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宝藏与陷阱（上）
试着逼迫自己不再于任务进行期间过虑某位亲人的病情以后，艾莉亚斯.莱茵菲尔德不得不成倍地提升自己的工作时间，以忙碌来遏制焦虑情绪的蔓延。
然而，这种做法在一段时间之后，居然真的显现出了效果。这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自从和路有为一同遭遇过老奥托横死街头的事件后，艾莉亚斯乃至整个小组的工作都出现了许多来之不易的进展——多到她甚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眼下，她正和自己的同事兼数十年的好友一起从位于高处的办公区域搭乘电梯，向深埋于地底的设施一路直下。华西尔会长在六年前到任的时候，曾经动用当年的预算“改善”过地底研究设施相关的环境，其中就包括把原先封闭的电梯换成半开放的观景型号。
至于这是为了改善员工在地下工作时的心态，还是纯粹为了让那些预算有的放矢，并顺便借此向外宾炫耀，则不得而知。
艾莉亚斯双手撑在电梯窗前的栏杆上，望着漫长的机械电梯井之后出现的巨大而黑暗的地底空间，不禁想起了一些遥远的过往。
玻璃窗上倒映出的那位皮肤苍白，有着鲜红瞳孔的血族女孩，如今总是会让她想到那些早已离去的家人。
“你又在神游？”
“也许吧。”
“你看，一旦给出这种毫无灵魂的回答，就说明你肯定是在神游没跑了。”
电梯门的一侧，倚靠在墙壁上，抱着胳膊，黑发黑衣的女子用那双金色的竖瞳看着艾莉亚斯，语气轻巧地说道。
冷心仪是个来自陇央的半妖，曾经在神策军和外交部门工作过——后来她因为得到了师长的推荐，才得以前来优尼森，同自己这个分开了十几年的友人会和。
然而冷心仪的到来并没能改变艾莉亚斯经济拮据的命运，自然也没怎么影响她的生活——不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离开协会的路有为和冷心仪倒确实算得上是她少有的，能够全心信任的人。
尽管粗枝大叶的半妖小姐和那个总是心事重重的人类，其实有相当大的区别。
“我从梅芙和赫尔辛那里拿到了两张免费的电影票，你最喜欢的北海动画大师遗作。”在电梯快要抵达地底研究设施的时候，冷心仪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才觍着笑脸说道：“等到工作忙完，应该正好能赶上……吧？”
“看你这么没自信，应该是赶不上了。”
这段忙碌的日子里，似乎连等个电梯对艾莉亚斯而言都显得过于漫长，因此当电梯抵达时，她几乎是挤着门缝走了出去。
“喂喂喂喂喂，你等会儿。”冷心仪几乎是使出了法术才赶上这位搭档的脚步：“我跟你说，艾莉娅，你再这样下去，恐怕又要找心理部门的那些协调者帮忙了。”
“没那个必要，连迈尔维尔教官都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何况是别人？”
“那是因为你自己不想解决问题罢了。”
“你……”
“算了，有空看电影的话我肯定会知道的——毕竟都是一个组的同事和室友了，也没什么能藏得住。”
艾莉亚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没有在好友的话语上多做纠缠。
之后，两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走过地底研究设施长长的钢结构悬空走廊，不时和研究异化物的科学家、经过的同事以及一些教官打招呼，随后搭乘一座向上延伸的扶手电梯，于三分钟之后抵达了一个由九间全封闭的白色仓房和一条逼仄的走廊组成的平台。
这座平台对于普通人来说应该不会显露出任何异常，然而对艾莉亚斯和冷心仪这两个术士而言，那九间全封闭仓房在灵感视觉中显露出的面貌却仿佛是漆黑的无底洞一般。
艾莉亚斯咬了咬牙，压下心中习惯性的不安，打开了标有“7”这个数字的房门——
这扇门的身份识别系统依靠的是遗传因子，而非协会普遍使用的信息魔法。和那片在灵视中显现出的漆黑一样，这种识别系统也能说明“密闭工房”的特殊之处。
两人在接收完识别系统的检查后很快走进了厚重大门之后的仓房，不敢让那扇大门保持打开的状态太久。而门后则是早已等待于此的马修.莱维特教官，以及那对有着相似五官和银发，身为“猎人”流派三阶术士的乌斯齐亚兄妹。
“我还想着你们会不会早到呢。”
身着层次分明的深灰色夹克、黑色的低领衬衫和收身的藏蓝色七分裤，戴着一顶淡色船帽，将灰色长发绑成两束雪狼尾巴般的长辫的少女扬起下巴，用那对同样让人想起犬科猛兽的，带着笑意的黄眼睛打量着两人，继续说道：“看来这回是我和小米比较守时了。”
“那真是不错，也许你今天喝的灵药还没有上头。”
“哦是吗？至少我在药效残留的时候还能按时到场，而某位随时都需要钱的没落贵族却会在关键时刻迟到，还拖累自己的同事——”
“我可不愿意跟一个没长大的小妹妹争执谁的业绩更好这种问题。在你前几天躺床上睡觉的时候，我不仅要去解决家里人的病情，还要继续调查案子。
“还是说，你觉得老奥托这个贝尔加人死不死也没关系？”
“艾莉亚斯，你是不是因为在太阳底下晒久了，身上的血挠得自己皮痒了？我告诉你，我……”
眼看着这位麻烦的妹妹身侧的拳头已经青筋暴起，后边穿着墨色大衣的高大短发青年便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胳膊，低头说道：
“丽莎，教官就在旁边呢。”
丽萨维塔猛地甩开哥哥米肖尔的手，带着古怪地笑容，讪讪地说：“小米你可真是好说话啊？”
冷心仪此时也对拍了拍艾莉亚斯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继续争吵。
“够了！丽萨维塔、艾莉亚斯，密闭工房不是做格斗训练的地方。你们要是实在手痒，任务完成之后可以跟我或者迈尔维尔教官去健身房一趟。”
看着桌子对面的莱维特教官没什么变化的冷峻脸孔，丽萨维塔.纳维霍夫似乎终于从灵药的后劲里恢复了一点，收敛住自己殴打艾莉亚斯的冲动，低头说道：“是，教官。”
艾莉亚斯很庆幸自己没有和这位药罐子小妹妹一样，表现出肢体冲突的**，让情况变得不可收拾——不过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积累的压力过于沉重，她也有些克制不住自己。
“抱歉，我不该在工作场合跟后辈过不去的。”
丽萨维塔瞪了自己一眼，但她旋即又装模作样地撇过头去，什么也没多说。
房间里的五个人在这段插曲之后很快重回了工作状态。莱维特教官提起他一直放在脚边的一只大金属箱子，放置于房间正中的工作台上，随后用复杂的法术指令打开安全锁，将箱子内胆正中的那个黑色半透明容器呈现于四位下属面前。
“现在我们都处于密闭工房的屏障保护之下，绝对不会被1-19u察觉——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向你们解释这次调查的‘对象’。
“这只罐子是奥托.莫里托夫生前留下的时间胶囊，虽然上面的法术保护层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耗散，但是也足以在一段时间内让‘混沌祖母绿’的持有者无法感知。我想，这也应该是一位三阶‘协调者’术士能够制造出的最精密的法器了。”
马修.莱维特简单说完，便用双手抓住那只罐子的两端。随后，他双臂的肌肉猛地膨胀，手中的时间胶囊也随之发出金属摩擦和玻璃碎裂的咔嚓声。
这位四阶“猎人”双手猛地向下一压，便将那只有法术加固的容器掰成了两半——那些四散的玻璃碎片很快变得虚幻，随即化作了灰蓝色的以太光粒，消失不见。
容器碎裂后留下的，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破旧办公笔记——这似乎是老奥托在返回调停协会报告时，总会带在身上的东西。
戴着手套的莱维特教官用手掌摩挲了笔记本的封皮片刻，瞳孔中逐渐浮现出一抹和丽萨维塔相似的金色，那些金色之上又逐渐显现出了红黑色的符号——只有“猎人”才能看懂的启示。
莱维特教官眼中的以太光辉很快散去，他随即翻动笔记本，在那些填满杂乱的贝尔加语字迹和凌乱符号的破损纸张中，找到了两页相对干净的笔记。
那是一张用蓝色圆珠笔仔细描绘的萨托拉中心二期大楼的素描，在位于高层的一座斑驳狮鹫塑像旁，有鲜血般的红色北地精灵语字迹指向左侧窗子的方向——
【复仇之人从未知晓，宝藏深埋于陷阱之中。】
这是一段名句——黑夜皇帝辛克莱刚刚拿下中点群岛的时代，一位受他邀请前往庆祝典礼的贝尔加文豪在宴会上为他所作诗篇的摘录。而在那次典礼结束之后，辛克莱就匆匆离开了优尼森，随后不久便因入侵乌斯齐亚失利而节节败退，最后锒铛入狱并神秘消失。
然而，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ps：如果有读者能看到这里，希望可以留下几句话，吐槽评论提意见都欢迎。
第十五章：宝藏与陷阱（下）（求推荐票）
也许老奥托留下的贝尔加诗句含糊不清，对于密闭工作室里的调停专家们而言也只是个难以解答的哑谜，但作为身处优尼森的官方术士组织成员，恐怕没有人会不认识那座有着四个狮鹫雕塑的烂尾建筑。
“米肖尔，调出成像仪，把那幅素描和萨托拉中心二期大楼的模型做个匹配。”
“好的。”
米肖尔应了一声，便熟稔地操作起一旁的工作台，让挂在高处的成像仪投影出萨托拉中心的全息模型。随后，戴着手套的莱维特教官则反手将那本破旧的办公笔记压在工作台一角，那里很快浮现出一块发光的方形轮廓——
封闭工房内的计算系统运转起来，很快在完全隔绝自然以太流动的环境下，以自身配给的计算资源对老奥托留下的圆珠笔素描进行了识别，随后，匹配的结果迅速显现了出来。
呈现在艾莉亚斯和同事们眼前的，是萨托拉中心二期大楼的全息光学投影，其上以黄点标注出了老奥托素描中特别提及的房间——也就是大楼面朝南方的部分，左数第五个窗口后的空置铺面。
“那里在设计之初，应该是作为观景台下的纪念品商铺使用的。只可惜因为投资方弃置了整片萨托拉中心，顶层区域现在最大的用途，至多也不过是红天鹅或者其他哪个黑帮家族的瞭望塔而已。”
莱维特教官说完，似乎又因为想到了什么而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才接着说道：
“钟教官的队伍曾经和你一起去过那边，是这样吗，冷？”
也不知是因为“猎人”流派的术士长期服食灵药的影响，还是因为工作过于繁忙，莱维特教官的记性一直不是太好。冷心仪似乎和艾莉亚斯想到了一起，她苦笑了一下，干脆说道：
“钟凌教官带着我、艾莉娅，和某个退休做了雕塑家的前任同事去过那里——只不过那次行动是为了跟红天鹅家族的领袖谈判，用一些情报交换他们的黑客偷走的数据和伴随其上的保密权限，如此而已。”
“不用说那么细，冷——”莱维特教官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道：“不过也好，至少我以后回忆起来会方便一些。”
之后，大家也没再多说什么，等待着莱维特教官接下来的命令。这个外貌粗犷，却常常显得温文尔雅的教官低下头来，仔细地检查完老奥托留下的线索之后，才沉声说道：
“我会直接在封闭工房里用无线电联络指挥中心，等到他们把其他人员和装备安排好，我们就立刻出击——
“记住，在走出这个房间之后，和笔记本有关的事情就只能对任务相关人员提起，且必须是在周围有”协调者”术士提供干扰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冒险扩大知情者的范围，让‘1-19u’察觉。现在就是这些，明白了吗？”
“明白！”四位调停员齐声回应道。
莱维特教官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转身向房间角落的那个通讯器走去。末了，他似乎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回过头来说道：
“丽萨维塔、艾莉亚斯，不要把个人问题带到工作里去。做完这回的任务，我会向副会长申请，以后尽量把你们的队伍分配到不同的工作上。
“我们负担不起‘混沌祖母绿’的损失，如果因为私人恩怨搞砸了任务，别指望我会给你们求情，知道吗？”
“好，好的……”丽萨维塔垂下了脑袋，似乎对之前的举动感到颇为后悔——对她而言，证明自己和哥哥的能力，几乎等同于为整个乌斯齐亚公国的国家形象做出贡献。
至于本身就是中点群岛公民的艾莉亚斯，她并没有任何强烈的归属感——毕竟过去命运赠予她的一切，现在都已经化为了乌有。
艾莉亚斯沉默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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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嫁接术，或者所谓的“血疗”，其实是乌斯齐亚的上古猎人发明的一种治疗法术——当然，这种技术副作用极大，容易导致失控，而且对“猎人”流派以外的任何术士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成为猎人的第一个融血仪式，就是接受混有失控魔法生物或者术士的鲜血，直接从静脉将它注入体内——能够熬过反噬和免疫系统排异反应的人，则能从普通人成为“猎人”。
诚然，对于路有为这个已经成为术士多年的人来说，采血瓶实在是没什么实际的作用。
当然，可以重复利用的采血瓶确实是一个很方便的仪式工具——当初给自己留下这个瓶子，随之便消失无踪的银发女猎人，本意似乎只是让路有为把它当做单纯的纪念品而已。
路有为曾在雁都的酒馆里莫名其妙地邂逅了那个女猎人，她的声音柔软却显得无比深沉，听起来如同遥远的吟唱。
路有为至今不知道那位来去匆匆的猎人姓甚名谁，甚至连她的面孔都难以记清。他只记得自己没有拒绝对方的邀请，因而共饮了一杯，并得到了那个银发女人赠予的采血瓶。
自那以后，这只玻璃瓶就是那次短暂相遇唯一留存的痕迹。
路有为拿着采血瓶端详了半天，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延伸出灵感，在采血瓶内置的针尖微微发光的瞬间，将其刺入了自己的手腕。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白雪皑皑的滨海村庄、两个手拉手在雪地和悬挂的海鱼下玩耍的银发少女、怪物的嘶吼和鲜血、散发荧光的长剑随着某个女子的挥舞，不断出现在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场景之中……
仿佛某位陌生人的一生加快了千万倍的速度播放，并遭遇胡乱剪辑的画面闪过之后，路有为很快便回到了现实。而就在那个时候，他发现这只采血瓶里已经盛满了自己的血液——大约二十毫升有余。
