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两种方案
“晋城大君为何会知道本官?”严成锦问道。
程敏政吁叹一声:“韩斯门,是大君的老师。”
严成锦不见晋城大君,是不想给六部的言官弹劾机会。
上一回,让程敏政收晋城大君作门生,便触犯了陛下的威严。
如今是升官之际,冒然面见,极有可能落人口舌。
程敏政嘀咕道:“世叔觉得你也不会见,就没答应。”
史书里的晋城大君,极为懦弱,易被大臣左右摆控。
程敏政当他的老师,日后极有可能摄政朝鲜。
虽不知李怿为何会来良乡,但严成锦猜测,八成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在良乡,李怿见识了许多新奇之物后,明白韩斯门所言之理。
良乡拥有许多出众的技术。
女真和鞑靼通过掳掠大明的匠人,获得锻造和纺织的技术。
可朝鲜是大明的朝贡国,不能做这等缺德事。
据韩斯门所言,而传播这种技术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严成锦。
想见严成锦,此人却不见他,心中暗自焦急。
在鸿胪寺等了几日,等来了面圣的机会。
早朝,
弘治皇帝目光注视着大殿中的李怿,这就是朝鲜国王,比朕当初登基时还要年轻几岁啊。
念及此处,多了几分好感。
李怿极为有礼的拜见了弘治皇帝,又向内阁和六部大臣问安,一番寒暄后,才问道:“不知……严成锦大人可在殿中?”
大殿中寂寥无声。
弘治皇帝眉头微微一动,严成锦的声名都传到朝鲜去了。
李东阳和刘健等大臣露出诧异之色。
严成锦这家伙明明就在殿中,却不作回应,此时,定又是在这般推测那般推测了。
“这位国王,你要见严成锦做什么?”
一道声音不知从哪里飘来,回荡在大殿中。
声音中透露着那股谨慎的气息,却是极为熟悉。
弘治皇帝嘴角边上的胡子抽搐一下,视若无睹,或许严卿家是别有深意吧。
程敏政心中一动,弟子倒是聪明,在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严成锦必定不好推脱。
碍于礼节,总是要见一面的。
不过,令他大跌眼镜的是。
依旧不见严成锦其人。
李怿恭敬地道:“有一事想请教。”
“此乃朝堂,只议朝事,大君有事请教,还请下朝后再讨教为好。”
严成锦淡定地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虽未见面,却已猜到了晋城大君的目的。
韩斯门未能将《宋氏天工》带走,定是让晋城大君来寻,他一掏袖口,此书就能落入朝鲜。
程敏政在良乡买了一座两进两出的宅子。
算不上豪府大院,却靠近青山藏书馆。
站在院子里抬头,便可以看见青山藏书馆的大匾,他面露喜色,极为满足。
李怿每日必去青山藏书馆,背诵宋氏天工。
书不能带走,却能借阅。
只要背得够快,就能在返回朝鲜之前,就能将宋氏天工全部背下来,带回朝鲜。
…………
良乡的新织机做出来了。
严成锦制定了两种方案,一种是集体生产,流民们到工坊上工,按工时给流民算银子。
一种是出售织机和生丝给流民和百姓,自个买回家中,织好的丝绸锦缎,再卖给工坊。
这是流民为数不多的机会。
草棚中的流民,经过这一年多的积攒,有了一些积蓄。
梁中靠卖烧饼和儿媳去鸭绒厂上工,全家攒有五十多两银子。
足够买一台织机和数十匹生丝。
可听闻江南的丝绸价格大跌,都保持观望的态度。
梁中忍痛买了一台织机和十匹生丝,每天打听江南丝价的涨跌。
他敢买下一台织机,是相信良乡商会定会如约收丝绸。
织得多,赚的银子就多。
比在工坊做长工要赚钱。
可等了几日,却听闻江南的丝绸跌得更厉害了。
这下王不岁也急了,织机和生丝几乎是用他的银子买的。
若全赔了,那还玩个啥子?
老王书坊京营得来的银子,就全赔光了。
“老高,江南的丝价真会涨吗?”朱厚照一脸认真地问。
严成锦淡定道:“当然会涨,臣买了几万匹生丝呢。”
“何时涨?涨多少?”
“等刘瑾把大船带回来,丝绸价格就涨了。”严成锦疑惑:“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本宫要入股!”
朱厚照小心翼翼掏出来一百两银子。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以朱厚照的小金库实力,至少有两千两银子。
“殿下不相信臣?区区一百两,是不能入股的。”
朱厚照冷笑:“本宫早就问过张贤了,一股一两银子,本宫能买一万股,你还想骗本宫!”
就知道老高这狗官会忽悠,他提早做了许多准备。
严成锦命人拿来契约:“殿下想买,只能从臣的手上买,他人无权出卖股权。
两千两银子,就让殿下入股。”
朱厚照迟疑道:“你能保证,丝绸一定会涨价?”
严成锦想了想,道:“丝价定然会涨,殿下等着看好了,若赔了银子,臣还给你就是。”
朱厚照乐了。
赚了可以得银子,赔了也能回本,便回东宫将两千多两银子,全都交给严成锦。
……
朝中,不少人官员关心丝绸和茶叶的价钱。
尤其是户部,按银子收商税后,价钱对税收有极大的影响。
原本三十而税一,收取货物作为税银。
但换成了银子,一匹丝绸卖七两变成了卖二两,税银也由七两变成了二两。
且价格走低后,江南极少有人走商了,榷关收到的银子变得少起来。
弘治皇帝以往只关心粮食的收成,如今有了商税一大部收入,便渐渐重视经济。
他看向韩文道:“丝绸和生丝的价钱如何了?”
“回禀陛下,还是没涨。”韩文道。
“兵部,松江府可有消息传来?”弘治皇帝问道。
秦竑摇摇头,道:“还没有。”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严成锦说刘瑾夺回大船,丝绸价格才会涨。
虽不完全相信,却也相信几分。
王守仁真可恶,大半个月竟一封疏奏没传回京。
十二日后,京城外的官道。
王守仁、刘瑾和左宗彝驾着马,很快便到了京城。
在松江府,王守仁整饬军屯,传授心学,忙得不可开交,见刘瑾回来,便一同回京复命,便不写疏奏了。
“王大人这次回去,只怕又要升官啊。”刘瑾羡慕道。
王守仁道:“刘公公夺回三艘大船是大功,陛下也会赏赐。”
刘瑾愁着脸:“咱只想在严大人身边活下来。”
王守仁叹了一口气,道:“本官替你与老高兄说说。”
第335章 徒手绘船图
东暖阁里,
弘治皇帝和百官脸上洋溢着笑容,唯独严成锦一人,紧锁着眉头,望着鞋头,陷入沉思中。
刘瑾又活着回来了?
顿时,在心里的威胁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王守仁和刘瑾站在暖阁里,等候弘治皇帝封赏。
抢回三艘大船,剿灭了松江府一带倭寇。
更重要的是,还打到岛国去了。
开创了朝廷剿倭的先河,此乃陛下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幸事。
李东阳和马文升等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在海上彰显大明朝廷的威严,恐怕只有三宝太监下西洋那会儿了。
刘瑾是宦官,不可封官赐爵,弘治皇帝眯眼笑道:“刘瑾替朕找回三艘大船,此乃大功,月俸升至三十五石。”
刘瑾微微张着嘴巴,激动得眼角发亮,哽咽道:“奴婢刘瑾,谢陛下恩赏!”
六十二石月俸,为正三品官员的俸禄。
朝中大臣的俸禄极低,宦官的俸禄比大臣还低。
也只有十二监的主事太监,才能堪比上三品官员的俸禄。
刘瑾只是东宫的长随太监,就得到这样的赏赐,是极大的宠幸。
李东阳等人脸色微微一动。
陛下如此恩赏,已是极为大方,倭寇在东南之沿海,难以剿灭。
此次围剿,重创了东南沿地的倭寇,树立了大明水师的威信。
当让中书官记入史册中。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王守仁身上:“王卿家已为刑部郎中,就赐你一身麒麟服吧,月俸升至三十石。”
王守仁微微躬身,谢过陛下的恩典。
谢迁等人有些唏嘘,朝中升迁最快的当属严成锦。
其次,就是王守仁。
出征三次,屡次建立战功,实在令人叹服。
赏赐过后,紧接着便是问责的环节。
左宗彝跪在大殿中,不敢抬头,大呼道:“臣左宗彝,有不赦之罪!”
没等弘治皇帝出声,秦紘便道:“臣同罪!”
左宗彝是他举荐的人,又是兵部的右侍郎,他多少会牵连。
弘治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道:“你率军击溃倭寇有功,便算是将功补过了。”
左宗彝跪在地上,感激涕零,能保住乌纱帽便是万幸。
“臣此番去岛国,发现岛国群雄割据,硝烟四起。
无田无地的百姓,堪比荆襄的流民,走投无路之下,才入海当倭寇。”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眉头一挑。
大明实行海禁,所以,对海外的形势一无所知。
自文皇帝的万国来朝以后,岛国和琉球就再也没有向大明朝贡。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原来如此,朕倒是不知,已混乱至此。”
左宗彝继续道:“臣还有三件事,需向陛下禀报!”
大殿中,诸公的目光聚焦在左宗彝身上。
见他一本正经,似乎有重要的事宣布,弘治皇帝正坐起来,竖起耳朵道:“左卿家说吧。”
“恳请陛下,将调来的僧兵,编入松江府的金山卫所。”
左宗彝见识过僧兵的武力。
以骁勇善战形容也不为过,就此放归山林,乃是朝廷的损失。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以为不可,僧兵若入了金山卫所,破了戒律,迟早会沦为普通的士卒。
放归山林中,终年不断地修行,才能更进一步。
朝廷需借用僧兵时,再调就是。”
王守仁道:“臣附议。”
弘治皇帝仔细想了想,若失去戒律管束,迟早会沦为士卒。
京营不正是如此,才颓废为一群农夫的吗?
李东阳思索许久,才道:“臣觉得在理。”
刘健点点头,回到寺庙中,武僧自会戒守清规。
“就依李卿家所言,将僧兵放归寺庙,朝廷捐赠一笔香火钱。”弘治皇帝道。
左宗彝继续道:“臣要禀报的第二件事,太子殿下让刘瑾发了二十万册漫画,赠予岛国百姓。”
弘治皇帝青筋暴露,脑袋嗡嗡直疼,印了二十万册,朱厚照哪里来的银子,难不成是宫中印的?
他微微转头看向萧敬。
萧敬连忙上前一步:“司礼监和国子监都未印刷。”
弘治皇帝蹙眉道:“太子是在哪里印的,又是怎么运到松江府?”
周彧惊得额头冷汗流下来,连忙抬起袖口擦了擦。
大殿中响起嗡嗡地议论声。
太子印了二十万册的书,还不惊动锦衣卫,必定是有人相助。
此人最有可能是严成锦。
只要他与太子厮混,且做事喜欢藏着掖着。
弘治皇帝也想到了:“严卿家,太子哪里来的银子印书?”
严成锦道:“殿下去寻了坊间的书商王不岁。”
说到这里,弘治皇帝顿时就明白了。
以太子的性子,定然是对书商威逼利诱,老脸有些挂不住,“此事留给锦衣卫查吧。”
诸公岂会不明白,陛下想大事化小。
锦衣卫是陛下的亲军,只听命于陛下,内阁和六部皆无权过问。
左宗彝提高声音道:“这第三处,才是最离奇的地方!良乡的五艘大船,乃是按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战船所造。
长三十七丈,宽十五丈!为三宝太监下海的马船。
良乡怎么会有三宝太监造船的图纸?”
典籍中,有记载三宝太监下西洋时,所乘船体的规格、编制记载。
左宗彝身为兵部右侍郎,自然比其他六部更熟悉。
那就是三宝太监下西洋的马船。
比朝廷的三艘大船还要大。
可图纸早就被刘大夏烧毁了,良乡哪里来的图纸?
弘治皇帝盯着严成锦:“严卿家,你哪里来的图纸?”
“图纸是臣画的,船是宋景所造。”
严成锦毫不犹豫地道。
朝中大臣向来喜欢推测,若得知他主动向刘大夏要了水文图。
必定会想到开海禁。
开海禁,涉及朝中许多大臣的利益,稳一手,还不能说。
否则,将会面临许多大臣的阻挠。
秦紘怀疑道:“你不过在工部观政几日,如何懂画马船的构造图?”
