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大明从慎重开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从慎重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胆大包天

    周彧已是听见了殿外的声音,不用回头便知,张家兄弟来了,“本侯爷等你们多时了!”

    严成锦没见过张家兄弟,这高瘦的两人便是弘治朝大名鼎鼎的外戚,宁寿侯和建昌伯?

    张家兄弟脸色大变,如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气咻咻地坐到酒席的另一端,压根不正眼瞧周彧一眼。

    在张家兄弟眼中,周彧不过是个没落的爵爷,哪里比得上他们,优越感油然而生。

    周彧也不理他们,就抱手坐在另一端,老夫当国舅时,你们的爹还是个穷酸秀才呢,也瞧不上他们。

    张鹤龄瞧着酒席上的御宴,才几个菜,一壶御酒少得可怜,撇撇嘴:“陛下太抠门了,这几个菜,才够咱们兄弟俩吃。”

    周彧冷哼一声,便读懂了张鹤龄的意思,想独占御宴呗?有你张家这么做人的吗!

    严成锦见气氛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声好:“寿宁侯好,建昌伯好。”

    张延龄见一身翰林官衣的人,站在身旁,不知严成锦是陛下请来,便好心劝一句:“今日是陛下赐我等的酒宴,文官不必坐席,你回去吧。”

    严成锦倒是想走,可弘治皇帝还没来:“下官奉陛下口谕前来。”

    张鹤龄变得亲切起来:“你知不知道,陛下找我们何事?”

    “不知。”

    这时,弘治皇帝从殿外走进来,殿里的太监都在行礼,严成锦也跟着行礼:“臣见过陛下!”

    见了张家兄弟和长宁伯,弘治皇帝脸上有几分怒意:“你们还敢来!”

    长宁伯和张家兄弟吓得瑟瑟发抖:“陛下召见,就算不敢来,也要来啊。”

    弘治皇帝的脸色回暖了一些,太监搬开御椅,坐下来才看向严成锦:“那跑步鸡,是你卖给长宁伯的?”

    外戚和官员勾结乃是大罪,太祖为了避免外戚结交朋党,掌控军国之权,立了许多规矩。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朝廷不让外戚掌权,外戚的目标就从“权”,转到了“财”!

    前朝外戚万喜勾结梁芳,全国大肆采办银箱酒器,蜜饯果品,奇珍海味,成化朝初期内帑充盈,但到了成化中期,内帑空空如也。

    整整八库银子,全掏空了!

    弘治皇帝的生母纪氏,是广西贺县蛮族土官之女,当年韩雍带兵平大藤峡治乱后,将土官之女纪氏带回宫中,在内帑掌管一些记账的工作。

    母亲掌管的内帑被贪墨一空。

    可惜那时候,弘治皇帝还是太子,自己的地位都朝夕不保,更遑论惩治梁芳等人。

    那时候弘治皇帝便暗暗发誓,以史为鉴,这样的事不能再犯,不然还如何开启太平盛世?

    其实严成锦方才便在思索应对之策,此刻皇帝问起来,倒是不慌:“陛下有所不知,贩卖并非实情,长宁伯在臣家里尝过跑步鸡,后来向臣借了五十只之多,说是抵押,尔后返还,说到这里,抵押的一百两还没送来呢,自始至终,臣都未收过一分钱银。”

    弘治皇帝老脸有点挂不住了,心态顿时由责问,变成了心虚,说起来,周彧也算半个皇室的人,代表皇室的颜面。

    弘治皇帝瞪长宁伯一眼,可看到长宁伯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一个被揍得那么惨的人,他实在骂不起来,低声责备:“看看你做的好事!”

    长宁伯和张家两兄弟见弘治皇帝脸色不对,跪姿都端正了许多。

    弘治皇帝厉喝:“把令状拿上来!”

    太监端着托盘,呈上来三份状书,摆开在长宁伯和张家二兄弟面前,并递上了豪笔。

    长宁伯和张家两兄弟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求饶:“陛下,臣不要签字画押,更不要下大牢,陛下饶命啊。”

    弘治皇帝一脸正色:“军令如山,这是仿照军中所拟的军令状,你三人若是胆敢再违反上面一条,朕就将你们贬为庶民,发配边疆,无法外之情!”

    弘治皇帝的雷霆手段让严成锦眼前一亮,瞥了一眼那帛书,看见了“持官横益,擅夺民利和打架斗殴”这几字。

    三人身如糠筛,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格了。

    长宁伯跪在地上,委屈道:“臣挨了揍,可不可以看在臣挨揍的份上不签?”

    弘治皇帝沉下来脸来,一副你觉得呢的表情,三人立马拿起笔,乖乖地在状书上签上大名。

    弘治皇帝的脸色这才缓缓放开来,让三人坐下,并让严成锦也坐下,语重心长:“朕一心想河清海晏,物阜民安,你们身为国戚,应当全力辅佐朕才对,吃了这顿宴席,此事就此定下,不许再到太后和皇后那儿煽风点火,无端起事。”

    张家兄弟和长宁伯萎靡不振,陛下把他们的想法也断了。

    五人坐在一起喝喝酒吃吃菜,张家兄弟放开来吃,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长宁伯与你借鸡一事。”

    严成锦顿时秒懂:“绝不外扬!臣斗胆敬陛下一杯。”

    弘治皇帝哈哈笑出声来,推杯换盏,几人喝得十分高兴,弘治皇帝喝得有点多了,有点内急,起身道:“朕去如厕,你们谁要陪朕一同?”

    “臣等在此恭候陛下。”几人齐声道。

    “恭候也可,但不许偷饮。”弘治皇帝站起来,不想一抬腿,差点摔倒,一旁的太监扶住,觉得带着御冠有点头晕,便摘下来,放在桌案上。

    瞧见弘治皇帝走向了后殿,张延龄端起酒杯一饮而下,才道:“方才签的令状,犯了就要发配边疆,哥,你说是不是真的?”

    “陛下口谕,不许偷饮!你这个举动太过分了,且看陛下回来如何收拾你吧。”张鹤龄自己也忍不住吃了一口菜。

    “偷吃亦在偷饮之列,哥也太过分了,也要看陛下回来如何处罚!”张延龄冷笑,说着,自己也夹起一口菜放到嘴里。

    “我的处罚与弟的处罚,恐怕不一样。”张鹤龄道。

    “陛下说过,卿兄弟于朕为至亲,哥是至亲,弟不才,也是至亲,又有什么不一样了?”张延龄洋洋得意。

    周彧不屑与他们抢菜吃:“你们要是敢戴一戴这顶御冠,我才打心里服气呢。”

    张延龄把御冠举起来,朝自己头上一扣,不服气道:“戴就戴,有何不敢!”

    严成锦大脑一片空白……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张延龄则心率扑通扑通直跳。

    弘治皇帝不知何时回来,一声怒喝震得耳朵疼,“放肆!”

    张延龄吓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一顿操作猛如虎,谁知是个二百五。

    严成锦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看来朱厚照的憨厚劲儿,多半来自舅舅家的遗传,弘治皇帝就一点都不傻。

    张鹤龄连忙跪在地上:“臣弟醉后无状,又受了长宁伯挑拨,才会戴上御冠,恳请陛下责罚长宁伯这狗东西!”

    內侍太监们也吓得不轻,连忙把御冠脱下来,弘治皇帝怒拍桌案,惊得酒菜都飞起来:“你三人,罚俸一年!”

    周彧恨不得把张延龄踹死,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真往头上套啊?

    酒席也没办法吃下去了,周彧和张家兄弟连忙告退。

    严成锦心虚道:“臣……也回翰林院了。”

    弘治皇帝摆摆手道:“你坐下,这些菜不吃完,多浪费,都赏给你了,陪朕聊会儿天。”

    严成锦看着眼前这些口水鸡,口水青菜,口水肉片实在没什么胃口:“臣方才已经吃饱,坐下即可,不浪费陛下的银子。”

    弘治皇帝倒没纠缠下去,因为他有话要说。

    严成锦在心里默默推算,陛下要跟他说什么,得出弘治皇帝把他留下来的五大原因,在慢慢推演它们背后的最佳答案。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跑步鸡,可还有?”

    猜中了!

第62章 赐号

    弘治皇帝板着脸:“为何每次问你,都要思索良久,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

    “陛下为君主,稍有答错,便是欺君,臣要逐字逐句想好。”严成锦开诚布公。

    弘治皇帝嘴角抽搐一下:“你也不必那么谨慎。”

    严成锦把家中的跑步鸡数了一遍:“臣府上还有三十只跑步鸡,四月跑步鸡十只,其余皆为二月跑步鸡,陛下若是要,臣今晚就让人送进宫,不收银子。”

    弘治皇帝疑惑起来:“这四月与二月,有何不同?”

    “四月,就是坚持跑了四个月的鸡,自然更好吃一些。”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道:“为何中间断了一个月?”

    “三月的,让臣吃了。”

    “………………”

    太后最近没什么胃口,想来会对跑步鸡有兴致,弘治皇帝道:“朕让人到你府上取,按价钱给你银子。”

    “谢陛下恩幸,臣告退了”严成锦想溜了。

    弘治皇帝依旧板着脸:“慢着,朕还有事问你。”

    严成锦心里琢磨着,还有四件事没问,一件事关新藏书阁修建,一件事关太子,一件事关老爹,一件事关两个人。

    看似和自己没关系,其实都和自己有关系。

    弘治皇帝脸色严肃起来:“你做了什么,让程敏政和王越名声大噪。”

    其实京城之事,都在弘治皇帝的掌控中,查清楚青山君和传世先生是什么人后,就发现了蹊跷。

    程敏政和王越二人平平无常,但与严成锦往来之后,便变得声名大噪。

    如此一想,连迎客松也变得离奇起来,兢兢业业数十年,忽然便流芳天下。

    难道……此子有什么点石成金的功能不成。

    因为朱厚照的缘故,自家宅子外,总有锦衣卫在暗中蹲着,看来是瞒不过了。

    我只是把上一世的巨著,给他们借鉴借鉴,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严成锦仔细揣测了一番,斟酌说辞:“二位常与学生探讨学问,才有一些往来,臣也曾将一些光怪陆离的想法,告知他们,二位又是才高八斗之人,想来应该是这样吧。”

    二人来往严府,弘治皇帝却不意外,毕竟物以类聚,严成锦的爹,是个有文化的人,自己又是状元郎,以文会友很正常。

    看来还真和这小子有点关系。

    弘治皇帝轻叹一口气:“朕并不是要怪罪于谁,大明江山草创之初,文坛就有这类书籍兴起,只是太祖皇帝对汉唐文风颇为推崇,将明初的兴起之势打压了下来,却使得至今百余年,也不见文坛兴盛之势,如今朕也要决断,朕问你,你觉得是该打压,还是不打压好?”

    答案只有是和非的题,一般都是送命题。

    这可不能乱答,答错了全村都要上你家吃大米。

    弘治皇帝也有一丝优柔寡断:“大明文坛比之秦汉,远远不及,但要如何去做,朕又想不出来,你若是有让人开窍的本事,也点醒一下朕。”

    能向他一个七品修撰请教,这是十分虚心恭谦了。

    这是一个朝代大环境下,缔造出来的盛世,涉及到方方面面,若是李白生在明朝,恐怕不会写诗,若是王阳明生在唐朝,恐怕也不会再有阳明心学。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三再斟酌后:“臣觉得,汉文和唐诗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臣不明白,为何要舍弃一种,而成全另一种,而不是两者兼存?自李杜之后,后人何曾有被世人称为仙圣之例?如今程敏政大人被奉为笔中仙,或许就是一种盛世呢。”

    如何成就文坛盛世,他不知道。

    但上一世的世界,文化那么繁荣,也不见有人只念唐诗和秦汉的文章,抵制其他文体,包容才能让文坛更加繁荣。

    就如同弘治皇帝说的那样,明初就曾将小说兴起的势头打压下去了,近两百年来也不见有什么变化。

    打压就真的有用吗。

    反正,他不给明确答案是最稳妥的,让弘治皇帝自己琢磨去吧。

    弘治皇帝陷入深思之中。

    为何不能并存,为何要舍去一个,他倒从来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你继续说。”

    严成锦一副“让臣再想想”的样子,片刻之后,又道:“臣觉得还有一法,或许可行。”加了一个或许,话不说满,还有回旋余地。

    “如今隐藏在山林中的有识之士,大有人在,他们或视钱财如粪土,或视权柄为浮云,但却颇重名声。

    若是朝廷能施以激励之策,天下有识之士,必定不愿埋没自己的才华,得天下公认,也没有人会说不公平,朝廷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但若朝廷施以打压,臣猜测,陛下,臣只是猜测,诗文或许也兴盛不起来。”

    为了诺奖,多少人争破头皮,奉献自己的一生,小金人激励了多少经典之作,奥运金牌鞭策出多少传奇。

    退一万步说,多少小学生为了得到老师的小红花而打架?

