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请乞致仕
萧敬在小心翼翼服侍弘治皇帝。
严成锦这么一告，梁次摅惹上了麻烦，陛下正在看他的宗卷。
梁储可真倒霉啊。
弘治皇帝将宗卷放到一边，蹙眉：“梁次摅贬为锦衣卫百户。”
梁储是朝中威望极高的老臣，在吏治、邦交和讲学上，堪当重任。
今后将是辅佐太子的内阁大臣，不能寒了人心。
萧敬小声回应：“奴婢遵旨。”
此时殿门外，严成锦持着纸条等待传召，很快，便走入奉天殿中。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弘治皇帝看见严成锦手中呈递一物，看向萧敬，随后道：“你说吧。”
“鞑靼人正整饬兵马，欲要攻打辽东。”
辽东的疆域广阔，荣王所占据的领地，在九边之外。
没有城墙和烽燧，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若鞑靼人攻打荣王的封国，不出三天，就会被铁蹄沦陷。
刘瑾的纸条，能让明军迅速调兵北上。
萧敬快步将纸条呈上去。
弘治皇帝诧异：“你从何处得来的情报？”
“是东宫太监刘瑾传回，以刘瑾的为人，应该不会有假。”
阿尔苏博罗特是达延汗的四儿子。
史料记载，达延汗征战草原各部，夺取部落的军队，不会将辛苦打来的军队，交到外人手中。
每打下一支部落，就交给儿子统领。
阿尔苏博罗特将会统领多伦土默特部，但还未到时间。
阿尔苏应该是接管了他哥哥的部落。
不多时，内阁和六部也被召到大殿中。
“就快要入冬了，鞑靼人就算要打，也得等雪化吧？”
“但今年草原，至今还未下过大雪。”
马文升和秦紘先后道。
李东阳等人忧虑重重，望着沙盘。
辽东的疆域太大了，若要派兵北上防守，就需要从他处调动兵马，会削弱九边的守备力量。
丢弃辽东辽阔的疆域，退回九边的守线里，或许是上策。
“鞑靼人以游牧为生，就算攻下城池，也不会久居，不如让荣王退回辽阳？”刘健提议。
弘治皇帝和六部几人沉默片刻。
李东阳却摇头：“不是长久之计，若鞑靼再侵犯，难道再退辽阳？且朝廷如此，易失去民心。”
严成锦赞成李东阳的看法。
辽东与鞑靼和女真接壤，被鞑靼和女真抢掠?朝廷不派兵援救。
所以?百姓才不敢耕种。
辽东黑土肥沃?若开垦种植，就像朱棣所说，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正在这时，小太监呈着疏奏进来：“陛下，兵部派人送来的急奏。”
弘治皇帝翻看了眼?宣府总兵陆宇传回的急奏?鞑靼人的兵马朝辽东奔袭而去。
刘瑾的疏奏比宣府更早抵达京城?说明刘瑾在鞑靼人的营帐不远。
“如严卿家所言，鞑靼向辽东用兵了。”
秦紘面色猛然一变。
大臣们以为鞑靼筹措兵马，需要十几日?此刻，竟有些紧张起来。
弘治皇帝衡量得失后，看向秦紘：“兵部，可派谁领兵北上？”
提起出征?秦紘的脑袋像被猫爪挠了一下?疼得厉害。
有种青黄不接的感觉?逼得都快想举荐王守仁了。
“辽东无城墙、关门和鼓楼等防御阻障，无异于在草原上与鞑靼人作战，此战，需王越北上。”
唯独王越，能在没有城墙的情况下，对付鞑靼人有胜算。
王越的战绩不多，却多为大规模战役，且少有败绩。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也只能派王越北上了。
等了一会儿，王越才迈入大殿中，看到沙盘，他能猜出大概。
“鞑靼欲出兵辽东，朕想派王卿家率军北上。”
李东阳几人侧头，目光皆落在王越身上。
王越沉吟片刻：“臣身体年迈，恐不能胜任，且早有致仕之心，不如今日，就向陛下请乞，恳请陛下恩准。”
领兵北上，多半回不来了。
辽东地域宽广，需要常年派兵驻守。
若打赢了，陛下会愈发重用，派他驻守此地；若打输了，数万百姓遭屠戮，乃失责大罪。
老夫当院长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让我干这个？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几人眼睛瞪如铜铃，喉结微微滑动，想不到王越会拒绝。
严成锦同样有些意外。
王越在三朝混得风生水起，自然是个滑头。
他如此做，定然是有考量，他能大致猜到大致用意：谁爱去谁去，老夫才不想在边陲吃灰。
王越这岁数，也到法定退休年龄了。
大殿沉寂了许久。
王越微微抬头：“陛下？”
请乞致仕难，在朝中出了名，他有心理准备。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面色稍稍缓和：“王卿家身体有恙，就先在府中修养吧，致仕以后再提。”
早料到是这样，王越失望地躬身：“臣告退。”
等王越走后，马文升道：“辽东镇总官兵刘江，可北上替朝廷御敌。”
刘江是河南均州人，成化八年的进士，镇守辽东镇以来，未曾传回过大捷的战报。
对于此人，严成锦并不了解。
在明中期的名将中，并无此人，应该是一般的总兵。
明中期以后，一直无出色的武将，否则，朱厚照也不会在应州之战中出名。
嘉靖朝的名将，仅杨博、胡宗宪、戚继光和俞大猷三人。
杨博和胡宗宪还是文官，而戚继光镇守北边疆域时，也不如打倭寇那样得心应手。
将才匮乏，一直是大明得不到解决的问题。
弘治皇帝道：“事不宜迟，传朕的旨意吧。”
秦紘躬身告退。
严成锦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蹙眉：“严卿家还有什么想说的？”
“臣请乞取缔盐引，得罪了许多大臣，恳请陛下派杨千户，在府外监视。”
他揍梁次摅，就是为了换个厉害的千户。
韩文轻笑一声，你知道得罪朝中大臣？
弘治皇帝板着脸：“当朕的锦衣卫，专门监视你才设立的？”
严成锦认真想了想，片刻后道：“若陛下允许，臣也可以派都察院自监。”
……
梁府。
梁储厚着脸皮亲自去惠民药局，请汪机上门来诊治。
休息五日，梁次摅身体渐渐好转，脑子却出了问题，嚎啕大哭：“爹！孩儿不想当锦衣卫。”
当初信了老头子的邪，才入宫当锦衣卫，他身为豪门大户子弟，应该逛青楼才对，当什么锦衣卫。
刘储摇头叹息，陛下下旨，降次摅为锦衣卫百户。
能猜出来，陛下对次摅失望至极，京城是不能久呆了。
“爹想办法，将你调派到地方，你多为百姓做事，立功后再调回京城。”
梁次摅哭声戛然而止。
他虽对朝中的政事不上心，可也知道，京官下到地方，会引来官员和士绅投献，阿谀奉承。
第〇章：冰山一角（新书求推荐票）
因为关键路段限行，路有为并没有开车出门。这座名叫优尼森的异界大城此时正在举办例行的国际峰会，进行交通管制实属再正常不过。
当然，这并不能浇灭他赚取外快的决心。
穿越十二年至今，脱离“官方术士”的身份以后，路有为没有了固定的工作地点，他除了偶尔在自己位于迁徙公园附近的工作室做一些雕塑和以太打印的虚拟模型，大部分时间都会奔波于优尼森乃至整个中点群岛，帮各类人解决各种各样难以处理的硬件技术问题。
放眼整个四海的术士人群，路有为的法术都算是寻求稳定工作时最吃香的那种技能。
而自从因为某个噩梦般的经历离开原来危险的岗位后，他便一直过着衣食无忧，自给自足的生活。
如此一晃，整整两年过去，他已经开始适应这种看似平静美好，实则是以牺牲最初的人生目标为代价换来的无虑生活了。
......
路有为此行的目的地是十一号高速路上的供水设施——有几截水管坏在了精密仪器和高速路桥梁承重模块的交界处，这让一般的修理工具和人员，乃至以太无人机都束手无策。
最后也不知当地的道路规划部门通过什么渠道找上了自己，对方似乎认为他确如传闻中所说，连航天仪器都可以徒手修好。
为了那些收入，这份工作自然也不好拒绝。
果不其然，在一群工人围着漏水的墙壁愁眉苦脸了几天后，路有为到场只花了五分钟，就用他的法术解决了问题。
他只是把手贴在墙上，用灵感撬动以太和现实，便将那块没人敢碰的墙壁均匀地分出了一个开口。
随后他再次如法炮制，用甲方提供的材料完美地修复了开裂的金属水管。
这些水管上有明显的腐蚀痕迹和施法残留物，说明漏水这件事可能是有人刻意破坏公物所致。但四海并不是地球，毁坏公物的很多时候也许不止是“人”，既然离开了过去危险的工作，路有为便不想再主动惹上麻烦。
“诺马先生，我建议您把水管的事通报给警方。”
“警，警方？”
雇佣路有为的部门领导是个胡子拉碴的正装矮人，因为他并不是术士，而道路规划局往往也没有可供随手调动的以太雷达，这里没有任何人发现水管的异常。
“有人用法术弄坏了你们的水管，虽然我不知道那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赶快报警肯定是更明智的选择。”
“可是……”
“我只是个修理工兼模型设计师，没有义务帮您解决制造麻烦的人。所以，还是请您报警吧。”
“好吧......路老师，您的报酬应该已经打到账上了。”
路有为拿出手机晃了晃，果然看见自己的账户里多了三千多通用币，便有些抑制不住笑意。
他愉快地跟面露担忧的矮人老先生道了谢，随后赶在道路工人们拨通警方电话之前离开了那座逼仄的高速修理站。
行色匆匆的优尼森市民迎面而来，他们或跟地球人类无异，或有着各种人类身上没有的特征——比如长耳朵，犄角，晶体般的听觉器官，兽耳和尾巴，夸张的身材或者普通人不可能拥有的怪异瞳孔。
路有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绕过这座城市组成丰富，却似乎永远只生活在自我世界的人们，从一座人满为患的扶手电梯来到十一号国道旁的高楼森林正中——那是一座仿佛霓虹灯海洋的巨型购物中心，几年前扩建出来的车站则正好坐落在前者上方。
路有为如往常一样用术士特供的交通卡通过入口，随后便径直来到了露天月台处。月台上站着不少乘客，此时已经初显拥挤，但至少比起一小时后的下班高峰期要能忍一点。
他望了眼高楼夹缝远处那座如同人造山峦般的庞大建筑，以及其上直通四海同步轨道的太空电梯，随后便本能地叹了口气。
如今他早已放弃了当初回归地球的想法，转而思考起更实际的东西。现在的路有为比起一个身怀绝技的术士，反而更像是个为了生活琐事发愁的普通人。
每每想到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无聊生活和自己失去的一切，他便会不自觉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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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号线城铁在大约六分钟后抵达了路有为所在的站台，列车广播上的清澈女声相继用陇央语、北地精灵语、乌斯齐亚语和莫洛克语播报了乘车须知，随后大家便一同挤上了已经没有空座的车厢。
列车继续行驶，一连走走停停经过了五六个站点，路有为一边看着列车屏幕上关于调停协会仓库失窃事件进展的新闻，一边不时用余光扫过列车站次表，看看自己离迁徙公园还有多远。
调停协会可能是当今世界上最奇葩也最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国际术士组织，也是路有为之前一直工作的地方。
因此，在看到那座保管危险异化物的仓库失窃时，他就本能地感到这座“四海之都”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而今天遍布全城的道路管制，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路有为正思考着该怎么用冰箱里剩下的材料做一顿能吃的晚饭，便听到车厢另一头传来了一阵骚动。
接着，一个头戴夸张钴蓝色鸭舌帽的金发女孩突然就弓着身子，撞开车厢门冲了过来，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在她撞开那道铁门的一刻，几个列车安保员也紧随而来，手里挥舞着警棍喊道：
“你给我停下！”
虽然那些安保员里只有一个拿着非致命的武器，但路有为凭着过去的经验，一眼就察觉到了领头的男人身后两个板着脸的精灵同事异常的动作——
他们的手一直搁在腰间的枪套边，只要时机一到，似乎就会拔枪扣下扳机。
很明显，他们追逐的目标就是那个抱着一只双肩背包，拼命奔跑的金发帽子女孩。
接下来发生的事，并没有给路有为思考自己该作何选择，或者干脆在下一站果断下车回避危险的机会。
那女孩冲到路有为身边后，立刻拉住他的大衣下摆，动作熟稔地闪到了路有为身后。
周围的乘客们因为感到不自在，纷纷开始议论起来，或者干脆涌向路有为身后不远处的车厢大门，准备转移到另一个没有碍眼事儿的场合。
“帮帮我……路先生。”
路有为刚想问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姓甚名谁，那女孩便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抬头露出她瞳仁发亮的蓝色双眼，狡黠笑道：
“我知道您以前是调停员，帮个忙解决一下法外术士，拜托了。”
“不，你说什么呢？”
那女孩白着眼摇了摇头，似乎很无奈地应道：
“你面前那几个‘安保员’——他们把真正的执勤安保员打得半死以后丢在了天梯公园里，刚刚准备往城铁上放遥控型爆炸法器。对，就是现在我怀里抱着的这玩意儿。”
路有为没能继续回应女孩那段莫名其妙，不知真伪的话。安保员们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带头的高大乌斯齐亚男子抬高嗓音道：“这位先生，请您不要阻碍公务。
“那小姑娘偷了一个乘客的背包，我们只是来追回赃物顺便把她送去儿童收容所，仅此而已。”
——
“别扯了，我偷走的是你们的定时炸弹，可不是哪个不存在的乘客的背包！”
那女孩说完，车厢里剩下的乘客里明显出现了刚才没有的慌乱。
作为曾经深入战乱地区的前任调停专家，路有为对处理类似的情况早就有了经验。他不慌不忙地延伸出自己的灵感，很快便发现这三个安保人员身上有着明显的，光芒闪烁的以太体。
换句话说，这三个平平无奇的安保工作者，居然都正好是术士——这么一想，路有为便很快将眼前的景象和他们之前表现出的异常联系了起来。
“那个，”路有为伸出手来，苦笑道：“麻烦各位给我看看自己的证件，如何？”
带头的乌斯齐亚人面容扭曲，他身后的两个精灵也同时沉下了脸色。路有为心里顿感不妙。
“帮个忙，解决一下我们共同的麻烦——路先生。”
那个只有自己臂弯高的小女孩，脸上挂着的笑容却积郁着复杂而苦涩的情绪，怎么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童能展露出的表情。
女孩那双瞳仁发亮的蓝眼睛，和她身上弥漫的以太光芒一样，深邃、庞大而不可丈量，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无底深渊。
第一章：多事之秋
在这个世界，伪造证件本身就极其困难，更不用说当着术士的面做类似的勾当了。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本想办完事就走人的“安保员”们，根本也没想着从那些受害者身上拿走原件，而是用信息魔法复刻了一段只能骗过系统一两次的代码应付。
当然，这对路有为更是完全不管用。
“我说，如果您拿不出证件，是不是该让我们去下个站的治安部门把这事儿理明白？”
刹那之间，那个乌斯齐亚人脸上闪过的犹豫很快变成了纯粹的恶意。
他没再说话，抬起手，身体前倾，准备用陡然间缠绕上电火花的警棍挥向路有为——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直接往前栽了个狗啃泥。
路有为顺势一脚抽在倒下的乌斯齐亚人面门上，即刻将他击晕过去。
这时，周围的人们再也没有任何看热闹的兴趣，带着一阵仓促的动静迅速向下一节车厢奔了过去。
就在这片混乱中，刚才守在乌斯齐亚大汉身边的两个年轻精灵也立刻反应过来，准备拔出自己的手枪。
然而其中离路有为最近的“安保员”却很快发现，自己的枪似乎卡在了枪套里，不论用上多大的力量都拔不出来——一团从车厢地面延伸出的坚硬金属丝线不知何时缠住了他的武器，将其牢牢固定在了枪套和自己腰间。