“还请陛下赐纸墨和尺子。”
严成锦为了这一日,不知在夜里画了多少遍。
该不会……?
真能画出来吧!
李东阳的脸色已不能用惊讶形容,越是揣测,便越是心惊。
刘健等人专注地看向严成锦。
王守仁摇摇头,老高兄敢应承,必定是能画出来无疑了。
只见严成锦拿起笔,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
片刻功夫,就画出了轮廓。
左宗彝和秦紘哑然,寻常人怎么能把马船的结构画下来。
定然是知晓马船构造的人,才能把它画出来。
可严成锦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连马船都没见过。
半个时辰后,
严成锦将第一幅结构图呈上:“陛下若不信,臣再画第二幅?”
马船的图纸,总共有五张大图。
这不过是第一张。
第338章 大明物华天宝
严成锦望着跪倒在脚下的大臣。
这些大臣,极有可能得了海禁的好处。
先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再弹劾。
“严成锦所言实在太粗浅,不知西域诸国的局势。
哈密和土番虽向大明朝贡,两国之间却纷争不断,无端掀起战火,实在不宜开丝路。”谢迁说道。
那些跪在地上劝谏的大臣,心中狂喜,内阁两位阁老反对。
此事八成要黄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刘公和谢公走过丝绸之路?若没有走过,又怎么知道不能通商。
大明商人并不用将货物送到弗朗机国。
而是卖给哈密的商人,哈密的商人再往西交易,如此一层层运送到弗朗机。”
此时,跪伏在地上的言官不忿道:“严大人也没有走过丝绸之路,你又有何依据?”
严成锦朝着弘治皇帝道:“有一人走过,不仅到了大食,且衣锦还乡,正是刘谨。”
弘治皇帝命人去将刘瑾宣来。
……
东宫,
朱厚照正喜滋滋地在刷马鬃,他在良乡买回来一匹赤色的小母马。
“等你长大了,本宫就骑着你进草原,与达延汗大战三天三夜。”
刘瑾适时地讨好道:“殿下神勇!”
这匹小母马,是刘瑾挑的。
论起优良的马种,连鞑靼人也比不上西域的游牧民族。
他们养的马比鞑靼人的马还要好。
刘瑾去西域不知骑坏了多少匹马,对马有着极深的研究。
这匹小母马长得极为强壮,冬天长出来的鬃毛,威风凛凛。
他提着草桶站在旁边,不时,给小母马喂一把草。
“殿下,奴婢听说江南的丝绸涨价了。”
朱厚照放下木梳,乐道:“你是说可以找老高要银子了?”
“依奴婢看,这银子还是早点讨要为好,万一过几天,丝绸的价格又降了呢。
奴婢在西域做买卖时,便遇到这样的境况。
前一日还值钱的地毯,第二日就不值钱了。”
刘瑾不敢说严成锦坑了他的银子。
万一锦衣卫传出去,观察期就取消了。
可他不能看着朱厚照被坑银子,刘瑾也是赤胆忠心的人。
“本宫一会儿便找老高要银子,按如今丝价,应该能换多少银子?”朱厚照闭上眼睛,在心里头算了算。
按契书中约定的分成,老高至少要给他两千两。
买小母马花了一百两。
如今的口袋里,还剩一百多两……
朱厚照算着算着,御前的小太监进来禀报:“殿下,陛下让刘公公去东暖阁。”
刘瑾莫名地感到不妙,忙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
“可是严大人找咱?”
小太监喜滋滋收了银子:“严大人说只有你走过丝路,陛下就召见了你。”
朱厚照浑不在意道:“快去快回,帮本宫喂马。”
刘瑾忐忑地来到东暖阁,朝着弘治皇帝跪了下去。
百官看着刘瑾各怀心思,就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从西域回来了。
萧敬不禁多看几眼,听闻太子还给他赐了字。
叫小强。
可什么样的太监才能得赐字的殊荣,他心里没数吗?
不过,这字赐得实在没有涵养。
小,如何能强?
殿下取的字,自相矛盾!
弘治皇帝只想知道,西域若通商了会如何,道:“朕听说,你去西域做过买卖?”
“奴婢在西域做过商人,当过乞丐,不过,奴婢做得最好的是庖厨。”
刘瑾微微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又迅速低下去。
严成锦道:“本官问你,你西域可不可做买卖?”
“可以,西域的诸国虽然有战乱,却也有安全的路。
若吐蕃南边有战乱时,北边便是安定的。
奴婢就是寻到了路,才安然从西域回来。”
刘瑾紧张地望着严成锦,不知他问这些做什么。
严成锦道:“西域宽阔,诸小国之间虽有战火,却同样有互通贸易。
且陆上丝绸之路,不止一条。”
关于丝路的起点,有长安和洛阳之争。
有人认为是长安,也有人认为是洛阳。
但不论是哪一个,严成锦确定的是,它并非是一条固定路线的路。
而是随着贸易散开,有贸易的地方就商人的足迹。
“陛下,祖制不可违啊!”
跪伏在地上的大臣们大喊。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道:“退朝吧!”
严成锦和百官有点懵了,陛下还未决断,就宣布退朝了。
这在朝堂上,是极少的事。
百官高呼恭送之类的尔尔。
刘瑾慢慢地靠近严成锦,小声问道:“严大人,咱说得可对?”
“本官不太满意。”严成锦摇摇头。
刘瑾面色微微一变,差点就给他跪下了。
“殿下让严大人,去东宫一趟……”
一刻钟后,
严成锦来到东宫,发现院子里多了一匹小母马。
浓厚亮丽的鬃毛,四肢健壮好看,它站在院子里,让人忍不住想上去骑一骑。
不知朱厚照从哪里弄来的。
朱厚照站在小母马旁边,给它顺鬃毛。
“本宫的小母马如何?这是本宫从番商手里买来,花了一百两子。
梳洗一番后,竟这般好看。”
看来陛下最近很忙,东宫多了一匹马,这么长时间还没发觉。
朱厚照也就养这两天了。
等锦衣卫禀报给弘治皇帝,便又是熟悉的剧本。
严成锦道:“殿下找臣何事?”
“江南的丝绸涨价了,你怎么还不给本宫送银子来,想私吞本宫的银子?”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问道。
“良乡的丝绸未卖出去,丝价还会涨五倍。”
……
华盖殿,
弘治皇帝将内阁和六部召到此处。
如今,商税取银子,若丝绸价格能涨五倍,那就是五倍的税银!
此乃大财!
只是,在暖阁时百官跪下苦谏,他不好定夺。
将内阁和六部召至华盖殿,再商议。
“诸公以为,严成锦说的如何?”弘治皇帝问道。
刘健等人站在御案前。
李东阳率先道:“西北早无商贸,只怕钞关和驿站,早已年久失修。”
商人走商不可没有驿站,否则,连安全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且在西北一带,并没有分巡道和兵备道。
路上遭遇劫匪,连报官的地方都没有。
刘健忧愁道:“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也没有开祖制,陛下要开祖制吗?”
弘治皇帝心中难受,有些犹豫不决。
第339章 殿前直谏
严成锦正在考虑如何谨慎地出宫。
他只是升斗小官,连上三品官员都不是,在朝堂上提出开海禁这样的大事。
有一丢丢可能,会引来大臣的不满。
弘治朝,没有发生过京城大官被刺杀的现象,在他的统治下,大臣们和和睦睦。
即便要撕破脸,也是通过疏奏弹劾,弹不过便罢官回家。
但慎重起见,严成锦还是决定,找个武力高深的武夫,护送回府。
在京城这块地界上,他能想到的几个人。
王越在良乡理学院搞基建,牟斌要护卫宫中,萧敬时刻陪在弘治皇帝身边。
“如此一来,便只剩王守仁了。”
严成锦来到刑部的值房,王守仁似乎准备九九六,下了值还在值房里,翻阅旧案。
听说,王守仁因能力太优秀,被尊为刑部的金牌审讯官。
“老高兄,怎么有空来刑部看在下?”王守仁微微作揖。
严成锦颔首点头,道:“本官要下值回家了,你护送本官一趟吧。”
在下何时成武夫了?
王守仁脸色僵硬,片刻后,才道:“据在下所知,有锦衣卫暗中跟着老高兄,老高兄何必如何谨慎?”
严成锦催促他快点,一会儿就要天黑了。
走出刑部的小院时,王华笑眯眯地走来:“守仁啊,下值了,咱们回家吧?”
王守仁面露难色,道:“请父亲先回,孩儿要去严府一趟。”
看到严成锦后,王华的脸色便黑下来。
听闻这小子在朝堂,谏言要开西北的陆上丝绸之路。
海禁乃高皇帝定下,这是祖制。
就算是文皇帝时,也只敢下令许朝廷下海通商,不许私人下海做买卖。
不过,守仁升至五品,是拜这小子所赐。
王华便不与他计较了。
“办完事情,早些回府,别在外头瞎晃悠。”鉴于王守仁格物的习惯,王华提醒一句。
王守仁微微躬身:“儿知道了。”
从宫里出来时,京城的大街异常热闹。
严成锦坐在轿子里,听到熟悉的吆喝,便知道到了八角茶楼的门前。
王守仁骑在马上,有些惭愧道:“在下有一事想不明白,老高兄为何知道,在下从江南回来后,丝价会涨?”
他跟来,便是想请教此事。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想要成为圣人。
圣人说,世间存在着“理”,只要悟通透了“理”,就能看破世间的万事万物。
他觉得自己显然还差一些火候。
“你在整饬松江府卫所时,没有发现什么?”
以王守仁细致入微的观察,必定会调查倭寇侵犯的原因。
严成锦猜测,他定然知晓一些。
只不过,信息太少,不敢断言罢了。
下海做买卖,在江南一带也不算太过隐晦的事。
王守仁一脸迟疑,道:“在下有一些猜测。”
“不要说出来,隔轿有耳。”严成锦煞有其事道。
回到府上,严成锦与王守仁约定了,次日一早,一同上朝。
京城西南,邹府,
邹俊呼唤了几位同僚,来府上议事。
开西南的海禁,此乃关乎祖制的大事,陛下还没有决断,满朝文武都在议论。
“严成锦真敢谏言,开了西北的贸易,番商大肆涌入我朝,还要堪合何用?”户部的主簿王琼道。
“西北向来兵荒马乱,丝绸之路已经关闭了一百多年,此时再开,弹劾容易。
严成锦黄口小儿,误国害民啊!”
“严成锦只是小小的御史,此事,还得陛下定夺。”
其中一个文官道。
“嗯,不如我等明日早朝,跪在奉天殿门口,天寒地冻了,陛下必定不忍心。”
邹俊提议道。
几人纷纷点头,就是冻死在奉天殿门口,也算对得起这身官衣。
身为文官,谏言最光荣了。
……
暖阁,
弘治皇帝拿不定主意,丝绸之路已经关闭了一百多年。
“萧伴伴,你说朕开了西北海禁会如何?”
萧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不懂朝事,望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都知道,只是想找个人问一问罢了。
路早已被如人一般高的荒草埋没,还有钞关,必定被风沙吹得破败不堪。
“李卿家说得是啊!重开丝绸之路的话,沿途的驿站和钞关,要派驻多少兵马。
这些……都是靡费。”
弘治皇帝虽贵为天子,可也招架不住大臣们,整天嚷嚷着祖制。
何谓祖制?
那便是高皇帝定下的制度和祖训,违反了便是不忠不孝子孙。
文皇帝机智神勇,也只是派了三宝太监下西洋,不敢向百姓开海禁。
比文皇帝,他当然是自叹不如的。
但弘治皇帝也有自己的骄傲,充盈了国库,打败了北方的鞑靼人,剿灭了江南的倭寇……
若薨逝后,见了朱家历代的各位皇帝。
他也敢抬头挺胸,说出自己的政绩。
不过,最大的骄傲,是朕生了一个聪明过人的儿子……
看着搁置在一旁的打龙鞭,想起朱厚照,弘治皇帝终于觉得没有那么心烦了,问道:“太子在做什么?”
