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大明从慎重开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从慎重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锦的物竞天择

    弘治皇帝宽厚仁慈,顺天府又是天子脚下,终究有些不忍:“这赈粮就从太仓出吧,户部意下如何?”

    户部尚书周经期期艾艾:“陛下,今年户部入账的粮、丝、银都比往年的少,且九边又该要支军饷了,恐怕……”

    户部也没有银子了,当初监造淑敏亭时,周经还是用自己的银子贿赂了督工太监,让其用料千省万省,才省出来一点银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内阁三人也皱着眉头。

    “那就从内帑出吧。”

    李东阳如蒙大赦,陛下终于肯开内帑了,为今也只有内帑有银子。

    正在这时,门外的小太监进来通报,去九江府剿匪的王越回来了。

    王越穿着朝服,徐步走进暖阁中:“臣平剿鄱阳湖匪患,追回夏粮三万石,丝绢三千四百匹,银一万三千两。”

    先前送回的捷报中,王越故意一笔带过,没有说详细的数目。

    要是都写在疏奏上,回来说啥呀?

    这次剿灭江盗和湖盗,不仅夺回了朝廷的夏粮,还把贼匪多年积蓄起来的家底都抄收了。

    果然,弘治皇帝哈哈大笑道:“这次剿匪,王卿家记首功!”

    王越大喜过望:“谢陛下!”

    传世先生的御赐名号总该有着落了吧?这回老夫也要名垂青史了呀。

    这时,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陛下,这些钱粮……不如不要运往太仓了,直接押送到顺天府府仓吧?”

    又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马文升急眼了:“陛下,九边也该支响了。”

    “…………”弘治皇帝脸黑下来。

    这些老家伙,一个个伸手向朕要银子。

    “这些钱粮充入顺天府府仓,至于军饷,由户部先支,不足之数,再由内帑补齐。”

    刘庆和马文升两人皆大欢喜。

    李东阳总是要考虑得长远一些:“今日内阁的奏疏,多地知府上疏,大量耕牛冻死,保定府还的出现了牛疫。”

    眼下虽然有赈粮。

    没了牛,百姓来年如何耕种?

    大臣们脸上的喜意被冲淡了许多,刘庆更是苦着一张脸,大明虽有禁牛令,但牛种的繁殖极低,再加上总有疫病,数量总是提不上来。

    ………………

    严成锦听闻,有几个言官准备弹劾顺天府刘庆,辖管不力,以至于顺天府流民剧增,牲畜冻死。

    由此看来,同史料一样,弘治中兴的盛世从十二年,开始要走向下坡了,虽然边境暂时无外患,但却有天灾。

    你永远不知道,打败你的会是什么。

    在这个畜牧业、农业和人口就代表着国力强弱的农耕时代,牲畜越多,粮食越多,国力也就越鼎盛。

    而今的小冰河期下,流民日益增多,对于大明无疑是灭顶之灾。

    “杨大人啊,如今大寒,老夫府上的鸡也冻死了许多,你看这跑步鸡可否宽限几日?”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见了一道极为猥琐的身影,长宁伯周彧苦着一张脸,在一旁对杨编修说着什么。

    一早起来,听说圈养的跑步鸡冻死了大半,周彧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已经收了那些狗官的银子,如今给不了鸡,可如何是好?

    做人可以不讲信用,但做商人不能不讲信用啊。

    大哭一场之后,收拾收拾心情,周彧就拿着当初的字据进宫了,这位大人,你的跑步鸡可否再宽限几天,老夫现在实在是供应不过来了,宽限几日吧?

    没走几步,见了严成锦,周彧终于忍不住伤心落泪:“贤侄啊,老夫养的跑步鸡死了大半,你府上的跑步鸡,也冻死了不少吧?”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下官家里的三黄跑步鸡、芦花跑步鸡、乌骨跑步鸡都活得好好的。”

    周彧懵了,嘴巴定定的张着,心中却如被人拿刀子,一刀刀剜在胸口那样疼。

    他能接受自己的跑步鸡冻死,但他不能接受的是,只有他的跑步鸡冻死啊。

    这芦花跑步鸡、乌骨跑步鸡又是什么鬼?

    周彧眼珠子直直的,凑近了一些:“贤侄啊,这个乌骨跑步鸡?”

    “自然就是乌鸡。”

    周彧更加纳闷了:“可是……老夫听说京城许多牲畜都冻死了,为何贤侄的却好好的?”

    严成锦又怎么会不知,周彧又想偷师学艺了。

    仔细想了想,便浑不在意道:“万物生长,自然有其规律,古人云,龙生龙凤生凤,下官用于交gou的鸡,都是鸡中极品,耐寒极强,生出来的后代,自然也强。”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如今小冰河期来临,许多畜生冻死,进化论,或许可以拯救大明。

    龙生龙,凤生凤,其实蕴含着进化论的道理,比达尔文还要早上几百年。

    只是古人不懂将它运用到实际中,只用来夸人。

    如今大多数牲畜冻死,留下的具有一定的抗寒性,环境的物竞天择要很长的时间,并且环境需要相对的封闭,才能让物种朝某一方向进化。

    但如果人为来选择,就会加速这个过程。

    上一世大明经历小冰河期,为何没有把牲畜培养得极为耐寒,一来是环境没有封闭,各种杂乱交育。二来是后来是环境有所变化,小冰河期过后不冷了。

    严成锦之所以想到这个,全然是因为跑步鸡吃腻歪了。

    想着府上那些身强力壮的跑步鸡强强联合,生出来的鸡,直接变成跑步鸡。

    便从鸡群中挑选几只极为优秀的鸡王,让东市的兽医试验了数次,寻到了一些门道。

    周彧心中微微一动,嘴上却道:“老夫不信,老夫怀疑你在骗人,不如你带我到府上看看?”

    严成锦不高兴了:“伯爷不信便就不信,下官清白,自是不用向伯爷证明。”

    周彧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啊,脸色一变,又笑呵呵:“嘿嘿,老夫方才不过开个玩笑,别放在心上,老夫还有事,你抄典籍吧。”

    严成锦知道,周彧在打这个育种方法的主意。

    小冰河期,拯救大明,从跑步鸡开始…………咳咳,从进化论开始。

    若是一个寻常百姓得到这育种方法,或许没啥用,但一个官商得到这育种方法就不一样了,有大把银子折腾。

    若被大明百姓所使用,也算救大明于水火之中。

第77章 休想有一丝丝可能

    从宫里出来,周彧迫不及待地来到严府,跑到院中的鸡棚前,还真看见了一群小鸡崽子,嘚瑟的跑来跑去。

    这些鸡还真有些不同,个个宛如斗鸡一样,精神得很,周彧不禁动了心思。

    “伯爷,您这是偷啊……”何能哭丧着脸。

    “哼,老夫就是借去看一看,一定会还的!”

    周彧抓了大半跑步鸡塞进马车里,嗖地一声跑了。

    严成锦下值回来,听何能说长宁伯又来偷鸡了,来到鸡棚一看,果然少了一大半。

    周府,

    从严府回来后,周彧就蹲在鸡圈前琢磨,一动不动,管家周旺财苦着一张脸:“老爷,这鸡有啥好看的?”

    周彧骂骂咧咧:“你懂个屁!看看你养的瘟鸡,看看严成锦那个狗东西养的跑步鸡,你还有什么脸吃我周家的大米。”

    周旺财一脸委屈:“老爷……”

    “如今大寒,人都要冻死了,更别说畜生,若老夫要是把这不怕冷的鸡养出来,卖给宫里那些大臣,不知能赚多少银子。”周彧又来了精神。

    琢磨两日也琢磨不明白。

    周彧一溜烟又来到了严府,搓着手对严成锦道:“贤侄啊,你这鸡是如何弄出来的,老夫怎么听不明白?”

    这是达尔文的进化论,你能听明白就当达尔文了。

    虽然人为的人工选择转基因很简单,就是拿强的不断配种,就像杂交稻一样,不断筛选出颗粒饱满的进行杂交,直至所能达到的上限。

    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物知识,对于周彧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

    说起来,除了马匹是朝廷大规模养殖的之外,明朝还没有大规模的养殖业呢,周彧算是京城第一个养鸡大户了。

    “伯爷先把偷去的鸡还回来,下官就告诉你。”严成锦道。

    周彧面露难色,终究还是掏银子把鸡全都买了下来,被严成锦狠狠地敲了一笔。

    严成锦也是个讲诚信的人,不仅把法子告诉他,还送了他一个兽医。

    周彧高兴啊!回去就给安排上了。

    ……………………

    暖阁,

    弘治皇帝这两日在为耕牛的事烦心,也无心批阅疏奏,背负着手,对着太祖的画像看了许久。

    禁牛令颁布后,耕牛也不见增长,如今还遇到了大寒。

    百姓没有了牛,开春如何耕地?想想便觉得愧对历代先祖,看着看着,双眼变得浑浊起来。

    “太子最近可曾跑去严府?”

    牟斌躬身禀报:“太子这些日子都在东宫。”

    “没有就好,太子是储君,将来也要治理天下,天下,可不是那么好治的。”弘治皇帝叹息一声。

    牟斌想了想,又道:“长宁伯倒是总往严府跑,似乎和严成锦在密谋什么……说是一起发大财……”

    李东阳老脸狠狠一抽。

    说到严成锦,弘治皇帝忽然来了兴致,这个家伙持稳慎重,反倒让他有种可以信任的感觉。

    “让严成锦来见朕。”

    严成锦跟着牟斌来到内阁,还没等他请安呢弘治皇帝便问:“朕听说,你这两日跟长宁伯在谋划发大财?让朕也听听,怎么个发财法?”

    严成锦有些尴尬,陛下不是我说的啊,是长宁伯自己喊老夫发大财了…老夫发大财了啊。

    “臣猜,是哪厂卫误报了消息,这都是因臣家中跑步鸡未被冻死而起,臣告诉长宁伯,用能抗寒耐冷的极品鸡配种,后代似乎一样能抗寒,并且身体强壮,更容易生下鸡崽,这是臣从龙生龙凤生凤中悟出的道理,故而长宁伯,就喊着发财了。”

    龙生龙凤生凤还能这么用?

    这倒是让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耳目一新。

    想了想,似乎有那么一些道理,按照龙生龙凤生凤,那抗寒耐冷的鸡,生出来的可不就是抗寒耐冷的鸡吗?

    弘治皇帝直勾勾地看着严成锦,声音有些颤抖:“当真?”

    “臣还不确定,不过……臣家中孵出的小鸡崽子,却是一只都未曾冻死,所以,臣又称它为,强者法则。”

    嘶!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脸色大变。

    严成锦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一些,不过抗寒性在进化论中,实在属于毛毛雨。

    有些物种从水里游的,进化成地上跑的,从地上跑的,进化成天上飞的。

    真要跟弘治皇帝说人是猴子变的,弘治皇帝等人怕是以为他得了脑疾……

    李东阳率先想到了关键之处,便急问:“此法……可用于耕牛上?”

    弘治皇帝也一脸期待地看了过来。

    活物皆可用。

    “臣觉得,倒是可以让长宁伯试一试。”严成锦道。

    进化论当然可以用在牛上,选种优育能增加牛的繁殖数量。

    不过,严成锦更担心小冰河期带来的病疫。

    一场黑死病,险些把东罗马帝国给灭了。

    大寒之下,没有食物,许多流民开始抓鼠来吃了,任何一场大疫都会导致国力的衰退。

    地里的田没有人种,人口锐减,百姓流离失所。

    弘治皇帝想要盛世,严成锦也想要。

    黑死病过后,带给了西方一场文艺复兴,进而推动了西方的工业革命。

    但在大明却不行,历史证明,工业革命并没有诞生在大明。

    为了防患于未然。

    严成锦想了想,又道:“臣也有一事想请奏,如今许多百姓无米下锅,就抓鼠来吃,或会引发疫病。”

    弘治皇帝沉吟几声,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人会吃鼠?”

    何不食肉糜?

    你贵为天子,虽然天天喊着节俭,但是太监们能真看着你吃糠咽菜?

    弘治皇帝所谓的节俭,自然是从超级豪华,降到了一般豪华的规格,远远没有到食不果腹的地步。

    严成锦想说,老鼠在吃货榜上,都还算比较正常的食物了。

    正想着要怎么跟弘治皇帝解释。

    正在这时,刘健却站出来一步,面色凝重:“确有此事,陛下可曾听说过,饥,不择食,臣还未入仕时,有一年大荒,乡中便有许多人以鼠为食,大荒闹疫,不无道理。”

    弘治皇帝道:“严成锦,你这个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严成锦心中一喜,道:“鼠饿了,还会将地里的种子刨出来吃掉,臣想,不如官府收鼠,一文钱一只!”

    李东阳傻眼了。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一抽:“朝廷要鼠做什么?”

    “此举看似朝廷在收鼠,实则是在灭疫,若朝廷花银子收鼠,流民们便舍不得吃,都拿来换钱,既然顺天府已经开仓赈粮,流民们吃饱了也是闲着,何不让他们找些事做,有了钱银过冬,也不至于整日想着造反。”

    李东阳有些肉痛:“一文钱一只,你出银子?”