路有为没有犹豫，他即刻欺上身去，抬腿一记膝击撞在那个精灵的胸腹交界处，并随即一拳打在他的脸颊上！
将这个冒牌货击倒之后，他又迅速抬脚，将还未倒地的对方踢向刚刚取出手枪另一个精灵青年。
在混乱的乘客推搡和同伴身体的撞击下，那个精灵没来得及抬枪瞄准，便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人锁死了。
他下意识地扣动扳机，却发现扳机像是被焊死在了原地，不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路有为顺手折断了他无法动弹的手腕，未等对方发出成声的惨叫，便反手用夺过来的手枪握把猛击对方的太阳穴——
精灵的右侧大脑和他们的视觉及以太感知能力息息相关，因此相对人类而言十分脆弱，只要用合适的力道击中正确的部位，哪怕是受过训练的色雷斯军方术士，都会迅速晕厥并产生脑震荡。
路有为环视了一眼已然变得空荡荡的车厢，不禁有些后悔——离开调停协会，意味着每次使用法术战斗或者自卫，都必须立刻上报给优尼森神秘管理局。
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出手帮助那个金发女孩是不是明智之举。毕竟在这个世界，一个人很容易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遇上可怕的麻烦，包括见义勇为。
路有为一边用自己的法术将那三个“安保员”身上的武器尽数化为损坏的零件，一边回头对悠闲地甩着那只绿色背包，不时拍拍亚麻色外套和白连衣裙上的灰尘，脸上丝毫没有紧迫感的女孩说道：
“下一站跟我下车，别乱跑，我们得等警察过来。”
“哦，不用等下一站了，路先生。”
路有为正疑惑对方为什么会腆着一副欠抽的笑脸说出这话，整个车厢里便即刻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紧急通知：由于遭遇安全事故，本次列车即将在诺依曼术士学院站前紧急停车，并届时暂停二十五号线列车在相关区域内的服务，请各位乘客不要惊慌，安心等待治安人员到场。谢谢配合。】
广播依旧用四海最普遍的四种通用语言依次播报了一遍。
“你看，我不是说了吗？”
金发女孩扶了扶自己的帽子，随后指着那件绿色背包道：
“趁着还没出什么事，路先生，能不能请你帮忙用法术毁掉这里面的法器？”
路有为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既然他选择出手相助，在一定程度上也意味着自己相信了这个女孩。那么这个忙不如帮到底。
他接过背包，先用灵感确认了一遍里面的内容，再拉开背包拉链——
尽管路有为的灵视不足以让他看穿被实体物质遮挡的内容，但结果也不会差太多。那里面弥漫着淡红色以太光芒，内里涌动着不稳定能量的烧杯状物件确实就是一次性爆破法器。
这是西大陆的“巫术师”流派常见的“火雷”，只不过在那枚烧杯外，“安保人员”们还加上了一个类似雷管的遥控引爆器。
路有为拿起那只一次性法器，不费力气地用法术瓦解了烧杯内危险液体的化学结构，并顺带着破坏了遥控引爆器内的信息魔法单元，这才把它重新塞回背包。
也就是这个时候，路有为才赫然发现列车玻璃窗后的人们一直在偷偷摸摸地看着自己——毕竟城铁上可不是随时能看到真人快打的。
“谢谢你，路先生。”
路有为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一旁坐着的女孩。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大约两分钟，优尼森警方和神秘管理局的探员们才沿着轨道旁的紧急通道走上路有为所在的车厢。
带头登上车厢的是个穿着深灰色呢子大衣，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右侧脸颊有道触目惊心的，跨过右眼角的伤疤的秃顶中年男子。
当这个身高几近两米的熟人看到吊儿郎当地坐在列车座位上的路有为时，两人立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真是巧了，老路。你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路有为看着这个哭笑不得的前任同事，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地上瘫倒的三个“安保员”和一旁的金发女孩，道：“我还想知道呢。实话实说，阿登纳，这事你们问我，不如问问这个小鬼。
“我能做的最多只是把这次使用法术的记录上报给神秘管理局，甚至连证明自己的清白都得靠她了。”
阿登纳.提尔曼斯低头看了眼面前显得百无聊赖的女孩，随后对一同走进车厢的下属们招了招手，示意道：
“把那三个家伙抬出去，顺便用仪器查一查他们的身份。如果他们是法外术士，今天这就没老路什么事儿了。”
阿登纳身后，一个生着长长的棕色兔耳和短发的妖兽女警官有些莫名其妙，遂一脸不解地问道：
“您怎么会这么肯定他们就是法外术士？”
“那家伙以前和我一样是调停员，调停员哪怕退休了，他们的行事风格也不会有多大改变——苏妮，你再工作个几年也就懂了。”
“哦……”
妖兽女孩微不可查地鼓了鼓脸颊，没有说话。
“让你的现场调查组把这个拿走。”路有为说着，便抬手将那件背包扔给了阿登纳。后者敏捷地接住以后，又随手递给了名叫苏妮的下属。路有为接着浅笑道：“用信息魔法倒腾一下，那个背包里的东西至少能证明我一半的清白。”
“好吧，我知道了。”
眼见车厢里再也没什么自己能做的事，路有为便站起身来，低头望着那个戴蓝色鸭舌帽的金发少女，用鼻子叹了口气，问道：
“这个警官大叔虽然看起来有点狰狞，但他可能是我见过最好好先生的家伙了。别害怕，一会儿口述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们就会让人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然而女孩脸上似乎完全没有任何路有为预期中的畏惧，她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提尔曼斯警官是个正儿八经的好人，就跟我知道路先生你能靠得住一样。”
路有为立时感到心里有一股奇怪的寒意窜起，到了这个时候，在调停协会工作了整整四年的他不可能意识不到那女孩的问题——
在四海世界，招惹到未知的神秘存在，是一个人能踩到的最恐怖的雷区之一。
金发少女的蓝色双眼依旧带着一抹笑意，投来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路有为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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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尽量保证每周有五天双更，如果有事和工作的话就尽量一更。另外，这本书的分段和文字可能比较接近实体书，在不破坏故事基调的情况下，我会视读者们的意见进行修改。
感谢各位的支持，以及求推荐票和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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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秘密
四海世界并不是一个娱乐匮乏，或者技术滞后于地球，如同许许多多幻想文学描述过的中世纪奇幻国度。除去法术和超自然生物的存在，这个世界因现代化信息化积累的便利和问题，相对地球而言只多不少。
路有为每周追看的流媒体剧目、城铁站外高有五百多米，状如金属质白蚁巢穴的诺依曼术士学院，乃至遥远之处那座延伸到天际之上，在海对岸的三座大陆都能用肉眼看见的奥留科夫天梯，以及路有为和金发女孩现时面对的兼备测谎功能的以太电脑——
这一切如果不是远超地球水平的工程奇迹，至少也和路有为离开故乡时人类的科技生产力相仿。
如若不是在意外穿越时和那个失踪的妹妹一起拥有了术士的能力，路有为现在应该早已和路幽，或者新结交的朋友爱人一起过上了平静却并不一定平凡的现代生活。
路有为看了眼身旁面对电脑和阿登纳，从容无碍地回答着问题的金发女孩，不禁想起自己那个已经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妹妹——
路幽失踪的时候，和这个诡异的金发少女也差不多大。
“再说一遍你的名字，小女士？”
“蒂芙妮.卡特。”
听到那个在现代四海并不常见，且常常因为古老传说而变得含义丰富的名字，阿登纳和路有为都在不经意间扬了扬眉毛。
“好的……”阿登纳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做警察这行，从你脑袋上飞走的可不只是头发。
“你看，要是我跟你旁边那个叔叔一样，转行的时候跑去当艺术家和工程师，大概除了收入会少一些，至少头发不会掉光，记忆力也会好点儿。”
路有为叹了口气：“说正事，别伤春悲秋了。”
阿登纳闻言点了点头，随手关掉了审讯电脑的显示器：“你和卡特小姑娘说的都是实话，至少电脑是这么‘想’的。我在天梯公园的同事刚才已经找到了那几个被打晕的安保员，他们身上除了内衣裤什么都没有，其中一个还受了不轻的伤。
“苏妮的调查组已经验收过那个背包里的东西了——‘巫术火雷’哪怕在北海和莱博塔利亚的城市地带都是法律明文标注的违禁品，在优尼森就更别说了。
“至于被你打残的那三个家伙，似乎是刚刚成为术士就觉得自己可以翻天了的萨托拉混混，不知是受谁指使才会想到往二十五号线上放雷。等他们醒了以后，我们可以做更进一步的调查。”
路有为吁了口气，心想不论这女孩是何方神圣，至少她没有坑害自己。
或者说，她暂时还没有坑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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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应付完老熟人的问询后，路有为才有了回家休息的机会。
等到他和蒂芙妮在提着“手杖”的阿登纳护送下走出当地的治安所，优尼森的天空已经连黄昏的余晖都不剩几分了——
此时在东面天空闪闪发亮的是两颗互为伴星的天体：简称“诺星”的紫色巨行星诺维斯，以及被前者的引力锁定，如今只剩下茫茫的锂素沙漠，简单的生命和上古遗迹的淡红色“本星”艾森。
四海的六颗小型卫星除去每年六月和十月，几乎从不反射任何光线，因此这个世界夜晚的光亮大多也来自那两颗遥远的行星。
“天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路有为回头望了眼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蒂芙妮.卡特，面无表情地应道：“没有，我习惯会在晚上看看天，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习惯本身就挺奇怪的。”
“是吗？我不觉得。”
路有为总有一种那女孩的眼睛会在夜晚黑暗里发光的错觉，因此并不是很想直视她的目光。他未做多余的解释，转身面向杵着“手杖”的阿登纳，苦笑道：
“帮个忙，把这孩子送到她家人或者收容所之类的地方。总之让她安全，让她满意就好。”
言外之意就是，路有为实在不想跟这个举止诡异的孩子继续相处了。
哪怕是退役调停员，单枪匹马地面对四海世界常有的那类“麻烦”，也远远不如组织严密的治安单位来得有效率。
况且如果蒂芙妮.卡特是善类，她应该也不会拒绝跟一个警察走。
“送我去收容所吧，我在优尼森没有家人。”
“没有家人？”阿登纳有些疑惑。
“我是个流浪孤儿啊，提尔曼斯先生。”
阿登纳是个有家的男人，大概也能读懂女孩话里的苦涩。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知道了，如果联系不上合适的孤儿院，我就先找个熟人的收容所让你住着——那里不止安全，也不会有讨厌的大孩子找你麻烦。你看怎么样？”
“再好不过了。”
阿登纳抬头和路有为分享了一个复杂的眼神——蒂芙妮的表现显然太不像个孩子，就算再怎么迟钝的人，现在都应该能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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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阿登纳和蒂芙妮搭乘的警车，路有为才随便叫了辆无人出租车把自己载回迁徙公园附近的工作室。
迁徙公园位于奥留科夫天梯东南面，毗邻丰饶港和填海新区，在雕塑工作室所在建筑的高层，路有为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优尼森海堤的巨影和微光。
如果不是靠着当调停员积攒了一批存款和大佬的人情，路有为自认也不可能有钱在这个地段生活。
他用附加信息魔法的插槽钥匙打开工作室的正门，脱下黑色大衣后便随手扔在了门口的衣架上。
做完这些事，随便吃了点儿冰箱里的零食，路有为又瘫在沙发上，用自己的游戏机和全息电视看了会儿著名太空探索剧集《无垠天空》的全新季——假想中的本星共和国战舰和四海舰队在同步轨道上开始互相发射聚变鱼雷的瞬间，本季第一集就戛然而止了。
路有为关掉游戏机，站起来喝了杯自来水——在遥不可及的地球，也有许多描写未来世界里地球和火星人类宏大冲突的故事。
四海创作者在某种意义上，和地球人也许共享着一样的思维。
他很快地洗漱完，随便检查了一下邮箱里有没有新的工作，躺到床上，不久便陷入了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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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无际的雪原，冰冷的空气，古老、非人类思维所能构想的庞大黑色遗迹，冰原上盛开的苍白花海，以及遥远天际线上那座巨大得不可思议的山脉。
路有为常常会在梦中步入这片屹立于极光之下的肃穆荒原，这是他来到四海之后才会做的梦。在梦中的一切都显得极其真实，包括走出白色花海后袭来的刺骨寒冷。
而这个梦境里除去一些巨大的企鹅状生物，似乎根本不存在其他活着的生灵。
他人生中最大的教训之一，可能就是试图探索前方的这片遗迹——自从路幽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同一个梦境，并在第二天毫无征兆的消失在自己身边的繁华闹市后，路有为就再也没继续往那座黑色城市前进过半步。
一如既往，他在原地找了块石头，擦干净积雪后坐下，准备等待梦境自行结束。
然而就在这时，超出路有为预期的事再次发生了。
“我果然没猜错，你还真是个有秘密的人。”
路有为猛然循声回头——那个两鬓翘起的金发帽子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用带着欣喜之色的蓝眼睛望着自己。
“你到底……”
金发少女此时似乎放下了之前在现实世界中的遮掩。现在的她除了娇小的身材和没长开的脸庞，几乎看不出任何属于孩子的气质。
在这片雪原里，一个人的以太体会以最清晰的姿态显露出来，而十三岁出头的人类孩童显然不可能拥有那种程度的力量。
她双手拢在大衣口袋里，悠然地望着远处的黑色废墟，目光中似乎还透着一种乡愁般的深邃情感：
“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名叫蒂芙妮.阿什伯恩，一介落魄的古董先知而已。”