“奴婢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在给小母马刷毛。”萧敬忙道。
弘治皇帝诧异:“小母马?”
萧敬点头道:“是在宫外买回来的马,每日酉时,从明伦堂回来,太子就会给它刷毛,然后喂粮草。”
弘治皇帝惊讶道说不出话来,东宫是养马的地方吗?
“养多久了,太子哪里来的银子?”
萧敬想了想道:“养了三日,应当是从月例中节省出来的银子。”
朕才给东宫多少月例,十两银子?
弘治皇帝也记不清了,他欣慰地道:“这么少的月例,太子还能节省出银子来买马,今后,定是个好皇帝。”
朱厚照被宣到东宫,见了弘治皇帝,老老实实跪下:“父皇找儿臣?”
“你在东宫养马?”弘治皇帝问道。
朱厚照闻言,连忙低头:“儿臣以后不会再养了。”
只要认错态度够快,父皇就来不及生气。
这是他挨了许多顿揍后,摸索出来的经验,父皇不生气时,是个极慈祥的人。
就像对老高那样奸诈的狗官,也总是慈眉笑意。
等父皇不生气了,他再说养小母马的事。
果然,弘治皇帝听了之后,脸色绷着,语气却舒缓了不少:“厚照啊。”
朱厚照总觉得,父皇今日有些奇怪,手中不停的抚摸着鞭子,却没有揍他的意思。
“儿臣在。”
第340章 父子论国
弘治皇帝凝视朱厚照许久,却说不出话来。
他乃当朝皇帝,难不成还要问太子,开海之事,该如何决断?
若问出来,这孽子定会蹬鼻子上脸,教他如何做皇帝。
“父皇在忧心开西北海禁之事?”
见父皇唤了他的名字,却迟迟不说话,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试探道。
弘治皇帝满是诧异:“你如何知道?”
“儿臣听刘伴伴说的,既然是老高谏言,父皇答应就是,何必思虑?
若儿臣……”朱厚照望着弘治皇帝,不敢说出后半截话。
弘治皇帝知道,这孽子后半截话,定然是大逆不道的话。
他直勾勾地看着朱厚照,冷声道:“怎么不说了?”
“父皇恕儿臣无罪,儿臣就说。”朱厚照坚持道。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道:“那就不必说了。”
朱厚照噎住了,往常父皇定会说,你先说说看吧,朕自会定夺。
虽然事后都会揍他一顿,可是父皇现在,连这句话都懒得说了。
这让他无比想说出来。
于是,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道:“若儿臣处理此事,就听老高的,祖制能耐我何?”
弘治皇帝气急了反而笑出来,轻哼一声:“你可知道,西域诸国是何等混乱。
从长安往西,一路新修驿站和钞关,要多少靡费?亏朕刚才还夸你会省银子。”
朱厚照悻悻地道:“花去的银子,能在钞关赚回来,西北有上百万流民,让他们顺手修一修钞关和驿站便是。
长城修好之后,流民要在西北定居,可是西北的旱地,常年都是风沙,他们能种什么呢?
若是开了丝路,他们就能同良乡的流民一样,做些小买卖,卖布鞋、卖茶水、卖馒头。
父皇就是太迂腐了,才会管祖制,儿臣才不管。”
刘瑾吓得满身大汗,殿下说着说着,就上头了。
想着想着便释然了,连狗皇帝都敢骂。
说陛下迂腐,就如同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毫无压力。
弘治皇帝不禁怒火燃烧起来,可是总觉得差点什么。
或许是因为觉得这孽子说的,有几分道理,一时间,还下不去手。
“这是你想出来的?”
如此简单的道理,朱厚照觉得自己又被父皇看轻了,有些愤愤不平地举起小指:“儿臣用这根手指头想想,便知道了。”
萧敬看见,陛下握着的鞭子的手,在疯狂颤抖,脸色如雷鸣滚滚的乌云。
他微微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片刻之后,大殿中便响起了极为有节奏的声音,让这冬天有了几分暖意。
扫地的小太监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扫雪。
……
李府,
李东阳在湖心亭中小酌,边上坐着一个尊贵的人,炉火在熊熊燃烧,跳出火星沫子。
“陛下在烦心西北的丝路之事,想必,这几日不会召见你。”
杨一清沉眉:“何人如此大胆,敢谏言开海?”
李东阳脸上微微一抽,吁叹:“你猜错了,此人胆子极小,遇事便推诿。”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杨一清满脸不信。
李东阳点头道:“有啊,就是老夫的学生,你若上朝,便能碰见他。”
去年年末,弘治皇帝下旨,让南京太常寺寺卿杨一清,去督管陕西马政。
强者法则在太仆寺推行后,许多不孕的母马,都怀孕了。
牧马草场,增长至一十五万三千七百七十余顷。
年关近了,他从陕西赶回来,向弘治皇帝报喜。
“如今战马充足,连茶马易市都不要了,还开海禁做什么?此人是谁?
今夜,愚弟便修一封弹劾疏奏,送进宫里。”杨一清不忿道。
李东阳摇摇头,道:“此子弹劾疏奏写得极为厉害,杨兄还是不要弹了,免得伤身。”
杨一清脸色凝滞一下,此子是李兄的学生,包庇之下,才不好开口。
想清楚之后,他便不再问了。
喝了两杯酒,回到府上。
杨一清在京城有些好友,不难打听,最近谏言开丝绸之路的人。
只是,这小子只是区区都察院的小御史。
竟敢谏言开海?
杨一清轻哼一声,离开京城太久,连李东阳也忘了,他写弹劾疏奏有多厉害了吧?
不过,他写弹劾疏奏一向谨慎。
落笔之前,必定先收集资料,再翻开大明律,对号入座。
当他从各种渠道,查到严成锦的资料时,有些吃惊。
这个叫严成锦的小子,官龄不过两年,就从翰苑升到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仅仅比他低了一品。
最重要的是,此人弹劾了许多大臣,无一败绩。
遂起了好胜之心,决定替天行道,弹劾此人。
他酝酿了许久,终于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
东暖阁外,
大臣们一大早就来抢座,争取跪在前面,这样陛下才能看见他们的脸。
中书官写进书里,也能落个好名声。
邹俊穿得很厚,跪在棉裤上,多久也不会累。
翰苑三谏等人也来了,十几人就跪在暖阁外。
“是不是来早了?陛下还没来呢。”
“这样才能显露我等的决心!”
“刘兄说得是,决不可开西北的丝路!”
几人交头接耳,趁弘治皇帝没来之前,先统一口径。
乾清宫,
听闻十几个文官跪在暖阁前,弘治皇帝有些不悦:“朕还没决断,他们跪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他们说……赶早不赶晚。”萧敬说道。
弘治皇帝毫不在意:“通知百官,今日早朝改在奉天殿,朕看他们要跪到什么时候。”
这是以祖制要挟天子。
萧敬忙亲自去宣旨。
片刻之后,
大臣们鱼贯进奉天殿,冷得浑身微微颤抖,殿里没有烧地龙。
弘治皇帝正坐在大殿上,道:“哪位卿家有事要奏?”
大殿中,大臣的人数少了许多。
想必去跪东暖阁了,严成锦看弘治皇帝似乎心情不佳。
那些大臣怕要倒霉。
李东阳见无人说话,便站出来一步:“陛下,杨一清回来了。”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颔首点头道:“宣他进来吧。”
倏地,小太监跑出去请。
杨一清跨着大步,走进大殿中:“陛下,臣幸不辱命,苑马寺的战马,已经增至七千余匹!”
苑马寺的马,当初报上来只有四千余匹,才一年的光景。
就多了三千余匹!
如此下去,今年妥妥的就要破一万啊。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喜色,道:“好好好!派卿家去督管马政,果真是明智之举。”
“陛下,如今战马已日渐增多,再也无需用茶叶去换取战马。”杨一清道:“开西北的丝路,大量的番商和马贼涌进来,恐怕草场难以维持。”
提及丝路,大臣们的眼睛又亮起来。
还不等弘治皇帝说话,杨一清递上一封疏奏,道:“臣要弹劾,都察院御史严成锦!”
大殿中一片哗然。
严成锦也微微惊讶,杨一清与李东阳、刘大夏三人并称楚地三杰。
最重要的是,此人写弹劾疏奏,十分厉害。
历史上,弹死刘瑾的那封疏奏,就是他写的。
第341章 弹劾的反伤
严成锦微微惊讶过后,恢复了平静。
他十二时辰都受锦衣卫保护。
一举一动,都有人向陛下禀报,宫里能查到的资料,早就被人翻烂了。
萧敬走下来,将弹劾疏奏呈上去,大臣们露出好奇之色,许多官员弹劾严成锦,都会被反弹。
渐渐地,大臣都不喜欢弹劾严成锦了。
杨一清刚从陕西回来,还不知道此子是个铁疙瘩,踢他一脚,自个儿疼三天。
前段时间,弹劾此子的李梦阳,现在不知到海南没有……
李东阳无奈摇头,弹劾过此子的人,不是致士便是被流放。
奇怪的是,此子的弹劾,让人挑不出骨头来,锦衣卫总能找到疏奏中的证据,并非构陷。
御史的职责,便是纠察百官,此子行使职责而已。
他与杨一清私交甚好,昨日方劝过。
可疏奏已呈上去,说什么也无用了。
说出弹劾的那一刻,杨兄必定已经在严成锦的弹劾名单之列。
杨一清挺直身子,老神在在的站在大殿中。
为了写这封弹劾疏奏,他半宿没睡。
就是把弹劾的对象换成刘健,也要难受得满地打滚。
众人的目光落在弘治皇帝的手上。
只见,弘治皇帝把疏奏翻开,眉目之间并无多少表情变化。
合上疏奏后,他淡淡地道:“朕知道了。”
杨一清如遭雷劈了一般,身躯微微颤抖。
大臣们并无多少诧异,调查过严成锦的人都知道,此子平日极为无趣,连青楼都不去。
叫他上门吃酒宴,总是推脱,下了值就回府,每日按时上朝,从不搞诗会茶会,寡淡如水。
这叫人还怎么弹劾?
太难了。
“陛下……臣写了千余字,慢一些读才能看出问题来。”杨一清微微躬身。
正常的程序应当是,陛下当庭伤饬此子,细数罪名。
可他耗费了半夜写出来的疏奏,竟只换来了一句,朕知道了…
萧敬偷偷暼了一眼,这疏奏写得实在毫无新意。
严成锦与太子厮混,放在哪一朝,都能定出大罪来。
可太子每日翻墙出宫,严成锦才是受害者啊。
为此,严府还增高了院墙,朝里的官员都知道。
也不怪杨一清,只怕,这是他唯一能搜寻到的严成锦的证据了。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深吸一口道:“谁还有事要奏?”
临近年关,或许是下着大雪,送回京城的疏奏少了。
李东阳三人这几日,坐镇内阁也看不见几封疏奏。
严成锦望着弘治皇帝,陛下没提开丝路的事。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在关闭海禁的环境下,生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这样的局势。
突然提及开丝路,定会不习惯。
开丝绸之路,良乡是最大的收益者。
良乡拥有大批飞梭织机,手上有大量的生丝,开了丝路后,恐怕一匹生丝,都能卖到丝绸的价钱。
“丝路断绝了一百多年。
要回复西北的基础设施,是一项耗资巨大的工程。
宫里修缮一座宫殿,都要花费十几万两银子。
西北如此多的驿站、塌房和钞关,修出一条可以走商的路来,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陛下需深思熟虑,也可以理解。”
严成锦估计,陛下过几天就会想出结果了。
严成锦想不明白,杨一清为何要弹劾他。
陕西苑马寺的战马翻了一倍,还要感激他呢。
若不是择优育种推行西南,恐怕剩下的战马数量,还不够三千匹的。
史料中,杨一清苦心积虑除掉了刘瑾,表面上看可以归为清官。
但刘大夏也被称为清官,却私藏了海图。
严成锦微微转头,朝杨一清看去,更加笃定史书不可信。
史书说,杨一清长得奇丑无比,才不受重用。
可眼前的杨一清,长得不没有马文升丑。
杨一清的将才只比王越稍差一些,除去刘瑾后,当了三边总制,令九边安定了许久。
下了朝后,
百官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走快几步,对着杨一清道:“敢问杨大人,为何要弹劾严成锦?”