    “下官出便下官出。”严成锦当即应了下来。

    有我严成锦在的地方,休想有一丝丝爆发疫病的可能,这年头要是闹个疫……

    就去看看埋哪儿吧。

    刘健等人早已哑口无言。

    人家掏银子除害,还给流民发钱银安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弘治皇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干咳一声:“严卿家献策有功,怎么能让严卿家出呢,朕出一半。”

    “…………”严成锦。

第78章 第二个勇士

    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朝廷的政令,饲鼠换钱,所以这次朝廷对外宣称的时限是一个月,过了一个月,朝廷就不收了。

    毕竟有了买卖,就有人会见利起意。

    若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会趁早打消念头。

    收来的鼠应焚烧成灰,再将其灰埋在深土之下,埋土的位置,不可靠近水源……

    从捕抓到挫骨扬灰,严成锦点点头,已经找不到纰漏之处了。

    顺天府,

    萧敬亲自来到顺天府衙门宣读了旨意,刘庆收到朝廷的圣旨时,先是有一点懵,朝廷收鼠做什么……

    随后,他们就想明白了。

    顺天府府丞吴文敬声音有一丝颤抖:“这是变着法子给流民钱啊。”

    刘庆深吸一口气,感慨:“陛下是宽仁之人。”

    顺天府每日开仓赈粮一次,流民们一天能领一碗稀饭和一个大馒头,这么冷的天,顶个屁用!

    就是一天三顿,顿顿一碗稀饭和一个大馒头也吃不饱啊。

    流民们被逼急了,就会去偷,去抢,去杀人,来顺天府报案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可这些他能和陛下说吗?陛下日理万机,两京十三道有多少个府?这些府县难道就没有流民?只有你顺天府需要赈济?

    朝廷开仓赈粮,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就算有再多的难处,他也只能憋在心里。

    可如今不同了,流民兜里有了钱就会安心,再难的日子,也会怀着希望过下去,不去偷,不去抢,不去杀人放火。

    这看是抓鼠除患,陛下的深意却是在安民啊。

    刘庆捋清楚弘治皇帝的深意后,当即命府上的书吏,快速将旨意抄写下来,然后张贴到顺天府各处。

    同时命人将亲书送出,顺天府下还管辖着二十四个州县,每个县都有不少流民呢。

    来顺天府领赈粮的流民,听到衙役的宣读告示,有点懵,全都围在顺天府,却没有一个人去抓鼠的。

    一文钱一只鼠,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京城最有名的富贵茶楼,店小二一日也才二十文钱。

    “官爷,我有两只……”正在这时,一个邋遢的老头掏出两只,这是准备烤来吃的。

    “二文钱,给你。”衙役给了他两个铜钱。

    看到那老头真得了银子,流民眼中放光,顿时一哄而散,是真的啊!朝廷真的疯了,竟还有这等好事,大冷的天,不知冻死了多少鼠,在路上都能捡到,捡钱了,捡钱了啊……

    围在榜下的流民四下奔跑,他们知道哪里有鼠啊!

    说他们和鼠同吃同睡也不为过。

    接着更多百姓看到,甚至传遍了京城,京城掀起了一场灭鼠行动,人人走在路上都盯着地上看,生怕放过一只过街鼠,那都是钱啊!

    当然也有人不信,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抓鼠官府给银子?

    来到顺天府看到衙役,看到衙役们正在发银子,顿时信了。

    是真的!

    第一日,顺天府就抓了三千多只,刘庆雇工匠在城外建了个大石窑,将它们全都烧成灰,再倒入瓮中,埋进了深土里。

    严成锦命王不岁把几大箱铜钱送到顺天府,折合成银子,大约有五千两,在京城可以买很多座宅邸了。

    虽然陛下说出一半,还真能让陛下出不成?

    至于会不会有剩余,严成锦压根不考虑,反正严家不要铜板,给下人发的工钱都是银子,要铜板作甚?

    多余的铜币,就当是给顺天府赈灾了。

    朝中的大臣们怀疑严成锦是不是傻子,竟白白掏了那么多银子,安定伯卖书赚的银子啊,都让这狗东西给糟蹋了。

    灾祸没有发生时,谁都不知道它的威力有多大。

    等你见识到它的威力时,已经晚了。

    严成锦仿佛没事的人似的,每日乐呵呵的去翰苑衙门当值,还到文华殿里讲经筵。

    自从有了程敏政和王越的讲义,严成锦再也不用担心经筵了。

    每次轮到他开讲,李东阳和阁臣们就一脸期待。

    “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

    “宇如天地一样广阔不可及,宙如时辰一样首尾相连,无始无终,合呼宇宙,足以言概天下万物。”

    听听,这是多么有逼格的学问?

    倒是朱厚照,每次经筵开讲他就睡大觉,老高这狗东西,成日当着他的面卖弄学问,偏偏还不许他提问。

    真是气死本宫了。

    朱厚照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严成锦一开讲,他便闭上眼睛呼呼大睡,看似坐姿端正,其实早已进入梦乡。

    李东阳等人听得入迷,哪里顾得上去管他。

    终于等到了经筵结束,老高那孜孜不倦的烦人声音消失,朱厚照才自动醒了过来。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老高,今日本宫把张永那个狗东西揍了一顿,张永说你出银子给顺天府捕鼠,本宫想啊,那不是大傻子吗?你的才华比本宫只差一点点,怎么会干这等和猪一样蠢的事,这是污蔑,本宫最讨厌别人污蔑了,父皇也是这般污蔑本宫的!”

    “殿下,这是真的。”严成锦坦诚相告。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不乐意了,小声道:“老高,你好歹也算本宫半个师傅,给本宫留点面子,说出去,本宫都要没脸见人了。”

    严成锦深以为然地道:“殿下不知臣此举的深意,臣是怜惜顺天府的流民,饿了没饭吃,捕鼠,不过是发银子的由头,你想,如果臣白送银子,那岂……不是太高调了。”

    朱厚照恍然大悟,眼中放光,顿时觉得严成锦高大了许多,笑道:“本宫就知道你聪明,连送银子都干的这么漂亮!老高,你可是答应帮本宫找勇士的,本宫的勇士呢?”

    勇士?

    严成锦仔细回忆,与朱厚照相处画面的每一帧,好像是忽悠过朱厚照去找勇士来着……

    严成锦冷哼一声:“臣只说过,殿下找到七个勇士就能成就贤君的名声,什么时候会帮殿下找了?”

    七个?

    朱厚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冷笑:“老高,你上回跟本宫说是六个,怎么多了一个?”

    严成锦额头冒出热汗,陷入深思,将记忆倒放回忽悠朱厚照的画面,好像是六个……

    怎么圆回来?在线等很着急……

    朱厚照却面露喜色,贼兮兮地凑过来:“本宫就知道有七个!还有一个就是你!”

    “…………”严成锦。

    严成锦想了想,一脸认真的忽悠:“殿下不要乱说,勇士向来都只有六个,多一个就不灵了。”

    谁知朱厚照竟一脸不信地看着他。

    这狗东西,真是越来越难忽悠了啊……

    严成锦仔细斟酌一番:“其实第二个勇士,已经出现了,他就是……长宁伯。”

    朱厚照怒了,掐着严成锦的脖子道:“本宫把你当兄弟,为何你总是把本宫当傻子?”

    “殿下……住手……请听臣慢慢……说来……”

第79章 臣穷啊

    朱厚照之所以不信严成锦的话,是因为周彧在京城里干了不少城狐社鼠的勾当,只会给弘治皇帝添麻烦。

    有时弘治皇帝来东宫视察他的学问,总会忧心忡忡地说起,长宁伯干了什么坏事,又惹太皇太后生气了。

    连太皇太后也下了谕旨,不允许他轻易到后宫见驾。

    朱厚照也不是傻子,断然看得明白,父皇虽然说得隐晦,但长宁伯就是个大奸逆!

    只是父皇碍于太皇太后的面子,才没有砍了他的脑袋。

    这样的大奸臣,老高这个家伙竟然说,他是本宫的勇士?

    真当本宫同传闻那样傻不成?!

    “太子!你怎么能殴打严师傅!”李东阳目光不善。

    “嘿嘿,李师傅,打是疼骂是爱,我疼老高所以才掐他的。”

    严成锦忍不住吐槽,

    朱厚照这狗东西,竟把自己上回忽悠他的话,原封不动送回给他。

    臭不要脸的!

    这厮手上的力气大,又是在文华殿里,严成锦没好意思揍他,要是在府上……估计也是被朱厚照揍。

    朱厚照在东宫闲得无聊,成日和羽林卫、金吾卫打架,从小打到大,练就了一身好功夫。

    看来,也就王守仁能揍他一顿了。

    朱厚照把脸凑过来,一脸认真:“老高,你以后别忽悠本宫了,本宫真拿你当兄弟,你拿本宫当傻子,本宫的心,会痛的。”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臣说的是真的,长宁伯真是殿下的勇士。”

    “长宁伯把本宫的舅舅给打了,打舅舅之仇,不共戴天,本宫和父皇一样不喜欢他。”朱厚照却道。

    严成锦知道,朱厚照对他的两个亲舅舅很不错,上回那头西域的贡狮,就是张家兄弟偷偷给他买下来的。

    弘治皇帝给东宫的月例少得可怜,朱厚照那点银子,哪里有银子养那头畜生。

    和长宁伯周彧的关系就没那么亲了。

    周彧是太皇太后的兄弟,张家兄弟是皇后的兄弟,亲舅舅当然要比周彧亲一些。

    不过,在严成锦看来,张家兄弟更加可恶,大哥也别笑话二哥。

    “殿下不知道,其实,每次都是长宁伯被揍得鼻青脸肿?”

    朱厚照一脸狐疑:“怎么会?本宫听大舅说,长宁伯把他们揍得如何的惨……”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殿下自己也常打架,长宁伯年老体衰,怎么会是寿宁侯或建昌伯的对手?加之还是两个人。”

    朱厚照露出恍然,似乎有点道理,“可长宁伯还是个奸臣。”

    这都忽悠半天了,你的智商再不下线,我的智商都要下线了……

    不过,周彧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一些,在京城出了名的蛮横。

    严成锦倒是极想周彧为朱厚照所用。

    因为周彧有个很大的优点。

    不要脸。

    眼下,耕牛的优育选种需要人去推行,进化论需要人去实践,这一点王不岁做不到,李东阳也做不到。

    只有周彧能做到。

    因为周彧,既是官,也是商,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身份,官商!

    周彧能无视朝廷的禁牛令,能霸占百姓的良田,朝廷最多也只是伤饬一番,还真能让杀了他不成?这点王不岁就不敢,王不岁身为商人,有太多的条条框框。

    再加上周彧富甲一方,有地有银子,比张家兄弟还要富裕,怎么折腾都行,这点李东阳比不了。

    他虽然有点不要脸,但也不敢坑朱厚照。

    小冰河期极为漫长,甚至延续到了万历朝后,也就是一百多年后,每一年都要冻死许多畜生,在万历朝,还爆发了一场大疫。

    尽早推行优育选种,实践进化论,让牲畜们具有一定的抗寒耐力,抵抗力变强,增加繁殖,才能最大程度降低小冰河期对大明的影响。

    不断优育选种能没有一点变化?严成锦不信。

    百姓们有了耕农,有了家禽,就不至于饿死。

    最终目的,还是回到了百姓的温饱上。

    严成锦深以为然:“长宁伯在做一项伟大的事,或将会留名青史!”

    朱厚照眼前一亮,又凑了过来。

    于是,严成锦就把长宁伯做的事,这般重要,又是那般重要,都分析给了朱厚照。

    “殿下不信,出宫一看便知。”

    不得不佩服朱厚照的越狱技术,堪称一流。

    严成锦前脚刚出了宫,朱厚照后脚也出了宫,还得意洋洋在午门前等候,“本宫都等你半天了……”

    “………”

    朱厚照看见了严成锦的轿子,略带促狭地道:“本宫还未见过这么破的轿子呢,你下来,让本宫坐坐。”

    “破轿子有什么好坐的?殿下还是走路吧。”

    片刻之后……

    朱厚照欣喜地坐在轿子里,高兴地东翻翻,西瞅瞅:“老高,你这轿子好啊,还有暗格,本宫就知道内有乾坤,这才是你啊。”

    外头看起来破旧,里头却别有洞天,奢华无比,连枸杞羊奶茶都有,还是热的,朱厚照连忙给自己整上两口,现在愈发觉得,老高就是他要找的勇士了,虽然老高不承认。

    轿子里的暗格全都被朱厚照翻出来了,还有一些强力防身迷魂散,也被朱厚照揣进了兜里。

    咦,这大棒是做什么用的?

    只见轿子东摇西晃,也不知朱厚照在里头干啥。

    严成锦扶着额头,有些抓狂:“殿下别弄坏了下官的轿子!”

    到了长宁伯府,

    朱厚照才从轿子里钻出来,门皂前去通报一声,随后将两人请进了院子。

    严成锦道:“长宁伯好啊!”

    周彧笑眯眯地道:“贤侄怎么有空来老夫府上,这位公公是……”

    定眼一看,才发现这个太监是朱厚照,吓得他赶紧跪下来:“殿下怎么出宫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样子:“老高说你在干一件造福百姓的大事,本宫来看看。”

    周彧犯起嘀咕来,瞧了瞧严成锦,又瞧了瞧朱厚照,“臣什么时候干的,臣怎么不知道?”

