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惠民药局
严成锦说完后,心中有些忐忑,他能猜到陛下的心思,陛下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不如直言,换取陛下的信任。
“哈哈哈。”弘治皇帝开怀大笑。
严成锦和萧敬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像看受了刺激发病的精神病患者。
“你很实诚,朕最欣赏的,便是你不欺瞒朕,其他人都拿朕当傻子,以为朕是昏君,以为朕不会杀人。”
弘治皇帝说到此处时,笑意慢慢淡去,露出苦涩的神色。
“臣惶恐!”
萧敬和谢迁忙躬身,引得周遭的士绅和百姓,好奇地打量他们。
严成锦浑不在意,抬头直视弘治皇帝的眼睛:“朱爷答应了?”
“你想得美,惠民药局是官府衙门,汪机一介草民,如何掌管惠民药局?”弘治皇帝没好气道。
“若惠民药局变成坊间的药坊呢?”
谢迁身躯猛然一颤,你可是越来越大胆了,将朝廷的衙门,变成自己家的药坊。
太子都不敢这么说。
萧敬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陛下该生气了吧。
生气了才好呢,严成锦越来越受陛下的宠信了。
除了内阁三公,陛下最宠信的人,应该是他才是,严成锦隐隐有追上他的架势。
太监一旦失宠,连犬都不如。
“严大人,你说什么胡话呢!陛下息怒。”
弘治皇帝置若罔闻,目光落在汪机身上:“回宫。”
严成锦并未随行。
大明疆域辽阔,但人丁稀少。
导致这样困境的,不仅是朝廷税赋之类的制度,还有天灾病疫。
陛下若不想方设法保留现有的人,盛唐那样的盛世,很难到来。
惠民药局,自然要收入良乡商会。
严成锦命人将徐源唤来。
一个时辰过,徐源见到严成锦,一脸懵然。
“朝廷让下官来拿药,该怎么取?”
“这些便是药材,本官会派十人,随你前往山东。”严成锦说道。
药材拿去,也要大夫调配。
并未所有患的都是伤寒,光运伤寒灵去无用,还要配随行大夫。
胡大元和伤仲带着十大夫前往,汪机留在京城,继续编《伤寒选录》。
“无药了,回去吧。”
王不岁驱赶着排队的士绅和流民。
“我等还没看,会死人的!”
“再看一个,到小人了,怎么就没药了?”
士绅和流民急得起哄,一拥而上,堵住得水泄不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汪机颇为悲凉地道:“大人,没有药材,不知要死多少人。”
药要押运去山东。
且不说良乡无银子全天下开办药铺,收购药材。
即便收购,未必能用,诸如何首乌、附子、马钱子等药材,生的比熟的毒性大。
“让他们先挂号,不看病。”
……
李府,
严成锦来见李东阳,虽然女婿的身份,会令李东阳十分介意。
但以同僚相称,他并不排斥。
能对陛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人,只有内阁。
京城这家惠民药局,能否由良乡的大夫共同接管,就看李东阳。
李东阳提防地望着他:“清娥不在,你来府上作甚?”
“下官想让良乡的大夫,入惠民药局。”
……
奉天殿,
弘治皇帝回到宫中,依旧想着严成锦的谏言:“严成锦没回京城,留在良乡做什么?”
萧敬心中一喜,事无巨细:“严成锦调拨了三十石药材,派了十个大夫,去了山东。”
严成锦倒是令行禁止,朕心系山东三地百姓,他立即操办了。
可是让朕将惠民药局的药材,交由坊间来办置。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愁眉不展。
不多时,内阁三老和七卿被召来。
七人分立在两侧,心中知晓,陛下因何事烦扰,却都在等弘治皇帝开口。
“朕想整饬太医院。”
李东阳几人面面相觑,却未作声。
马文升率先道:“施钦已押入都察院大牢,陛下再立院使就是。”
换了施钦,还有杨钦和李钦,治标不治本。
良乡区区坊间的一家药铺,却有成百上千人排队,惠民药局明明是善政,却无百姓青睐。
弘治皇帝不禁怀疑,朕到底是不是贤君?
“谢师傅同朕出宫,就由谢师傅来说吧。”
谢迁站出来一步:“臣以为,立新院使固然迫在眉睫,却未必能得明心。
百姓不能的感受到朝廷的善政,就不会对朝廷心怀感激,也不会拥护陛下,不利于安抚百姓。
需有人,能将朝廷的善政推行天下,如此,才一举两得。”
他说到弘治皇帝心坎里去了。
惠民药局看似利民,对于统治者而言,只是安抚那些贫苦的百姓,要心怀朝廷的恩赐,不要造反罢了。
“严成锦倒是给朕谏言一策,但朕不能同意。”
李东阳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谏言了,从袖口中抽出一物。
难怪李师傅方才进来时,袖中鼓鼓的,弘治皇帝问:“李师傅,这是什么?”
“挂号名册。”
“挂号名册?”
弘治皇帝和七卿诧异,只见名单上有条不紊写着一串串人名。
李东阳苦笑:“不瞒陛下,严成锦来找过臣,献上此挂号名册,虽有良方,却无药材。”
“良乡不是将生材库搬空了?”
“药材都运到山东三地了。”
北直隶多地的惠民药局,还有药材,但需朝廷的旨意。
李东阳继续:“臣倒是觉得,可由太医院督管,但招纳大夫、制定药价和采办药材,可交由良乡的大夫,自行处置。”
……
严成锦在都察院值房,李东阳不忍心看一千多流民病死于良乡,才答应他请求。
若是不成,他还得想第四部。
惠民药局,正是后世公立医院的雏形。
去行政化并不奇怪,反而有利于医术的精进。
“萧公公来了,严成锦出来接旨。”
吴宽招呼道。
萧敬清了清嗓子,准备念圣旨。
严成锦面带犹豫之色:“萧公公,地上凉,会患风湿的,可到屋里去?”
就你事多,别人怎就不得风湿?
萧敬走到值房里,再清了清嗓子,将圣旨念出来。
严成锦不禁有些失望,惠民药局由良乡代为管理,但,它还是朝廷的。
没官就没俸禄。
这跟顾人打工不给工钱有区别?
不过,大明第一家公私合营的药局,倒是诞生了。
“萧公公,念大声一些。”
“为何?”
“你会被载入史册的。”
萧敬朝他翻了了白眼,严成锦未开玩笑,后世说不得会这般写。
第469章 昏君
弘治皇帝摆手命萧敬退下,亲自翻开疏奏。
他逐字逐句看完疏奏,面色沉如寒霜。
徐源来京城上访,花去半月时日,三地百姓逃亡过半,耕地是荒废了。
李东阳见弘治皇帝面色难看,猜出了大半:“陛下?”
“原民不足五成,都逃难去了。”弘治皇帝叹息一声:“这些流民不知如何安置,严成锦呢?”
朝廷体恤百官,大雪就不比上朝。
李东阳也好几日没看见严成锦了。
吴宽道:“他应当是躲在府上,写弹章,或是翻看大明律。”
严成锦到都察院后,只干两件事,写弹章和看大明律。
弘治皇帝怅然:“已过三月,人口和田亩清查的数目,该出来了吧,怎不见户部来报?”
“额……应当在这几日了。”谢迁道。
户部,值房。
谢玉的十个手指头上,缠着白布。
每日要弹指上万次,就算手速再快,也疼得他龇牙咧嘴。
用白布包住指头,才好受一些。
他复算一次后,道:“陈大人,诸位大人,人口的数目清算出来了。”
一本厚厚的新黄册,摆在书案上。
陛下一直催促着,今日,终于先将人口清算出来了啊。
陈清翻开黄册:“本官先看看,一会儿就给陛下送去,这…这怎么会?绝无可能,你可是算错了?!”
黄册统计出来的结果,共有五千零九十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人。
而弘治四年,统计出来有五千三百二十万八千一百一十一人。
谢玉清算出来的结果,足足比弘治四年,少两百余万人。
也就是说,国力是在倒退的。
这……这如何敢禀报陛下?
陈清身体由内而外感到寒冷,宛如被肚子里放着一块冰,寒意从心脏蔓延到足下。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
两个户部主簿差点吓死过去。
如此盛世,竟还少了两百万人?
“大人,该怎么办,这账不会是算错了吧?”
“算错了,一定是算错了,尔等再重新算一遍。”陈清慌乱地吩咐。
两个主簿惊得魂不守舍,丝毫提不起力气。
谢玉躬身:“学生核对了两次,无一数偏差,若真有问题,也是呈上来的黄册有问题。”
黄册要是有偏差,就是故意瞒报,这可是欺君之罪。
他拎得清楚,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几个狗官,将罪责推到自己身上来。
“大人,莫不如……下令重查?”
陈清冷哼一声:“你知道是哪一本黄册出了错?若全部重查,必会被厂卫知晓。”
厂卫知道,陛下就知道了。
此刻,陈清只想致仕。
陛下为人宽厚,若是他致仕了,定不会再追究,也不会得罪士绅。
可陛下未必会放人。
马文升快九十岁了,屡次请求致仕,都被陛下驳回了。
但思来想去,陈清很快就想出办法。
他出了宫,来到严府,只要得了严成锦弹劾,就能安然致仕。
严成锦正在府上,做最后的准备。
何能禀报:“大人,外头有人自称是户部左侍郎,想见大人。”
陈清?
陈清执掌户部,对京城的黄册一清二楚,知道他的府邸,不奇怪。
只是,来找他做什么,难道清算的数目出来了?
“不见,说本官染了伤寒,让他回去。”
不论是人口还是黄册,染上都是极麻烦的事。
很快,何能跑到门外禀报:“咱们家少爷说,不见……病了,让您回去。”
“本官就要见他,”
陈清夺门而入,直步入中庭,知他是朝廷命官,何能不敢阻拦。
严成锦站在正堂里,对着陈清道:“陈大人再过来,下官就叫锦衣卫了。”
陈清不理他,直言:“听说你的弹章写的很好?本官想请你写一封弹章,弹劾本官。”
你让本官写本官就写?
严成锦不明所以,问:“陈大人何故如此?”
陈清的回复,让他十分无语。
“本官想致仕了。”陈清叹息一声,仿佛老了一百岁。
严成锦万万没想到,他的弹章还有助人离职的功效。
得找个机会,跟陛下谏言,改善退休制度,六十五岁就该退休了。
“恕下官不能帮忙,陈大人请回,送客。”
陈清有些激动:“为何?本官让你弹劾,你还不弹劾!”