路有为没去想象刚才那些凌乱的画面究竟意味着什么——就算蒂芙妮.阿什伯恩把那部手机交给自己时并未多言，但不论如何，他都认为自己最好能迅速地利用“救赎终端”确认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至于他是真心实意地相信那位大师，还是被下了暗示而不自知，这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了。
路有为从采血瓶中挤出一滴血液，将它涂抹于“救赎终端”的屏幕上。随后，那部根本不剩一丝电量的手机便微微亮了起来，而屏幕上的血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渗入了其中——随着屏幕的白光越来越明亮，那层血液也飞快地消失殆尽了。
“救赎终端”吸收完那层鲜血后，又以奇怪的频率闪烁了几下，这才在屏幕上显现出数排工整的红色字迹——
【根据使用者的身份，以及被探知对象面临的风险大小判断，结果如下——
【使用者路有为的某位前任共事者即将面临严重威胁，威胁来源模糊——本终端的计算疑似遭遇了干扰。附：干扰源正向森林港区沿海的某座巨型建筑移动，若需获得进一步的详细结果，请寻找接近探知对象的方法。】
此后路有为不论进行任何操作，都没能得到这部怪异手机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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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流浪者之国
“森林港区某座巨型建筑”指向的，除了那座声名狼藉的烂尾建筑群，几乎不可能是别的东西，路有为对此也十分清楚。考虑到之后可能遭遇的危险，他还是拿上了自己已经快一年没动过的手枪。
幸运的是，驱车前往萨托拉中心的路途还算得上顺畅——眼下国际峰会已经结束，与会的外宾们也几乎都离开了这座城市，除了因“混沌祖母绿”的影响而设立在街道上的各式检查站，路有为一路上并没有遭遇拥堵和要道被封这种事。
那支手枪此时已经被他用法术分解成了形状怪异的零件，几乎不可能被检查站的机器识破。
而逐渐接近萨托拉中心所在的森林港区之后，这片日渐凋敝的破败街道上更是几乎见不到任何关卡。就算是偶尔能碰上的巡逻警车，路有为也很难将它们和平时常常出现于此地的那些区别开来。
在旧港和旧工业区纷纷没落之后，森林港区几乎成了廉价地产、贫民窟、帮派、偷渡者、法外术士和一系列治安问题的代名词。
在这座由无数破败的大型建筑和废弃厂房组成的迷宫里，被日渐繁荣的优尼森遗忘的边缘人逐渐组织起了自己的边缘社会。
也因此，于官方组织和治安人员间，森林港区又有一个在陇央官话里不怎么顺口的精灵语绰号——“流浪者之国”。而远处那座巨大的烂尾建筑群，则是这个国度的首都。
自动机关驾驶的老旧轿车跨过破落的大桥，驶过桥下堆满流浪汉窝棚和摊铺，表面坑洼不断的公路，经过那些倒闭的商场和勉强为生的小餐馆，最后总算抵达了萨托拉正前方的那座宽阔广场。
在不明原因的人看来，萨托拉中心周围的绿植能得到如此细心的照顾，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尽管在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简易锅炉和劣质街头食品散发出缭绕烟雾的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普遍缺乏体面和打扮，有的甚至穿着排泄物痕迹明显的裤子，但在那些修剪齐整的树木和临时搭建的温室之间，“萨托拉人”的行为却显现出某种不可思议的井然有序。
这让驾驶着干净的乌斯齐亚老车，身着整齐的衬衣和黑色长外套的路有为很不自在。
他并非第一次来萨托拉中心，跟这里真正的主人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次了。然而在这座流浪者之国，任何显眼的体面都会让一个人显得像是不怀好意的闯入者。
路有为把车横在路边的一个临时停车场，给那个懒懒散散的妖兽保安递了一包烟和三十通用币，让他尽量保障自己的车子免于治安问题影响。
而后，他刚刚走出那个简陋的停车场，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劳伦斯吗，你改行管停车场了？”
“卡明少爷让我在这里恭候贵宾，所以我来了。”
劳伦斯是红天鹅家族魁首卡明.格拉斯科的管家，严格意义上也是红天鹅家族料理各类事务的高层人员之一。和他的家主一样，劳伦斯是一个有着殷红双眼的血族。这个一头黑色直发的血族男人身材修长高大，长脸上有着不怎么明显的皱纹，皮肤也和大多数同类一样毫无血色。
当然，不论是劳伦斯仔细熨过的正装和外套，还是这个人的气质，都与周围的“萨托拉人”们有着极大的区别。
当他和卡明站在一起时，路有为总有一种奇怪的错位感——长椅上那个几乎从来不好好说话的秀气血族少年和高大的劳伦斯，看起来本应属于完全相反的角色。
“卡明先生让你过来？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萨托拉？”
路有为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实不相瞒。”劳伦斯脸上显现出若有若无的微笑：“阿什伯恩大师归来后拜访了我们，并要求我们为路先生提供帮助——阿什伯恩大师的盛意不是我和少爷能拒绝的，哪怕是帮助一个不该出现于此的人，我们也必须出手。”
“什么？你们认识她？”
路有为心下一惊。
“准确地说，她应该是我家少爷的恩人——自然也是我和整个家族的恩人。路先生，阿什伯恩大师似乎没有对你提过这件事？”
“当然没有……”
“好吧，时间紧迫，我们最好快点解决问题。”
“那，我们找个没有太阳的地方讨论一下？”
“谢谢体谅。”
看来只要是个血族，对刺激他们体内法术媒介的紫外线都很反感。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劳伦斯嘱咐完那个一看到他就大气不敢出一口的停车场管理员后，很快便带着路有为穿过广场，走进了萨托拉中心一期主楼内的一间货物仓库。
一路上不时有商贩和流浪汉，以及帮派打手模样的家伙向他行礼，而这个血族男人也都对这些人一一回礼，姿态谦恭而一丝不苟。
路有为并没有出言调侃劳伦斯，因为他很清楚，这个人的行事态度显然也是几个萨托拉家族得以维持森林港区那种难以言说的秩序，并赢得身陷“流浪者之国”的众人爱戴的原因。
“阿什伯恩大师给我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因此我已经按照那位先知和卡明少爷的命令做完了准备工作——萨托拉中心高层区域因为并未建完，一直也处于半闲置的状态。
“而阿什伯恩大师交代给我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直通高层的升降机，并禁止任何人前往高处。”
“禁止任何人前往高处？”
“你之后应该就能弄明白了。”
劳伦斯说完，便往这座灰色仓库另一边的大汉招了招手。这个仓库工人身材高大健硕，穿着老旧蓝色背带裤和脏兮兮的衬衫，圆圆的脑袋上几乎没有头发。路有为就这么看着这个身高几近两米的家伙在劳伦斯的吩咐下走进仓库货架间的夹缝，取出一只瓦楞纸箱走了过来。
那个沉默寡言的秃顶工人砰的一声放下瓦楞纸箱，随即便转身退回了后面的位置。劳伦斯没等路有为有所反应，便俯身下去，用不知什么时候长长了许多的食指指甲切开那只箱子的胶带，将其打开。
箱子内由层层叠叠的泡沫包裹着的，赫然是一件军用品质的法器！
那件环形法器通体呈现黑灰色，主材料应该是碳纤维合金和聚合凝胶，而环形容器内部线缆上隐隐闪烁的蓝光，则应该源于某种施法媒介和可用作仪式消耗品的神秘材料。
“路先生，这是莱博塔利亚国防军用于城市作战的一次性法器——la－137法术索道。具体的用法，你在神策军服役时应该就已经知道了，我在此不多赘述。
“这件法器是阿什伯恩大师亲自从我们的仓库里挑选出来的，如今军火生意并不好做，希望你珍惜卡明少爷和大师的好意。”
“一定。”路有为苦笑道。
“我们已经清空了一期大楼的天台和对应的电梯，等到你准备就绪，就可以通过那里前往对面的二期大楼高层。”劳伦斯此时依旧显得一板一眼、不苟言笑，不过路有为总觉得他那双红眼睛里闪烁着什么别的意思：“时间紧迫，我的工作也到此为止了。祝你成功，路先生。”
“等等，为什么我要去二期大楼？”
“这是阿什伯恩大师的意思——她让你去取一件重要的‘遗物’。”
路有为没再多说什么，答谢完劳伦斯和那个沉默的大汉，他便迅速地走出仓库，在萨托拉中心嘈杂大堂的一角打开刚刚振动了一次的“救赎终端”，此时这个怪异法器的“启示”已经更新了一次——
【干扰源和遭遇危险的探知对象已接近本终端使用者所在的位置，根据估算，危险大约会在十分钟后来临。
【若想获得更完整的结果，请向北侧的建筑物前进。】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天井的方向，这才意识到“救赎终端”的每个启示，可能都有无法忽视的深意。
路有为紧了紧藏在大衣内侧，已经重新组装好的手枪，之后便迈步向大堂另一端有人看守的高速电梯冲了过去。
第十七章：“你在做什么？”（上）
控制着森林港区的与其说是某个势力，不如说是一种由各类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构筑出的怪异秩序。
优尼森需要一个缓冲地带，在这个缓冲地带里，被这座城市边缘化的底层、由同样属于边缘人群的怪人们构成的帮会“家族”、军火走私者、情报人员和各国间谍，乃至法外术士组织和信仰邪神的异端外道，所有这些不应暴露在光鲜亮丽的新优尼森面前的“问题”，在群岛当局的默许下都渐渐拥有了自己的规则和生存方式。
在米肖尔.纳维霍夫的故乡，类似“流浪者之国”的地方在这个时代基本上是不会存在的。黑市和法律的灰色地带往往只存在于志愿营和位于边境的那些小城——沿海大都会圣洛桑格受到气候灾难影响的海岸线，也许一样能找到一些类似的地方，但成群聚居的无业者对于大公们而言，毋宁说是一种禁忌，内务部的一大任务则是竭力阻止这种聚落的形成。
每次带着丽萨维塔进入萨托拉中心，米肖尔都能发现妹妹那双雪狼般的眼睛里泛起的涟漪——那不是单纯的怜悯，更接近一种不明所以。
丽莎捏了捏有一道细长伤疤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我一直没法习惯这个地方——那些人看上去就像是聚在一起的孤魂野鬼，被坐在高楼里那群尸位素餐的家伙抛弃，被人们遗忘。
“至少在乌斯齐亚，普通人还不至于彻底无视地铁里的工人，那些流浪汉不论怎样也会得到工作。”
“那也只是因为他们和‘我们’不一样而已。每个国家都有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只不过藏匿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
“我当然知道……”丽莎咬了咬嘴唇：“到了优尼森之后，我已经越来越分不清是非对错了。”
米肖尔轻声叹了口气，一边摸出买早餐剩下的零钱，递给大楼角落里一个面无表情的流浪汉，一边说道：“大多数情况下，对与错的区别只是你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而已。何况，是非对错的概念本来就不是大多数人有权定义的。”
丽莎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了米肖尔一眼：“小米，你什么时候成了哲学家了？”
“那不叫哲学家，那是装模作样，‘略懂一点’而已。”
从偏远村庄一路来到穹隆之都艾文登斯，从一无所有的孤儿成为小有名气的公**战士，最后又因为在东威洛村庄的那个选择而遭遇冷落——
对于做出选择的米肖尔来说，成为调停员其实只是将军们用来打发一个不安定因素的新方式，对丽萨维塔而言，这却成了争取个人荣誉和国家荣誉，最后重回公**，乃至升迁到世界联盟代表的机会。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米肖尔很清楚，这个机会恐怕很难成真。如果切连科将军表示反对，就算纳维霍夫兄妹的表现再怎么出众，也不太可能和那些早已被看中的接班人竞争升迁的机会。
毕竟，忤逆上级命令就是一种禁忌，米肖尔的选择哪怕保全了公国的名誉，他和丽莎也不该有代表国家参与世界联盟博弈的权利。
此后，兄妹二人没再多说什么，两个调停专家在红天鹅和哥伦布家族默许下，带着自动武器走进萨托拉中心，堂而皇之地穿过这座“废楼”热闹而混乱的大堂走廊。
“萨托拉人”的目光不时会扫过他们，但很快又会回到自己的锅炉、哐铛作响的塑料杯或者小摊上。
就这样，两人离开了人流攒动的萨托拉中心一期大楼，来到了冷清而缺乏修缮的二期大楼之中。
按照指挥中心和莱维特教官的安排，米肖尔和丽莎必须跟另一个小组兵分两路——冷调停员的法术可以让她带着艾莉亚斯轻松地从外部抵达目的地，而丽莎和自己则不得不从大堂找到上楼的方式。
对于“猎人”来说，只要准备充足，地形本身往往并不是最大的阻碍。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丽莎环视了周围破败而寂寥的大堂一圈，皱着眉头问道：“我总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然后那个东西就一直在暗处看着我们……”
米肖尔对此类事物的感知向来不如妹妹明显——丽莎发达的灵感是以严重的脏器变异和药物依赖为代价的，如果她不能在二十五岁之前晋升到四阶术士，过量血疗带来的负作用肯定会要了她的命。
也因此，在这种时候，米肖尔是绝对会优先考量妹妹的意见的。
“只能多小心为妙了——”米肖尔一边取出一次性法器，一边对旁边的丽莎说道：“只要我们的行动和‘1－19u’的持有者有重叠，就一定会被那个异化物感知到。不过，总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放弃任务。”
“我知道……”丽莎沉声应道：“老奥托把命豁出去才得到的线索，我们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那是对他的侮辱。”
说着，丽莎便将早已瞄准了高处的一次性法器投射了出去——这根能够通过引力法术让使用者迅速越过险恶地形的线缆，实际上也配备了瞄准系统和地形扫描功能，通过术士恰当的引导，它就能形成一个有效期三十分钟的坚固索道。