    不管年龄,不管何朝何代,这种出于名声的欲望,都不会湮灭。

    对明朝的读书人来说,名节比什么都重要,情愿饿死,也不愿意丢名节的大有人在,王阳明的心学中便有这样的道理,不管善恶,人人都知羞耻,知荣辱。

    也只能靠弘治皇帝自己想清楚了。

    弘治皇帝以为眼下京师,一片歌舞升平,便是盛世到来了。

    但严成锦知道,出了京师,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大有地方在,相比弘治皇帝yy中的盛世,还差得远。

    三日过去,严成锦收到了朝廷的邸报,弘治陛下亲自下旨,赐青山君的御号为笔中仙。

    由皇帝陛下赐号,也算是一种激励的措施,和赐匾是一个道理。

    虽然新派早已奉青山君为笔中仙,但坊间给的诨号,和朝廷御赐大有不同,朝廷御赐,是要写入弘治朝的正史中的,这回程敏政真要火了。

    这就相当于上一世,变相的把guo家最高XXX奖,颁布给了程敏政。

    以后,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笔中仙。

    通政司的邸报一出,一时间京城的大门大户都知道了,王越一大早起来,看见邸报就骂骂咧咧,程敏政那个狗东西,抢了自己的名声啊。

    本官要揭发他,让他身败名裂。

    有些书坊的商人,会将邸报印发出去,赚点蝇头小利。

    茶楼和酒楼的说书先生的档期,排了迎客松、传世先生和青山君三人,如今邸报一出,迎客松和传世先生撤档,全都变成了青山君。

    读书人虽不知青山君是谁,却对其十分推崇。

    得到御赐名号的,还有江南的一个乐府诗人。

    此举顿时激发了读书人的创作热潮,仿佛看见了科举之外的另一条路。

    王越气哼哼来到严府,瞧见严成锦在舞剑,便堆着笑容:“剑术老夫擅长啊,来来来,老夫教你,当初老夫凭借这套剑术,不知杀了多少鞑虏,贤侄,你且看好!”

    王越在老爹的兵器台上,抽出两柄长剑,左右开弓,把一旁开满花的梨树,瞬间砍成了光棍。

    严成锦一脸懵逼。

    这可是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原生态梨树啊!

    你是来找人干架的吧?

第63章 翰苑考核

    严成锦吐槽:“王大人这剑术,不学也罢。”

    王越把剑随手一丢,不偏不倚落到兵器台上,愤愤不平:“贤侄啊,世伯有话与你说,明明你爹与我的名声不比程敏政低,陛下却只给他封号,不给我封号,这如何叫公平?”

    人家程敏政根正苗红,自小就有神童的称号,官声又好,个人履历方面,还当过弘治皇帝的老师。

    学历方面,也是得遍了名家大儒教导,满分毕业。

    要不是出了鬻题事件……咳咳

    你王越就不一样了,在前朝干了那么多坏事,让弘治皇帝不耻,人家弘治皇帝困难时,正是你得势的时候,你帮人家了吗。

    人家程明政在朱佑樘最困难的时候,用身心来温暖,言传身教,就像护着儿子一样,护着他。

    你真当弘治皇帝是傻子,可以白漂吗?

    不过王越的激动他也能理解,得到朝廷御赐封号,他这污名,就能洗清大半,还能载入正史之中,名颂千古。

    其实王越心中也是悔恨的。

    当初朱佑樘还是太子的时候,险些被废,朱佑樘是最不可能成为皇帝的人,谁知泰山来了一场地崩。

    让朱佑樘稳稳当上了皇帝。

    后悔也没用了。

    王越一脸拉得比马还长:“贤侄你说该如何?”

    严成锦想了想,仔细斟酌后:“陛下拟了旨意,凡有才德的人皆有机会受御赐封号,大人不要泄气,明年还有机会,大人情况特殊,为今之计,恐怕需要双开,才能将名声洗清。”

    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沓稿纸……

    王越大喜,可一瞧这书名,便挂着满脸黑线。

    《忏悔志》?

    “忏悔录乃是一本自传……啊不,忏悔志乃是一本自传,书稿的大纲,乃是大人平生所做之事,大人应该比下官更清楚,忏悔的语气,一定要诚恳,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大人要心中有数。”

    当然,这也是自己记忆中的低配版。

    划出了大纲和主线。

    王越一看傻眼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是谁,可这些大致经历,写的不就是他么?

    还将罪过都罗列了出来,岂不是等于向天下昭告,承认自己的过错?

    王越将稿纸递回,愤愤然:“老夫不写!”

    严成锦浑不在意:“大人在前朝的事,昭不昭告,陛下和百姓都知道,但陛下和百姓不知道的是,王大人如今是否有悔过之心。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大人一言一行,皆有悔过之意,陛下是宽宥之人,会被感动,百姓推崇传世先生,也会重新接纳大人。

    如大人所说,传世先生之名,和青山君不分上下,陛下却只赐号青山君,此中缘故,想必大人也知道。”

    王越忐忑道:“可是,老夫若写了,陛下就会重新接纳老夫?”

    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努力不一定成功,但白piao一定不会成功。

    严成锦再给他一颗枣:“或许,陛下可以接受大人改过自新,却无法接受,王大人对过错视而不见,哪怕功劳再高,也无法掩盖,只要王大人仿照下官的措辞语气来写,诚诚恳恳,陛下一定明白大人的心意。”

    王越被说动了,直勾勾地望着严成锦,感慨:“有你这儿子,严兄,有福啊!”

    ……………………

    弘治皇帝下诏御赐封号,猝不及防,在内阁引起争议。

    刘健忙是道:“这青山君,尚不知是何许人也,陛下三思。”

    百官有些突然,纷纷谏言,力挺刘健。

    正在这时,李东阳却站了出来:“不瞒刘公,倘若退隐市野,本官也想争一争,只可惜身在朝中,无暇顾及,陛下此举,给天下文人打了鸡血,未必不是好事。”

    弘治皇帝颔首点点头,还是李东阳懂他。

    这么做不仅是赐名那么简单,更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热衷于创作。

    ………………………

    今日的京城,烟雨朦胧,打湿了屋顶和街道,却未留下积水,恰到好处,空气异常新鲜。

    严成锦收到了程敏政的来信,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说受此大恩,却无法亲自来京师登门道谢,心中愧疚难当,要将收藏已久的珍爱至宝,送给他。

    还说严成锦是高雅之人,谈银子就俗了,所以不送银子。

    严成锦心口有点痛。

    程敏政是不是对高雅有什么误解?

    高雅的人,就不用银子吗?

    程敏政现在送礼,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严成锦慢慢摊开字画,期待着洛神赋,或千里江山图那样的旷世名画。

    但这这画打开,看见的,却是一头牛。

    再往后,还是一头牛。

    又是一头牛。

    这人是个牛痴?

    等等。

    这是……

    《五牛图》?

    严成锦目瞪口呆,脑海中宛如响起一个声音:叮咚,恭喜宿主,收获国宝五牛图一幅……

    连忙给程敏政回了一封书信,没错,没错啊,晚生就是高雅之人,看不上银子,以后,这样的礼,可以多送。

    让人将程敏政的家丁招待一晚,第二日让他送信回去。

    次日一大早,严成锦便去了翰苑衙门。

    新的藏书阁建成,藏书归置有序,浩大的工程完工,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严成锦回到位置上,把剩余的《存心录》抄了,与罗玘关系再好,也不能不干正事,让人抓住弹劾的把柄。

    翰苑今日似乎有事,一个翰苑的主官,把新进的翰林都召集起来,就像私塾的学生一样,规矩落座。

    不一会儿却见,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李东阳来了。

    李东阳背负着手,像个教授那样,站在讲台上:“太子出阁之后,还要你们为太子讲学,不可荒废了学问,身无学问,如何充入经筵讲官之列,今日,由本官考考你们,本官会对你们的学识做记录,不可轻视。”

    严成锦明白了,这是要给朱厚照选拔储备经筵讲学的青年人才。

    经筵的讲官,大多都从翰林院出,所以,翰林院会在点翰林之后,选出其中一批有识之士。

    李东阳扫视一眼:“今日,就先议一议马融和王弼吧,知晓的人,把手举起来。”

    只见,除了王守仁和李康,其他人都没举手。

    严成锦更是把手藏了起来。

    李东阳瞧见这举动,老神在在道:“状元严成锦可在?起来作答。”

    严成锦忍不住口吐芬芳,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举手了?

    站起来,恭敬地道:“大人,晚生并未举手。”

    李东阳却怒了:“此题都不会,你如何担得状元之名?你就给其他人开个好头吧。”

    严成锦仔细斟酌一番:“马融,乃是东汉经学大家,所注《淮南子》,对后世影响甚大,王弼,魏晋玄学大家,著有《易经》的研究文集,学问极高。”

    李东阳颔首点头:“不错,倒是还有见识,接下来,议一议大小戴,知道的人举手,严成锦,你来作答。”

    大人,晚生并没有举手啊,你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严成锦又站了起来:“大戴为戴圣,小戴为戴德,叔侄二人,为西汉人,共同注有《礼记》,故而有《大戴礼记》与《小戴礼记》流传后世。”

    《礼记》是科举的出题方向之一,亏得以前老爹跟他讲起过。

    李东阳满意地颔首点头。

    严成锦摸清楚规律了,分明是看谁不举手,就叫谁啊。

    这次,还没开始问,他就已经把手举高高。

    李东阳有些不悦:“这题,来议一议,孔融为何不能入孔庙,严成锦,你把机会让给其他人,手不用举那么高。”

    严成锦心中冷笑,不让我举,我才偏要举。

    果然如此,其他人也发现了规律,都不举手了,只有严成锦一个人,坚持把手举高高。

第64章 锦言慎行

    这一次,李东阳选了王守仁。

    王守仁道:“孔融乃是孔圣人的二十世孙,颇有文名,却因替东汉末朝外戚梁冀草诏,令皇室杀了清官李固,坏了名声,故而不能留在孔庙。”

    严成锦一直把手举得很高,不过李东阳再也没叫他,反而叫了其他不举手的翰林。

    到了午时总算是考核完了。

    翰林院选官事关升迁,看来自己要早做准备。

    六部五寺都察院,大部分几乎是从翰林院选拔官员。

    内阁?还不够格。

    六部五寺之中,五寺,严成锦看不上,不是祭祀,就是醮斋,就连三法司之一的大理寺,也极少被陛下重用,想立功升官太难。

    六部中,户部最不好,经常要为靡费发愁,弘治皇帝抠嗖嗖的,说不定还要倒贴。

    至于刑部,如今太平盛世,也没啥业务。

    礼部看起来不错,实则也不好,要担任科举考官,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说鬻题,不仅如此,以后,可能还要教朱厚照那狗东西和他儿子,不过朱厚照没儿子。

    兵部除了马文升外,手下没几个在京城的,经常要出差,不是在边塞,就是在去边塞的路上。

    工部只要一动工役,就要被铺天盖地的口水淹死,如果明朝也能寄刀片,估计工部可以自封天下第一刀铺了。

    吏部四司勾心斗角严重,事关升迁,人人都想插吏部官员一腿。

    这么一想,似乎只剩都察院最好了啊。

    都察院独立于六部之外,直接隶属皇帝,权力不小,连皇帝都能弹劾,极少有人敢弹劾都察院的官员。

    严成锦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出宫的时候,瞧见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正往宫里走。

    经常来府上打探朱厚照的消息,也算是老熟人了,严成锦便笑嘻嘻打了一声招呼:“牟指挥使,多日不见,愈发精神了。”

    牟斌笑了,开始商业互捧:“本官与你父亲年纪相差无几,有何精神,倒是你穿了这身官服,本官都快认不出来了。”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自认为对严成锦知根知底,王越和程敏政,去了严府后,一个成了传世先生,一个成了青山君。

    他倒是好奇,三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

    观察了一阵,发现这小子比太子还要懒,一日也不见读几次书,戌时就睡,这样的人还三元及第。

    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不把严成锦当做人来看待的。

    正好心中有难事,便喊住严成锦:“贤侄且慢,世叔有一事想请教你们这些读书人,只是……还请贤侄保密。”

    刚才还本官,眨眼变成世叔了?

    严成锦看了看头顶,难道自己头上写了贤侄二字,为什么人人都要喊他贤侄。

    严成锦作了一揖:“既是保密之事,牟大人还是不要告诉下官了,下官的嘴漏风,告辞。”脚底一抹油,撒开脚丫子就跑。

    牟斌更快!