“下官想,大人来此是为了黄册清算?下官不敢帮忙。”
严成锦故意说出来,让锦衣卫听到。
锦衣卫再传给陛下,事情就明了了。
从鼎盛的永乐盛世,到弘治朝,人口和田亩一直在锐减,甚至对折。
光看数目,是离弘治皇帝期盼的盛世,越来越远。
希望陛下听了,不要太过自责和悲伤。
陈清返回宫中,拿着黄册来到韩文的值房,“贯道兄,人口清算出来了。”
韩文想不到如此快,陛下三番五次催促呢。
“这是好事,我等去禀报陛下吧,廉夫兄怎么……”
他意识到不妙,连忙翻开黄册,见到数目时,心头咯噔一下。
“这可是…可是算错了?”
“愚兄正在派人核查,在此之前,先不禀报陛下。”
他虽是清查的督查官,但韩文才是户部的部堂。
此时,萧敬走进来道:“韩大人,陈大人,听都察院说,黄册清算完了,交给咱吧。”
奉天殿,
严成锦站在殿上,锦衣卫向弘治皇帝禀报后,他也被宣到宫里。
六部除了户部,全在大殿中。
弘治皇帝感叹一声:“清算了近四月,终于是清算完了。”
朕励精图治,如今十年过去了,虽然不敢说天下处处安居乐业。
总不可能比朕的父皇还差。
瞧见陛下的脸色,严成锦就知道,他是期待的,就如同勤奋的孩子总是期待公布成绩。
“陛下,不如先议一议各地的灾乱,比如,西北的大雪。”
严成锦适时提醒,西北还有百姓在受苦,这样落差就不会太大了。
弘治皇帝脸黑下来,朕难得高兴一回,此子却要戳朕的痛处。
“不议,户部怎么还不来?”
百官也满怀期待,回头望着大殿门口。
萧敬急匆匆的声音传来:“回禀陛下,来了!”
韩文和陈清并肩而行,手里捧着黄册。
“陛下,人口和户数,已清算出来了。”
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弘治皇帝竟有点期待:“快呈上来,给朕看看。”
萧敬忙把疏奏呈上去。
韩文和陈清,面上带着强烈的不安,直勾勾地望着弘治皇帝。
百官屏住呼吸,大殿突然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翻开黄册,眼怔怔地望着上头的数目,倏地,瞳孔慢慢放大,噗地一声栽倒在御座上。
严成锦叹息一声,这种冲击力,就像全校第一考了大专,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真成“昏”君了。
“护驾……护驾!”
“叫御医,快宣汪机入宫。”
萧敬和大臣们乱成一团。
第482章 三衙门联动
“陛下,那白莲逆贼就在东宫,当了殿下的伴伴。”
萧敬气喘吁吁,顾不得弘治皇帝正在休憩,走进乾清宫后,径直来到御榻前。
除了陛下,无人能管制太子殿下,
虽已派厂卫去东宫,将那个叫王孜冉的伴伴,给抓起来。
可太子要是阻拦,就不好办了。
所以,他马不停蹄来乾清宫禀报。
弘治皇帝睡得很轻,稍有异响,都会将他惊醒。
他身体猛地怵了一下,梦中惊坐起来,双目微转,接连问道:“藏在东宫?太子亲自藏的?”
萧敬将事情滴水不漏说出来。
他愁这一张脸,
宫中太监全由司礼监管制。
身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贼犯被送去东宫,还浑然不知。
更遑论,他还是东厂的厂公,是陛下的耳目。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
太子虽然涉事未深,可就算涉事未深,也不能把杀身仇人,往宫里带啊!
这不是傻,这是脑疾!
今日定要让汪机,给朱厚照这孽子,瞧瞧脑子。
“带回宫里也是好的,能查清楚白莲余党的下落,朝廷清剿多次,终究不能让它彻底覆灭。”
朱厚照毕竟是朕生的,总不能在外人面前,太过贬低。
弘治皇帝动了彻查白莲教的念头。
他掀起被头起身,换上了冕袍,快步朝着东宫走去。
“召内阁和九卿来。”
小太监匆忙去禀报,通知宫中的各个衙门,召集九卿去东宫。
内阁小院,
去东宫必定和太子有关,陛下教训太子,向来会避讳外人。
刘健抚须问:“这次教训太子,为何要召九卿?”
小太监:“殿下把白莲的余孽,做成了太监。”
刘健和李东阳恍然大悟。
陛下让他们去,必定是想让诸司协力,彻查白莲的下落。
白莲如同鱼刺般,哽在朝廷的喉咙上,不将它拔出,便浑身不舒服。可偏偏没有确切的消息,无从下手清剿。
如今来看,白莲刺杀太子,反倒是好事。
“快走,我等先去东宫。”
严成锦收到弘治皇帝的传召,踏着稳健的步子,朝东宫走去。
王守仁猜得不错,可万万没想到,朱厚照敢把人做成太监,留在身边。
他来到东宫时,弘治皇帝已经坐在正殿的御座上。
六部大臣站列在两侧,还有内阁的三人没来。
锦衣卫左右夹击,擒拿着一个太监。
这个太监的喉咙有结,显然不是自幼就阉割的。
朱厚照跪在弘治皇帝的脚下,身上的衣服烂了,像是鞭痕。
显然,陛下已经运动过了。
“内阁还没来吗?”
“回禀陛下,金砖路滑,刘公年迈,走得慢了些。”萧敬小声禀报。
“无妨,等刘公来不迟。”
百官默不作声,不敢替朱厚照求情。
太子遇袭,都已经过去十几日了。
李东阳三人珊珊来迟,走进正殿中,向弘治皇帝行礼后,站到一旁。
能令陛下亲自审问,也只有白莲了。
从元末明初起,白莲令历代皇帝都颇为头疼,就像细胞分裂,分支有很多,一直持续到清朝时。
大明史上,每位皇帝都对白莲痛恨不已。
最狠的当属朱棣,为了清剿,在山东斩杀了不少百姓。
弘治皇帝顾不上教训朱厚照。
他目光灼灼看向王孜冉:“告诉朕贼首在何处,可赦你性命。”
王孜冉见了当今天子,还有百官,竟开始痛哭起来。
他是家中独苗,进京之前,压根没想过当太监。
成为白莲教众前,一直在鄱阳湖“打鱼”。
“小人的莲花,是刚刻上去不久,入京之前,一直是独来独往的湖盗,没见过白莲贼首啊。”
白莲在坊间的名声极大,许多百姓都知道。
王孜冉当然也知道。
秦紘站上前去,看了眼王孜冉手上的莲花:“陛下,确实是用利器刻上去不久,才结痂。
但,这莲瓣的数量不对,白莲的莲花,应当是三瓣,且形似火焰。”
在广东任两广总督时,他见过抓拿过白莲的人。
百官面色各异。
恐怕此人被忽悠了,连自己是假白莲,都不知道。
若是假的,就说明另有他人,想要谋害太子。
弘治皇帝开始担忧起来。
“谁派你来?”
“小人真的不知道,那人说给五千两,小人就接了。”
王孜冉之所以敢接,是因为赚了一笔银子后,可以出海当海盗,不怕朝廷追缉。
严成锦却始终低着头。
朱厚照在良乡揍了宁王一顿,莫不是宁王想报复?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此事,由都察院替朕追查。”
“臣不敢…”严成锦深思熟虑后,吐出三个字。
李东阳等人露出鄙夷,你果然又推诿了。
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可是有难处?”
“不瞒陛下,自王守仁告知臣,殿下带贼入宫,臣就在调查,却未查出踪迹。”
没出踪迹是假,不方便彻查才是真。
是宁王干的。
这只是他的猜测,并无确切的证据。
王孜冉被人骗了几手,问不出什么来。
指认亲王,与弹劾大臣不同,指认宁王造反如果不成,就是污蔑皇室,要杀头的。
他手上压根没有足够的证据,扳倒宁王。
接了这个案子,就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弘治皇帝语气不容置疑:“那就由你调查,朕令厂卫协助你。”
调查白莲,非一个衙门可以办到。
遇到大案时,通常由三法司联合查办。
弘治皇帝看严成锦的弹章,就知道都察院的稽查能力。
此子是没有足够的把握,才不敢答应。
严成锦黑着脸,既然让三衙门联动,他领了旨意。
弘治皇帝摆摆手示意大臣们退去,但他却留在东宫。
不用想,也知道陛下接下来要做什么。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端坐在书案前,案上摆放着杨廷和的宗卷。
“就算是六部大臣和李东阳等人,也不知道朱厚照的具体动向。
宫里唯一知道朱厚照动向的,只有厂卫和詹事府。
朱厚照不去明伦堂,杨廷和就知道他出宫了。”
所以,他决定从杨廷和着手。
詹事府,
杨廷和听闻御史说,严成锦在翻看他的宗卷,惴惴不安。
自从受了宁王的厚礼,总担忧会遭弹劾。
今日弘治皇帝命百官彻查,更让他狠下心来,尽早撇清关系。
若主动向陛下坦诚,虽有辱名节。
以陛下宽宏的性子,却不至于受到责罚。
他戴上乌纱帽,就往奉天殿走去。
走进殿中时,内阁和九卿都在。
“陛下,臣受了宁王的礼。”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
杨廷和赶紧补充:“宁王称,仰慕臣的文采,送了五幅字画,与一块镇纸的玉石等物,臣皆已退回。”
第490章 朱元璋留下的祖训
翌日,大清早。
一群御史在华盖殿等着,他们要状告严成锦,哪一个副都御史上任,就让他们背明律?
“快去禀报陛下,我等要面圣!”
“换都御史,要不,就把本官换了!”
御史们持着芴牌,集体喊冤。
萧敬忙走到华盖殿里,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严成锦让御史背大明律,御史们苦不堪言……”
百官入职时,已经看过了大明会典,且需要考核。
如今,又让他们看背大明律。
弘治皇帝沉眉:“昨日上朝,他们怎么不报?”
“昨日只是背大明律,今日,严成锦还要考试。”
熟知明律,本就是御史的分内之事,又怎么会怕考试?
弘治皇帝哈哈笑了出来,严成锦这是怕朕不给他升官,所以整饬都察院?
“都察院纠察百官,却无人纠察都察院,朕倒觉得,该整饬了,让御史们回去,朕一会儿,去监考。”
嗯?
萧敬傻眼了,御史们来找您求救的啊…
他面色古怪的走出殿外,清了清嗓子:“诸位请回吧,陛下一会儿,去监考,诸位快些回去为好。”
“这……”
御史们心里骂骂咧咧,恨不得连名上书弹劾皇帝。
但陛下这几日,因黄册之事心情不好,他们也不敢随意放肆。
严成锦来到都察院值房,见空无一人,看向旁边的郑乾:“今日沐休?”