杨一清看着眼前人,穿着御史的绯袍,相貌俊秀,腰间还系着御赐的犀带。
与他昨夜翻阅的资料,所描述一致。
他愤愤道:“你就是……”
严成锦摇摇头:“不是。”
“你骗傻子呢!”
见他如此坚持,严成锦点头:“嗯。”
可恶,此子竟当面骂他是傻子,杨一清很快平静下来,捋须道:“你找本官作是为了那本疏奏?”
严成锦已经确定,杨一清不认识他。
“下官清廉如水,杨大人弹错人了。”
“本官在西北呆了一年,如今一片安定,你谏言开丝路,到时马匪和番商全都涌进来了,鞑靼和瓦剌若伺机进犯,定大乱不可,弹的就是你。”
开了丝路,让西域诸国自由贸易,堪合就变成了无用之物。
域外的匪盗可以自由进出关口,定会来扰。
杨一清想得周全,严成锦自然想到了,鞑靼会来犯。
丝绸之路必定伴生匪盗。
但这丝毫不影响丝路的繁荣。
弘治皇帝也罢,杨一清也罢,皆习惯了西北的安稳。
严成锦认真道:“杨大人说的是,本官一直觉得杨大人是个人才,养马实在可惜了。”
杨一清懵了,还以为跑过来会与他厮打一顿,而后威胁一句狠话。
此子非但没有责骂他,还夸他有大才。
这……这究竟?
杨一清忽然有点自责起来,习惯性的谦虚,语气稍微弱了一些道:“老夫的才德,自然不用你夸,休想蒙混过关。”
严府,
王不岁拿着新买来的桑地和新签的契书,正等严成锦下值。
良乡丝织厂开后,便需要长期的供货商。
“少爷,小的在江南买了一大片桑地,咱们自己也能产生丝了。”
开了丝路后,最值钱的就是丝绸,王不岁入股的四万两银子,全花在买桑地上。
他还找了一批江南的生丝供货商。
“继续采购生丝,有多少要多少。”严成锦说道。
王不岁为难道:“可是少爷,生丝的价钱已经快涨到三两银子了。”
丝绸价格上涨,生丝价格也跟着上涨。
严成锦在张家兄弟和散户手中买了一大批生丝后,导致江南生丝严重缺乏。
“涨了也买。”严成锦说道。
若是开丝路,涨到三两也是大赚。
反正赔了,也是良乡商会和衙门的银子,何乐不为。
想起家规,王不岁不敢多言,迟疑道:“少爷,南昌有个丝商想要见您。”
宁王总是撩他作什么?
第344章 怀才不遇
严成锦没想到,丝价才涨了两倍。
这几日,周彧和张家兄弟在京城大肆收购丝绸。
三人很抠门,如此低价,将丝绸倒卖一手,至少能白白赚十两。
若非还有其他士绅,在收购丝绸,这三人恐怕一分钱也不想涨。
良乡织造的丝绸,会直接卖去西域,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严成锦走进良乡衙门,张贤便迎上来道:“大人,商会的士绅想重新入股,下官算了一下,有十五万两银子左右。”
数目太大,他觉得有必要向严成锦禀报。
严成锦估计,士绅们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本官说话算数,不可破例。”
张贤点点头,开口之前,他便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下一刻,严成锦却道:“不过,他们可以入股茶叶生意。”
开西北丝路后,令一个赚钱的生意,就是茶叶。
西北游牧民族吃牛羊肉,极易生病,需要喝茶来解腻。
买江南和福建的地,需要许多银子,正好让良乡商会入局。
回到府上,已经是晚膳时间。
正堂,严成锦坐下不久,春晓姐妹领着下人,将菜端上来。
何能快步进来,小声道:“少爷,李府请您到府上吃宴席。”
“李府有什么喜事?”
难不成李兆先回来了?
严成锦排除了这个可能,没有大船想从海南回来,少说得三五个月。
李兆先的弱鸡体质,说不准死在半路上了。
“听来人说,是为杨一清大人设的送别宴,杨大人想见您。”
严成锦自然不会去,天黑了,他是不会出门的。
“不去,就说少爷吃过了。”
何能面露难色,李大人摸清了少爷的脾性,还让他带了另一句话。
“少爷,李大人说您要不去,他就同杨大人到咱们府上吃宴席……”
严成锦冷哼一声,老丈人真是无耻!
明知他不会去,却以此相逼。
李东阳以谋略在内阁闻名,还真会到府上来。
如此说明,杨一清是真想要见他。
严成锦拿起筷子,对着何能道:“去请小王大人。”
小王大人就是王守仁,在少爷的保卫名单中,只有大王和小王两位大人堪堪当用。
不多时,王守仁便来到了府上。
“老高兄找在下何事?”
严成锦吃饱了,放下筷子站起身:“本官请你去李府赴宴。”
王守仁微微低头,看破了他的心思,道:“老高兄想要在下护卫,直说便是……”
严成锦深以为然:“伯安啊,在京城中,我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王守仁知道,老高兄对王越大人也是这般说的,不能当真。
不过,他不拆穿。
严成锦坐进轿子,不知杨一清找他做什么?
到了李府,
严成锦和王守仁步入府中,跟着下人前往李府的正堂。
堂中,李东阳和杨一清喝着小酒,杨一清有点上头了:“过去半个时辰了,这小子还不来!
愚弟的学生去了海南,生死未卜,如今,我又要去西北剿匪。
哼!这小子实在太可恶了,将我二人贬出京城。
我在苑马寺立了大功,本以为能调回京城了。
这下好了,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李东阳叹息一声:“早便跟你说过,不要弹劾此子,此子虽是小小的御史,行事却极为慎重,陛下对其,也有一分私心。”
两人交谈间,下人走进来通报,严成锦来了。
李东阳微微抬头,只见严成锦同王守仁一并前来。
王守仁朝二位大人行礼。
严成锦站得老远,礼貌道:“李公和杨公找下官有事?”
杨一清拍拍身边的锦凳,道:“你过来,我不揍你。”
我信你的鬼……
严成锦摸着肚子:“下官吃过饭了,大人有事开口就是。”
李东阳黑着脸道:“不必如此慎重,快过来。”
严成锦和王守仁走过去坐下。
杨一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本官娴熟马政?”
他与李东阳等人往来,只谈诗赋,不谈及马政。
所以,李东阳等人也不知,其实,他深谙马政。
此子与他才见了一面,怎知道他怀才不遇。
在西北剿匪,虽说风餐露宿,却也比养马强点。
严成锦心中了然,杨一清让他来赴宴,竟是为这等事。
当然……是史书说的。
“都察院并未调查你的底细,杨大人安心去剿匪吧,天黑了,本官要回府了。”
杨一清面色古怪,此子真如调查中一样,天黑就不出门。
京城是普天之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夜里,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巡逻。
自从流民去了良乡后,京城的盗窃抢劫,少了许多。
“你还没告诉本官,是如何知道的?”
“下官猜的,杨大人在陕西若管不住马贼,陕西巡按御史早就弹劾了。
可下官翻遍陕西都察御史传回的疏奏,并无提及马政。
由此看来,马场在杨大人的管理下,十分安定。”严成锦吹牛道。
王守仁和李东阳颔首点头,原来此子是这样推断出来的。
杨一清释然了。
严成锦站起身来告辞。
…………
一晃眼,年关便过了。
谢府,
自从参与飞梭织机发明后,李兆番隔三差五,便会来找谢丕。
他发现谢丕房中的器械,极为新奇。
尤其是那架最新的天文望远镜,看月亮十分真切。
还能看见严成锦星。
听说,严成锦星是天文望远镜发明以来,观测到的第一个颗星星。
还有小朱秀才星。
是观测到的第二颗星星。
谢丕对着李兆番道:“良乡工程师考试,还有一月时间,你要好好准备呀。”
这段时间,谢丕将所学的理科,全部传授给了李兆番。
以至于李兆番进步神速。
李兆番拱手道:“学生会全力以赴的。”
……
紫禁城,东暖阁,
弘治皇帝召见了内阁和九卿,目光落在李东阳身上。
“会试近了,你们谁来当主考官?”
抡才大典乃是朝中头等大事,选主考官关系到选拔人才。
通常由礼部官员和詹事府官员,以及内阁大学士担任。
谢迁率先站出来一步:“臣之子谢丕,是今科考生,臣不能出任。”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刘健和马文升年迈,定也熬不住,李东阳微微抬头道:“不如就让臣来吧?”
礼部尚书张升道:“臣与李公一同。”
第345章 料事胜过诸葛亮
二月初,京城的西城区,被淡金色的阳光笼罩。
严成锦起床洗漱后,在新院中跑了几圈,倒了一杯热腾腾的鲜羊奶。
会试主考官公布,李东阳和张升担任主考官。
对宋景而言,是好事。
严成锦当初考会试时,主考官正是李东阳和程敏政。
他那时准备了另一手资料,手中有一份:李东阳出题指南。
当初为了整理这套资料,他翻阅了李东阳的文章和诗赋。
“备轿,去曾府。”
何能双手叠在肚皮上,躬身问道:“少爷,今日不上朝吗?”
“先去曾府,看看宋景,不知他温习得如何了,把本少爷以前备考的资料,全都带上。”
严成锦脑袋里,已经浮现出宋景的名字,写在了贡院红榜的最上头。
宋景身为良乡的总工,考上会元,对推广理科有极大的好处。
虽然宋景没中解元,两元及第也是不错。
到了曾府,
门子引他去正堂,见过曾鉴后,便去了后院。
宋景正在房中闭门苦读。
“你一日睡几个时辰?”严成锦问道。
宋景想了想,道:“睡三个多时辰,每日恩师去上朝,学生就便起来了。”
“怎么能睡三个时辰。”严成锦摇摇头。
旁边的何能撇撇嘴,少爷考科举的时候,每日要睡足四个时辰,睡不够,是要补觉的。
宋景只睡三个时辰,还被少爷训斥了啊。
宋景羞愧地低头:“学生贪睡了。”
曾鉴听闻此子所言,心中微微动,正要为门生辩解几句。
严成锦却道:“要睡足四个时辰,本官给你带来了一些礼物,出去看看吧。”
走到府门外,只见门前停着一辆太平车,车上载着比人还高的书。
曾鉴指着太平车,看向严成锦:“贤侄,这……?”
“这是李大人写的文章和诗赋,本官当初就是靠它们,考上了状元。”严成锦看向宋景道:“你要好好研读。”
望着一车书,宋景咬了咬嘴唇,有些艰难道:“学生定不辜负大人的美意。”
严成锦点点头,坐上轿子上朝去了。
………
李府,
大清早,李东阳更衣后到书房,准备看一会儿书,然后去上朝。
正在这时,管家推门进来:“老爷,府门外来了很多书生,说是仰慕老爷的才华,想拜见您。”
平常也有人来李府拜见,只是,李东阳成了会试考官后,来拜见的人更多了。
无非是攀攀交情,除了少数几个门生,李东阳一概不见。
“不见,让他们都回去吧。”
李东阳拿起书,翻开几页,在房中踱步观看。
眉目之间,似乎隐隐有些痛苦,却是强忍着不作声。
刘氏担心和埋怨道:“明知身体有疾,还要答应陛下,任会试考官。”
李东阳叹息:“科举案后,陛下便对抡才大典十分看重,信任的人不多,内阁之中,只有为夫可堪当此任。”
不多时,
李东阳从后门坐上轿子,前往午门。
到内阁值房时,刘健和谢迁已坐在案前阅奏。
刘健正坐在官帽椅上,听到后头细碎的脚步声,笑眯眯道:“宾之,今日又被人堵门了?”