    手臂一掳,就把严成锦拖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世叔知你心性秉直,之前在陛下面前,也是替你说过不少的好话,如今需要贤侄,贤侄真不肯帮世叔一把?”牟斌情真意切,好似严成锦不帮,就是畜生不如。

    牟斌叹了口气:“此事在宫中,也不是秘密,陛下对纪太后的遗族十分挂念,前阵子,还册封了一个纪太后族氏之人,做锦衣卫指挥同知,如今又有人来说,是纪太后族氏,陛下命我去探查一番,说实话,世叔也探查不出什么来。”

    难怪这阵子在墙外的暗哨,没见牟斌,原来是被弘治皇帝派去guang西了。

    纪太后是弘治皇帝的生母,但却受万贵妃迫害,为了保全朱佑樘的性命,表明无心争宠,三尺白绫,吊亡在宫殿中。

    至始至终都没享过皇室的福,是个伟大的母亲,弘治皇帝常常念及她。

    不过,据严成锦所知,韩雍平大藤峡之乱时,早就把人杀光了,那有什么亲戚族氏,八成是假的。

    弘治皇帝倒是年年派人去寻亲。

    严成锦仔细思索,又斟酌一番后:“下官劝牟大人慎行,或许其中有诈,牟大人想,既然是纪太后的族氏,当初陛下派人寻找时,就应该一并认了才对,为何要等前一批纪氏族人封了官,后一批纪氏族人才出来相认,分明是见此法可行,想要效仿。”

    牟斌皱眉:“可是,此人有一套纪太后的族谱。”

    严成锦冷哼一声:“这就更可疑了,纪太后为纪氏土官之女,身份尊贵,连她都没有族谱,旁系何来的族谱?”

    讲到到这里,他已经很明白了。

    牟斌牛眼一瞪,原来是个假货,可如何让陛下相信呢?

    咧嘴一笑:“听贤侄的意思,似乎有破解之法,不妨告诉世叔,世叔日后,定有重谢。”

    严成锦道:“牟大人可先让两人相互指认,互道姓名和生平,既然是族亲,必定相熟,若是心中有鬼,定不敢相认。”

    “接着,再暗中派人调查其亲眷,亲眷与其未必是一条心,见了他得好处,眼红的人多的是,必会引发落井下石。”

    “最后,可查看族谱,既然是谱上所记载,那就必有其人,若是按着那族谱找不到一个活人,真假就可以辨别了。”

    牟斌眼中异彩连连:“读书人所思所虑,真是稳重周全,世叔破案后必定重谢贤侄。”

    牟斌大步流星回到北镇抚司衙门。

    此时,北镇抚司当值的只有几个锦衣卫,陛下为了削减用度,锦衣卫配员并不多,再加上有一部分人蹲守在严府,衙门里没几个人。

    牟斌吩咐几个手下,把那个自称是纪太后亲族的人叫来,跪在堂下。

    牟斌厉喝:“你是何人,报上姓名。”

    “小人是guang西贺县的纪氏一族,名叫纪庆,是来认亲的,大人怎么把我带来了镇抚司?”那个叫纪庆的人有些紧张。

    堂上又来了一个锦衣卫,名叫纪忠,自称是纪太后的族亲,刚当上锦衣卫同知没多久。

    牟斌责问:“你二人是否认识啊?”

    “认识认识,他是我胞兄,名叫纪忠。”

    “对对对,大人,他是我的胞弟,叫纪庆。”两人连忙道。

    牟斌冷言:“本官已经派人去请你们的亲眷,这里可是北镇抚司,你们知道下诏狱是什么下场,将纪氏族谱呈上来。”

    锦衣卫从纪庆手里将一本老旧的族谱呈上去,牟斌翻了翻族谱,却没找到纪忠的名字。

    牟斌皱眉:“为何无纪忠之名?”

    纪庆瑟瑟发抖:“小人忘写上去了……”

    牟斌拿起惊堂木,猛然一拍:“这族谱上,你胞兄叫纪芳,他叫纪忠,你当本官是傻子吗,来人,滴水刑伺候!”

    纪庆吓得脸色苍白:“大人饶命…小人叫李庆,在guang西土族的口音中,纪与李乃是同音,听说同族的人得到了赏赐,小人才来碰碰运气……”

    一旁那个纪忠的锦衣卫,吓得瘫软在地上。

第65章 牟大人请听题

    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的御案上摆着两封对弹的奏疏,文官和武官相争,文官是保定府的袁成,武官是守备保定府的都指挥史张忠。

    两人相互弹劾,文官弹劾武官横行不法,武官弹劾文官以权谋私。

    水火不容,争得不可开交。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且先不说此事如何,文武相争,若是朕只派文官去,难免有人会说不公。”

    “不如,就派一文一武去?”礼部给事中崔成浩道。

    “若派去的两人意见不和,各为一派,岂不是助长了文武分裂的势头,臣以为,不可!”内阁首辅刘健反对。

    看似解决两个人的纷争,实则是朝廷中由来已久的文官和武官相斗。

    武官的地位比文官低一些。

    做不到公平公正,难免有一方会不服。

    就在这时,太监进来小声禀报:“陛下,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求见。”

    弘治皇帝眼眸微动:“让他进来。”

    牟斌徐步走进,跪在大殿里:“陛下,那前来投亲的人说是姓纪,实则是姓李,在guang西土族的话中,纪和李乃是同音,连同前阵子册封的纪忠,也是假冒之人,姓李即为铁证。”

    弘治皇帝心中悲凉:“真是胆大妄为,将二人都发戍宁夏卫所,贬为军户!”

    牟斌道了一声是,正要退出大殿。

    李东阳却站出来:“陛下,保定府弹劾一事,不如就派牟大人去吧,牟大人既非文职,亦非武勋,办事向来公正公平。”

    弘治皇帝想了想,颔首点头:“那就交给锦衣卫吧。”

    牟斌一脸懵懵然。

    出了大殿,牟斌对李东阳道:“保定府的事,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李东阳噙着笑意:“纪太后遗族之事也是烫手的山芋,牟大人还不是把这山芋吃了。”

    “李大人不知其中艰辛,下官不敢对那人动刑,生怕他是纪太后遗族,能如此快破案,还是多亏了他人指点。”牟斌道。

    陛下口谕,牟斌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由又想起了那个稳重又乐于助人的贤侄。

    出了宫,牟斌驾着快马,来到严府,叩了叩门,只听门内传出:“少壮不努力。”

    牟斌赶紧喊出最新的暗语:“老大求吉言。”

    门吱一声打开了。

    严府的旧院,成了菜园子和畜圈,归置得整整有条。

    也不知严家的菜是吃什么长大的,种在这院子里的,就连野草长得比外头的好。

    牟斌心知,旧院乃是下人住所,严家父子早就把厢房搬到新院去了,新院在后头。

    大步穿过旧院,来到新院找严成锦:“贤侄啊,水落石出了,世叔如今要去保定府,也是十分烫手。”

    “恭喜牟大人得陛下重用。”

    牟斌宛如吃了黄连一般,苦着脸。

    严成锦忽然问起:“牟大人去便是,何故又来找下官。”

    牟斌搓着手,面露难色:“贤侄不知,这案子棘手,乃是文武相争,不管如何,都会得罪人,世叔监视你多日,知你办事稳重,可有破解之法?”

    “牟大人可否往西城区增派一些锦衣卫,下官府邸周围,治安极差。”

    牟斌翻了个白眼,除了皇宫,就你这里治安最好,锦衣卫日夜盯梢,临近的几户人家都吓走了。

    “好说好说,毕竟是陛下想监视太子,世叔再派些人过来,加强周边的守备。”

    “有劳大人了。”严成锦道:“牟大人请听题,假如牟大人有两个儿子,小明和小小明,二人因一事打架,错在小明,牟大人要如何处置?”

    牟斌心直口快:“自然是揍小明一顿。”

    直男爹的做法……

    严成锦摇摇头。

    牟斌觉得不解,又疑惑道:“不揍他,告诉他不能犯错?”

    这是姨母爹的做法……

    严成锦又摇摇头:“若是下官,则会揍小明一顿,同时揍小小明一顿,但是力道要比小明轻九成九,并告诉他们二人,打架是不对的,最后再教做人的道理。”

    牟斌眼睛中露出清明,恍然:“世叔明白了,若是此案顺利,世叔一定在陛下面前给贤侄美言几句。”

    严成锦:“下官不要美言,派一百锦衣卫到此监守即可。”

    牟斌:“…………”

    今日,严成锦把要编修的典籍都整理了一番,下值晚了一些,出宫巧遇李东阳,两人在宫门前一同等轿子。

    李东阳见他这轿子破旧,不由暗叹一声,后生总是对排面看得太重。

    严府也是这样破旧,既然没有银子,那就应该省着点花才是,怎么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当了官,便要摆谱,真是不懂这些后生的心思。

    严成锦上前一步,笑嘻嘻的道:“李大人好。”

    李东阳不言不语。

    严成锦仔细揣测李东阳的神态,细细品味,最近并无得罪过他:“李大人难道是因为下官的轿子破旧,大人怕与下官相认有失身份,才不与下官搭话?”

    李东阳侧头怒视他一眼,面色有些痛苦,没好气道:“本官……生了口疮,嘴中疼痛难忍,如何说话!”

    严成锦忙是道:“哦,那李大人便不要言语了。”

    “你不问,我又为何要言语!”李东阳冷哼一声,龇牙咧嘴,疼得眼皮子直打颤。

    严成锦笑出声来:“真是太好了。”

    “???”李东阳瞪着他。

    严成锦神色不乱:“下官有秘药,对治愈口疮有效用,敷上去就不怎么疼了,次日可缓解,或许对大人有用。”

    李东阳身为内阁要臣,每天要说话,听闻次日就可缓解,大喜过望:“那就有劳你了,本官不便多说话,你说多少银两。”

    “大人见外,其实,大人私底下喊下官贤侄便可。”严成锦脸不红心不跳,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翰苑调任官职,李东阳一句谏言,都能将自己送到都察院。

    不管弘治朝还是正德朝,李东阳都是不会翻车的老司机,妥妥的大腿,先抱住再说。

    不过,李东阳似乎没有默许严成锦厚颜无耻的抱大腿行为,只是轻轻应一声。

第66章 天降大任于锦

    回到府上,严成锦拿出一个药瓶子。

    严成锦是谨慎的人,买零食必看有无山梨酸钾,买药必看主要成份和不良反应。

    初到明朝,严成锦花去半年时间,将记忆中的东西梳理了一遍,整理成书,防止日久忘记。

    西瓜霜的药瓶子上,就有药的主要成分。

    薄荷、黄苓、冰片、黄连、金银花…………

    经常吃的人,应该能记住。

    当然也是低配版。

    严成锦拔开药塞:“敷上去会有些疼,然后便是一阵清凉舒爽,大人要稍微忍住。”

    李东阳点点头,有些难忍地张开嘴,喷不了,严成锦命下人用药匙,将药粉送进去。

    只觉得一阵疼痛传来,李东阳后背都出汗了。

    但紧接着,疼痛竟然缓解许多,一阵清凉的快意,甚至有些舒服,慢慢地竟就不疼了。

    李东阳神清气爽,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我看严府也不富裕,这些银子,你拿增补家用吧。”

    一个简单的掏银子动作,严成锦仔细揣测,“下官体恤大人为百姓操劳的苦心,万万不敢收银子,还请大人见谅。”

    李东阳性情直爽,也觉得推来推去没意思,见他不要,又将手缩了回去。

    严成锦嘱咐了大腿几句:“大人觉得口中不适,就可服用,无定量,忌鱼腥。”辣椒还未传入明朝,想吃也吃不到,就不用嘱咐了。

    李东阳感慨一声,忽然起了爱才之心。

    此子才华是有的,不爱钱财,不张扬跋扈,还乐于助人,就是太慎重了一些,思前顾后。

    前朝首辅万安就是胆小畏事,空有一身才华,而无所作为,被人喊作纸糊阁老,也不觉羞耻。

    做官不敢为生民立命,与万安何异?

    李东阳便多问了一句:“入了仕途,有何打算?”

    严成锦心下一喜,仔细品味,又斟酌了一番:“人算不如天算,仕途如何走,岂是下官能决定,不过,家父倒是希望,小侄能在都察院有一番作为。”

    说了就是有所图谋,不如借老爹的名头来用用。

    李东阳叹息一声:“你颇有才华,却缺胆魄,本官今日得了你的恩情,也不好就此离去,便提点你一下。”

    严成锦道:“小侄谨遵世叔教诲。”

    李东阳老脸抽了抽,我不过就是提点你一下,怎么成了你世叔了?