“大人,御史都去华盖殿,告状去了。”郑乾两头为难。
“陛下知道也好,省得本官派你去禀报。”
整饬都察院,是弘治皇帝希望看到的。
若御史都变成老咸鱼,在吴宽懈怠的管制下,御史们上值就等下值。
都察院是后世的检院,
若失去纠察的能力,大明官场,将腐朽衰败。
朱元璋时期,大臣们之所以不敢贪污和懈怠。
便是得益于他严厉的律法,不干活都要剥皮草实,更遑论其他。
正在这时,只见值房的门外,五个御史被人追赶般,逃窜似的走进值房。
胡璋、罗聚和史勋等人,是朝中颇有名望的御史,受严成锦的钳制,心中不满。
但此刻却哀求:“严大人,快发策卷,快点!”
严成锦有点懵,只见弘治皇帝板着脸,慢悠悠地走过来。
“朕听闻,你要考察律法?”
“臣研修大明律已久,发现律令中,有许多漏洞,需要增补。”
一旁的胡璋等人,面色徒然大变,险些昏厥。
高皇帝定下了祖制,子孙后代,不得更改律法一个字。
你竟要修改大明律,就不怕高皇帝劈开坟头,跑出来找你索命?
还不等弘治皇帝回答,胡璋站起来怒斥:“高皇帝有令,大明律法,子孙后代守之,群臣有稍议更改,即做以变祖乱制之罪,严成锦!你想死不成!”
四个御史从旁帮腔,陛下撤了严成锦才好呢。
弘治皇帝以为严成锦只是考核大明律,
没想到,此子的本意,竟是要改大明的律法。
他颔首道:“高皇帝嘱咐,凡我子孙,钦承朕命,无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易改,严卿家,你可知道?”
大明律,并非不能更改。
后世的万历,就改了五十五个字。
但从明初,一直到明末,也仅仅改了这五十五个字。
若是在早朝,面对内阁和百官,严成锦不敢这么说。
但在都察院,只有陛下和御史,却是个机会。
“臣以为,明律中,尚有许多可以修进之处。”
“比如呢?”弘治皇帝淡淡道。
高皇帝改了律法多次,才颁布出来,岂容你胡说。
“比方说,女子受了侵犯,犯罪者,绞,可却没有保护男子的律法。”严成锦禀报。
弘治皇帝嘴角狠狠抽动起来:“谁会侵犯男子?!”
陛下,你怕是没听说过阿强的故事?
御史胡璋嘴角抽搐一下:“男子孔武有力,何须律法保护,且如陛下所说,谁会侵犯男子?!”
严成锦面色严肃:“这只是需要增补的一条,还有户律、兵律和刑律,皆需修补,若陛下想听,臣可以一一细说。”
大明律颁布后,朱元璋前后修改了六次,想要留下一本万世通行的律法。
但再完美的律法,也有漏洞。
如户律六条,良贱绝不许通婚。
它的意思,贱民不许娶大户人家的女人。
这就意味着,屌丝绝无逆袭的可能,
也不存在阿姨我不想奋斗了这种好事。
限制了婚姻自由,也极大程度地限制了大明的人口。
还有,国子监录用豪绅、地主和商人的子弟,缴纳马匹和粮食,就能以例监的身份,进入国子监。
以及响生、赞生等种种名额。
导致国子监成了养蛆虫的地方。
过去大明国库空虚,需要的是钱粮,采取这样的措施,充盈国库,无可厚非。
但如今不一样了,大明需要的是人才!
改变招生的制度,这是就是明律最需要改变的地方。
可是明律,连陛下都畏惧,如何说改动它?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改明律,与盛世有极大的关系,大唐律法与大明律法,有许多不同之处。
大唐德本刑用,刑法尚有许多宽宥之处,而大明律法的弊处,可以说毫无天理。
如此,何来盛世?”
“严成锦,你休要胡诌,明日都察院非让翰苑的言官砸了不可!”胡璋紧张道。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说什么改大明律?真是一派胡言!
高皇帝早就下了旨意,谁改就是大罪。
你再会写弹章,也不能改大明律啊!
弘治皇帝心中动摇了,浓眉拧在一起:“朕虽想要盛世,却也不敢轻易更改祖制,况且,大明律与盛世有何关系?休要再提了!”
说吧,他带着萧敬气咻咻地走了。
严成锦有点为难。
这次与以往改祖制,有很大不同,
朱元璋明令禁止,不能改动一个字。
真要更改,恐怕连南京的六部都会跳起来,连夜骑马入京,指着鼻子骂他。
法立于上则俗成于下。
若是改了不好的地方,纠补漏洞,天下将更国泰民安。
刑部,值房。
“大人,都察院传来的消息,严成锦想改大明律。”
刑部郎中王趋之忙禀报。
值房不大,其余四个官员一同看过来,震惊得半天没眨眼睛。
王守仁脸上若无其事,心底下,却佩服得无以复加。
老高兄真乃神人也,
他在刑部当值,亦看到许多律法的弊处。
可他不知该如何向陛下谏言,老高兄这次,定又准备了三道以上的计策吧?
跟老高兄比起来,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王守仁暗自感慨时,王趋之又道:“此事,他们御史也不同意,正内讧呢,陛下不置一言,便走了。”
熊繍冥思苦想,大明律中,并无可以修改的律法。
你究竟要改哪一条?
第491章 你竟能遇难成祥?
消息如同狂风般,席卷京中各大衙门。
百官听闻都察院请乞更改明律,愤然大骂违背祖制。
当初高皇帝特意下旨,连文皇帝也不敢妄动明律上的条例。
“只要陛下不同意,他严成锦就改不了。”
“明律乃是高皇帝所立,是大明的开朝重典,谁敢更改就是千古罪人。”
言官们唾口大骂,群情激动。
内阁,值房。
都察院请乞修正明律的消息传出后,翰苑立即有文官前来内阁禀报。
文官匆忙走进值房:“刘公,方才在都察院,严成锦向陛下请乞修明律。”
刘健三人齐刷刷回过头。
宫中的典籍都可以修,唯独明律不能修,大明历经百余年,没有谁敢修明律。
就算耿直不屈的于谦,博闻强识的丘濬,也不敢修明律。
你才当上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就请乞让陛下修明律?
本官看你是飘了吧?
李东阳紧蹙着眉头:“陛下同意了吗?”
“还未,陛下还说让严大人休要再提,便气咻咻地回了坤宁宫。”
刘健和谢迁相视一眼,暗松一口气。
敢修改明律,怕是太后都要跳了出来了吧?
下了值,
熊繍从刑部值房出来,坐上轿子,来到张升的府上。
身上穿着三品官服,门子不敢怠慢,卑躬屈膝地引他到正堂。
正堂中,张元锡微微躬身道:“学生见过熊大人。”
“你父亲呢?本官有要事与他说。”熊繍坐不得安,面色带着几分焦急。
张升也才回府不久,换上儒裳,就听闻熊繍来了。
他来到正堂,略微诧异:“汝明兄来了?”
熊繍直接道明来意:“严成锦请乞修改明律,高皇帝立下皇训,岂能轻易修改,此举既触律法,也违背祖制,你执掌礼部,明日与我在早朝,一同弹劾严成锦!”
张升也听说了。
“陛下已驳回,何须再弹劾?”
谁都知道,律法定有不完善之处,不敢说罢了。
可是严成锦向来胆小谨慎,别人避之不及,他怎会主动谏言?
熊繍冷哼一声:“启昭兄何时见过,此子岂会轻易罢休?”
怕就怕此子真让陛下回心转意,下令修整明律。
他身为刑部尚书,维护明律无可厚非,就算弹劾严成锦,也在情理之中。
张升思索片刻后,颔首:“明日早朝,我与你一同弹劾严成锦。”
下值了,
严成锦出宫时,日沉西山,天色慢慢昏淡过去。
自从张皇后诞下太平公主后,他便向弘治皇帝请乞,增加监视他的锦衣卫。
弘治皇帝有些不悦,可听闻严成锦说起太子遭遇行刺的事。
他有些不安,便准许了。
何能堆着笑意:“少爷,这是府上刚做的奶汁,您补补身子。”
岂料少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让他感到心底发毛。
“你自己喝。”
坐上轿子,放下轿帘后,不由深思起来。
朱元璋虽然留下祖训,让子孙后代和大臣不能更改明律。
但他已死了一百零一年。
如今大明最高统治者,是弘治皇帝,只要他能狠下心来,也未尝不能改。
不触犯士绅的利益,他们才不管你改不改。
比开海禁和推行摊丁入亩,容易百倍。
听到何能斥责一人,似乎有人在拦轿子。
“咱们少爷不办案,要上访去顺天府。”
“学生张元锡,敢问可是严大人的轿子?”
张元锡微微躬身,
虽素未谋面,但他在良乡见过这顶轿子,停在良乡衙门前,定是严大人的轿子。
严成锦有些诧异,被后世神化为箭神的张元锡?
听说一张大弓,能射千里之外。
“你找本官做什么?”
张元锡不禁正色起来:“刑部熊繍大人与家父相谋,明日早朝弹劾严大人,还望严大人小心。”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不知严成锦有无听到,他继续道:“家父乃礼部尚书张升。”
普天之下,能这么对自己爹的,也只有朱厚照了。
这个张元锡怕不是假的?
礼部和刑部分别执掌礼法和律法,弹劾他,也无可厚非。
但更令他在意的是,张元锡竟向他通报。
严成锦略微掀开一点点轿帘:“为何向本官禀报?”
张元锡略微低下头,不想回答。
“学生……学生是良乡的化学工程师。”
“……”严成锦。
本想问一句你爹知道吗?可见张元锡一脸被抓奸在床的羞愧样,定然是不知道了。
就像后世有名媛圈,京城也有公子哥的圈子。
受谢丕和李兆先等人影响也不奇怪,
毕竟,理科比起考科举要背的四书五经,有趣多了。
“去良乡理学院之事,自己与你爹说吧。”
良乡理学院最不待见的,就是张元锡这样的公子哥,当爹的一个个咋咋呼呼。
他们本意是望着子承父业,能在朝廷混一官半职。
若知道儿子不务正业,定又要把账算在他头上。
这样一来,迟早会逼得官员联合起来,请乞封闭理学院。
张元锡咬着嘴唇:“学生……学生谨遵大人教诲。”
次日,早朝。
弘治皇帝听着内阁的上奏,开春了,四海之内少有要事启奏,不免听得有的犯困。
吏部和户部同样无事要报。
轮到礼部,张升站出来一步:“臣要弹劾都察院严成锦。”
“刑部亦弹劾都察院严成锦!”