    朱厚照脸色古怪起来,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道:“自然是伯爷用强者法则养的鸡。”

    周彧满心欢喜带着严成锦二人来到旧府,大院中的一个角落被改成了鸡棚。

    大冷的天,鸡棚四面的墙挡着寒风,棚里还放了干草,一群黄灿灿的小鸡仔在里头跑,生龙活虎。

    周彧邀功似的欣喜地问:“殿下,有没有发现什么?”

    朱厚照蹲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

    严成锦道:“殿下没发现吗,这些鸡没冻死,还生了一大窝,若是此法用在耕牛上,从此天下到处都是耕牛,再也没有禁牛令了,牛肉想吃就吃。”

    周彧白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大话呢。

    朱厚照眼中放光,这可是连内阁三位师傅都没有办法的问题啊,此刻,竟是贼兮兮地笑出来,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长宁伯,此法用来养耕牛怎么样?”

    周彧苦着一张脸,前些日子,弘治皇帝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被他回绝了。

    这不是让他当小白鼠吗,真养出来了,有禁牛令在,他敢卖牛肉,也没人敢买啊。

    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开始哭穷:“臣穷啊,兜里没有银子啊,牛太贵了,臣养不起啊……臣太穷了,穷得无地自容啊……”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本宫听说过一句话,叫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本宫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呀。”

    周彧吓尿了,弘治皇帝尚且还有人性,朱厚照没有人性,只有兽性啊,这狗东西真做得出来的啊!

    “臣养……臣养还不行吗!”

    握草……

    朱厚照啥时候变得这么有文化了?

    难道是我老高教的好?

第80章 都是谣言

    从周家的旧府出来后。

    严成锦忍不住对着朱厚照道:“殿下真聪明,今日见识过殿下的手段后,臣突然觉得,外头关于殿下的传闻,都是谣言!”

    朱厚照大喜过望,哪里听得这样的夸赞,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得意洋洋道:“刘伴伴只教了本宫一次,本宫就会了。”

    居然是刘瑾教的。

    刘瑾真是个坏胚子啊……

    专门教朱厚照坏的,怎么好玩怎么玩。

    史料记载,刘瑾不仅教坏朱厚照,还暗中把持了大明的朝政,一朝双皇帝,成为了当时的世界首富。

    据说刘瑾还上了《华尔街日报》一千年中全球最富有的五十人排行榜,是个神一样的男人。

    刘健、李东阳、谢迁、马文升、刘大夏等人联起手来,苦心积虑三年,不仅没把刘瑾扳倒,还都被刘瑾弄致仕了,唯有忍辱负重的李东阳,留了下来。

    不过现在没事了,刘瑾被赶去了西域,今后太子身边,除了我老高,就没有可以唆使他干坏事的人了,赶走刘瑾,严成锦觉得,这个功劳比那些在明伦堂里,整日教朱厚照做好人的师傅们的功劳还要大,忽然发现,自己又升华了。

    周彧抬起袖子,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他也不是没想过去宫里告状,可告状顶什么用,陛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还能把它掐死不成?

    如今是万般悔恨,当初王恕带头劝谏陛下纳妃时,自己咋没跟着起哄。

    日子再难也要过下去不是?顿时深吸一口气,振作了起来:“来人!”

    “老爷你怎么哭着个脸?”周旺财赔着笑。

    周彧一巴掌拍了过去,又踹了一脚:“你笑个屁!带上几个兽医,给我找牛去!”说着,昂首大步地出了门。

    这些日子养跑步鸡,周彧对优育选种有了许多经验,首先是要把最优秀的牛种找出来,然后做羞羞的事,说起来,还要在城外的荒地搭个牛房,不然买回来的牛住哪儿?

    方才步入十月,京城就下了第一场雪,天气变得寒冷起来,木炭有些供不应求,棋盘街上的行人都呼着白气。

    内阁,

    李东阳三人都在为耕牛发愁,没了牛,虽然人力也能耕犁,但那能和牛比吗,牛一日能耕一亩地,人三日也耕不了半亩。

    错过了时令,收成就会大大受到影响。

    最让李东阳等人痛心的是,禁牛令颁布以来,大明的耕牛数量终于有了些起色,如今损失了一大批,要如何才能屯得回来?

    刘健叹息一声,终于翻起书案上的疏奏,突然脸色一紧,暴怒而起:“长宁伯如此徇私枉法,真是当诛!”

    李东阳:“刘公何事如此愤怒?”

    刘健道:“宾之,你看看,顺天府弹劾长宁伯的奏疏!”

    李东阳接过一看,周彧强占了顺天府许多农户的耕牛,足足有百头之数。

    刘庆头都大了,又不能把长宁伯抓起来,只好上了这封疏奏。

    “走,去找陛下!”

    李东阳三人愤然来到暖阁,将顺天府弹劾周彧的奏疏,呈上给弘治皇帝。

    还敢抢牛!

    弘治皇帝想到了太后,可下一刻,眼神却变得凌厉:“去打探一下,若是刘庆所言属实,朕一定不轻饶!”

    在顺天府下辖大兴县的一个村子里,周彧正对着兽医和牛倌道:“都给我瞧仔细了,精壯的牛种都给我牵走,你看看,这牛pi股都瘦成什么样了,不要不要”

    强者法则讲究强强联合,所谓龙生龙凤生凤……

    周彧早已牢记于心。

    只要是瞧着强壮的牛种,通通牵走,不让?三十两卖不卖?

    “小人不要银子……小人不卖啊!”被强买了牛的农户哭嚎着,没有牛,地也没用了。

    牟斌打马赶来,不料却看见这一幕,不由拦在周彧身前。

    周彧早就不爽了:“老夫花银子,关你什么事!”

    牟斌正色:“下官是奉陛下御旨前来,若伯爷执意如此,下官只好带你回去面圣了。”

    “刘庆那个狗东西!老夫花银子,碍着他什么事儿了?!”周彧憋红了脸,眼珠子一转,想了想,便讨好似地笑道:“牟指挥使可看清楚了,老夫是买牛,给银子!给五十两呢!老夫不干坏事,就是想花点银子。”

    牟斌亲眼看着他给银子,这才回内阁复命。

    听完牟斌的禀报,李东阳三人的脸色古怪起来,弘治皇帝对于五十两的购买力没有概念,便问道:“李卿家,这三十两银子的买卖,可是欺压了乡民?”

    李东阳摇头:“亏了,寻常百姓一年工钱,不过才六七两银子,三十两足以在京城买下一块供一家三口一年廪膳的良田了。”

    弘治皇帝转念一想,一个普通京官一年的俸禄,也才十几两银子,便知道五十两银子是个什么数。

    但,这才是奇怪的地方,周彧哪里像是有良心的人?

    萧敬支支吾吾地道:“陛下,前几日……殿下扒了神宫监一个小太监的衣服,出了宫,似是和严成锦去了周府…”

    不用萧敬说,接下来的剧情,弘治皇帝也猜到了。

    前些日子,严成锦提过强者法则,可弘治皇帝也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他又和太子去了长宁伯府,此刻,弘治皇帝竟也暗暗希望,这个强者法则是真的。

    “把严成锦叫来。”

    翰苑,

    严成绩已经在编写《畜牧业之强者法则》了。

    若优育选种可以推行,那就必须有一本大概方向的书来指导,当然只是个苗头,写得不深,还得兽医去深入研究。

    其中,进化论的道理,以龙生龙凤生凤为基础开始写,将现代进化论猜想暗含其中,写得极为隐晦。

    在小冰河期中数量锐减的,不止是耕牛,还有战马。

    陕西苑马寺,承担着为陕西三边,延绥、宁夏、甘肃输送军马的任务,但因小冰河期的来临,马匹的数量锐减。

    寻常战马的数量在万匹以上,到了弘治中期,锐减了一大半,到弘治末年,更是只剩两千多匹,约鼎盛时的五分之一。

    没有马,就没有骑兵。

    鞑靼人就是凭借骑兵和大明抗衡,没有骑兵,致使大明边陲防务能力锐减,九边羸弱,更别提攻打鞑靼人了。

    两千多匹马,三个边陲卫所分,除去老弱病残,每个卫所几百匹,进了草原还不够鞑靼人塞牙缝的。

    后期爆发了严重的战马危机,著名的阁臣杨一清,就是被派到这个地方整饬马政,才正式开启了升迁之路。

    严成锦估摸着,陕西苑马寺的奏疏,应该快要送到京城了。

    太祖为什么特意颁布禁牛令?

    如此的重视耕农。

    就是因为明朝耕农的数量一直起不来,对于一个农耕社会而言,又极为的重要。

    若推行选种优育,或许会让耕牛、战马以及猪等牲畜上一个新的数量台阶。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在值房门外探头探头,见了严成锦一乐,便走了过来:“严大人,陛下有请。”

    严成锦掏出一两银子:“陛下要见我做什么?”

    小太监心中一喜:“是为了太子出宫的事。”

    等严成锦来到暖阁的时候,弘治皇帝:“前几日,太子跟你去长宁伯府了?”

    严成锦有些冒冷汗,怂恿太子出宫,可是大罪,要不要承认呢?

    不料,弘治皇帝却笑眯眯看着他:“这次长宁伯选育耕牛,你有几成把握?”

    严成绩眨了眨眼睛,想了想:“两成……”

第81章 朱厚照的喜事

    太子出宫还叫事儿吗?

    此刻,弘治皇帝更担忧民生凋敝,严成锦这个家伙向来有所保留,不过,再加两成,也仅仅才四成……

    正在这时,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有一封急奏。”

    弘治皇帝翻疏奏一看,渐渐地,眼中朦胧了,连日听闻各科道呈递的奏报,他心中早已积累了深深的愧疚:“难道是朕施政不仁,察有所失,才导致这步田地?”

    李东阳见他脸色骤然大变,便关切道:“陛下,这是?”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是陕西苑马寺寺监送来的疏奏,诸位爱卿也看看吧。”

    严成锦心中一动,没想到,陕西苑马寺的奏疏,这么快就送来了?

    据明孝宗实录记载,应对战马严重不足的问题,弘治皇帝曾经开放以茶易马,也就是用茶,来跟少数游牧民族换马匹。

    但完全依赖少数民族,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弘治朝的战马问题。

    否则,到弘治末年也不至于仅剩五分之一,严重不足。

    “马政危矣啊!”

    李东阳看了疏奏,同样脸色大变,国之大事,莫急于兵,兵之大事,莫急于马。

    如今陕西马政危机,紧接而来的,就是边军缺马骑操,防戍实力降低。

    弘治皇帝向严成锦投来希冀的目光:“严卿家,此法可用于马上?”

    严成锦道:“马同牛,应当是一个道理,若长宁伯试验成功,想来是能用在马上。”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闻言,皆是看到了希望一般,多了一丝期待。

    “可长宁伯买走的耕牛足足有上百头,没了耕牛,那些佃户如何耕种?”刘健忧心忡忡。

    “北方一年一种,如今是十月,再用耕牛时,是明年四月,时间还长,臣以为长宁伯此举并无不妥,只有足够多的耕牛,才能从中挑选出优秀的种牛来。”

    春耕之后,几乎也不用什么牛了,等到明年十月,正好是耕牛产崽的时候。

    也就是说,没有比现在更合适选种优育的时候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今日,或许是心中积压着太多的事,午膳时,弘治皇帝决定到坤宁宫用膳,还派人去东宫叫了朱厚照。

    “前些日子,你又出宫了?”弘治皇帝也不看他,就这么风轻云淡地夹着菜。

    朱厚照傻眼了。

    捧着碗,半天不吱一声,求助似的看向张皇后,张皇后看了父子二人一眼,陛下似乎有事要说,便不多言。

    朱厚照只好道:“是,儿臣错了,今后再也不会了。”

    一旁的萧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都不知听了多少遍了。

    弘治皇帝淡淡地道:“做得好。”

    朱厚照下巴要惊掉下来了,父皇的脑袋让驴pi股夹了?

    弘治皇帝有些怨气:“这些外戚爵爷,朕每月给他们发俸禄,供养着他们,可到了要用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推诿不前。”

    被弘治皇帝揍得多了,以至于没被揍对于朱厚照来说,都是值得普天同庆的事,顿时宛如受到莫大的嘉奖般。

    父皇还没有这样夸奖过他呢!

    放下了碗,屁颠屁颠的溜到了翰苑。

    “老高,父皇刚才夸我了!”朱厚照手舞足蹈。

    严成锦没好气道:“如今大寒,陕西苑马寺冻死了许多战马,若长宁伯试验成了,耕农和战马之事都能得以解决,或许陛下忧心于此,才没有责骂殿下。”

    一听马政,朱厚照顿时来兴趣了。

    严成锦道:“臣还要编修《畜牧业之强者法则》,殿下若是无聊,就去找太监玩吧。”

    觉得呆在翰苑没劲,朱厚照独自一人溜出了宫,来到了周府。

    “本宫的牛呢?”