两人完成了线缆的布置，随后便戴上由特殊材料制作的防护手套，用延伸出的半透明手环扣住那根银光闪烁的绳索，以七十公里的时速向萨托拉中心二期大楼的高处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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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有为搭乘那台摇摇晃晃的电梯抵达一期大楼第五十层的时候，恰巧看到一黑一蓝两个人影以奇怪的轨迹飘浮着，飞进了萨托拉中心高层的一扇窗户里。
——显然，那就是冷心仪和艾莉亚斯，她们俩配合的方式和路有为还在的那会儿没什么变化。
路有为首先检查了一遍“救赎终端”显示的内容，确认除了那个十分钟倒计时以外的文字没有任何变化后，他便通过物质魔法将身上的物品通通固定在了口袋和大衣内衬里。
在这之后，路有为才顺着土坯楼梯走上天台，用那台一次性法器的地形扫描装置测量起合适的使用位置。
la－137法术索道的测距系统给出了一个看上去没什么毛病的结果——从路有为所处的位置，向对面那座大楼顶端的狮鹫雕像附近滑行。而左数第五个落地窗里的墙壁，就是法术索道能够建立稳固支撑的地方。
路有为没想多少，他看了眼天台下方混乱而热闹的萨托拉广场，认定就算有人注意到自己，也不会在乎这个人在干什么以后，便退到侧面，用灵感启动了昂贵的军用法器。
搭载法术线缆的密封圆盘“呼”的一声朝两端射出了坚固的缆线，缆线尽头的智能材料刺进墙壁，随后又迅速变形、延伸，同固定点的物质进行毫微级的耦合，牢牢地卡死在两端的墙壁上。
“但愿那些老朋友不要把这根缆线当成敌袭处理掉……”
路有为在心里暗自祈祷了一句，便熟练地戴上专用手套，扣好手环。他的身体随即在引力魔法的作用下变得轻盈飘忽，而这种轻盈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一股无形的推力将他引向了萨托拉中心二期大楼的那座空置铺面，狂躁的强风呼啸而过，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而索道带来的错位感则是更加需要适应的东西。
明明是向着高度几乎平行的位置移动，路有为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感受到的，却似乎是自由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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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你在做什么？”（下）
艾莉亚斯借助冷心仪的引力魔法，很轻松地就从萨托拉中心裙楼顶端抵达了二期大楼的高处——第五十三层的走廊空空荡荡，未经装修的土坯结构上积满了灰尘、虫豸、蜘蛛网和鸟粪，这让嗅觉灵敏的血族少女感到难以忍受。
在走廊拐角，距离老奥托标记的废弃铺面大约十米的空中大厅一侧，米肖尔和一脸菜色的丽萨维塔已经等在了那里。
“这地方可真是够恶心的……”冷心仪环视了一圈，用带着陇央口音的北地精灵语做出了评价。
“原来几个帮会家族还会派人来打扫这里，”米肖尔一边检查着自己手里的冲锋枪，一边望着空中大厅高而宽大的走廊说道：“不过，毕竟重修二期大楼对这里的主人而言根本无利可图，他们似乎也懒得管了。
“对了，你们听过‘信息港湾’的传闻吗？”
“你的意思是萨托拉中心的黑帮有做这类生意？”艾莉亚斯强迫自己不去注意丽萨维塔奇怪的目光，沉声对米肖尔问道。
“当然，对于这个时代的帮派和法外组织来说，真正赚钱的生意其实是跟垄断数据和信息的官方组织玩捉迷藏——有时候就连官方数据库也会为‘敌人内部的盟友’提供此类服务，我想其他的就不必多说了吧？”
“那可不是。米肖尔，在这方面我不比你懂得少。”冷心仪扬着眉毛笑了笑，作为出身于国家级官方组织的术士，她似乎深谙此道。
“说起来，教官他跟你们解释过这么做的原因吗？让我们从二期大楼的内部转一圈，再去找老奥托画出来的那个房间？”
“他没说过。”一直沉默不语的丽萨维塔紧了紧挂在背上的突击步枪，细声说道：“看样子，莱维特教官好像收到了更高级的指示。”
“更高级的……”
艾莉亚斯没能完成自己的追问。就在那个时候，目标房间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响，以及些许对普通人来说微不可查的脚步声。
然而，目前身处现场的四位调停员却根本不会对这类细节产生误判。
“你们听到了吗？”米肖尔回头望向身后，右手已经搭在了挂在身侧的冲锋枪上：“那个声音，就在老奥托的房间后面。”
“我们应该都听到了。”
冷心仪说完，艾莉亚斯和丽萨维塔也都点头表示肯定。
这之后，整个行动小组都在无言之间准备好了自己的武器——对那两位乌斯齐亚猎人而言是枪械和军刀，对艾莉亚斯和冷心仪，则是作为魔法生物与生俱来，并在后天经过漫长训练得到显著提升的施法器官。
艾莉亚斯的袖口下，一团仿佛拥有生命的血液飘了出来，并迅速凝结成一柄锋利的，带有血槽和锯齿的弯刀。而身旁的冷心仪只是紧了紧咔吧作响的拳头，似乎并没有继续催动施法器官的意思。
然而她很清楚，这个来自陇央的半妖就算不过度展现出自己非人的一面，也有着一般的术士难以比拟的能力。
“老队形，我来带头，米肖尔和丽莎负责中间和两侧的位置——艾莉娅，你来殿后。反正一旦有危险，最可能率先发现或者安全逃走的都是我。你们没意见吧？”
“没有。”
众人齐声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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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有为通过法术缆绳滑到对面的窗户里后，凭借着过去多年的使用经验稳稳落地。那个动作造成了一声闷响，而随后卸力的过程中，他又不得不制造了几个多余的动静。
他下意识地环顾了这间空置的铺面，宽大的房间一旁有扶梯和未能完工的电梯井，而这两个通道显然都很难让人从别处抵达这里——电梯井空空如也，那座没有栏杆的扶梯也在半空中断掉了。
然而，这座空置的土坯铺面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空”。路有为没怎么仔细观察，就发现了房间正中央一个有些显眼过头的东西。
那是一只被擦得锃亮的保险箱，与这间积满灰尘和虫豸的铺面全然格格不入——最让路有为意外的，则是保险箱上明显外溢的施法痕迹。那些流动的以太在路有为开启的灵视中呈现出半透明的蓝色，而这蓝色对于绝大多数术士来说，可能更像一层不透明的帷幕。
路有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信息魔法制造的屏障，而因为自身对绝大多数信息法术免疫，他才能透过灵视观察到保险箱内部的东西！
正当路有为打算继续延伸灵感，探知保险箱的内容物时，“救赎终端”突然再次振动了起来。
他当即摸出手机状法器一看，发现上面的内容果然被更新了——
【已确认探知对象身份——乌斯齐亚调停专家丽萨维塔.纳维霍夫、米肖尔.纳维霍夫，可能的危险来源：建筑事故。已侦测到干扰来源，提示：干扰来源位于本终端使用者正下方大约十五米的位置。】
没等他继续往下想，房间外的一阵扰动便再度让路有为绷紧了神经。作为物质魔法这种异术的使用者，他一旦将灵感延伸出去，周遭的物质表面产生的扰动就能以极度精确的方式回馈到自己的感官之中。
一共有四个人，以双钻石状的队形向这个房间门口移动。除此之外，这层楼板之下的空间里还一直回荡着某种杂音——因为中间隔开的距离太远，他并没法确认制造那种杂音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他依然在从事过去的职业，身为一个率先进入现场的调停专家，他就必须以完成工作为首要目标。而即将面临危险的那对乌斯齐亚兄妹恐怕也会这么想。
阿什伯恩大师在过去或直接或“循序渐进”的交流中，似乎都一直在提醒自己一件事——“混沌祖母绿”和其他的信息类法器一样，无法对这个叫路有为的男人产生任何作用。
而既然袭击者无法发现路有为，那个人的目标一定会是前来搜集什么的调停小组，或者……很可能，他的目标也是大厅中央那个古怪的保险箱！
路有为没再考虑怎么对付那些前任同事的事情，他猛地冲上前去，俯下身来，双手擒住保险箱正面，用粗暴的法术将厚厚的安全锁和箱门整个卸了下来，丢在一旁。
“这是……”
一只大约三十几厘米长的黑色半透明容器正静静地躺在里面，表层覆盖着厚厚的“绝缘层”——那正是“协调者”流派的术士在中低位阶时消耗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信息魔法。
然而哪怕是这种绝缘层，在路有为开启的灵视里也仿佛是一层糖纸一般。
他正要去取出那只容器时，便听见“砰”的一声，房间的大门被什么人用巨大的力量踹了开了。
随着栓锁一同撕裂的木质结构和碎屑四散飞溅，被踢开的大门则顺势扬起了一片灰尘。路有为没能透过那层灰陈辨别出来者是谁，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明显属于青春期女孩的声音：
“放下武器，不要抵抗！否则根据群岛法律，我们有权采用致命手段！”
路有为稍稍抬了下头，并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他耐心地等待着灰尘散去，除了身后城市传来的隆隆声，四下的寂静里，枪械的清脆响动是最明显的声音。
随后，房间里外的两方都看清了对面的脸孔。
“路前辈……你在做什么？”
丽萨维塔.纳维霍夫那双金红色的眸子里，即刻显现出了迷茫、不解和不知所措混杂的情绪。
她身边那三个全副武装的熟人，也全都是一脸错愕。
第十九章：危险的来源
“不是，路老弟……你到底在搞什么？”
冷心仪的问题让路有为颇有些不知所措。他很清楚，这会儿众人在唐突的情况下撞在一起，加上自己对事情的全貌并不了解，所有这些，都会让一切解释眼前局面的尝试遭遇失败。
路有为没怎么犹豫。在他的灵感延伸所及之处，那股来自楼层之下的异动正变得愈发明晰——而与此一并发生的，还有这层建筑的承重结构上传来的持续摇晃。
【可能的危险来源：建筑事故……】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一大片遥远的异动已经迅速逼近，抵达了路有为能够明确感知到的范围内。与此同时，他刚才一直扒着的保险箱上也出现了异常。
保险箱黄铜色的表面突然覆盖上了一层银白，而随着那片异样的颜色在地面和保险箱上迅速延伸，路有为感知范围内的物质结构也在飞快地失去稳定！
“你们别过来！”
路有为抬起一只手，猛地喊道。
在刚才开启灵视的时间里，他已经看清了那只由法术绝缘层组成的“时间胶囊”内的东西——那是一张合影，穿着贝尔加军服的男人和女人们的合影。尽管和现实中的对应人物有所区别，路有为还是认出了上面两张熟悉的面孔——奥托.莫里托夫、马尔斯.豪赫！
“路，如果你继续干预协会的行动，我们就非把你抓起来不可了！”艾莉亚斯高声催促道。
“该死——”看着米肖尔和丽萨维塔依然没放下手里的枪，且距离房间内部越来越近，路有为感觉自己的耐心也跟着这层楼板一样摇摇欲坠：“丽莎、米肖尔，别再往前走了！
“你们没看到地上那摊银色的东西吗？！”
这句话似乎终于起了作用。
“老路，你到底想干什么……”米肖尔依旧用突击步枪瞄着路有为，但他已经让自己和妹妹都停下了脚步。
路有为仍在努力用法术牵制着那层银色物质的扩散，此时已经是头痛欲裂、汗流浃背——那个藏在楼下的袭击者，多半也是“混沌祖母绿”的持有者，在法术威力上已然占据了上风。
他放大了施法的功率，随后又迅速将空着的左手探入保险箱的内胆，趁着那些银色的物质彻底瓦解掉保险箱之前，将那个装着贝尔加军人合照的时间胶囊取了出来，让门口的老朋友们都能看个清楚。
“你们想要的是不是这个东西？！”
他高声喊道。
“我不知——”
“就是那个东西。”米肖尔打断了丽萨维塔吞吞吐吐的话，显然，他已经注意到了危险。
路有为没再犹豫，直接右臂一挥，将那只黑色半透明的罐子扔给了米肖尔。
“你们两个！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跟着冷师姐和艾莉娅离开这栋楼，越快越好！”
米肖尔接住了时间胶囊，随后便拉着仍旧没从刚才的惊愕中恢复状态的丽萨维塔退回了门口。
那些银色物质正飞快溶解着这层楼版的承重结构，乃至楼层本身。此时，众人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脚下地面的摇晃，而天花板则随着剧烈的晃动，不断地抖落着陈年积累的灰尘。
“可是你该怎么办？！”冷心仪反问道。
“放心，对付这种法术应该是我最擅长的事了。”
路有为的话有真有假，然而因为那片腐蚀一切的银色物质犹如被火焰驱赶的狼群般，一直无法靠近，他话语里真实的部分似乎也拥有了说服力。
对面的黑发半妖咬了咬牙，顺手紧了紧那条从不离身的深蓝色围巾，用陇央官话喊道：
“你可别给我死在这儿了——”
“我尽量。”
帮会家族的人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二期大楼发生的异常，一阵响亮的警报声随之传开，不出意外的话，一直守在楼下广场上的打手们会很快出动疏散下面的人群——
在这点上，萨托拉黑帮们看上去反而更像是一个合法合规的组织。
冷心仪和路有为互相点头示意，随后便跟着其他调停员一起退出了房间。虽然路有为没明说，但这个算得上自己的良师益友的半妖小姐显然察觉到了他的行动逻辑。
路有为无法离开原地，只能以这种方式为以前的同伴们制造逃脱的时机。
待到那四个人都脱离了自己能够用灵感察觉到的范围后，路有为才得以安下心来，对那些不断腐蚀楼层承重结构的银色物质，以及它们背后的祖母绿持有者发起反击。
在刚才拖延的时间里，路有为已经隐约通过延伸的灵感察觉到了这些银色物质的操控者所在的位置。在他尽力向下延伸出的灵感尽头，有一阵十分明显的“噪音”！
本来，那阵由强大的信息魔法隔绝的“噪音”并不该被任何人察觉，然而对方直到刚才施法受阻，似乎才发现路有为的存在。
那些弥漫开的银色物质，其实就是附着了法术的微型机械——包括军用微型机械在内的此类产品，通常根本不可能拥有分解如此规模的结构的能力。不过，一旦拥有强大的信息法术，微型机械的功率和组织性也会得到不可思议的提升——
正是这一类提升，让大多数时候都缺乏作战手段的“协调者”流派，成为了现代四海最具战略价值的术士体系之一。
这个时候，路有为和楼下的袭击者应该都在灵感触动的那一瞬间，发现了对面的位置。如此一来，给予路有为做出选择的时间就已经很少了。
他默默地向阿什伯恩大师祈求了一声，随即将刚才用来维持楼板稳定的法术全部拆解开来，并瞬间引向了相反的方向！
