萨摩国王城,请打开这封
第二个信笺上写着:生死攸关,请打开这封
还是老高兄技高一筹,连这两种形势,皆考虑到了。
王守仁想也不想,便打开了第二封信笺:
黎
一支穿云箭
“只有六个字,老高兄这是什么意思?”
王守仁皱着眉头,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时辰后,王守仁还没出来,董玟和刘进走进帐篷,发现王守仁嘴里咬着半截拇指,面色无比认真,似乎在沉思。
“王大人?”
“不必理会本官。”
遇到无解的难题时,王守仁便会这样。
董玟和刘进相似一眼,究竟是谁的信,能将王大人难成这样?
但他们不敢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夜幕笼罩军营,四周死寂悄悄。
王守仁陷入更深一层思考中。
老高兄将字给我,便是有把握我能猜出来,黎?只有海南岛的黎人,可是一支穿云箭又是什么?
这似乎是五言诗句,老高兄喜欢用诗句做暗语。
这是暗语!
老高兄与许进忠书信来往时,常用暗语做甄别,这是他在海南领兵时,知道的。
王守仁茅舍顿开,忽然间恍然大悟!
老高兄是想让他调海南黎人,而这暗语就是给许进忠的调令!
调动卫所军队,需弘治皇帝批准,而调动黎人则不用。
“老高兄真是料事如神啊。”
“快来人!”
董玟和刘进等在帐篷外,事关琉球生死,他们不敢离去。
听到帐篷里传来呼声,连忙冲进来。
王守仁将纸条烧了,对着刘进道:“刘将军即刻带人前往海南,见海南卫屯田卫千户许进忠,征用黎人五万!暗语是……”
他靠近刘进耳边,轻语一句。
董玟想知道说了什么,可什么也没听见。
王守仁看着第一封信,又揣回了怀中,等攻占萨摩王城再打开。
第532章 坦谋
京城,良乡。
严成锦在良乡县呆了两日,听闻刘健暴跳如雷,要找他算账。
朱厚照满不在乎,身子挨了一顿廷杖,两日就好了。
“老高,呆子不来藏书楼讲学,本宫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这厮在藏书楼卖王守仁的注解。
这是王守仁亲笔所著,去詹事府讲学时,被朱厚照先看到了,抄录后,再运出宫来卖。
赚的就是信息差,心学拥护者,能先行一步,拿到王守仁心学著作的最新领悟。
王守仁也无可奈何。
不得不说,朱厚照除了当太子不行,干啥啥都行。
严成锦将菊花枸杞茶,倒入素白的茶盏中:“殿下剽窃他人作品,按大明著作权,当鞭笞三天三夜,缴纳罚金一百两。”
剽窃和盗版,在大明被严成锦列为重罪。
要鞭笞三天,堪称大明小重刑。
“你有空管本宫?”朱厚照乐了:“呆子若死在萨摩国,你就是王师傅的杀子仇人,嘻嘻。”
王师傅以泪洗面,起初,他看热闹还觉得好笑。
可见王华一月以来,伤心欲绝,他便笑不出来了。
“伯安兄,一定会活着回来,殿下莫要乌鸦嘴。”严成锦白了朱厚照一眼。
给王守仁的信中,写了:黎一支穿云箭。
王守仁在海南时,领兵平定黎乱,定能猜出来,黎就是海南的黎人。
而一支穿云箭,听起来就像暗语,也能猜出来。
海南有多少黎兵,王守仁最清楚,诸如萨摩这样的小国,举国也不见得能凑出三万人。
十万黎人在王守仁手中,足以荡平萨摩国。
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
王华说不定,还得拿豚肉上门感谢他。
皇宫,奉天殿。
弘治皇帝扫了殿中一眼,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看向都察院的队伍时,才明白少了什么,都察院一个人也没有!
“都察院怎么没人来上朝?”
萧敬忙道:“回禀陛下,严成锦告假三日,郑乾又去了西北督修长城,姜文三人才入都察院,无资格廷议,故而,无人上朝……”
御史虽然可以参家廷议,前提是,得到陛下的恩准。
姜文三人刚入都察院,陛下连他们的名字,都还没记住。
只见弘治皇帝脸色僵硬,这个家伙又在躲避刘师傅了吧?
刘健冷哼道:“身为九卿,屡次告假,成何体统!”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张升、谢迁等被迫害了儿子的人,纷纷认真应喝。
他们一年到头,也没告假过几次,除非丁忧。
见众怒难平,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萧敬:“严成锦罚俸一月,他人呢?”
“似乎……和太子在良乡。”
这两个沆瀣一气的家伙……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微怒:“加罚两月!”
陛下,您这点俸禄,还不够严成锦当月例的。
听厂卫说,严府的过节费,就要几百两银子,每逢中秋和年节,就要给下人发银两,不要命的发。
待遇比起宫里,要好上几倍。
牟斌微微低下头,贤侄与他有再造之恩,若非紧要之事,他不会向陛下禀报。
成贤街,刘府。
刘健下值回到府中,透过纱窗,见刘来在书房看书。
他背负着手,迈入门槛:“在看什么?”
“在看大明律,身为御史,要熟读律法。”刘来忐忑地看了眼父亲。
刘健注视着儿子,露出几分愧疚:“十五年前,若是爹不废寝忘食朝事,给你讲解经书,你也不至于落榜。”
成化六年,他升东宫少詹士,倾尽心力,教太子朱佑樘读书。
弘治四年,他升为文渊阁大学士,日夜处理朝廷政务。
至始至终,都未给儿子尽过父亲的职责。
身为当世大儒之一,教得弘治皇帝博古通今。
若倾尽心力辅导儿子,又岂会连举人,都考不上。
刘来愣住了,想不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父亲言重,孩儿从未怪过父亲!”
“入了都察院,就好好当官,为万民谋福。”
“爹……不怪孩儿?”
刘健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你入了都察院,调查严成锦想做什么,为父总觉得,他有所图谋,否则……”
否则,岂会调你去都察院,天下会写弹章的人,只有你刘来?
老夫不信!
你这傻儿子被人忽悠了,还感激涕零,不知所谓。
刘健双眸露出洞悉的光芒,但怕打击儿子,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刘来却直言拒绝:“父亲想知道,派人调查就是,严大人刚调我入都察院,这不是……恩将仇报?”
不喜欢严成锦,但他也不屑于这般暗度陈仓。
要调查,就堂堂正正。
刘健气急败坏,罢了,他年轻时也是这样,一根肠子通到底。
……
良乡小院。
严成锦与朱厚照下围棋。
他完全是当五子棋在下,毫无例外,全都输给了朱厚照。
期间,陛下派厂卫来传口谕,扣除他三月的俸禄。
严成锦转头看向何能:“有难同当,从这个月起,府上的工钱减半,三月后,恢复正常。”
亏本,是不可能亏本的。
何能哭丧着脸,宛如死了爹娘:“少爷……”
朱厚照又赢了,仿佛找到了乐子:“老高,本宫当你的棋师如何?!”
严成锦面色如常:“一月后,臣会赢你。”
“如何赢?”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老高这家伙,一般不会无的放矢。
“你答应臣一件事,臣便告诉你。”
朱厚照乌黑大眼中露出警惕:“想忽悠本宫做什么?”
“是善事,良乡和房山的贫民众多,如今八月,又快天寒了,殿下不妨掏银子,给他们施粥。”严成锦道。
三日休沐,眨眼过去。
大清晨,严成锦来到都察院时,值房中多了一人,刘来早已在此,等待安排差事。
姜文三人站在一旁,心知这是内阁大学士刘健之子,颇为礼敬。
“你们三人,今日弹劾刘来。”
刘来吓得大惊失色,问道:“严大人这是?”
“这是都察院的入院仪式,每个新入的御史,都要受全院御史弹劾。”
姜文三人看向刘来,露出同情的光芒。
刘来并未反驳,话锋一转,直言:“严大人,家父想要下官,调查你在谋划何事?”
“本官的确在谋划一事。”严成锦直接道:“在都察院设立四司,恐内阁和六部不准,需你助本官谏言。”
设立四司?
刘来和姜文三人,瞳孔猛地一缩。
都察院下属,就是十四道的衙门,而在京城,从未有设立下属司衙的先例。
所有衙门中,只有六部,才有设立四司。
而六部,是独一无二的。
若都察院也设立四司,那大明该改为七部了吧?
“陛下和百官如何能同意?”
第534章 同谏
百官不会同意,陛下却未必。
陛下想要的是盛世,此举无异于明初时,设立内阁机制,是善政。
只要是善政,弘治皇帝或许有勇气冲破祖制。
严成锦看向刘来,目光平静:“你会向刘公揭露本官的计策吗?”
如果你不会,本官希望你会。
刘来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严大人,此举万万不可!大明历来只有六部,岂能再增一部。
御史的地位,本就超越同等品轶的官员,设立司司,岂不是……”
御史,能直接向陛下揭举官员。
得益于此,御史虽然只有七品,却比七品的官员,更有震慑力。
他不同意严成锦设立四司。
“你跟本官来。”严成锦走进值房,指着册子:“这些疏奏和弹章,你今日批阅完成。”
三个书案上,疏奏和弹章,堆叠得足有半人高。
刘来翻开一本,面露难色:“大人何必刁难,下官就算通宵达旦,也批阅不完。”
严成锦不应答,反而道:“拿上疏奏,跟本官出宫。”
刘来和姜文三人摸不着头脑,各自拿着一沓疏奏。
出宫后,上了一辆准备在此的马车,刘来四人望着严成锦,不知道要去哪里?
一路上,严成锦闭目养神,偶尔才会睁开眼皮,喝口茶水。
马车急驶,来到良乡。
很快,停在一片流民的棚户前,严成锦戴上三层人笼嘴,味道轻了些。
“把疏奏和弹章带上。”
刘来不明所以,只能照做,各自搬了一沓册子。
四人没有轻视流民的意思。
可往巷子里走,却愈发觉得味道恶寒,脚下的黑泥宛如跟粪土,混在一起,散发异味。
顿时感觉无处落脚,纷纷捂着鼻子。
走了一段路,严成锦忽然问道:“你们看看这里的人,良乡明明日益繁盛,可流民为何日益增多?”
刘来露出疑惑。
放眼望去,天气渐凉了,可这里的流民,依旧穿着夏时的破衣裳,瑟瑟发抖。
是啊,良乡日益繁盛,为何流民还会不停增多?
严成锦继续道:“是因为,天下仍有许多百姓,变为流民。”
刘来四人微微震惊,心头猛地抽搐一下。
严成锦拿过疏奏,看了眼,是福建漳州府崇实发回的疏奏。
“漳州暴雨台风,淹毁农田,如今八月,正是缴纳夏税之时。
若此奏,不得陛下御批,漳州府的百姓就算受灾,也要缴纳税赋,多少人会被逼得背井离乡?”