    周彧好声好气接待道:“牛?牛过得很好啊,有吃有喝,还不用耕地,臣派了牛倌和兽医照看它们呢,就在牛房。”

    “带本宫去看看。”

    周彧正纳闷,太子怎么对这个上心起来了。

    他的牛房,建在京郊的石景山下,从京师出来,就是骑着快马也差不多要一个时辰。

    这里搭建着成片的茅草屋,一头头牛被单独隔养在里头,个个都是爷。

    朱厚照转了一圈,顿时乐了:“本宫问你,有没有怀上?”

    周彧苦着脸:“没有啊,殿下……这才过去了一个月。”

    朱厚照也觉得自己太操之过急了一些,便隔三差五就溜出宫一次,跑来石景山看牛。

    严成锦只用了两天就将《畜牧业之强者法则》写完了,高中那点生物知识榨得一滴不剩。

    王守仁又开始盘他了。

    见严成锦放下笔,便道:“老高兄,圣人说,格物才能致知,老高兄没有格物,怎么能从龙生龙凤生凤的话中,悟出物竞天择的道理?”

    这狗东西,从他开始写,就在一旁看。

    也不出声打扰,直到他写完,才来那么一句。

    “道理总是有很多,如果不去做,光是看,又怎么知道可不可行?”严成锦问道。

    王守仁顿时陷入了沉思:“可是……老高兄也没做什么呀?”

    “………”

    我没做,但是有人做了啊。

    严成锦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上一辈子,就有大把人证明了物竞天择和现代进化论的道理。

    …………

    今日,严成锦去内阁还《存心录》,才知道李东阳告病沐休了。

    在李东阳手下考得状元,算起来,也算是他的座下门生。

    更何况,他还是弘治朝最稳的大腿,算计起来,估计要甩开自己几条街。

    下了值,严成锦抓了几只上好的三黄跑步鸡,带着何能一起到了李府。

    虽然李东阳的父辈是军籍,但他却混得极好。

    李东阳的宅子有两座,一座是自己买的,一座是弘治皇帝御赐的。

    是京城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丝毫不比比程敏政差,自住的宅子,是一座五进五出的宅邸,豪华宽大。

    相传,这是前朝太监梁芳的私宅,被弘治皇帝赐给了李东阳。

    前朝有三个手眼通天的太监,汪直、梁芳、尚铭。

    汪直权势最大,梁芳最有钱,尚铭二者各占一半。

    梁芳倾力打造的私宅,可想而知有多豪华,亭阁台榭,湖光山色,绿化面积规划得十分合理。

    严成锦跟着门丁进了庭院。

    李东阳因夜里没盖好被子,身体着了寒,此刻,正披着厚厚地袄子,在火炉边上看书,倒也没到不能下床的地步。

    看上去气色还不错,端正的肃脸,下巴美髯须,戴着纶巾帽,像李东阳和程敏政这些文人,宅家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老儒生的形象。

    严成锦笑嘻嘻地道:“特来探望恩师。”

    李东阳咳嗽几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过来坐吧。”

    严成锦走过去坐下。

    一道袅袅倩影,端着热腾的药汤过来。

    此女貌若天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臻首峨眉,美目生盼,倒是与李东阳,有几分相似。

    见了她,李东阳一换在朝堂上的冷肃,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爹不打紧,快些回去,别着凉了。”

    那灵美的女子,朝严成锦颔首点头,轻轻转身离去。

    早听朱厚照说过,李东阳年少时也风流,到处作诗,故事情节,跟“大明湖畔”的夏雨荷”的故事情节高度相似。

    如果猜的不错,刚才那位,应该就是“紫薇”了吧。

第82章 肱骨之臣

    李东阳拥了拥外衣,深吸一口气:“陛下为天下黎明百姓,忧心呐。”

    严成锦能理解他的心情,牛、马是这个时代的动力,上一世没了牛、马,顶多也就不吃肉了,似乎没啥影响。

    但大明要是没有了牛、马,粮食用什么来拉?地用什么来耕?地方的急报和物资如何送到京城?矿用什么来开?边陲用什么来防御?

    总之,整个动力系统就瘫痪了。

    好比上一世没电了一样。

    如今,陛下和大臣们都寄希望于他的强者法则,幸亏,当初稳了一手,只说了两成。

    “这是小女子准备的一些点心,谢过大人来探望。”刚才那道纤纤倩影提着个红木锦盒。

    “请问小姐芳名?”严成锦问。

    李家小姐颔首,声音清脆动人:“清娥,李清娥。”

    “清娥画扇中,春树郁金红,真是好名字。”严成锦行了一礼,提着食盒走了。

    李清娥还站在原地,美眸中却多了一抹异彩。

    ……………

    眨眼间,便过去了一月,天寒地冻,京城覆盖着一层白雪,这一日,周彧抱着手急匆匆往东宫走去。

    东宫真是冷清。

    朱厚照的地盘,鬼都不往这飘。

    周彧火急火燎走进正殿,哭唧唧地道:“殿下,不好了,那些耕牛……出事了。”

    朱厚照豁然而起,瞪着眼睛:“出什么事了?”

    “病了……都病了啊。”周彧战战兢兢地道。

    败家玩意儿,叫你别养,你偏要养,糟蹋老夫的银子啊……

    先知会你一声,一会儿,老夫再到陛下哪儿告状去!

    朱厚照这下有点慌了,要是弄死了一百头耕牛,父皇还不揍死他,手中的蚕豆忽然不香了,一个疾冲跑到翰苑:“老高,不好了,牛要病死了!”

    严成锦差点吐血,还等着弘治皇帝封赏呢,连推行的《畜牧业之强者法则》都写好了,耕牛本就稀少,再养死一百头……

    这回他也不淡定了,连忙跟朱厚照出了翰苑,可上马时又停了下来,“殿下快去太医院抓个庸医,就说是他医死的!”

    朱厚照眼前一亮,喜滋滋地跑到太医院,扛上太医院院判刘文泰就往外跑。

    可把刘文泰吓坏了:“殿下……殿下要带臣去哪儿?”

    “去给牛治病。”

    “可臣不是兽医啊!”

    “是庸医就行。”

    严成锦也顾不得坐轿子了,骑上一匹稍微快点的老马,就往石景山赶,和朱厚照一同到了牛房。

    整个牛房臭气熏天,似乎许久没清理了,严成锦捂着鼻子一看,这些牛都狂泻不止,鼻口还流着涕。

    朱厚照踹了一脚周旺财,怒道:“怎么不派人清理,你这是要害死本宫!”

    “清了啊,清了没一会儿又来。”周旺财差点没哭出来,自从太子说要养牛,他都在这里住了快三月了。

    这年头,但凡识字的也不能去当兽医,严成锦问了周彧请的那几个兽医,也没问出什么来。

    周旺财哭嚷着:“半月来,这些牛的胃口都极好,小人派人日夜寻草料照料给它们吃,生怕饿着,谁知就成这样了。”

    刘文泰凑到牛棚一看,却是道:“这是吃了扁竹,这牛毛色发亮,牛腹隆起,性情温顺,臣怎么觉着……是怀孕了?”

    扁竹是一种有毒性的草,牛吃了会慢慢中毒。

    天寒地冻的,能找到的草料不多,有什么就给牛吃什么。

    这些牛,每日都吃得肚子鼓鼓的,周彧还以为它们是吃撑了,哪里会多想。

    朱厚照却是眼前一亮。

    “臣少年时家里养牛,又懂一些医术,自然不会有假,定然是怀了孕,才胃口大增。”刘文泰又道。

    刘文泰是匠人出身,在成化朝时,传奉官制度盛行,只要是不经过吏部,由皇帝口头任命的官员,都称为传俸官。

    成化皇帝喜欢任命传奉官,尤其是懂丹药的术士,刘文泰托了御马监秉笔太监梁芳的关系,由匠人升至医官,加上本身有几分医术,连着升了三级,升到了太医院的院判。

    严成锦长出一口气:“带本官去看看种牛。”

    周旺财指着一头大黑牛,乐道:“就是这头大黑牛,刚才那些母牛,都被它碰过。”

    这头大黑牛身躯庞大,四肢肌肉虬结,一身黑毛闪闪发亮,站在牛棚里,比其他雄牛要更加威风凛凛。

    朱厚照神采飞扬:“老高你听到了没,被它碰过的都怀孕了啊,本宫一看就知道它不是凡牛。”

    严成锦满脸黑线。

    种牛找出来了,接下来就是让它的种子开枝散叶,推广优育选种,人工受孕能大大提高繁殖,这并不是高深的技术,在十八世纪的时候就有了。

    这样一来,大明的耕农和战马就会大大繁殖,有了耕牛和马匹,就能开垦更多的土地,让大明的良田亩数大大增加,百姓有田可以耕种,有农业为基础,大明才会更强盛。

    严成锦兴奋地搓着手:“快回宫禀报陛下!”

    ………………

    暖阁,

    周彧前脚在东宫哭完,后脚就来到了东暖阁哭:“陛下,一百头病牛卖给谁?臣亏了许多银子,这些银子是臣辛辛苦苦攒下的……”

    此番就是来找弘治皇帝赔银子的。

    弘治皇帝愁眉不展,形势已如此严重,如今又赔进去一百头,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刘健叹息一声。

    “严成锦呢?”弘治皇帝问。

    萧敬支支吾吾:“去石景山了,太子也去了……还拐走了太医院的刘太医。”

    弘治皇帝皱着眉。

    此时,朱厚照和严成锦两人正喜滋滋地进宫,不一会儿,就到了东暖阁,一同来的还有刘文泰。

    刘文泰心里偷着乐,要说人这运数无常呢,今日可是捡了大便宜,什么都没干就这样捡了功劳。

    朱厚照如沐春风地道:“父皇,真有孕了,只是一头大黑牛,就让二十头母牛都有身孕了。”

    弘治皇帝和大臣顿时眼眸一亮。

    严成锦一脸正色:“蒙陛下隆恩,臣幸不辱命!”

    刘文泰不知该说啥了,连忙喊了一句:“臣可以作证!”

    弘治皇帝身躯微微颤抖,听着三人的话,竟难以言语起来,这些日子他在宫中度日如年,期盼着上苍有所怜悯。

    “严卿家,你说此法叫什么?”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此法名为强者法则,臣已经将它整理成书,又叫《畜牧业之强者法则》,陛下可将它推行至各科道,选出最优秀的种牛,来给母牛配zhong。”

    殿中一片死寂。

    弘治皇帝等人看向严成锦的目光,赞赏有加,此子大才啊,龙生龙,凤生凤,多么简单的一句话,竟悟出了如此深刻的道理。

    弘治皇帝热泪盈眶:“卿,乃朕肱股之臣也!”

    朱厚照傻眼了,老高这狗东西,原来早就有准备。

    “父皇,儿臣也有功!”

第83章 棋分黑白

    弘治皇帝竟大方了一回,赏赐严成锦京城外大兴县的皇庄两百亩,赏赐朱厚照,东宫月例,每月加十两银子,光是加十两银子,朱厚照就乐不可支地磕头谢恩。

    周彧和刘文泰各赏“黄金”不等。

    等到弘治皇帝封赏完之后,严成锦道:“陛下,民间兽医不通药理,极少有识字的人,实难推行此政,不如就让刘太医当个兽医?”

    刘文泰把弘治皇帝治死了,其实也是个意外,严成锦相信他无心坑害弘治皇帝。

    只是,明朝太医有个优良传统,束手无策的病,就喂红丸。

    让他去当个兽医,也算是救弘治皇帝一命。

    刘文泰脸都绿了,堂堂太医院重臣,去当个兽医,成何体统!

    “陛下,臣……”

    “父皇,儿臣觉着老高说的有道理,儿臣原先还以为他是庸医呢,今日去牛房,刘太医一眼就认出来牛吃了扁竹才中毒,儿臣才知道误会他了。”朱厚照一脸认真。

    刘文泰脸都绿了,这样的夸赞,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弘治皇帝道:“善,石景山的牛房,就交给刘太医了,至明年产期,朕要这些母牛毫发无伤,让文书房传朕御旨,将此善政推至天下,两京十三道御史替朕督查,若有懒政失职者,绝不宽宥!”

    刘文泰面如死灰。

    才从奉天殿出来不久,周彧就收到了东宫太监的传唤。

    周彧在外头再狠,遇到朱厚照,也得夹着尾巴做人,跟着东宫太监越走越偏,压根就不是东宫的方向,心里害怕极了。

    “张公公,殿下找我何事?”

    眉清目秀的小太监道:“伯爷莫要害怕,就要到了。”

    只见,前面是个死胡同,压根就没了路,小太监这才停下来。

    周彧连忙回头,便看见朱厚照手持一根似狼牙棒的大木棒,笑嘻嘻地走过来。

    这根棒球棒,是他从严成锦轿子里顺的,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趁手的兵器。

    周彧身如筛糠般抖动,差点没哭出来:“殿下有话好商量,您让我办的事,我都办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东宫人太多,詹事府的师傅没事就去东宫找他,不太方便动手。

    于是,朱厚照就把周彧约到了这里。

    朱厚照笑嘻嘻地对着小太监道:“念吧。”

    只见小太监张永从怀中掏出一份旨意,“奉天承运太子,诏曰,自今日起,特封长宁伯周彧为太子座下第二勇士,钦此!”