在那些受到信息魔法控制的微型机械反应过来之前，路有为站立的地面周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随后，大块大块的楼板便在震耳欲聋的响动中轰然落下，而下层的建筑很快也因为不堪支撑，开始出现连续不断的坍塌！
那些银色的微型机械随着坍塌的楼板，不断地向下层跌落——此时，站在已经溶解了一半的保险箱前，脚下的地面摇摇欲坠的路有为能够确认的只有一件事。
此时他已经透支了自己的以太体，如果继续施术，只会走向失控——尽管如此，他制造的响动明显超出了“混沌祖母绿”持有者的预期，对方想必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些银色的微型机械很快变得迟缓、呆滞，最后完全失去了活力和光泽，化成一滩滩死气沉沉的灰霾。显然，因为察觉到某位正在逼近的古老存在，那个窃贼已经放弃了他的施法媒介，带着“混沌祖母绿”离开了萨托拉中心二期大楼。
——这段日子可真是够倒霉的。
路有为的思绪逐渐中断，连以太体透支带来的剧烈头痛也渐渐消逝。没有了物质魔法的支撑，他脚下的楼板很快也变得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向下方坍塌了十几米的瓦砾中坠去。
下落中途，路有为看到了倒置的城市，以及遥远天空中的三轮月亮和更远的两颗行星。
最后，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清脆嗓音，以及随着那个声音到来的，缓缓将自己托举起来的某种力量——那属于一只模糊的黑色巨影，看上去仿佛一只干瘪的巨大手掌。
“你做得很好，路先生。”
路有为没能对那个声音的主人做出任何回应，强烈的睡意随着一种奇异的安宁，很快席卷了他的身心和以太体，让自己沉沉睡去。
第二十章：探病和口信
【血浓于水，骨肉难分。
亘古之血，永世长存。
过去映照吾等的未来；
未来是为遗世的彼岸。
万物终归有限，生者必将消陨；
拥抱永恒的使命，踏上无尽的旅途；
仅有一点，吾等应当永世铭记。
追寻旧日之血，敬畏旧日之血。】
……
古老厅堂的穹隆之下，身着朴素长袍的少女们十指交叉在低垂的额头前，跟随着厅堂上首的声音，井然有序地颂念着古代通用语写就的格言。那个声音的主人披散着一头麦浪般的金发，鬓角如同羽翼般微微翘起。这座厅堂中，只有上首的金发少女没有闭上眼睛，她幽邃的蓝色眸子里，倒映出的似乎不只是这座巨大厅堂里的少女们，还有整个世界的一切——
超越过去与未来，超越命运的秘密。
厅堂上首站着的，赫然就是蒂芙妮.阿什伯恩，最古老最神秘的先知大师。
【追寻旧日之血，敬畏旧日之血。】
【追寻旧日之血，敬畏旧日之血……】
少女们不断重复着最后的格言，足足有十遍之多。
＊＊＊＊＊＊＊＊＊＊＊＊＊＊＊＊＊＊＊＊＊＊＊＊＊＊＊＊
路有为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似乎正身处于一间布满现代机械的病房里。在适应惨白的病房和过于明亮的光照之前，他便下意识地往窗户的方向看去——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差点被一道娇小的人影吓得跳起来。
蒂芙妮.阿什伯恩正以乖巧的姿势坐在病床的左侧，用一把细小的水果刀削着熟透的苹果。水果的香味随着果皮被整齐剥离，一阵一阵地传入路有为的鼻腔。
“我就那么可怕吗，路先生？”
阿什伯恩大师挑着眉毛问道，似乎对路有为的反应感到颇为失望。
“呃……我也不知道。”
“这种回答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先知大师呲着牙笑了笑，接着说道：“你还活着，路先生。不要怀疑这件事，你在最后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就是想找人帮忙吗？因为你需要帮助，所以我就来了。
“那个窃贼当时疲于应付你的法术对冲，没有把精力放回‘混沌祖母绿’上，大概还忽视了好几个重要的启示。也是因此，他才会在最后表现得那么狼狈。
“如果那时我直接把精力都放在那家伙身上，大概已经抓住他了。不过，就像你为了保护那些老朋友做了该做的事一样，我也有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一个善人会很累很累，路先生，这可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家伙给你的忠告。”
路有为听完，苦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才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
“大师，奥托.莫里托夫为什么会拜托帮会家族的人替他保管时间胶囊呢？虽然不知道该不该怎么问——您既然都已经安排了红天鹅家族的人提供帮助，为什么不直接让那些人去看守老奥托的遗物呢？”
“嗬嗬，”蒂芙妮.阿什伯恩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当时在替我送死？”
“哪……”
没等路有为背上的寒意窜到头顶，蒂芙妮.阿什伯恩便摇着头摆了摆手，显然是在示意自己不要恐慌：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特殊之处。如果不是你，红天鹅家族那群人绝对会弄丢老奥托的遗物。如果只是协会派人去取走那个时间胶囊，而你不在，小丽莎和她哥哥都会死——他们会当场被那些微型机械混着倒塌的楼层一起分解掉。现在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亲爱的路先生？”
直到这时，路有为才在思索“混沌祖母绿”特性的过程中，逐渐理解到“救赎终端”和自己的参与有多么意义重大。
他于是坐直起来，郑重地说道：
“谢谢您，阿什伯恩大师。”
“先别谢我，路先生——这件事和你需要做的，都还没有结束呢。”
语毕，金发先知便顺手将削完皮的苹果递给了路有为：
“喏，拿着。床头柜上那盒巧克力也是我买的，如果你没那么小心眼的话，姑且把我这点儿拙礼当做对之前那些事的犒劳吧。”
阿什伯恩大师站了起来，之后又随手拍了拍大衣和裙摆上的灰尘，这才状似随意地说道：
“哦对了，你的车我也帮忙送回去了。这个城市不会给一个十二岁小女孩发驾照，所以也别问我是怎么送回去的，你大概不会想知道。”
路有为想了半天，也没能组织出合适的语言，继续向这位古老存在提问。在他勉强憋出了一句“谢谢”之后不久，阿什伯恩大师就微笑着走进了她用手指划出的二维切面，消失在这间惨白的病房里。
这时，笼罩在病房之上的什么东西似乎突然消失了。灵感微微触动之后，路有为才发现这个房间似乎重新与优尼森融为了一体，窗外的绵绵细雨和城市永不停息的隆隆声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没去思考蒂芙妮.阿什伯恩到底对这个病房做了些什么，只是安心把那颗应该没太大问题的苹果吃下去。当他站起身来，看着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和手背上输液的痕迹发起呆的时候，病房的大门突然又被敲响了。
“请进！”路有为有些不耐烦地喊道。
尽管房门被干脆地打开，但路有为差点就没意识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他的视线一直在往偏向天花板的方向看，这样通常能直接面对那些老朋友打招呼，还会显得更有礼貌，更有精神。
他视线下移，这才看到那个梳着长长的黑色双马尾，有着绿色的晶体状听觉器官和同样颜色、瞳仁发亮的双眼的教官。
莫伊拉.迈尔维尔抱着的水果篮子几乎把她腰部以上的身体全部挡住了，因此直到进门放下那筐水果，路有为才确认这就是她。
“嘿吁——”迈尔维尔教官放下水果，理了理自己的衬衣和外套，才对着一脸懵逼的前任下属说道：“之前，是不是还有人来这儿探过病？”
“是，一个最近刚认识的老前辈。”
作为资深的“协调者”，迈尔维尔教官通常能看出一个人有没有说谎，或者使用虚假的信息。路有为不得不靠着惯用的技巧打发掉这个娇小灵族的试探。
“看来确实是很资深的前辈了。”
迈尔维尔教官没再继续向下打探，她瞥了眼路有为床头柜上的榛子巧克力，接着便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随手找了把凳子，大剌剌地坐下。
“别担心，路，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协会也没有追究你责任的意思。
“不如说，如果没有你这个莫名其妙参与进来的‘局外人’，我们的工作不仅不会有任何进展，还可能会因此损失宝贵的人才。
“因为这个，会长专门托我带了口信，和你那些老朋友们送来的水果零食之类的东西，以示感谢。”
路有为已经很多年没和罗斯玛丽.华西尔有过任何接触了。尽管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少数能直接沟通的高位阶强者，但既然离开了调停协会，而对方也尊重自己的选择，路有为便决定不再因为任何事情去打扰这位事务繁忙的恶魔女王。
然而，之前的事居然让这个前任上司，一位古老的以太存在亲自托人带口信，这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对方知道自己和阿什伯恩大师有合作关系，亲自伸出橄榄枝可能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华西尔会长托我说的事情有两件——一，直到‘混沌祖母绿’失窃案解决，她都不会追究你干涉官方组织公务的责任；至于这之后会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则‘视情况而定’。二，你做了正确的选择，她为此十分感激。除此之外，她希望你以后也能继续做出正确而明智的判断。”
路有为听得目瞪口呆，但犹豫片刻以后，他并没有继续追问迈尔维尔教官会长口信里更深层的意思。
坐在另一边的娇小教官卷了卷自己耳边垂下的鬓发，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缕笑容：
“真好啊，路——你可能不太清楚，眷顾你的，可不只是运气而已。”
第二十一章：风暴前夜
医院给路有为做完检查后，仅仅发现了以太体透支和这一问题造成的间接损伤。对现代四海的医学技术而言，这些都是可以通过简单的灵感助剂，或者混有仪式血液的灵药点滴治好的小毛病。
和一个喋喋不休的人类医生做完最终的确认，路有为便很快在迈尔维尔教官的帮助下办妥了出院手续。
当他拎着老友们送来的水果和先知大师赠送的巧克力，动身离开贝尔蒙特纪念医院时，城市上空已经是阴云密布了。
路有为迎着狂风，从医院门口的空中花园一路来到悬于街道上空的车站。
他穿过狭窄拥挤的走廊，抽出那张术士特供的，会在每一次入站时上报使用者位置的交通卡，随手拍在检票机的感应器上，这才通过闸口，来到贝尔蒙特纪念医院车站宽广的站台上。
城铁带着路有为穿过纪念碑区的高楼大厦，临到中点银行大楼不远处一片相对宽阔的城区上空时，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降下，将整座城市笼罩于朦胧的雨幕之中。
路有为看着手里的水果篮子和巧克力，突然觉得自己看上去简直像个守在城铁门口的陇央门神一样，蠢得有点儿好玩。
也就是在这时，对面的车厢门突然被用力地推开，一个皮肤浅棕，身着脏兮兮的运动服，脸上挂满雨珠的流浪汉走了进来。
他用带着威洛口音的北地精灵语不停地祈求列车上的乘客，希望这些人能赏给他一些去快餐店填饱肚子的零钱。然而，当他经过那些劳碌了一天的人们身边时，他们无一例外都无视了这个人，仿佛他并不存在。
路有为摇了摇头，当那个流浪汉来到自己身边时，随手将一颗苹果和产自荷鲁斯的奇瓦克桃递给了他。这两颗水果的营养成分在刚才已经被路有为悄悄改变过，在提升口感的同时，还能保证一个成年人一整天的热量需求。
“谢，谢……”
那个威洛流浪汉道谢的时候，露出了缺失的门牙。刹那之间，路有为有了一种上去为对方补牙的冲动——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直到那个流浪汉走远为止，他都没有再做任何多余的表示。
雨越下越大，在列车抵达港湾区迁徙公园站的时候，暴雨和天上的阴云翻滚依旧没有停息的迹象。不得已，路有为只好在车站门口的自动商店花十五通用币买了把短柄雨伞，迎着暴雨和狂风走回了公寓。
脱下湿透的外套，把带回来的水果和巧克力放在一边后，他才回房间里换好睡衣。托阿什伯恩大师的福，路有为晕厥时穿着的衣服并没有被医务人员胡乱剪碎——否则，损失那一套价值上千通用币的正装一定会让他心痛不已。
而直到这时，路有为才想起自己似乎落下了一个东西——他当即打开房间角落上锁的抽屉，发现那把被自己带去萨托拉中心的手枪居然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
他叹了口气，合上抽屉，来到大厅的沙发上，点了一支香烟抽起来。
香烟令人恍惚的气味里，靠在沙发上的路有为开始思考起这段时间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以及期间种种或合理或不合理之处。
越往下想，他越能察觉到自己卷入“混沌祖母绿”失窃案的方式有多么古怪——
从蒂芙妮.阿什伯恩莫名其妙地介入自己的生活，让自己这个退役术士被强行拖入治安危机，再到后来，他似乎总是能在莫名其妙的时间和地点间接地遭遇那个窃贼。
而阿登纳、姬思远和塞拉尔又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向自己透露那些事关重大的信息？
哪怕确实是他主动打电话约阿登纳出来，对方抖出的东西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应有的范围——对于恪尽职守如阿登纳的警官，主动向路有为这个退出官方体系的术士透露调查资料，本来就显得极其不自然。
至于为神秘管理局工作的天使、白泽二人组，更是亲自找上门来说事——这也太奇怪了。
路有为猛地站了起来，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指望整理出自己在最近一周多的时间里经历的一切里，到底藏着什么无法理解的秘密。
他默默地延伸出灵感，确认房间里并没有别人或者别的生物之后，才转身走向平时用来接活的电脑，开始搜索自己这几天亲身经历的所有事件相关的报道。
尽管如此，他并不指望自己能通过这种手段找到真相。