在听到那个不论是历史教科书还是黄金历神话故事里，都会不厌其烦地提及的名字时，路有为本能地产生了一种大难在即的应激发应。
“万门先知”蒂芙妮.阿什伯恩最后一次出现，已经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世纪战争末期。
尽管如此，路有为还是立刻把她和历史书上模糊的黑白照片里，那个梳着利索短发，身材娇小的古老存在对上了。
也难怪自己在城铁上会产生那种奇怪的感觉——那双瞳仁发亮的眼睛和她翘起的鬓发，其实早就说明了问题！
“对，你的直觉是正确的——我因为活得太久，确实不是特别擅长演戏，所以没法表现出一个**女孩该有的状态。不过放心，路先生，我没有恶意。
“而且不止如此，你以后大概会感谢遇上我这件事的——这可不是普通人随地能捡到的机会。”
“……”路有为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嗨嗨，别那么害怕嘛。”
蒂芙妮.阿什伯恩扬了扬眉毛，随即狡黠笑道：“我确实没看错，路先生，你比自己想象得要有趣得多。”
第三章：未来的引力(求推荐票）
在这个世界，从西比尔学院走出的先知与哲人，可能就是“星光年代”后最具传奇色彩的群体。在黄金历后期那座伟大学院因哲人伦道夫.阿什伯恩的背叛而毁灭，幸存者四散分离之前，他们几乎主导了整个四海的历史进程。
而现在，“原罪哲人”伦道夫.阿什伯恩那位同样传奇的孙女，最古老的先知大师之一——蒂芙妮.阿什伯恩居然就如此轻易地发现了自己和这片雪原的联系，甚至亲自走了进来。
在这个世界，路有为作为术士学到的第一个保命常识，就是永远不要相信古老存在对普通人产生的所谓“兴趣”。
且不谈那些居于彼岸，凡人根本不可能触及、直视的伟大真神，任何一个名号或如雷贯耳，或根本无人知晓的古老存在，被它们注意到的代价很可能比死亡还要恐怖。
况且，在这位先知小姐之前，本就没人知道路有为隐藏在雪原梦境里的秘密。
“放心好了，路先生。我来这里并不需要你帮我做任何事情，因为在现在这个时候，你能提供的帮助其实非常有限。”蒂芙妮.阿什伯恩带着一丝浅笑说道：“除了你的厨艺之外，目前我能帮到你的，远远比你能帮到我的多。”
路有为对先知小姐的话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知道在这位活化石般的阿什伯恩大师面前，自己的任何出言不逊都可能引发灾难。但后者可爱少女的外形，以及她话语中明显缺乏的威胁气息，都让路有为之前的警惕有了显著的放松：
“那么我斗胆问一句，您从列车上那会儿开始，到后来莫名其妙的进入这片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梦里，如果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您又何必屈尊来找一介普通的退休术士寒暄呢？”
“说什么呢，这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梦，路先生。”先知大师嘲讽地笑了笑：“难道你忘了八年前的教训了吗？”
路有为听得心里一惊：
“您知道我妹妹的事——”
“我只是知道一些，就像我对这个世界其他事物的认知一样——用陇央段子来说，就是‘略懂一点’。”
没等路有为继续追问，蒂芙妮.阿什伯恩又迅速转换了话题：
“如我之前所言，路先生，你比自己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也许自从西比尔学院被我那位祖父付之一炬以后，我就再也没遇到过让自己这么惊喜的发现了。
“因此，为了防止这个世界出问题的时候无人可寻，我会见机行事，对你提供必要的帮助。”
说完，那位娇小的古老存在便转身向布满无名白花的雪原后方走去。路有为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没等阿什伯恩大师向后走上几步便猛然站了起来，大声对后者问道：
“等等，您难道……”
“别想多了，我没有对你用信息魔法。我想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一位以太存在，或者我仅剩的几个同类——如果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有和你缔结契约的心思，估计都会羞耻地发现自己相应的信息法术出现问题，在你身上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路有为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种种异常，以及在邂逅调停协会的两位领导之前，差点被陇央秘理厅以神秘安全为由终身监禁的遭遇，不禁感到一阵愕然。
“昨晚我并非不能亲自解决那三个混混，只不过一来我现在的状态不够方便，二来一旦动用法术，我在优尼森的某些老朋友恐怕就会找我麻烦——包括你们的会长罗斯玛丽。
“只是令人欣慰的是，你确实证明了自己的资质。路先生，在我离开之前，姑且听我唠叨几句忠告吧。”
路有为听得一愣一愣，那种大难在即的预告此时也变得愈发强烈。
“在不远的将来，你会遇上的危险可能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最近在优尼森出现的问题，可能也只是个开始而已。不过对你而言，危险也许恰恰是一个机会——一场伟大冒险的契机。”
说完，先知小姐随手在面前的虚空中轻轻勾勒出了一道长方形轮廓。
其后，那道轮廓愈发扩张，最后竟变成了一道如同从三维空间上切出的二维断面一般，散发着虚幻光辉的方形。
“听好了，路先生：只要你不死，就有机会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只是在这之前，我要提醒一句，你要注意的远远不止是自己的安危。你身边的人，抑或是你即将邂逅的人们，他们一样是你应该努力保护的对象。
“谨慎而勇敢地行事，奇迹也许就藏在不远的未来——超越未来引力的未来。”
蒂芙妮.阿什伯恩蓝光闪烁的双眼之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忧愁。然而在路有为得以确认那种情绪之前，她就迅速回到了之前目空一切似的状态：
“哦对，别忘了，知道今晚这次会面的只有我们俩而已，言尽于此，其他的话我想就不必多说了。”
说完，阿什伯恩大师便甩着披散的金色长发迈入那扇光门，而后者也随之迅速化作飘散的以太光粒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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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机闹钟连续振动三次之后，路有为也如往常一样顺利地脱离了那片梦中雪原。
他即刻从床上爬起，丝毫感觉不到困意。在随口喝了杯白开水之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洗手间洗漱，解决生理问题，而是开启灵视，在整个房间里来回踱步了六分钟，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的以太残留物。
令路有为既庆幸又略感后怕的，是他并没有在这间屋子，乃至自己的工作室里发现任何属于那位古老先知的气息。这能说明两件事——要么她和华西尔会长一样对自己毫无恶意，要么就是她的恶意藏得太深，以致于直到自己变成恐怖的祭品之前，可能都无法察觉蒂芙妮.阿什伯恩的想法。
眼下能相信的，恐怕也只有这位先知和她恶贯满盈的祖父截然不同的历史评价了。
路有为解决完洗手间里的问题，便穿好衣服，来到楼下的一体式厨房，开始准备简单的陇央鸡肉汤面，顺便弄一杯牛奶当做自己的早餐。
然而就在他望着厨房窗外的迁徙公园和绵延不尽的城市发起呆时，被自己搁在橱柜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路有为关小灶台上的火，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阿登纳.提尔曼斯，他几乎不需多想，就知道对方遇上了什么“怪事”。
“喂，老路吗？”
“是我，怎么了？”
“昨晚我们碰上的那个孩子——蒂芙妮.卡特，她不知什么时候从看守森严的流浪儿童收容所消失了，没有任何人目击到她的行踪，监控系统也没有拍下任何画面。”
路有为已经见识过阿什伯恩大师的法术，对此自然不会感到意外。只不过因为想起先知小姐最后的话，他还是很识趣地装了装样子：
“你说什么？！”
“我已经和其他的同事调查过那间收容所了——那里除了零星的，根本无法和资料库里的任何一个术士对应的施法残留物之外，就什么也找不到了。
“换句话说，我们昨晚碰上的大概率是个强大的法外术士，甚至可能是拥有改变外形的能力，生命漫长的强大古老存在——”
“你们没找到不死病患者的痕迹？”路有为接着装模作样起来：“或者彼岸生物的气息？”
“嗬，真要找到这类线索，我现在的单位可就处理不了这件事了……总之，我们已经给那‘孩子’备了案，视情况会配合优尼森其他的治安部门进行调查。你最近也小心点儿吧，大不了还可以去找过去的同事帮个忙。”
“我知道了，你也小心。”
路有为挂掉电话，接着开大火继续处理锅里的陇央汤面。此时，这位来自地球的术士能清楚地看到厨房砖墙上倒映出的自己——
那是个胡子拉碴，身材高大的黑发青年，脸上挂着一幅感情复杂，不知是喜是悲的苦涩笑容。
第四章：贫穷友人（求推荐票）
吃完早餐以后不久，路有为便准备着手进行一座群像雕塑的最后加工——这是远洋区一座高级酒店向他订制的作品，大约一个月以后就得交货。
路有为并没有西大陆艺术家普遍的那种随意性子，大概是因为人类的一生非常短暂，他几乎从来不会把到手的订单跳到约好的期限之后，也很少和甲方讨价还价。当然，很少有人知道如果他愿意展露出法术的全部潜力，这类订单只需最多五个小时就可以交货。
尽管如此，这两天遇到的怪事让他不得不考虑起之后给作品跳票，乃至干脆卷铺盖换身份离开优尼森，隐遁于中大陆山野的计划。
当他仔细地塑造好这座“路人群像”中某个衬衣男子的模糊面孔时，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又突然响了起来。路有为不得不中断手里研磨机的工作，拍了拍身上的石膏灰末，这才拿起手机查看起来电显示。
本以为会收到房地产商骚扰电话的路有为，这时却发现给自己打电话的是另一个大约有个把月没再联系过的老朋友。
用北地精灵语写就的【艾莉亚斯.莱茵菲尔德】字样一直闪烁在手机显示屏上。路有为知道对面那位前任同事一向不喜欢叨扰他人，这个时候打电话八成又是遇上了自己一直摆脱不掉的“麻烦”，这才哭笑不得地按下通话键。
“喂，是艾莉娅吗？”
对面隔了半天，才传来一个糯软、怯生生的女声：
“呃，是我。”
“你有什么事？”
“你忙吗？”
“我不算忙，”路有为叹了口气，继续问道：“说吧，你是不是又需要什么帮助了？”
艾莉亚斯那边隐隐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叹息，末了，对方才努力提高声音问道：
“呃……我叔叔的病情又恶化了，你知道的，老年血族到了该休息的年龄要是还在过不检点的生活，就会这样……我最近的工资因为他的病情和那些胡来的股票投资又打水漂了，我不好意思再找莫伊拉教官借钱，冷心仪的经济状况也不是那么好，所以就……”
“我知道了，你今天有时间的话去纪念碑区的汉堡店等我，我中午十二点前后就去那儿，饭钱我付。”
“谢，谢谢……”
“没什么，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非常感谢，路——我会提前去那家店等着的。”
路有为挂掉电话以后，并没有立刻回去继续磨石膏，而是直接穿着沾满灰渍和颜料的围裙倒在工作室沙发上，整个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在艾莉亚斯是个家教优良，为人坚强到有点可爱的血族，哪怕面对路有为这个比自己小了一百多岁的晚辈都毫无架子，而且向他人求助时都会很仔细地把帐记清，不然他确实想不出持续向一个人提供这么多年“经济援助”的理由，
艾莉亚斯曾经是莱博塔利亚大家族的千金，色雷斯远洋联邦立国、第一场大陆战争结束后不久，她的家族便遭遇了可怕的惨剧。从那以后，莱茵菲尔德小姐便因某种来历不明的诅咒，长久地生活在经济拮据之中。
而直到现在，她也没找到可以解决自己问题的方法，这里面甚至包括求助华西尔会长交友圈里的那些古老眷族。
想到这，路有为便下意识地清点起自己的存款来——他知道，自己远远算不上真的宽裕，加上阿什伯恩大师造访后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接下来的生活指不定还会碰上更需要开销的事。
“管他的。”
路有为点了根烟，又好气又好笑地抽起来。
真要出了先知小姐说的那种事，钱可能还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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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有为在十一点二十左右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简单地冲了个凉并收拾了一下自己布满石膏渣子的头发，这才穿上整齐的衬衫和深色大衣，开车前往十几公里外的港湾区。
优尼森的大多数道路禁止手动驾驶，所以路有为这一路基本上是在一边看艺术杂志，一边眺望巨型城市风景的状态中度过。
车载自动机关在传感器和各种复杂机械的共同作用下，安稳地把路有为款式过气的乌斯齐亚二手轿车开到了纪念碑区。
经过优尼森股票交易所和中点银行的玻璃大楼以后，路有为很快便在大楼夹缝间瞥见了那座物美价廉，深受附近上班族和公务员喜爱的汉堡餐厅。
“汉堡包”这个词在四海有着完全不同的起源。四海版本的汉堡包在风味和形式上和地球大同小异，最大的区别只是四海人吃的更像是夹了大块烤肉的三明治。
汉堡这个词本身是发明它的贝尔加海盗对这种食物的爱称，而那个爱称据说起源于某个憨厚海盗迷恋的站街女郎给他起的外号——在古代乌斯齐亚俚语中，这个词的意思大约等同于地球汉语的“舔狗”。
路有为给车子设定了一个就近停车的地点，随后便让自动机关自行寻找车位。他很快打开那座漆成红色的石制老建筑的玻璃大门，跟认识自己的精灵服务员小姐打完招呼后，在距离门厅很远的小桌上找到了正焦急地划动手机屏幕的血族少女。
对方穿着一身蓝紫色的兜帽长外套、干净的白色衬衣、毛衣背心和方便行动的短裤，以及不论季节随时都裹在腿上的黑色裤袜。
艾莉亚斯一如往常，一丝不苟地将长及大腿的淡金色长发扎成了两股麻花辫，加上苍白如人偶般的皮肤和那双会在黑暗中发光的红眼，使她常常散发着一种病态的美感。
路有为由衷地在心里为这个落魄大小姐发出叹息之后，便快步走上前去，想结束她紧绷的状态。
“我说，那什么——”
“啊！”艾莉亚斯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差点没甩掉手里的老旧手机——以血族术士的力气，哪怕只是砸到店里的装饰和吊灯，估计都能让这位小姐赔上两个月的工资：“呼，差点就扔出去了……你下回能好好打个招呼吗，路？”
“得了吧，你只要别在公共场合那么紧绷，就没这些问题了。”
血族少女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只有在出任务的时候才能好一些。你知道的，只要压力大，我的社交恐惧症就会发作。”
“是，是，我以前也一样。”
路有为想到自己似乎是在对一个年长一百多岁的大姐姐卖弄人生经验，就不免感到啼笑皆非。
“先点菜吧，之后我们再商量一下，看看你现在需要借多少钱。”
“嗯……”