    周彧傻眼了:“殿下,这奉天承运……太子?”

    “不用害怕,只要把这份旨意接了,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你。”朱厚照眉飞色舞。

    太子竟然敢贸起旨意?

    周彧却是心中一喜,乐呵呵的接了旨,这就是证据啊,拿到陛下那里,还不剥太子一层皮。

    朱厚照一溜来到翰苑衙门,喜滋滋地对严成锦道:“老高,本宫收集到了第二个勇士,可长宁伯名声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本宫要如何用他?”

    严成锦面不改色:“殿下可会下棋?”

    朱厚照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道:“本宫当然会。”

    严成锦道:“殿下会下棋,就应该知道,棋分黑子和白子,还有明子和暗子,长宁伯名声虽臭,却能在暗中给殿下办事,脏活累活都可丢给他来做,人分善恶,棋有黑白,用得好,皆是贤臣,还请殿下不要歧视长宁伯。”

    脏活?

    这么一说,朱厚照眼中放光,忽然觉得,长宁伯能堪大用啊。

    弘治皇帝的旨意,下达到各科道,由各州县的知府,派人选出几头种牛,老百姓家中有母牛需配种者,需牵到衙门,不得私自配种。

    王守仁对此有极大的兴趣,跑去石景山格牛半天,却始终没有明白强者法则的道理。

    朱圣人说,格物致知,格物致知,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格出道理来。

    下值时,在午门的下马碑前,严成锦又碰到了李东阳,看起来病似乎好了,人精神了许多。

    “李大人好啊!”

    李东阳颔首:“有心了,你父亲在边塞如何了?”

    呀?

    不说严成锦差点忘了,便宜老爹还在戍边呢,说起来,他许久都不曾写过书信回来了。

    如今西北的情况,只怕是更不容乐观,前些日子翰苑的言官说,那边还闹了大疫,这么一想,严成锦反倒有些担心起来。

    ………………

    宁夏边境,严恪松披着黑色大氅,骑着战马,带领几名亲随,驰骋向边陲的粮仓。

    在军中待久了,儒弱的书生气渐渐褪去,腰间配着青钢剑,更显武将的魁梧英姿。

    下了马,严恪守把缰绳交给亲兵,幽幽地问:“这个粮仓可还有粮?”

    粮仓的监管守卫小声道:“禀告伯爷,所剩之粮……已不足十石。”

    十石?

    严恪松轻叹一声,这已经是巡过的第六个粮仓了,天寒地冻,没有粮怎么行。

    这次大寒冻死了不少羊,草原一片雪封,草料也比平日紧缺,让他意识到,整饬边境纳粮,刻不容缓。

    ………………

    十二月中旬,大雪纷飞,天气异常的冷。

    这一日,严成锦收到了老爹的信。

    房管事从边塞赶回来了,严成锦跟严恪松说过,如果要送重要的东西,就让房管事送回来。

    许久不见,房管事老泪纵横:“少爷比上次一见,长高了,老爷一定很欣慰。”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鞋里有暖和的增高软垫?

    “多日不见,房伯倒是又老了几分。”严成锦道。

    寻常,房管事从边塞回来,总要捎带一些羊,这次空手而归,严成锦猜测边塞的情况不太妙。

    拆开老爹亲笔书信一看,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老爹要整饬宁夏边军粮仓,让房管事送了一封奏疏回来。

    严恪松自知这次整饬,恐怕会伤及许多人的利益,怕伤到自家儿子,所以让房管事回来通报一声,顺便再运点粮过去。

    一听还要运自家的粮去倒贴边塞,严成锦就不由感慨:做官家更贫,恨爹不成钢啊。

    亲军就在府外等着,随时准备将奏疏送入宫中。

    严成锦仔细推敲一番。

    前段时间,户部已经拨出一批军饷,现在看来,并不是拨给宁夏府的,毕竟大明有九边之多,宁夏不过其一。

    王越当三边总制的时间长,权利也比老爹这个总兵要大得多,连他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其中,一定有某些不能轻举妄动之处。

    严成锦命人把王越请来。

    王越喜笑颜开,搓着手道:“贤侄啊,怎么想起老夫了,可是要学练剑?老夫这就教你,拳法老夫也会啊。”

    严成锦摇头:“下官有一事请教,或许只有大人能解答。”

第84章 让老夫来

    王越洋洋得意,忽然感觉脸上有光,以前都是他腆着脸来求这小子,现在终于找回点面子了。

    “贤侄但说无妨,老夫替你答疑解惑,牵线说媒也成,看上哪家姑娘,就跟老夫说,老夫回去就给你下聘礼去。”

    严成锦递上那封疏奏,王越看完后,沉吟几声,面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叹息一声:“你爹有所不知,这些年来,粮仓入粮少,出粮也少,没有那么简单啊。”

    “还请大人细说。”

    王越踱步一边道:“以前商贾输粮,换取盐引,再加上边陲当地的军户民户也会纳粮换钱,但如今盐法改了以后,就没有商贾运粮了,军边粮仓,自然无粮。”

    严成锦不解:“可还有当地屯田的军户民户,不一样可以纳粮换钱?”

    王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贤侄不知啊,有人变着法子,不让军户民户纳粮。

    以前满十石就可以纳粮,现在官府抬高了规定,要满五百石,才可以纳粮换钱,否则官府不收。

    哪个民户军户有那么多粮食?”

    凑十石粮容易,凑五百石粮,难。

    这就是变着法子,不让军户和民户把粮食卖给官府。

    王越深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忽然露出一抹狡黠:“贤侄找老夫,算是找对人了,老夫不仅知道其中的门道,还知道,这不许民户卖粮的人是谁。”

    严成锦叫何能上了一壶上等好茶。

    王越乐着道:“百姓把粮食卖给官府,就说卖米吧,一石可以得到二钱银子,商人卖米给官府,同样也能得二钱银子。

    但,官府规定,满五百石才会收,百姓只能把米卖给商人,商人却以一石一钱银子收购,再以一石二钱银子卖给官府,这样一倒腾,就白白赚了一钱银子。”

    严成锦瞬间明白了:“哪个商人有如此大的力量,能驱动官府?”

    王越哈哈大笑:“别人或许没有,但外戚有啊,他们既是官,也是商,实不相瞒,这宁夏府作乱的,其实就是张家兄弟。”

    张家兄弟宁寿侯和建昌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

    严成锦猜测,这二人断然是瞒着弘治皇帝干的,宁夏府山高皇帝远,弘治皇帝鞭长莫及。

    但是这就难办了啊?

    老爹上奏疏,就是和张家那两兄弟对着干,虽不知皇后对此事的态度,但和亲弟弟比起来,老爹终究是外人。

    王越见他愁眉不展,便笑了:“这种事情,老夫完全可以代劳的嘛,让老夫来。”

    严成锦有些被王越的觉悟惊到了,难道是为了报恩?

    王越老脸一红,站起来大义凛然:“本官如今身为五军都督府佥事,按理说,这军粮也是份内之事,不足挂齿,千万不足挂齿的。”

    严成锦笑嘻嘻道:“大人请吃茶。”

    王越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贤侄啊,其实老夫也有一事相求,老夫的忏悔志快写完了,如今又快到了陛下赐号的时候,这没了可以写的书,你看?”

    以前,不敢弹劾张家兄弟,是因为他还在三边总制的位置上,穿着鞋,不好动手。

    如今都光着脚了,还怕个鸟?

    官去一身轻,人走清名在。

    他位极人臣过,金戈铁马过,打过胜仗,还当过名颂天下的大文人,荣华富贵什么没见过,烟花柳巷什么没玩过。

    这辈子值了!

    现在唯一的小心愿,就是陛下御赐封号,就圆满了。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一沓稿纸,道:“这些书稿,原本是留给家父的,如今便送给王大人吧。”

    王越欣喜若狂,嘴中却念道:“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啊!”

    嘴上推诿着,手却很老实的抢了过来。

    一看这书稿的名字,《将军是如何炼成的》?

    王越心中大喜,这书不就是为老夫量身定制的吗?老夫这辈子,当过最多的就是将军啊!

    严成锦本来打算,把这书当成老爹的升华之作,他现在也当了将军,写这书正合适。

    不过,给王越也不算埋没,说起来,军神王越来写,更加适合。

    大明虽说小说灿烂,但却缺乏多样性,还有许多的领域不知如何开拓,埋没了这个时代文人的才华。

    传世先生颇受读书人推崇,想来也能赚不少银子。

    “大人且慢!”

    王越警惕起来,顿时捂紧了稿子,手握刀柄,仿佛谁要敢上来抢就与他拼杀一般:“贤侄,读书人一诺千金,这可不好反悔的。”

    严成锦摇头:“书稿自然归大人,只是前些日子的灭鼠行动,下官捐献了两万两银子,如今家中窘迫,这稿费的分成………”

    王越轻蔑一笑:“世伯自然是分文不取,老夫回去就写奏疏,弹劾张家兄弟。”

    严成锦点点头。

    王越的弹劾可不得了,他行军打仗前,当过都察院都御史,也就是朝廷专门掌管弹劾的言官。

    一封弹劾奏疏,能写出花来。

    次日一早。

    弘治皇帝的案头早早就放着一份疏奏,看完这份奏疏后,眉头紧皱,怒斥:“宁寿侯和长宁伯,竟在边陲干起了蝇营狗苟的勾当。”

    李东阳三人也是大吃一惊。

    “陛下,可否让臣等看一看?”

    萧敬把疏奏递给李东阳。

    这封奏疏从如何发现长宁伯与宁夏官府的勾当,到如今宁夏粮仓境况,写得清清楚楚。

    弘治皇帝沉着脸:“宁夏府知府祝祥是何出身,又怎么会和宁寿侯扯上关系?”

    李东阳站出来一步:“祝祥是沧州人,前朝的进士出身,与宁寿侯不仅是河间府的同乡,还是姻亲。”

    沆瀣一气!

    只是让弘治皇帝不明白的,弹劾的人竟是王越。

    王越在他心中的印象并不好,怎么当起清官了?

    宁寿侯府,

    这时,张鹤龄和张延龄在正堂里,围着暖和的炉火,吃着点心。

    张鹤龄吃了一口茶,恨声:“听说周彧那个狗东西得了陛下一笔赏赐,弟,你不妨也去做一做?”

    张延龄不乐意了:“哥怎么不做?哥哥又想算计我的银子。”

    “这如何叫算计,他坑你吃了板子,不能轻易放过他。”张鹤龄似笑非笑。

    张延龄眼前一亮:“哥哥说得有道理,要不是被周彧老狗相激,戴了陛下的御冠,阿姊下令禁足三月,这跑步鸡的生意肯定是我的了。”

    两人相视坏坏一笑,又打起了周彧的主意。

第85章 我儿成锦,有本事

    门外,一个太监快步走进来:“不好了,陛下要杀人了。”

    张鹤龄不以为意笑道:“谁敢砍你的头,我们兄弟给陛下说说情,让陛下饶你一死。”

    那太监却心下冷笑,道:“不是要砍咱的头,是要砍你们的头,娘娘让你们速速进宫!”

    “哥,陛下怎么想起要砍我们来了?”

    张鹤龄吓得从椅子滚落下来,对着张延龄一顿爆揍:“猪一样蠢的东西,你又背着我闯了什么祸!”

    半个时辰之后,

    坤宁宫,

    此时宁寿侯和建昌伯正跪在地上,撅着pi股朝天,张皇后抄起板子一阵猛抽。

    兄弟俩哀嚎震天,听得一旁的太监和宫女们连皱眉头,皇后贤淑端庄,这二位伯爷这是惹了什么滔天大祸。

    张皇后凤眸中噙着泪:“当初本宫被选为太子妃时,阿爹就曾经告诫过本宫,不得以自家的烦扰,来烦扰太子!

    本宫被册立为皇后时,阿爹又告诫本宫,不得以自家的烦扰,来烦扰皇上!

    如今你们都忘了,还敢和边臣勾结,忤乱朝纲,陛下砍了你们的脑袋,也休想让本宫帮你们求情!”

    张皇后的父亲张峦,是国子监生,饱读诗书道义,为人通情达理,和一般的秀才其实没什么两样。

    所以,他才教出了张皇后这么贤良淑惠的女儿。

    但是张鹤龄和张延龄不争气,还没参加科举,张皇后就选了太子妃,二人自然也不用念书了,懂得的道理就少了许多。

    张家两兄弟一听,这次陛下要砍他们脑袋,顾不上痛,抱着张皇后求饶道:“娘娘饶命啊!”

    王越递上弹劾疏奏后,严成锦紧接着就呈上了老爹的疏奏,毕竟最终目的不是惩治张家兄弟,而是要军饷。

    老爹也就指望他了。

    陛下召他进宫,严成锦跟着传唤太监来到奉天殿,心中早已准备了说辞,有备无患。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地道:“王越的弹劾疏奏,是你让他弹劾的?”

    严成锦老实点头:“是臣让他弹劾的。”

    弘治皇帝又道:“你为何不自己弹劾?”