路有为在电脑前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仔细翻过了起码十七篇报道文章。然而，里面透露的信息大多还没自己认识到的多，其间也难以读出任何异样的线索，能让路有为确信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曾经被不知名的力量干涉过。
他揉了揉酸痛的额角，选择随手翻一篇没什么意义，仅能带来些许满足感的报道犒劳一下自己疲惫的精神。
那是“群岛先驱报”发表的副刊消息，基本不会引起什么人的重视——
《见义勇为的术士：优尼森治安危局中的一道曙光？》
路有为随手往下划动鼠标，发现这篇文章也和之前看过的所有报道一样，甚至还要更加没有意义。他打了个哈欠，接着往下翻动，准备看完这篇报道就在沙发上躺一会儿。
【以下是对获救的精灵女孩洛塔丝.奥尔瓦的采访：】
路有为这才想起来，他当时居然连这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轻轻叹了口气以后，他便滑动鼠标，继续浏览下面的内容。
【记者：洛塔丝，你对那个救下自己的中大陆术士有什么评价？
洛塔丝：嗯……那个人很厉害，尤其是他的眼睛，似乎连这个世界最大的骗术，都瞒不过他一样。
记者：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评价。
……】
路有为看完整篇文章后，又将刚才那段采访的内容重新拉了回来，并一字一句地看了五遍。
“这个世界最大的骗术……”
【世界上最大的骗术】这个比喻，在术士的黑话里有着相当明确的定义——这是另一位古老的先知大师西格琳德.迪欧斯在一千多年前对“幻术”，也就是现在的信息魔法做出的评价。
路有为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巨大的不安，他想起了蒂芙妮.阿什伯恩关于“巧合与预兆”的话，想起了睡梦中看到的那个属于古代西比尔学院的古老幻象，想起了莫伊拉.迈尔维尔在离开病房前轻描淡写的话语——
【眷顾你的，可不只是运气而已。】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美丽的精灵少女，她正用那双没有任何感情流露的银灰色眸子看着摄像头的方向，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正露出一个有着悲戚意味的微笑。
那个时候，路有为背后一凉，感觉自己似乎在那时被不知身在何处的洛塔丝.奥尔瓦注视着一样。
第二十二章：暗线调查
秋季风暴终于在路有为出院的第二天登陆了中点群岛，这座城市的运转工作因此完全交到了自动机关和魔偶们手里。
因为之前忙于完成阿什伯恩大师交给自己的“任务”，迫切地想要从她那里获得关于路幽的消息——加上行动过程中意外频发，路有为最后还是没能好好补充冰箱里的食材。
也许在找到晋升四阶术士的方法之后，他才可能拥有更强大的物质魔法，足以在遵守质量守恒的前提下将任何物质转换成自己想要的形态，通过石膏粉制作陇央汤面。
然而，物质魔法毕竟是一门“异术”，没有成体系的传承，相关的融血仪式和材料也都因此缺乏记录，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有晋升的机会。
四海世界的术士传承，无一例外都是依靠“血液融合”这一技术来实现的。注入特制的仪式用血，经历相应的仪式，才能够调动以太这来自彼岸——也就是真神居所的力量，驱动法术。
而在接受融血仪式之前，独自觉醒成术士的人，则无一例外自出生开始就流淌着神秘之血。
路有为从抽屉里拿出那只装有自身血液的采血瓶，开始追忆起自己穿越到四海世界后发生的种种过往——直到华西尔会长和长明公主把自己从秘理厅的收容所里捞出来，在神策军和调停协会任职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和路幽身上某个不可思议的特殊之处。
他们俩——这对穿越者兄妹身上，都流淌着某种未知的神秘血液，这使得路有为能在并未接受任何血液融合的情况下成为三阶术士。
而在那以后，他便因为种种限制，一直未能找到晋升的方法……
路有为叹了口气，将之后要用到的采血瓶摆在桌上，这才打开手机，点了份八成会由无人机送到的外卖。
在这之后，他本想回到工作室，继续为那份大型雕塑完成收尾工作。结果就在这时，路有为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确认那并不是刚刚涂抹过血液的“救赎终端”之后，他才安下心来，打开手机屏幕。
结果，仅仅是看到那个推送，就让路有为心下一惊。
【快讯：本日上午十点五十分左右，明灯区国营教养中心发生天然气爆炸，三名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
路有为打开详细的新闻文章，往下浏览，发现那三个死者居然就是被路有为制服，后来由阿登纳他们亲自送去监狱的三个混混——被“混沌祖母绿”的窃贼利用的萨托拉底层。
这三个人似乎是在厨房打杂期间，遭遇突发的天然气爆炸，被轰成了碎片。幸运的是，因为离用餐时间还有些距离，餐厅和厨房一带并不存在其他的无辜者。
路有为可以想象，这很有可能就是“混沌祖母绿”的持有者在利用那件异化物达成了某个目的以后，顺手付出的“代价”。
至于对方在风暴席卷这座大都会期间做了什么操作，就不是路有为能看清的了。
他站在原地，无言地沉思了很久，各种各样的不安和疑虑接踵而至，让自己无法放下心来为那个大型雕塑收尾。
最后，路有为还是选择了折返到客厅，拉上窗帘，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张老旧发黄的照片——一张贝尔加军人的合影。
在萨托拉中心的行动中，路有为并非全无收获。除了挽救丽萨维塔和米肖尔的生命，他还顺手利用自身的特殊，隔着那层时间胶囊拐到了照片的物理信息。回到家以后，他就迅速找到相应的材料复制了老奥托留下的这份遗物。
至于现在，如果阿什伯恩大师不主动现身，他能做的事就并没有多少。等到一台状似只有下半身的人类的无人机抵达路有为工作室门口，卸下他订来的海鱼盖饭并离开以后，他才将外卖午饭放到一边，盯着桌上的采血瓶和那张复制的合影，思索起自己现在能做的事。
眼下路有为还没有用那张复制的照片做出任何行动，除了自己这个免疫大多数信息魔法影响的人以外，也并没有别人知道这张复制拷贝的存在。因此，“混沌祖母绿”多半也察觉不到这张照片——
它还未能对那个持有者产生威胁，那枚危险的龙族戒指理应不会做出任何反应和启示。
然而，哪怕是阿什伯恩大师这个层次的古老存在，也会因为对持有者造成威胁而被注意到。这意味着，路有为接下来试图推进调查进度的行为，多半也会给自己造成一定风险。
路有为摇了摇头，决定冒险试一试自己刚才想到的方法。毕竟，如果他无法取悦那位先知，恐怕也不会有机会实现自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愿望，或者夺回“失去的一切”。
很快，他拿出还剩一半血液的采血瓶，将它放置在自己一直藏匿于仓库深处的一台古怪装置之上——哪怕是在堆满各种器皿和怪异材料的仓库之中，那台装置都显得十分突兀。
它通体呈现出银白色，顶端是一个圆形的，仿佛祭坛的平台。另一端则有一台漆黑的显示屏，其上除了一只只有数字的键盘以外，似乎没有任何可供操作的装置和界面。
——这其实是一台款式古旧的仪式计算机，能够绕过遍布四海的大部分通讯网络和监控手段，实现完全保密的通讯。其使用的前提，则是使用者通过自己的血液以及过去和其他术士建立的联系，布置仪式，键入特定的号码，得到对应的人或其他存在的回应。
如果胡乱使用这台从红天鹅家族手里得到的古董，很容易招来彼岸生物乃至更危险的邪恶存在的注视，因此，路有为一般只会通过它和一个人联系。
而经过之前一系列事件后，路有为有理由相信那位能帮助自己，解析那张照片上的关键信息。
他将延伸出的灵感集中投射在计算机顶端的圆形平台上，不过几秒，那台计算机便散发出了一股阴冷的气息，以及与之伴随而来的黯淡红光。接着，另一端的屏幕就缓缓地亮了起来。
在这阴森沉郁的气氛中，路有为努力收束无意识的灵感溢出，让随着计算机启动纷涌而至的古怪噪音远离自己的脑海，这才小心翼翼地通过触感很糟糕的键盘，输入了八个数字。
【76667170】
再三确认这个数字无误以后，路有为便将采血瓶倒过来，让里面的血液缓缓流出——那些红色的液体仿佛受到了未知力量的吸引，缓慢地飘向了计算机顶端的平台，最后融入散发着黯淡红光的白色外壳，消失不见。
令人难以忍受的十秒钟过去，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以黑色的古旧字体写出的回应——
【你找我有什么事，退休调停员？】
路有为斟酌了片刻，开口对那台根本没有音响和麦克风的计算机说道：
“卡明阁下，我需要确认某些‘血祭狼心’成员的身份。”
第二十三章：已死之人（上）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为了这个找我。】
红天鹅家族魁首——卡明.格拉斯科的信息很快通过那些迅速组合，样式陈旧呆板的黑色精灵语字体传了过来。路有为看到这句话，反而暗自感激起这位血族少爷的开门见山。
【退休调停员先生，既然你是阿什伯恩大师看中的人才，那么我无论如何都有出手帮助的必要，不论我们过去有什么过节。
【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提醒一句：追查“血祭狼心”背后的事情，对你一个三阶术士而言，一定会带来不小的风险。而这个风险，我的家族可是没有任何义务分担的。】
路有为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会为自己的调查和性命负责。”
过了几秒，卡明.格拉斯科才把自己的回复说出来——路有为怀疑这个家伙说不定正在电脑另一侧偷笑。
【很好，既然真是这样，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确认：
【我们对你透露的一切信息，都有可能被“混沌祖母绿”视为威胁，而我们或者作为调查者的你，都会遭遇那个异化物和持有者的反制手段，乃至报复。
【阿什伯恩大师跟我说过你是个有秘密的人，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个秘密具体是什么——不过我依旧可以把它作为先决条件，认定你有办法回避那件异化物的影响，是吧？】
“这个问题您就无需操心了。”
路有为干脆说道——既然阿什伯恩大师没把自己的秘密抖出去，他也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自身的奇妙体质。
【很好，】屏幕上的黑色精灵语单词很快又组合了起来：【为了减轻“混沌祖母绿”可能给我们带来的损失，我的手下只能为你透露极其有限的信息。至于你该怎么解读它们，就不是我要管的了。
【别忘了，退休调停员先生。我做的这些事，只是为了偿还过往的某些人情债，既然你选择寻求我们的帮助，也要考虑承担后果。懂吗？】
路有为轻轻颔首，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森林港区托雷街二十七号，泰戈莫洛克餐厅；两个小时之后，我会派人在那家餐馆的包厢等你。在你的问题得到回应之后，记得买一份莫洛克烩饭回去，这是对店主起码的尊重。】
“好的，我知道了。”
【不要迟到，退休调停员先生。】
这句话消失之后，仪式计算机上的阴森红光和那股阴冷的气息便很快消失了。卡明.格拉斯科干脆地切断了通讯，似乎并不想在路有为身上耗费更多的时间。
迅速撕下一张附加信息魔法的便签纸记下那个地址，路有为才重新用幕布盖好那台诡异的仪式装置，来到客厅，打开那盒临东海鱼盖饭吃起来。
干正事之前能有饱餐一顿的时间，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
艾莉亚斯和同事们接下来的工作，依然是在封闭工房里进行的。只不过这回参与工作的人员明显比上回多得多——除了新加入的那位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精灵教官外，还有几个神秘管理局过来的熟人。
也因此，这回调查队伍分到的是最大的一间封闭工房，里面不仅空间宽阔，光照也足够充足温暖，让艾莉亚斯产生了一种自己并没有来到地下的错觉。
考虑到协会里出身自神秘种族，天生体质特殊的人员相当多，地下区域的照明系统也配备了滤光功能，这让艾莉亚斯得以在不受某些特定射线影响的情况下安心工作。
而在这片温煦的光芒之下，站在工房另一端的金发精灵小姐就显得极为亮眼——这是个刚刚成年不过十载的精灵少女，五官全都如同最精致的古典雕塑艺术所能展现出的一般，那头扎成高马尾的金发更是有一种黄金般的通透质感。
哪怕大部分时间，这位年轻的天才术士都穿着实用的蓝色长外套和相对随意的衬衫套裙，她出众的气质也和她身上不时散发出的清新气息一样难以遮掩。
塞莱斯汀.洛里安，色雷斯联邦古老家族的长女，曾经也一度是那个家族重点培养，期望打造成新一代以太眷族，乃至家族领袖的对象。至于她后来逐渐和洛里安家族疏远，最后投奔调停协会，并在短短十年间从基层调停员成为教官这些事背后的细节，则不是如今家道中落的艾莉亚斯能够打探到的了。
洛里安教官看着自己的同事和其他组内人员到齐，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尖耳上的秘银耳环，用带着些许紧迫感的清丽嗓音对众人说道：
“各位，今天打开老奥托遗物的工作就由我来做——至于剩下的解析工作，我会辅助你们完成。
“如你们所知，我和姬思远探员都是被会长临时‘征召’到这个团队的，因此也没能亲历过你们之前的工作和种种险境。如果我们犯了什么错误，希望各位能及时纠正。”
这态度可真是亲民啊……艾莉亚斯心里想着，又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冷心仪。然而，这位老友似乎并没对洛里安大小姐——或者洛里安教官的态度感到意外。似乎她们在别的场合，还打过更多交道。
房间右侧的莱维特教官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至于迈尔维尔教官脸上是什么表情，因为被她高大的搭档挡住，艾莉亚斯也是无从知晓。站在塞莱斯汀.洛里安身边的姬思远一如既往显得极其斯文，艾莉亚斯自从认识这位白泽开始，就一直以为他是个不会发怒的生物，因此也没过多地在意。
乌斯齐亚人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西大陆各族，尤其是统治色雷斯联邦的精灵们的夙敌。好在丽萨维塔那孩子经过调停协会工作文化的洗礼，已经能很好地把个人恩怨和历史仇恨分开看待，因此现在她也只展现出一种淡漠的笑容，没有冲着洛里安教官横眉冷对。