    不过,拿人手短,也不好驳他面子,说了几句,便就此离开。

    一大早,

    弘治皇帝在内阁阅奏,十三科道御史传回的疏奏,皆言天下太平,心中稍稍安定。

    萧敬惶恐地道:“陛下,太后今早请了御医。”

    弘治皇帝一声厉喝:“太后病了,你怎么不早提醒朕。”

    弘治皇帝是极为孝顺的人,与太后感情又深,李东阳宽慰道:“或许是太后怕陛下忧心,陛下不如先去看看。”

    这些日子,宫中送来了跑步鸡,太后的胃口极好,膳房变着花样给她做。

    可没想到,太后却吃出口糜来了,茶饭都吃不下去。

    太医院来了几个女医官,给太后看过之后,束手无策。

    弘治皇帝让人叫来太医院的院判刘文泰,刘文泰进屋查看了一番,便出来禀告道:“太后阳旺阴虚,湿与热淤,郁久则热,热气熏蒸胃口,致满口糜烂,需要服用一些汤药调理。”

    太后张着苍白的嘴,有些吐字不清:“哀家疼得……茶饭都吃不下,如何吃这汤药?”

    刘文泰面露难色:“恐怕还要让太后忍一忍。”

    李东阳想了想,便站出来:“或许翰苑严成锦,或许有办法。”

    弘治皇帝转过身:“李卿家此话怎讲?”

    “臣前日口中生疮,服了他调制的药粉后,如今已经好了。”怕弘治皇帝不信,李东阳上前一步。

    刘文泰撬开他的嘴,只见里头的疮口,已经愈合,糜烂的白肉,只留下淡淡的痕影。

    “不过两日。”刘文泰啧啧称奇:“陛下,是口糜所留痕迹。”

    被弘治皇帝传谕时,严成锦整个人还是懵的,一听是太后生了口糜,这不是闹吗?

    我是编撰啊,宫中就没有医官了?

    太后年迈体衰,万一给人治得撒手人寰了。

    这活万万不能接,得推脱掉才行。

    到了仁寿宫,严成锦十分恭敬行礼:“臣是翰苑的文官,得知太后凤体有恙,心中望安,可臣对医术,着实一窍不通。”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转而又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劝了劝:“你就用那药粉先试试。”

    治死了算谁的?

    太皇太后和弘治皇帝舐犊情深,必定不会宽宥。

    严成锦苦着一张脸,“术业有专攻,陛下还是请御医吧。”

    一旁清风道骨模样的老者站出来:“老夫正是太医院院判。”

    严成锦知道他,这不就是被成化皇帝提拔的传俸官,最后把成化皇帝医死的蒙古大夫吗。

    不对,他把弘治皇帝也医死了……

    蒙古界一流大夫。

    万一太后有什么闪失,被他医死,好像也说得过去啊。

    严成锦见左右推不掉,便恭敬地道:“陛下,臣并非大夫,只是知晓家中所传的药方,恐怕还需刘太医来主持大局。”

    刘文泰站出来一步:“理当如此,老夫愿主持大局。”被如此推崇,不由对严成锦多了一些好感。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严成锦伸手道:“刘大人先请!”

    刘文泰含笑谦虚:“严大人先请。”

    严成绩道:“还是刘大人先请。”

    弘治皇帝怒了:“人命关天,如今是讲礼数的时候吗!”

    刘文泰吓得一激灵,连忙走进寝殿里,其实他也只是谦虚一下,心下对尊老爱幼的严成锦,又生出几分好感。

    严成锦道:“刘大人,下官要看看太后是否是生了口疮。”

    刘文泰道:“善!”

    严成锦不敢乱下药,还是要先确认太后生的,真是口疮。

    要真死了,还有刘文泰顶着。

    此时,太后正躺在榻上,一旁站着几个太医院的女官。

    严成锦行了礼:“臣严成锦,奉陛下旨意,特来瞧瞧太后的口糜。”说瞧不说看病,便扯不到自己身上。

    太后忍着痛:“哀家这不争气的身子,皇帝一定费神了吧,你们去告诉皇帝,不必牵挂哀家,还有很多朝事……要议呢。”

    刘文泰热泪盈眶:“臣斗胆,再给太后瞧一次,这是陛下的旨意。”

    太后张嘴困难,每次张开都很疼,严成锦庆幸,叫了刘文泰进来,确认了口疮,就可以写方子了。

    写下西瓜霜的方子,并让刘文泰过目一遍,在上头签上大名,才让太监速去太医馆取药。

    不多时,研磨成粉的药被送过来。

    “稍等,先试药,让刘太医先试试。”严成锦拦住那宫女。

    刘文泰用手指蘸了一点,送入口中,点点头:“无恙。”

    太后体虚,马虎不得。

    又观察半个时辰,确认刘太医无不适症状。

    严成锦才道:“可以给太后上药了。”

第67章 加官进禄

    刘文泰把太后的嘴撬开,慢慢地伸了进去,起初太后很痛,随后就是一阵舒爽的冰凉。

    刘文泰也是久经沙场的老中医了,尽量让太后不痛的情况下,把药全敷完。

    手法娴熟,令人惊叹!

    听到太后痛呼的声音,弘治皇帝走进来:“太后病情如何?”

    不等严成锦答话,太后眸中恢复清明:“此药比刘太医开的好,哀家说话也没那么疼了,方才哀家没注意听,你说你叫什么?”

    严成锦躬身道:“臣严成锦,是翰苑的文官。”

    刘文泰老脸有点挂不住。

    弘治皇帝脸色舒缓下来,对着严成锦:“将此方列入太医馆,并将此法传扬出去,让万民都能受益,对了,方子叫什么?”

    我的药方就这么送人了?

    “冬瓜霜。”严成锦恭敬道。

    刘文泰满心欢喜:“陛下宅心仁厚,实乃万民之福,若将冬瓜霜推行至科道,不知有多少口糜病患,感激涕零。”

    弘治皇帝在兴头上:“严爱卿替太后看好了病,又贡献出良方,想要什么赏赐?”

    李东阳却是心里打鼓,这个家伙不会又要免死金牌吧?

    严成锦心中一动,当然是想当大官啊。

    还没等他开口,太后却开口了,被口糜折磨许久,此刻再看严成锦越看越是喜欢:“赏赐钱财不足表露哀家心意,不如赐升迁吧,哀家见他方才办事,不骄不躁,持重有度,历经三朝,哀家看人的眼光不会有错,陛下自己定夺。”

    先谢恩再说,免得弘治皇帝反悔,严成锦噗通一声跪倒:“臣什么都没做,蒙受太后这样夸赞,惶恐不安。”

    太后含笑点头:“你倒是谦虚。”

    “升迁就升迁吧!”弘治皇帝高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便看向一旁的李东阳:“就赐升迁,传朕口谕到吏部,赐严成锦翰林侍讲,官进一品,俸随官升,添入经筵之列。”

    任命官员,要经过吏部的层层选拔,弘治皇帝不想再兴起传奉官,便让吏部去办。

    状元充入经筵讲官,并不新鲜,像谢迁、王华等人都是。

    严成锦是状元郎,又有陛下旨意,吏部很快批准了任命。

    只是严成锦有点不开心,弘治皇帝没空听经筵,教的是朱厚照那个混蛋。

    这月便开经筵,似乎是三日之后,就在文华殿。

    严成锦正埋头补经筵的讲义,眨眼便过去三日。

    刚忝添经筵之列,作为储备讲师,但严成锦也需要去听讲。

    坐在一群翰林中间,朱厚照坐在前列,似乎没注意到他。

    今日,讲师是李东阳,李东阳喜欢讲礼记,因为他觉得太子聪明有余,唯独不懂礼数,不分尊卑。

    李东阳站在台上:“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乃是告诉我等要修养品性,太子殿下,请坐好听课,你才坐下,为何要这般扭来扭去?”

    朱厚照pigu下坐着针毡一般,不时就扭动一下,压根没有认真听课。

    严成锦怀疑,这厮的pigu,是不是得了帕金森。

    不对啊,朱厚照来找他的时候,pigu就像粘了五零二一样,撵也撵不走,老实又乖巧。

    朱厚照诚实地道:“李师傅讲学,本宫就浑身难受。”

    台下一片哗然!

    严成锦面色古怪。

    不知多少人求李东阳讲学,都求之不得,如此大儒给你讲课,你还浑身难受,这不是找抽吗?

    不过,弘治皇帝不在这里,没人敢抽朱厚照。

    李东阳七窍生烟,气得黑下脸来:“为何?”

    朱厚照嗫嚅嘴巴:“上回本宫问李师傅,为何古人讲话,总是自相矛盾,李师傅还未回答本宫,为何古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却又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本宫不问清楚,就浑身难受。”

    朱厚照的想法真是超前啊。

    虽然说得有道理,可你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啊,老师答不出来多尴尬。

    李东阳心里是尴尬的,因为他知道,就算答出来,朱厚照又会揪出一个这样的问题,继续问下去。

    无休无止。

    这经筵没法开了!

    李东阳干咳一声:“殿下,臣现在教授的是礼记,殿下的问题,臣回去再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殿下。”

    朱厚照噢了一声,乖乖地把手放好,身躯坐直。

    李东阳继续讲:“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太子殿下,何故又动来动去?”

    朱厚照:“本宫难受……”

    严成锦:“………………”

    李东阳黑着脸,继续往下讲。

    等到经筵顺利讲完时,他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把讲义合上,喝了一口茶。

    每次经筵完毕,都恰逢是饭点,陛下会设宴款待经筵的讲官们。

    严成锦默默地躲在角落里,享受晚宴,李东阳这些大儒们,在前方探讨刚才讲的内容,商业互捧。

    朱厚照夹着一根青菜,愣愣地看了好久。

    “殿下为何不吃,可是身体有不适之处,要不要让太医瞧瞧?”李东阳商业互捧一圈之后,回到座位上,对着朱厚照关切地问。

    朱厚照将夹着的青菜,移到李东阳眼前,道:“李师傅,你看这根青菜。”

    李东阳木然:“臣知道这是一根青菜。”

    朱厚照一脸欣喜:“刚才还是绿的,现在变黄了?”

    严成锦惊叹朱厚照的悟性,竟差一点就悟出了氧化现象。

    不知道砸个苹果过去,会不会让他想起什么?

    李东阳老脸抽了抽,连忙站起来:“臣吃饱了,先行告退,噢对了殿下,下一次经筵,是谢师傅开讲,殿下若是有疑惑,可以找谢师傅一次问清楚。”

    在殿外,严成锦碰到李东阳:“下官方才听李大人的讲解,颇为受益,自感学识远不足大人万分之一,教不了太子。”

    李东阳叹了口气,初列经筵讲官的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他也不想教太子啊。

    李东阳拍拍严成锦的肩膀:“太子好学,是好事,其实太子懂的道理,还是很多的。”

    精神胜利大法?

    严成锦细细品味李东阳的意图,身为状元郎,完全有可能走王华的老路:“学生修业未成,任重道远,经筵,还是日后成了大儒再讲,比较稳妥。”

    李东阳冷哼一声:“你学问做得好,怎么这般胆小怯事,经筵乃是给太子做学问,事关国运,你休要退缩。”

    给朱厚照讲?他才不怕呢。

    但自己有几斤几两,给李东阳和谢迁等人讲论经文,闹呢……

第68章 皇权不下县

    周家兄弟宁国公和长宁伯才听说太后不适,这才迟迟来探望。

    太后不喜二人常入宫:“哀家身体无恙,严家的方子好用,哀家用了就没那么疼了,不用挂心。”

    周彧眼珠子一转:“阿姊是说,安定伯府上的方子?”

    太后宛如知道他心中所想:“你休要打什么歪主意,皇帝已经下令,将药方子昭告天下了。”

    周彧悻悻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宁国公周寿和自家阿姊拉起了家常,说着说着都忘了时辰。

    周寿和周彧两兄弟抱着手,从仁寿宫出来,周彧忽然捂着肚子:“哥,我肚子疼,要寻个偏殿出恭,你先回吧。”

    周寿没多说什么,这个弟弟总是和张家兄弟一样,不正常。

    严府,

    傍晚下值,回到府上,严成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宁伯周彧抱着手在府门前徘徊。

    见了他,周彧露出一抹狡黠,亲切地走上来:“贤侄啊,老夫有个急事,听说你有冬瓜霜的方子?”