他再拿起一封疏奏,是庐州府御史徐熙传回:“庐州知府洪景欺民敛财,百姓良田被侵占,拦轿怒告徐熙御史。
你们手上,有多少这样的疏奏?
今日有今日的疏奏,明日有明日的疏奏。
若拖一日,何时才能处置完?
京城的御史配员之数,不必本官多说,你们也清楚,不设立四司,如何处置?”
在上一世,官员的办事效率,也是问题,更遑论如今。
虽然在地方设立了御史衙门,纠察一方。
但御史并无权对官员处置,只能通报,若都察院不处置,这些污吏虽然查清了,就要搁置着。
京城的御史,要派遣到科道,不能留太多御史在京中,压根处理不过来。
严成锦才想设立四司,后世的监院,归根结底,也是这样的机制。
“施粥了,本宫不收银子,快来领走,本宫要回宫了。”
朱厚照躺在太师椅上,满不在乎地吆喝一声。
老高这狗东西,让他施粥做什么。
刘来等人循声望去,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是……太子?”
太子顽劣,朝中人尽皆知,怎会善心大发,在这里施粥?
刘来走近一看,真的是太子。
朱厚照也瞧见了他们五人,尤其是严成锦戴着人笼嘴,十分显眼:“老高,本宫答应你的事成了,你要信守诺言。”
刘来四人看向严成锦:“大人,太子为何在这里施粥?”
严成锦道:“是本官谏言,天寒了,给流民送点吃食。”
刘来目光怔怔,有点不敢相信,仿佛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中传言,严成锦延误太子,玩物丧志。
他一直信以为真,对严成锦深恶痛绝。
可如今一看,简直是谣传,宫中的谣传!
望着成群的流民领粥后,对太子感恩戴德,忽地,刘来朝严成锦深深作揖:“一直以来,下官误会了大人!”
朱厚照觉得有古怪:“老高,他怎么了?”
严成锦对着工具人朱厚照道:“殿下不必理会,专心施粥。”
他对着刘来四人道:“施粥是下策,除去天下恶吏,才是上策。”
回到马车上,刘来四人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崇敬。
看得严成锦有点发毛,是不是装得有点过头了?
到了京城,严成锦各自送四人回府。
……
刘府,
一顶枣红色的四抬轿子,停在朱红色大门前。
走出轿子,刘健摘下官帽,交给管家:“少爷下值了吗?”
“刚下值,在正堂等老爷呢。”管家说道。
刘健面露诧异,来儿与他极少有话可聊,等他便是有要事。
匆匆走进正堂。
刘来见了他便迎上来:“父亲,严大人的图谋,是想在都察院设立四司。”
刘健面色大变,此子果然又要变制!
高皇帝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定下官制,要设立四司……
“你查清了?”
刘来摇摇头:“是严大人告诉我的。”
这……严成锦亲口说的,刘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又觉得合情合理,严成锦谏言陛下,搜查他的府邸。
甚至,主动让锦衣卫监视他。
不藏私密,正是那小子的作风。
“都察院设立四司,岂不成了六部,胡闹。”
刘来却道:“父亲不在都察院当值,定不知,都察院每日传回多少疏奏和弹章。
据儿子所知,许多弹章,都不了了之。
日复一日,大明如何能得天下太平?”
朝廷不下旨,地方就无权处置,所以,常有官员冒着丢乌纱帽的风险,来京城上访。
刘健怒瞪着儿子:“一派胡言!”
“明日,我将随严大人,一同向陛下请奏。”刘来微微作揖,转身告退。
疯了!
这孩子才在严成锦那儿呆了一日,就疯了啊!
刘健踉跄一声跌坐在椅上,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严成锦,你究竟对我儿做了什么?
第535章 臣不报
从良乡回到府上,严成锦坐在旧院的正堂,没回新院。
何能讨好似地笑道:“少爷,晚膳准备妥当了,您到新院用膳吧。”
“本少爷等人,先温一温。”
刘健听刘来禀报后,于公于私,都会来找他。
怕被揍,他命人去请门外的锦衣卫千户叶准进院。
此时,刘健正坐着枣红色大轿,朝西区赶来。
一路摇摇晃晃,惹得他颇为心烦:“还没到吗?”
“快了老爷!”管家催促脚夫走快些。
不多时,轿子停在严府大门前,管家轻扣门扉。
刘健知道对不上严成锦那非人哉的暗语,厉喝:“老夫内阁刘健,快开门!”
门子翻看名册,在免检行列中,找到了这老头的画像。
吱地一声,门打开了。
“刘公里面请,我家少爷就在正堂。”
刘健望着满园翠绿的瓜果,无意欣赏,径直穿过庭院,来到正堂:“你要在都察院设立四司?!”
“刘公所言不假,明日早朝,下官与都察院的御史一起,向陛下请谏。”严成锦道。
都察院设立四司,乃是百年未有之举。
刘健怒瞪着他:“老夫不赞成!陛下也不会赞成,百官更不会赞成!”
“所以,能不能设立四司,关键在于刘公,还请刘公向陛下谏言。”严成锦望着刘健。
刘健懵了,你小子傻了吧?
老夫是来教训你的,可不是来帮你的。
他气急了,反而捋须笑道:“哈哈,你小子真有意思,老夫就算是死,也不会赞成,你怕是不知道老夫的脾气?”
正是知道你这糟老头子的脾气,才找你呀。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经济论,递给刘健。
“这是什么?!”
“下官所著的经济学之书,行文粗鄙,可道理,却说得清楚。”
刘健眼皮不抬一下,冷哼道:“老夫不看。”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敢问刘公,当今天下,与三年前,可有不同?”
“自然有,西北开关,丝价交易繁盛,天下商人来良乡走商,商人交税,国库日渐充盈……”刘健戛然而止,警惕地看向严成锦:“你问这个做什么?”
严成锦平静的目光与刘健凌厉的目光,相互击剑。
“想必陛下与诸公一直好奇,下官从何得来这些奇思妙想?今日,我便将它交给刘公。”
刘健身躯一晃,目光灼灼地盯着书:“你是说,都在书里?”
严成锦颔首点头,“内阁三人中,刘公最擅断,可预谋形势走向,替陛下做出裁决,看完此书,刘公就明白,下官设立四司,是为了朝廷。”
大明从中期走向衰亡,很大程度是由于经济崩盘,惹得后世都在讨论,是万历花光了银子,还是崇祯接盘不给力。
如今,大明的经济日益繁盛,而朝廷,却没有调控经济的手段。
在后世,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会调控经济。
经济萎靡时,正府就自己购买商品,并且减免税收,拉动经济。
经济过热时,就多税收,给经济降温。
令guo家,始终保持相对的经济稳定状态。
都察院设立经济司,正充当这只大手,通过户部和良乡,来操控大明经济。
但一言半语,给刘健说不明白,让他看书更好。
刘健拿到书后,气消了些。
严成锦劝道:“刘公不妨拿回府上看,下官要用膳了,没准备刘公的份,下次要吃饭,请提前告知。”
“哼!老夫也吃不下你府上的大米!”刘健拿着书,急匆匆走出庭院。
叶准听得有点懵,信息量很大,但,他抓住一个关键的消息。
严成锦要在都察院,设立四司!
快禀报陛下去!
他出了严府后,骑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匹,赶到午门。
气喘吁吁跑来奉天殿,问门监:“陛下在里头?”
“何人?进来吧!”弘治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
叶准小心翼翼地走进殿中:“陛下,严成锦要在明日早朝,谏言都察院设立四司。”
弘治皇帝微微怔住了。
都察院在京城的配员,只有都察御史和左右佥都御史,其余,全部在科道。
若是设立四司,岂不是与六部一样?
“他说的?!”
叶准重重点头:“方才刘公到严府质问,严成锦让属下作证,听得一清二楚。”
萧敬也懵了,亏严成锦这小子能想出来。
设立四司后,都察院不就成了七部了,再加上它纠察百官的特权。
简直堪比吏部。
弘治皇帝从诧异中反应过来:“朝纲乱了,官职乱了,朕不许!”
……
宫外,刘府。
回来的路上,刘健迫不及待想看此书,可是轿子里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刘府门前,刘来见轿子后,焦急地迎上去:“爹将严大人如何了?”
“让开,老夫没空教训你。”
刘健绕过他,火急火燎地来到书房,丫鬟掌灯。
作为山西的士绅之后,曾祖父又曾是元末时的吏部尚书。
父亲官至三原教谕。
家中更经营着庞大的生意,刘健能看得懂经济。
严成锦并非经济学家,写的道理都很浅显。
到了深夜丑时,刘健还在书房中,看不懂的地方,就翻书找注解。
天边灰蒙蒙亮,他才终于看完了。
“此子未经商,怎会懂如此多的道理?”
天色亮了。
严成锦从床上下来,张开双手,让春晓穿衣。
今日要上向弘治皇帝谏言,要穿得低调些,跑了五十圈后,洗漱换上麒麟服。
午门前,刘来和姜文三人在一旁张望。
见了那顶破烂的轿子,快步迎上去。
“我等与大人一同上朝。”
惹得周围官员看过来,严成锦斥责:“小声些。”
姜文三人羞愧地低头。
左右掖门列队,李东阳看向谢迁:“怎不见刘公?”
“刘公一向准时,难道向陛下告假了?”
告假也正常,年纪大了,毛病多。
金钟响起时,严成锦看见刘健来了,随同百官穿过金水桥,走进奉天殿。
弘治皇帝端坐在正殿上。
内阁开始禀报,接下来是六部。
半个时辰后,终于到都察院了。
严成锦迈出一步,准备走到大殿中央,弘治皇帝却望着他:“都察院不必禀报了。”
察觉陛下不悦,百官转头望向严成锦,不知发生了何事。
李东阳陷入沉思中,陛下如此,该不是严成锦要谋划什么,被陛下知道的缘故?
臣准备了一夜腹稿,你竟然……
让它胎死腹中。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陛下不让臣报,臣便不报,只是……此事或许关乎大明兴衰,若是不报……”
弘治皇帝面色冷峻,眸中露出几分怒意,朕不让你报,你就说关乎大明兴衰来威胁朕?
他面露促狭的笑意:“那你说,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会关乎大明兴盛!”
百官露出狐疑之色,如今天下太平,除了北方鞑靼,哪有大事?
第536章 旷世壮举
李东阳和谢迁忽然有些紧张,望向严成锦。
只见,严成锦持着芴牌,微微躬身:“臣想在都察院,设立四司,增配官员。”
宛如一道无形霹雳,从大殿上空降落,劈中了众大臣。
昨日,弘治皇帝已听锦衣卫禀报,严成锦这个家伙会在殿上禀报,丝毫不意外,面色淡然。
只是,此子向来所言不虚,关乎大明的兴衰,又是怎么回事?