米肖尔比起他妹妹，自然要成熟得多。他是艾莉亚斯自认为最可靠的同事之一，某些时候甚至比离开协会的路有为还要可靠。有他在，丽萨维塔通常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臭脾气闹出什么事情来。
不久之后，工作正式开始。洛里安教官用绽放光芒的食指指尖轻轻划过桌上的时间胶囊，这只黑色的半透明容器也随之整齐开裂，最后被切成两半，化作四散的以太光粒消失不见。
这应该是“赞颂者”流派的强者常用的能力之一，古代精灵们的箭矢能够轻易射穿人类构筑的防御工事，也是拜这种强力法术所赐。
艾莉亚斯回想起莱维特教官粗暴的“开瓶方式”，不禁感叹起来——起源于乌斯齐亚的术士传承，和精灵们的风格竟有如此巨大的区别。
——洛里安教官切开的容器中，一张由贝尔加军人组成的合影赫然呈现于众人眼前。而在那张合影之上，有着几张让在场众人都感到有些熟悉的面孔。
除去奥托.莫里托夫、马尔斯.豪赫，和位于正中的某位著名贝尔加将领以外，还有一张被蓝色马克笔圈起来的面孔。
“姬探员，麻烦你给那张照片上的面孔做个匹配——就从画了蓝圈的那张脸开始。”
“好的。”姬思远语气平缓地答完，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接过照片后，很快挥舞手臂，用信息魔法操纵起封闭工房里的各种设备来。
接着，那个人的身份信息就显现在了房间正中的全息投影上：
【安托.贝罗尔，贝尔加海军少尉，三阶术士
生于白银历1608年五月十五日，逝于白银历1650年三月二十日。
死因：自杀。】
看到这里，众人纷纷陷入了疑惑——老奥托拼死留下的线索，居然指向了一个在官方资料库里登记死亡的死人？
“那个人肯定不是自杀身亡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丽萨维塔突然轻声开口道。
“你知道些什么吗，纳维霍夫调停员？”洛里安教官缓缓抬头，用那双金色的眸子打量着桌对面的丽萨维塔，问道。
“1650年三月二十日，是贝尔加当局宣布解除战时状态，和各国建交的日子。也是在那一天，老奥托和这个人的组织解散了——
“我认为，凭借协会能够调动的资源，不难查出照片上的人们来自哪里。”
第二十四章：已死之人（下）
卡明.格拉斯科很少会亲自用手机乃至任何现代的通讯手段联络他人，对于这位五百多岁的流浪吸血鬼贵族而言，随时可能遭到监控的信息技术几乎等同于危险的代名词。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有关格拉斯科本人的资料少得可怜，甚至连他是什么流派的术士都几乎没人知道。
路有为任职于调停协会期间，曾经因为一些走私物资的问题和红天鹅家族起过冲突。好在那次冲突很快以双方的妥协不了了之，不然他以后能不能安然无恙地走进萨托拉中心一带，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正在暴风雨中艰难地开车前行的路有为不禁由衷赞美了一句——如果没有英明神武的阿什伯恩大师，这段时间他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开始相信那个古老存在了……
路有为看着在****中愈发接近的森林港区，想到自己来到四海后经历的种种过往，发现近两年来那个贪图安逸的退休术士可能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层伪装。
他在这段时间波澜起伏的生活里，反而找到了自己最初的样子。
卫星定位系统在这个时候总是会出现一定误差，好在登陆优尼森的秋季风暴根本不能像道灵边界以北的永恒飓风一样，彻底遮蔽观测卫星的视线，否则这个时候路有为也不敢靠着自己的法术强撑着把这辆老车开出来。
自动机关走错了好几次路，最后终于在路有为打算切回手动驾驶的时候抵达了托雷街二十七号——那家“泰戈莫洛克餐厅”。
他让车子随便横在了路边一个几乎已经认不出来的停车位上，随手用物质魔法将车胎和地面黏在了一起，这才迎着暴雨走进餐厅——仅仅是刚才那点儿时间，路有为就已经被雨淋得半透了。
走进那家在风暴期间仍旧坚强地开门营业的莫洛克餐厅，路有为很快便和吧台后面肤色浅棕的店主，以及守在附近空置餐桌上，身着黑色正装的血族交换了个眼神。尽管他并不认识这些人，但这并不妨碍双方迅速地达成共识。
“这边走，路先生。”
穿着黑色正装的红天鹅家族成员站起身来，挥手示意路有为和自己一同前往餐厅深处的包厢。
他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颇有异域风情的餐厅内置，这才跟着那个提着公文箱的黑衣血族向餐厅内部走去。
莫洛克人虽然跟中大陆西部的荷鲁斯人属于完全不同的民族，但两个国家因为历史上长达千年的分分合合，以及黄金历时期中庭教会洛西派和荷鲁斯太阳王庭长期的联盟，导致两国在涉及文化的审美上有着奇异的相似之处。
这种相似性有时甚至超过了被陇央文化长期主导的中大陆东部诸国。以致于这座位于贫民窟边缘的餐厅，居然和坐落在东天梯区繁华地带的“佩特拉咖啡屋”有着相似的，将每个建筑角落都打磨成凹陷球形的特点。刷成淡金色的墙壁除了显得有些陈旧以外，光看一眼甚至很难让人区别出两家店铺的差异。
路有为心底暗暗祈祷，希望自己这回的行动不要给这家餐厅带来一样的祸害。
“您在看什么？”那个扑克脸血族青年有些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想些乱七八糟的无聊事情而已。”
那个正装青年没再回应，抬手拉开包厢仿佛屏风的大门，撑在一旁，恭敬地等着路有为走进去。
“谢谢。”
路有为坐进包间之后，发现自己的灵感边缘掀起了些微的涟漪——看来红天鹅家族事先已经在这里设置了安全措施，房间内外自然的以太流动已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
“路先生，卡明少爷给我的信息非常有限，并且他让我告诉您，不要在这次‘交易’里提出任何问题。这是保护我们两方共同利益的最佳方案。”
“我懂。”
“那么我们就尽快解决问题吧。”血族青年说完，很快抬手将那只公文箱放在了餐桌上，并键入密码将其打开：“把箱子里的信封交给您之后，我的任务就结束了。之后我会离开这家餐馆，而卡明少爷希望您在离开森林港区之前都不要拆开那枚信封，阅读里面的内容——
“这会给店主和其他人带来极大的危险。”
作为曾经和危险作伴的调停专家，以及协会危险品仓库的技术人员，路有为自然知道卡明.格拉斯科这么做的用意。因此，他并没有对血族青年的行为提出任何异议。
“谢谢你。”路有为拿走箱子里的信封，对那个年轻血族道了谢。
血族青年点头致意后，很快合上箱子，走到了门边，末了又回头提了一句：
“记得打包一盒烩饭回家，路先生。”
“当然。”
路有为别过血族青年，小心翼翼地将白色的信封塞进大衣内衬的口袋里，等了一会儿以后才走到大堂，找独守餐厅吧台的老板点了一份莫洛克烩饭。
“您这个时候还不回家休息，是因为要做外卖生意吗？”
路有为看着吧台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莫洛克老人，心想还是随便聊些什么比较好。
“不，”老板用口音很重的北地精灵语回应道：“我来优尼森以前，不论遇上什么情况，能保持营业都会尽量保持。在我的国家，随时都有各种各样的食客，有的能给你带来收入，其他的则是让我们日行善举，践行我主教诲的对象。
“在森林港区，也有很多人需要我们的善意。而如果没碰上卡明阁下和他的家族，我想必也没有余力维持这种持续的善行了。”
路有为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地球来客，他很清楚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在发展途中会遇上什么样的困难。听到这里，他甚至对那个黑帮家族产生了些许敬意。
“话说回来，陇央人难道不也是勤恳工作，不到世界末日也不愿意停业的类型吗？”
路有为笑了笑，淡然回应道：“陇央人很实际，我们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相信自己，而不是居于彼岸的神明。如此罢了。”
莫洛克老人点了点头，波澜不惊地说：
“这大概也是你们的国家强盛至今的原因吧。”
路有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显得过于自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打包好的烩饭已经被厨房的伙计送了过来，他不太想让那个年轻人也参与到这类话题的讨论里。
毕竟很多时候只有经历得足够，人们才能学会接受彼此的特殊之处。
路有为拿上烩饭，冒雨冲进车里，这才驱使法术解除掉了轮胎和地面的黏性。之后，直到自动机关把车子开离森林港区，并远离明灯区那栋还在冒烟的教养中心大楼，他才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查看里面的内容。
微微泛黄的便签纸上，只有一行用红色墨水写就的精灵语单词——
【复仇，前排左数第五人。】
＊＊＊＊＊＊＊＊＊＊＊＊＊＊＊＊＊＊＊＊＊＊＊＊＊＊＊＊
经过洛里安教官和姬思远的分析，以及莫伊拉.迈尔维尔和马修.莱维特两位教官的辅助，封闭工房内的调停专家们很快把那张合影上的面孔挨个识别了出来，并与调停协会的官方资料库进行了核对。
在排除了包括老奥托和马尔斯.豪赫在内的，已经死去的成员，和疑似死亡的安托.贝罗尔以后，众人才从刚才毫无收获的搜索中转移出来，将注意力放在合影最前排左数第五个人身上。
那是个须发苍白，面孔线条深刻，颧骨和肩膀都很宽厚的老者。而这个人，也是合影里少数最近活动在优尼森，并且还活着的人。
“卡兹.斯拉沃耶少将，贝尔加第二舰队曾经的指挥官。他只在那个位置干了三年就退休了。”米肖尔一边回忆着自己的军旅生涯，一边对洛里安教官说道：“至于他当上第二舰队司令的日子，正好是‘血祭狼心’解散后第三天，也就是1650年三月二十三日。
“结合丽莎的推论，我觉得这个思路应该能说明一些问题。”
洛里安教官微微颔首，随后眯起那双明亮的金瞳，问道：
“根据民航局的记录，斯拉沃耶少将已经在两天前和贝尔加的巡洋舰一起离开了优尼森。纳维霍夫调停员，你对此难道有别的看法？”
“当然，”米肖尔故意提高了音调：“尽管这只是个猜测，但我认为，斯拉沃耶少将和安托.贝罗尔都还在优尼森，并且正在执行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
“而盗走‘1－19u’的嫌疑人，很有可能就在这两个人之中。”
听闻此言，工房里所有的调停员和教官，以及姬思远这个外援都停下工作，陷入了沉默。艾莉亚斯知道塞莱斯汀.洛里安小姐眯起眼睛，多半是在用她特殊的灵视打探米肖尔话语的可信度。
在一阵紧绷的气氛之后，洛里安教官眼中的金色光芒终于黯淡了下去。她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接着才说道：
“姬探员、莫伊拉，麻烦你们俩调动一下优尼森都会区这两天的监控记录，摄像头和以太雷达全都用上——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希望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第二十五章：阿什伯恩大师的解释（上）
在驱车回到家中的路途上，路有为愈发能察觉到这辆二手轿车产生了某种变化——之前一直残留在车子外壳上的古怪施法残留物和一股细微的刺鼻味道，此时已经渐渐消解。
想到阿什伯恩大师当初不知道是靠着什么方法把车子取了回来，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只接住自己的巨手，以及当初从咖啡厅黑暗角落中探出，阻止阿登纳踏入死亡陷阱的干瘪胳膊。
——那大概就是阿什伯恩大师的法术，或者那种强大能力的冰山一角。
穿过掩映在暴雨中的优尼森楼群，路有为在二十多分钟后抵达了自己居住的港湾区工作室。他在进屋前朝海港的方向望了一眼，发现巨大绵延的优尼森海堤此时已经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虚影，隔着十几公里的距离，几乎难以辨别那里还存在着一座防护气候灾难的堤坝。
因为暴雨滂沱，路有为并没有继续欣赏风景的打算。他很快走进屋内，脱下已经淋湿的外套，放好那盒香料丰富的烩饭，坐在沙发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思索起卡明.格拉斯科留下的线索，到底意味着什么。
【复仇，前排左数第五人。】
也就是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感席卷了路有为的脑海，让他不自禁地熄灭了香烟，想要直接靠在沙发上睡着。
不好！
尽管灵感的触动是如此明显，路有为却丝毫没有抵抗的能力——制造那股睡意的术士，一定比自己的位阶高出了不止两个档次，这种彻底的压制只有位阶五以上的以太存在才可能做到！
路有为的视线渐渐模糊，他沉沉睡去之前，最后的念头是试图从口袋里取出那张复制出来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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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之中，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色雪原和点缀其间的黑色城市映入了路有为的眼帘。
与以往一样，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一片奇异的白色花海，花团簇拥之处，雪原上刺骨的寒冷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变得与温暖的室内无异。
路有为刚想站起来查看周围，突然间便听到了一个音色清丽而稚嫩，却丝毫没有孩子气的少女嗓音：
“别担心，刚才让你睡着的是我。”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对这个声音十分熟悉，甚至连听到它都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大师——”
他猛然回头，发现那个戴着钴蓝色鸭舌帽，披散着金发的少女似乎已经在这个梦境里等待许久了。阿什伯恩大师双手抄在驼色大衣的兜里，一脸微笑地望着黑色遗迹远处那座高得吓人的山脉。她的白色连衣裙被雪原上的冷风不断吹拂，隐隐显现出下面没有任何保暖措施的双腿。