艾莉亚斯从不会赖账，不论是小钱还是她叔叔欠下的巨额家族债务，她到后来都会如数还清。也因此，熟人私下借钱给她时几乎从来不收利息。
两人熟稔地向服务员点清各自所需后，路有为便打算去洗手间清理一下自己做过雕塑的粗糙双手。结果在烘干手掌出来的时候，他差点也被吓得喊出响亮的陇央粗口。
“您，您怎么会在……”
“嘘——”
坐在靠窗位置的蒂芙妮.阿什伯恩此时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份特大雪原野猪汉堡，见到瞪圆双眼的路有为，她也只是浅笑着用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并没有多说什么。
【别忘了，知道今晚这次会面的只有我们俩而已。】
路有为想起先知大师的话，突然感觉自己背后凉意陡生。他很快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乖乖地离开了阿什伯恩大师就坐的靠窗走廊，向艾莉亚斯所在的角落位置走去。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我看到一只鸽子差点被车压死，所以心里为它捏了把汗。”
“你真是个好人，路。”
“哦，谢谢。”
第五章：巧合，抑或预兆（求推荐票）
四海的吸血鬼起源于西大陆临近北极永恒风暴的寒冷地区，和精灵、矮人等原生物种不同，他们的族群在很大程度上是长期受某个古老存在的法术仪式影响，而逐渐从偏居于西大陆一隅的少数人类中转变而成。
——从远古时期直到现代，西大陆占有绝对优势的并非是人类族群，古代人类为了自卫结果搞砸法术流程，制造出一个全新的文明物种，这也许远远算不上意外。
看着艾莉亚斯优雅而利落地用餐刀切开裹上一层合成血液的牛排，路有为忍不住思考起四海的吸血鬼文化和地球传说中存在的明显差异。
这个世界的血族虽然讨厌阳光，却并不会因为受到紫外线照射而直接死亡；同样的，他们需要进食并用以维持以太体稳定的血液，大部分也可以用任何哺乳类的鲜血代替。
吸食人血在黑夜皇帝辛克莱横扫东西大陆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位梦想着统一四海，思想境界显然超前于时代的血族伟人明令禁止。
路有为悄悄瞥了眼对面那位血族女孩若隐若现的虎牙，想起这个种族特征在陇央隔壁的临东共和国有多么流行，以至于从成人类刊物到普通的时装杂志都在全世界寻觅血族模特，便有种撺掇艾莉亚斯去给时尚杂志拍照赚点外快的冲动。
当然，调停专家工作繁忙，奔走于四海各类危险场所的艾莉亚斯，以及她现在的室友——曾经帮路有为写过推荐信的半妖前辈冷心仪，肯定都抽不出空来去赚这类快钱。
“你好像有点心事？”
“啊？我怎么就有心事了？”
“以前你出来吃饭的时候，话肯定比我多的，路。”
路有为尴尬地摇了摇头，笑道：“最近有个年长的术士客户想找我要订单，因为老前辈名声在外，我现在就很惶恐。”
“所以那个老前辈又是什么人？”艾莉亚斯轻轻咽下一块裹了合成血的牛排，微笑问道。
“哦，对方让我给她保密，这当然没法说了。”
路有为此刻能明显感觉到一道深邃的目光，正从后面靠窗的位置投向自己，便准备在阿什伯恩大师的制裁降临之前转移话题。
“这顿饭的钱我来付，你也别担心以后得请回来什么的了。”路有为浅笑道：“你叔叔现在怎么样？”
“很不怎么样……不如说就是糟糕透顶。”艾莉亚斯有些为难地说道：“他前阵子一时兴起的股票投资无一例外的失败了，之后因为失意，他又跑去跟以前在优尼森认识的狐朋狗友喝酒斗殴，谁知道对方早有准备，开着一辆卡车把他撞飞了出去。
“哪怕有着血族的体质作保，这么折腾下去他也迟早会把性命搭上……路，我并不是没想过抛弃叔叔去过自己的生活，只是，我也没办法轻放抛弃唯一的在世亲人。
“希望你能理解。”
望着艾莉亚斯黯淡的红色双眼，路有为还是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没再说多余的话：
“我能理解。”
他想起曾经和自己一路互相搀扶着在四海挣扎求生的路幽，心中不禁生起一阵对艾莉亚斯的同情，以及某种难以摆脱的悔恨。
“我需要两千三百通用币，之后一个月内我会尽量还清——你知道我的情况，很抱歉，一个月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快期限了。”
“没问题，我直接转给你，还是用现金？”
艾莉亚斯托腮思考了片刻，才对路有为说道：“直接转给我吧，身上带着现金，对我来说很不安全。”
想到艾莉亚斯身上那个持续了大半个世纪的诅咒，路有为也就没再说什么，划动手机屏幕将两千三百通用币转到了艾莉亚斯的好友账户里。
待到两人结完账之后，路有为才以去洗手间为借口，准备看看后面那位先知大师的状况。然而当他经过靠窗的过道时，原先蒂芙妮.阿什伯恩就坐的座位已然是空空如也。
路有为强压住自己心中的不祥预感，装作没事一样去洗手间洗手小便，之后才来到正门，准备帮艾莉亚斯叫一辆车，把她载回港湾区的世界联盟大楼。
“你听说了秘密仓库失窃的事情吗？”来到人行道边上时，艾莉亚斯才跟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
“新闻上看到了。”
“我和冷心仪他们现在就在调查这件事，只能说，整个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很多很多，而且背后牵扯的……呃，抱歉，你现在不是调停协会的人，我自然也不能说太多。只不过因为工作太累，找个前任同事抱怨一下还能缓解缓解压力。”
“我懂，我懂。”
路有为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什么。两人继续穿过过街天桥，来到中点银行那座钢结构组装大楼附近的广场上，准备在此等待自动出租车的到来。
然而就在这时，路有为突然发现自己的灵感似乎被什么东西扰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发现艾莉亚斯的红眼正微微发光，显然也是因为灵感被某种神秘事物所触动。
“你发现了？”
“是——就在大楼拐角的那个方向。”艾莉亚斯说着，便侧身向银行大楼的另一边走去。此时正值午餐休息，附近的上班族们也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而后不久，一声响亮的尖叫压过了午休人群们的嘈杂！
两人不再迟疑，都下意识地冲向了那声尖叫传来的方向。在一群上班族和几个建筑工人围住的地方，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正躺在地上，双眼圆挣，嘴巴和鼻腔里不时喷涌出黑红色的泡沫。
“老奥托……”
“你认识他？”路有为俯身用右手触及地面，准备以物质魔法制造出能用得上的简易急救工具——
然而艾莉亚斯很快挥了挥手，摇头道：
“没用的，他的以太体已经彻底逸散了。”
言外之意，就是这个被称为“老奥托”的老者已经没救了。哪怕把他的生命保住，最后留下的也只会是个脑死亡的植物人而已。
“他是协会的线人，最近正在帮我们追查那件失窃异化物的下落……”艾莉亚斯揉了揉额角，随后闭上眼睛，抬手逆时针划了个弧形，低声道：“愿你在永恒光辉之中寻得安宁。”
路有为虽然没有信仰，却也跟着艾莉亚斯的光辉教会祈祷闭上眼睛默哀了几秒。随后，他才站起来，用灵视寻找起之前那个异动的来源。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之前触及两人灵感的事物已然消失，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
尽管如此，曾经在秘密仓库担任过修复师的路有为还是对那个气息感到有些熟悉——
——虽然想不起来确切的对应，但那肯定是某个危险异化物特有的以太模式。
“路，你先别管了，这里交给我吧。”
“好。”
路有为知道艾莉亚斯接下来肯定会联络协会的其他调停员，到时候自己根本没有权限加入调查，只会是个累赘。他没有犹豫，告诉艾莉亚斯“祝你好运”之后，便转身向自己停车的车库走去。
然而没走多远，他便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什么人轻轻扯了一下。
路有为猛然回头，发现扯住自己袖口的，居然是刚才不知什么时候从餐馆消失的蒂芙妮.阿什伯恩！
“别那么一惊一乍的，路先生。”先知大师笑了笑，抬头望着比她高上大半截的路有为说道：“在这件事上，我们也许很快就是同一条战线上的人了。
“毕竟我也搞不懂，刚才的不幸到底是一个巧合，还是一种预兆呢？”
第六章：“代价”
路有为听得一愣一愣，没能搞懂蒂芙妮.阿什伯恩口中的“巧合”和“预兆”到底意味着什么。然而结合古老先知的传说，以及某些从历史教科书上学来的内容，他还是看到了一丝细枝末节的线索。
“您的意思，是刚才那件事可能跟别的什么有关系？”
“我们的相遇不是没有理由的，希望你能想通这一点，路先生。”
阿什伯恩大师松开路有为的衣袖，对他笑道：
“我说过自己会向你提供帮助——作为毕生的原则，我和任何人进行的互助都是等价的。换言之，我接下来会对你提供的帮助不会让我们之中的任何一方有后悔的理由。”
——您恐怕不会给我后悔的机会。
路有为虽然这么想着，却并没有真的把话说出口。他强迫自己相信这位不死怪物的道德观，希望等到自己需要付诸行动以报答蒂芙妮.阿什伯恩时，她不会直接把自己变成什么难以描述的东西。
“所以您确实认为刚才那件事不是‘巧合’？”
蒂芙妮.阿什伯恩踩着舞蹈般的步伐走在路有为前面，不一会儿就将路有为带出了中点银行楼下的逼仄地带。
眼前的风景豁然开朗，带着古怪味道的海风从港口的方向吹来，而沿海步道之外除了巨大的船只、空艇、机械码头以及一字排开的风电站，就是一望无际的降临海。
直到这时，之前一直不时哼着古怪歌谣的先知大师才转身说道：
“这回就连我也无法肯定。”
“您也无法肯定？”
阿什伯恩大师摇了摇头，接着一边压低自己的帽子，一边对路有为说：“仔细想想你在秘密仓库修‘文物’的经历，然后回忆一下你和那个血族小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察觉到的气息。想起来了吗？”
先知的话语似乎有着诡异的魔力，她话音刚落，路有为就意识到了之前在中点银行大楼下察觉到的熟悉感来源：
“仓库里被偷走的难道是那个——那枚古龙之戒？”
“准确的说是一阶异化物，1－19u‘混沌祖母绿’。你在调停协会做了那么久的危险品管理员，应该很清楚它的效力是什么。”
“混沌祖母绿”是路有为经手过的最危险的异化物之一，在大师级术士和神明般的以太存在之下，一个危险品管理员能接触和修理的最高阶异化物就是一阶。
那是某个信仰变量风暴的古代术士加工过的古龙遗物，其名称则来源于戒指顶端流动着浑浊光芒的巨大祖母绿宝石。这枚加工失败的古代法器曾经导致西比尔学院附近某个村庄莫名其妙地被泥石流淹没，而所有的幸存者也很快因各种意外死去。
而经过工匠互助会，也就是信仰伟大机械设计师的官方术士组织研究，并转手卖给调停协会后，后来的人们才渐渐总结出这枚诡异戒指的使用方式。
“‘混沌祖母绿’是强力的信息魔法法器，”阿什伯恩大师望向不远处一栋正在建造中的大楼，若有所思地说道：“只要使用者能力得当，甚至连先知们的眼睛都能骗过去。
“更可怕的是，这枚古龙戒指一旦受到合适的刺激，就能在一定范围内影响现实本身的走向。如若使用代价没有被及时支付，它的副作用可能就会杀死使用者自己。”
“而那个代价，就是在使用之后，自行制造一次事故或者恶**件。”路有为没有多想，便接上了蒂芙妮.阿什伯恩的话。
说到这里，先知大师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那座沿海而建的新式摩天大楼说道：
“你是个合格的调停专家。路先生，当年你离开协会，是罗斯玛丽和那位公主小姐的损失。”她摆了摆手，示意路有为不要因自己对华西尔会长和长明公主“出言不逊”而接上无意义的话题。
“我说过我们的相遇并非没有理由——那不是‘巧合’，而是某种‘预兆’。
“所以你认为昨天在城铁上相遇时，那几个混混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做出袭击市中心干线这种必死无疑的选择呢？”
路有为想到背后的原因，不禁感到一阵后怕窜上心头：
“他们是受了‘混沌祖母绿’的影响，所以才……”
“正是如此。”蒂芙妮.阿什伯恩此时终于将视线从那座大楼上移向了自己：“听好了，路先生——‘混沌祖母绿’虽然一直在干扰我的力量，但它并不能做到屏蔽我视野里一切。我能看到某种巨大不幸的‘预兆’，而在先知的术语里，‘预兆’就等同于某个结果的起因。
“在这件事里，如果你选择置身事外，不去改变未来的走向，某个于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就可能会因此被那个巨大的不幸吞噬。”蒂芙妮.阿什伯恩说完，便反身向路有为身后的沿海步道走去：“记住，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依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可是……”
蒂芙妮.阿什伯恩的声音仿佛突然间变得虚幻起来，进而失去了方向感。路有为猛地回头，却发现阿什伯恩大师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沿海步道上，四下只有对此不以为意的行人，以及某些围观远处警车，准备拍照发到网上的社交媒体爱好者。
路有为叹了口气，准备顺路找一个吸烟区解决自己的烟瘾，结果刚刚朝着那座兴建一半的跨国企业大楼走了一会儿，他的灵感便再次泛起了一道涟漪——
而这会儿的涟漪，比之之前在中点银行楼下遇到的扰动，还要大得多！
他下意识地开启灵视，朝着灵感指向的位置看去，很快便发现那座大楼顶层的起重机处出现了明显的异常。
朝向海面的一座巨大起重机，不知何时出现了只有路有为这个物质魔法使用者才能看清的结构性破损。
最多再过半分钟，那座塔吊就会不可避免地断裂，倒塌！
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路有为没去管周围被塔吊吸引了注意力的行人，而是拔腿奔向了距离落点最近的沿海步道。步道上的孤单身影逐渐变得清晰，他这才发现那是个眼神迷离的精灵少女——体型只比蒂芙妮.阿什伯恩大上一点点。
而就在一头银发的精灵女孩缓缓抬头，一脸茫然地望向跌落的塔吊时，路有为已经扑了上去，在抱住她的瞬间一个滑铲稳住下盘，并及时将左手手掌贴在了步道的石质表面上！
行人们惊呼着，那座长达五十米的塔吊也应声砸到了路有为和精灵女孩所在的位置，顿时，一道灰幕被重物自由落体的巨力掀了起来。
【妈呀，那个人！你们看到没有？！】
【他刚才是救人了吧？咳咳咳……快去看看那人有没有出事。】
【我来报警——】
等到灰尘散尽，周围有心帮助的行人们赶到时，他们才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穿黑色针织大衣的中洲男人杵着沉重的脚步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似乎吓懵了的精灵少女。
人们看着路有为和那个女孩安然无恙地离开砸在地面，此时已经接近完全散架的塔吊，直接插进了步道地面的巨大钢筋和开裂的大理石砖，不禁对此感到疑惑不解。
路有为没怎么理会围观者们好奇的目光，他转身看了眼有大半截埋在了海里的塔吊，心里暗自为工程方的损失叹息一声，便伏下身向那个惊得说不出话来的精灵少女问道：
“你刚才受伤了吗？”
“没，没有……”穿着冬装连衣裙的女孩用那双银灰色的大眼睛盯着路有为，好一阵子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谢谢您。”
“你没事就好。”
路有为拍了拍女孩单薄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准备找个没有被灰尘覆盖的干净地方坐着休息一下。