百官们宛如被点了引线,顿时炸开了。
刘来和姜文等人作揖。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谢迁几人投去同情的目光,这几个傻小子,被严成锦忽悠了,还不自知。
诶,我儿谢丕也是这般,中了严成锦的邪。
户部郎中怒斥道:“高皇帝将御史台设为都察院,配员已经增加了一倍,足以监察天下,何须设立四司?”
“你可知,设立四司后,都察院的权柄,会攀升到何等地步?”
且先不说有无益处,都察院的地位上涨,才是最让他们不爽的。
御史脱离六部,直接隶属陛下。
再设立四司,日后见了御史,都要跪下来叫爹爹了。
百官怒火冲天,皆不同意设立四司。
马文升站出来一步,怒斥严成锦:“你怎会想在都察院设立四司?这是弊政,这是弊政啊!”
李东阳察觉到身旁的刘健,颇为平静。
以往这时候,刘公应当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才是。
可刚才刘来附议,他也并未阻止。
弘治皇帝目中闪过欣慰,看向严成锦道,幸灾乐祸:“诸卿家所言有理,你说与朝廷兴盛有关,又是何意?!”
“敢问诸公,高皇帝为何要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
严成锦不给他们抢答的机会,立即道:“苟至事有失宜,岂惟一民之害,将为天下之害;岂为一人之忧,将为四海之忧。”
这是高皇帝的原话。
大意是,朕不可能知道天下所有事情,处理失宜,将是天下之害,所以要设立都察院。
御史台分为台院、殿院和察院。
但朱元璋却察觉,御史台的机构太简单,无法监察天下。
所以,扩招了。
并提升都御史的官职。
其中用心良苦,与他要增设四司一致,都是摊子大了,管不过来。
马文升轻哼:“高皇帝设立都察院,是要纠察天下,与你想设立四司,有何关系?!”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向微怒的弘治皇帝:“臣也知道,设立四司不合祖制,可如今,必要设立四司。”
“天下已变,西北开通丝路,商税改为收银,与邻邦交易铁具,天下已然与先代皇帝不同,都察院也应该变了。”
他站在大殿中央,默默地承受着百官的怒视。
千呼万唤,只等一个人,刘健!
正在这时,刘健走出来,微微躬身:“臣,附议!”
嗡地一声。
李东阳几人看向身旁的刘健。
百官面色错愕,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万万想不到,倒戈的人,会是刘公!
弘治皇帝同样震惊:“刘师傅何出此言?”
“昨日,臣也不赞成设立四司。”刘健从袖口抽出那本书:“可看了此书后,却动摇了,陛下且看这本书著,如今天下,确实与高皇帝时不同。”
严成锦长出一口气。
商人到处走商,地方设立御史衙门后,更多疏奏传回京城。
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由于中殃集权制。
地方没有下令的权力,连砍个死刑犯的脑袋,也要先向中殃请示。
这就导致了,中殃的工作量,七七零也做不完。
萧敬快步走下去,将书籍呈上去。
等弘治皇帝翻开几页,严成锦继续道:“科道有许多疏奏传回京城,今日有,明日亦有,若是今日处理不完,明日亦然。
连地方的疏奏和弹章都无法处置,又如何监察天下。
且经济与以往,也大有不同,需设立专门的司衙,统一管辖。”
户部只管银子和税收,论起管经济,就差远了。
不然,大明宝钞也不会擦***都嫌滑。
大殿一片静谧。
大臣们目光紧紧盯着弘治皇帝,真设立四司,药丸。
严成锦也有些紧张,这样的举措和高皇帝取缔御史台,一毛一样。
朱元璋能狠下心来,弘治皇帝比他还差一些。
只见,弘治皇帝面色渐渐平静,看不出太大变化。
“退朝!”
百官懵了,刘健几人懵了。
严成锦也懵了。
廷议刚到高朝,怎么忽然就退朝了?
萧敬茫然又慌张,不知该什么办,该死的严成锦,咱是喊退朝,还是不喊?
见弘治皇帝已站起来,他忙喊道:“退朝!”
百官微微躬身,静待弘治皇帝离去。
严成锦知道,陛下动摇了,再考虑两三日,或许就会有结果。
毕竟,设立新官制,会影响大明今后的几百年。
华盖殿,
走入大殿,弘治皇帝坐下,捧着经济论,若无旁人的品读。
一晃眼,到了午膳的时辰,萧敬见他依旧看得入神,不知要不要提醒。
“陛下,该用午膳了。”
“不吃了。”
萧敬欲言又止,命膳房熬了一碗粥端来,忙于政事时,陛下喜欢喝粥。
弘治皇帝习惯性地喝了口:“请内阁和六部来。”
不多时,内阁和六部来到殿中。
李东阳等人好奇,是什么书,会令刘公,倒戈向严成锦。
弘治皇帝看向刘健,怀疑道:“刘师傅,此书真是严成锦写的?”
“臣也不信,可确实由他交与臣。”
“此子没做过买卖,怎会如此精通经济?”
韩文不同意弘治皇帝的话,严成锦不会做买卖,家里能屯这么多银子?
他才不信!
可究竟是什么书,能令严成锦家里屯那么多银子。
“陛下,臣可否看看。”
“臣也想看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命人萧敬传下去。
等诸公看完时,已经是傍晚的酉时。
李东阳几人面色各异,秦紘和马文升看不懂,韩文和曾鉴却深受震撼。
弘治皇帝看向刘健:“刘公来断,也认为应当设立四司?”
“如今天下确与历代,大有不同,除处理增加的疏奏外,也需设立一府衙,管制经济。”
刘健深思熟虑道。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
李东阳几人注视着他,不敢出声打断。
良久后,弘治皇帝看向礼部张升:“于礼制如何?”
“自然不合。”
“这样朕才难以决断,驾崩后,如何敢见高皇帝。”
“陛下言重!”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来回踱步,许久,才决断:“可增设四司,但由御史充任,不新设管制。”
刘健躬身:“臣也是这般想的,陛下圣明!”
李东阳几人尽管有所准备,心中依旧震撼。
第537章 千里急报
萧敬手持弘治皇帝的旨意,春风满面来到都察院。
听完圣旨,严成锦有点懵了,陛下竟玩这一手。
只许都察院设立四司,却不让新设官职,管生不管养。
不设新官,虽有四司,却比六部差远了。
“严大人,四司的管辖职责和督管,您想好后亲自禀报陛下。”
萧敬将圣旨交给严成锦,离开了都察院。
严成锦转过身,看向姜文四人:“监察司,经济司,律法司和逮捕司,你们四人,各领一职。”
从今日起,这四司的名字,将传承大明后续一百余年。
朝廷和天下,将发生微妙变化。
刘来和姜文几人,相视一眼。
“下官领监察司。”
“下官领律法司。”
这四司中,经济司最棘手,没有衙门可以效仿。
刘来和张霁雨有些犹豫,都想选逮捕司。
但读书人出于礼让,让他们有些不好意思。
严成锦看向刘来:“你爹懂经济,就由你来吧,不懂就问你爹。”
下官的父亲连我读书都不管,又如何肯教下官经济……刘来面色微微抽动,躬身道:“下官会尽力的。”
人员分配完成,接下来就是向陛下做述职报告,划分四司的职权,再昭告两京十三道。
严成锦带着四个属官,来到华盖殿。
弘治皇帝等他许久了,内阁和六部还留在大殿中。
“分好了?”
声音不无多少喜色,毕竟是改制,从此就和高皇帝立下的官制,截然不同了。
弘治皇帝总觉得,心中有些愧意。
严成锦道:“臣将四司,分为监察司,经济司,律法司和逮捕司。”
其他三司一听,就知道大致管辖职权,唯独这经济司……
弘治皇帝开口:“经济司由谁来督管?”
刘来微微抬头瞥了严成锦,见他不出声,便主动:“由臣来管制。”
刘健气急败坏:“你又不懂买卖!”
“严大人说,我可以请教父亲……”
刘健等人哑然失声,此子连这个都要算计。
严成锦面色如常,这是第一层深意。
其实,还有第二层深意,调节经济,免不了向户部要银子。
……
严府,
朱厚照等在正堂,摆好棋盘:“你们少爷呢,本宫要看看,他要如何赢本宫!”
“少爷还没下值,殿下,你再吃一碗面等等?”何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方才吃了小碗,朱厚照觉得不过瘾,眸中放光:“还有?”
“有呢,少爷新试验的。”何能忙跑去庖房。
严成锦回到府上,见朱厚照正吸溜泡面。
商人南北奔走,常常带难以咀嚼的干饼。
一口热腾腾的面食,必定能引发巨大商机。
他已经通过内部渠道,申请专利。
“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一碗不够,两碗又吃不完。”朱厚照乐道。
严成锦深以为然点头,份量与后世没有多少偏差。
朱厚照想起正事:“你说三日内,棋术能赢本宫?”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图纸,摆上棋局,他执白子,朱厚照执黑子。
“这是臣想出来的棋局,由此局开始落子,殿下能赢,臣就认输。”
朱厚照冥思苦想,专注地看着棋局。
这棋局,是严成锦找李东阳所求,李东阳常与谢迁下棋,棋艺深不见底。
接近半个时辰,朱厚照还没落子,严成锦道:“戌时了,殿下该回宫了。”
“不行,本宫一定要破开。”
“不妨拿回宫里再看?”
朱厚照眸中一亮,端起整个棋盘走了。
…………
江南,宁王府。
“朝廷传来邸报,都察院设立四司,变制了。”
宁王朱宸濠看了邸报许久。
这段时日,严成锦先是升了都御史,又新设四司。
可恶的是,陛下竟然同意了。
“王爷,听闻王守仁去了琉球,领兵攻打萨摩国。”
若让琉球赢了,与朝廷合力剿灭倭寇,江南的海外走私生意,将受到极大影响。
朱宸濠来回踱步:“给萨摩国送大船和火器,不能让琉球赢,还有,除掉王守仁。”
王守仁接连赢了两战,尽显将才。
他隐隐有种预感,倘若起兵造反,此人将是心腹大患。
“王爷深谋远虑,属下这就去买弗朗机的火器,送到萨摩国。”
朝廷管制红夷大将军极严。
只能用银子与弗朗机人交易,再将火器,送给萨摩国,才不被发现。
……
上甑岛,阴沉的苍穹,乌云密布。
王守仁驻军在彭山下,等刘进率黎人大军,北上汇合。
亲卫领着一人,走进营帐中。
只见,那人背着包袱,面相生的白白净净,见了王守仁咋咋呼呼:
“王守仁,你也不知将疏奏,传回京城!”
王守仁微微抬头,这是将尚真王带到大明的太监,高凤?
董玟见了老熟人,也颇感意外。
高凤让董玟和亲兵全都出去,王守仁道:“高公公前来,可是传朝廷旨意?”
营长里空无一人,可高凤还是凑到他耳边道:“陛下和朝廷诸公,让你十日之内,攻破萨摩国,特命咱来监军。”
王守仁诧异:“为何?”