李东阳怔了一下,稍感歉意:“愚弟惭愧,来晚了。”
“宾之啊,不要客气。”
刘健知道,此时李府门外,定有茶陵诗派的读书人和今科考生来拜访,就如初一十五时的庙会一般,异常虔诚。
更有甚者,会跟踪李东阳的马车,求他赐墨宝。
每逢科举时,李东阳在文坛的名声,就会冠绝京城。
他还为此调侃过李东阳呢。
见李东阳坐下,谢迁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凑过来:“宾之兄,今日,良乡有考试…”
“与我何干?”李东阳不在意。
谢迁苦笑:“今日一早,谢丕和兆番去良乡了,愚弟只是猜测……兄长别多想……”
霎时,李东阳面色僵硬,心口冰凉的冰凉蔓延开来,仿佛有人用刀子将他的胸膛挖开,硬生生塞进一块冰块。
他四肢被人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官帽椅上。
谢迁慌了,心知他有旧疾在身,屡次请乞致士不得,如今,只怕是气急引发了旧疾,吓得方寸大乱。
“刘公……这?”
刘健丢下疏奏:“快去请御医!”
……
东暖阁,
弘治皇帝全神贯批阅奏疏,速度极快。
萧敬微微抬头,瞧见殿外的小太监朝他使眼色,便轻脚退出去。
不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回到弘治皇帝身边。
“可是出事了?”弘治皇帝将手中疏奏合上,侧头看向萧敬。
萧敬轻声道:“奴婢该死,惊扰了陛下,方才,李大人在值房病倒了。”
弘治皇帝转过身来,眸中露出几分郑重。
“严重吗?”
此时,他极为关心李东阳的身体,李东阳因病请乞两次,他皆没有批准。
内阁最不能缺的人,便是李东阳。
李东阳在朝堂中的威望极高。
只要看到是李东阳批的字,他便能放心批朱。
朝中大事若没有李东阳谋划,必将大乱,他还想重现大唐那样的盛世呢。
“回禀陛下,御医去看了。”
萧敬顿了顿,继续道:“听闻,是因李大人的继子,偷偷去良乡考理科,才致李大人倒下的……”
弘治皇帝诧异:“李师傅何至于此?”
“陛下不知,李大人不想子侄与严成锦沾上关系。
李兆先去了海南,生死未卜,李大人便把光耀门楣的重任,压在李兆先身上,谁料……也黄了。”萧敬看到弘治皇帝脸色,不敢多言。
“传严成锦来见朕!”
许久后,
严成锦来到大殿中,已从小太监那儿听说了。
弘治皇帝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李师傅的事,你可听说了?”
“臣猜测,李大人是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严成锦觉得,不能再帮李东阳隐瞒了。
弘治皇帝和萧敬嘴角猛地一扯。
痔……痔急攻心?听闻了那字,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病。
只是……这病怎么还会攻心?
弘治皇帝深吸了口气,脸色恢复正常,疑惑道:“你怎知道是这病?”
李师傅从来没提起过啊。
“臣如何知道不重要的。”严成锦想了想,道:“趁李大人昏迷之际,不如让刘御医去探查一番,陛下便知道了。”
李师傅为人师表,在京城中追捧者无数,朝野中也威望极高,受百官敬仰。
碍于脸面,谈及此事,必定老脸羞红,难以启齿。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觉得严成锦说的在理,便命萧敬快去传旨刘文泰。
约一刻钟后,
萧敬赶回来,面色古怪道:“陛下,严大人高见……所言属实……”
弘治皇帝略感惊奇,转头看向严成锦:“你会治这病?”
第346章 割以永治
知道不等同于会治啊…
拿起刀,就当不成女婿了。
严成锦心虚,忙道:“臣不会治,良乡的大夫会治。”
这病本不危害性命,但李东阳需整日坐在值房,很不方便。
更重要的是,古人对此病不了解。
以为是大病,吓得寝食难安,没病也要吓出病来。
为此,李东阳曾四次请乞致士,其中三次,便是今年,应该是严重了。
随便找人用刀割掉,再让汪机止血。
以汪机的医术,应该有办法止血的吧?
严成锦也不确定。
不过,只要不感染,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弘治皇帝问道:“可赶在会试之前治愈吗?”
李东阳是主考官,不可缺席。
若不能,他再另选其他大臣。
要换主考官,需尽快定下来,新任主考官要时间准备策题。
严成锦点头:“早割早康复,如明日割除,月余时间足够了。”
后世割这个,割完就能下床了,只是大明还没有这样的条件。
有一月的时间,绰绰有余。
“割?”
弘治皇帝和萧敬面色古怪,听起来有些吓人。
“严卿家,朕从未听过治此病需割除,不是药敷吗?”
严成锦想了想,道:“那是普通治法,治标不治本,良乡用的是永治疗法,陛下信不过臣,还信不过汪机吗?”
割了之后,大概率是不会再长了吧?
严成锦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好得太满。
汪机乃是当朝神医,让他来止血,小事一桩。
“是啊,有汪大夫在呢。”
弘治皇帝是信任汪机的,汪机治好太后的病,医术还在刘御医之上。
严成锦面露难色:“只是……李大人未必肯看病。”
李东阳受许多书生敬仰,在朝野中又遍地门生。
这就好比在受万人仰慕的大家闺秀,得了花柳一般,是有些不耻的。
不过,严成锦却没有歧视过李东阳。
听说,是个男人九个痔。
就算他是幸运的那一个,他也不会骄傲的。
弘治皇帝点点头,觉得严成锦想得极为周到。
“朕下一道旨意,李师傅会听从的,可需要宫里的药材?”
严成锦思索了许久,从推进手术室,到术后修养,考虑种种可能。
“不用药材,还请陛下命人,准备一间干净的蚕室,李大人可能要修养几日。”
如今重要的是,要将汪机找回来。
十几天前,河间府发生大疫,汪机就在河间府的肃宁县,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河间府与顺天府相邻,赶到京城只需一日。
汪机若还在河间府,明日就可以见到他,锦衣卫传递消息的速度,是很快的。
李府,
李东阳被谢迁亲自送回府中,躺了半个时辰,才幽幽醒过来。
“扶着本官起来,我要亲自去良乡,寻兆蕃回来。”
李东阳不过五十出头,正是壮年,放在后世,连白发都没生出来呢。
此刻,又恢复了精神头。
严成锦劝阻道:“李大人身体有恙,不如在府上修养。”
谢迁点头,正色道:“宾之兄听愚弟一言,等他回来再训斥不迟。”
李东阳双眼望着床顶的紫檀木,进入了贤者状态。
正在这时,萧敬大步走进来,严成锦见了他,便问下:“萧公公来宣读陛下的口谕?”
“是。”萧敬疑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严成锦道:“还请等本官出去,再宣读。”
李东阳正纳闷呢,此子在避讳什么?
他看着萧敬,想要爬起来接旨,虽然有病在身,却也不能失了礼数。
萧敬抢下一步按下,笑道:“陛下吩咐了,李大人身体有恙,不必起身。”
李东阳疑惑:“萧公公,是何事劳你亲自来宣旨?”
“李大人一听便知。”萧敬清了清嗓子,道:“朕欲大治天下,不可缺李师傅,三日后,李师傅进宫中蚕室,割去病疾,不得抗旨。”
“割……割去病疾?”
李东阳心中慌乱,蚕室不是阉割太监的地方吗?
还有割去病疾,何谓割去病疾……
他想了许多,虽然如今儿子有了。
可提到蚕室,他还是捏了一把汗,陛下为此,竟还特意下了圣旨。
萧敬极会察言观色,看出他心中想法:“李大人,陛下都知道了,只是顾及大人的面子,才用’割去疾病’此措词。”
李东阳的爱慕者极多,在朝野德高望重,陛下要顾及他的面子。
不过,李大人也是为了朝廷,才害了这病,萧敬是不会歧视他的。
李东阳微微张着嘴巴,脸红到耳根:“谁……谁说割掉可以治愈的?”
萧敬道:“是严成锦。”
李东阳差点爆粗,此子欺师灭祖啊。
湖心亭,
严成锦正站在亭中央,李清娥不方便在寝房中露面,只能问他:“严大人,我爹害了什么病?”
“此病……不便向小姐透露,明日汪机就到京城了,不必担心。”
严成锦说道。
李清娥闻言安心许多,轻轻颔首道:“清娥代父亲,谢谢严大人。”
汪机是严大人的好友,有他望病,比京城的大夫可靠许多。
严成锦问道:“李兆蕃回来了吗?”
今日是良乡理科开学前的第一场考试。
现在回来了,说明李兆蕃只是去望风。
要是还没回来,就说明李兆蕃参加了考试。
但,他连理学院的课没上过,应该是考不上的。
李清娥道:“二哥没回来,他每日必会去谢府,要申时才回来。”
……
良乡,传世理学院,
今日,举行弘治十五年的第一场理科考试。
李兆番有点紧张,按照谢丕的说法,当工程师并不影响考科举,严成锦大人就是最好的榜样。
良乡理科乃是由严大人成立,故而,他的实力在宋总工之上。
李兆番朝谢丕拱手:“学生进去了。”
“不必紧张,以李兄的学识,一定会考上的。”谢丕道。
“嗯!”
李兆蕃一脸自信踏入考舍中,等待衙役发卷子。
……
这两日,李东阳心中忐忑,圣旨说要割,可是该怎么割?
也没说清楚。
他是不想治的。
但陛下下了圣旨,明日一早,便要洗干净进宫。
治病便治病,为何又要洗干净身子?
李东阳心里担忧,隐隐有些害怕。
他身为朝廷内阁大学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门生故吏遍天下。
“睡觉,明日睡醒便知道了。”李东阳给自己打气。
第347章 进宫吧
“殿下,奴婢打听到一个重要消息。”刘瑾讨好似的笑道:“是严大人向陛下谏言,李大人才割的。”
朱厚照笑嘻嘻的样子,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老高这狗官真坏呀?”
刘瑾苦兮兮地点点头,是啊殿下,严成锦就不是好东西,但他只敢在心里发发牢骚,要是被严大人打听了去,他说不定又要去哪儿了。
朱厚照乐了,把刷马毛的铁刷子丢在地上,拍拍手道:“睡觉,明日一早本宫也去看看。”
清晨,天蒙蒙亮。
严成锦穿好常服准备进宫,今日是李东阳动刀子的日子,要进宫看看准备得如何了。
汪机昨夜就住在严府,大清早起来,与严成锦一同用膳,背上他的木药箱,跟着严成锦进宫。
到了午门,禁卫将汪机拦下,没有宫中的许可,不能放行。
不远处,朱厚照手舞足蹈走过来,声音中充满猥琐的笑意:“放行,是本宫让他们进宫的。”
严成锦和汪机穿过午门的门洞,朱厚照在等着他们。
“殿下不去詹士府读书,来这里做什么?”
朱厚照精神头十足,端着脸却忍不住笑道:“本宫听说,李师傅要进蚕室阉割?”
严成锦用手堵住他的嘴巴,一旁上早朝的大臣望了过来,疑似听到李东阳阉割?不过他们很快又别过脸去,这是不可能的。
“殿下不要瞎传,李大人的清名要被毁掉了,是治病。”严成锦怕朱厚照发挥大喇叭功能。
当初让他替老爹保密,结果这厮唯恐天下不乱,第二日全京城便知道老爹就是迎客松。
若是这厮出去宣扬,李东阳恐怕没脸在朝廷混下去了。
在后世尚且羞于启齿,更何况是读书人有名声洁癖的大明朝。
朱厚照机灵地点点头,示意他不会说出去的。
严成锦这才松开手:“殿下发个誓吧,若说出去了,便宰了刘瑾。”
一旁昏昏欲睡的刘瑾差点没吓死过去,殿下说出去,关咱什么事…
严成锦是给刘瑾一个警告,朱厚照得到消息,必定是刘瑾打探来的。
而且,他也不能真让朱厚照做什么,真想说出去的时候,他必定会在刘瑾和李东阳之间衡量一下,大概率会选择刘瑾,也就不会说出去了。
朱厚照是个极为守信用的人,这点严成锦是亲测过的。
在严成锦的监督下,朱厚照轻车熟路的发了个誓,刘瑾一副全家si绝了的样子,耷拉着脸不敢吱声。
朱厚照喜滋滋道:“老高,现在可以告诉本宫了吧?”