    “臣怕陛下包庇宁寿侯和建昌伯。”

    全场雅雀无声。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一抽,李东阳皱着眉头,刘健心中暗自感叹,此子比老夫还要莽啊。

    百官都看向他,这人不是脑子抽了就是没有脑子。

    严成锦却像没事的人,跟弘治皇帝要银子,是一门技术活。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从弘治皇帝身上,拔下几根毛来。

    只听严成锦继续道:“臣未曾统御过兵,说出来的话,陛下恐怕不信,王大人乃是前三边总制,深知其中的猫腻,如今宁夏边陲,以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除了疏奏外,家父还给臣来了一封信,让臣将家中存粮运往边陲,可想而知,边陲军饷到了何等紧缺的地步。”

    这是倒贴啊!

    朕还有什么脸来当这个皇帝?

    弘治皇帝看了信,怒气烟消云散,不觉热泪盈眶,许久说不出话来,深吸一口气后才道:“安定伯是朕的良将啊。”

    听说张家兄弟在坤宁宫,弘治皇帝便气势汹汹前来问罪,此时,听到殿里一阵痛苦的嚎叫,也不知要不要进去。

    张皇后知弘治皇帝来了,欠身行礼:“家兄犯禁,陛下秉公办理,自不必因臣妾烦扰。”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看见张家兄弟受了大刑,却未消半点怒意:“祝祥已被朕免去官职,充军一年,至于你二人,朕也不会轻饶!”

    张鹤龄哭天抢地,如死狗一样趴在地上:“陛下饶命啊!娘娘饶命啊!”

    张延龄反应有点慢,看着自己的哥哥,有啥好哭的,陛下还没说怎么罚呢。

    弘治皇帝瞪目怒视:“你二人纳粮三十万石!充入宁夏府粮仓,朕要让你们把贪墨的银子都吐出来,再加四十廷杖!”

    张鹤龄差点没吓晕过去,亏了啊,亏本了啊!

    弘治皇帝却是怒发冲冠,差点把他吓死过去。

    张延龄可怜兮兮地道:“可是……陛下,咱们只有银子,没有那么多粮啊……”

    张鹤龄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得弟弟七荤八素,不砍脑袋便是大幸了,哭嚎:“臣遵旨,定在一个月之内,将粮运至宁夏粮仓。”

    弘治皇帝冷声:“是半月内!”

    张家兄弟二人抱着pi股,从坤宁宫出来,圣旨不敢违抗,可是眼下去哪里筹措这么多粮食?

    张鹤龄苦兮兮道:“延龄啊,这次你先出,下次哥帮你出。”

    张延龄不忿道:“哥明明有银子,为何要让弟弟出?爹说了,长兄如父,应该哥哥帮我出了才对。”

    张鹤龄气急败坏:“臭不要脸的东西,都一把年纪,还想给我当儿子?!”

    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时,瞧见一人迎面走来。

    这不是死对头周彧吗?

    兄弟俩瞬间进入眼神交流阶段。

    ‘哥,揍他?’

    张鹤龄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咱们现在打不过,下一次一定,不过……这狗东西一定有粮。’

    张延龄双眼放光,周家在江南和广东有不少米坊,肯定能收够三十万石啊!

    周彧见了张家兄弟,暗道晦气,正想绕道走开,却听到一声叫唤,“长宁伯,别来无恙啊。”

    “大家都是国戚,过来叙叙旧嘛!”张延龄傻笑着。

    这两兄弟有这么礼貌,倒是少见。

    周彧冷哼一声:“听说你兄弟二人,被王越弹劾了?”

    张鹤龄也不是要脸的人:“弹劾有什么大不了的,陛下又不会砍我们的脑袋。”

    周彧懒得理他们,正要去仁寿宫,张鹤龄却忍痛拦住他道:“收粮!你卖不卖?”

    周彧道:“一石三钱银子!你敢买吗?”

    兄弟俩脸上一喜:“成交!”

    “???”周彧。

    弘治皇帝罚粮三十万石,这个数字有点吓人,因为每年夏税收上来的粮,也不过四百万石。

    粮食筹集完备后,兵部派人押运至宁夏。

    严成锦把一封书信交到房管事手上:“让我爹亲启,看后即焚。”

    房管事点点头。

    宁夏府,大帐外飘着雪,呼呼的北风灌入口中,让人说不出来话。

    军营断粮了,严恪松命下属用大锅把仅剩的米煮粥,再去草原上挖了一些草根,一同煮熟。

    粮仓中没有粮,谁也不会多吃。

    为了稳定军心,严恪松在军营里,与大家同吃。

    一个副将对着他道:“总兵大人,昨夜,又逃了五百人。”

    严恪松骂骂咧咧:“本爵爷说了,我那儿子在京城,一定会帮老夫要来粮,为何?因为我儿是状元,人聪明又稳重,我是他爹,他能不管他爹吗!这些怂崽子,一个个都不信本官!”

    副将苦着一张脸,大人啊,要军饷哪儿那么容易?要是能那么容易,还屯田干啥呀?

    士卒们显然也不信,总兵大人吹自家儿子也不是一两天了,他们都习惯了。

    副将颓丧着脸:“总兵大人,我等宁愿与鞑靼人厮杀战死,吃那鞑子的血肉,也不愿做个饿死鬼。”

    一呼百应,附和声不断。

    严恪松依旧坚定:“本官已上书朝廷,陛下很快就会派粮来了。”

    副将终于忍不住道:“总兵大人不知,连总宪大人都没有办法,每年过冬,总会有很多人逃离卫所,只怕到明年开春,粮仓也还是空的。”

    严恪松轻叹一口气,如何忍心看他们饿死在边城。

    忽然又想起了儿子,眼中忽然泛出泪光,也不知道他在京城如何了。

    “总兵大人!账外一里,发现行兵。”

    “可是鞑靼人来袭?”

    “风雪太大,看不清楚。”

    军中号角吹响!士兵们纷纷待命,埋伏在雪地里,严恪松穿上戎装,率军前往。

    “总兵大人!是朝廷的粮车!”探子大喊一声。

    待到粮车走进,严恪松才看见是房管事带着粮回来了,只是这些粮,怎么那么多?

    “那小子不会把宅子都卖了吧!”严恪松问。

    “老爷,不是咱们家的粮,是少爷跟朝廷要来的。”

    严恪松哈哈大笑:“听了吗,本官就说,我儿成锦,有本事,你们总说本官吹牛,这回看见了吧,三十万石,躺着吃也吃不完啊!”

    回到账中,房管事一直打着哆嗦,掏出信:“老爷,这是少爷给您的信,让您看后即焚。”

    严恪松忙是将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老爹亲启,看后千万记得焚烧,不可留下字据。’

    里头,写了整饬军粮的建议,让他张贴告示,改作五石以上准许纳粮,粮草百束以上准纳,并且将价钱调到一石三钱。

    以前,是五百石准纳,现在是五石,降低了一大截。

    告示贴出去之后,第二日就有百姓拿多余的粮食来卖了换钱。

第86章 请赏

    今日一早,严成锦下床穿衣发现,似乎没昨日冷了。

    庭院中的雪,前几日就消了大半。

    春晓和千金提着早点的食篮来到厢房,一样一样端到台上,随后为严成锦穿衣。

    看到熟悉的桂花芝麻糕,严成锦就知道是李府送来的。

    如今仔细一想,这些桂花芝麻糕多半是李府的‘紫薇’做的。

    拿起糕点,竟发现底下垫着一张纸条:家父的病好了,小女清娥代家父谢谢大人关心。

    一大早,朱厚照就来登门,这厮头上戴着一顶虎皮帽,估计是在街上买的,龇牙乐道:“老高,本宫去石景山,你去不去?”

    又要去看母牛了……

    让严成锦奇怪的是,朱厚照从不睡懒觉,一大早就起来玩,上课的时候再补觉。

    不知王华的发量多不多,如果不多,怕是快要秃了……

    “臣是勤勉的人,臣要去当值。”严成锦才不理他。

    朱厚照喜滋滋地吃了早点,才打马往京城外去。

    严成锦换上朝服,出门就撞到了王越。

    王越一副急不可待,跺着脚:“贤侄,今日是陛下赐号之日,你说能评上老夫吗?要是评不上如何是好?”

    严成锦一脸懵然:“王大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王越都快要哭出来了:“消息绝对可靠,你就别管了,你说老夫要不要进宫一趟,在陛下面前晃悠晃悠?”

    行军打仗他擅长,送礼他也擅长,就是不擅长这些套路啊。

    严成锦摇头:“大人不可,此时进宫,贪慕名利之心,昭然若见,陛下难道不会有所猜疑?大人还是留在家中吧。”

    王越深吸一口气:“错过这一次,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老夫实在忍不住啊……唉!”

    王越说的不错,若是说第一次有青山君这等强劲的对手,落选倒也正常。

    可一次,压根没有比传世先生的名声更胜一筹的文人。

    若弘治皇帝还不选他,想来也是不会再选他。

    王越是明朝极为有名的将领,马文升因多次平定北方虏患,被称为弘治三君子。

    王越比马文升还厉害得多,马文升未打败过小王子,王越不仅两度打败小王子,夺回大明的河套地区,还将小王子的爱妻,鞑靼人的女战神满都海,斩于马下!

    可因为在前朝与汪直等人勾结,未得过任何肯定,在后世也是遗臭万年。

    “不如大人回府等候?”

    王越摆摆手,叹息一声:“不用,世伯在你府上会心安一些,府上的人会来通知我。”

    暖阁,

    弘治皇帝的案头放着一份旨意,拟旨通常是由文书房和内阁代劳,但这道旨意,他却要亲自拟定。

    今日,要给大明的文人钦赐御号,御案上放着几个人的名单,还有他们的书著。

    弘治皇帝露出春风满面笑意,抬了抬眼,望着殿中李东阳三人:“这次的御号,就赐给传世先生如何?”

    传世先生就是王越啊。

    刘健皱眉:“王越在前朝声名狼藉,若是得陛下赐号,岂不是等于陛下也认同了他的作为?陛下三思为好。”

    弘治皇帝却是道:“自朕登基以来,王越为官就极为内敛,生怕与人为恶,如今敢于揭露国舅罪行,可见还有本心,朕方才翻了翻这《忏悔志》,已见其悔过之心。”

    李东阳点点头。

    …………

    严府,

    王府的管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老爷!有……有消息了!”

    王越心神一紧,身体绷直,喉结滚动了一下才问:“如……何?我可选上了?”

    “方才户部郎中王琼大人派人来报,选……选上了!今年赐号,就是传世先生!大匾…还有皇帝陛下亲自提名的大匾和圣旨!”

    王越怔了一下。

    老眼变得浑浊,一世的骂名,终在他行将入土之前,洗清了啊!

    王越老泪纵横,瘫软在地上,与相伴了几十年的管家抱头痛哭。

    打了那么次胜仗,回到京师无人欢呼,落官之后门可罗雀,他的心也是肉长的啊!

    王越喜形于色:“老夫现在就去昭告天下。”

    严成锦仔细斟酌,道:“还不是时候,陛下接纳大人,多半是因大人揭举有功,百姓却不一定会接纳大人。”

    王越这次揭举了张家兄弟,那也是边城的百姓得利,跟京城的百姓半毛钱关系没有。

    换句话说,京城的百姓压根没得到王越的‘好处’。

    传世先生这大号,可不能这么轻易毁了呀……

    严成锦到翰苑当值,刚到值房,王守仁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为了方便他格物,早日领悟心学,严成锦为大义无私地奉献出了自己,又坐到他旁边。

    王守仁面露疑惑之色:“老高兄向来对我避之不及,为何今日要坐我旁边?”

    严成锦道:“我怕伯安兄看得不清楚。”

    王守仁面红耳赤:“不知为何,看着老高兄思索,总会想得清楚一些,老高兄不要介怀……”

    王守仁,你怕不是有毒?

    严成锦仔细一想,该不会跟自己有关系吧,便问:“说来听听?”

    王守仁道:“以在下对王大人的了解,为了明哲保身,他是万万不会揭举宁寿侯的,此举与他性情不符,在下觉得,是因王大人的心变了,所以,他做事情的方式变了。”

    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

    这不就是王阳明心学吗……

    有启发了啊!严成锦也不知咋接他的话,只能来一句:“人是会变的……”

    弘治十二年底,年关将近,各部各堂都在为自己的下属请赏或升官。

    就像上一世的年底升职加薪,错过再等一年。

    听说,牟斌为自己属下徐刚和沈让请赏,升了百户,看守朱厚照的东宫金吾卫刘俊有功,从百户升到了千户。

    翰林院也很热闹,如果六部或者五寺的九卿官员举荐,就会被封官,调出翰苑。

    毕不了业的士林,只能继续‘留级’,在翰林院继续当庶吉士。

    严成锦想了想,内阁六部五寺,自己认识的,只有李东阳啊,要是程敏政还在就好了,他肯定会为自己请赏。

    最靠谱的还是王越,说一不二,敢干敢刚。

    但王越在五军都督府干事。

    授官或升职,文官要吏部拟奏,武职要兵部拟奏,再经过弘治皇帝的照准。

    自己是文官,王越一个兵部官员,也使不上力气啊。

    至于自家老爹,刚封伯不久,底子薄,根基都在翰林苑,使足吃奶的力气,也就是减轻一下他抄典籍的负担。

第87章 聪明过头

    下值的时候,在午门前的下马碑,严成锦又碰到了李东阳在等轿子,笑呵呵的上前。

    “李大人好呀。”

    李东阳皱了皱眉头:“食盒。”

    “什么食盒?”严成锦懵了。

    李东阳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道:“小女三番两次让人送去糕点,你怎么就光吃,不知把食盒送回来。”

    严成锦有些尴尬:“下官连同糕点一起丢了。”

    李东阳气得七窍生烟,瞪大眼睛:“为何丢了?”