“岛国发现了一座大银矿,陛下和诸公等不及了。”
王守仁微微怔住了。
此时帐外,探子骑着黑色大马,在营账前翻身下来,他哆嗦地道:“大人,甑岛南边发现许多大船,似乎是海盗。”
董玟身躯猛地一晃。
如今只有三千余人,若再与海盗交战,折损兵力,登陆萨摩半岛时,不知还能剩多少人。
王守仁听到帐外的消息,翻身上马,亲自来到彭山上的瞭望台。
远处蔚蓝的海面平线,数不清的船只,正往这里驶来。
董玟眺望而去,担忧:“海盗定是看我军两败俱伤,要趁火打劫。”
几十艘大船,人数估摸在六千人以上,还装备了火器。
王守仁沉思片刻:“传本官命令,登船前往萨摩国。”
能调动如此多海盗和船只,他想到一个人。
常年在这片海域上,猖獗放肆的海盗贼王,许栋!
“可是大人?我等才三千余人,就攻王城……”董玟还指望刘进,调动大明五万黎人北上。
王守仁的命令不容置疑。
士卒们将辎重搬到船上,大船顺风落帆,缓缓离开口岸。
三日后,萨摩半岛出现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港口重兵把守。
还未靠近,就听到火炮的轰鸣,海面被砸起水花。
船队后,是紧随其后的海盗舰队。
前有萨摩军队,后有海盗。
“王大人,要如何登岛?”董玟无奈道。
王守仁忽然道:“停船!”
董玟忐忑不安,海盗就要追上了,还要停船?
他却不敢不从。
王守仁写下一封书信,看向高凤:“还请高公公,将书信送给海盗许栋。”
“王守仁,你想害死咱!”高凤气急败坏:“你派琉球人去!”
“向海盗禀明公公的身份,高公公不会死,此信,非公公送不可。”
第538章 求你,让咱叫爷爷吧
高凤死活不从,这不是傻子吗?
但王守仁已经拔出了刀,不去立刻死,命人下放小船,将高凤放到船上。
高凤打开信一看,王守仁写的什么狗屁信,要是咱啊!
他调转船头,却发现满船的弓箭,正对着他。
“王守仁你还是人吗?!”
“高公公快去。”
海盗舰队与王守仁的舰队,保持距离,火器打不了那么远。
一个身形匀称的商人,站在甲板上,周围是凶神恶煞的大汉。
这个商人,正是海上赫赫有名的许栋,将大明的丝绸、茶业和精盐,卖向海外各国的大商贾。
许栋看见,一只小船慢慢朝他划来。
两头的大船,弓箭正对着他,高凤哭嚎道:别放箭,咱是大明的监军,来送信的!
弓箭手拉满弓,只需一声令下,就会被射成刺猬。
许栋抬起手制止,有些疑惑:“带他上来。”
搜身后,高凤被带到了船上,浑身颤抖:“王守仁让咱给你送信。”
这个海盗头子背对着他,看不到真容,瞧衣着打扮,与坊间的商贾无异。
许栋打开信,看了几眼后,颇感诧异。
本以为是一封求降的信,可却是一封寒暄信:
许兄乃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王守仁乃浙江绍兴府余姚人,算是半个同乡,许兄在海外做买卖,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想必吃了许多苦,他乡与故人,何不见上一面,痛饮三杯……
句句写到了他的心里,若不是经历过无数生死,变得果断无情。
此刻,说不定已经失声痛哭。
可许栋却大为震惊,朝廷只知海外有海盗,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人为何连他的姓名和祖籍,都一清二楚?
实在太诡异了。
舰队占据绝对优势,见一面也无妨。
“让他登船。”
高凤心头的大石放下来,一刻也不想多留。
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许栋道:“你不许走!”
见了他的身形,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会儿,连王守仁一起杀了。
海盗带着口令,迅速划向王守仁的大船。
董玟有些不解:“王大人怎么还有闲心作画?”
只用单筒望远镜看了一眼,王守仁就在纸上画了一人。
静静等海风将画吹干,他才乘着小船,前往赴约。
不多时,登上许栋所在的八桅大船。
只见船头上,站着身着华丽锦缎的商人,头戴乌沙冠,背对着他。
“许兄攻我舰队,不如与我联手,助我登上萨摩半岛。”
许栋诧异万分,想不到王守仁竟提这样的要求:“哈哈,我是来杀你的!你为何知道我的姓名和籍地,告诉我,给你个痛快。”
王守仁面色平静,坦诚道:“告诉许兄也无妨,是老高兄告诉在下的,他说,你是海外最大的海盗。”
许栋身躯猛烈一颤,差点就忍不住转身。
“老高兄……老高兄是谁?”
“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二品大臣。”
许栋震惊得无以复加,转过身,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朝中怎会有知道我的二品大臣?”
“老高兄,的确是在下见过,最神秘莫测之人。”王守仁由衷感叹。
一旁的高凤大喜。
若是许栋想杀他,他就告诉许栋:那人叫严成锦,换一条性命。
海风呼啸,只有船帆噗噗地声音。
许久,王守仁见许栋没说话:“许兄是商人,若与我交战,或许能赢,但必定死伤惨重,还会被朝廷通缉,得不偿失。
许兄无非是想要我的船只,不如助我登岛,我将大船,白送给许兄,不损一兵一卒。”
许栋是想要船只,可比起他的安危来,算得了什么。
“将他们二人杀了!”
高凤吓得尿了裤裆,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王守仁却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纸:“老高兄还知你的相貌,朝廷重臣死在此处,必定会讨伐!”
许栋打开纸一看。
此画的十分传神,画技之高超,能想到,作画的是个老画师。
竟画得八九不离十。
那人究竟是谁,怎么知道他的籍地和相貌,天下真有这样的神人吗?
他瞳孔猛地一缩,满脸不信。
可事实就摆在他眼前,王守仁登船前,就知道他的名讳和籍地了啊。
高凤直呼内行,完全看傻了眼。
严成锦真神了。
不仅有名讳和籍地,连画像也有,可他一直蜗在京城不出,怎会知道海外之事?
孔明在世,一定是孔明在世!
不能惹,以后见了他,躲着走。
王守仁一脸淡定,从见了海盗的船,便打定了主意。
许栋看向王守仁:“我如何知道,你会守诺?!”
“在下留在船上做人质,顺带,指点指点许兄,如何行军打仗,先喝一杯吧?”
许栋被这书生震撼到了,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面色平静得吓人。
董玟用王守仁的望远镜,密切观望,生怕被王守仁死在大船上。
没有王守仁,单凭他攻不下萨摩国。
只见,王守仁坐在船头与人喝酒,似乎并不着急。
许栋依旧不信,提防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王守仁:“我怎么信你,朝廷不会讨伐我?”
王守仁微微躬身:“在下也不知,老高兄如何得知许兄,但如此长时间,不对许兄出手,可见朝廷无意讨伐海盗。
若你杀了在下,必会引来朝廷讨伐,因为在下屡立奇功,对于老高兄而言,是重要之人,对于朝廷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良将。”
许栋迟疑了,听说过王守仁平定黎乱,讨伐萨摩王国,又连战连捷,丝毫不怀疑王守仁的话。
“萨摩国的胜负,与许兄无关,若助我平定萨摩国,他日朝廷讨伐许兄,在下可重提此事,替许兄求情。”
一旁的高凤直想给王守仁跪地磕头,叫他一声爷爷。
“王大人,自今日以后,您就是咱的干爹。”
猝不及防!王守仁有些诧异:“在下不收儿子。”
读书人都称门生,高凤连忙改口:“那咱就给您当门生,还望王师傅不要嫌弃。”
许栋面色复杂,无意理会高凤的拜师行为,看向王守仁道:“王大人遵守诺言?”
“嗯,本官说到做到,朝中已知许兄的诸多消息,杀了本官也无济于事,许兄还惹来一身麻烦。”王守仁不再多说,任由许栋思考。
朝廷能容一个海盗,许栋不信。
但此刻杀了王守仁,也无济于事,最重要的是,能找到朝廷中那个二品官员灭口。
想串通王守仁,做不到,王守仁岂会为了他,杀一个二品官员,这是重罪。
“在下常年游荡海外,行踪不定,朝廷想抓我也不容易,在下愿帮你这个忙,只是,真有那日,还望王大人信守诺言。”
第539章 诡,就是忽悠
王守仁站在甲板上,几十艘大船的火器,覆盖萨摩港口。
眼见人数远远超出预期,萨摩国士丢兵弃甲,四散逃窜。
密密麻麻的船只,看得士卒人心惶惶。
董玟率兵登上港口,奋力厮杀。
两个时辰后,港口被占领。
许栋看向王守仁:“登岸容易,但萨摩国兵力最雄厚的地方,是王城,王大人可知,在下为何会北上,劫你们的大船?”
王守仁摇头,也觉得奇怪。
“萨摩国割地,给肥厚国和岛国大名浅野清正,借兵两万,势要杀你。”许栋适时卖了个人情。
攻下港口后,琉球只剩千余兵力,萨摩国却有两万余兵力。
你用兵再神,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董玟向许栋投去恳切的目光,想请他留下举兵抗击。
许栋却率先道:“这五艘大船,在下收走了,还望王大人日后手下留情。”
水手登上大船,琉球的五艘大船,随着海盗的舰队,消失在海面上。
董玟当然心疼,但若能攻下萨摩国,这点损失不算什么。
可如果兵败,琉球休养生息五十年,也恢复不过来。
“王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船没了,岛津忠昌派大军来围剿,是迟早的事。
刘进率军北上,最快也还要十余日。
董玟最担忧的,就是岛津忠昌的大军南下。
萨摩半岛不大,千人行军必定会留下踪迹,想隐匿极难。
王守仁思索片刻:“此战的关键,在于得到萨摩国的舆图,和敌军的位置。”
知道岛上的地势,才能排兵布阵。
琉球给他的舆图,只有萨摩国的疆域,并无山川河流的标注。
董玟面露难色:“敌军的位置好打探,舆图难弄到。”
舆图只有王室才有,岂会交给他们?
王守仁面露沉思之色。
岸口失守,一日后必会传到王城,开战迫在眉睫,要在三日内弄到萨摩国舆图。
许久后,他道:“将所有士卒身上的银子和铜钱,全部搜挂给本官。”
“王大人,如此搜刮,恐怕会寒了人心啊?”董玟不解。
这个王守仁自然考虑到了,由董玟立状,日凯旋时,琉球双倍奉还。
琉球没多少银子了,听到王守仁要这么花,心疼欲死。
也不知要做什么,董玟还是传令下去,
很快,收集上来的银子和铜钱,共计五千多两银子。
“选二十亲卫,每人二百五十两,分散到琉球国境,找百姓将所居附近的地势画出来,便给二钱银子,两日内,回营禀报!”