    严成锦脸上挂着黑线:“伯爷生了口疮,去找太医便是,下官是文官,不是医官,文官是在翰林院干活,医官才是在太医院干活。”

    周彧一脸幽怨:“老夫没生口疮,就是想要个方子。”

    周彧跟着严成锦进入府中:“贤侄不知道,这新药方上了,就需要药材,推行到各科道,还要许多时间,老夫先下手为强,先朝廷一步,将这方子送出去,卖给各地郎中,岂不是能赚一波银子。”

    皇权不下县,下县皆自治。

    朝廷的政令下达到各科道,恐怕还比不上通商的速度,尤其是南方那些土司在管辖的区域,对朝廷的政令有所抵制,商人反倒更容易被接纳。

    在明朝,利用信息差,还是能赚到很多银子的。

    与外戚往来,容易沾染是非。

    严成锦不想搭理他:“药方就在太医馆,伯爷去取就是。”

    周彧瞪着眼睛:“那个刘庸医?当年他来给老夫瞧病,说老夫命不久矣,让人操办后事,老夫就骂他是狗皮膏药大夫,老死不相往来,老夫就算是去舔一条狗,也不会去的。”

    倒是有骨气啊。

    若是周彧早日将冬瓜霜推行至科道,也算是百姓的福音。

    严成锦进正厅准备吃晚膳,周彧也跟着进来,看样子还想蹭一顿跑步鸡,在桌边坐下来。

    不料这时,门外哐当一声,接着传来一声娇弱的痛呼。

    吓了周彧一跳,嚷嚷道:“谁把老夫的菜弄砸了!”

    被周彧这么一吓,千金更不知所措,捡拾碎瓷片时割到了手,怕被责骂:“少爷从奴的工钱里扣。”

    严成锦板着脸:“把手伸出来!”

    千金低着头,害怕地把手伸出去,以为要被责打,不敢看严成锦。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倒在她伤口,血很快就止住了。

    严成锦曾在农村呆过,农村里止血的法子,五花八门,有往伤口吐唾沫的,有往伤口洒土的,有敷马勃的,还有撒童子尿的……

    经常在院中练射箭,纵然稳如老苟,他还是调配了外伤药备用。

    这药主要成分是三七、草乌和马勃。

    目标是将低配版云南白药配出来。

    严成锦记得,草乌是yun南白药的成分之一。

    让何能试了许多次,一般大小的伤口,见血就封口。

    望着千金手上的伤口,严成锦心中暗自记下,第一百零一次试验,试验体:女性,伤口长度:约二厘米,效果:可止血,暂未见异常。

    千金眼眸流转,感激道:“谢谢少爷。”

    周彧望着严成锦手中那瓶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要是将这药送到前线去,他岂不是发达了?

    听说现在云贵米鲁那边,在打仗来着。

    “贤侄啊,这又是什么药,可否借给老夫看一看?”

    严成锦又看了周彧一眼:“家父临走前,特意嘱咐,若是有人敢打家中秘方的主意,就先打断他三条腿,再告知陛下,让陛下主持公道。”

    周彧脑袋一缩:“哎呀,贤侄说哪里去了,老夫只是想借来看一看。”

    “爵爷又没病,看了也是白看。”

    周彧朝门柱子狠狠一撞,流出血来:“哎呀,老夫刚才怎么没看见这柱子,出血了出血了,哈哈,贤侄,老夫要死了,快给老夫一点药。”

    严成锦一脸懵逼:“长宁伯……莫不是脑子有病?”

    人家都出血了,忽然又觉得这说不太好。

    周彧笑嘻嘻的道:“快给老夫上药,老夫……好像有点上头了。”

    严成锦拔开塞子,正要倒药。

    周彧急呼:“别倒在伤口上。”

    “???”严成锦。

    “药不倒在伤口上,倒哪里?”

    “倒在老夫的掌心就好。”

    严成锦把药倒在他手心,见他流了那么多血,就给他多倒了一些,眨眼一瓶就倒完了。

    周彧气啊,你早连瓶子一起给我不就完了吗?

    不过转眼又乐了,京城里厉害的大夫,一尝就知道药中的成分,到时候将这药卖给军户们,不知要赚多少银子。

    严成锦不敢留他:“爵爷要记得去看大夫。”

    “那冬瓜霜方子?”

    “下官是在仁寿宫写下冬瓜霜方子,又叫仁寿宫的伴伴念了三遍,直至他背下,才去太医馆抓药,伯爷想知道,去仁寿宫找那太监便可。”

    次日一早,

    晨曦洒下,紫禁城犹如散发着光辉的宫殿,日晷的针影正慢慢向辰时转动,宫门前,守了大半宿的侍卫打着哈欠。

    午门前的下马碑,四个轿夫抬着轿子,停在此处,侍卫们看到这顶破旧的轿子,就知是翰林侍讲严成锦。

    前脚刚落轿,严成锦便看见不远处,李东阳的轿夫们,快步向午门走来,便等一等他。

    “李大人早。”

    李东阳面色如常:“天还没亮,陛下就召了长宁伯进宫,听闻周彧去了你府上之后,便去打了坤宁宫的宦官,头破血流,与你没有关系吧?”

    严成锦脸色凝固,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第69章 献药

    严成锦坦然道:“长宁伯找下官要冬瓜霜的方子,下官未给,长宁伯竟朝门柱撞去,离去时便已头破血流,不知……”

    “倒是像他无耻的行事作风!”李东阳道:“顺天府尹弹劾,长宁伯欺善霸市,买尽了京城的一些药材,许多药方都无法开,到顺天府告状的不下十余人。”

    见严成锦不语,李东阳又道:“你做些准备,以陛下的性子,恐会召见你。”

    紫禁城,一处偏殿里。

    周彧被几个太监抱住:“放开老夫,再不走,西南的仗都要打完了,你们这些阉狗,拦着老夫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弘治皇帝走到殿门前,干咳了一声。

    周彧回头一看,是弘治皇帝来了,噗地一声跪在地上:“臣这些日子,未犯军令状,不知陛下召臣来,又有何事,臣今日要出远门,若陛下不急,可否等臣回来再议?”

    弘治皇帝将奏疏丢在地上,压制着声音:“自己看,这是顺天府和都察院弹劾你的疏奏!”

    周彧拿着折子,翻了翻,不忿道:“臣明明是赶去南方治病救人,陛下有所不知,臣这药,好用得很,见血就止,您看这伤口,臣前日撞的,今日就不流血了。”

    弘治皇帝老脸一抽,前日撞的,今日若还流血,还得了?

    但听他的讲述,又觉得事又蹊跷,疑惑地问:“冬瓜霜还能外敷?”

    周彧神色略显不安,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快说!”

    “不是冬瓜霜,是另一味药,臣将药铺的药材买下来,就是为了制这味药啊,如今安南和普安土司叛乱,臣带着药前去,定能助朝廷打赢这场仗。”

    弘治皇帝一听能治外伤,变得重视起来,让萧敬找人来试一试。

    功劳怎么能让阉党分了去。

    周彧挽起袖子,一点也没带怕的:“臣自己来。”

    只见刀口下去,雪白的肉绽开,流出殷红的液体。

    弘治皇帝瞪着他:“怎么还不倒药?”

    周彧老神在在一笑:“不急不急,再让它流多一点,不然陛下看不清楚。”

    “…………”弘治皇帝。

    感觉晕晕乎的,周彧把一瓶yun南黑药倒下去,血顿时就止住了,再找来纱布包扎。

    弘治皇帝眼睛放光,比太医院的外伤药都好用。

    “哪里得来的药?”

    “严府。”

    自知此事重大,命人叫来内阁三老,想了想,又道:“把严成锦也叫来。”

    严成锦跟着接引的太监来到偏殿,三位内阁大学士都在,殿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地上,有一些血迹,让严成锦心里打鼓。

    弘治皇帝让他不用行礼,到一旁站着。

    吩咐萧敬:“去找个人来,割一刀。”

    李东阳三人面面相觑。

    这时,周彧又举起手:“这是我周家的功劳,谁也别想抢走,陛下,臣……还能再来一刀!”

    自己这三刀都是为了朝廷,割都割了,再来一刀又有何妨。

    割在自己身上,疼在陛下心里,下次陛下见到自己时,也要念及他的好。

    眨眼的功夫,周彧已经划好口子了,这回伤口倒是不大,倒上药之后,血很快就止住了,内阁三人面色凝重。

    周彧有点上头,被弘治皇帝赐了一个座,坐在一旁回血疗伤。

    李东阳率先想到:“此药,若是用于军中?”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不错,此药对利器造成的外伤,效果甚佳,我朝将士在云贵常年与土司纷争不断,又因兵力不足充数,无法休养,带着伤也要上战场,战力难免大损,若是将此药送去云贵,恢复我军精神,土司何惧!”

    刘健和谢迁纷纷点头。

    严成锦仔细斟酌了一下,才道:“陛下有所不知,此药只能治疗轻微的创伤,若是血溅如柱,恐怕也治不好。”

    这年头要是割了大动脉,估计是没得救了。

    虽说弘治朝的国力鼎盛,但军饷依旧跟不上,军饷不止是粮,更是指药。

    英宗在前线打仗时,朝廷大后方竟玩起了断粮,在大明,军饷一直是个问题,军中连吃食都没有,更别提药材。

    有道是:

    小伤裹衣布,大伤马蹄铁,

    生死安天命,死了埋清野。

    在军营中受了伤,割下衣物包扎,伤口深的,用烧红的铁烫一烫,碰上紧急情况时,伤兵该舍弃就舍弃了,哪里还有什么医治。

    兵力就是国力,士卒数量锐减,折损的是国力。

    每年有多少士兵医治不及时,留下了隐疾,在战场上战死,朝廷要拨出一笔抚恤银子。

    治疗外伤能如此神速,弘治皇帝已经很高兴了,宛如看到大明兵力即将稳步提升。

    李东阳看向周彧:“这药材价钱几何?”

    毕竟若是价钱太高,也只能给少部分人用。

    周彧打起马虎眼:“所用的都是稀缺药材,若是朝廷种植,要花许多靡费,不如就让老夫代劳了吧。”

    严成锦面色古怪,为了银子,周彧还真是不怕死啊。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这么说来,顺天府倒是错怪你了,你将购置药材的单据取来,将药都给兵部,还有那药方子,朕给你银子。”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草乌、马勃、三七并非名贵药草,山林或许就可以种植,也可向采药人征收,不知……长宁伯是不是用错了方子?”

    弘治皇帝脸色勃然大变,李东阳等人也变得愤慨起来。

    周彧面色如土,像吃了蟑螂一样难受,煮熟的鸭子啊,飞了,飞了啊。

    严成锦掏出药瓶,递给弘治皇帝:“此药名为云南黑药,或许还需太医再试验一番,才敢用。”

    这药看起来是灰色的,所以,严成锦叫它云南黑药。

    正好让宫里的御医改良改良。

    弘治皇帝望着那药,颔首点头:“严爱卿有心了。”

    严成锦仔细品味:“陛下对臣有天覆地载之恩,前些日子才赐臣升迁,反倒是臣不能报答陛下厚爱,深感愧疚。”

    天下皆知取之为取,而莫知予之为取。

    心中早已算计了一番,看似什么都没有要,但却要了最贵重的东西,弘治皇帝的信任。

    当官最怕天子猜忌,君命如此,劫数难逃,韩信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稳中求进,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爬,这才是至高的官道。

    以弘治皇帝裤腰带往死里勒的性子,八成会给几箱黄铜,家里的白银都没地方放,我要你的黄铜?

第70章 第一次夜游

    每次弘治皇帝召见回来,王守仁就会盯着他很久。

    要不是知道,王守仁在格物,严成锦都怀疑他有什么歹念。

    “伯安兄,为何盯着在下看?”

    王守仁陷入深思:“王某在想,老高兄何故总是得陛下召见,方才出门,老高兄分明脸色凝重,回来却神色轻松,想必是遇难成祥?”