“不可以,殿下快去詹士府读书,臣告辞了。”
严成锦带着汪机朝奉天殿走去。
朱厚照嘴角微微一扯,有些不悦,对着一旁的刘瑾道:“刘伴伴,你去帮本宫打听打听。”
刘瑾脸都绿了,到时候严成锦发现,挨揍的又是他。
奉天殿门前,
萧敬在这里恭候多时了,见了严成锦和汪机走来,快步迎接上去,笑道:“严大人,汪大夫,蚕室准备妥当了。”
谁能说今后还没个病呢,所以,即便汪机不是官,萧敬也极为客气。
萧敬带着他们来到蚕室,严成锦看一眼便知,定然是重新布置过,太监阉割的地方哪有如此干净。
中间是张手术台,旁边的木架上放着阉割的刀具,一弯一大一长,三把刀。
用的是金和铜的材质,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效防止术后感染。
还有准备的干净棉布。
旁边是一张紫檀大床,是给李东阳在这里住用的。
剩下的药品,只有等汪机亲子来准备了,萧敬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药。
严成锦也有准备,在府上蒸馏出来的酒精,带进了宫里。
所有进入蚕室的东西,皆要用酒精消毒过。
就连严成锦等人穿的衣物和头巾,都是临时准备换上的。
蚕室里没有人,怕人来人往将细菌带进来。
天寒动刀子不易感染,蚕室里十分暖和。
严成锦问道:“李大人来了吗?”
萧敬道:“还没来呢,陛下吩咐了,让李大人休息够了,再进宫。”
严成锦说道:“派人去请李大仁人,可以进宫了。”
半个时辰,蚕室就可以准备完成。
李府,
一大早,李东阳命下人准备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穿上绯红官服,人白静了许多,也显得精神。
李东阳内心却是忐忑不安,无人告诉他,要去蚕室做什么,总有一丝丝顾虑。
“走,进宫吧。”
弘治皇帝恩准,刘氏和李清娥等家眷也可以一并进宫。
小太监带着李东阳来到蚕室,在这里。
李东阳看见了严成锦,略微露出一丝不满,这小子今日也不上朝啊。
萧敬心思玲珑,将刘氏和李清娥等家眷,安排到偏殿赐席,只留下李东阳一人。
严成锦跟着李清娥到了偏殿,不料张皇后在此,还命人准备了点心和茶水。
张皇后关切道:“陛下命本宫来陪陪刘夫人,李师傅是陛下的老师,本宫也很担忧。”
刘氏惊慌地行礼道:“命妇不敢当,夫君和李府上下,谢陛下和娘娘大恩。”
张皇后看见了严成锦和李清娥,心中不由轻笑,这二人站在一起,倒是极有夫妻相。
“本宫陪刘夫人说说话,你二人自便吧,到宫里转转也无妨。”
她有意撮合严成锦和李清娥,陛下有时会提起严成锦的婚事,他爹安定候镇守边关,严成锦一人在京城孤苦无依,也是可怜。
严成锦岂会不明白张皇后的心思,躬身谢道:“臣遵旨。”
李清娥一同行礼谢恩,进了宫,她的话极少,“父亲何时才能出来?”
严成锦沉吟片刻,表现出对老丈人的关切之情:“本官去看看吧。”
蚕室大门紧闭,李东阳还穿着官服,不知所措站在哪儿,有些羞臊和慌张。
萧敬道:“李大人将衣物出去之后,躺在上头。”
李东阳心里挣扎片刻,便将衣物除去,交给萧敬,赤条躺在木台上。
蚕室里烧着地龙,有点热,除去衣物反倒正好。
萧敬将温热的麻汤端过来,道:“李大人把这碗麻汤喝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麻汤里不仅有麻药,还混有一点酒,喝下去后,李东阳便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了。
正在这时,门稍微开了一下。
严成锦走进来,瞧见李东阳赤条躺在木台上,还没开始动刀子。
见了他,李东阳自知这副模样,有些难为情想转过头去。
可惜喝了麻汤后,他整个人便天旋地转,动弹不得。
蚕室外,朱厚照看见有小太监守着门,疑惑道:“怎么不见老高?”
“严大人在里头呢。”小太监闻言忙道。
见朱厚照要往里头走,小太监急了:“殿下,严大人说了,不是太医不能进去。”
朱厚照不信:“那老高怎么进去的?”
小太监指着多准备的衣服:“严大人穿着这身衣服,还戴了头巾。”
朱厚照眼珠子一动,将衣服拿过来,跑到一旁的偏殿换上。
又来到蚕室,一脚踹开几个太监,对刘瑾道:“在这守着,老高说不让人进来,那就不能让人进来。”
说着,他轻轻推开门,猫身走进去。
第348章 大明最靠谱的人
严成锦看到李东阳的眼睛猛地一缩,似乎极为担忧和害怕。
顺着李东阳的目光,转头看去,发现蚕室里多了一个人。
朱厚照这厮,竟悄无声息地摸进蚕室中,
“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严成锦黑下脸来,生怕朱厚照在这里乱折腾,手术室不是可以玩闹的地方。
朱厚照小声道:“本宫就是看看,不会动手的。”
他看见李师傅赤条躺在木台上,像放在砧板上的白肉。
一旁的太监正在磨刀。
李东阳面色潮红,不过此时,他舌头都麻了,更遑论身躯,只能干瞪着严成锦和朱厚照二人,也做不了什么。
严成锦一本正色,宽慰道:“李大人放心,动了刀后,会痊愈的。”
片刻,李东阳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恢复了淡定的神态,显然对此话极为受用。
一旁磨了半天阉刀的王太监愁着脸,对萧敬道:“萧公公,咱实在不敢动刀呀。”
王遂掌管着“接引”太监入宫这块业务。
接引过三百多个太监,但此刻,却不敢对李东阳动刀,生怕一不小心挥错了地方,给李东阳接引了。
萧敬也为难,万一有个长短,李东阳还不弄死他。
“严大人,就由您来主持?”
朱厚照冷哼一声:“你们干耗着,岂不让李师傅受苦,退后,让本宫来,本宫刀法精细,不会有偏差的。”
李东阳面色煞白,浑身明显一缩,脑门上全是冷汗。
严成锦拿起白棉布,帮他轻轻擦去。
李东阳本来已说不出话了,可愣是用他的大舌头,吐出几个字:“严……成锦……”
萧敬明白他的意思:让严成锦阻止太子。
陛下不在,这蚕室里,能阻止太子殿下的人,只剩严成锦了。
“严大人……这?”
严成锦却点头道:“让太子来做吧。”
主刀的人,怎么变成朱厚照了?
李东阳喘着粗气,差点没背过去气去,眼珠子微微一斜,望着拿着刀,渐渐向他走来的太子。
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割错了。
萧敬面色担忧,顾不得得罪朱厚照:“严大人,殿下向来行事无状,你让他来……”
“这等大事,殿下心中有数。”严成锦说道。
朱厚照正经的时候,反倒比别人更靠得住。
他什么都不怕,更没有心理负担,单凭这一点,手就比王太监更稳。
萧敬摇头叹息一声,一会儿再向陛下禀报。
朱厚照抓过刀,走到术台前,准备开始动手。
他安慰道:“李师傅放心,本宫这一刀下去,你今后就不会再痛苦了。”
李东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早朝,东暖阁。
刘健和六部大臣发现,李东阳不见了。
李东阳不在,陛下竟也未曾问起,这是怪事啊。
若是以往,内阁和九卿缺席,陛下定会提一句的。
谢迁闭口不言,静静地站在大殿中。
陛下下了禁口令,不得透露,他连刘健也没说。
片刻之间,弘治皇帝便走神几次,有些心不在焉,便道:“今日无事的话,就此退朝吧。”
早朝退了后,他快步走下御阶,命人摆驾去蚕室。
到了蚕室外头,看见几个太监把守门外。
刘瑾看见弘治皇帝要进去,当然不敢拦。
可又不敢违背严成锦的旨意。
他连忙奉上一身干净的衣物:“陛下,严大人说,进蚕室需换上这身衣服,不然,会害得李大人病情加重……”
换不换,便是由陛下自个儿做主。
弘治皇帝点点头,去偏殿换上一身常服。
再来到蚕室前,牟斌帮他轻轻推开蚕室的门,弘治皇帝走进去。
弘治皇帝惊呆了。
看见李东阳赤条躺在木台上,一旁有许多被血染红了的白布。
朱厚照正握着刀,全身贯注在埋头苦干。
他血气顿时从脚底窜到天灵盖,低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李东阳看见弘治皇帝来了,面色突然激动起来,猛地眨了眨眼睛。
严成锦解释道:“陛下不必慌张,就快治愈了。”
朱厚照的手极稳,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弘治皇帝,又低头继续工作。
片刻之后,他把刀放进铜盆里。
“你们快给李师傅包扎吧。”
严成锦吩咐汪机,快给李东阳止血,王太监收拾污布。
李东阳没有任何知觉,只能直勾勾地望着弘治皇帝,昏昏欲睡。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关切道:“如何?”
“一切安好。”
弘治皇帝拉起李东阳的手,想起当太子时,李东阳也常这般拉着他的手,感慨道:“李师傅休息几日,病会好的。”
李师傅三番两次请乞致仕,他都不应允。
若将此病治好,今后李师傅再不用提此事了。
“陛下,李府的家眷还不知此事,臣去告知一声。”严成锦看了眼李东阳。
麻药的效果就要过去了。
此病并非重疾,李东阳很快就能张口说话,还是先溜为好。
李清娥还在偏殿等着,担忧李东阳的病情。
“父皇,儿臣也回东宫读书了。”
朱厚照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其实,方才有几刀割偏了。
不知李师傅能不能看出来……
弘治皇帝想跟李东阳聊朝事,便道:“都退下吧。”
李东阳身上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挣扎着起身,抬起头看下去。
幸亏,没多下刀,都在,这才方下心来。
弘治皇帝亲自给他盖上被子,看向汪机,问道:“汪大夫,李卿家的身体如何?”
“草民把血止住了,但李大人还需在蚕室,休养一段时日。”汪机心中佩服。
走遍南北,还是头一回听说手术这样的医术。
严大人果然博学多才。
这几日,他决定亲自观察李东阳的病情。
若真能将病治好,就研究手术这门学问,也算是开山立派了。
严成锦和朱厚照出了蚕室,
朱厚照有些心虚:“老高,本宫对不住李师傅,方才有几刀,本宫下偏了。”
“下次注意就好。”严成锦早就看到了。
不仅是他,萧敬和汪机等人全都看到了。
但怕吓到李东阳,众人才一直忍着没说。
朱厚照恢复神采奕奕的样子,笑嘻嘻道:“你说的也是,反正李师傅也看不到,本宫下次注意就好。”
……
后宫,一座没有名字的偏殿,
李清娥在此等着,刘氏心不在焉与张皇后攀谈,眼神总是看向门外。
严成锦走进来,朝张皇后躬身:“娘娘,蒙陛下和娘娘的福泽,李大人的病治好了一半。”
一半?
刘氏听闻夫君还没治好,连忙抓紧李清娥的手,问道:“何……何来的一半?”
张皇后同样疑惑:“严卿家,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娘娘,此病与后期休养有极大关系,还需过几日才下定论。”严成锦说道。
动刀子不怕,最怕的是感染。
这在大明,是个高风险事件。
在大明,若宫中要招一千个太监,那么,就需要一千三百个太监来应聘。
因为有三百个太监,会在动刀后,死去。
严成锦也不敢保证,一定就会熬过去。
这几日,只能靠李东阳自己硬熬了。
第349章 宫中斗乱
严成锦听闻,蚕室的小太监告诉李东阳,刀割偏了。
这几日,他一直没敢去蚕室。
李东阳倒下后,弘治皇帝深感力有不逮,许多疏奏需要批阅,他从早到晚也忙不过来,好几日没去坤宁宫就寝了。
“开春讲,李师傅不在,缺了一位讲官啊。”
刘健和谢迁深有感触。
这几日,分在他们头上的疏奏多了三十多本。
李东阳平日票拟的疏奏分到他们头上,再加上一天三次朝会,占去一两个时辰。
把疏奏带回家,两人也阅不完。
李东阳本来是经筵的主讲官,他倒下后,不仅缺了一位主讲官。
连刘健和谢迁,都没空去讲了。
刘健思索片刻,道:“让翰苑再挑几位讲官,充入经筵吧?”