凑在一起,就是一张完整的萨摩国舆图。
百姓绘制的,会比朝廷勘察的舆图,还要精准。
董玟双眸放光,可一路北上,学到了太多兵法策略。
王守仁隐隐担忧,入十月了,天气越来越冷。
高凤问道:“大人担忧什么?”
“怕雪,十日之内必定有雪,若下雪之前,不能攻破王城,只怕要铩羽而归。”
海南的气候,与此地截然不同。
黎人长年生活在燥热的海岛上,来到此地,不能适应。
五万兵力比萨摩国的两万兵力多。
但据王守仁猜测,黎人是没有甲胄和兵器的。
高凤从萨摩国的军营里,搜刮了一件棉厚的里衣:“大人,天气寒凉,您多穿一件。”
“给董大人。”
高凤极为不情愿地将里衣递过去。
王守仁在军营里等待消息。
两日后,探子陆续返回营地。
大帐的兵器架上,挂着一张宣纸,王守仁将细碎的地势,全部拼凑起来,画出一幅舆图。
而此时,董玟急冲冲地走进来:“大人,浅野清正率大军南下,已至青口河,兵力比许栋说的,还要多一万人。”
高凤蹭地一下从椅上跳起来,看向舆图。
青口河距离此地,才七里远,半个时辰就能到。
“有三万人?大人,逃吧,黎人北上再攻城。”
董玟却有些不忍:“王大人,我等逃了,琉球的两千士卒……”
带上伤员,会拖延行军的速度。
董玟自然希望,能将他们全部带回琉球。
正在这时,探子冲入营帐中,慌乱禀报:“大人,韩山北域,也有敌人大军。”
王守仁抬头看了眼舆图,韩山和清口,是北上的两大行军路径,敌军包围了。
就算真逃,董玟也不怪他,毕竟不是琉球的大臣,不必为琉球付出性命。
王守仁摇头:“岸口不可再丢,否则刘将军北上,将无法登岸。”
借助了许栋的兵力,才攻占岸口,若再被萨摩国的大军夺去。
可想而知,会折损多少黎人。
“可是……”
王守仁淡然:“等浅野清正前来。”
董玟和高凤双目懵然,显然被吓得不轻。
许栋是大明人,算得上与你是老乡,能被你忽悠。
可浅野清正,是岛国人啊!
“大人,三思!”
“师……师傅,咱们先逃吧,他会杀了咱们的。”
王守仁摇摇头,走出营地。
不到半个时辰,北方的山地上扬起烟尘,越来越多的士卒,出现在视线中。
身穿倭甲,锐利的兵刃,在日光下闪烁银芒。
两军对峙,相隔五百步之遥。
“王守仁想求见浅野将军!”
浅野清正抬起手,阻止弓手放箭,他们是替萨摩国卖命,若不费一兵一卒打胜,自然再好不过。
听说百战不败的大久保,输给了此人,对王守仁有些好奇。
不多时,王守仁来到营帐中,朝浅野清正作揖:“不知浅野将军,可否听得懂在下言语?”
“你说吧。”
浅野清正手放在倭刀的刀柄上。
王守仁疑惑:“萨摩国割地,向将军借兵,此乃下策,将军为何不趁机,侵占萨摩国更多国土?”
萨摩国与岛国的大名,素有征战。
说明大名同样想吞并萨摩国,只是,碍于大久保守住北方,才没有得逞。
“本将军早已想过,岂轮到你教我,萨摩王城守军有万人,火器无数。”浅野清正拔刀:“我知道,大明兵法有一计,名为离间。”
以他的两万兵力,能攻下王城。
但兵力衰退,会立即被其他大名蚕食,这也是他不敢攻打王城的原因。
王守仁微微作揖:“将军队交予本官,本官助将军攻下王城,折损不出五百人。”
第540章 第二封信
浅野清正心中微动,有萨摩国做据地,发展壮大,极有可能统一岛国。
王守仁见他不信,继续:“在下领兵,还未有过败绩。”
“你是替琉球北伐,本将军如何信你?”
“琉球大势已去,将军现在就可以将他们屠戮殆尽。
不过,本官认为,不妨让他们攻城的炮灰,减少将军的损失。
等他们死光了,还有谁,会和将军抢王城?”
王守仁一脸认真,态度极为诚恳。
面色始终沉静如水,他观察到,老高兄向陛下谏言时,也是这般沉着。
浅野清正眸中闪过激动。
对于王守仁才能,在平定黎乱时,就有所耳闻。
琉球的军队已经打没了,绝不可能再率军北上。
王城攻下来,就是他的!
“你想什么时候攻城?”
“越快越好,实不相瞒,朝廷限本官十日攻下王城,回京缴旨。
如今,已过去三日,本官压力甚大。”
此时,营帐外,董玟和高凤紧张兮兮,遥望着对面的营帐。
王守仁虽然善于辩论。
但浅野清正未必讲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王大人回来了!”
放眼望去,只见王守仁从军队中走出,身后两个岛国士卒,驾着一辆辎车。
很快,就来到两人眼前。
王守仁道:“这是浅野赠给士卒疗伤的药物,两日后北上,攻伐王城!”
董玟傻眼了。
高凤也张着嘴巴,震撼到无以复加。
倭人千里迢迢南下,来给咱们送军医?
王守仁却觉得,浅野清正并不愚蠢,相反,目光深远。
只要攻下萨摩国,就能从萨摩国征兵,不出五年,成为岛国最强大的大名。
等攻下王城,琉球士卒,会被浅野清正杀死。
但浅野清正不知道的是,他已调黎人大军北上。
董玟劝阻:“若我们替他攻下王城,浅野定会将我们杀光,而刘进能不能北上还未知,王大人此举……糊涂啊!”
自己要率兵当炮灰,心中一万个不乐意。
琉球折损大军,却给浅野做嫁衣。
王守仁摇摇头:“董大人放心。”
“你能保证七日内,刘进能率军北上?”
“不能。”
………
两日过去,要出兵了。
浅野清正看向王守仁:“王大人想怎么打?”
“敢问军营中,有萨摩国的探子?”
“被我杀光了。”
浅野清正决意与王守仁合谋时,就杀光了探子。
这样,就算合谋不成,也不至于传到岛津忠昌耳中。
日后还可以联合。
王守仁道:“里应外合,这样攻城最容易。”
浅野清正以为是什么高深的计策,不屑:“岛津小心翼翼,不许我的军队入驻王城,否则,我要你做什么?!”
“本官是说,将我等押入王城,区区一千余人,岛津不会防范。”
浅野清正眸中放光,只要杀光王城上的守兵,就能一举攻入城中。
琉球还有一千余兵力,未必不能赢。
浅野正清当机立断,命人将王守仁和董玟等人绑起来。
当然,并非是真绑,留下活扣。
王守仁和董玟等人,被关入牢车。
探子先行向王城送出消息:王守仁等人,皆被俘虏。
三日后,大军返回王城,俘虏被押到城中。
“这破王城,连良乡也不如啊。”高凤吐槽。
低矮的青瓦房屋,街道是青石铺成的碎路,客栈和酒楼,一字排开,零散的贩夫走卒,让出路来。
董玟担忧看向高凤:“王大人说,何时攻城?”
“入城就攻城。”
战时,王城守备极严,城门紧闭,火炮驻守。
内城更是需检查后,方进入通行。
两千余人押入城中,城门再次关上。
这时,琉球的士卒们抽出了刀,连押送的倭人,也朝向萨摩人砍去,看得萨摩人满脸错愕和惊慌。
鼓声响起,城中一片大乱。
仅仅片刻,城门被再次打开。
浅野清正大喜过望,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攻破了铜墙铁壁著称的王城。
倭人大军冲入王城中,厮杀一片。
此时,哪里还管折损五百人还是千人,占领王城,就是不亏。
王守仁微微抬头。
琉球的士卒也岌岌可危,只要王城被攻占,浅野就会杀光他们。
刘进还有十余日,才能到王城。
萨摩王宫。
城门失守,守将快速入王宫禀报:“王上,城门失守了,浅野清正与琉球士卒合谋,俘虏是假的,要攻王城才是真……”
岛津忠昌浑身冰凉,宛如被雷击中,酒杯哐地一声,砸落在地上。
倭人不知足,引狼入室了。
他踉跄地走到殿门,只见侍女和内官,背着包裹四处逃窜。
内官来禀报:“王上,宫外有一人求见,他说他叫王守仁,能替王上守城。”
岛津忠昌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就是此人……就是此人,杀了大久保,率领琉球士卒北上。
若不是他,萨摩岂会沦落到今日地步。
还有脸说,要给他们守城?
“杀了他!把他抓进来,杀了!立即杀了!”
“陛下不可意气用事,浅野有两万兵力,如今王城已破,若无良将,我等如何守城?”
一众大臣当机立断,纷纷跪伏在地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化解当下危机才重要。
岛津忠昌渐渐冷静下来,打赢了浅野,再杀王守仁也不迟。
“传王守仁入宫!”
片刻,王守仁便来到殿中,微微躬身:“本官,来替国王守城。”
你怎有脸说得出口?!
岛津忍着怒意:“那就有劳王大人了。”
半日间,原本溃不成军的萨摩士卒,突然变得井然有序,渐渐逆转了颓势。
浅野清正听闻,萨摩国守将是王守仁,整个人石化。
高凤直呼内行,这声爷爷叫得不亏。
两军交战,日渐焦灼,每当浅野想退兵时,萨摩国就露出颓势。
整座萨摩国王城,如人间地狱。
董玟想不到,竟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
眨眼间,过去七日。
随着折损兵力越来越多,浅野想撤军,已经不可能。
这样退兵,必会被其他大名吞并,必须攻下王城,才能止损。
十日后,萨摩国南方的港口,几十艘大船,飞速驶来。
军情危急,刘进一刻也不敢耽搁。
可令他意外的是,口岸无兵驻守,只有董玟站在岸口等候。
“董大人这是?”
“王大人命我在此等你,率军北上。”
黎人大军抵达王城时,战局发生巨大变化。
浅野万万没料到,王守仁还藏着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再打下去,全部皆要折损在此,他决定撤军了。
岛津忠昌以为胜利在望,听闻董玟率领五万兵力入王城,整个人瘫软在王座上。
士卒疲惫不堪,听闻董玟率大军来,再无战意。
当日,董玟就接管了王城,喜不自胜。
“董大人莫忘了,琉球答应朝廷之事。”
“大明之命,尚真王不敢违抗。”
走到无人之处,王守仁打开严成锦的第二封信,只见信上写着:
速回京城
………
京城,都查院值房。
严成锦悠哉喝茶,设立四司果然是善政,工作量少了许多。
“大人,新预选的御史,来考核了。”
严成锦诧异:“本官何时选的?”
“是陛下亲自选的,要您去看看。”
第541章 流芳百世
严成锦觉得奇怪,陛下向来主张裁减宫中官员,怎舍得新增人员,还主动挑选。
“宫中发生何事?”