熊繍心中一喜,与张升肩并着肩。
李东阳等人心中清楚,是因何事要弹劾。
别说修撰明律,有这个念头都不行。
你还敢向陛下请乞?
许多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都察院,御史们避之不及,唯恐被一起弹劾。
严成锦一脸淡定,昨日听闻消息后,他预留了五手,就等着熊繍和张升弹劾。
陛下又不会砍他的脑袋,弹劾无非是伤饬一番。
没被弹劾过,怎敢说在朝廷当过官,就连李东阳也遭过御史弹劾。
他微微躬身,祭出第一手:“*******,*******!臣欣然接受二位大人的弹劾。”
这是后世林则徐所作的诗。
大意是,生死算个球,老子要为朝廷献身。
果然,听闻这句话,弘治皇帝看向他的目光,抬高了几分,有浓浓的赞赏之意。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微微颔首,眸中满是赞许。
有这样的觉悟,自然是好的。
熊繍和张升相视一眼,心中惊慌,情况不对,我二人成小人了?
第498章 对决
严成锦落轿时,惠民药局门前的街道人头攒动。
百姓和士绅们挤成一片,惠民药局比邻的客栈、酒楼和青楼的阁台上,站满了人。
在王不岁的大力宣传下,汪机成了能活死人的大夫,享誉天下。
汪机自然是不可能会败。
只是想来看看这女子,蒙上面纱,窈窕的身段,看起来颇为神秘,不知道是何处来的女。
竟敢找汪机比试。
来瞧病的周彧,看到了商机,心中一狠,做起庄家,士绅们纷纷下注。
“我买汪大夫!”
“我也买汪大夫!”
几乎清一色,全是买汪机的人,谈允贤的赔率高,押的人极少。
这个庄家是白白送银子啊!
原本排队在惠民药局看病的人,只要不是得了马上就死的病,全都凑上来看热闹。
消息传到良乡,理学院的医部生员纷纷赶来京城,给汪机助阵。
最激动的,要数京城的郎中们,想看看汪机的医术。
谈允贤身单力薄,怕惠民药局有所不公,便将切磋之地,定于街道上,让京城的百姓做见证。
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汪机有点佩服她,欣然应允。
严成锦戴上人笼嘴,来到惠民药局二楼临街的药材房,推开窗户,下方就是切磋地。
看来可以做证的百姓足够多了,谈允贤微微抬头,看着汪机:“开始吧,你想如何比试?”
汪机谦恭作揖:“小姐出题就是,在下并无怨言。”
谈允贤轻蹙小山眉,摇头:“这样并不公正,不必因我为女儿身,就谦让于我。”
“可是……”
汪机为难地抿着嘴。
要找一个能出题并做裁决的人,医术需在他们二人之上才行。
据他所知,宫中的御医医术并不高明,有许多药理,御医未必清楚,如何做判决?
周围的百姓和士绅害怕比不成,比二人还紧张。
正在这时,一道突兀却十分好听的声音响起:“由本会长给你们出题,并做裁决,公平公正。”
给自己选专用大夫,严成锦是绝对不会放水的。
目光纷纷落到惠民药局的窗台,只见一个戴着人笼嘴的书生。
汪机微微抬头,虽然捂得严严实实,但他知道这是严大人。
“有劳大人。”
“无妨,也是本官的家事。”
汪机征询似的看向谈允贤,问道:“就由这位大人,来出题做裁决如何?”
谈允贤却蹙眉:“小女如何知道他会公正主持?”
周遭的百姓跟着附和,反响一片。
汪机有些为难了,不能透露严大人的姓名和官职,如何证明?
“在下谢玉,是良乡商会会长,由小姐若赢了汪大人,可为良乡的总工。”严成锦大声道。
就连惠民药局的大夫,也少有人见过谢玉,就算谢玉在此,也不敢揍他。
长安街上惊呼声四起。
百姓一片沸腾,当上良乡总工,每月白白领一百两银子。
要耕多少地?
即便是在京城,一年收入一千二百两,也是上流的大户人家。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就像天上掉下一个能吃到死的馅饼。
丫鬟眼中放光,雀跃地瞪脚,摇晃谈允贤的藕臂:“小姐,你一定要赢啊。”
谈允贤浑不在意,只想求证汪机的医术:“还望谢会长,公平裁决。”
“那就开始吧,本会长借鉴科举比试,将切磋分为三轮,每一轮环环相扣。
第一轮,辨药!
由二位各自选取五样难以辨别,却可以入药的药材,能辨出且写出药理多者,为胜!”
辨药虽无聊,却是进阶神医的必备技能。
诸如扁鹊和李时珍等人,都有很强的药材识别能力,并且通晓药理。
汪机暗叹,严大人果然专业。
谈允贤轻轻颔首,认同此人的考法。
“半个时辰为限,本会长派人监督!”
汪机骑上一匹马,似乎要出城,谈允贤转身走入人群中。
朱厚照打马出宫,却看见长安街热闹非凡,走来凑热闹。
看见严成锦站在窗台旁,似乎很好玩的样子,便转头看向小太监:“本宫去找老高,你去打听发生何事。”
他冲上惠民药局的二楼,来到窗台前。
“老高,你在此处做什么?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来了。”
“殿下让一让,这是裁判站的地方。”严成锦嫌弃地推开他。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反倒乐了:“定又是忽悠人,若不然,你捂这般严实做什么?”
小太监跑上来:“奴婢打听到了,有一女子要与汪机切磋医术。”
听闻有热闹看,朱厚照更乐了。
百姓和士绅翘首以盼。
将近半个时辰,汪机先行回来,药局的杂役搬来书案,他放下五种药材,看起来像树枝、枯叶和白面。
京城的郎中们,惊讶地发觉,完全看不出来这五道药材是什么。
有些药材,是以熟入药,生的时候见过的大夫不多。
不多时,谈允贤也回来了,同样放下五味药材。
“辨别后,写下药理,交上来。”
谈允贤看了一眼汪机的药材,轻轻嗅着,在白纸上写下药名和药理。
“汪大夫取的五味药是,月石坠、通天眼、川木香、海桐皮和蚕沙。”
“小姐取的五味药是,徐长卿、叶上珠、王不留行、山道年和……”
汪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唯独有一株药材,他辨别不出来。
周围一片死寂,百姓一个也不认识,宛如听天书。
可看汪机一脸沉思,就算傻子,也知道他辨认不出来。
京城的郎中们心头狂跳,药名都听说过,汪神医该不会?
许久之后,汪机躬身惭愧:“小姐说的药名都对,在下输了,敢问最后一味药是?”
百姓们屏住呼吸,眼睛发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汪机是京城的神医,连陛下也要来找他看病,却向一个小女子认输了。
良乡医部的生员,仿佛石化了一般。
谈允贤面色如常,不能出门行医,故常常在府上辨药,这是她最擅长的事。
药理这玩意,是一门无边无际的学问。
天下之大,生长着千奇百怪的生物,就算穷尽几辈人的一生,也不敢说能将天下的药材全找出来。
“这是小女发现的药,名为打破碗花花,可治疟疾。”
大夫们惊呼出来,仿佛有一股激动的泉水,流向全身各处,浑身酥麻,就像被雷劈了般。
疟疾就像鬼怪般能夺人性命,许多药材未必有效。
可此女却说,能治疟疾。
顿时,长安街上的人宛如死绝了般,一片死寂。
世间,竟还有比汪机更通晓药理的人!
第503章 借兵
严成锦略微有点惊讶。
走到港口时,一艘六桅的白帆大船,正缓缓向港口靠近。
怕严成锦不信,张贤郑重地道:“严大人,下官方才明明看见,它触礁了……”
六桅大船没有停下的迹象,朝最大的码头破水而来。
高凤做鬼也认得严成锦,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知道是这狗官。
在海上漂泊的一年多,无时无刻不想着这道身影。
宛如噩梦般,比惊涛巨浪更可怕。
“咱要快点见到殿下才行。”
司礼监有大铛,专门清查宫中太监的人数。
离开朝廷一年多,只怕,他早已被司礼监除名,成了东厂缉拿的逃犯。
船停靠在码头旁,水手合力搬起黄色的梯子,放下码头。
高凤拍了拍脸蛋,强挤出一抹笑意,走下来:“奴婢想念严大人,方才在船上就认出来了。”
这自然是假话,严成锦不由提防起来。
八虎中,最精明的人是刘瑾,其次是高凤。
张永因为傻,被李东阳等人利用扳倒刘瑾,所以,名气才排在刘瑾之后。
高凤的智商,去时孑然一身,回来带着一船人,可见他知道团结就是力量。
“本官听闻,你的船触礁了?”
“奴婢有一物,可防水。”高凤忙命人抬下八个大桶,打开其中一个:“奴婢就是用此物,来修补船洞。”
这是……沥青?
严成锦看着黑乎乎的一大桶,封藏得很好。
美洲有一座天然的沥青湖。
高凤坐船到了美洲?
严成锦思索良久,才问:“哪来的?”
“奴婢本来要往北走,可鞑靼的地方不是不安全吗?奴婢与丘聚换了个方向,出海了,到了最东边,发现一座大湖,全是这泥糊糊,就弄了十几桶,补船用。”
高凤小心翼翼望着严成婚,笑道:“奴婢是第一个回来的吧?”
严成锦摇摇头:“刘瑾早就回来了,两次。”
高凤面色僵硬。
竟是刘瑾那个死太监,就算在东宫,刘瑾也得尊称他一声凤哥。
高凤面上的笑意不减,道:“严大人何时带奴婢入宫见殿下?奴婢如今的身份,怕是入不了宫。”
董玟等人双目聚焦,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早就注意到高凤身旁几人。
尤其是前面的两人,年纪与李东阳相仿,面貌端俊,长得白白净净,留着黑色光亮的美髯须。
王守仁格物传授的经验,一看就知道,不是扈从。
更不像水手,倒像是在朝当官的大臣,与韩文等人穿着儒裳的感觉,一样。
“本官何时说过,要带你去见太子?”
“这……”高凤哑口无言。
严成锦这狗官,想弄死他,不过他悻悻地苦笑,不敢反驳。
若得不到太子庇护,回宫就是找死。
严成锦坐上轿子,却发现那行人跟在后头。
同路倒可以理解,可跟到衙门,就可疑了。
“衙门外的是何人?”