    王守仁这个家伙,没事就喜欢格他。

    严成锦道:“不过是商议了一些小事,何来吉祥之事。”

    王守仁摇摇头,他一向相信自己的洞察,不想与严成锦辩解,便继续抄录手上的典籍。

    ……………………

    早朝时,

    牟斌从保定府赶回来了,特来向弘治皇帝缴旨,在殿外等候了许久,才得到召见。

    “守备都指挥张忠蛮横无度,但也没有像奏疏中到了擅役乡民的地步,保定府御史袁成的疏奏,有些言过其实了,臣以为,二人皆有过错。”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张忠降职一品,令其悔过,袁成罚俸三月。”

    牟斌心中忐忑,幸亏文武大臣没有异议,便松了一口气。

    断然没忘记,给严府周围加派了三个锦衣卫,呈包围之势,还拎着两条腊肉上门拜访。

    见府外又多了锦衣卫的兵力,严成锦笑嘻嘻的道:“谢过大人美意。”

    牟斌欲言又止,看了眼何能,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方便说。

    严成锦知道他出身干净,在弘治朝得到重用,思考了一番,便遣何能出去,准备助人为乐。

    两人关上门。

    牟斌颇难为情,腆着脸,搓着手:“世叔有一隐疾,从未对人说过,听闻贤侄献了两味药,这才忍不住想问,不瞒贤侄,前些年,世叔因公受伤,身子在男风方面有些障碍,不知贤侄……”

    严成锦的脸瞬间黑下来,道:“牟大人忠肝义胆叫人佩服,可是,下官真的不是郎中,更不会瞧病。”

    牟斌脸色惨白,大奸无后,万安的儿子万翼和孙子万弘壁都死了,全家绝种。

    那是老天有眼。

    可他为朝廷赴汤蹈火,又犯了什么错,一生正义凛然,却和万安一样,落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这……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严成锦想了想,叹息一声,牟斌武功高强,还以为在男风方面更强才对,没想到……

    “容下官再想想。”

    严成锦叫何能去东市买了二斤韭菜,交给牟斌:“若是吃完这二斤菜,还是毫无反应,恐怕是难以东山再起了。”

    加满了油车不动,只能说是车不行。

    牟斌听还有一丝希望,大喜过望,便将那韭菜当草药一样,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

    严成锦又仔细介绍了韭菜的几种吃法。

    牟斌一脸郑重:“还请贤侄守口如瓶。”

    “这是当然。”

    …………………………

    中元节将至,朝廷上下沐休。

    休假过后的经筵,是由严成锦讲学,李东阳告诉他时,严成锦整个人都不好了。

    考虑到经筵那日,陛下有可能会来听,若让陛下眼前一亮,对自己的仕途会有很强的加持效果。

    严成锦想到了程敏政。

    程敏政曾任东宫詹事府詹士,又讲过经筵,做的学问比李东阳还要刁钻。

    便修书一封,盛情邀请程敏政来京城过节。

    程敏政不想回京城这个伤心之地,但欠着严成锦的恩情,就勉为其难的来了。

    褪去华丽的服饰,只穿一身蓝白的儒裳,看起来像私塾的老先生,跟着他来的,是个小书童。

    从这身素朴的行头来看,程敏政对物质看淡了许多,现在需要的,是精神生活。

    严成锦命下人备家宴:“笔中仙与狐斋向来受人喜爱,今夜恐怕会非常热闹。”

    说起狐斋,程敏政感慨:“再入京师,已是另一番景象,若不是贤侄的书信,老夫恐怕不会踏入京师了。”

    华灯初上,京师的大街换上了红彤彤的灯笼,戏班子将戏台搭在路边,摊贩挤着摊贩,一路都是叫卖声,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王越也来严府凑热闹,让严成锦意外的是,他还带着王守仁。

    王越看到程敏政,冷笑一声:“你好啊,青山君。”

    程敏政回应:“传世先生好!”

    王越老脸狠狠地抽了抽,到底是谁走露了风声,竟然把老夫的名号暴露了。

    王守仁瞠目结舌,原来二人就是被传颂的两位神秘先生,一直和老高兄有交情?

    王越干脆死不认账:“克勤兄别乱扣帽子,传世先生何等惊才艳艳,就算与克勤兄相比,毫不客气的说,也是高出三尺半不止,岂是老夫能相提并论。”

    走露风声的人,当然是严成锦,三人都心照不宣。

    王守仁向程敏政行礼:“晚生见过程先生。”

    进了严府,王守仁的小眼神东张西望,恨不得把严府上的物品,都格一遍。

    王越堆着一张笑脸:“今日是上元节,老夫请贤侄去梨园看戏,就听新编的戏曲战争与太平,去茶楼听书也行。”

    程敏政也翻阅过传世先生的书,虽然无人告知,但看到忏悔志中主人的生平际遇,就猜出来是王越。

    去梨园和茶楼,无非就是满足一下王越的慕容心。

    这还是严成锦第一次夜游,听闻弘治皇帝取消了今晚的宵禁。

    严府有些偏僻,就算是这么偏僻的地方,出了府门的巷子,也有许多摊贩和行人。

    在一幅画前,程敏政停留了许久。

    画中,一个幽静的林子旁,有座破败的寺庙,一个秀才背着箱笼,正准备进去躲雨,寺门的牌匾上,写着兰若二字。

    严成锦一看,这不是狐斋中的名场面吗?

    “多少银子?”程敏政问。

    那落魄书生道:“五十两银子,买否?”

    程敏政点点头:“老夫要了。”

    文坛兴起之后,画坛也跟着兴起,宛如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有许多画师,以新派三贤的书作为作画的素材,在京城很受欢迎。

    今夜,许久没有微访的弘治皇帝带着朱厚照走在大街上,他不喜带着太多的随从,会破坏欢乐祥和的气氛,只带了牟斌。

    三人就像寻常人家的父子和家仆。

    朱厚照兴高采烈:“爹,此楼进去的都是男子,定然有好玩的东西,我也想进去看看。”

    弘治皇帝脸狠狠地抽了抽,恨不得就地亮出打龙鞭,想想有点破坏气氛,便算了。

    牟斌凑到朱厚照耳边:“殿下,那是青楼。”

    朱厚照不乐意了:“本宫识字,分明是叫春鸣阁!”

第71章 锦讲经筵

    弘治皇帝仔细想了想,太子在宫中不知世事,也是正常。

    看着一旁的鬼怪面具,许多寻常人家的父母都会给孩子买一副。

    弘治皇帝便父爱大发,对着朱厚照道:“你过来挑一个,爹给你买。”

    朱厚照看傻子一样看着弘治皇帝,瞧见弘治皇帝露出愠色,乖乖地过去挑了一个猪头面具。

    弘治皇帝笑眯眯地问:“东家,这个多少文钱?”

    小贩热情回应:“爷,这是笔中仙里的最新面具,要十文钱。”

    弘治皇帝心中肉痛,瞧见别人父母都买了,便痛快的掏出半两银子。

    付了钱,奶爸的心理顿时得到极大的满足。

    今夜,李东阳打算去茶楼听听书,却碰见了弘治皇帝,主动迎了上去:“陛下和殿下怎么出宫了?”

    弘治皇帝满心欢喜:“听说中元节热闹,便出来看看,盛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东阳颔首点头:“臣听闻唐朝百姓富庶,长安街上商贩行人十里不绝,就如同眼下的景象一样。”

    弘治皇帝听了,脸上笑意更浓。

    到了春鸣阁外的大街,严成锦发现了弘治皇帝和李东阳。

    不过,旁边这只大猪头是谁?

    “老高,你也出来放鬼灯,要不要猪头啊,本宫送你的一个。”

    原来是朱厚照这厮……

    严成锦激灵地道:“见过朱爷和小朱爷,见过李爷和牟爷。”

    九十度躬身,礼数做绝。

    王越和程敏政等人也纷纷行礼。

    弘治皇帝脸色复杂,深深地看了程敏政一眼,噙着笑意:“程师傅也入京了?”

    “陛下……朱爷喊草民师傅,草民不敢当。”程敏政声音有些颤抖。

    “无事,一起游游京师吧。”

    弘治皇帝仁慈宽厚,倒没有太多拘谨,心情豪爽地道:“今年的中元节,比往年热闹几倍不止,诸位觉得,与汉唐盛世相比,如何啊?”

    严成锦暗自腹诽,这明显是陛下想要小红花奖励啊。

    一首歌不由在心中响起。

    全都是泡沫,虽然一刹花火……

    京师的盛世景象,都是迎客松、青山君、传世先生三人的书在京城形成一股风潮的假象。

    京城无数士绅都藏着银子,寻常的时候没有花银子的由头。

    如今一股新潮袭来,茶楼、酒楼和戏园子热闹非凡,刺激了这些士绅花银子的欲望,才造成了这般繁荣景象。

    看起来好像人人都很有钱的样子。

    其实……全都是泡沫。

    弘治皇帝微访的范围,也只限于京师,有这般想法也是正常,不能骂人家是好大喜功的昏君。

    严成锦斟酌一番:“陛下圣明,才有了这番盛世之景。”

    文化兴盛繁荣倒是真的,说书唱戏都有了新变化,读书人卯足了劲写书。

    趁着机会,牟斌对着严成锦小声道:“贤侄的菜,果然不同凡响。”

    严成锦道:“能帮上大人就好,大人有空还是去看看郎中,这私疾并非见不得人的事,切勿捂着藏着,小病成大疾。”

    朱厚照的猪头凑过来:“老高,你给了牟指挥使什么菜?好不好吃,本宫也要吃。”

    严成锦干咳一声:“那是药膳,臣觉得一点也不好吃。”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显然是不信。

    夜渐渐深,李东阳劝弘治皇帝回宫,让严成锦等人也就此散去。

    “程先生,今夜就留宿晚生府上吧?”

    王越心中一动,难不成是这小子又有了感悟,给青山君还得了?

    “咳咳……老夫今晚也要留宿严府,劳烦贤侄,安排一下。”王越道。

    严成锦喜不自胜,这样一来,就有两个方向了,“那再好不过。”

    至于王守仁,严成锦是万万不敢留的,万一这个家伙格到自家的大金库,岂不是露了财。

    回到府上,关起门来。

    严成锦才开诚布公:“留宿二位,是为了经筵,晚生初讲经筵,家父又不在京城,实在没有经验。”

    程敏政早已猜到他有事所求,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王越冷笑:“这有何难,贤侄稍等,老夫这就写来。”

    …………………………

    今日是经筵的日子,严成锦准备了许久,才到文华殿,站在经筵讲官的的位置上。

    朱厚照对经筵没啥兴趣,看见严成锦,一下来了精神:“老高你怎么站那里?那里是师傅们站的地方,要被父皇揍的,快下来。”

    不站这里我站哪里?

    严成锦一本正经:“本官就是今日经筵的讲官。”

    朱厚照先是一愣,随后张大嘴巴,感觉自己的智商被狠狠地来回反复摩擦了,恼羞成怒站起来:“你的学问和本宫差不多!算起来,咱们算是同级,一个学问同等的人,怎么能去教另一个学问同等的人?本宫不服!”

    殿下,你的脸呢?

    严成锦恭敬地道:“臣忝添经筵讲官之列,是陛下的旨意,殿下快快坐好,臣要开课了。”

    弘治皇帝对经筵十分看重,李东阳又在旁边,在经筵上闹事,后果是在詹事府闹事的两倍。

    果然,朱厚照一听就怂了。

    朱厚照心中却是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再揍死他。

    严成锦早就发现,在经筵上,就算讲得不好,台下的讲官们也不会做文章。

    因为总有轮到自己的时候,你挑人家的骨头,人家也挑你的骨头,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相安无事。

    严成锦高声:“诸位可知,孔圣人的学问,概括为何?”

    朱厚照一声冷笑:“本宫知道!”

    严成锦道:“殿下,这是臣抛砖引玉,为了引出接下来的陈述,无需作答,请殿下坐好。”

    朱厚照竟无语凝噎,悻悻然地坐下。

    严成锦继续道:“今日,本官要讲的是中庸之道,所谓中庸之道,无外乎‘执两用中,过犹不及’这八个字,执两用中,就是做事情要合乎中道,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李东阳眼前一亮,期望高了许多,没想到严成锦年纪轻轻,竟然对圣人的道理,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是程敏政写出来的。

    严成锦只是个复读机而已。

    据程敏政说,讲官们喜欢听孔圣人的道理,弘治皇帝对其也是极为推崇。

    至于朱厚照想听什么,那都不重要。

    朱厚照举手:“老高,本宫有问题要问!”

    正讲得起劲儿呢,李东阳等人投来刮目相看的眼光,严成锦想抽死他。

    严成锦面上古井无波:“殿下有问题,之后再与臣探讨,否则今日的经筵,就要讲不完了。”

    朱厚照:“本宫难受……”

    李东阳等人纷纷朝朱厚照投出愤然的目光。

    严成锦接着往下讲:“忠恕与孝悌,亦同样重要,君子务本,本立而生道,奉行孝道,友爱兄弟,是做人的根本,故而应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朱厚照又举起手来,不乐意道:“本宫做不到。”

    李东阳怒了,压抑着怒火道:“人人都能做到,为何殿下做不到!”

    朱厚照义正言辞:“本宫没有弟弟,如何做到兄友弟恭?”

    严成锦懵逼了。

    好像……有道理啊?

第72章 有人抢了太仓

    朱厚照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让你找不到一点破绽,这厮的脑子,天生就是用来抬杠的。

    严成锦连忙呷一口自带的枸杞茶,压压惊。

    “朱厚照!”弘治皇帝不知何时出现在文化殿外,双目瞪圆,厉喝一声:“你休要打断严卿家授学!”