文官摇头道:“下官也不知。”
他如今只是九卿,距离真正踏入大明的权力中心,还差得远。
陛下有要事,也未必会找他商议。
能代替陛下处理要务的人,只有内阁和六部。
严成锦从官帽椅上站起来,戴上帽子去奉天殿,朝中若有要事,陛下此时,定会在奉天殿商议。
“陛下,严大人求见。”
弘治皇帝微微抬眉:“朕刚命人,将预选御史送到都察院,他就来了,倒是聪明。”
内阁和六部大臣,面露愁容。
陛下召集他们来议事,但到如今,也没有解法。
李东阳道:“此事与都察院亦有关系,不妨让他一同商议。”
很快,严成锦走进大殿中。
只见,内阁和六部的大臣站在两侧,一旁有堆叠宛如坟头的册子,被丢在地上,显然陛下都看过了。
哪里传回如此多疏奏?严成锦猜对了,陛下不是无故预选御史。
“陛下为何亲自给都察院选派御史?”
弘治皇帝开口:“还记得四月前,朕要你彻查蜀地的一千二百余官员?”
“陛下,难道,这些是方学传回的疏奏?”
严成锦面色疑惑,方学为何不传回都察院。
但很快,他从李东阳等人的脸上,猜出点端倪。
方学定是怕牵连他,所以将疏奏,全部送到内阁。
严成锦暗下给方学加分,成为王守仁外,第二靠得住的人。
“陛下,蜀地?”
弘治皇帝眼皮不抬,又丢了一封疏奏到地上:“方学传回的疏奏,藏污纳垢的官员有七百余人,清白的官员,仅有五百余人。”
尽管只有一半,这样的数字,也足以让严成锦感到震撼,难道蜀地……
开了贪官培训班?
但自开朝以来,只有朱元璋大肆屠戮过贪官污吏。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颁布的大诰中定律,凡官员纳污,祸害百姓,绝不宽宥。
被凌迟、枭示、种诛,死刑弃市的官员,达到万人。
严成锦疑惑:“陛下,方学可有在疏奏中说,为何如此多污官?”
以方学的办事风格,不会连这点也不禀报。
“是地崩,蜀地常有地崩,加之地崩后连续暴雨、山林崩塌,滚石和泥流阻塞道路。
一来妨碍商人走商,二来百姓难以耕种,赋税却不变,欺压百姓的贪官,便由此而来。”李东阳满脸愁容。
天怒是人无法违抗的。
蜀地不时有地崩,山高且险,贫瘠的程度,远不能想象。
税赋,却要按时交给朝廷,官员只能压榨百姓。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眉头藏着惆怅,朕励精图治多年,遇到这样的形势,,不知该如何治理天下了。
虽然大明如今欣欣向荣,但下一步该如何走?他不知道。
当皇帝的日子越长,越发觉得,当千古贤君,需要天赋,非勤奋所能企及。
“严卿家,朕见你欲言又止,可是有何办法啊?”
陛下,臣是在想方学如何回京。
写了那么多揭举的奏报,方学应该还活着吧?
严成锦微微抬头,倒是有几分见解,只是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夺去诸公的光芒?
“严成锦,陛下问你话呢!”李东阳低着头小声提醒。
大臣集体注视着他,此事乃天灾,非人力所能抗衡。
蜀地百姓有百万之数,若全部迁出,又能安置到何处?
反正,他们是没有办法了。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以为,不如免去蜀地二十年的税赋,再拨银五万两。”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
刘健几人僵在原地,这不是朝廷白白养活一群百姓吗?
还是上万之数,免二十年税赋,少说也有八百万两银子。
韩文急了:“免赋二十年是多少银子,你可知道?八百万两!是八百两银子!”
“免去二十年税赋,让蜀地的百姓,可以开凿山路和官道。
臣以为,要想太平,必先修路。
蜀地是西南的繁盛之地,通了商,百姓的税赋就减轻了。”
弘治皇帝露出沉思之色。
刘健问:“若云贵和同样请乞,你如何处置?”
“同样免赋二十年。”严成锦声音平静。
“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取消多地二十年的税赋,国库将空虚一小半,银子是维持各部的根本,大臣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严成锦想了想,道:“陛下忘了,岛国有一座银矿,多的是银子。”
弘治皇帝像迷路的人,忽然看到灯光,面上露出几分欣慰。
对啊,朕没有银子,可以从岛国取。
“王守仁和高凤怎么还不回京?”
“区区萨摩国,臣猜测快了。”严成锦道。
萨摩国再强,也终究只是一方小岛国,比大明的山贼强点。
接下来要等的,就是陛下能否下定决心,免税二十年。
修蜀地的山路,非一朝一夕能成。
需要许多百姓投入到其中,修路算是酷政,想要他们不逃跑,是极难的。
只有让他们发自内心想修,才能留住人。
修路就能免税,想必很多人都乐意吧。
弘治皇帝沉思许久:“内阁留下,其余人等,全都退下吧。”
严成锦微微躬身,走出大殿。
在殿门外,韩文凑上来,气急败坏地看着他:“主意不错,不费银子就更好了。”
“此举,陛下和韩大人都能流芳百世。”
韩文才不信,急匆匆回值房算账去,八百万两银子,未必能下来。
……
坤宁宫,
朱厚照蹲在地上,朱秀妘想往前爬,却被抓住小腿,拖回来。
张皇后眉上露出愠怒之色:“不可胡闹。”
“阿姊,延龄在岛国可怜呐,每日要洗衣做饭,不知温饱是何滋味……”张鹤龄跪在地上哭哭戚戚。
张皇后眼中噙着泪,虽不成器,却也是自己的兄弟。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寿宁侯想让父皇尽快派兵,去岛国挖银子?”
“休……休要胡说,舅舅是担心吾弟。”
……
京城。
一辆黑褐色轿顶的马车驶入棋盘街,车上挤着七八人,是各处来京城找生计的长工。
高风被挤得尿都出来了:“王师傅,咱们先进宫,还是先见严大人?”
王守仁淡然看向窗外,只见一顶破烂的轿子,朝城西而去。
“本官看到老高兄的轿子了。”
第542章 新火器
严成锦猜测,陛下和内阁定会衡量,蜀地百姓和八百万两银子,孰轻孰重。
就算二十年后,路能修出来,带来的税收在陛下眼里,未必能比得上八百万两银子。
“少爷,王大人回来了。”何能惊呼。
王守仁和高凤站在轿子前,拦住了去路。
出于对严成锦本能的害怕,高凤躲在王守仁身后。
王守仁作揖:“多谢老高兄的锦囊妙计。”
若没有五万黎人北上,就算攻打下萨摩国,也会被其他大名侵占。
十月中旬,寒风吹得街道上的灯笼,摇摆不定。
严成锦撩开轿帘,只见王守仁穿着淡薄的儒裳:“有本官的锦囊还要如此之久,你爹快把我的衙门拆了!”
王华三天两日要来都察院,看王守仁与他有无密信往来。
王守仁作揖,惭愧道:“在下不及老高兄,有负厚望,家父,给老高兄添乱了……”
“回了京城,给你爹好好讲讲心学,连你爹都无法感化,何以感化天下?”
老高兄让他速回京城,原来是如此。
王守仁欲言又止。
“你先入宫禀报吧,陛下等不及要发兵矿岛。”
严成锦意味深长地看了高凤一眼,吓得高凤下身一紧,差点失禁:“嘿嘿,严大人,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器宇轩昂。
小的已拜入王大人门下,决心做个好人。”
王守仁适时道:“人心本有善念,还望老高兄,莫要为难。”
高风眼泪都出来了,若是女儿身,恨不得……
严成锦颔首点头:“先进宫面圣吧。”
……
奉天殿,
弘治皇帝与内阁在商议,蜀地虽然不如江南肥沃,却也是产粮大的藩国。
免赋二十年,恐怕不止八百万两。
“修了道路,亦是交同样的税赋,并不因修路而会多缴。”
“嗯,方便了百姓,可却为难朝廷。”
李东阳担忧的是,寿宁侯所说的那座银矿,挖几下就没了。
毕竟,银子是世上稀罕之物。
大明物华天宝,也未曾听说有挖不完的银子,连大明都没有这么大的银矿,更遑论岛国。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走过地上成堆的疏奏:“朕愈发觉得,治理天下越来越难了。”
刘健三人相视一眼。
大明日益繁盛,这就好比书法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想要再进一步,达到登峰造极,堪比登天。
“臣等无能!”
“诸位爱卿不必如此,若非三位师傅辅助,朕也走不到今日。”
还有严成锦那个家伙,弘治皇帝不会忘记。
蜀地之事,终究还是要做决策。
皇帝口含天宪,下了旨意,便难以追回,弘治皇帝来回踱步。
当初只派王守仁一人去,他早已后悔万分。
攻下萨摩国作为驻点,进军岛国,将会变得容易许多。
他竟替王守仁担忧起来,不知能不能打赢。
“此事暂且搁置,若王守仁不能赢,朝廷想攻下岛国,也需要大量的靡费和军饷。”
需要银子出兵,不能给蜀地免赋。
李东阳颔首点头。
远征比近战更消耗靡费,光是士卒们渡海,就要多准备两个月的军粮。
“当初若不听严成锦的,派英国公挂帅讨伐,兴许,已经班师回朝。”
刘健和谢迁表示赞同。
正在这时,萧敬推开殿门进来:“陛下,王守仁回来了。”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满脸错愕,望向殿门。
只见,严成锦和王守仁一同走进大殿中,高凤跟在后头。
弘治皇帝目光灼热,还未出声,胡子却先紧张地抽动着:“王卿家,战果如何,打赢了吗?”
刘健心口砰砰加速,面色潮红,十分紧张。
李东阳和谢迁此时的心情,和听与鞑靼交战的战报一样。
忐忑却又有几分害怕。
高凤着急想报军功:“陛下,王大人神勇无比……”
严成锦瞪了他一眼,喜报自然要由王守仁来报,否则……
岂会让陛下和内阁想起,这都是他举荐的功劳。
弘治皇帝和内阁满脸期待。
王守仁换了一袭青色绯袍:“臣王守仁,幸不如辱命。”
忽地,弘治皇帝微微诧异,许久,才反应过来:“打赢了?”
“嗯!”
李东阳三人眉头舒展开来,露出笑意。
“陛下,可发兵矿道!”
严成锦微微抬头,劝阻:“臣以为不可。”
岛国向大明朝贡,是在洪武年间,一直持续到景泰。
但后来岛国势力割据,分裂成数股,已经有五十年,没向大明朝贡了。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疑惑:“严卿家又有什么顾忌?”
王守仁也看过来,隐隐猜到了一些。
严成锦道:“矿岛虽有内战,若有外力入侵,必定会联合在一起,共同抵抗。”
被大明掌控,就有可能会被剥夺大名的权力,永远成为大明的附属。
岛国上的各个势力脑子里装的是豆腐,也能想明白。
因为思考这件事,不需要脑子。
谢迁道:“既然只要攻岛,倭人就会联合,又何必顾忌?”