很快,衙役跑回来道:“是琉球来的使节,说想求见严大人。”
大明进贡虽然没有明确的时间,但通常会选在十月后,现在才六月。
严成锦思索一番后,决定见一见。
不多时,衙役带着两个人进来,两人站在堂上,朝衙案上戴着人笼嘴的人,微微作揖。
董玟恭敬地作揖道:“下官是琉球的正议大夫董玟,还请严大人向大明皇帝请乞,准许下官面圣。”
弘治皇帝并非想见就见,也不是进贡就能见。
通常由礼部和鸿卢寺处理,像琉球这样的芝麻小国,交完贡品就能走人了。
专程赶来大明,如此急切想见陛下,严成锦有些好奇:“你见陛下做什么?”
董玟与另一老儒生的人相视一眼。
那老儒生朝严成锦微微作揖:“大明能借兵朝鲜攻打女真,也请大明借兵琉球,攻打萨摩国。”
史料记载,如今正是中山王尚真筹备兵力,攻打久米岛的时候。
后世许多人对琉球有所误解,认为琉球,就是鸡笼所在的那个芭蕉岛。
实则,芭蕉岛只是琉球的岛屿之一,此外,还有久米岛以及萨摩国等众多小国。
流球的诸个小国中,最强的,一个是所谓的琉球,一个是萨摩国。
严成锦依稀记得,琉球被萨摩藩灭了。
萨摩藩是室町幕府时期,岛国侵占萨摩国后,给它改的名字。
若借助大明的兵力,琉球可以与萨摩国对抗。
但,没有大明皇帝的召见,他们连皇帝的面也见不到,更遑论请求陛下借兵。
不过,以陛下节省糜费的性子,是不会借兵的。
虽然董玟没说,但严成锦凭借所知道的史料,已经洞悉全局。
“你如何得知本官的名字?”
这才是严成锦最在意之处。
一个在芭蕉岛的使节,竟知道他的名字。
细思极恐!
董玟微微躬身:“是高公公所说,一路上,下官从高公公口中,得知不少关于大人和太子的消息。”
高凤已经被逐出宫,失去以前的权势,还他琉球了一艘大船,和大量靡费,这个仇自然是要报!
张贤暗叹一声,高凤命不久矣。
严成锦微微皱眉,对一旁的张贤道:“高凤私自雇船出海,犯大明海禁,入都察院狱,本官亲自问斩。”
张贤面色僵硬,对严成锦小声道:“大人,明律里没有这条。”
犯海禁可罚银子,但不杀人啊。
“本官一会儿再写上。”
忽地,董玟竟有种异常紧张的感觉,
谁知严成锦又投来警惕的目光:“你们私通高凤开海,也关进牢中,择日处置。”
“大人,你不可关押我等……”
杀一个琉球使节,朝廷必会降罪。
但如今串通高凤开海禁,就完全不同了。
严成锦毫不在意。
衙役们将人拖下去,关押在牢中。
夜深人静时,牢中的囚犯迷糊大睡,良乡无宵禁,十分吵闹。
董玟朝老儒生作揖,恭敬道:“严成锦敢羁押国王,禀告大明皇帝,定斩了他。”
老儒生端坐在草席上,他便是琉球史上最励精图治的国王尚真。
“本王确定了税赋制度,行政划分,收复失地,可与大明皇帝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国王不可离开首里城,可大明忽然就强盛起来了,他要来亲自看看,弘治皇帝如何治国。
如今的处境,他不担忧,以他的睿智定不会被久困于此。
翌日清晨,严成锦在都察院的衙堂里,底下是高凤:“将航海图画出来。”
“让奴婢见殿下,奴婢就画。”
第511章 拟弹劾内阁
都察院里,姜云三人将弹章摆开,静等严成锦下朝。
寒窗苦读十年,没想到封官前遭奸人迫害,张霁雨和许天锡悲愤欲死,却又无可奈何。
姜云问:“今日就要被贬为吏,两位兄长有何打算?”
“家中在松江府有营生的买卖,若朝廷不公,我便辞去这身官衣,接管家中的买卖……”张霁雨道。
姜云有些羡慕,家中无背景,被贬就要靠卖书画度日。
许天锡像下了很大决心,鼓起勇气痛斥:“既然要离京,不如我等一起弹劾严成锦,为朝廷除害,再离去不迟。”
空气静谧下来,无人回应。
下一刻,张霁雨和姜文瞪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吓得脸色猛然大变。
严成锦站在许天赐身后,平淡地道:“竟妄存一丝丝弹劾本官的心思,你的第一轮考核不合格。”
许天锡呆若木鸡,姜云和张霁雨恭敬地站在一旁。
回来的路上,严成锦听郑乾说了。
抄录最多的是姜云,抄了六十三遍,其余两人只抄了五十多遍。
按正常的抄书速度,大概是这个数目,没有作假。
姜云率先反应过来:“严大人说考核,也就是我等不用被贬出京城?”
“还有第二轮考核,考验你们抄录弹章的领悟,今日下值前,写一封弹章。”
实战,是学习最快的方法。
姜云三人在翰苑或许见过弹章,但普通弹章和专业弹章,还是有很多区别的。
都察院只剩郑乾一人,只能由严成锦来教。
听闻抄弹章只是考核,姜云三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天写一封弹章,是不是太简单了啊?
三人同时露出笑容,朝严成锦微微作揖:“不知道要弹劾谁?”
“内阁三人。”
声音很平常,就像上街买了一颗大白菜,毫无波澜。
姜文三人面色僵硬,脑中一片空白,先不说三公位高权重,在朝廷中的官声清明,没有可以弹劾的呀。
“大人为何要弹劾内阁?”
“因为他们是三人,你们也正好是三人。”
姜云像傻了一般,许久说不出话来,许天锡和张霁雨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能是理由?
你和陛下都是一人,你怎么不弹劾陛下?
许天锡二人对严成锦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许天锡弹劾你的恩师李东阳,其余二人,自由分配,酉时之前,把弹章交给本官。”
说完后,严成锦回到值房。
郑乾暗自庆幸,幸亏来的时候,戴姗大人掌管都察院,没有这般严格。
许天锡惊愕住了,竟指名让他与恩师相残,实在歹毒!
郑乾叹息一声,劝他们道:“本官跟严大人许久,从未见大人出错,严大人定有他的道理,当官被弹劾不算什么,你们快去写吧。”
只要不是真有重罪,弹劾也只是伤饬一番。
有时候为了业绩,都察院也会弹劾一些清官。
比如太过于清廉,到一定品轶后,朝廷规定出门要坐马车,他们却乘轿子,诸如此类不痛不痒的弹劾。
姜云三人回到值房,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弹劾内阁。
奏疏交上去,都察院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吧?
张霁雨沉眉道:“谢大人兼任兵部尚书,姜兄负责弹劾兵刑两部,就由你来,刘公则由我来。”
姜云并无异议。
回想起昨夜抄写的弹章,各种行文模板浮上脑海中。
三人沉吟片刻,先后下笔,在册子上铁画银钩。
严成锦在值房中,喝着枸杞茶水,指点郑乾批阅两京十三道传回的奏疏。
锦衣卫跑出去禀报牟斌。
由于严成锦不排斥,他们一般贴身监视,除非,严成锦出恭或回府。
“大人,严成锦让新晋的三个御史,弹劾内阁。”
牟斌诧异:“为何?”
“说是内阁正好是三人,弹劾其他衙门,不好分配。”
这……果然是贤侄,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牟斌决定派人通报陛下和内阁一声,以免陛下猝不及防。
许久没有人弹劾过内阁了,唯一一次弹劾刘公,还是弘治十二年户部的言官,因刘公驳回他的疏奏,而被弹劾阻塞言路。
在宫里的时间,总是很长。
严成锦仔细翻阅王守仁修订后的大明律。
果然,王守仁修改后的律法,通人性,并不像朱元璋一棍子打死,他分了几种情况处置。
心学,是一门可以运用在多个领域的学问。
夕阳的红光从窗户照进来,快到下值的时辰了。
郑乾拿着弹章,来到值房中:“大人,他们写完了,下官送去奉天殿?”
“本官何时说过要呈给陛下,你想害死本官?”
“???”郑乾。
严成锦接过弹章,翻开看了几眼,各自借鉴地方御史的弹劾行文。
勉强算是一封刮痧弹章吧。
姜文三人焦急地等在值房外,不知交给陛下,会……
“大人叫你们进去。”
姜文三人走进值房中,只见,严成锦将弹章烧了。
果然只是考核,心中长处一口气。
“大人,不知我等考核如何?”
“当御史,忌讳在弹章中添油加醋,此为其一。”
“还忌讳徇私舞弊,此为其二。”
严成锦看向郑乾,问道:“还忌讳什么,你来替本官说。”
“还忌讳弹劾部堂。”郑乾将以前的潜规则说了出来,教导三个后辈。
严成锦满意地点点头。
他再看向姜云三人:“你们堪堪合格,本官还会不定期抽查。”
过了?
姜云热泪盈眶,激动得朝严成锦作揖。
许天锡二人虽不愿意当御史,可能留在京城,也是一件好事,朝严成锦微微作揖。
郑乾暗自摇摇头,竟替三个翰林悲戚起来,你们高兴得太早了,痛不欲生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奉天殿,
锦衣卫禀报过后,退出大殿。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看向刘健:“严成锦的弹章写得虽好,可不懂管制,都察院涉及天下衙门,都察院再设一个老臣如何?”
刘健颔首点头,新晋的三个翰林,也是年轻人。
马文升躬手道:“吏部右侍郎吴舜,弹章写得好,又为正三品,正好平调副都御史。”
吴舜是浙江山阴人,由于他年终大计得的评定高。
严成锦将吏部的焦芳等人弹劾走后,吴舜填补了空缺。
谢迁沉眉苦思。
都察院那地方,自从严成锦当了御史后,年年有人致仕。
谁愿意当副都御史?
“这样一来,都察院不就有了两个副都御史?”刘健问。
马文升道:“吴舜无功无劳,吏部总不能给他升至二品。”
都御史是二品大官。
严成锦为左都御史,吴舜为右都御史,并不冲突。
且多半,严成锦会成为都察院的新任都御史,此子太能立功了。
不多时,司礼监的大太监便将圣旨,带到了吏部。
第539章 扭转乾坤
王守仁站在甲板上,几十艘大船的火器,覆盖萨摩港口。
眼见人数远远超出预期,萨摩国士丢兵弃甲,四散逃窜。
密密麻麻的船只,看得士卒人心惶惶。
董玟率兵登上港口,奋力厮杀。
两个时辰后,港口被占领。
许栋看向王守仁:“登岸容易,但萨摩国兵力最雄厚的地方,是王城,王大人可知,在下为何会北上,劫你们的大船?”