路有为能在梦境里使用一种原理难以理解的能力，通过它具现出足够保暖的衣物。要是平时看到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姑娘身处这种环境，他也一定会上去提醒对方看天气穿衣服。
但面对一个生命本质早已改变，不老不死，连真正的形态都难以揣度的古老先知，这种提醒肯定是多余的。
“看来我还得学会装出柔弱的样子，才能更好地博取年轻人的同情心喽？”蒂芙妮.阿什伯恩看了眼路有为，轻声叹道：“你也别太上心，路先生，等到你能触及遗迹对面的那座山脉时，我想你会有资格把我当成一个正常的女孩的。
“当然，不是现在。”
路有为沉默了片刻，心里对阿什伯恩大师的话感到疑惑——他在梦境中忍受那种恐怖的寒冷，唯一一次深入遗迹，也就是路幽还在的时候。而这位先知居然会期待他穿越这座巨大到难以看清边际的城市，前往对面那座高度至少以万米计算的山脉——
为此，他心中居然生出了一丝期待：
“您知道穿过那座城市的方法？”
阿什伯恩大师伸出纤长的食指，比在空中摇了摇，似乎是在对路有为的某种心态表示否定：
“路先生，别这么急。互惠共赢是良好合作的前提，如果你能让我得到满足，我也会提供相应的报酬，这不是很好吗？”
尽管隐隐能猜到阿什伯恩大师的“报酬”可能的形式，但路有为并没急着追问。在格差如此巨大的情况下，不停地向古老存在提问可以说是相当不礼貌的。
“好了，我们说正事。”
说着，阿什伯恩大师便挥手清了清旁边一块岩石上的积雪，在路有为对面坐了下来。
“你现在恐怕已经得到足够多的信息了，多到只差几步，你就可以寻得解决这次异化物失窃案的机会。
“当然，我来这里不是告诉你该怎么做才能解决问题的，不然因为‘混沌祖母绿’的效果，这个选择本身就会导致行动失败。”
路有为斟酌了一下，问道：
“所以您看出来……”
“我看出来你会对之前在萨托拉中心发生的很多事，以及罗斯玛丽和长卿不打算立刻追究你责任的决定赶到困惑。这种困惑并不利于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所以，我要特地到你的梦里做个解答。
“我上次并没有解答你关于奥托.莫里托夫的一些疑问，至少没有好好解释。不过，既然你已经很聪明地复制了那张合影，并为此联络了卡明，我觉得也是时候让我把自己的一些安排说清楚了。
“奥托是个老好人，他本可以避开这件事，安度晚年——只可惜为了给‘过去的错误’负责，他不得不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换来阻止事情进一步恶化的希望。
“而我，则是帮助他实现自己遗愿的人。”
听到这里，路有为突然想起了艾莉亚斯那天曾经说过的话，不由得心里一凛——
【……就好像他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一样。】
“这么说，难道是您……”
“没错，是我。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我给了他两个选择——对窃贼制造的混乱和那个人的‘复仇’坐视不管，以此保全自己的性命；或者，以自身陷入几乎不可逃脱的危险为代价，为解决更大的危机提供机会。在那个时候，我通过一些惯用的技术绕开了‘混沌祖母绿’对危险的感知，因此我能肯定自己的预言是正确的。
“调停协会能从他那里得到关键的线索而不立刻招来‘1－19u’的注意，以及之后，你会在萨托拉中心得到那张合影，走出关键一步，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都有安排——
“——我想你应该能猜到我的意思，路先生。”
第二十六章：阿什伯恩大师的解释（下）
猜到您的意思？”路有为看着阿什伯恩大师脸上的微笑，突然感到有些惊悚——然而对他来说，这其实并不是那么令人意外：“好吧，谢谢您，大师。”
“这就对了。当然，你也不用那么客气。”
从奥托.莫里托夫横死在中点银行大楼下开始，到后来路有为或其他人参与的一系列有关“混沌祖母绿”，以及老奥托遗留线索的搜寻，或多或少都有蒂芙妮.阿什伯恩的参与。而她刚刚的话，应该足以佐证这一点。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她的帮助，路有为也许根本不可能收获复制那张合影的机会。而作为一个连外围人员都算不上的局外人，如果没有可以借助的强大外力，他也不会在这次事件里起到任何作用。
强大的外力……路有为不禁想起了别的什么。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大师，这件事除了您和华西尔会长以外，还有谁在暗中帮忙吗？”
蒂芙妮.阿什伯恩扬了扬眉毛，面带笑意地回应道：
“你想知道关于洛塔丝.奥瓦尔的事？”
路有为当即就是一惊，但一想到阿什伯恩大师一直以来的作风，他对此又不觉得那么奇怪了。
“是的。”
“你可算找对问题了，”先知大师扶了扶额，这是路有为过去从未看她做过的动作：“当然，答案很简单——
“现在这个时候，你没必要了解任何关于这位精灵小姐的事，就算我想告诉你，恐怕也不得不负担某些连我自己都难以承受的结果。
“想想看，路先生。就凭现在的力量，你觉得自己能承受这种结果吗？”
路有为想到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不可思议之事，以及救下洛塔丝.奥瓦尔以后，自己居然会对那个女孩随后不正常的冷静，乃至之后几天里，相继由老友们送上的毫无前提条件的情报熟视无睹……这背后的水实在是深得超乎想象。
“嘿，别想那么多。”
蒂芙妮.阿什伯恩突然把双手凑到路有为面前，啪地拍了一下，接着鼓着腮帮子笑道：
“我们的行动本来应该在萨托拉中心就结束了，然而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你的计划出现了改变——纳维霍夫兄妹和追捕那个窃贼，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似乎是瞧见路有为的表情有些惶恐，大师顿了顿以后，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摇头道：
“那不是你的错，路先生——如果换做是我，恐怕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不论其他的先知和我的某些学生在历史上留下了什么样的恶名，至少我不是一个草菅人命的家伙，这你大可以放心。
“大概也是因此，你可能得感谢命运一次——找到你的是我，而不是别的先知。”
路有为沉吟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来回答眼前的古老存在，憋了半天只想出一句：
“这是我的荣幸。”
一直坐在对面的石头上，双手撑着脸颊望向自己的阿什伯恩大师像个真正的小姑娘一样，鼓起双颊叹了口气，接着揉着眉心说道：
“你让我想起了一段往事……不过这大概也不重要了。路先生，我猜你肯定还有一个关于那张合影的问题，是不是？”
“呃……是的。”
路有为很干脆地把那张合影从衣兜里拿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想问问先知大师那到底是什么往事，但仔细一思考又觉得这很不礼貌，因此，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多说。
阿什伯恩大师只是瞟了一眼路有为手里的照片，并未仔细查看。根据她关于老奥托的话，不难想象这位先知已经于路有为之前看到了这张合影——甚至，她很可能在这张合影出世之前就“看到”了它的全貌。
“卡明.格拉斯科给我传达的信息只有一条——【复仇，前排左数第五人】。我知道前排左数第五人应该就是贝尔加前任舰队指挥官卡兹.斯拉沃耶，不过我之后查了记录和相关的报道，发现他应该已经跟着贝尔加参与阅舰式的导弹驱逐舰回去了……”
因为蒂芙妮.阿什伯恩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路有为及时停下了自己的猜测性发言。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逐渐意识到那种嘲讽和期待并存的微笑往往意味着一件事——自己给出了一个错误的猜测或者思路。
“动一下你这些年在官方组织工作培养的常识吧，路先生。这个世界，自从万物定型，智慧生命建立文明以来，我们的一切记录其实都不是那么可信。越是深入这个世界的底部，你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的谎言……
“……说到底，卡兹.斯拉沃耶有没有离开优尼森，可不是民航局的记录和媒体报道说了算的。”
听到这里，路有为心中的思路陡然成型了不少。然而他刚准备开口，就发现阿什伯恩大师已经把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后者才收敛笑容，郑重开口道：
“你应该很清楚‘混沌祖母绿’的能耐，虽说它无法对你产生影响，但一旦让一个先知把答案说出来，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肯定会全部被打乱。”
语毕，蒂芙妮又望了望这片雪原上空厚重的云层。通常情况下，在暴雪将至的时候，路有为也会脱离梦境醒转过来，阿什伯恩大师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和大衣上的积雪，随后又摘下帽子，使劲地甩了甩，这才伸手戴上，笑着对路有为说道：
“时候不早了，而在此之后，我需要找地方借一个人情，可能直到这场风暴快要结束的时候才能回来照顾你。
“在你真正有机会结束这个事件之前，切记，一定要让‘救赎终端’随时保持在开机的状态。那会决定你能否成功行动——以及，你能否走出第一步，让我确信你是个值得依赖和培养的对象。”
此时，阿什伯恩大师已经抬手在虚空中划出了一道发光的二维切面，她随后斜着脑袋回过头来，对路有为投来了一个复杂而有些苦涩的笑容：
“别忘了，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阿什伯恩大师离开之后，路有为又在那块石头上坐了好一阵子，直到天空中的厚重云层降下暴风雪，强风席卷这片温暖的花海，他才隐隐约约听到了仿佛来自世界尽头的手机闹铃。
接着，梦境破碎，化为一片无法判断距离和空间存在的白色。
他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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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沙发上坐起来，路有为下意识又开启灵视，并最大限度地延伸出灵感，发现阿什伯恩大师存在的痕迹已经消失，甚至连刚才施法让自己睡着的残留证据都找不到了。
他走到客厅一侧，打开窗帘，发现优尼森绵延无际的天际线和远处的太空电梯都已经化作了模糊的巨大轮廓，在暴雨和闪电中显得如同摇晃的海市蜃楼。
以当前的状态来看，就算优尼森的几座法师塔全力开动，也无法在两天内化解势头正盛的秋季风暴。路有为暗自祈祷，希望那个窃贼不要在风暴期间制造事端。
——虽然这个希望相当不切实际。
他合上百叶窗，叹了口气，接着来到桌边，随手捡起阿什伯恩大师赠予的榛子巧克力吃起来。
第二十七章：往事
这是优尼森远郊的一座废弃厂房，厂房过去的主要营生是加工附近的渔业小镇打捞回来的各类海鱼以及海底魔法生物，做成罐头和材料卖给来自群岛和世界各地的顾客。
这间守旧的工厂因为没跟上自动化的浪潮，在五六年前宣告倒闭，成为远郊渔村无数现代废墟中的一员。
而现在，这里又成了某个贝尔加男人唯一的安身之处。
已经被宣告“死亡”的男人一边擦拭、清洁着手里的步枪零件，一边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
戒指外层布满了尖锐鳞片般的花纹，这些花纹层层叠加，簇拥着正中央一块不断流淌着浑浊光华的祖母绿宝石。
——因为支付了代价，而后又并未再次使用，“1－19u”此时表现得异常安静，其上的龙鳞也没有出现向后生长，刺进使用者血肉的倾向。
留着黑色的卷曲长发，面部线条深刻冷峻，胡子长时间未经打理的男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在废弃厂房勉强能避开雨水的角落里，凭着一盏昏暗的电灯和狼人的夜视能力，耐心地清理着案台上的武器。
似乎在这些日子里，那些杀人工具才是他真正有意义的陪伴者。
他面前的墙壁上贴着一张陈旧破损，但极其精细的蓝图——蓝图上绘制着优尼森港湾区从大型建筑到下水道和海底设施的结构，在这些复杂错落的结构之上，一行行密密麻麻的贝尔加语单词、便签纸和马克笔标注的圆圈填满了白色线条间为数不多的空隙。
男人继续检查步枪零件，时不时摩挲起那枚古龙戒指和桌上的破魔子弹。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直到自己的灵感伴随着不远处一道阴森的蓝色闪光掀起涟漪，他才缓缓抬头，看着厂房废墟阴影里走出来的两个身影，低沉问道：
“我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你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扰我？”
“我们过来，只是确保自己能把话说清楚——毕竟在你完成‘复仇’以后，我们还能不能说上话可能都是个问题。”
那个青年男子的嗓音富有磁性，且和他的金色双眼一样带着迷样而邪异的威压。这个陇央男人有一头蓬乱的黑发，眉目俊秀，整个人在血色缺缺的皮肤和那身白色大衣的衬托之下，显得阴气逼人。
随着他走出工厂阴影的，是一个个子不到一米六，身着带着绒边和绒球装饰的白色防寒外套，搭配无帽深灰色卫衣和短裤的银发少女。
那个女孩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加之头上两根如倒钩树枝般的犄角和她身后若隐若现的细长尾巴，拥有起码常识的现代人都能猜出那女孩的身份。
那是一个恶魔。
而高瘦陇央男人和恶魔少女身上溢出的复杂以太模式，都足够说明这两人有着强大的力量，显然已经是位阶6甚至以上的以太存在。
检查武器的贝尔加男人沉默地看了眼那两个不知来历的以太存在，最后缓缓地把脑袋埋回了桌上摆满的枪械，语气毫无起伏地问道：
“你想说什么？”
“我的搭档最近做了一次预言，她看出你的命运很快就会走到尽头。我想由友方先知做出的预言，‘混沌祖母绿’是不会加以干扰的。”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没错。”