“下官命宋景在研制一门火器,能在水下使用,有此火器攻岛,事半功倍。”
大明水师最弱的就是海战。
而倭寇最擅长的,就是海战。
若是两军在地上交战,或许还能打,但大举进宫岛国,必定会有海战。
但就算是此时再操练,就算是王守仁,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王守仁也未必知道,如何操练水师。
想赢倭人,只能给水军配一门新的火器。
弘治皇帝大感惊奇:“什么火器能在水下使用?”
李东阳和刘健纷纷侧头,露出嫌恶的神色,此子总是这般讨厌,说又不说完。
严成锦微微躬身:“此火器名为水雷,若威力足够,可在水下将船炸出大洞。”
弘治皇帝瞳孔猛地一缩。
一艘船若是在海上沉了,所有敌军,将葬身鱼腹。
大明水师有了这门火器,何惧海战?
李东阳几人,想到更多用途,对付倭寇用此火器,一毁,就死一船倭寇。
可是,天下怎会有这么神奇的火器。
闻所未闻!
“宋景做出来了?”
“还未做出来。”
弘治皇帝怒目圆瞪:“如此重要之事,严卿家怎么不禀报朕!”
“臣也不知宋景能否做出来,怕陛下和诸公失望,且就算做出来,威力也未必能近人意。”
“你莫要说了!”
李东阳三人咬着牙齿,恨不得揍这家伙一顿。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审视着他:“还有这般威力的火器吗!”
“臣暂时想不到了。”
严成锦想到了核弹,但也只能想想。
第543章 天下惶恐
奉天殿外,雪白色薄冰覆盖在筒瓦上。
放眼看去,恢弘磅礴的宫宇楼群,皆被突兀的第一场雪覆盖,天寒了。
三两个小太监抱着拂子,接引宋景面圣。
“臣工部郎中宋景,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心念着水下火器,开门见山:“宋卿家制备的火器,进展如何?”
“臣愚钝,还未制备出来。”
火药料丢进火器中,要接出一条引线,
引线防水极难,正是制备的难度所在,宋景还没想出一种能在水下引燃的法子。
李东阳几人,露出不同程度的惋惜。
火器最怕受潮,天侯稍微潮湿,就会哑火,导致火药料无法引燃。
几人深刻明白这个道理,更觉得严成锦说的,纯属大半夜跑到坟头讲鬼故事,天方夜谭。
宋景见诸公质疑,躬身笃定:“再给臣一些时日,定能制备出来。”
弘治皇帝在御前来回走几步,沉思苦想。
严成锦能明白陛下的心情,若要给当今大明的繁荣水平,定个等级,大概是后世六七十年代。
依旧为温饱发愁,朝廷想方设法,提高生产力。
想要治理出盛世,光有一颗勤勉的心,还不够,得知道方法。
他是知道的,但是不敢在陛下面前,指点江山。
严成锦道:“陛下不妨再等几日。”
……
午门外,碎雪飘落。
熊繍双目走神,整个人宛如石雕般,站在下马碑旁。
礼部侍郎谢铎疑惑问:“汝明兄在想什么?”
事情不方便谈,一旁有禁卫在,熊繍做了个请的手势,走远后才担忧:“严成锦说岛国有银矿,物以稀为贵,本官忧心呐。”
“鸣治兄糊涂,银子多了,还能值钱吗?!”
这就同海禁一个道理。
银子落到朝廷手里,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银子多了,反会让银子贬值。
谢铎恍然大悟:“汝明兄,不希望朝廷开采银子?”
熊繍微微错愕,点点头。
银子多了,田地和产业,就不值银子了,等于变相吞没他们的家财。
很快,这个消息在朝廷传开。
满朝文武百官,没人希望朝廷开银矿。
翌日,开始有官员递交疏奏,反对朝廷去挖银子。
弘治皇帝猝不及防收到十几本疏奏:“朕要去矿岛挖银子,大臣怎么突然就反对了?”
萧敬道:“陛下,有人放出风声,银子多了,会让银子不值钱。”
片刻,他继续道:“物以稀为贵,刑部尚书熊繍说的。”
弘治皇帝不悦地挑眉,堂堂尚书发出这样的消息,是何居心?
消息在宫中流传,连东宫也知道了。
朱厚照对着严成锦道:“老高,朝廷把银子挖回来,本宫藏的两万五千两银子,就不值钱了?”
“殿下虽然失去了两万五千两,却得到更富裕的江山。”
“江山的银子,都是百姓的,本宫就算登基了,也不能花。”
严成锦笑容僵住了,你可算得真准。
就算你想花,百官也会像死了爹娘一样,百姓还会骂你是昏君。
“臣能让殿下的银子保值。”
朱厚照凑过来,乐了:“什么?”
“放入良乡商会,十年后,还是两万五千两。”
……
弘治皇帝来到奉天殿,百官等着上朝。
“朕听闻,昨日有人说,朝廷挖了银矿,银子会不值钱?”
熊繍低着头,瞥了谢铎一眼,默不作声。
大殿沉默片刻。
“是臣妄言!”
朝廷不挖银矿,他不就没银子了吗?
张鹤龄气急坏败跳出来:“你瞎说什么呢!老夫看你人模人样,一点道理也不懂,怎么当上尚书的?
都察院,快点调查他!老夫觉得他这官当的,有黑幕!”
李东阳几人嘴角一扯。
熊繍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呼着白气。
弘治皇帝看了萧敬一眼,萧敬忙跑下去,将张鹤龄拖出去。
大殿顿时恢复平静。
严成锦微微躬身:“熊大人判断不错,大量的外来银子流入,会让银子贬值。”
朝廷的生产总值不变。
一大批白银流入,却没有商品,对应这批银子的价值。
这就好比一个朝廷,大量的印制钞票,但生产出来的商品价值,没变。
熊繍提防地看向严成锦:“你帮本官说话,是何居心?”
这话咋听之下,有点狗咬吕洞宾,明明帮你说好话,你却反咬一口,很奇怪。
可百官却觉得,合情合理。
他可是严成锦啊!避之不及,怎会主动跳出来,承担陛下的怒火?一听就知道不对。
严成锦见势头不对,便不再说话了。
刘健颔首:“自从朝廷从满加剌国挖回几船银子,银价确有波动。”
弘治皇帝看向熊繍,疑惑:“为何会这般?”
“臣也不知。”熊繍道。
严成锦眸中微动,古代关于经济学的书籍很少。
百官虽然知道,银子多了会贬值。
但为什么会贬值,又会带来什么崩坏性的影响,他们是不知道的。
最早的经济类书籍,是一百年后的国富论。
乃是由西方人所著,在大明,基本的体系也未形成。
身为穿越者,只要他愿意,就能在大家一脸懵逼的时候,赚得盆满钵满。
弘治皇帝望向李东阳三人,意味深长:“银矿,难道不挖了?”
李东阳斟酌片刻:“挖还是要挖,但大量白银流入,必会引起坊间恐慌,如今,坊间的士绅,都已经知道了。”
……
京城,坊间士绅惶惶不安。
邸报在茶楼、酒楼和私宅流传开来,岛国有一座取之不尽的银矿,挖了它,今后银子就和铜板,毫无二致。
王不岁的邸报,往京城以外的地方,散播开来。
不出一个月,满天下都会得到这样的消息:白银贬值!
拥有的白银越多,损失就越大。
所以,损失最大的人,是士绅。
这是一场危机,许多士绅都不知该怎么办。
严成锦坐在轿子上,听两旁街道的百姓谈论。
在后世,就遭遇过这样的事,这次再保不住自己的银子,岂不白穿越了?
回到府上,命人找来王不岁。
“严少爷,您找小的?”
受到朝廷收银子的打击,王不岁脸色也不好。
“把府上的银子,全部换成京城的宅邸、田地和门铺,挂到我爹名下。”
陛下正要怪罪起来,也是要砍他爹。
老爹在三边战功赫赫,达延汗不死,陛下不敢裁撤老爹的官职,尽管,老爹就是个菜鸡……
跟随王越收复河套后,满朝文武都以为,老爹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
只有他知道,老爹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哪一次打仗,不是他在幕后派良将相助,再剥夺功劳?
不过,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
三日后,王不岁抱着一摞地契,来到严府。
……
奉天殿,
想不到朝廷在海外挖银,会引起坊间恐慌。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都察院的经济司,可有办法稳定银价?”
严成锦倒是有一策,只是,怕陛下会揍死他。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544章 霉人
“严卿家但说无妨,缺漏之处,再由内阁三位师傅补充就是。”
还不等严成锦禀报,萧敬先小声道:“陛下,严成锦用他爹安定伯的名义,在京城购置私宅和田地,交易银两,高达三十七万两。”
弘治皇帝瞪大眼睛,朕的小小金库,也没那么多银子!
李东阳惊讶,嘴巴能塞下一个瓜。
也就是说,从府邸出来,每走五百步,就有一座严成锦的宅子。
刘健几人满脸不可置信。
就算安定伯在边境不花银子,你们父子两的俸禄加起来,也不够两万两啊!
严成锦茫然不知所措,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是臣买的,不过,这些都是家父和王大人卖书赚的银子。”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不悦:“严卿家的办法,就是购置私宅和田地?”
“重新定价大明宝钞的价格,由储银,发行对应数量的宝钞,就能吸纳这些白银,不引起银价变动。”
大明宝钞之所以不值钱,连朱元璋都不爱用。
就是因为,宝钞的价钱和白银的价钱对不上。
李东阳几人全神贯注,有点没听明白。
“可是宝钞贬值,何人会用?”韩文觉得不可行。
纸笔肯定是能用的,否则后世怎么不用银子和金子流通呢?
大明宝钞和软妹币,其实都一样,只是个交易的符号。
严成锦继续:“这便需要朝廷的公信度,臣说了,还请陛下不要怪臣?”
“严卿家说吧。”
“当今朝廷,最有公信的人,非陛下莫属,而最有公信的商号,非良乡莫属。
若陛下能将良乡定为朝廷的商号,发行新式银票,不管纳入多少银子,朝廷皆可控制。”
韩文不乐意:“为何不用国库?!大明宝钞向来是官府发行。”
“国库无公信,百姓不相信国库,却相信良乡商会。”
说是百姓,其实是商贾。
普通的百姓,哪里能凑够一张宝钞的银子,能解决温饱就不错了。
所以,宝钞还是在商人之间流通。
而良乡再过几十年,或许能大到支配大明的商业。
弘治皇帝面色严肃:“可这是国银,朕怎么可以交到商贾手中?”
“陛下误会,只是借良乡的名头,实则还是归都察院的经济司,属于朝廷。”
刘健蹙眉:“为何建了商号,可以稳定白银的价钱,诸公明白?”