王守仁摇头,也觉得奇怪。
“萨摩国割地,给肥厚国和岛国大名浅野清正,借兵两万,势要杀你。”许栋适时卖了个人情。
攻下港口后,琉球只剩千余兵力,萨摩国却有两万余兵力。
你用兵再神,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董玟向许栋投去恳切的目光,想请他留下举兵抗击。
许栋却率先道:“这五艘大船,在下收走了,还望王大人日后手下留情。”
水手登上大船,琉球的五艘大船,随着海盗的舰队,消失在海面上。
董玟当然心疼,但若能攻下萨摩国,这点损失不算什么。
可如果兵败,琉球休养生息五十年,也恢复不过来。
“王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船没了,岛津忠昌派大军来围剿,是迟早的事。
刘进率军北上,最快也还要十余日。
董玟最担忧的,就是岛津忠昌的大军南下。
萨摩半岛不大,千人行军必定会留下踪迹,想隐匿极难。
王守仁思索片刻:“此战的关键,在于得到萨摩国的舆图,和敌军的位置。”
知道岛上的地势,才能排兵布阵。
琉球给他的舆图,只有萨摩国的疆域,并无山川河流的标注。
董玟面露难色:“敌军的位置好打探,舆图难弄到。”
舆图只有王室才有,岂会交给他们?
王守仁面露沉思之色。
岸口失守,一日后必会传到王城,开战迫在眉睫,要在三日内弄到萨摩国舆图。
许久后,他道:“将所有士卒身上的银子和铜钱,全部搜挂给本官。”
“王大人,如此搜刮,恐怕会寒了人心啊?”董玟不解。
这个王守仁自然考虑到了,由董玟立状,日凯旋时,琉球双倍奉还。
琉球没多少银子了,听到王守仁要这么花,心疼欲死。
也不知要做什么,董玟还是传令下去,
很快,收集上来的银子和铜钱,共计五千多两银子。
“选二十亲卫,每人二百五十两,分散到琉球国境,找百姓将所居附近的地势画出来,便给二钱银子,两日内,回营禀报!”
凑在一起,就是一张完整的萨摩国舆图。
百姓绘制的,会比朝廷勘察的舆图,还要精准。
董玟双眸放光,可一路北上,学到了太多兵法策略。
王守仁隐隐担忧,入十月了,天气越来越冷。
高凤问道:“大人担忧什么?”
“怕雪,十日之内必定有雪,若下雪之前,不能攻破王城,只怕要铩羽而归。”
海南的气候,与此地截然不同。
黎人长年生活在燥热的海岛上,来到此地,不能适应。
五万兵力比萨摩国的两万兵力多。
但据王守仁猜测,黎人是没有甲胄和兵器的。
高凤从萨摩国的军营里,搜刮了一件棉厚的里衣:“大人,天气寒凉,您多穿一件。”
“给董大人。”
高凤极为不情愿地将里衣递过去。
王守仁在军营里等待消息。
两日后,探子陆续返回营地。
大帐的兵器架上,挂着一张宣纸,王守仁将细碎的地势,全部拼凑起来,画出一幅舆图。
而此时,董玟急冲冲地走进来:“大人,浅野清正率大军南下,已至青口河,兵力比许栋说的,还要多一万人。”
高凤蹭地一下从椅上跳起来,看向舆图。
青口河距离此地,才七里远,半个时辰就能到。
“有三万人?大人,逃吧,黎人北上再攻城。”
董玟却有些不忍:“王大人,我等逃了,琉球的两千士卒……”
带上伤员,会拖延行军的速度。
董玟自然希望,能将他们全部带回琉球。
正在这时,探子冲入营帐中,慌乱禀报:“大人,韩山北域,也有敌人大军。”
王守仁抬头看了眼舆图,韩山和清口,是北上的两大行军路径,敌军包围了。
就算真逃,董玟也不怪他,毕竟不是琉球的大臣,不必为琉球付出性命。
王守仁摇头:“岸口不可再丢,否则刘将军北上,将无法登岸。”
借助了许栋的兵力,才攻占岸口,若再被萨摩国的大军夺去。
可想而知,会折损多少黎人。
“可是……”
王守仁淡然:“等浅野清正前来。”
董玟和高凤双目懵然,显然被吓得不轻。
许栋是大明人,算得上与你是老乡,能被你忽悠。
可浅野清正,是岛国人啊!
“大人,三思!”
“师……师傅,咱们先逃吧,他会杀了咱们的。”
王守仁摇摇头,走出营地。
不到半个时辰,北方的山地上扬起烟尘,越来越多的士卒,出现在视线中。
身穿倭甲,锐利的兵刃,在日光下闪烁银芒。
两军对峙,相隔五百步之遥。
“王守仁想求见浅野将军!”
浅野清正抬起手,阻止弓手放箭,他们是替萨摩国卖命,若不费一兵一卒打胜,自然再好不过。
听说百战不败的大久保,输给了此人,对王守仁有些好奇。
不多时,王守仁来到营帐中,朝浅野清正作揖:“不知浅野将军,可否听得懂在下言语?”
“你说吧。”
浅野清正手放在倭刀的刀柄上。
王守仁疑惑:“萨摩国割地,向将军借兵,此乃下策,将军为何不趁机,侵占萨摩国更多国土?”
萨摩国与岛国的大名,素有征战。
说明大名同样想吞并萨摩国,只是,碍于大久保守住北方,才没有得逞。
“本将军早已想过,岂轮到你教我,萨摩王城守军有万人,火器无数。”浅野清正拔刀:“我知道,大明兵法有一计,名为离间。”
以他的两万兵力,能攻下王城。
但兵力衰退,会立即被其他大名蚕食,这也是他不敢攻打王城的原因。
王守仁微微作揖:“将军队交予本官,本官助将军攻下王城,折损不出五百人。”
第544章 朝之商号
“严卿家但说无妨,缺漏之处,再由内阁三位师傅补充就是。”
还不等严成锦禀报,萧敬先小声道:“陛下,严成锦用他爹安定伯的名义,在京城购置私宅和田地,交易银两,高达三十七万两。”
弘治皇帝瞪大眼睛,朕的小小金库,也没那么多银子!
李东阳惊讶,嘴巴能塞下一个瓜。
也就是说,从府邸出来,每走五百步,就有一座严成锦的宅子。
刘健几人满脸不可置信。
就算安定伯在边境不花银子,你们父子两的俸禄加起来,也不够两万两啊!
严成锦茫然不知所措,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是臣买的,不过,这些都是家父和王大人卖书赚的银子。”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不悦:“严卿家的办法,就是购置私宅和田地?”
“重新定价大明宝钞的价格,由储银,发行对应数量的宝钞,就能吸纳这些白银,不引起银价变动。”
大明宝钞之所以不值钱,连朱元璋都不爱用。
就是因为,宝钞的价钱和白银的价钱对不上。
李东阳几人全神贯注,有点没听明白。
“可是宝钞贬值,何人会用?”韩文觉得不可行。
纸笔肯定是能用的,否则后世怎么不用银子和金子流通呢?
大明宝钞和软妹币,其实都一样,只是个交易的符号。
严成锦继续:“这便需要朝廷的公信度,臣说了,还请陛下不要怪臣?”
“严卿家说吧。”
“当今朝廷,最有公信的人,非陛下莫属,而最有公信的商号,非良乡莫属。
若陛下能将良乡定为朝廷的商号,发行新式银票,不管纳入多少银子,朝廷皆可控制。”
韩文不乐意:“为何不用国库?!大明宝钞向来是官府发行。”
“国库无公信,百姓不相信国库,却相信良乡商会。”
说是百姓,其实是商贾。
普通的百姓,哪里能凑够一张宝钞的银子,能解决温饱就不错了。
所以,宝钞还是在商人之间流通。
而良乡再过几十年,或许能大到支配大明的商业。
弘治皇帝面色严肃:“可这是国银,朕怎么可以交到商贾手中?”
“陛下误会,只是借良乡的名头,实则还是归都察院的经济司,属于朝廷。”
刘健蹙眉:“为何建了商号,可以稳定白银的价钱,诸公明白?”
李东阳几人摇摇头。
严成锦犯难了,大量银子流入,会引起通货膨胀。
但这个道理,是无法说清楚的。
弘治皇帝在考虑得失,逼视的目光投向严成锦:“良乡商会能获得什么?你如实说。”
还是瞒不过陛下啊,严成锦道:“信用。”
若是一家坊间商会能制造一种新货币,就像后世的蚂蚁,那他,就是大明的马爸爸。
到时候,他也能自豪的说一句:本官对银子没有兴趣。
李东阳几人陷入沉思。
似乎对于朝廷而言,并没有损失。
严成锦道:“百姓不信任大明宝钞,故而,陛下需先废除大明宝钞。”
李东阳等人吃惊不小。
自从这小子当了官,改祖制,已经变成日常事项了。
“可宝钞是……”
“并不违背祖制,陛下废除宝钞后,再发行弘治银票就是。”
弘治银票,当然是严成锦临时想出来的。
不管叫什么,终究只是交易符号。
诸公明白,这是换汤不换药,便不反驳了,打心底,大明宝钞,连他们自己都不爱用。
也无所谓废除不废除。
“这是朝廷的衙门,岂能用良乡的商号?!”熊繍反驳。
韩文附和:“熊大人说得不错!”
良乡商号,一听就是良乡私有的商号。
“良乡有银两,能作为首笔储银充入商号,若发生挤兑,不至于倒闭,弘治银票也才有威信。”严成锦道。
一打仗,朝廷就会国库空虚。
如果朝廷不借助商会的力量,迟早又会变成一堆废纸。
明末衰亡,很大程度是银子掌控在坊间商帮手中,朝廷没有银子发军饷。
弘治皇帝下定决心:“就先如此吧,由朝廷成立商号,发行弘治银票,储银由良乡商会借给,户部先打欠条。
朝廷,不可私受坊间商帮的银子。”
陛下又杜绝了一切可能!
严成锦略微有点失望。
“陛下圣明!”
司礼监连忙去拟旨,通政司发出邸报,向大明各府衙传送。
在坊间引起轩然大波。
先是传出银子要贬值,又传出废除大明宝钞,此外,再发行弘治银票。
许多商人都看不懂,朝廷为何要这般做?
士绅们惶恐不安。
然而,正在这时,良乡藏书馆开始了士绅学院。
交一两银子,就能听小朱秀才讲学。
朱厚照站在高台上,滔滔不绝:“朝廷此举,是要将海外的银子,纳入弘治商号中,不扰乱银子的价钱。
诸位稍安勿躁,你们是不会亏银子的。”
“而且,本秀才得到小道消息,存进去,还能得利息。”
为了让两万多两银子不贬值,他琢磨了几天老高的话。
士绅将信将疑。
都察院成立的弘治商号,在京城开门经营。
刘来站在门口,颇为紧张。
弘治银票能否推行,就看有没有商人来换弘治银票。
可是,门庭冷清得如同深山老林中的寺庙。
暖阁,早朝。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看向萧敬:“今日,朝廷的商号开始经营了?”