而就在这时，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眼那座大楼的顶端——塔吊断裂之处，似乎隐隐闪现过一道有着人类轮廓的黑影。路有为眨了眨眼睛，试图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然而在那个时候，那道难以察觉的黑影已经彻底不见踪迹。
【记住，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依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路有为想起先知大师的话，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禁苦笑起来。
毕竟，他如果真的愿意相信自己，当初也不至于离开协会，逃避那些伤心的过往了。
第七章：历史的选择
中点群岛上的这座世界之都——“协约之城”优尼森，乃是维系整个四海脆弱平衡的关键。大概也是因为古老真神们有意为之，这片传奇般的群岛才会恰如其分地坐落在三块大陆的交界之处。
从古至今，中点群岛便没有从任何一次重大的历史转折中缺席。
当然，和罗斯玛丽.华西尔一同见证了这个世界的起落兴衰，并且有幸存活至今的以太存在们，都深知优尼森和这座群岛的意义远远不止于充当平衡权力的砝码。
身着黑色西大陆正装套裙，将双臂隐于红黑相间、袖口花纹繁复的大衣之下的“猩红女王”，此时正靠在位于世界联盟大楼七十层的会长办公室窗边，一边用戴满秘银戒指、肌肤苍白的右手敲击着金属窗沿，一边用同样“装饰繁复”的左手梳理着披散的银色长发和戴着朴素饰物的犄角。
罗斯玛丽.华西尔一直保持着侧头望向海军码头的状态，那双仿佛有着迷样引力的黯淡红眼直到“不速之客”闯入办公室，都一直聚焦在陈列着各**舰的巨大港口处。
“我知道你不想跟保安过不去，但是下回过来，能不能先敲个门？”罗斯玛丽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以此向闪现在办公室里的老友发难：“这是对女士起码的尊重。”
“放心，上回拜访你家的时候我已经见识过恶魔之王的厉害，这之后都是算好了再来的。”
“是吗？”罗斯玛丽想起几年前自己完成例行的‘仪式’走出房门，正好撞上坐在沙发上喝茶的老友，不禁微微皱眉道：“你可是有家的男人，老龙。而我严格的来说，是个丧偶十几个世纪的寡妇——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直到这时，她才轻轻起身，从窗沿的位置离开。她眼前站着的是个身披花纹精致的陇央长衫，内里却穿着色雷斯定制正装的古怪中洲男人。此人有着一头不长不短的卷曲黑发，以及质地坚硬，仿佛某种延伸器官的银白色鬓发——除去他隐隐发光，瞳孔竖直的金色双眸，那两撮鬓发是这个人最具辨识性的特征。
“可别。几千年下来，我这儿还能正常沟通的老朋友就只剩你和丹妮丝两个人了——哦，算上刚刚冬眠完的蒂芙妮，应该有三个。”
“我估计就连伦道夫.阿什伯恩都知道——我们只是一群失去家庭的关怀，只能在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身上寻找曾经作为父母的身份，无聊至极的不死怪物而已。”罗斯玛丽叹了口气，指间红光一闪，一根女士香烟随即便凭空出现：“说正事，老龙。”
“老龙”点了点头，抬手将不远处的一张木椅凭空挪到了自己身边，吊儿郎当地盘腿坐下，笑道：“你该戒烟了——也罢，不谈这个。
“我听说你们的仓库失窃，蒂芙妮那孩子也来到优尼森后，就开始调查这件事背后隐藏的东西。估计你也猜得到，在当下这个莫名其妙的时期，某些人似乎也变得蠢蠢欲动了。”
“你是说归位学派和热挪亚？”
“荆棘会、灰党、永恒季节一类的邪门外道，甚至是生命秘修团和群星骑士这些正神麾下的组织……如果丹妮丝向我们隐瞒了什么，曙光极点说不定也有加入这场纷争的意愿。
“不过，真正像你我一样想要保护这座城市的人，在这个时代恐怕并不多。蒂芙妮那孩子虽然一向可靠，但先知能看到的是最接近真相的现实，我们和丹妮丝恐怕都没法完全相信她会有意再次为优尼森做出牺牲。”
罗斯玛丽听到这里，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多世纪前，尚未留起长发的蒂芙妮.阿什伯恩——那位先知浑身布满血污和狰狞的伤口，杵着那把举世无双的强**器艰难站立在沙滩上，用充满不甘和愤怒的蓝色双眸怒视自己的画面。
在她身后，是沙滩上无数异化怪物和各族士兵的尸体，被污血染红的海水，以及火云升腾，如同巨人墓碑一般缓缓沉入海底的列国战舰。
她努力驱散关于那位先知的回忆，苦涩地笑道：
“‘混沌祖母绿’的失窃和归位学派的行动只会是一个开始，我想你对此一定很清楚——我会尽我所能让优尼森回归正常，毕竟只有这样，四海才不会陷入乱局。
“你作为一个名义上已经消失的以太存在，也千万不要明目张胆地展现自己的力量。
“否则，到时候为了消除各国和各个势力的疑虑，我肯定又免不了劳碌一番。这类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可不愿意做。”
“你放心吧。”
“老龙”说完，便站起身来到会长办公室后方巨大的漫反射落地窗前，望着海军码头处那些一字排开的巨型空天母舰，微笑着问道：
“贵为世界联盟高官，你居然不去出席那边的阅舰式，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罗斯玛丽摇了摇头，继而随着叹息呼出一口白雾：
“每次在海军码头看到那些战舰，我就会想起蒂芙妮和那些为了这个世界的存续牺牲性命的人们——一想到她在中点战役结束时看我的眼神，我就会对某些人的愚蠢恨得咬牙切齿。那可不是调停协会会长应该在国际峰会上展现的姿态。”
“我没看错，”那位老友从罗斯玛丽身边离开，接着便踱步向挂满世界联盟旗帜的办公室另一端走去：“你确实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位都有责任感。
“保重，后会有期。”
“猩红女王”回过头去时，发现那位古老的陇央眷族已经消失，只剩下半空中残存的以太光点和因空间扭曲而变得歪斜的光线，能够证明这位老友曾经到访过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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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中点群岛的习俗，国际阅舰式这类活动之后往往会举办盛大的酒宴，除去因教法所束而不可沾染酒精的威洛人和来自某些大型教会的成员，大部分与会者都会礼节性地小酌一下。
醉酒当然是极大的不敬，因此任何有足够的经验和地位，以至得以出席此类活动的精英都不会傻到把“酒宴”这两个字当真。
朱长卿几乎从未喜欢过任何一种酒水，不论是中洲口味淡雅实则后劲十足的纯酿，西大陆的葡萄酒或者乌斯齐亚的烈酒，她都无法说服自己接受那些呛人的口感是一种享受。
更何况，作为龙脉的传承，自幼便拥有术士身份的陇央皇族，微醺的感觉其实就跟以太体失稳，进而渐渐失去理智成为怪物的状态很像。她认为父皇和几个兄弟为数不多的豪饮，恐怕也是出于某种当事人难以言说的苦衷。
身着陇央皇室款式繁复，布满缭乱花纹的仪服，将黑灰相间的长发束成精致的长辫，五官柔和，却隐隐透出异域美感的长明公主是这个宴会上不少男士、甚至是女士注目的对象。
朱长卿的术士能力足以让她甄别出那些投向自己的视线里富含的深意，然而作为皇室的掌上明珠和一个高等级外交人员，她在媒体镜头和列国精英的注视下也渐渐习惯了这个角色。
——哪怕，真实的自己可能无法满足不少人对“长明公主”这个身份的幻想。
“殿下，您不打算用餐吗？”
“不需要，回到协会以后我直接找会长要点儿吃剩的自助餐就好。”
“可是……”
朱长卿盯着手里的细长高脚杯，那里倒映出自己金红色的双眼，以及身后穿着缺乏装饰的黑色长衫，扎着银色马尾的干练女子，不禁苦笑道：
“雪缨，过去我都是这么应付过来的，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是，殿下。”
雪缨拱手作揖，随后便如往常任何一次重要会议时一样，象征性地退到了和这位公主有一定距离的位置。
朱长卿独自站在海军码头的宴会厅阳台上呼吸了一阵子新鲜空气，看着宴会厅楼下那些正友好地交换礼物，平日训练时却一直把对方当做假想敌的军人，不禁微微苦笑了一下。
也就是这时，她的灵感隐约触及到了两个正从不同方向靠近的男士。
【喂，你‘老朋友’来了！】
“收声。”
压下那道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贱兮兮的沙哑声音后，朱长卿才微微叹了口气，调整自己的姿态以应付那两个难缠的家伙。
从左侧走来的那位高大中年男子有着斑白的鬓发，他如往常一样，不论出入任何场所都戴着那对漆黑的手套，手提看上去相当沉重的银白文明杖；而右侧带着一幅难以遮掩的傲慢，眉目俊俏，梳着金色长发的精灵，和另一个方向走来的老者一样，是这座城市乃至整个四海未来的重要玩家之一。
大巫师伊格罗.贝斯托尔——现在的身份更像是正在积极进军优尼森政坛的大企业家，而对面走来的青年精灵则是色雷斯国务卿之子，那个西大陆超级大国最有前途的新世代政治家之一——安德烈.洛里安。
三个人都很清楚，他们从来都不是彼此真正值得信任的对象——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利益才是一个与会者永远的朋友。
“这场宴会实在是非常令人疲惫，毕竟像长公主小姐和贝斯托尔议员这样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的人，可是很难找到的。”安德烈.洛里安抢先一步说道：“我想贝斯托尔议员的想法跟我也差不多，不是吗？”
“你说中了，安德烈。”
朱长卿依旧摆弄着自己手里盛着甜酒的高脚杯，状似在欣赏港口边一字排开的巨大战舰和优尼森星空般的夜景一样，用流利的北地精灵语说道：
“我在想，你们是不是因为看见我先行离开了宴会现场，才发觉继续呆在那里面没什么意义的？”
“啧啧，你看，安德烈，还是长公主说的话更直击要害。”
伊格罗.贝斯托尔踱步走到朱长卿身侧，微笑道：“每隔几年，优尼森海军码头的战舰都会大上一圈，不知道下回开阅舰式的时候，这座城市还能不能装得下这么多船。”
“等到你成功跻身市政厅上首，大可以提议扩建这座码头——毕竟也是为了大陆间的友好，不是吗？”安德烈.洛里安的语气多少带着些讽刺的意味，而这也是朱长卿最讨厌这个精灵的一点。
“哦，对了，听说调停协会最近遇上了麻烦，长公主小姐也因此事务繁忙——”安德烈转移了话锋，继续向朱长卿问道：“在这个时候代替华西尔小姐出席这次阅舰式，想必很不容易。”
“洛里安少爷，你应该想想塞莱斯汀大小姐为什么不愿意来这里加入宴席。”朱长卿不动声色地说道。
安德烈.洛里安极其老练地掩饰了自己被陇央公主呛到的尴尬，面部肌肉的抽动很快被他平复了下去。
“话说回来，我们应该是在某件事上达成了默契，才会不约而同地结交对方，不是吗？”
伊格罗.贝斯托尔说话时，故意将目光投向了海军码头对面那座遮天蔽日的太空电梯——整个四海世界最伟大的工程奇迹。
“历史选择了优尼森，所以这座天梯才会在此落成。”贝斯托尔继续说道：“我很好奇，当下一个决定性时刻到来时，历史会选择谁？”
“历史也许不会做出任何选择。”朱长卿说完，回头对身后的两个男人投去一抹富有深意的微笑，接着说道：“也许在下一次转折到来时，可供选择的对象会彻底消失——不论是色雷斯、陇央、乌斯齐亚，乃至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市，也许谁都不会得到时代的眷顾。
“如果，这个世界还是和过去一样愚蠢的话。”
天梯的光带笔直地延伸向夜空的尽头，看上去甚至超过了远方那两颗死寂行星的距离。然而对于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来说，未知的远方也许才是最应提防、最应恐惧的对象。
真神居于彼岸，凡世众生应当永远三缄其口。
第八章：“自主调查”
自国际阅舰式结束，路有为从那座垮塌的塔吊下救起险些被砸到的精灵少女已经过去了三天。
在此期间，除了应付远洋区酒店的雕塑订单和官方组织有一茬没一茬的骚扰，路有为还一直在有意地阅读报刊和信息端的各类治安事件新闻，希望凭自己服务于调停协会期间学到的经验找出混沌祖母绿的蛛丝马迹。
然而，这三天的优尼森委实显得过于平静，似乎那个窃贼也知道了收敛，不敢接二连三地行动。
混沌祖母绿的使用代价会逼迫此人不断制造事端，到时候纵使有这件异化法器的帮助，一旦调停协会和其他官方组织那群实力强大的术士，或者以蒂芙妮.阿什伯恩、华西尔会长为首的不死怪物们抓住ta的尾巴，那位窃贼恐怕也没法活着逃出这座大都会。
阿什伯恩大师虽然看上去显得神秘兮兮，但她的意思并不难揣度——眼下因为混沌祖母绿对她的先知能力造成了有效干扰，她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骨骼惊奇”，对大多数信息魔法免疫的路有为身上。
至于先知小姐为什么不愿意动用她的关系，拜托这座城市驻守的以太眷族们处理掉窃贼，路有为心想自己现在恐怕还是别去了解背后的真相比较好。
在回复了艾莉亚斯关于她那个坑货叔叔健康状况的信息后，路有为便打算暂停手里的工作，联络在治安系统里资历不浅的前任同事阿登纳，看看能不能从这位秃顶居家男人处找到有用的切入点。
简单地收拾好自己，路有为便拨通了阿登纳的电话。一阵嘟嘟声之后，对面很快响起了那个熟悉的粗粝嗓音：
“我今天难得有空送儿子上学，你又有什么事啊？”
“是这样，”路有为在脑海里整理了片刻早已准备好的借口，继续说道：“我想了解一下前几天那个列车案件的事，还有十一号高速的水管——我在城铁上碰到问题之前，已经拜托过那里的负责人上报这件事，不知道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老路，我先提醒你一句，这些案子很多都是保密的。”
“因为混沌祖母绿吗？”
阿登纳听到那五个字后，足足沉默了五秒才说道：
“不愧是在仓库当过修复员的家伙，直觉就是很敏锐。
“听好了，自从那个名叫蒂芙妮.卡特的女孩消失以后，调停协会就直接拿走了有关她的档案，看来这件事背后的确有古老存在的参与。你现在就是个没有任何靠山的雕塑家，最好别想着卷入这些事。”
——我还真不想卷入这些事，可惜这由不得我。路有为腹诽了一句，接着装模作样地问道：
“你们还是没找到那个姑娘的下落？”
“没有，自动机关和魔偶们翻遍整座城市的监控录像，甚至是以太雷达的记录，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恐怕她已经离开了。”
路有为心下又对蒂芙妮.阿什伯恩深不可测的力量多了几分敬畏。
“这可不是我能肯定的事。”
“那我们就先别管那件事，”考虑到官方组织可能会通过以太计算装置注意到自己和阿登纳的对话，路有为便改变了自己的说话方式：“去那家荷鲁斯浓浆很好喝的咖啡馆，我们坐下来聊。我并不是对掺和这件事有兴趣，我只是比较关心自己的安危而已。”
这句话一语双关，和路有为有多年共事经历的阿登纳也很快听出了背后的意思，笑道：
“那好，我们十点半在那儿见面。我还有工作在身，喝一杯估计就得走了。”
“没问题。”
挂掉电话以后，路有为忍不住摊在客厅的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现在也不算是没有靠山的人——伟大的阿什伯恩大师大概也能罩他一会儿。
只是，之后这个靠山会不会把他压死，就不是很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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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国际阅舰式结束，各国精英都选择在这几天离开优尼森的关系，几个关键要道再次惨遭限行。路有为不得不选择搭乘城铁前往东天梯区的那座咖啡馆。