    朱厚照悻悻地应了一声。

    严成锦等人慌忙行礼。

    弘治皇帝脸色一转,含着笑意:“朕方才听你讲,深有体会,你的学问倒是不浅,朕还担心你过早列入经筵讲学,想来多虑了。”

    其实刚才严成锦早就发现,弘治皇帝在门外偷听,只不过,他悄悄地开启了无实物表演模式,假装弘治皇帝不存在,投入地讲了半天。

    从中庸之道,讲到弘治皇帝喜欢听的尚贤和节用。

    这是王越给他的讲义。

    若说程敏政是正儿八经的教书育人,王越就是正儿八经的拍马屁。

    可谓相当对弘治皇帝的脾胃,弘治皇帝正是推崇尚贤和节用的人。

    严成锦风轻云淡:“陛下谬赞!臣之学识和李大人相比,如米粒之光比之皓月之辉,相差甚远。”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投来赞赏的目光:“严卿家不要太谦恭,腹有才学是好事。”

    陛下,这讲义是王越和程敏政给臣的,臣不想当朱厚照的师傅,是你逼我的……

    为何李东阳也向自己投来的赞赏目光?

    朱厚照冷着脸,不乐意道:“老高,本宫要跟你比一比才学!”

    严成锦有些为难地看向弘治皇帝,只听弘治皇帝瞪他一眼,又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臣自然不会。”

    经筵讲完,弘治皇帝要求和朱厚照单独聊聊。

    今日不管饭,文官们都散了。

    出了文华殿,李东阳欣慰地道:“讲得不错。”

    严成锦一本正经:“时常受大人点拨,又有家父言传身教,方才有了这么深的感悟。”

    李东阳见他脸上无讨好之色,故而也不觉得是拍马屁,慈眉善目一笑:“多学学安定伯,战场杀敌,三十九斩,何等英勇。”

    …………………………

    才进入八月,天气却越来越冷,各地的作物陆续收成。

    天下忽然变得不太平起来,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少了许多,盗贼猖狂劫掠。

    鄱阳湖盘踞着一群盗贼,竟敢把运往太仓的粮劫掠了。

    奏疏送到宫里,弘治皇帝看到奏疏后,愤然起了剿灭之心。

    一大早,内阁李东阳三人受皇帝口谕进宫,说是急召。

    刘健年纪稍大了,路上有些滑,走得慢一些。

    严成锦走在路上,发现李东阳三人,笑嘻嘻地:“三位大人早啊。”

    李东阳颔首点头。

    萧敬在午门的广庭等候,看见内阁三人出现,大步迎了上去:“还请三位大人快一些,陛下等了许久。”

    刘健诧然:“何事如此急促?”

    萧敬忙道:“九江府遭了盗贼,鄱阳湖的盗贼把太仓的粮截了。”

    严成锦心头一动,有人抢了太仓?

    苏湖熟,天下足。

    苏湖被抢,天下凉凉。

    尤其是小冰河期来临后,明朝的粮食收成,更加抓襟见肘,苏湖乃是朝廷的产粮重地。

    最近的粮价恐怕要涨,一会儿回去,就让何能多屯一些粮,天凉了啊,就要入冬了,不知多少人要饿死。

    李东阳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加快了一些脚步。

    萧敬又道:“陛下欲起兵剿匪,直捣鄱阳湖,将那群盗贼一网打尽。”

    严成锦并不看好朝廷出兵。

    大明的水师不如狗,身为水师,还有不会游泳的,鄱阳湖那些盗贼聚散不定,以船为穴,又深谙水路。

    湖域极为宽广,茫茫水路,大明水师少有涉足,想要在那里打赢湖盗,恐怕不行。

    况且,guang东的海盗一样猖狂,兵力难以分调。

    如果抽走了guang东的水师,海盗借机侵犯,湖海两头失守,更加得不偿失。

    后世倒是有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增加兵备道,等这些盗贼上岸,兵备道和分巡道合力围剿。

    但如今大明,只有分巡道来维护官道的治安,有名无实,没几个人,遇上盗贼,只能被团灭。

    若有兵备道和分巡道两股力量维持道路之防务,二一添作五。

    狭路相逢勇者胜,势均力敌谋者成。

    只要兵备道和分巡道的官兵们,顺风不浪,逆风不投,敌进我退,敌跑我拖,等当地的官府或卫所来增援,盗贼迟早被灭。

    严成锦仔细斟酌一番,陷入沉思,自己指手画脚,李东阳、刘健和谢迁会不会觉得被打脸?

    这点不得不考虑。

    李东阳自是不必说,他是一直鼓励自己“想唱就唱,有梦想你就大胆的说出来”。

    刘健性子秉直,向来对事不对人,大概率不会记仇。

    反倒是谢迁,捉摸不透,严成锦只知道谢迁善辩,好不好面子,不得而知。

    严成锦脑中演习了一遍,试探一句:“大人,下官有些粗浅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东阳果然道:“我大明广开言路,举贤任能,你怎么又这般吞吐?说便是。”

    严成锦将斟酌之后的言辞,说出来:“九江府地理位置特殊,面临大江的江防事务,又要面临鄱阳湖的防湖事务,难免顾此失彼,不如在分巡道之外,再设兵备道如何?”

    严成锦一副“我只是有个想法,也不知道可不可行,李公您觉得可不可行,帮我判断判断呗?”的态度,更像是在请教,班门弄斧的成分,大幅度降低。

    李东阳陷入沉思,九江府诚然如严成锦说言,面临江盗,又面临湖盗,若兵力都投入鄱阳湖,江盗岂不趁机上岸打家劫舍。

    谢迁轻轻一叹,道:“官制之设已经完备,不可随意增减,若是增加兵备道,则需要增设官和兵数人,一官之设,会引出一串官职,多一官则多一份俸费,这需要仔细考量。”

    刘健也陷入了沉思。

    本着凡事留三分,日后好较真的原则,严成锦倒是没有执意争辩。

    若朝廷执意派兵进湖,只怕会落个团灭的下场。

    听不听,就是李东阳的事了。

    “下官去当值了。”

第73章 臣有一计,不花银子

    李东阳三人徐步踏入暖阁。

    弘治皇帝正翻看着旧年九江府呈递的奏疏,这群湖盗盘踞已久,每年收成的时候,这群可恶至极的湖盗就会上岸劫掠。

    “湖盗的事诸公都听说了,此患不除,朕心中难安。”弘治皇帝咬牙启齿道。

    刘健同严成锦一样,有颇多思虑:“陛下先冷静一下,九江府的官兵入湖剿匪数次,皆无功而返,还折损了士兵和船只,由此可见,此匪不是一般的官兵能对付的。”

    李东阳想了想,道:“方才入宫时,臣遇见了严成锦那个家伙,臣倒是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弘治皇帝眼皮抬了抬:“李卿家说说看。”

    “九江府位置特殊,面临江和湖,容易背腹受敌,如今只有分巡道和分守道,治安力量本就薄弱,据点又设在饶州,实在力有不逮,盗贼上岸屡剿不灭,乃是兵力不足,如果加设兵备道,增强兵力,等盗贼上了岸,任他有通天之能也逃不掉。”

    增设官兵,弘治皇帝首先想到的是靡费。

    眼下朝廷各处都在节省,军饷拮据,若是再增设一些官职,就得时刻养着,靡费又从百姓的赋税中来。

    终究不舍得。

    严成锦听下朝的翰苑文官说,弘治皇帝担心增设兵备道的靡费,他就知道,白说了。

    过了十几日,九江府又传来盗掠的消息,这回不是湖盗,是江盗!

    江盗们看同行的兄弟发了大财,朝廷也没个声响,纷纷上岸各显神通。

    干了一票大的,把九州府留作粮种的仓粮截了,打人不打脸,骗人不骗钱。

    割韭菜,还留个根呢。

    “这是一点做贼的底线都没有了啊!”弘治皇帝彻底被激怒了。

    翰苑,严成锦正在抄录典籍,顺带练练李东阳的行书,有小太监来传,让他即刻去暖阁。

    进了大殿,李东阳等人分列一旁。

    弘治皇帝先道:“朕听李东阳说,你对九江府遭贼的事,有些想法,再与朕说说看,这兵备道,如何才发挥作用?”

    严成锦嘀咕道:“臣不知头不知尾,还请陛下给臣一些提示?”

    “九州府又遭劫掠了,这回是江盗!”

    九州府可怜呐,是个人都来抢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演习一遍盗贼上岸的场景。

    万一江贼和盗贼出现,又该如何千斤拨四两,一网全部打尽?

    “为何又这般思索良久?”弘治皇帝没好气道。

    “且容臣先打个腹稿。”

    “…………”

    严成锦当即表示:“朝廷想不想花银子?”

    弘治皇帝白了他一眼,朕当然不想花,“能不花,就不花。”

    “臣有一计,不花银子。”严成锦心中有数了。

    要先解决弘治皇帝关心的靡费问题,接下来再循序渐进,慢慢展开。

    弘治皇帝果然来了兴趣:“如何不花?你接着说,不要再思索了。”

    “江盗和湖盗劫掠的,不仅是朝廷的岁粮,还有百姓的口粮,九江府的百姓,早就恨不得手撕了盗匪。

    如果朝廷颁布诰令,设立兵备道,让加入兵备道的官兵,可以减免一定的税赋,并且黄册户籍不变,依旧为农户。

    不改为军户,没有了户籍之忧,想必许多百姓会加入。

    臣暂且把这些人称为,官府临时工!

    江盗和湖盗作案,瞅准了官府往外运粮之时,正是农闲之际,意味着朝廷只要在这时,将官府临时工组织起来杀贼,不耽误农作,其余时间,依旧可以返回原籍做农户。

    这样一来,朝廷只需派去稍懂兵法的军官,操练一番,不必花一分靡费,就可解鄱阳湖之患。”

    弘治皇帝听得连眨眼睛,此法有些妙啊。

    九江府和周围各府的百姓的有多少?壮丁加起来数十万人,要是联起手来,就是一支土军。

    想到这里,顿时面露喜色:“传朕旨意,让文书房拟一道旨意……”

    严成锦却心下无语,陛下总是这般猴急猴急的,嗫嚅着道:“陛下等等,臣……才说了第一个环节。”

    这才第一个环节?

    弘治皇帝又看了过来。

    严成锦继续道:“鄱阳湖中盘踞的盗贼势力,恐怕不止一拨,可以派几个机灵的人,先潜入江盗和湖盗之中卧底,施以反间,挑起盗贼内斗,削弱一波盗贼实力。

    若是不能,退一步,还能向官府通风报信,夺得先机。”

    弘治皇帝道:“萧伴伴,传朕的旨意去文书房……”

    严成锦眼巴巴地望着他:“陛下,臣刚说完第二环.…”

    弘治皇帝暗想,难道还有更高明的计策不成?

    严成锦决定一口气说完,免得挨揍:“等盗贼岸后,内应可以火烧船只,断其退路,盗贼退至江边无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官府再一网打尽。

    至于督练的良将,臣首推王越。”

    从兵力压制,到无间道,再到釜底抽薪,最后到将领的任用。

    嗯

    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到了。

    老王再次被朝廷重用,对自己有莫大的好处。

    严成锦这才道:“一套流程下来,便有了三成把握,臣说完了。”

    李东阳老脸微微一红,这样才三成把握,我老李这谋士还要不要当了?

    刘健和谢迁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这连一只苍蝇都跑不掉吧,竟才说有三成把握,没有这样侮辱人的。

    李东阳干咳一声:“陛下,不如就这样办?”

    弘治皇帝点点头。

    一道诏旨,从朝廷流出,快马加鞭送往九江府。

    同时设立兵备道的,不仅是九江府,还有永州府,琼州府,威州府等江盗或湖盗出没的地方。

    ……………………

    王府,

    王越在厅堂里焦急地来回踱步,陛下旨意,让他去九州府剿灭贼匪。

    到了他这个年纪,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心中自然会有许多想法。

    陛下将他调回京师,差点没把他吓死。

    现在又要调派去九州府,还不给兵将,孤身一人前去?

    这就是贬谪啊!

    老夫最近送礼了吗,送给谁了?

    王越脑袋都想炸了。

    想着想着,便伏案嚎啕大哭起来:“有生之年,怕是回不来京师了。”

    收拾收拾心情,来到严府找严成锦。

    王越破罐破摔,骂骂咧咧道:“不知哪个孙子,参了老夫一本,让老夫一个人去九州府剿匪,把老夫逼急了,一个也别想跑!这年头,谁手上还没点把柄?”

    严成锦一脸懵逼:“所以呢?”

    “老夫引病致仕了。”

    老朱家太难伺候,我老王不干了还不行吗?

第74章 旗开得胜

    严成锦开诚布公:“正是下官举荐了大人。”

    王越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大变:“贤侄为何要害老夫?”