萧敬点头:“是。”
“朕出宫看看。”
百官面面相觑,陛下头一回当着他们的面宣布微访,可见,对朝廷的商号十分重视。
刘健躬身:“臣也去看看。”
他紧张得眉头成川,经济司正是刘来管辖。
以他对儿子的了解,这家伙是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
弘治皇帝并未准备仪仗,简单换了一身儒裳,就出了宫门。
内阁和九卿各自换了衣裳。
严成锦估计,情况不会太好,毕竟大明宝钞的阴影太深。
棋盘街,一座恢弘的商号冷冷清清,不,有一个人。
弘治皇帝站在商号门前,看得傻眼了:“为何只有一人来换弘治银票?”
刘来道:“消息传出去了,只有一人来。”
商号里,朱厚照僵硬在原地,不敢转身。
两万五千两银子太难藏,换成银票,就好藏多了。
弘治皇帝微微眯着眼睛,对着商号里唯一的客人道:“你过来。”
朱厚照紧张捏着刚换的银票,不敢动弹。
“本宫真倒霉……“
严成锦叹息一声,可怜的孩子,第一天来存钱,就碰到亲爹。
李东阳几人叹息一声,朱厚照的背影,就是隔着百步,也能认出来。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朱厚照?朕叫你呢!”
第558章 御状
草原,一片苍黄。
五个鞑靼人骑着雄壮的大马,草绳拉着刘瑾,急促勒马停于一座高坡上。
脚下不远处的大道,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还不知危机来临。
“这个马车上,有女人和孩子。”
为首的鞑靼人,看向刘瑾:“啐,你去把男人杀了,女人和孩子抢回来。”
刘瑾讨好似地笑了笑:“小的只有一个人,会被杀死的。”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刘瑾想哭,你别让咱弄到毒药,一顿饭通通弄死。
下次回京城,得和汪大夫学学配药,只会下药吃不开。
“不过,当务之急是向严大人禀报。
阿尔苏博罗特要率领士卒,攻打荣王在辽东新建的藩国,俘虏荣王,抓到河套三边,以要挟大明。”
刘瑾拦在马车前,
马车上的两个鞑靼人见状,拔出明亮的短刀,跳下马车,要砍死刘瑾。
“看看东边的土坡,他们要杀你,继承你的女人和孩子,还有财物。”
草原上少有市集,想要东西全靠抢,包括女人。
小部落间常有争夺,敌营中,高于车轮的男孩全部要杀死,女人则俘获到部落中,生育子嗣,壮大部落。
那鞑靼人看见土坡上,有五个鞑靼人,顿时慌了神。
“你帮咱将这封信,送到辽东的荣王府,咱帮你救她。”
……
黄昏,落日红圆。
下了轿子,严成锦站在府门前,听到叮咚叮咚的声音,觉得有些奇怪。
“府邸周围怎会有这样的声音?”
何能见少爷脸色不对,笑了道:“少爷,一听就是骰子,您放心,没有人要杀您。”
“混账!竟敢如此大意,罚一月工钱。”
盐引刚废除不到一月。
士绅们还沉浸在倾家荡产的悲伤中,派人来刺杀他,完全有可能。
何能宛如听闻爹娘的死讯,心痛到无法呼吸。
“哪个狗东西摇骰子,赔我银子!”
王守仁想告辞,却被严成锦留下:“伯安兄再等等。”
很快,何能回来了,欲言又止:“少爷,叶千户有事南下,新来的锦衣卫千户,在和几个属下玩骰子。”
严成锦走过去。
亭榭下,一个生的颇为俊俏的锦衣卫千户,手里抓着骰筒。
他手腕细如书生,身材并不强壮。
一看就是弱鸡。
锦衣卫竟派这样的弱鸡监视本官?
“你是何人?”
那锦衣卫千户见了严成锦,压下兴致,不快道:“锦衣卫千户梁次摅(shū)。”
严成锦颔首点头,朝他作揖:“有劳梁千户了。”
回到正堂,严成锦在春晓的伺候下,换上狐绒破烂大衣。
坐在椅上,何能正奇怪,少爷怎么不去新院?
只听严成锦道:“去牟府请牟大人来。”
很快,牟斌来到正堂,许久没来严府了。
庭院中,除了暖棚有些绿色,院墙因没了绿叶修饰,异常破旧。
知道这小子是故意的,他都忍不住自掏银子翻新了。
严成锦先开口:“世叔可否换一个千户?”
“贤侄啊,你方被刺杀过,世叔能体会你的心情。”牟斌捋着胡须:“但,陛下忧心地方官员不废止盐引,命锦衣卫暗中巡视去了,缺人啊。”
朝廷推行任何政令,都很慢。
山高皇帝远,有些地方拒不执行,弘治皇帝这么做是为了尽快废止。
严成锦疑惑:“那为何不派梁次摅(shū)去巡视,将叶千户留在京城?”
牟斌犹豫片刻,才道:“贤侄不知,梁次摅(shū)是蒙受了吏部右侍郎梁储的恩荫,来锦衣卫充数的。”
言外之意,干不了活,还经受不住沿途颠簸。
就是来领一份俸禄。
严成锦感觉犹如赤着身子,安全没有了保障,这样的人你派来监视本官?
他知道梁储,梁储是明中期有名的名臣,书法造诣极高,朱厚照登基后,让他入阁当首辅。
可他的儿子梁次摅,是个丧心病狂的人渣。
到地方当值,血屠了二百多人的性命,按时间算,很快就要派离京城了。
梁储为官清正廉明,可却被儿子毁了官声。
“还有薛千户和杨千户,还请牟大人即刻换人。”
你这小子,倒是把我锦衣卫的编制摸得一清二楚,牟斌气急败坏:“那是护卫宫中的禁卫,不能随意调遣出宫!”
快戌时了,要回宫中巡视,牟斌起身走出正堂。
严成锦陷入沉思之中,想了许久后,走到府外的凉亭前。
“几位抓过贼吗?”
梁次摅(shū)几人摇摇头,略微不屑:“那是五城兵马司的事,咱们只抓钦犯,你要干什么?”
“不妨来一场演习?本官要确认,你们有无能力守备此处。”
何能身后带着六个下人,面色不安地站在严成锦身后,还没打过官差呢。
梁次摅生气地道:“你敢看不起我们?”
“上吧,下手狠一些,不要看不起梁千户。”
何能几人乐了,世间还有这样的怪人,七个人冲过去,抬起脚一顿狠踹。
梁次摅抱着脑袋:“你们不讲武德,还没喊开始呢!”
一旁的锦衣卫傻眼了,这群虎狼之徒是家丁?
看到家丁的操作,锦衣卫面色一紧。
夜深了,成贤街,梁府。
梁储从中堂走到正堂,望着府门忧心忡忡:“少爷去哪里当值?”
“回禀老爷,去监视严成锦了。”管家回应。
严成锦是朝中的御史,以谨慎稳重闻名。
梁储一直不喜欢此子,动不动就要废除祖制,与他治国的理论相悖。
端起茶壶,亲自泡了杯雀舌,又等了半个时辰。
梁储才看见,院门外有人抬着一人进来,好奇地走上前去。
那人打得双眼淤青,嘴角流血,鼻子似乎塌陷了,脸如猪头一样肥大。
“这是谁?你们抬到老夫府上干什么!”
“爹……爹,是我……”
梁储面色浑然大变,手足无措:“摅儿!谁……谁打的?”
慌张的转了一圈,掀开衣角,发现手脚淤青。
锦衣卫害怕被责罚,躬身小声:“梁大人,是严府的家丁,他们不讲武德,我等阻止时,已经晚了。”
严成锦,老夫只不过想弹劾你,你就下这么重的手?!
欺善怕恶的狗官,老夫要告你,卸了你的官职。
梁储怒不可遏地吩咐下人:“抬到宫里去!”
梁次摅傻眼了:“爹,不应该先救孩儿吗?”
“不急,先让陛下看看!”
午门广庭,小太监打着灯笼引路。
李东阳下晚值,思索着明日早朝之事,却看见梁储带着锦衣卫入宫,还抬着一个人。
“梁公深夜入宫,有急事?”
“告御状,你让开!”
第561章 传旨
严府
在正堂坐下,王越喝下一口茶,连叹几声。
陛下将老夫留在朝中,终究会有再启用的一天。
“贤侄,老夫列给你几条罪状,你弹劾老夫如何?”
只有一种情况,陛下会爽快准许致仕:官员犯了律法,不得不致仕。
看来,王越真想致仕了。
严成锦自知弹章虽写得好,就算他帮王越写,也不会让王越如愿。
“本官与王大人相熟,锦衣卫岂会不知?况且,王大人在前朝劣迹斑斑,陛下一清二楚,弹了也是白弹。”
严成锦话锋一转,奇怪:“陛下已让王大人在家中休养,王大人害怕什么?”
“贤侄不知辽东局势,没有城墙守城,火器就用不了,要靠将领的谋略。
刘江此人不行,一旦兵败,陛下必会派老夫北上。”
王越眸中伤感,仿佛预料到一切。
你可真滑头,陛下派刘江北上时,你竟不谏言劝止?
“王大人深谋远虑,本官还是太年轻了。”
“老夫自己回府想办法。”
吏部值房,
一盆炭火忽明忽灭,散发出一团无形的暖意,将不大的屋舍笼罩。
梁储认真翻看疏奏,看朝中哪里可以安排儿子出巡。
有一本疏奏极为合适,户部右侍郎顾佐传回疏奏,蓟州的牧场缩减,无监察官员管制。
牧草缩减,会令战马的数量锐减。
“管牧草好啊,不用与官员打交道,我儿虽无才,总不至于看不住一块地。”
梁储决定,就向陛下请乞,派往此处,担任监察马倌的锦衣百户。
………
早朝,弘治皇帝看完户部右侍郎顾佐的疏奏,有些不悦。
“陕西苑马寺的战马,增至两万匹,蓟州马场的战马,却锐减至千余匹。”
蓟州在京城的东北,是九边的第二大重镇,与辽东相距甚近,负责供给辽东的战马。
陕西苑马寺,在京城的西北,负责供给延绥三边的战马。
李东阳几人相视无言。
梁储微微站出来一步:“不如派锦衣卫监察马倌?臣想让我儿梁次摅离京历练,以报陛下之恩。”
这是个苦差事。
马倌养马,经常跑在草场上,风吹日晒,被暴雨浇头。
倒霉的时候,还会遇到豺狼虎豹,和抢夺马匹的贼匪,无处祭五脏庙不说,还有性命之虞。
稍微心疼儿子的爹,也不至于派这样的差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颇为欣慰:“梁卿家有心管教,甚好。”
严成锦思索片刻,躬身:“两年后,臣有五成把握,将战马翻至两千匹,还请陛下,交给都察院。”
大殿突然热闹起来,严成锦竟主动谏言?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当机立断:“那就交给都察院吧。”
梁储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站在殿上有些尴尬。
寻常廷议的时候,半天都踢不出一个屁来,今日却主动揽活,这小子是故意与他作对。
早朝散了。
百官先后踏出大殿。
梁储提着衣摆快步追上去:“严成锦,你给本官站住!”