城铁在后半段路程里几乎都行驶于离地五十多米的高架之上，周遭全是巨大的新式高楼，而在那些巨型建筑的簇拥之中，则是奥留科夫天梯基座高达九百米的庞然巨影。
哪怕见识过陇央以雁都和龙吟港为首的几座超巨型都市、乌斯齐亚的穹隆都会和色雷斯的天空之城格兰蒂亚，优尼森市中心的带来的震撼还是十分的与众不同。
毕竟，这是整个四海唯一一座真正联通已知与未知世界的枢纽。
列车抵达诺布利斯集团旗下的万里通购物中心后，路有为很快便顺着超长的电动扶梯离开了火车站，前往空中街道下咖啡馆所在的位置。
东西天梯区的街道其实相当宽广，只是因为数不清的高层建筑和上方交错的空中街道影响，这里的采光并不是很好。
幸运的是，正是因为这种让人联想到早期科学幻想作品的环境，这里位于地面的店铺也一样很受欢迎。
路有为来到那座有着巨大门牌的“佩特拉咖啡馆”前，下意识地整了整衬衫领口和大衣，这才迈步走进店里——因为午休时间未到，而早高峰也已经过去，现在他并不需要拿号排队。
路有为在侍者的带领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后又等待了将近十分钟，才看见戴着老气毡帽，身穿深色长大衣，手提一根纹有奇异花纹的金属手杖的阿登纳走进店里。
“你儿子还是在老地方上学？”
“可不，我在进入治安系统后搬了三次家，这两年算是安稳下来了。”阿登纳一边说着，一边摘下用来掩盖秃顶的帽子——失去帽檐阴影的遮挡，他右眼侧方的那道伤疤看起来显得狰狞了不少。
“他在学校肯定不会被人欺负。”
“哦，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看到阿登纳似乎听懂了自己这个不怎么好听的玩笑，路有为便没再继续说下去：“你知道的，官方组织，甚至是有联系的教会，经常会用计算机‘观察’我的日常通信，所以我不太想隔着电话跟你聊那些事。”
“巧了，我能给你看的也就只有手机里的一些照片和档案而已。只要不发给你，上面的人就会装作不知道。”
“我懂。”路有为笑了笑，便转身招呼一个皮肤黝黑的荷鲁斯侍者过来点餐。
这家店毕竟是荷鲁斯移民经营的咖啡馆，店员大部分也都是口音浓厚，有着黝黑皮肤，瞳孔颜色奇异的荷鲁斯年轻人。
路有为点完往常习惯的荷鲁斯浓浆咖啡，外带一壶用以解渴的冰水后，才让阿登纳拿出手机，开始“分享”资料。
“十一号高速的水管破损和那天在城铁上碰到的袭击者——我猜这两件事背后一定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关系，是不是？”
“你怎么……好吧，你猜的没错。”
阿登纳拿出手机，翻到了一段音频拷贝。他提起那根手杖轻轻点了一下地板，路有为的灵感随即产生了一闪即逝的涟漪——无形的信息魔法包裹了两人所在的位置，现时只有经过阿登纳筛选的声音和视觉信息会被一般人察觉到。
接着，那段音频拷贝便开始播放了起来：
【你们是受谁指使才会做出袭击安保员，谋划炸毁列车这件事的？】
【我们本来也觉得这么干绝对会被抓，但是委托我们的那个人说自己有办法让这件事顺利进行。他说只要做成了，就会给我们五百万通用币的现金，让我们离开萨托拉中心，去做钱生钱的体面生意……
【一开始为了验证他的说法，我们用一次性法器腐蚀了十一号高速路的水管——结果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连监控录像都没发现我们在做什么！我们信了邪，这才有了接下来的行动。
【那个人一直戴着兜帽和防毒面具，我们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声音也被信息魔法和变声器扭曲过，总之，你问我们这人是谁，我也答不出来啊。
【啊对了，警官，那个人身上有很危险的气息。我们虽然都是三流术士，但怎么说也受过最基础的训练，那么明显的灵感溢出，我看那人如果不是刻意表现自己作为强大术士的力量，就是身上有什么特别厉害的法器。
【呃，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路有为听完，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家伙是那个被我踢晕的乌斯齐亚人？”
“没错就是他。”
“那他说的这个戴防毒面具的家伙呢？”
“应该就是窃走混沌祖母绿的家伙了。”
阿登纳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你看，就凭这些线索，我们恐怕什么也查不到。”
第九章：变故
听到阿登纳的话，路有为并没有为此感到沮丧——依循往日的经验，如果只有这么点儿东西，这个老同事大概也不会冒着被指责渎职的危险帮助自己。
荷鲁斯侍者慢悠悠地端上了盛在雕花铜壶里的咖啡和奶茶。阿登纳没有立刻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在侍者依旧处于法术屏障内部的时刻倒了杯奶茶品尝。
“嗬，这种香料奶茶在黄金历时代似乎还是莫洛克贵族的餐后饮料，后来因为战争传到荷鲁斯，反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平民美味。”阿登纳看着年轻侍者不以为意地踱步离开，前去招待其他的客人，才装模作样地放下铜制茶杯：“科技和农业生产力真是缺一不可啊。”
“所以这些生产力又让你发现了什么？”
阿登纳斜望着远去的侍者，不由得露出苦笑道：
“你后来不是接连碰上了两次事故吗？在你和艾莉娅吃完饭碰上那个横死路边的线人以后，港湾区大楼的塔吊又莫名其妙砸了下来……你猜后来怎么着了？”
“后来？”
“艾莉娅和冷第二天就找来我工作的警局了。因为我所在的队伍也在调查和‘混沌祖母绿’有关的案件，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结果在那个时候，她们俩跟我说那个名叫奥托.莫里托夫的贝尔加老人似乎在殉职之前就有点儿不对劲，整个人比以往更加辛勤地工作，且做事越来越不在意风险——
“就好像他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一样。”
路有为听到这里，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穿着栗色大衣和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裙，脸上时刻挂着若隐若现的嘲讽的先知大师，不禁感到背心一凉。
“老路，你刚才看上去有点儿不舒服。”
“我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嗬嗬，这种事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别介意。”
“是吗——那就好。”
路有为很庆幸阿登纳没再继续纠缠于这个问题，他仔细想了想，继续问道：
“你们有那个线人的档案吗？或者有阅读那份档案的权限也可以。”路有为不抱希望地问道。
“当然没有，调停协会的线人——他们的档案又不是我这个职位的警察能看的。不过因为某些巧合，我们的工作有一部分和调停协会重叠了。”
“哦？”
阿登纳喝了一口荷鲁斯奶茶，接着正色道：
“老奥托生前曾经在调查一个犯下过凶案的法外术士，那人疑似在为信仰变量风暴那个邪神的神秘组织‘归位学派’工作。归位学派的死敌——也就是工匠互助会，曾经和调停协会一同围捕过那个逃犯，结果对方因为某个奇妙的原因逃脱追捕，并就此失踪了。
“那个人名叫马尔斯.豪赫，贝尔加狼人和莱博塔利亚人类的混血儿。”
路有为不经意地拿出随身携带的信息魔法笔记本，用一支普通的圆珠笔记录下了“马尔斯.豪赫”这个名字。
只要一分钟过去，笔记本的内容就会通过信息魔法和雕塑工作室里的另一本笔记同步——在电子信息技术出现以前，这就是四海最早使用的云计算等价物了。
“好了，”阿登纳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铜制茶杯和手表，笑道：“我接下来得去开个例会，这事儿可不能耽搁。”
“是，你的前程当然更要紧。”路有为苦笑回应：“谢谢帮忙。”
阿登纳戴上帽子，提起手杖往地上轻轻一点，解除了之前的信息魔法：
“虽然我很好奇你要这些资料到底有什么用，不过比起这个，我觉得自己应该更相信老朋友一些。”
路有为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到前台结完账，路有为随后便准备送阿登纳离开，顺便到附近的购物中心采购一些烹饪材料。结果，当他转身向店门口走去时，却发现阿登纳送完孩子后开过来的警车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神色慌张的男人。
这个人深目高鼻，胡子和头发因为长期缺乏收拾变得肮脏不堪，他身上的休闲衫和外套也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
对物质成分极其敏感的路有为毫不费力就察觉到了那男人身上的异常——除了因心智失稳变得如同人形刺猬般的怪异以太体，他身上那些暗红色的污渍才是更值得注意的东西——
那些都是凝固了至少十二个小时的血液！
没等正在跟收银台的荷鲁斯姑娘打招呼的阿登纳反应过来，守在那辆警车旁的怪人又做出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举动——他拔出藏在腰间的手枪，对着天空胡乱开了五枪。
那五声枪响惊动了整座街道，而离怪人最近的佩特拉咖啡厅里，几乎所有的顾客和侍者都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反应过来的阿登纳立刻提起手杖转过身去，而此时，那个怪人也已经收起手枪，冲进了店里。
“喂！你们都看到了吧？！我刚才在外面开枪了！你们店里有没有警察？快，快逮捕我！”
“……这家伙怎么——”
“帮个忙，老路，我过去实施抓捕的时候，一旦那家伙有什么动静，立刻干掉他，不要犹豫。”
没等路有为提问，阿登纳又继续补充了一句：
“那家伙就是马尔斯.豪赫。”
“我去——”
下意识爆出一句粗口之后，路有为才和阿登纳保持着一定距离，谨慎地跟了上去——
也就是这时，他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清丽少女之声：
“别过去，准备好用最大的功率施法。”
路有为并没有搞清楚蒂芙妮.阿什伯恩是通过什么方式将声音传到自己脑海里的，然而就在他因为那个声音呆愣在原地的时候，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了。
一只沾满黏液的，状似巨大枯骨的手掌突然从咖啡馆的一处阴暗角落伸了出来，稳稳地抓住了阿登纳的右臂——就在那一瞬间，这个男人上前实施逮捕的念头似乎被彻底打消了。他明显没有察觉到那只大手，却莫名其妙地愣在了原地。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快来抓我啊！我是个通缉犯，你们连这张脸都认不出来吗？！我值整整五十万通用币，五十万！你们……”
马尔斯.豪赫绝望地环顾了一圈呆在原地的路有为和阿登纳，吧台后吓得直哆嗦的收银员小姐和周围大气不敢出一口的顾客们，最后面色呆滞地回过了头。
也就是在那时，路有为总算回过神来，发现了问题——
一辆座位上看不见人影，明显不该开到路上的重型卡车在经过咖啡店前方的弯道时唐突地向侧方转向，接着撞翻阿登纳的警车，笔直地往店里开了过来！
路有为这回连脏话都来不及骂。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将阿登纳往后一拽，随之俯身用手掌接触到了佩特拉咖啡馆的砖石地面，并迅速延伸灵感，用周遭流动的以太强行撬动现实——
卡车冲了进来，辗过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马尔斯.豪赫，撞在了路有为用法术制造的混凝土高墙上——巨大的震动夹杂着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充斥了整个街道，被掀起的灰尘瞬间弥漫开来。
路有为并没有因此停止施法，在卡车被勉强挡住以后，他又继续驱动灵感，制造出黏性极强的半固态泥浆缠绕在卡车疯狂转动的轮子上，再将这些泥浆触手灌入发动机——
一次性施法最后的力量随之通过这些连续的物质传导到发动机内部，路有为倾尽全力，胡乱地溶解了发动机内包括火花塞和变压器在内的大部分重要部件。
直到卡车本身的运转停下，路有为才松了一口气，收回灵感，终止了法术的释放。
整座咖啡店的顾客们都呆愣地看着路有为和他面前的狼藉，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说话。末了，也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了一阵连续的掌声，被吓傻的顾客和店员们才跟着那个节奏一起鼓掌，喝彩起来。
阿登纳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摸着光秃的后脑疑惑道：
“怪了，我刚才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了自己一把——我这袖子什么时候沾上这些东西的？”
“可能是下水道给压坏了，你回去最好洗洗。”
路有为装模作样地说完以后，便在顾客们的掌声中打量起咖啡厅的各个角落——阿什伯恩大师并没有真的出现，但路有为很清楚，刚才她如果没有出手，死的很可能就不只是一个在逃凶犯了。
第十章：善后
路有为绕过那几道混凝土墙壁，来到被自己用法术强行制动的卡车一旁。他很快找到了不成人形的马尔斯.豪赫，捏着鼻子叹了口气以后，路有为又走回了店里——
他本想顺手升起一块挡板遮住顾客们的视线，但一想到这可能会对后续的现场调查不利，就并没有这么做。
“你接下来大概有的忙了。”阿登纳苦笑道：“出了这种事，协会应该不会轻易放你走人。”
“我知道。”
路有为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大约五分钟后，优尼森的警力和正在附近巡视的调停专家抵达了现场。坐在角落里的阿登纳和路有为本想在那之前回去清理一下残留的施法痕迹，却发现刚才的信息魔法好像根本就不存在——那里的异常以太模式已经被“某个人”彻底抹去。
路有为对着无人角落干笑了一下，心里由衷地感激起先知大师的体贴——这下子哪怕看了监控，协会和警方的人也找不出证据说明阿登纳有渎职的行动。
况且，这是一位古老而强大的不死怪物做的清理，恐怕也只有会长那种老妖怪亲自勘察，才能发觉一点蛛丝马迹。而这点破事儿实在没必要劳烦官方组织的高层亲自出手。
路有为心里过着各种想法，很快便看到阿登纳的矮个子妖兽副手——那个名叫苏妮的女警官穿着优尼森警方宽大的黑色外套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调停协会的教官和一批路有为不认识的新人。
那俩身高差异巨大的教官其实也算是路有为曾经的良师益友了。哪怕身怀物质魔法这种异术，自身实力也算不错，他也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恐怕难以和教官这个层次的同行对抗——术士的七个位阶里，能够胜任调停协会教官的人大多必须达到四阶。
而五阶以后，就已经是先知大师和眷族们的领域了。
“我说这不是路吗？你最近到底是招惹谁了？”
“我要是知道，估计会直接去找你们求助的——迈尔维尔教官。”