谢迁点头,如今已经是弘治十五年,开朝的那批老臣,致士的致士,病逝的病逝,只剩马文升几个寥寥开朝老臣。
弘治皇帝觉得可行:“朕看王守仁不错,还将他充入经筵吧,还有伦文叙、杨康乐两人。”
王守仁是翰林出身,又是大儒王师傅的弟子,屡次建立战功后,弘治皇帝对他有很好的印象。
还没考上进士时,王华就常带王守仁来谢府串门,谢迁对王守仁的才学,也颇为赏识。
“臣以为可,三人是十二年的进士,出类拔萃,堪当此重任。”
弘治皇帝点头道:“传朕的旨意,明日开今年第一讲。”
经筵分为春讲和秋讲。
按照前朝的惯例,每月讲三场。
但弘治皇帝是个勤劳的人,所以,每月排期满满。
严成锦心中微动,朱厚照知道王守仁给他当老师,怕是要炸毛。
史上,王守仁并未讲过经筵。
联名弹劾刘瑾失败后,就开始逃亡生涯,往后的人生,大多在京城之外度过。
倒是有他的弟子,在京城当了大官,传播心学,广收门生。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春讲就由你来主持,莫让太子生事。”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遵旨。”
陛下的意思是,让他看场子,别让朱厚照捣乱。
这活通常是由内阁三人来干。
有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在席上,朱厚照会少问一些问题。
但如今,内阁忙不过来,便将这活派给了他。
次日一早,
严成锦换上麒麟服,前往文华殿,他是不想靠朱厚照太近的,所以坐得很远。
但朱厚照这厮,命人将御案搬到严成锦旁边。
“老高,今日的讲官是谁?”
“张元帧。”
严成锦特意查了一下。
张元祯原是南京翰林院学士,近日,才调回京城,升为翰林院学士。
王守仁来了,坐在后头不远处。
正在这时,穿着四品绯袍的张元帧,站上讲台。
“殿下,臣今日要讲的是,大学之正心修身,格物致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
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张元祯开讲没多久,严成锦的尿点就来了。
悄悄起身,对着一旁的朱厚照道:“臣内急,出个小小恭。”
朱厚照看着满满的茶杯,羡慕地看着严成锦站起来。
老高这狗官,一口茶没喝,分明是去偷懒。
可他身为太子,是不能中途离席的。
严成锦走出文华殿,准备找个偏殿撒尿去,看见李清娥提着锦盒,带着胖丫鬟前往蚕室。
“严大人。”
“去给李大人送吃食?”严成锦看了眼锦盒,叮嘱道:“汪大夫可有叮嘱过,只能吃清淡的流食?”
身上有伤口,饮食不当,或会引身体发炎。
不知李东阳是不是炎症体质。
“小女谢过大人。”
李清娥臻首感激,又不敢多耽误严成锦,也怕招来宫中绯议。
严成锦沿着御阶往下走,寻到了一座偏殿,方才解开裤头。
却听身后,文官冲冲忙忙跑来道:“严大人,文华殿打起来了!”
经筵开了十几年,也没打过架,谁这般不给面子?
严成锦连忙抄起裤头,嗖地一声,跑到了文华殿。
还以为是单挑,谁知道是群欧!
他连忙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喊了一声:“伯安,快来保护为兄。”
王守仁抱着王华,似乎在拉架,没空管他。
朱厚照拍着手,笑嘻嘻地走过来道:“老高,可要本宫护着你呀?”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了半天,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本宫睡醒他们就打在一起了。”
严成锦看见,杨廷和和王华气急败坏,手端着书似乎在争辩。
东暖阁,
弘治皇帝正看着疏奏,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慌张道:“陛下,张文祯大人,被人打瘸了。”
“打瘸……瘸了?”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不可置信宫中发生这样的事:“张卿家不是在文华殿讲经筵吗,怎么会被人打瘸了,谁打的?”
刘健和谢迁两人,皆面露震惊之色。
却见,小太监瑟瑟发抖:“不知道。”
弘治皇帝怒拍御案:“严成锦和翰苑的百官都在,这么多人,怎么会不知道?!”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辩驳。
打张元祯的官员有好几个,他哪儿知道瘸了的那一脚,是谁踢的?
“奴婢听闻,几位大人是在争辩《大学》的格物,随后,便打起来了……”
弘治皇帝低声道:“严成锦在做什么?”
“严大人躲起来了……”
弘治皇帝一口气噎在喉咙,差点没喘过来,“朕早该想到了,摆驾,去文华殿。”
片刻之后,文华殿。
严成锦对着张元祯嘘寒问暖:张大人这里疼不疼,张大人那里还能不能动,张大人你快吱个声……
张元祯躺在地上,眼角露出晶莹光亮,感动得微微啜泣。
“张大人不必多言,本官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严成锦正色道。
前段时间,王守仁在松江府讲学时,张元祯偶然路过,听了半个月后,对王守仁的理学见解,极为推崇。
今日在经筵上,重新用心学,解读了《大学》中的格物致知。
讲到知行合一才能得到“理”时,被大臣们驳斥。
张元祯不服气,便争辩了起来。
年轻的文官就是容易冲动……
严成锦感受到气氛凝滞,回过头看,弘治皇帝来了。
“臣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直勾勾盯着他,蹙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大人让杨大人等人,用眼光,把这米看熟,杨大人等觉得受到了侮辱,便发生了争执……”严成锦指着书案上的一碗生米。
第350章 辣椒真开花了
弘治皇帝嘴角扯了扯,心想张元祯是翰林出身,怎么会说出这样没有智商的话?
杨廷和站出来道:“经筵乃天子授学之地,张元祯贻误太子,在此散播异端学说,臣等才……”
“臣……没有瞎说……你……你能把…那碗米…看熟吗?”张元祯气若游丝。
张元祯与王守仁差不多年岁,严成锦猜,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弘治皇帝面露愠色,道:“张卿家,在经筵上戏耍大臣,这便是你的不对。”
经筵出了问题,陛下不忍心收拾张元祯,却会问责他。
严成锦道:“陛下不知,这一碗生米,却关系着理学的学说,敢问陛下和百官谁会煮饭?”
弘治皇帝哑言,刘健和谢迁也不轻易回答,以此子的脾性,必定是有话要说。
杨廷和不耐烦道:“这等粗活,自然是由下人做。”
严成锦点点头:“朱子说,格物致知,可是不管用眼睛,盯着这碗生米看多久,它不会变熟,臣说得可对?”
弘治皇帝和刘健将信将疑地点头。
杨廷和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严成锦道:“臣会煮饭,一碗生米先要倒入锅中,用清水洗去糟糠,再倒入清水,伸手按着锅底,直到没过指缝的位置。
小火煮至蒸汽顶着锅盖,便可将火熄灭,用余温将米煮熟。
臣并未格物,却能知道生米变成熟饭的‘理’,这便是知行合一。”
张元祯吐出几个字,激动地道:“对……对……臣就是……想说这个道理啊。”
弘治皇帝听明白了。
与朱子所提获得理的方式不同。
朱子说获得“理”的方式是格物,不停的格,总有格出来的那天。
严成锦说的,却是通过知行合一,来获得“理”的方式。
“这是谁说的?”
严成锦躬身道:“是王守仁!”
旁边的王华脸色煞白,跳起来道:“你休要污蔑我儿!”
王守仁却站出来一步:“启禀陛下,是臣说的。”
心学刚崭露头角,便被大臣唇枪舌战,能否在京城推行,便在此一举。
他岂会不明白严成锦的心思。
陛下日理万机,平常是无暇管这等闲事的。
今日陛下在此,是难得的机会。
若得陛下点头,他在京城开坛讲学,便不会被大臣和群儒所扰。
弘治皇帝看着王守仁:“你可知道易经中的‘元’,用你的知行合一,该如何解?”
“元亨利贞,元就是开始,是天地的开始,是万物的开始,在人来说,元就是心,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王守仁说道。
“心外无物,那朕的朝廷又是什么?天下的万事万物又是什么?朕每日批阅的疏奏又是什么?
若按你所说,朕修好心,疏奏便批阅好了,朕还看它做什么,一派胡言!”
王守仁跪在地上,一众大臣也跪在地上,不敢看弘治皇帝。
严成锦有点方了。
陛下竟然和王守仁辩论起来……
王华吓得脑袋磕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大殿中,气氛变得沉闷和安静。
一道不以为意的声音响起,朱厚照朝弘治皇帝道:“本宫觉得,老高说得对。
易经所说皆为卦象,卦象虚无缥缈,岂能一概而论。
父皇却用来为难王守仁,儿臣以为,父皇才不占理。”
气氛又再次变得沉寂。
严成锦听到了帝王引擎的声音,微微抬头,看见弘治皇帝胸口剧烈起伏。
朱厚照对上陛下时,总是这样耿直啊。
刘健规劝道:“陛下,救人要紧,还是先命御医给张大人看看吧。”
弘治皇帝点头:“传太医吧。”
……
片刻之后,华盖殿。
弘治皇帝平静的脸上,隐约有些怒容,道:“严卿家也是这般认为的?”
严成锦道:“臣认为,陛下说的有道理,王守仁说的也有道理。”
这时候,需硬气一些,心学在大明推行,可让理科推行快一些。
理科,要动手做实验。
可朱子的理学,却教人格就好了,要先从这样的思想禁锢中,解脱出来。
“以为朕看不出来,你也拥护王守仁。”弘治皇帝平静道。
严成锦正色道:“臣只是觉得,王守仁说得有道理,生米是看不熟的。”
弘治皇帝想要辩驳,却发现无从下口。
严成锦明白他的心情,王守仁的心学在朝廷是第一次出现。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受程朱理学熏陶,一时间,自然无法接受王守仁的学说。
弘治皇帝目光审视着他,问道:“朕方才看你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臣想让王守仁,在青山藏书馆讲学,可他悟出的道理,却不为朝中各位大臣说接纳,臣想求陛下,不要将此定位异端学说。
宋景做出来的诸多物品,说起来,与知行合一,有极大的关系。”
严成锦将宋景的研究一一道来。
半个时候后,弘治皇帝凝重道:“王守仁的学问有如此作用?”
“还请陛下相信。”
不多时,弘治皇帝下令,斗殴的官员每人杖责二十。
这一天,严成锦来蚕室看李东阳。
李东阳在蚕室里住了五日,若是后世,早已可以出院了。
但这年头药品缺乏,就怕发炎。
便让他在蚕室里,住满十日。
严成锦进门时,李东阳正在阅奏,一旁的文官帮他端着托盘,托盘里是笔墨。
“大人?”
李东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疏奏:“本官欠你一个人情。”
“大人想怎么还?”严成锦耿直道。
“我知清娥对你有意,但我还没想好,你让我再想想。”李东阳聪慧过人,尤其善于猜测别人的心思。
这小子如此一问,他便知道了。
天气渐渐回暖了。
大清早,
严成锦早上起床穿衣服,通过两年的观察,春晓已经有资格给他穿衣。
春晓系好衣带后,对轻声道:“少爷,暖棚里的辣椒,开花了。”
“本少爷去看看。”
严成锦走出寝房,穿过新院的月洞,来到旧院的暖棚中。
一株辣椒树开着白色的花,星星点点。
此时,何能小跑过来道:“少爷,是海南送回来的书信。”
严成锦抽出来看了眼,是海南传回的开荒舆图。
还有一封急报,他瞪大了眼睛,弗朗机的战船要占领海南?
史上,弘治十五年正是葡萄牙人攻占马六甲的时候。
可他们怎么会去海南?
“快备轿,进宫!”