    “下官怕有毒。”

    噗……

    李东阳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看着严成锦,半点说不出来话,我家小女辛辛苦苦做的糕点啊,老夫都没舍得吃,这狗东西,说丢就丢了啊。

    不过,这倒是符合严成锦稳重的性子。

    李东阳抚了抚须,平复一下心情才道:“清娥这个丫头,温婉体贴,知你是我的学生,又登门探病,故而才如此图报,年关将近,说起来,你近日立了许多功,有什么打算呀?”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下官想去都察院。”

    “为何?”

    “下官还未步入仕途时,就帮大人纠察李广之罪,在翰林当差后,又屡次立功,为朝廷捐献白银两万两,又与王大人一同揭举了边粮之患,大人难道不觉得,下官很适合在都察院吗?”

    “………………”李东阳。

    别看他谈话中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信息量很大。

    首先是提醒了李东阳,你人笼嘴是我送的,口疮是我治好的,你病了我还上门探望,你要还是个人的话,就举荐一下吧。

    其二,是我帮你告公公,银子是我捐的,宁寿侯是我让王越弹劾的,我虽然稳重,干的却是实事。

    次日,暖阁之中,

    弘治皇帝把该封的官员都封了,把该赏的银子也都赏了,慈眉善目:“詹士府王师傅,举荐王守仁去工部观政。”

    李东阳笑道:“王守仁是王詹士的儿子,父亲举荐儿子,倒也是人之常情,臣见过那孩子,是个不可多得的栋梁。”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再拿起了御案上的一封奏疏,眉头却一皱:“王越请封严成锦去吏部?”

    李东阳三人面面相觑。

    说起来,宫中还没有为严成锦请赏的人。

    王越与严成锦有些私交,为他请赏,倒也合情合理。

    刘健站出来一步:“臣以为不可,严成锦被授予翰林讲读时,已经升为从五品,如今再封,只怕今后封无可封啊。”

    刘健善断,此断并不是单纯的做出决定。

    而是能预知和推测事情的走向,提前做好应对的措施,在诸多的方法中,选择一个正确的。

    李东阳道:“臣也以为有些太快了,经筵尚且未掌握,若再入吏部四司,他还是个孩子,如何能身兼多职。”

    弘治皇帝点头,也知道封无可封的道理,严成锦有过人之处,但官封完了,就要封皇庄,赏赐俸禄,这些都是从百姓身上搜刮的靡费。

    严成锦竟收到旨意,和王守仁任一同,观政工部?

    自己已是从五品大员,却还要观政,也不知弘治皇帝的心思。

    叹了口气,总算是半只脚迈出翰林院了。

    到工部观政,比在翰林院抄典籍强。

    “伯安,你与我一同观政工部。”

    王守仁有些汗颜低下头:“在下于家中,曾多次顶撞家父,不成想,家父还是为在下请赏了。”

    詹士府的官和翰苑的官,是可以相互兼任的。

    两个衙门离得很近,有时候,王华也会在翰苑这边坐衙。

    但严成锦发现,他们父子之间少有交流,听王守仁说,他自己搬到了京城的西城区独住,严成锦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八成和王守仁这个不肖子孙有关。

    王守仁也不是什么省心的主,从小就想做圣人,研习兵法,耍枪弄棒,老师日日给王华告状,差点没把王华气得英年早逝了。

    在家被儿子气,在宫中被朱厚照气,严成锦竟关心起王华的血压来。

    程敏政致仕后,詹事府的官职出现了空缺,王华升上了少詹士,此刻,举荐一下儿子去观政,也是正常。

    王守仁是个有大才的人,身列四家,精通六艺。

    历经三朝都不得重用,其实与他的性子有关系,总是喜欢盘人,除了自己,谁乐意被人盘?

    天凉了后,经筵便一直都在文华殿内举行。

    今日,讲学的师傅,是内阁三辅谢迁。

    弘治皇帝迈着魔鬼的步子无声无息地来了,不过严成锦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早就发现了他。

    谢迁给朱厚照讲的,是皇明祖训。

    估计也觉得朱厚照聪明有余,就是不知尊老爱幼,不识礼别尊卑。

    不是严成锦看不起谢迁,就是请灵济宫那群道士来,日日对着朱厚照念,朱厚照也不可能学得会。

    从经筵开讲起,朱厚照这厮的屁股,就像毛毛虫一般,在严成锦的视野里不停扭动,让听经筵的人,十分难受。

    “谢师傅且慢,朕听高祖论事,颇有感悟,厚照,你起来念一段!”

    朱厚照眼中放光,却是道:“儿臣不念。”

    弘治皇帝瞪目:“不会,还不用心听讲!”

    “儿臣并非不会,而是父皇自己有感悟,为何叫儿臣来念?父皇出恭,还能叫儿臣代劳不成?”朱厚照若无其事道。

    噗……

    周围的文翰们憋红了脸,笑了出来。

    严成锦在想,朱厚照是如何活到今天的,真是个聪明的小机灵鬼。

    弘治皇帝脸黑下来:“你念,还是不念!”

    朱厚照缩了缩脖子,也是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父皇这样的脸色,八成是要揍人了,遂拿起来书,准备诵读。

    弘治皇帝却冷声道:“朕让你背诵。”

    朱厚照不乐意了:“父皇是天子,天子出口成宪,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先是叫儿臣诵读,如今又叫儿臣背诵,儿臣听哪个?”

    严成锦有点期待,帝王家的父子大战,看完就吃赐席,吃完正好下值,要是弘治皇帝能用打龙鞭来一场驯兽表演,那就再好不过了。

    弘治皇帝眯着眼睛,反倒笑眯眯样子:“朕说的两句话,都是真话!你先诵读,然后再背诵。”

第88章 非凡之谋

    朱厚照捧起书,摇头晃脑:“朕每石四鼓以兴,衣冠静坐,是时神清气爽,则思四方之事,缓急之宜,必得其当,然后付所司行之…………”

    不知为何,别人摇头晃脑读书,看上去很惬意,朱厚照摇头晃脑,总会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一听不得了,字都认识,还没有背错,谢迁露出欣慰的笑容,在场的文官们纷纷点头。

    弘治皇帝也不由露出一抹傲然之色。

    合上书之后,朱厚照又开始背诵。

    众人一听发现不对劲。

    这厮,竟是倒着背……

    又纷纷惊叹这厮的记忆力。

    历史上,鞑靼小王子败给了两个汉人,一个是王越,一个是朱厚照。

    朱厚照显然对兵法很娴熟,但他又天生不爱看书,显然是得益于他惊人的记忆力,看过就记住了。

    严成锦便教他背书要倒着背,方便装哔,没想到朱厚照竟听了进去。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岂可须臾怠惰,是何意啊?”

    朱厚照神清气爽:“父皇以为儿臣答不上来?这是告诫天子,不能怠慢朝事,一旦懈怠和懒惰,则法度就会松弛,百姓就会受苦。”

    弘治皇帝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容:“谢师傅教得好啊。”

    “陛下哪里话,臣分内之事,何须言谢。”谢迁连忙谢恩。

    弘治皇帝没留下吃宴席,就起身回了暖阁。

    宫中的赐席,严成锦吐槽过一次,如今忍不住想再吐槽一次。

    过冬了,陛下越来越抠了。

    朱厚照大口大口地吃着,看见严成锦不吃,便问:“老高你怎么不吃,难道宫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臣不饿,殿下吃吧,若是不够,臣这里还有,都给殿下。”说着,连桌子都推了过去。

    朱厚照吧唧吧唧嘴,放下碗道:“本宫忽然没胃口了。”

    弘治皇帝养自己儿子,也没给啥好吃的。

    严成锦望着他那空了的碗,不挑食的孩子,真是好孩子啊,难怪朱厚照这么壮。

    “殿下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打架,把臣碗里的也吃了吧。”

    朱厚照抹了抹嘴巴的油星子:“想到百姓饥寒交迫,本宫就吃不下了,嗝……”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你会关心百姓的死活?

    朱厚照生气了:“老高,你那是什么表情?本宫是储君,就是将来的君父,当爹的,自然要关心自己的儿子,就如同父皇关心我一般,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

    严成锦忽然小声道:“殿下,臣好像发现了第三个勇士。”

    “哦,是谁?”朱厚照双眼放光。

    严成锦道:“王守仁!”

    “你是说王师傅的儿子?”朱厚照张大嘴巴,一副‘王守仁怎么会是本宫勇士’的样子。

    怎么比听见周彧当他勇士还要震惊?

    严成锦不由心生疑惑。

    朱厚照似乎与王守仁认识,而且很熟的样子?

    难不成王守仁把朱厚照格了一遍,从此结下不解之缘?

    朱厚照不屑:“李师傅在本宫面前夸耀过他,说他很有才华,本宫才不信,这天下的才华,都让本宫与你分尽了,哪里有他的份!”

    王守仁第一次参加科举时,就考中了,王华高兴不已,带着他到处拜访旧友。

    可接下来两次,王守仁接连落榜……

    当时,李东阳安慰他说,不必灰心,下次状元一定是你的,满朝文武都知道。

    只可惜,再考的时候,李东阳被锦打脸了,拿了状元的人不是王守仁,而是严成锦。

    王守仁中了二甲进士第七名。

    不过,状元郎在朱厚照眼里也是大笨蛋,更别提王守仁连状元都没中。

    朱厚照不禁多心起来。

    每次老高给他推荐勇士后,便没了下文,刘瑾去了西方没了音信,长宁伯是暗子,不能轻举妄动……

    本宫的勇士,怎么看起来尽是些废物?

    朱厚照却是道:“老高,你要自证一次,本宫不信,真金不怕火炼,你来证明给本宫看看。”

    “伯安的过人之处,在于对事物的敏锐观察,与透彻的领悟和思考,在这一点上,恕臣不能承认殿下比他厉害。”严成锦道。

    朱厚照一听就炸毛了!

    “本宫自小记忆超群,便是来源于细微的观察,本宫岂会不如他,老高你别想用激将法,本宫自小熟读兵书,不吃这一套。”

    严成锦浑不在意:“可事实,的确如此。”

    朱厚照变得正经起来,眼中跃跃欲试。

    要是比他还厉害,那岂不是很厉害的人?

    次日,严成锦和王守仁来到工部观政,在工部主事徐恕手下,看工部一些修缮项目的文书和图纸。

    两人都看得入神时,一个太监走进值房里,瞧见严成锦和王守仁便是一喜,上来请道:“太子殿下要见两位。”

    严成锦看向徐恕。

    徐恕摆摆手:“太子要见便去吧。”

    不知朱厚照要搞什么把戏,反观王守仁倒是很淡定。

    去往东宫的路上,王守仁忍不住道:“老高兄的脸色,似乎知道太子所为何事?”

    王守仁的功夫虽高,但是教养极好,没被惹毛的情况下,就算挨了揍也会讲道理,严成锦大大方方承认:“在下曾在殿下面前提起,你的才华比殿下高,殿下好斗,我也不知晓殿下要玩什么把戏,殿下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一会儿搞出什么花样,你都不要惊慌。”

    王守仁脸上挂着黑线。

    到了东宫的宫门,却碰到了王华,严成锦道:“王大人好!”

    王守仁低头行礼:“父亲!”

    “在宫中称为父为大人,莫称为父亲。”王华只看着严成锦,却不看王守仁,父子关系显然有些僵直:“你二人来东宫作甚?”

    严成锦道:“奉太子之命前来。”

    东宫,

    严成锦走进东宫大门的时候,朱厚照正在庭院中,旁边,有一口比一人合抱还大的青花白瓷大缸。

    一个太监上窜下跳,急着脸:“哎呀!殿下,它爬到奴婢那里了……”说着不停地拍打身上,似乎有虫爬进去了。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老高,你先靠边站着,王师傅,你也靠边站着,等本宫比完了,就跟你回去念书。”

    王华皱着眉头,不依太子,恐怕不会罢休,就站到了一边,看看他要搞什么把戏。

第89章 七步诗,有种你先来

    朱厚照抱着手,用鼻孔看着王守仁道:“本宫听说,你观察细致入微?这是本宫让肖伴伴抓的蚂蚁,一百声之内,谁数得对,算谁赢,若都不对,则以最接近之人为胜。”

    只见肖太监手上,有三个盖着的竹筒,正要把它们倒到白瓷大缸里。

    严成锦抬手:“且慢,这黑蚁是肖公公所抓?”

    “老高,你以为本宫会作弊?本宫岂是偷奸耍滑之人!这竹筒里有多少,只有肖伴伴一人知道。”

    严成锦却道:“为了保证比赛公平公开公正,殿下?”