    “这是帮大人建立功绩。”

    王越沉吟几声,面露难色:“老夫就算立再多的功,也无法封侯,还不如当个受世人传颂的传世先生,说起来,老夫最近遇到瓶颈,正要思索如何继续往下写,实在无暇动身。”

    “那大人更非去不可。”

    王越一脸茫然。

    “大人想洗涮名声,非陛下赐名不可,这就是下官为大人制定的第二步计划,大人可将这段剿匪经历,写入忏悔志中。

    章节名称就叫做……

    平定贼匪,盛世大治!

    贼匪上岸作恶,百姓不堪其扰,若大人将这颗毒瘤拔去,百姓必定感激涕零,大人的口碑也会水涨船高,到时传世先生的真名暴露……”

    老王你要做公益啊!

    王越心思何等活络,这么一说他就想明白了。

    他在戍边的时候,边陲百姓对他十分拥护爱戴,还来大帐给他送牛羊。

    不就是因为他斩杀了掠边的虏寇,除了百姓心头大患,才受爱戴吗?

    但回到了朝廷,却没啥名声,因为这里的百姓没有受过他的庇护。

    王越老眼浑浊,叹息一声:“为了老夫的名声,贤侄都瘦了。”

    “大人帮我赚了不少银子,大人才幸苦。”

    王越欣然答应前往,严成锦讲了一遍剿匪连环计,王越听罢,即刻进宫复命,命手下的人回府收拾行装,出宫就走。

    他出征,向来只带一把青钢剑,如今那青钢剑送给严恪松,他只好带一把新的,又背上自己的万石弓。

    九江府,

    这几日,九江府知府江成大冷天的却冒着热汗,急得团团转,整日整夜在衙门里盼着,就是不见朝廷派人来。

    江盗和湖盗一听有钱粮要押运,跟发钱了似的,一窝蜂上岸来抢掠,还给官府报上大名,压根不把官兵放在眼里。

    “朝廷不理就不理吧,月末这批税粮再被抢了,老夫就给那贼头当亲娘舅去,反正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乌纱帽要掉,说不定还得去充军。”江成哭丧着脸,对一旁的师爷说着气话。

    “老爷,外头有个老头,说是从朝廷派来的。”门皂跑回来禀报。

    江成面色一喜,连忙出去迎接,没想到迎来的只有一个老头和两个随从。

    江成急眼了:“难道下官在奏疏中说得不够清楚?盗匪粗略估计有上千人,怎么只来了大人三人?”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弘治皇帝只派了王越一个人来,两个随从还是王越自个带的亲军。

    王越犯嘀咕了:“怎么只有区区千人?”

    “???”江成宛如被人划了一刀在心口上。

    其实对于王越来说,来都来了,剿一百人是剿,剿一万人也是剿。

    还不如声势浩大些,给传世先生添一则美名。

    王越下了马就吩咐:“老夫来此地不可向外泄露,就说是朝廷只让九江府自己剿匪。”

    江成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王越是朝廷派来的,还有文书,只好遵从。

    王越让随从将朝廷的旨意张贴出去,加入兵备道预备役,减免一年赋税,保留民籍,斩杀贼匪有银子奖励,死了朝廷抚恤银子。

    如今天气严寒,收成本来就少,听说减免一年赋税,还保留户籍,打完之后可以还民,斩杀劫匪还有银子?

    这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一听这么好的事,许多人抢着报名。

    “流民要不要?”

    “只要有力气,一概不论。”

    消息一下子便传开,十里八乡的人赶来入营。

    王越带来的那两个人,从前都是军中好手,手上有功夫,装成了流民的样子,花了点银子引荐入了匪窝。

    这年头,比较流行落草为寇,再加上两人手上有功夫,被匪头子相中。

    过了两日就传来消息。

    一人成功潜入湖盗卧底,一人成功潜入江盗卧底。

    江成也不知这位军神要做什么,只见他平日,就写写书,练练字,也不着急。

    他都急死了,眼看最后一批晚收的粮就要运往太仓了,王越军神之名,他早有耳闻,可纵然你有三头六臂,一个人也不可能打得过成百上千的盗匪吧?

    报名完毕,眼下就有了三万人,王越自然是要操练的。

    和分巡道官兵一起,操练十五日,便吩咐江成运粮,怕饵不够大,他还放出消息,今年的税银几万银子,一起运往太仓,还是那条路。

    第二日,王越就得到了消息,江盗和湖盗要吃这批粮银。

    王越拔出青钢剑:“跟老夫杀盗贼去!”

    …………………………

    眨眼便过去了十几日,不见九江府传回消息。

    弘治皇帝有些焦虑起来,严成锦那个家伙说只有三成把握,莫非真的只有三成?

    鄱阳湖匪患由来已久,屡剿不灭。

    连先前一些支持的大臣,也开始摇摆不定,出现了猜疑。

    兵部尚书马文升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以民为兵,冒险了一些,官兵也不能剿灭盗贼,寻常百姓又怎么会是盗贼的对手。”

    兵部给事中屈申也道:“不知多少百姓要付出性命,恐怕还增长了盗贼的气焰。”

    李东阳老脸微红,当初可是他同意增设兵备道的。

    这时,一封从九江府送出的奏报终于送到了京城,由太监呈送到暖阁。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打开一开:“臣王越仰见皇上委任腹心,慎重机务之意,臣自当涤虑省躬,尽忠补过……臣不负陛下厚望,夺回税粮,剿灭江盗三百八十二人,剿灭鄱阳湖盗一千三百二十四人,其中有恶贼,亦有妇孺,臣不忍屠戮,恳请陛下宽宥!”

    李东阳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只见弘治皇帝哈哈大笑一声:“王越不负众望!”

    剿灭了?

    马文升等人面面相视。

    寻常百姓固然不是盗贼的对手,但马文升不知道的是,九江府的百姓早已被盗贼逼得苦不堪言,应征者已有三万人之数,盗贼不过千人罢了。

    一个盗贼能打三个,还能打十个不成?

    “陛下,可否让臣看看……”马文升不可置信道。

    王越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说明陛下是如何看重自己,自己又是如何悔过反思,如何将功补过,又如何不忍心杀害妇孺。

    马文升忽略这些废话,直接看重点,打赢了,夺回税粮,端了老巢,还得了不少盗贼囤积的钱粮?

第75章 不可抗之天灾

    李东阳也忍不住接过奏疏瞅瞅。

    王越这折子又臭又长,写了几千字,这还不算完。

    一本折子不够,还分为上下两册来写,重点讲述他是如何操练土兵,如何上演反间内斗,如何烧了贼匪的船只,如何舍身忘死上阵杀敌。

    君君臣臣,家国天下,就像他写的战争与太平一样,充满了大义。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王世昌堪当大用啊,祸不及家人,传朕口谕,这些妇孺,让九州府就地安置了吧。”

    李东阳等齐齐叩首:“谢陛下隆恩!”

    弘治皇帝想起来严成锦,便对着一旁的牟斌道:“严成锦那个家伙说只有三成把握,害得朕这十几日惴惴不安,让他来见朕。”

    严成锦走进大殿,只见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李东阳三人站在一旁。

    他先对弘治皇帝行礼,随后对李东阳三人行礼,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不知陛下召臣来?”

    弘治皇帝饶有兴致:“你说,九江府剿匪只有三成把握?”

    严成锦:“是。”

    “那你给朕说说,这三成是如何算出来的?”弘治皇帝板起脸来。

    “这个……”

    陛下,有个东西叫概率学,有随机事件、可能事件、必然事件、互斥事件、对立事件。

    说出来,我怕你会抓狂……

    弘治皇帝没好气道:“你可知朕信任你!你说三成,朕便真信了,这十几日来,朕一直琢磨得难以入眠。”

    严成锦懵了,喊了句:“臣万死!”

    弘治皇帝心里难受了,但文官们都好大喜功,巴不得成日在他身边说祥瑞,反倒这小子实诚又谦虚:“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要多说两成。”

    “…………”严成锦。

    从奉天殿回来,严成锦坐在王守仁身边,今日王守仁似乎对他不感兴趣,竟没有格他。

    “伯安有事?”

    王守仁叹息一声,有些羞耻地低下头:“今日,在下被都察院的御史蔡晋弹劾了。”

    “伯安今日入宫,遇到一个妇人在河边洗衣,便驻足看了许久,谁成想,这妇人竟是都察院御史蔡晋的夫人。”杨景新道。

    严成锦知道蔡晋,蔡晋是都察院弹劾的主力队员,隔三差五就会鸡蛋里挑点骨头,出了名的清贫言官。

    别说在明朝,就是后世你盯着个姑娘看大半天,也会被说流氓吧?

    只是,蔡晋已经是大衍之年,其夫人想必也老妪一枚,王守仁这么盯着她,更会让人匪夷所思。

    但严成锦知道,王守仁的心学之所以对后世影响甚大,正因为它建立在深刻的人性洞察的基础上。

    而这些洞察人性的感悟,其实都来源于王守仁生活中做的一些荒唐事。

    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比如喊来三五好友,屁颠屁颠的在竹林里格竹格了七天七夜。

    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伯安有所悟了?”

    王守仁摇摇头,喃喃道:“还未看够,就被蔡御史抓了。”

    李康看向严成锦小声:“伯安莫不是,得了脑疾?”

    你这麻瓜才得了脑疾。

    严成锦继续抄存心录,话说,这部典籍不是规定二十日抄完吗,怎么没人催我?

    王守仁心中感激:“承蒙成锦兄不嫌弃,还愿坐在在下旁边。”

    ………………………………

    进入九月,天气宛如瞬间掉进了一个冰窟窿般,一夜骤降!

    冻得人整夜都睡不着。

    清晨,霜水结成一层薄冰冻住院中小径,有点湿滑。

    一大早,严成锦换上了钉鞋,穿着暖和的伪装版裘衣,在院中晨炼。

    何能跑过来道:“少爷,羊羔冻死了!”

    严成锦走过去一看,羊圈里一只瘦弱的羊羔,僵硬地躺在地上,身上还未长出多少毛。

    风吹过脸上像刀子划过一样疼,吹久了都能直接把人冻伤,更别提昨夜还下了冰雹。

    严成锦叹息一声,不知有多少牲畜要被冻死。

    古人对牲畜十分看重,牲畜是等同于银子一样的财产,这只羊羔养大了,少说也能卖几两银子。

    至于起锅烧油……

    这类死畜,严成锦断然是不会吃的。

    眼看就要入冬,加上小冰河期一来,弘治皇帝有的忙了。

    天冷了,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除了当值的,估计谁也不愿意出门。

    进宫时,严成锦往轿子里放了个火炉,这样才稍稍感到好受一些。

    今日翰苑文官们见面的第一句,都是昨夜你家冻死了几只鸡。

    翰苑有个老文官,家里有只下蛋的老母鸡,昨夜冻死,今日一早炖了老母鸡汤,鸡生悲凉。

    那个文官俸禄微薄,这只母鸡是他的副业,一家老小全靠母鸡下蛋养活,如今………

    他把副业吃了。

    严成锦听后,也不由叹息了几声。

    小冰河期给明朝百姓最严重的影响,不是寒冷,是饥饿和疾病。

    没有粮食吃,你身上穿得再暖,屋里的柴火烧得再旺,人也要活活饿死。

    填饱肚子,就算是再冷一些,也总有办法熬过冬天。

    内阁里,李东阳三人也在吐槽着今年的天气,九月就下冰雹子,从未遇如此怪异天气。

    值房中连有喷嚏声传出。

    刘健劝道:“宾之身体不适,今日沐休吧?”

    昨夜睡觉没盖好被子,今日一早就着凉了,李东阳感觉有点冷,不由抖了抖身子,驱走身上的寒意。

    “出门前喝了一碗姜汤,已经暖和许多,无恙,不碍事。”

    谢迁叹息一声:“这天气真是寒冷彻骨,昨夜我府上,连仓中鼠都冻死了。”

    李东阳和刘健也连声叹息,他们都如此,百姓的损失岂不是更惨重?

    暖阁,

    一大早,顺天府府尹刘庆就进宫面圣了,地方知府在三年大计的时候,才能进京面圣一次,顺天府府尹却随时能进宫面圣。

    虽然拥有特权,但不是特殊情况,刘庆也不会贸然进宫。

    今日就是特殊情况。

    刘庆脸色悲恸:“陛下,顺天府流民与日俱增啊,纵然臣已开仓施济,可顺天府的仓粮终究有限,如何能支到明天开春?”

    不光是流民,平常的百姓也排队领粥,一碗粥如何吃得饱,又给了一个大馒头。

    刘庆这次进宫就是来讨靡费的。

    弘治皇帝懵了,中元节时还一片盛世太平,怎么忽然窜出这么多流民?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流民来说,人生是没有节日的。

    流民和贫民,哪里有心思去逛庙会放水灯?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37/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作者:一笑澄明所写的《大明从慎重开始》为转载作品,大明从慎重开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从慎重开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从慎重开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从慎重开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从慎重开始介绍:
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