第351章 打造最强的战舰
严成锦坐着轿子来到午门,看到了秦竑和刘健等人的轿子,人已经进宫了。
陛下召了兵部和内阁,应当是看到了海南的急奏。
奉天殿,
弘治皇帝将海南的急奏放下,面上有些不以为意,平静道:“番人竟敢打朕大明疆域的主意,朕虽不如文皇帝文韬武略,但也不容番人损大明国威。”
他有些轻视弗朗机人。
文皇帝时万国来朝,弗朗机国向大明进贡,国力显然不如大明强盛。
在他看来,威胁还不如北方的鞑靼人。
秦竑道:“臣命广东熊肃率水师迎击,三月之内,击溃弗朗机人。”
刘健点点头,无人比秦竑更了解广东水师的将领,他曾在担任两广总督三年。
弘治皇帝道:“就如卿家所言,去办吧。”
正在这时,萧敬推门进来道:“陛下,严成锦求见。”
殿外,严成锦在心中疯狂推算。
为何弗朗机人的战船会来海南,此时,应该是在身毒国才对。
这一年,达伽马率领舰队正攻占身毒国的卡利卡特。
再往东航行,发现了马六甲海峡。
严成锦猜测,良乡出现宋氏天文望远镜等新商品后,加剧了海外贸易。
弗朗机人在广东一带频繁交易,而广东,有前往海南运输商品的海船,继而发现了海南这座富饶的大岛。
小太监出来禀报:“严大人快进去吧。”
严成锦大步走进殿中,对着弘治皇帝道:“臣也收到许进忠的书信。”
弘治皇帝面色略微错愕,想不到严成锦也收到了急报。
秦竑道:“兵部已经派了人,你不必再谏言。”
严成锦陷入思索中,看来陛下已经下旨了。
大明水师未与弗朗机交战过,此时的弗朗机战船上,已经安装了火炮。
弗朗机战船横在海上,侧舷对着大明的战舰,就能将船击沉。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连登陆的机会都没有。
十年后,葡萄牙的舰队攻占了澳门,用的正是弗朗机炮。
可以推断,弗朗机的火炮已经改良得很强了。
皇帝口含天宪,旨意已经下了,定是不能轻易更改,他一个小小的御史,该如何让陛下改口?
严成锦望着大殿上的御案,仔细想了许久。
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有些不悦,此子求见陛下,进门之后,又一声不吭站在大殿中。
“你何事要见朕?”
“不知兵部派谁去?”严成锦问道。
“广东水师将领熊肃,严卿家莫不是又要向朕举荐王守仁?”
严成锦一本慎重地道:“王守仁对船舰作战,未必比熊肃熟悉。
臣只是想恳请,陛下两月之后,再下海南。”
王守仁未必有指挥舰队的经验,在舰队火炮面前,计策也派不上用场。
弗朗机人厉害的是火炮,派舰队南下,会被全灭的吧…
弘治皇帝却自信满满道:“区区弗朗机人,严卿家不必思虑太多。”
刘健和秦竑微微点头,这小子出门要锦衣卫护着,才敢出门。
若等两月,只怕海南早就被弗朗机人占领了。
刘健善于推演事情的进展,摇头道:“等不了两月,海南已落入弗朗机人之手。”
疏奏中已告急,舰队南下还要月余时间。
弘治皇帝点点头:“如今正是收成的时候,朕怕秋粮落入弗朗机人手中。”
陛下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葡萄牙人的舰队需要补给。
若能攻下海南作为粮仓,只怕,会更快拿下马六甲海峡。
“臣觉得未必,海南地形宽广,弗朗机人上了岸,反倒没有优势。
陛下贸然派船南下,这才危险。”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问道:“你要两月做什么?”
严成锦微微抬头,目光很明显落在弘治皇帝身上,露出恳切的神情:“臣会引来杀身之祸,还清陛下先赦臣无罪。”
刘健和秦竑露出嫌弃的表情,说一句话又不会掉脑袋。
不过,严成锦浑不在意,脑袋又没长在他们身上。
弘治皇帝神情同样鄙夷,嘴上却掩饰得很好:“严卿家说说看吧,朕不会怪罪你的。”
严成锦一本正色道:“还清陛下,准许良乡船厂制造火炮。”
大殿中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的身躯僵住了,直勾勾看着严成锦,许久没眨眼睛。
刘健惊得转过头来:“你要造火炮做什么!”
“为了对付弗朗机人。”
弘治皇帝缓过神来:“王恭厂多的是火炮,何须再造,你会不知,不许坊间私造兵器?”
为防止藩王和叛军造反,这是铁律。
严成锦道:“臣要造的火炮,是放在船上,红夷大将军的反震巨大,连墙都能震裂,直接放在船上,恐怕会将船体损坏。
且红夷大将军还会炸膛,会将船体损坏。
或许良乡的工程师,可以将它安在船上。”
王恭厂在京城,清江船厂在江南,赶到王恭厂需要十几日。
且只有两艘大船在京城。
两艘大船要打赢弗朗机人的舰队,非装备红夷大将军不可。
秦竑道:“对付弗朗机人,广东水师足矣,弗朗机人从万里之外而来,耗费的粮草众多,兵备不如我大明,臣以为不需红夷大将军。”
分析得很有道理……然而,大明在澳门的一战中,正是因轻视弗朗机的舰队,吃了大亏。
严成锦道:“若弗朗机人的船上有火炮,大人如何应对?”
“弗朗机岂会有如此威力巨大的火炮。”刘健纳闷。
番人早就通过走私,把大明的火炮买去研究了。
没准就是张家兄弟卖的。
严成锦不与刘健再多言,眼巴巴看着弘治皇帝道:“陛下?”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红夷大将军能在城墙上开一个洞,若搬到船上,能将整艘战船击沉。
倒是可行……
“坊间不能制造火器,此禁令绝不可开。
不过,朕可以命工部一同督造,两月时日太长了,朕知你留了不少底,改成二十日吧。”
心中担心海南的百姓。
此时,他们定处于水深火热中。
严成锦心中打鼓,二十日后,宋景和谢丕需参加会试。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
提两个月,便是想让宋景考完会试后,再来改良战船。
眼下陛下只给二十日,宋景和谢丕必定来不及做。
以工部那些匠人的水准,未必能做出来。
第355章 神奇的番物
严成锦听到周围的官员,在讨论王华被儿子王守仁辩败的事。
百官们脸上笑呵呵,真是父慈子孝啊!
王守仁把亲爹怼病了,王华不但名誉受损,还背上了教子无方的骂名。
严成锦还以为他们会同情王华,谁知,竟被当成早朝的笑料,大臣们喜闻乐见。
张家兄弟站着的地方,只有张鹤龄一个人,张延龄十几日没上朝了。
弘治皇帝走进大殿中,大殿才慢慢安静下来。
“方才在议论何事呀。”
大臣们不做声,李东阳微微躬身道:“是昨日王华父子的论道。”
“王守仁不知孝道,王大人心寒啊!”户部主簿王琼道。
弘治皇帝已从锦衣卫那里知晓,王华论理输了,道:“昨日严卿家也在吧?”
还有太子也在,但他不想提太子。
严成锦微微躬身道:“臣认为,王卿家教得好,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王守仁,便是后浪。”
听此子这么一说,总觉得有几分道理。
弘治皇帝看向内阁三人,道:“开始廷议吧,有何事要奏?”
“杨一清传回急奏,剿灭西北延绥一带的贼匪三百余人。”刘健禀报道。
西北的地广人稀,三百人之数弘治皇帝和百官啧啧称奇。
“西北竟有如此多贼匪?”
刘健道:“只怕还不止,西北的粮食收成极低,饥民四处求生,不得已当了贼匪。”
杨一清在疏奏中说,抓到的蕃人贼匪不多,更多的是,从卫所逃出来的士卒和贫苦百姓。
收成本就不多,贼寇们抢了百姓的粮食,百姓不能安稳种田,也只能落草当流寇。
“还是快些开丝路为好,这样一来,京城的商人可以去西北做买卖。”李东阳想起了良乡,严成锦将三万流民安置的经历。
贼匪虽然不同于流民,但本质却是相同的,无田无地,没有生计。
弘治皇帝点头道:“严卿家向朕推举的杨卿家倒是不错,苦了西北的百姓了。
兵部,西北的驿站和钞关,何时才能修完?”
秦竑拱手道:“兵部从修建长城的流民中,调了五万人,修建驿站和钞关共一百八十二个。
如今修成有一百二十余,还剩六十座,十日之内,应当可以修完。”
五万人同时修建,加快了了工程的进度。
户部供应的钱粮充足,钞关和驿站都不成问题。
严成锦猜测,现在域外的贼匪不多,但丝绸之路一开,贼匪就会如苍蝇一般,涌入西北,杨一清还是把家搬过那边好。
“陛下,此时,商队可以出发前往西北丝路,一月之后,正好雪化开春。”刘健郑重道。
商队行商的速度,总是要比驿站的探子慢几倍。
探子骑快马日行五百里,商队或许一日,才走百几十里。
“刘卿家所言甚是,十日之后,西北的驿站和钞关,便修缮完了。”弘治皇帝道。
张鹤龄眼巴巴望着弘治皇帝,似乎有话要说,话到嘴边又使劲咽了下去。
……
严成锦准备命何能一份薄礼,送去王府。
不是因为与王华的交情。
清流们都送了,不送,会被小人抓住弹劾的把柄。
但又不能送太贵重的礼物,思来想去,就让何能送去一份薄礼。
王府,
王华还活泼乱跳的,并未向外界说的那样,卧病在床不起。
名为生病,实际上是丢不起人。
与人论道输了无事,关键是,此人是他儿子。
比他小二十余岁,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老爷,严府送礼来了。”下人进来禀报。
严成锦送来的?
这小子住在破旧的西城区,听说府邸都快要倒了,也没银子修缮,能送什么来。
王华命人下人端进正堂,打开看了几眼,却是一本心学的书。
“这……这孽子,还出书了!”
心中顿时感谢严成锦,若非如此,他还不知王守仁出书了呢。
王守仁用俸禄和陛下赏赐的银两,找王不岁出了书。
但只出了一千册,没银子了。
这等事情,严成锦是不会伸出援手的。
……
三月初,严府,
庖厨煮了一锅羊肉火锅,严成锦和朱厚照坐在案旁。
一棵辣椒树长了二十一颗辣椒。
全被严成锦摘下来,剁到锅里,烧油淋上酱油。
朱厚照不停地吞吐着小舌头,可怜巴巴道:“老高,本宫可是中毒了?”
“此物以毒攻毒,吃得多了,就没有感觉了。”严成锦看着朱厚照,吃了小半勺米椒。
辣得手像翅膀似的,在嘴巴边疯狂扇起来。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道:“是吗?那本宫再试一试。”
说着,勺起小半匙辣椒送到嘴里。
刘瑾哭丧着脸劝道:“殿下,不能再吃了啊……”
严成锦这狗东西,坑害殿下,殿下啊,你怎么那么傻,他叫你吃你就吃啊!
他在西域吃过这玩意儿,越吃就越难受。
刘瑾不敢看严成锦,只好在旁边劝说朱厚照。
“嘶……嘶……”朱厚照很有节奏地大口吸气,辣得涕泗横流,抱着脑袋上窜下跳。
“老高……你不是说以毒攻毒吗?”
严成锦一本正色道:“再吃一勺,就可以化解了。”
他说得是实话,辣到没有知觉,就不辣了。
“你怎么不吃!”
辣椒被朱厚照夹完了,严成锦只是蘸一点酱料,就将羊肉送到嘴里。
久违的辣味,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辣椒种籽,已经让李兆番带下了南海,在那里辣椒的生长周期,会比大棚短一些。
……
弘治皇帝心情极好,用完膳后,回到华盖殿,准备批阅疏奏。
萧敬趁着他还没全情投入批阅疏奏,小声道:“陛下,寿宁侯府的金夫人病了。”
金夫人便是皇后的生母,弘治皇帝忙于政事,张皇后独自在后宫过得清苦。
念及此处,弘治皇帝便也体恤她。
准许金夫人进宫陪陪她。
“皇后知道了吗?”弘治皇帝无意问了一句。
萧敬忙道:“还不知道,听说……建昌伯失踪快一个月了。”
弘治皇帝砸砸嘴巴,有些不可置信:“张家兄弟在京城向来豪横,谁人敢抓他?”
“奴婢还没查出来,不过,皇后还不知此事……陛下您看?”萧敬试探一句。
“命御医去看看吧。”
弘治皇帝想了想,继续道:“会不会是长宁伯把他抓了?”
张家和周家常有争端,不过,立了军令状后,状况好些了。
萧敬不敢吱声,周家背后的太后,张家背后是皇后,他都不想得罪。
“命人将寿宁候给朕叫来。”
不多时,张鹤龄跪倒在御案前,心虚地道:“臣张鹤龄……”
还不等他说完,弘治皇帝便厉声问道:“张延龄这些日子不上朝,去哪儿了?”
张鹤龄不敢撒谎:“让马匪……让马匪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