    朱厚照已经轻车路熟举起手。

    “臣自然是相信殿下。”严成锦点点头。

    “老高你来数数,我们要开始了!”朱厚照激动道。

    他和王守仁分别站在大缸前。

    这些蚂蚁,倒到白瓷大缸中,密密麻麻,又一直在爬动,十分很难数,有密集恐惧症的恐怕要昏过去。

    朱厚照龇着牙笑了,这个玩法,他也是苦思冥想了两天。

    严成锦道:“一”

    王守仁眼中有神,紧紧盯着大缸,朱厚照则不断扭头,左看右看。

    “二”

    “三”

    …………

    一个是自己儿子,一个是自己学生,当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王华扶着额头,怎么教出来这两个玩意儿,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啊!

    王守仁就像平时格物一样,进入了入定状态,朱厚照眼睛瞪如铜铃一样大,左右转头。

    很快,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严成锦数到了最后:“九十五……九十七……一百!”

    “一千三百五十七只!”朱厚照抢先道。

    王守仁却道:“一千三百六十九只!”

    两人数目相差很小。

    肖太监咬着牙,看了太子一眼,在严成锦的耳根旁小声说出来。

    “殿下果然没作弊,是王守仁赢了,一千四百二十只。”

    朱厚照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一脚踹向小太监:“说实话,到底是多少只?”

    “殿下,真是一千四百二十只啊!”肖太监委屈的都快哭了。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不是想赖账吧?

    严成锦提醒:“殿下?”

    朱厚照不服气:“本宫还要再比一次,让本宫想想,就比七步作诗!这裁判就让王师傅来!”

    “比完这次,殿下可要跟本官回明伦堂念书。”王华皱眉。

    “好啊,王师傅可不许徇私!”朱厚照兴致勃勃,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王华看向儿子:“守仁,你就跟殿下再一比一场。”

    王守仁:“…………”

    要求也不算过分,再说又是做学问,王华便答应了。

    王华走到殿门前:“请殿下和犬子一同站在门前,以此为起点,七步之内,步数最少而做出来一首诗的人为胜,若两人皆成诗,则由本官来评判,谁先来?”

    朱厚照看向王守仁:“有种你先来!”

    王守仁点点头,想了想,迈出了第一步,嘴中念道:

    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念兵法鬓毛皤。

    只见他面露困惑之色,又走出一步,才继续念出后两句:

    云埋铜柱雷轰折,六字题文尚不磨。

    走完下来,刚刚好七步。

    朱厚照兴高采烈:“接下来该本宫了,咳咳,你们都听好了,本宫要吟诗了。”

    还没迈开步子,嘴中就已经念了一句:

    只爱颜华好,休论岁月迟。

    花情如骏马,虽老尚堪骑。

    步子超慢,语速超快,走下来只有三步。

    窝曹,这厮竟然作弊!

    严成锦还纳闷他怎么会这么好心,让王守仁先来,原来是给自己时间,在一旁想诗词。

    朱厚照笑嘻嘻:“王师傅,本宫与你儿子谁更厉害,快说!”

    王华抚须道:“两首皆是好诗,殿下的这首诗写得不错,犬子作的是言志诗,但以步数算,是殿下赢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能跟本宫战成平手,你也不简单。”

    明白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朱厚照这厮应当算是作弊了。

    但反过来想想,如果让朱厚照先,王守仁后,那作弊的就是王守仁,七步作诗,谁先来,都会给后一个人思考的时间,似乎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有李东阳、刘健、谢迁这些大儒教导,朱厚照还是有点东西的。

    严成锦知道,王守仁日后推行心学将困难重重。

    从弘治到嘉靖朝,王守仁历经三朝,都得不到重用,压根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宁王之乱时,王守仁平定了叛乱,立下大功,却被人污蔑造反。

    到了嘉靖朝,王守仁依旧得不到重用,想致仕归乡,嘉靖皇帝不许,将他困在京城。

    晚年的时候,王守仁病重,再次请求致仕归乡,嘉靖皇帝依旧不许,王守仁就这么客死在他乡。

    因为朝中的大臣,都不喜欢王守仁的心学。

    朱厚照虽然不是东西,但他护短,极爱护自家小弟,连皇位都能让给刘瑾坐一坐。

    日后有朱厚照罩着,若是谁敢质疑心学,朱厚照估计会第一个拿砖头把他拍死。

    “咱们开始第三场吧?”朱厚照捋臂张拳,笑嘻嘻地道。

    严成锦懵了:“什么第三场,没有第三场啊?”

    “本宫要和他打一架!”

    王华一脸黑线,急喝:“殿下,不要打架,打架是不对的,守仁,你不许对殿下出手。”

    王守仁愣愣地站着,像个傻子一般。

    朱厚照你完了。

    这家伙可是从小就玩刀枪棍棒的人物,看起来像个书生,打起人来比强盗还强盗,我老高都惹不起。

    历史上,王守仁不知宰了多少强盗,因为名字里有个王字,强盗还送了王守仁一个外号,叫阎王。

    “殿下,不可啊!”

    王华越劝,朱厚照越是忍不住,咧嘴一笑:“不用刀枪,能有什么事。”

    朱厚照朝王守仁挥了一拳,迅捷无比,显然练过,王守仁稍微一躲,就避开了。

    王华急眼了,知道自家儿子动起手来,三五个大汉都打不过他,急忙跺脚:“守仁!你千万不可对殿下出手,不然……不然爹就没你这个儿子!”

    两人动作极快,像电影里的动作大片,连严成锦都变得兴奋起来,为王守仁加油。

    揍啊!不揍朱厚照怎么会让你当小弟?

    朱厚照拳脚迅猛,有招有式,却发现王守仁一味地退守,便觉得没意思。

    “你怎么不打本宫?”

    “家父不让臣出手。”王守仁憨憨地道。

    “打!不用管你爹,打了本宫也没事,本宫恕你无罪,你不打,本宫就把你爹气死。”

    王守仁是个实诚的人,一听朱厚照恕他无罪,不打还要把自家老爹气死,便也开始动手。

    躲过了朱厚照一记勾拳,反手抓住朱厚照的手,一个背摔,将朱厚照硬生生摔在地上,接下来,便是一顿咏春。

    王华两眼翻白,瞬间晕死过去。

第90章 一品玉轴

    朱厚照和王守仁在东宫比试,还打了一架,自然瞒不过厂卫,很快就事无巨细传到了弘治皇帝那里。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

    王华在下头跪着,哽咽:“犬子竟敢对殿下出手,是臣管教不力,臣万死难辞!”

    朱厚照逼着自己儿子打他,不打就要气死自己。

    这叫什么事儿啊?

    王华心里苦,太子是储君,打了储君就是打了将来的皇帝,皇室颜面何在,陛下能善罢甘休吗?

    他已做了革职归乡的打算,只等候弘治皇帝发落。

    朱厚照生龙活虎的,今日一早,还来坤宁宫给他请安了。

    弘治皇帝浑不在意:“无事,朕听厂卫说,是太子无端生事,王卿家就不用自责了。”

    听说那小子还做了一首诗,弘治皇帝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只觉得打得少了,此诗意境,放荡不羁,急转跳脱,真是诗如其人,定然是那个逆子写得没错了。

    “将太子叫来。”

    朱厚照悻悻地走入殿中,王守仁打的时候,这小机灵鬼用手捂住了脸,所以,脸上都看不到伤。

    “儿臣见过父皇。”

    弘治皇帝皱眉:“你若是不想读书,就来朕身边观政。”

    还不如听和尚念经呢,朱厚照悻悻地道:“儿臣想读书。”

    “那便好好读,再惹出乱子,朕第一个要你好看。”

    “儿臣知道了,儿臣再也不会了。”

    萧敬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这得……有几千遍了吧?

    两日过去,

    严成锦看见朱厚照贼兮兮的来到翰苑,翰苑的士林们假装看不见这位太子爷。

    惹陛下不算事儿,惹朱厚照,等着吧,指不定用什么法子整你呢。

    故而,士林们干脆闭上眼睛,有的假装闭目养神,有的把头埋进书里,恨不得跟朱厚照完全隔离开来。

    严成锦看他来了,便问:“殿下这是?”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本宫不是来找你的,本宫是来找王守仁的,他呢,快叫他来领旨。”

    王守仁今日坐在严成锦背后,背对着背,听见朱厚照找他,也转过身来。

    其实,这两日王守仁也是惴惴不安,陛下没有召见他,虽然老爹没说,但也料到了老爹帮自己顶了罪,心中有些愧疚。

    见朱厚照来找他,连忙起来行礼,“殿下,先前是臣莽撞了一些。”

    朱厚照乐了:“你跟本宫到外头,本宫有旨意要给你。”

    到了无人处,朱厚照笑嘻嘻地拿出一道旨意:“老高,本宫没带伴伴,你帮本宫念一下。”

    朱厚照竟去文书房偷圣旨?还是一品玉轴?

    大明圣旨有严格的考究,不管是轴柄的质地,还是颜色,都会依照所受官品而定。

    玉轴圣旨乃是用于一品大官,连弘治皇帝都不常用,朱厚照竟用来给王守仁,可见,还真把王守仁当小弟了。

    “臣识字有限……”严成锦不敢接。

    “王守仁接旨。”

    朱厚照干脆操着一口太监的嗓音,自己念,听得严成锦头皮发麻。

    王守仁一脸懵然,但还是跪了下来。

    朱厚照亲自把旨意念完。

    王守仁一听就觉得味道不对,呆呆地看着他。

    朱厚照乐道:“你一定会困惑,你揍了本宫,本宫不但没怪罪你,还要给你封赐?”

    这算是封赐吗?

    不过,王守仁还是木然地点点头,疑惑朱厚照想让他干点啥。

    朱厚照笑嘻嘻:“其实本宫是讲道理的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上能跑马,当年太祖当乞丐时,天下人都欺负他,当了皇帝之后,他却善待天下人,本宫是太祖的子孙,所以也不会跟你计较,放心接旨便是。”

    知道打不过王守仁,朱厚照只能讲道理。

    在朱厚照的硬塞下,这道旨意还是落到了王守仁怀里,让他手足无措。

    这道旨意上,写得是“奉天承运太子,诏曰”,没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朱厚照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弘治皇帝的圣旨。

    若是追究起来,也是治一个偷圣旨之罪,不算矫旨。

    “本宫要回宫了。”

    朱厚照走后,王守仁忐忑起来,看向严成锦道:“虽非矫旨,却也是大罪,我这就进宫禀报陛下。”

    “伯安,把圣旨收了吧。”严成锦道:“家丑不可外扬,你去面圣,非引起朝野震动不可,太子是储君,陛下定然不希望如此,况且,太子有厂卫在暗中护驾,陛下早晚会知道,我等且听陛下发落也不迟。”

    弘治皇帝也是要脸的人,当初李梦阳状告张家兄弟,反被诬告下狱,弘治皇帝过意不去,用银子私了。

    长宁伯和宁寿侯打架,又在偏殿摆宴席私了。

    弘治皇帝要顾及皇室的颜面。

    其实也不怪他,明朝的奇葩实在是太多了,自己儿子就是一朵。

    严成锦不担心王守仁,王守仁天生自带光环,很多人都想整死他,但从正德朝整到嘉靖朝,一个也没整死他。

    暖阁,

    等到弘治皇帝议完朝事,李东阳等人退去,牟斌才支支吾吾:“陛下,近日,文书房的圣旨频频失窃,丢了两道圣旨。”

    “凶手抓到了吗?”弘治皇帝蹙眉。

    竟有人偷圣旨,真是闻所未闻啊,要说拿去卖,可谁敢卖圣旨,谁敢…咦…他忽然一种不好的预感。

    牟斌道:“是太子……”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许久说不出话来,红着一张脸,道:“摆驾,去东宫!”

    很快,弘治皇帝就到了东宫,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朱厚照却先乖乖地跪了下来:“儿臣见过父皇陛下。”

    “圣旨呢?”

    “儿臣烧了。”

    弘治皇帝勃然大怒:“为何烧了!”

    “好玩。”

    朱厚照偷偷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弘治皇帝怒不可遏掏出打龙鞭,他就知道,来东宫,一定用得上。

    两日过去,严成锦和王守仁感到很奇怪,此事就好像翻篇了一般,竟风平浪静,也无人来查。

    便安心在工部观政。

    这几日在工部观政,严成锦也对工部有所熟悉。

    大致流程是,朝廷来项目了,计算靡费,找户部要银子,银子到手,召集各地的班匠开干,工程结束,请督工太监验收,再与户部清对账目。

    但在严成锦看来,其中有许多漏洞。

    项目来了,你不得评估一下风险和价值?

    向户部要银子,你不得多要一些银子作应急资金,万一资金链断裂,烂尾了怎么办?

    工程结束验收,无签字验收凭据,那些督工太监事后要挟,还要落人把柄。

    难怪工部一直为一点靡费被言官弹劾呀。

    太不慎重了。

    工部主事徐恕勤勤恳恳干了十几年,也算是工部会画会写能算的优秀工程师,完全把两人当成自己的徒弟,倾囊相授。

    工部的小书吏来通报,尚书召集衙内主事官员开会,徐恕让他们二人也来旁听。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37/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作者:一笑澄明所写的《大明从慎重开始》为转载作品,大明从慎重开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从慎重开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从慎重开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从慎重开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从慎重开始介绍:
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