贝尔加男人沉默了好一阵，才缓缓用低哑的嗓音开口道：
“我答应你们的事，我会说到做到。至于我的生死——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对此早就有觉悟了。”
那个一言不发的恶魔少女撇了撇嘴，似乎有开口说话的冲动。但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气质邪异而阴沉的陇央男子拍了拍女孩单薄的肩膀，随后似笑非笑地应道：
“那正好。毕竟，我们都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男人说完，便转身和那个娇小的恶魔一同遁入了工厂废墟的黑暗，伴随着一道闪光消失不见。
贝尔加男人则依旧坐在原地，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仔细清理着案台上的武器，仿佛是在同那些冰冷的金属做无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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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亚斯.莱茵菲尔德正枯坐在世界联盟大楼高处的休息室里，望着窗外掩映在****中的大都会，心中浪潮汹涌。这个时候，她连吸到嘴里的葡萄味合成血浆都几乎感觉不出味道了。
在这段难得的闲暇时光里，休息室内除了艾莉亚斯之外，还有其他三个人——看不出什么妖兽体征的半妖冷心仪，一个坐在房间另一端打游戏，以性情古怪出名的金发天使，以及她温文尔雅的搭档。
艾莉亚斯自从在这次事件里看到了卡兹.斯拉沃耶的身影之后，就愈发难以遏制地回忆起种种往事——还好，现在呆在休息室里的三位同事，或多或少都知道艾莉亚斯在想什么。
作为长生的魔法生物，一旦建立了持续的友谊，其中的好处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我知道这件事很让人难受，”艾莉亚斯身后那个个头中等，气质温厚却隐隐散发着一股锐利感的男性天使沉声说道：“不过换个角度想，斯拉沃耶少将的介入反而能让你更好地完成任务也说不定。”
“是吗？”艾莉亚斯咬着吸管，回头对那位天使先生苦笑道：“赫尔辛，你和梅芙难道不心疼那两张电影票吗？”
“你这问题可真够刁钻的。”
赫尔辛.门西斯望了眼房间尽头正随着关底头目的战斗，不断发出奇怪的喊声，身体和金色长发随之摇摆的梅芙，不禁叹了口气，望着另一边沙发上的冷心仪道：
“冷，你们认识的时间更长吧？你知道该怎么安慰艾莉娅吗？”
“我还没你会安慰人呢。”翘着腿的冷心仪看了看窗外，用慵懒散漫的语气回答道：“艾莉娅愿意跟我这种人交朋友，估计说明她的内心已经被这八十年来的惨淡人生磨炼得相当坚强了。”
“你——”
艾莉亚斯随即产生了一种冲上去捶打老友的冲动，但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就凭自己的速度，根本不太可能够到那个能力诡异的半妖。
“算了，”她叹了口气：“这件事我说出来，也请你们不要告诉别人——梅芙，你听到没有？”
“啊？！哦！听到了，你继续。”
天使可以通过法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其作用形同制造出一心二用的两个人格。因此，虽然梅芙.雷克特看上去是在跟关底头目浴血拼杀，但她肯定也能听到自己这边和赫尔辛、冷心仪两人的对话。
“当时我从莱博塔利亚辗转逃亡到优尼森，身无分文的时候，是斯拉沃耶先生第一个出来帮助我和叔叔脱困。那个时候，他曾经在旧港码头上对我说过一句话——
“——‘宝藏深埋于陷阱之中’。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港口，之后的几十年里，我们只见过三次面。在他借着贝尔加内战的机会步步高升之后，我们更是彻底没有了联系。
“现在一想到那句写给黑夜皇帝的诗，我就感到非常不安……不过答应我，直到‘1-19u’的事情结束为止，你们都不要跟其他人说我提到过这件事，好吗？”
赫尔辛和冷心仪看到这位血族少女写满恳求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带着苦笑点了点头。而刚刚打败关底头目的梅芙则是举起胳膊挥了挥，表示自己答应了艾莉亚斯。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赫尔辛微眯起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郑重地向艾莉亚斯问道。
“如果斯拉沃耶先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我会想办法逮捕他——不论他是不是窃走‘1－19u’的罪魁祸首，我都必须从他那里了解到一些事情。”
这时，冷心仪也凑了过来，脸上的散漫轻浮之意淡化了许多：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跟我们说？”
艾莉亚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闭上双眼，正色说道：
“之后总会有机会的。”
尽管她知道面前的老友们很可能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但那些秘密毕竟代表着痛苦的过往和她此生苦苦追寻的谜底，不要轻易把自己的负担施加给他人，对艾莉亚斯来说其实是一种美德。
就在这时，房间里同时响起了四道手机振动的声音。没有多说什么，四位调停专家立刻如条件反射一般拿出了自己兜里的电子设备。
看到调停协会任务推送的内容，艾莉亚斯不禁皱起了眉头。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赫尔辛收起手机，苦笑着对艾莉亚斯和冷心仪说道：“估计接下来可有得你们忙活的了。”
“不解决问题，难道还等问题来解决我们不成？”
冷心仪反问完，便拽着艾莉亚斯的胳膊向休息室门口走去。尽管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但不管过了多少年，艾莉亚斯都觉得有些难以习惯。
但现在，恐怕她们连抱怨的时间都得好好珍惜了。
【通报，封闭工房的调查已经取得关键结果，请相关人员即刻前往地下设施，参与接下来的工作。】——
——这就是那条推送的全部内容。
第二十八章：行动开始
白银历1675年十月十九日，在经过长达十个小时的分析计算和将近六个小时的等待后，调停协会终于确定了行动的方向。艾莉亚斯等人因此再次集结到了世界联盟地下的封闭工房，做行动前最后的准备。
“根据优尼森的监控资料判断，‘卡兹.斯拉沃耶’在十月十六日的时候的确离开了。”
站在封闭工房工作台上首的塞莱斯汀.洛里安教官伸手调出几张模糊的照片，正色道：
“当然，搭乘航班离开的‘卡兹.斯拉沃耶’只是一个由‘协调者’工匠制造的魔偶，真正的斯拉沃耶少将已经在乔装打扮成一个接机者之后，和几名状似初来乍到的贝尔加旅客离开了优尼森机场。
“几乎可以肯定，那几个所谓的‘接机者’就是贝尔加情报人员。”
说完这段，一直以半灵体状态飘在半空的迈尔维尔教官又接上了话茬。这位娇小的“协调者”挥舞手中发光的教鞭，拨动浮在半空的全息影像，调出了几个不断循环的画面。
那些画面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一辆临东生产的廉价厢型车，以及一辆红色的贝尔加国产轿车上——后者是这个半岛国家的标准公务用车。
莫伊拉.迈尔维尔抖了抖晶体状的耳朵，面带俏皮微笑地说道：
“那辆临东面包车载着做过伪装的斯拉沃耶和贝尔加特工，一路绕着外环国道跑了半个优尼森，最后才在旧都区进入协约山附近的一座立体停车场。此后，那座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就出现了为期二十分钟的故障。
“故障结束了一段时间后，一辆配备外交牌照的红色贝尔加轿车从那个停车场开了出来，一路穿过匹兹伯河，抵达了鲁登斯区的贝尔加领事馆。
“我们后来派人调查了停在车库里的临东面包车，发现那只是一个覆盖了触觉幻术的充气诱饵，里面的内容都是信息法器模拟出来的。”
这之后，莱维特教官和洛里安教官又相继把调查的线索梳理了一遍。在此期间，包括艾莉亚斯在内的调停专家们都是一丝不苟地听着，生怕漏掉哪些细节。
对于这次行动，协会上级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指示——
在拿下卡兹.斯拉沃耶，或者掌握确凿的证据，足以指出贝尔加情报人员的行动是否对优尼森确立的秩序造成了伤害为止，协会绝对不会主动联络贝尔加方面的任何人。
而这就意味着，一旦行动失败，协会之后不仅很可能无法追回遗失的“混沌祖母绿”，还会遭遇贝尔加外交方面和舆论的双重压力。
这种结果肯定会让调停协会的行动，乃至以中点群岛为中心的四海一体化进程受阻。不论其他国家怎么认为，至少世界联盟里那群以华西尔会长为代表的理想主义者绝对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也因此，艾莉亚斯她们的行动几乎不允许失败。那个代价，她和其他几个同事都完全承受不起。
下午二点，秋季风暴的威力逐渐消散的同时，调停协会的计算系统再次捕捉到了卡兹.斯拉沃耶的动向。没有任何犹豫，这个临时组建的行动小组便兵分三路，迅捷出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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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有为略作估算，发现采血瓶里的血液大概只够他再用一天了——这还是在不需要通过那台仪式计算机联络格拉斯科，寻求额外帮助的情况下。
因为阿什伯恩大师离开梦境时对自己暗示的一些事情，路有为的精神一直处于半紧绷的状态。
昨天一晚上，他都没怎么睡好，最后只能在狂风大作的清晨爬起来，给“救赎终端”续上新的血液。
草草吃完长棍面包搭配煎蛋和牛奶的简单早餐，路有为又习惯性地端着盘子来到有一扇宽敞窗户的水槽边上，开始清理餐具和灶台。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幕不论在风暴天还是平时，都绝对算得上诡异的景象。
——窗外，一个浑身被黑色雨衣包裹的瘦高身影匆匆地走进了楼下住户邮箱的位置，不过一分钟便又从那里跑了出来。随后，此人来到了路有为能够看到的位置，将手臂横在胸前鞠了个躬。
雨衣人行礼的对象，很明显就是路有为自己。
“这什么鬼……”
路有为忍不住用地球语言“感叹”了一句，接着，在目送那位雨衣人离开工作室所在的建筑群，消失在迁徙公园外的雨幕之中后，他才迅速放下手中的家务，穿好大衣，冲下楼打开了自己的邮箱。
邮箱一角沾满了雨露，显然，雨衣人刚才肯定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经过这么些年的危险工作，以及在东威洛战乱地区担任拆弹专家的经验，他几乎是本能地开启了灵视，检查起邮箱里的内容来。
——那是一沓装在土黄色信封里的厚实信件，除了隐约有以太打印的痕迹残留，路有为根本找不出其他任何异常之处。
思索片刻之后，路有为还是用钥匙打开了邮箱，拿走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时顺便又把水电账单、税务信件和艺术展会广告之类的东西取了出来。
他很快跑回家中，用自己的法术整齐地拆开那只土黄色信封，将里面的文件抖了出来。
尽管在使用灵视查看时，他就对信件的内容有所预料，但看到实物时还是忍不住有些意外。
这封邮件没有标明收件人，也一样没有寄件人的姓名。然而信封内侧一个几乎不会被注意到的，仿佛拖着血迹飞行的红色天鹅状的图案，就足以说明一件事了。
这多半是卡明.格拉斯科为了偿还阿什伯恩大师的“人情”，免费给自己提供的资料——
——两页细节详实的，关于前“血祭狼心”成员安托.贝罗尔的文件，以及一份海军码头区域的电子纸蓝图。后者在靠近路有为放在桌上的“救赎终端”之后，立刻就泛起蓝光，产生了法术开启的反应。
信息在不同设备上的高速转移，是拥有以太这种“现实介质”的四海世界极其普遍的技术。除了红天鹅家族刻意施加的隐性触发型信息魔法，这个操作的原理基本等同于隔空把手机里的视频投到别的显示器上。
当然，路有为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那张电子纸能跟一件诡异的法器产生反应。
他坐到沙发上，拿起安托.贝罗尔的资料翻阅起来——这个人居然就是老奥托留下的合影上，那个被红色马克笔标记的家伙！
路有为压住内心的震动，继续浏览那两张打印纸上的内容。
安托.贝罗尔这个名字，可以确信就是他成为情报人员之前使用的真实姓名。这个人是典型的贝尔加狼人——一种和临东鬼族一样较为特殊的妖兽。
他们大部分时间不会显露出非人类的体征，只有在六月和十月份的“盈月期”，才会不可控制地表现出野兽化的形态。
贝罗尔虽说是“怪兽”这个侧重物理破坏力，和猎人一样极其容易失控的流派的术士，却因为某些原因，先天有着不错的信息魔法天赋。
而这对于“怪兽”流派的狼人来说，几乎是百年不遇的现象。
按照资料显示，贝罗尔现在应该已经成为了位阶4的术士，在调停协会已然能达到教官的水准。如果不是在二十五年前“自杀”身亡，这个狼人特工应该会成为更加强力的术士，甚至有冲击位阶5以上以太眷族的潜力。
路有为继续向下翻阅，很快把他熟悉的“怪兽”流派能力和贝罗尔掌握的信息魔法细数读完。在两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之后，则是一张几近空白的打印纸。
他只是看了一眼这张纸上血红的字迹，就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在心头升起。
【宝藏深埋于陷阱之中。】
尽管并不知道这首献给黑夜皇帝的贝尔加诗歌有何意义，但路有为还是本能地产生了一种危险的预感——对于受过教育的四海人来说，《通往黄昏之路》这首诗往往指代着不祥的征兆和灾难。
而就在路有为因此陷入沉思的时刻，沙发一旁突然传来了一阵嗡嗡声。
“救赎终端”发来了新的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