莫伊拉.迈尔维尔理了理布满绿色晶体，形状如同羽翼的耳朵和脑后两根乌黑的低段长马尾，接着双手抄在茶色大衣的兜里，状似不经意地在路有为和阿登纳就坐的位置附近看了看，末了眯起碧绿的双眸，对身后那个将刚硬的银发剃成板寸，高大强壮、有着笔挺鹰钩鼻的中年人类同事笑道：
“我总感觉这里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哪个熟人来过的样子——当然，这大概是错觉。”
“你都说是错觉，那我也没意见。”高大的人类教官低头看了眼身高勉强超过一米五的灵族搭档，转而扬起眉毛问道：“阿登纳，警长的工作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嗬，老马你和莫伊拉小姐不也很忙吗？”
“老马”是阿登纳对马修.莱维特教官一贯的称呼，这两个人本来都是在色雷斯空间部队服役过的战友，结果从本星的殖民地回到四海后，莱维特教官很快就因出众的法术造诣成为四阶术士，并成功升为教官。大概也是因为这个，阿登纳和莱维特教官之间并没有什么身份上的落差。
至于刚过完二百岁生日，除了身材和外貌就几乎没什么年轻女性气质的迈尔维尔教官，协会里大概没多少人会用平视的态度面对她——从物理到心理意义上都是如此。
“话说回来，路，”莱维特教官扫了一眼身后的“车祸现场”，苦笑着说：“如果不认识你，估计是个人都要怀疑你是不是随叫随到的超级英雄之类的家伙。”
路有为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也就是这时，刚才一直守在不远处的无人卡车旁，和赶来的工作人员一起调查那具尸体的苏妮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两位教官身边说道：
“我们查到那个死者的身份了——”
“是不是马尔斯.豪赫？”
当阿登纳说出这个名字时，苏妮和她身边的两个教官都是一脸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路有为则装作自己并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您怎么知道……”
“你们应该能找到这附近的监控录像，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过一遍，也就能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这之后，路有为和阿登纳又各自对苏妮、迈尔维尔和莱维特两位教官做了简单的陈述，仅仅略去自己前来佩特拉咖啡馆聊天的真实目的。
看到莱维特和迈尔维尔教官脸上的疑惑渐渐变成了茫然，路有为不禁一阵窃喜——哪怕事件的调查本身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自己现在也无需担心被调停协会找出马脚。
一旦事情暴露，不论是会长还是蒂芙妮.阿什伯恩，恐怕都会果断地以自己的方式消除路有为这个风险，到时候他在四海的人生基本也就完蛋了。
然而，没等路有为继续回味那种逃过一劫的成就感，莫伊拉.迈尔维尔就又从卡车和泥墙附近踱了回来，扬起脑袋对自己以前的学生说道：
“路，我们还是得让你去协会走一趟。”
“什么？”
路有为大概猜到了原因，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急切。
“因为最近仓库失窃的案子和后续的那些‘巧合’，我们怀疑你可能已经被某个躲在暗处，不怀好意的家伙盯上了。
“虽然连我都不知道什么样的信息魔法和诅咒能真正对你产生作用，但带你到协会做一次检查，对我们，对你自己的安全应该都会有一些帮助。”
路有为点了点头，对此表示理解：
“好吧，我没问题。”
只要这次检查没有风险，自己遇上的麻烦最多也就是加班加点，在订单到期之前赶工完一座中型雕塑而已。
路有为暗自祈祷某位先知大师能确保那些掌控之外的危险得到控制，接着才跟阿登纳和苏妮作别，和调配完现场工作的迈尔维尔教官一起登上了调停协会派来的一辆专车。
另一边，莱维特教官则选择了留下，和警方人员一起处理现场的调查。
……
“提尔曼斯警长，您想过那些死人的以太体都逸散到哪里去了吗？”苏妮一边熟练地检查着卡车下血肉模糊的尸体，一边对旁边的阿登纳问道。
“回归彼岸的神国了——或者说，从古至今的人们恐怕都是如此期望的。”
苏妮看了眼自己胸前那枚形似群星和巨大树木聚合体的中庭之徽，不禁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也许我不该向一个没有信仰的人问这个问题，”苏妮自嘲般地说：“可惜这件事的答案，恐怕只有居于彼岸的神明们自己知道。”
“你可以试着向某个以太存在提问，兴许眷族们能够回答你的问题——比如哪一天碰上中庭教会的大主教，你也可以试着问一问。”
“……我可以把这当成一个玩笑吗？”
眼见苏妮的脸色突然变得不那么好看，阿登纳便也不再想调侃这个副手对中庭之神的信仰，转而对一旁试着用以太雷达找出卡车本身的异常，此时正好从卡车集装箱里跳下来的马修.莱维特问道：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我们找到了一大堆模式混乱的施法残留物，除了能借此判断这是最近失窃的那个一阶异化物的所作所为，我们现在根本不可能使用信息魔法反向追踪，寻找犯人。”
“你是说编号1-19u——‘混沌祖母绿’吗？”
“除了它还能是什么？”马修.莱维特望了望咖啡馆远处和空中街道上围观的人群，揉着额角说道：“依照往常的经验，那个窃贼应该很快会支付一次‘代价’，至于这回官方组织的人能不能迅速定位到此人支付使用代价的地点，恐怕只能看运气了。”
末了，一声遥远的闷响从西天梯区的方向传了过来，然而因为天梯区高楼的遮挡，包括阿登纳和马修在内的调查者们都无法凭肉眼判断那里发生了什么。
直到半分钟过去，阿登纳才看到了手机上出现的通报。
“协约大道的地下输气管爆炸了——好在附近有其他术士及时制止了火势蔓延，不然按照协约大道的那个交通流量，不死人恐怕都不太可能。”
＊＊＊＊＊＊＊＊＊＊＊＊＊＊＊＊＊＊＊＊＊＊＊＊＊＊＊＊
当路有为和迈尔维尔教官搭乘的专车从那团火云不远处的空中街道上驶过时，后者并没有调转方向处理桥下问题的意思。近期密集巡视于优尼森关键路段和设施的术士们迅速出击，在爆炸即将蔓延到整条街道之前用“海洋”流派的自然法术抽走温度和空气，强行熄灭了输气管内的火焰。
“看来会长的应对方法还是有点效果的。”驾驶位上的迈尔维尔教官瞥了眼后视镜里逐渐消散的火云，浅笑道：“几千年的生命应该教会了她不少东西。”
路有为自知没有长生种族对漫长时光的概念，便没想着接上迈尔维尔教官的话题。
“哦对了，路，会长似乎还向世界联盟的财政部门提议过——他们最近正在考虑购入一批新雕塑，她给出的艺术家名单里有你的名字。”
路有为先是心里一惊，随即便开始思考会长有意“照顾”自己的生意，到底是为了什么。十几秒钟内，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大串杂乱的思绪——从初来乍到四海的几年，到成为异术使用者以后有幸被罗斯玛丽.华西尔和长明公主重用，从而得到拯救。
再到最近，自己被传说中的伟大先知“钦点”，不得不主动卷入眼前的麻烦。
【我们的相遇不是没有理由的。】
也许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一切经历，都并非混乱随机的“巧合”，而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被某种东西安排好的“预兆”。
路有为沉默片刻，最后还是装模作样地答道：
“那真是我的荣幸。”
第十一章：“好坏参半”
从空中街道上的一座大环岛掉头，离开闹腾的西天梯区后，迈尔维尔教官的专车便一路沿着沿海高速向位于港湾区的世界联盟大楼驶去。途经海军码头时，路有为不禁感到有些疑惑——
——因为近期发生在优尼森的安全事件和即将到来的秋季风暴影响，大多数参与阅舰式的国家为了避免麻烦，全都早早调集自家军舰离开了这座城市。
现在，滞留在那座巨型军事码头的军舰除了中点群岛自家的巡洋舰和导弹驱逐舰以外，就只有北海共和国的高地先锋号驱逐舰和陇央海军巨大的威陵号天空母舰了。
能够利用龙晶引擎实现反重力飞行的天空母舰，可以说是四海军事科技从海权时代向太空时代发展的过渡，大概也同样是现存海军装备中战略地位最高的存在。
也许在掌握了古龙文明遗留下的危险遗产后，下一个充满血腥和火药味的大航海时代才刚刚开始。
“你是不是有点好奇陇央的天空母舰为什么会滞留在优尼森？”迈尔维尔教官看了眼身旁的路有为，在他还没开口前自答道：“北海那艘船跟优尼森造船公司签过补给合同，会在这里修理一下之前莫名其妙掉链子的引擎。至于你老家的那艘大家伙，似乎是因为不想绕路离开秋季风暴的影响范围，才会选择呆在海军码头干等。
“你也不用太担心那个持有‘混沌祖母绿’的家伙会打海军码头的主意，哪怕是以太存在过来，面对海军码头的坚船利炮和防卫力量，恐怕也是跟自杀无异。”
“我还真不太担心。”
路有为摇了摇头——他担心的是那家伙会不会找上自己，而不是找上自己“故国”的超级航母。
专车继续行驶，最后在沿海公路出口处的一座小屋前停了下来。尽管大多数人会把这里当成一座绿植环绕，风景上佳的滨海餐馆，但它最大的作用其实并不是写在门牌上的。
这里除了经常会“招待”优尼森的各界精英，本质上其实是调停协会和神秘管理局共用的临时据点。当然，和直接前往一公里外那座巨大的半球形建筑相比，来临时据点做检查本身也等于是来到调停协会了。
路有为和穿着短靴的迈尔维尔教官走下车，随后便跟着后者进入一道隐约能触动灵感的信息魔法防护层，来到那座“自助餐厅”的围墙之内。
此时，未到营业时间的餐厅看上去似乎空无一人，只有门口一位身着黑色带兜帽外套和白色的吊带连衣裙，有着一头淡紫色长发的美丽女孩恭敬地等在那里。她白皙的肌肤缺乏血色，连锁骨交界处和扣紧在身前的指节也是如此；而那双紫色的眼眸更是直白地显示着无机质的质感，这让她看上去仿佛一具等身人偶。
因为早就认识这位小姐，路有为也没对此感到大惊小怪——毕竟魔偶本质上就是能自己思考的人偶，这个世界等同于人工智能的高端信息魔法产品。
“下午好，迈尔维尔教官，路先生。”
“你好，阿尔西小姐。”
不再被阿尔西称作“路调停员”，让路有为多少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还是掩饰住了面部肌肉的抽动，也没像以前一样对这个军方出身的魔偶开玩笑。
“阿尔西，之前让你准备的法术检疫做得如何了？”
“一切就绪，只看教官阁下想在什么时间开始了。”
莫伊拉.迈尔维尔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几乎让脸上的酒窝显现出来——这让路有为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来，路，我们这就去地下室吧。”
“好。”
要不是早就知道地下室有什么东西，路有为真的会怀疑迈尔维尔教官是在坑自己。而就在他下意识看了一旁面无表情的阿尔西172一眼，并回过头来时，那位娇小的灵族教官已经消失了。
她刚才应该是利用自身的灵体形态，直接穿过楼板去了地下室——若不是四海自古就盛行法术防盗系统，再加上灵族自身就有着不错的文明水平，他们的风评想必会变得很糟。
路有为犹豫了一下，随即也在阿尔西小姐的陪同下从餐厅侧后方的一扇小门进入了地下室。
经过一道走廊和一台吱嘎作响的升降机以后，路有为和紫发魔偶很快来到了一座宽敞的，四壁一片惨白的房间。
这座房间的地板是毫无修饰的混凝土土坯，正中则摆放着一台仿佛由十几个屏幕和数不清的仪器，以及中间一把沉重机械椅构成的机器。
这就是由诺依曼术士学院研发，随后被调停协会大量采购的军用级“检疫装置”。据说连五阶以上的眷族们施加的信标和诅咒，都能通过它进行有效的侦测甚至清除。
迈尔维尔教官的身影随即在那台机器旁勾勒了出来，她挥了挥手，示意路有为坐到椅子上，随即便随意地凭空划动光芒闪烁的手指，用信息魔法启动了这台机器。
“最多六分钟，我们应该就能解决问题了。”
坐到那张大椅子上的路有为看到这一幕，心底不禁再次感激起某位先知大师的帮助——如果不是蒂芙妮.阿什伯恩及时帮助自己擦除阿登纳留下的施法痕迹，作为“协调者”流派强力术士的迈尔维尔教官绝对能当场抓住他们的把柄。
遍布检疫装置的探针和传感器在路有为身边来回晃动了足足五分钟，期间阿尔西小姐则一直像站桩一样立在迈尔维尔教官身旁，淡紫色的眼眸里一直滚动着无数难以辨识的法术符号。
最后，莫伊拉.迈尔维尔伸出右手一挥，让路有为身边不断运转的发光探针和传感器全部回归了之前的位置，而那些大大小小的屏幕也随之关闭。
“我没发现任何异常，”迈尔维尔教官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几乎贴上阿尔西胸口的姿势问道：“你有什么发现吗，阿尔西？”
“没有任何异常，应该能初步排除路先生遭遇混沌祖母绿影响的可能了。”
大概也只有魔偶在面对这位教官莫名其妙的举动时，能够完全不产生任何反应。
“那就好——路，你还真是比我想得要走运得多！”
“您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有感而发，如此而已。”
路有为看着这位性情古怪的灵族，不禁又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迈尔维尔教官随后走过来，拍了拍路有为的后背，笑道：
“别那么紧张嘛——不论何时，好事和坏事的概率都是参半的，对你我都一样。”莫伊拉.迈尔维尔说完，身形便渐渐飘忽淡化起来：“阿尔西，一会儿记着送路回家！”
“没问题。”
路有为愣在原地，看着灵族教官消失在惨白的墙壁上，不禁感到有些不明所以。在往年接受这位教官的入职训练时，路有为很清楚对方如果不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是不会有这么多话的。
“路先生。”
“嗯？”
“我们该走了。”
魔偶小姐依旧保持着双手交握于裙摆前的姿势，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了路有为身后。
路有为摇了摇头，心里暗劝自己不要多想，随后说道：
“好吧，麻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阿尔西172载着自己回到位于迁徙公园外围的工作室时，天色已经明显暗了下来。路有为因为感到疲倦，早早解决完晚餐和一些聊胜于无的工作，便躺到床上睡了过去。
在梦中的雪原里，他并没有碰上阿什伯恩大师——除了那群高大的企鹅，他什么活物也没找到。
第十二章：老友们
路有为第二天早早醒来，处理好晨间的例行公事，便开始用冰箱里仅剩的一点食材准备早餐——如果今天还没机会购买新的材料，接下来几天他大概只能靠外卖解决问题。
习惯了用法术做出来的菜，如今能真正满足路有为的大概也只有顶级餐厅和某些藏匿于街头巷尾，物美价廉却很难发现的佳肴了。
路有为做完一盘简单的蘸醋饺子，配上一瓶产自莱博塔利亚的早餐葡萄汁，很快将这些通通消灭。随后，他便开始清理餐具和灶台，打算之后就去完成那尊订制雕塑剩下的部分。
如果蒂芙妮.阿什伯恩没有新的任务，或者这位先知暂时没有莅临自己所在的位置，现在他能做的大概也只能是一边赶工，一边等待她的到来了。
之后路有为绕着工作台忙碌了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响亮的门铃声——为了让处于工作室机械噪音里的自己能发现访客到来，他刻意改造过那个门铃，把它和一旁的立体声音响接在了一起。
路有为停下工作，小跑到位于工作室一角的大门——对讲机的监控屏幕里，赫然是两个“老朋友”的身影。也因此，他并没有做过多的检查，干脆地拧动把手打开了房门。
“早上好啊，老路。”守在门口的两个人里，那位身材高挑，穿着松垮的蓝色开衫、白衬衣和短裤的红发女子抢先开了口。
“你们怎么……”