李东阳几人摇摇头。
严成锦犯难了,大量银子流入,会引起通货膨胀。
但这个道理,是无法说清楚的。
弘治皇帝在考虑得失,逼视的目光投向严成锦:“良乡商会能获得什么?你如实说。”
还是瞒不过陛下啊,严成锦道:“信用。”
若是一家坊间商会能制造一种新货币,就像后世的蚂蚁,那他,就是大明的马爸爸。
到时候,他也能自豪的说一句:本官对银子没有兴趣。
李东阳几人陷入沉思。
似乎对于朝廷而言,并没有损失。
严成锦道:“百姓不信任大明宝钞,故而,陛下需先废除大明宝钞。”
李东阳等人吃惊不小。
自从这小子当了官,改祖制,已经变成日常事项了。
“可宝钞是……”
“并不违背祖制,陛下废除宝钞后,再发行弘治银票就是。”
弘治银票,当然是严成锦临时想出来的。
不管叫什么,终究只是交易符号。
诸公明白,这是换汤不换药,便不反驳了,打心底,大明宝钞,连他们自己都不爱用。
也无所谓废除不废除。
“这是朝廷的衙门,岂能用良乡的商号?!”熊繍反驳。
韩文附和:“熊大人说得不错!”
良乡商号,一听就是良乡私有的商号。
“良乡有银两,能作为首笔储银充入商号,若发生挤兑,不至于倒闭,弘治银票也才有威信。”严成锦道。
一打仗,朝廷就会国库空虚。
如果朝廷不借助商会的力量,迟早又会变成一堆废纸。
明末衰亡,很大程度是银子掌控在坊间商帮手中,朝廷没有银子发军饷。
弘治皇帝下定决心:“就先如此吧,由朝廷成立商号,发行弘治银票,储银由良乡商会借给,户部先打欠条。
朝廷,不可私受坊间商帮的银子。”
陛下又杜绝了一切可能!
严成锦略微有点失望。
“陛下圣明!”
司礼监连忙去拟旨,通政司发出邸报,向大明各府衙传送。
在坊间引起轩然大波。
先是传出银子要贬值,又传出废除大明宝钞,此外,再发行弘治银票。
许多商人都看不懂,朝廷为何要这般做?
士绅们惶恐不安。
然而,正在这时,良乡藏书馆开始了士绅学院。
交一两银子,就能听小朱秀才讲学。
朱厚照站在高台上,滔滔不绝:“朝廷此举,是要将海外的银子,纳入弘治商号中,不扰乱银子的价钱。
诸位稍安勿躁,你们是不会亏银子的。”
“而且,本秀才得到小道消息,存进去,还能得利息。”
为了让两万多两银子不贬值,他琢磨了几天老高的话。
士绅将信将疑。
都察院成立的弘治商号,在京城开门经营。
刘来站在门口,颇为紧张。
弘治银票能否推行,就看有没有商人来换弘治银票。
可是,门庭冷清得如同深山老林中的寺庙。
暖阁,早朝。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看向萧敬:“今日,朝廷的商号开始经营了?”
萧敬点头:“是。”
“朕出宫看看。”
百官面面相觑,陛下头一回当着他们的面宣布微访,可见,对朝廷的商号十分重视。
刘健躬身:“臣也去看看。”
他紧张得眉头成川,经济司正是刘来管辖。
以他对儿子的了解,这家伙是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
弘治皇帝并未准备仪仗,简单换了一身儒裳,就出了宫门。
内阁和九卿各自换了衣裳。
严成锦估计,情况不会太好,毕竟大明宝钞的阴影太深。
棋盘街,一座恢弘的商号冷冷清清,不,有一个人。
弘治皇帝站在商号门前,看得傻眼了:“为何只有一人来换弘治银票?”
刘来道:“消息传出去了,只有一人来。”
商号里,朱厚照僵硬在原地,不敢转身。
两万五千两银子太难藏,换成银票,就好藏多了。
弘治皇帝微微眯着眼睛,对着商号里唯一的客人道:“你过来。”
朱厚照紧张捏着刚换的银票,不敢动弹。
“本宫真倒霉……“
严成锦叹息一声,可怜的孩子,第一天来存钱,就碰到亲爹。
李东阳几人叹息一声,朱厚照的背影,就是隔着百步,也能认出来。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朱厚照?朕叫你呢!”
第545章 俸禄折色
朱厚照将新换的弘治银票,塞入怀中,一脸恭敬地走过来:“儿臣厚照,见过父皇。”
严成锦惊叹,这厮总能光速进入孝子的戏份。
弘治皇帝微微眯着眼睛:“你来这里,存银子?”
“父皇多虑,儿臣只是觉得新奇,才来看看,这就回宫。”朱厚照目不斜视。
明明是一本正经,可在李东阳几人眼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严成锦知道,朱厚照是来存银子的。
两万五千两银票,比白银好藏。
弘治皇帝显然不信,示意萧敬和牟斌:“搜身。”
“殿下得罪了。”
萧敬和牟斌各执一手,从朱厚照怀中搜出新银票,还热乎呢。
弘治皇帝略微心惊:“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朱厚照不忿地道:“儿臣凭本事骗来的,老高是同谋。”
李东阳几人面色僵硬,骗了两万五千两?
按明律,应当加鞭笞二十,流放到边陲服役。
严成锦恨不得将朱厚照的嘴缝上:“这是从寿宁侯支给的银两,陛下上次,只查抄了一半。”
是你先出卖臣的。
朱厚照急了,很快又镇定下来:“父皇,这笔银子,是儿臣要存给秀妘的嫁妆。”
胡说,你分明是想用来招兵买马,去草原撒欢。
严成锦微微侧头,朱厚照也学会了王守仁的攻心。
弘治皇帝念及这份孝心,竟心软下来,宫墙之内,最难能可贵的,就是手足情谊。
太子能为幼妹着想,心中大慰。
“朕不收你的银子。”
银票又回到朱厚照手中。
弘治皇帝一行人在商号的门前,站了许久,有些失望,弘治银票代表着弘治皇帝的公信。
一个来换银票的人都没有,说明,百姓不相信弘治皇帝。
想到此处,弘治皇帝有点心寒。
严成锦劝慰:“在商贾眼中,弘治银票与大明通宝是一样的,才不被信任。”
这个道理,弘治皇帝和诸公都明白,但如何让商贾来兑换银票?
圣旨才昭告天下三日,总不能立即撤回。
就算撤回也无济于事,大量的白银流入,也会让银子一文不值。
矿道的银子还挖不挖了?
弘治皇帝自我安慰:“朕觉得,明日会好转起来,诸公以为?”
“陛下所言甚是,消息才放出去两日,没准明日,就有商贾来换银票了。”谢迁补充。
弘治皇帝抱着一丝侥幸,回到宫里。
棋盘街上川流不息,商贾或许会驻足观望,却无人走到商号里,换取银票。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换汤不换药。
朝廷只是将大明宝钞改了名字,叫做弘治银票,骗傻子呢?
严成锦对着王不岁道:“为何无人存白银?”
“您都不存……当官的都不存,士绅哪里敢存?”王不岁苦着脸。
担心白银会贬值,但又怕存进去的银子,会被朝廷霸占。
虽然慌张,但不敢存。
不过,这一番话点醒严成锦。
官绅能触及朝中大事,在士绅中,扮演着风向标的角色。
豪绅们看官绅都不存,哪里敢存。
尽管跋山涉水,押运白银交易,很不方便,但只药白银在手里,就安心。
严成锦命人准备轿子,来到李府见李东阳。
“李公可知,士绅为何不存银子?”
李东阳目光灼灼,露出慈善又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知道?”
“百官不存,士绅才不敢存。”
严成锦知道,若直接谏言,就会与百官站在敌对的位置,需李东阳力挺。
李东阳陷入沉思。
换而言之,就是让百官先存白银,换成银票,再号召商贾来存银子。
谏言的人,必定会引起百官不喜,难怪此子来找他。
“你想让本官如何?”
“下官明日谏言,还请李公帮下官,附议。”
李东阳欣慰的神色,渐渐变成鄙夷。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朝廷的商号,有人去存银子吗?”
“回禀陛下,同前日一样,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
弘治皇帝面色惆怅,从御座上站起来,在御前走了几步。
总不能下圣旨,让官府监督百姓存银子。
那样,朕岂不成了暴君。
“诸公以为,如何处置?”
刘健几人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严成锦瞥了李东阳一眼,发送暗号。
随即,他站出来一步:“臣有三条谏言,应当可行。”
弘治皇帝微微侧头,看向严成锦,目光示意:你继续。
“第一条,先让百官将家中银两,换成银票。
第二条,将官员的俸禄支给,以折色五成的比例,换成银票。
第三条,朝廷将商号中的储银,公之于众。”
商号无人,是因为豪绅不相信当官的。
若连当官的换了银票,虽然不至于全民皆换,至少会有领头作用。
“陛下,不可听严成锦的。”
“对,你自己怎么不换?还把银子全换了宅邸!”
百官群情激愤,对着严成锦怒目而视。
严成锦退回队伍中,剩下的,就只能看李东阳了。
正在这时,李东阳作揖:“教者,效也,上为之,下行之。大臣都不换银票,豪绅自然也不肯换银票,
臣愿将家中府银,全部折换。”
此言一出,百官无言反驳。
银票是陛下颁布的,总不能当着陛下的面,说那是骗人的。
刘健思索片刻,觉得十分有理。
“连官员都不信,百姓又怎么会信。”
“那就按旧制,折色官员俸禄五成,发放银票,并将家中储银,存入商号中,以观后效。”
百官微微躬身。
棋盘街,商号忽然变得热闹非凡。
内阁大臣府中的管家,命下人将白银扛到商号,一箱箱白银打开,看得围观的百姓直呼,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严成锦下令,良乡商会的士绅将府中的银两,存入商号。
士绅们虽然不情愿,却不敢不从。
商号一日之间,就收到了三百万两白银。
严成锦暗自思忖,这下想不开采银矿都不行了。
银票逐渐在市场流通,没有相应的储银,就会变成废纸。
和宝钞一个下场。
翌日,在商号监视的厂卫,忙不迭回宫里报信:“萧爷,商号有人换银票了。”
萧敬忙放下疏奏:“换了多少银子?”
“三百多万两。”
朝廷一年夏税收的银子,才五百万两。
京城的士绅,个个都是肥羊啊,快向陛下禀报去。
萧敬拿上云展,连忙奔往奉天殿。
“陛下,有人换银票了。”
弘治皇帝错愕地抬头:“换了多少?”
“三百多万银。”
弘治皇帝愣住了,许久后,才道:“严成锦的主意,不错。”
李东阳几人目光闪烁。
朝廷办置商号,是为了防止白银大量流入,变得一文不值。
若白银不流入,麻烦就大了。
如今,想不去岛国开矿都不成了。
弘治皇帝同样想到关键之处:“工部督造的火药,进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