“我想你应该能猜到我们这个时候过来的原因，”另一位来访者——一个身着灰白色调的大衣套装，有着深邃的紫红色瞳孔、一头银发和一对不长不短的白色犄角的少年站在那里，推了推眼镜，才用疲惫的语气说道：“我和塞拉尔都有点担心——万一哪天你又和那个窃贼撞上，指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路有为本想说一句自己背后有一个古老存在保命，但一想到这句话说出去，他恐怕会当场去世，就还是擎着笑脸把跑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得了，我还没那么惨……老白、塞拉尔，你们还愣着干嘛？直接穿鞋进来就好，反正我这一地灰，也没必要脱鞋了。”
有着草莓一样的蓬松短发和一对红眼的塞拉尔经常会被普通人误认为是血族，而“老白”，也就是那位少年模样的银发妖兽姬思远，也同样属于常人难以分辨的类型。
塞拉尔.红月是个天使，也就是在濒死体验中得到“原初光辉”的启示，由死而复生的凡人蜕变而成的魔法生物。
至于姬思远，则是在白银历时代已经很难见到的纯血白泽后裔。这两位虽然从来没跟路有为提起过自己的岁数，但经过几年的相处，他也能看出来对方比自己一介短命的人类要年长得多得多。
“老路”只是一个亲切的叫法而已，用来指代离开调停协会以后就一直刮不干净胡子，因而很是显老的路有为。
姬思远将刚才一直抱着的临东甜点放置于工作室一处干净的角落，随后才和他的合伙人塞拉尔一起找了个没沾灰的沙发坐下。路有为则熟稔地从工作室角落的冰箱里取出了一瓶苏打水和一瓶北海啤酒，分别端给了沙发上的白泽和天使。
“其实你没必要弄得这么周到，”姬思远看了眼旁边翘起双腿，毫不客气地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起啤酒的红发天使，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笑道：“我们只是给你带块儿点心，顺便说一些最近的发现而已，不会在这儿留太长时间。”
这会儿，姬思远终于换回了让路有为颇感亲切的陇央官话。塞拉尔作为一位受到过“原初光辉”启示的天使，在语言学习上也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天赋，因此，三位老友干脆同时说起了陇央语。
“是这样，老路。就拿我们俩的工作来说吧——作为神秘管理局的外围人员，我们最近为了应付那个恶魔会长的要求，必须得三天两头地跟正牌调停员一起巡逻，或者参与收集情报的活动。”
塞拉尔顿了顿，似乎在试着缓过啤酒的劲儿，末了说道：
“你后来跟阿登纳碰上那次‘车祸’以后，我们又顺藤摸瓜地翻了翻最近管理局的记录，以及马尔斯.豪赫那个半狼人的案底……这背后的情况实在有些古怪，我们俩都认为把事情提前告诉你比较好——接下来我们要说的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你明白吗？”
天使小姐一旁的姬思远已经打了个发光的响指，让周围连同手机信号在内的部分信息被彻底屏蔽了。
这件事大概还有第四个人会知道，但那位可不是路有为和眼前两个朋友能掌握的存在。想到这里，路有为又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毕竟人还是得吃饭的是不是？”
“当然。”姬思远苦笑一声，接上塞拉尔的话道：“管理局本来就一直在协助调停协会和工匠互助会，一起追踪归位学派在优尼森的行动。除了天天都在打仗的东威洛和本星殖民地上的偏远地带，还有四海地表少数难管的地区，归位学派这些法外组织根本没那个胆在优尼森这种地方张扬地活动。
“而好玩的是，如果我们没猜错，马尔斯.豪赫来到优尼森本来就是想跟自己肮脏的过去撇清关系。”
“啥？”
路有为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转念一想，才发现也许当时豪赫的怪异举动，跟姬思远所言之事恐怕撇不开关系。
“我们前些天抓住了一个归位学派的三阶术士，那人的伪装是一个会计公司的员工，因为制作的施法阵列泄露了他的行踪，才被我和其他几个管理局探员抓到。”
塞拉尔每每说到这种事，总是会显得眉飞色舞：“我上去踹了他好几脚，牙齿飞得到处都是——本来优尼森这种地方平时就难以满足我的某些爱好，碰上邪教徒和法外术士，自然是能揍几个是几个。”
“你够了啊。”姬思远摇了摇头：“说正事。”
“哦……”天使小姐嘟了嘟嘴表达自己的失望，随后很快正色过来，回到了刚才的话题：“是这样，那个泄露他行踪，用豪赫的血液涂就的施法阵列，据他所言其实是豪赫和归位学派解除契约的仪式必需品。
“管理局和协会的后续审问中，发现豪赫本人进入归位学派，似乎完全不是因为信仰变量风暴之类名正言顺的理由，而是为了躲避什么危险。
“而那个危险，似乎就来自他之前服务的组织——一个隶属于贝尔加情报机构，专门从事破坏和暗杀行动，并以窃取大国掌握的战略技术为目的组织。
“至于那个组织姓甚名谁，我们最后并没能从那个归位学者身上套出来——他对信息魔法也没反应，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路有为捏了捏眉心，大概想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看来那家伙的秘密只有归位学派的高层知道——不过，我估计管理局现在很难找到一个归位学派的高层问话，自然也就没办法了。”
塞拉尔说完以后，她身旁的姬思远又前倾上身，对路有为问道：
“估计你会好奇我们为什么会半途拐过来找你说这件事——今年的秋季风暴就要来了，而且通过白泽的法术直觉，我能依稀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酝酿。说这么多，还是希望你能知道这件事背后牵扯的东西有多复杂。
“老路，有时候比起心血来潮，你安稳的新生活才更重要。虽然我无权决定你接下来的行动，不过，你最好想想怎么跟‘混沌祖母绿’撇清关系，而不是跟那个窃贼斗智斗勇。”
路有为看了眼面前坐着的两位友人，心底思绪奔腾——大概是因为这两位都是天生的魔法生物，他们已经能隐约察觉到自己正在主动地游走在事件边缘了。
然而直到现在，他才仔细地审视起自己和蒂芙妮.阿什伯恩合作的真正原因——
他确实想要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而一位古老先知的“好意”可能是自己现在惟一的希望。
为此，哪怕冒着当下的平静生活被打破的危险，他也愿意做出尝试。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路有为觉得自己并没有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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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塞拉尔和姬思远以后，路有为没有立刻回去工作，而是瘫在沙发上看了会儿名家作品和艺术杂志，试图寻找灵感。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唐突地听见了一个小女孩吧嗒嘴的声音——那个声音现在已经变得如此熟悉，以致于路有为都不知道该不该做出惊吓的反应了。
他放下杂志，随即便看到一个金发戴帽子的风衣少女坐在另一侧的茶几边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塞拉尔和姬思远送来的年轮蛋糕。
“唔呣，你朋友的品味不错嘛。蒙罗街那家临东糕点店卖的东西我一向很喜欢。”
蒂芙妮.阿什伯恩露出一个嘴角高扬的微笑，随即放下自己手里那一半年轮蛋糕，对路有为说道：
“把你那一半拿去，我们一边吃点心一边讨论接下来的安排，如何？你看你那什么表情，路先生。跟一个古老先知喝早茶这种事，可不是一般术士能有的待遇，快来吧！”
第十三章：“救赎终端”
路有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谢阿什伯恩大师——至少她还愿意留半块年轮蛋糕给眼前的年轻人，也愿意用正常的态度讨论问题。至于这位先知不打招呼就私闯民宅，以及在暗地里窥探他和身边朋友的生活这些事，路有为很清楚自己说不定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老奥托是个好人，但是他早年做过那些事，应该很清楚自己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坐在对面另一张沙发上的蒂芙妮.阿什伯恩一边吃着那半截年轮蛋糕，一边波澜不惊地说了起来：“只可惜他那时也已经被混沌祖母绿影响，无法明确地告诉我他的过去和他在调查中发现的问题，不然我说不定还能救他一把。”
听到这里，路有为突然心生疑问：
“这么说，那天您故意出现在中点银行的大楼附近，难道是因为……”
“老奥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我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救下一条人命，结果还是晚了。虽然，他也不是个无辜的人。”
“您什么意思？”
“我想刚才那个白泽和天使的二人组应该跟你说过马尔斯.豪赫的事？”
“马尔斯.豪赫的事……等等……”
“老奥托也是贝尔加人，而且，在真正离开那个被解散的组织，加入协会以前，他和马尔斯.豪赫也是同事——至于那个组织的名称，以你现在的权限和身份是根本查不到的。甚至，连老奥托和豪赫自己都不愿意轻易向人提及那个组织的存在。”
＂不过对于我这个现在以义务劳动为己任的老家伙来说，向有前途的年轻人透露一些相关信息也无妨——
“——那个组织，名叫‘血祭狼心’，是贝尔加当初得以在乌斯齐亚和色雷斯的压力下保持独立自主的功臣之一。大约三十年前，在贝尔加内战爆发的时候，正是因为‘血祭狼心’从乌斯齐亚的机动部队手里窃取了龙晶引擎的蓝图，才让后来的泛半岛主义者得以取得政权，并且将各国代理人逐出他们的国家。
“不止如此，现在的贝尔加共和国得以成为在世界联盟和本星殖民地有一定话语权的地区大国，恐怕那个敢死队一般的组织也是功不可没。”
路有为听完又沉吟了片刻，才接着问道：
“可是您说这个组织已经被解散了——那到底又是因为什么呢？”
“对我来说，或者对你这种从官方组织一路混到协会的人而言，这恐怕都不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新上任的贝尔加领袖急于塑造自己的新形象，顺便把往年从内战浩劫中成长起来的贝尔加残忍的一面淡化，所以‘血祭狼心’这种污点，在时下趋于稳定的时代自然就没有意义了。”
蒂芙妮.阿什伯恩轻轻咬下一口年轮蛋糕，继续说道：
“新领袖解散了‘血祭狼心’，本来是以相当和平的方式——老奥托和豪赫这类人在组织解散后都有了正常的职业，乃至家庭，恐怕连养老和子孙后代的前途都能得到保障。谁知道后来因为一个‘异数’，导致这个和平的过程出了问题。
“根据现在的我能掌握到的情报，有两位‘血祭狼心’的成员因为不满上级的处置方式，打算做出某种反抗，结果被贝尔加特工‘处理’了。这件事本来也应该被平息下去，不过……”
路有为听到这里，很难不察觉到一些奇怪的迹象——按照常理和他自己的历史知识，一位古先知说出‘现在的我’这种话，本身就可能藏着很严重的问题。
他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您现在的状态，难道——”
“你发现了？先知们本就并非全知全能，而现在的我，乃至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的我，都并不是历史书里描写的那位神通广大的黄金历先知‘大师’——虽说一般的以太存在一样不敢轻易找我麻烦，但很遗憾的是，过去我能做到的一些事，现在却变得非常难办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那个麻烦的混沌祖母绿，我才有机会找到一个可塑之才。哼，权衡一下，遇上你带来的好处足够让我在不远的未来忘掉混沌祖母绿那个烦人的东西。”
看着对面的先知小姐把最后一点年轮蛋糕塞进嘴里，路有为不禁有一种催促对方把话说明白的冲动。当然，他很清楚自己不敢这么做。
而蒂芙妮.阿什伯恩刚才说的话，意义几乎等同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学徒术士在优尼森某个学院的著名法师塔里，突然得到了校长或者自身流派的高位以太存在的垂青，以致于取得难以想象的资源，甚至成为眷族的保证。
“可塑之才……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路先生，你比自己想象得要有趣得多。至于你真正的有趣之处，可不只是对信息魔法的抗性，和掌握着一门历史上从未有过前例的诡异法术这点事儿。
“只不过，现在还不到告诉你那个‘有趣之处’的时候。我还没确认我们能否长久地合作，在这之前，不论是你，还是我，最好都不要太过信任对方。”
路有为暗自感叹，心想如果四海的古老存在都像华西尔会长和阿什伯恩大师这般通情达理，这个世界的灾难肯定会少很多。
“总之，现在你需要解决‘混沌祖母绿’引发的混乱，只要你成功了，‘血祭狼心’的真相应该也会水落石出。当然，将其公之于众是不是件好事，这可是连我也难以判断的。”
蒂芙妮.阿什伯恩说着，突然伸手凭空划了一下，一道如同二维切面般的方形蓝色光幕随即出现。她将右手探入其中，末了便取出了一只智能手机状的物件。
“路先生，这是我和一位老朋友的礼物，用来表彰你这几天的努力和精彩表现。”
她抬手一推，那部手机便在隐隐闪现的蓝色光点托举之下，稳稳地滑到了自己手里。
“这部手机名叫‘救赎终端’，是我那位老朋友亲自制作的法器。一会儿只要近距离开启灵感，你就能知晓它的使用方法和代价。很遗憾，目前的我并不在理想状态，只能以这种方式对你提供帮助。
“当然，解决这件事，对你，乃至你身边某位重要之人的未来都至关重要。如果你真的还想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就得尽全力度过这个难关。
“而在那以后，伟大的旅程才会真正开始。”
路有为拿着那部屏幕上隐约泛着血色光华的手机，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阿什伯恩大师刚才的话。随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跃下沙发，随手划出一道蓝色的二维切面，做出即将离开的姿态。
“那么，加油吧，路先生，”蒂芙妮.阿什伯恩回过头来，对自己笑道：“最后提醒一句，这回即将抵达优尼森的秋季风暴，恐怕并不只是一场普通的风暴——为了你的生命安全，千万不要大意了。”
说完，这位先知便跨入了那道空间切面。末了除了四散的以太光粒，没有任何迹象能证明这里曾有一位古老存在拜访。
路有为一脸迷茫地放下手里一口没动的甜点，拿起“救赎终端”，延伸出灵感，很快便得到了关于这个奇葩法器的“启示”。
只要将使用者的一滴血液涂抹在“救赎终端”的表面，即可在一小时内通过自身灵感以及这部手机显示的内容，或清晰或模糊地感应到附近身处危险的人的身份，以及他们即将面对的危险来源。而这个感应的清晰程度，则依赖于使用者和被感应者的距离以及社会联系的深刻程度。
至于使用代价，则是在法器发挥作用期间受到某位古老存在的注视，被强行定位，以及间接产生的，对危险的恐惧情绪。
路有为知道阿什伯恩大师大概不会做多余的行动，便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摆在工作室角落的塑料抽屉——那里面除了稀松平常的药物和产自北海的灵感助剂，还有一些一次性针头和“猎人”流派的魔法工匠制作的采血瓶。
一两年没用上的紧急仪式材料，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