站你个头,严成锦拔腿便跑了。
正德年间,朱厚照自封威武大将军,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梁储却敢冒死直谏,听说还臭骂了朱厚照一顿,是个会动手的狠老头。
严成锦能打过他,但众目睽睽下,岂不是暴露了猛男的底牌?
梁储见这小子溜得快,气呼呼地道:“老夫直接去都察院!看你能跑哪儿去!”
你要去都察院?那我就不怕了。
严成锦回到都察院,命姜文几人来值房待命。
很快,梁储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我儿已被你揍了一顿,你为何还要暗中陷害?!不许他离京!”
得罪了严成锦的官员,无一例外,全都遭到了弹劾,梁储不认为此子是好人。
严成锦面色平静:“战马,事关辽东战事,不可儿戏,梁公不妨再给梁次摅再找个差事,下次,本官绝不阻拦。”
战马的数量,其实就是骑兵的数量。
辽东与京城相近,严成锦自然要保证自己的头顶是安全的。
战马越养越少,除了牧草减少外。
还有一个原因:马倌私贩马匹。
农耕需要牛,但耕牛的数量有限,马匹就成了替代物。
商人走商,也需要马匹,贩卖马匹是赚钱的行当。
梁次摅本性未改,又有赌瘾,去了蓟州,或许会让战马数量更少。
梁储气咻咻地瞪着严成锦:“老夫就信你一次。”
找份好差事也不容易,他还得回吏部,继续翻阅疏奏。
下值了,何能带着轿夫前来:“少爷,刚煮的羊奶。”
“府上可有新的千户来?”
“没有,倒是换了一批锦衣卫。”
回到府上,严成锦发现,来了几个新锦衣卫百户,一人有些眼熟,背着一杆长枪。
但看到正脸时,稍微放心了一些。
韩文朝严成锦躬身:“属下见过严大人。”
“你就住在我府上吧,我的旧院从不向外人开放,记住,你是第一个。”
韩文受宠若惊:“属下……属下感激不尽!”
何能偷偷白了严成锦一眼,少爷只是想让你当护院,看把你激动的。
……
辽东,荣王府。
鞑靼人要攻城的消息传开,百姓举家逃窜。
探子骑着大马,冲入府中禀报:“荣王,鞑靼人还驻扎在城外十里的河滩上。”
朱祐枢觉得奇怪。
鞑靼人到辽东城外,已经有七日,但一直停在河滩上不进攻。
难道是要佯攻?真正的意图,是进攻宣府?
朱祐枢想不明白,他没看过兵书,更没领兵打过仗,不懂其中门道,却很担忧。
门皂冲进来,带来一个太监。
高凤解下包裹,清了清嗓子:“陛下旨意,荣王接旨!”
荣王跪在地上,听这太监念完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妥生民于市野,今鞑靼蛮敌侵扰辽东,优危积心,命宣府副总兵刘江镇帅……
陛下要派宣府的总兵来抗虏?
朱祐枢兴高采烈接旨。
只见,高凤又将包裹递过来:“这是严大人托咱带来的奇物,让你交给传信的人,你打开看看?”
朱祐枢开打包裹,只见,是一个黑色的酒壶。
酒壶上贴着两个大字:砒霜
打开壶盖,满满的白色粉末……
吓得高凤连忙退开:“这是要给谁吃的?”
第562章 登门李府
自下旨命刘江北上讨伐,才过八日,就传来兵败的消息。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弘治皇帝看完后愕然大惊。
“鞑靼人故意露出颓势,再率骑兵冲击,攻占了辽东城,刘江率部溃逃了。”
大殿中一片哗然。
严成锦眸中微动,与王越预料相同,刘江为大同的总兵,守城经验丰富。
但辽东没有城墙防卫,无城作战,变得不堪一击。
大明许多将领皆如此,离开城墙,容易兵败。
故鞑靼人总喜欢诱引明军出城,在明中期的史料,出现许多坚壁清野。
鞑靼有一种盛名于后世的战术。
在交战后,故意露出颓势,引得明军追击,他们往回逃出十几里,重新换上精力充沛的马匹,回头冲锋。
大明战马疲惫不堪,骑兵被他们斩于马下。
所以,鞑靼人作战,常会一人带几匹马。
“王越呢?”
“王大人告假了。”
弘治皇帝抿着嘴唇,隐隐有些生气,大殿沉寂下来。
刘健沉吟道:“今日,王越递给内阁一封自劾疏奏,王越真想致仕了。”
严成锦抬头,老王为了致仕,自己弹劾自己,引咎辞职?
“朕不许,王卿家令鞑靼人闻风丧胆,致仕岂不可惜?”弘治皇帝惋惜地道。
李东阳几人无奈点头。
严成锦沉思,想在京城建一座将院。
王越已经七旬,朝中有名的名将,秦紘与王越同岁,陈寿六旬,而年轻的将才,无一人可当大任,大明九边势必会渐渐衰退。
明中文盛武衰,并非没有人才,而是因制度。
虽然有武举,却没有培养武将的学府,武将由文臣转变而来,而文臣又是自行看兵书,没有实战经验。
王越已年迈,难免不会被鞑靼斩于马下,大明士气会更加衰败。
不能出征?不如将毕生所学武略?传给世人。
只是,在大明建立书院容易?而建立讲授兵法的军院,却极难。
就如同朝廷不许坊间招兵买马?禁止交易战用物资,传授领兵打仗,人人皆可为将,皆可造反。
百官沉寂的时,都察院的声音响起:“陛下,兵无常胜,不如就让王越致仕,是时候让王守仁北上了。”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几人微微一愣。
竟忘记了这个呆滞的书生?
王守仁率领琉球士卒打败萨摩?但诸公不知道详细的战报,故对王守仁不了解。
况且,在他们眼中,萨摩那样的小国,远不如鞑靼可怕。
打赢了,也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
“王守仁为刑部官员,这不好吧?”熊繍板着脸问。
这个家伙又举荐王守仁了。
秦紘动了爱才之心:“陛下,不如将王守仁调至兵部?”
这样一来?派王守仁出征就名正言顺了。
弘治皇帝沉眉,王守仁虽与鞑靼人没有交战过,却也算是为数不多打过仗的文官。
将王守仁调至兵部合适,也算师出有名。
“传朕的旨意,调王守仁为兵部郎中,出征辽东。”
王府,
王守仁接到圣旨时,并不奇怪,每逢战事,老高兄必定会举荐他。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是他成为圣人的必经之路。
一旁的王华嚎啕大哭,调到兵部了啊。
今后出征,就征就是常事了,严成锦那个狗官,分明答应他不再举荐我儿的。
“父亲不必担忧,孩儿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你懂个屁,你大父要揍死我!”
王华抹干眼泪,心中委屈至极。
苗逵却不知说什么好,竟觉得王华有些可怜,他自然知道鞑靼人可怕。
攻打鞑靼人,与没有兵备的黎人不同。
鞑靼不仅训练有素,且身躯比汉人更高大,强壮如虎,善于冲锋厮杀。
听闻,王越身上,也是刀伤遍布。
“欸,辽东局势紧迫,陛下让王大人即刻出征,早点上路。”
王守仁回到屋中收拾,大父在护城河旁与人下棋,要在他回来前离府,免得离别伤感。
“父亲保重,孩儿告辞。”
王华端坐在堂上,微微动容,却看向一旁。
另一头,严成锦来到李东阳府上,不料李东阳没回来。
“倒是可以先去中堂等等。”
穿过正堂,池塘中央的亭榭映入眼帘。
胖丫鬟风娇掩面惊呼:“小姐,严大人来了!”
李清娥微微转头,看见身穿红色麒麟袍的严成锦,正往亭榭走来。
“小女见过严大人,家父还未下值。”
“本官知道,清娥姑娘会织布?”
胖丫鬟笑着抢答:“小姐还会做衣裳呢,这匹布是织给老爷做衣裳的,小姐,不如你也给严大人做一件吧?”
严成锦错愕了片刻,这胖丫鬟总是能雷到他,讨喜。
不过在府中孤独,也正是有这样的丫鬟陪着,才不无趣吧?
何能满面春风,堆着笑意:“风娇,你对少爷真好。”
“罚一两银子。”
何能自知打断了少爷说话,连忙退到一旁,噤若寒蝉。
李清娥见严成锦穿过几次破衣裳。
想起他的府邸破旧,严大人应该也是清贫之人:“小女出身微寒,入李府前便会织工,正巧替家父织做的布料有盈余,若严大人不嫌弃,小女可给大人织一件。”
严成锦颔首点头:“可有尺子?”
“严大人要尺子做什么?”
“量尺寸。”
亭榭中的气氛,忽然沉寂下来。
霎时,丫鬟风娇见到了鬼一般,噤若寒蝉。
“有盈余,就给爹做两件,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知何时,李东阳站在严成锦身后,如同厉鬼贴身,怒目而视。
你这小子又溜进中堂了!
严成锦感受到脖子上粗重的鼻息,本以为是何能那狗东西,没想到是李东阳。
转过身,看见李东阳气急败坏瞪着他。
“你来我府上干什么,本官不是跟你说过,要先通报?”
李清娥面露担忧之色,轻劝:“爹?”
“下官找李大人有要事相谈,此事关乎大明今后百年,恐会招来祸患。”严成锦来找李东阳,是为在京城兴办学府,王越讲学。
李东阳蹙着眉头,这个家伙有个优点,就是异常坦诚。
说与大明百年相关,到是引起了他的兴趣,可朝中,除了辽东的战事,无其他要事发生,他很好奇。
“跟我去正堂。”
严成锦朝李清娥微微颔首,跟着李东阳去正堂。
何能却留在亭榭中,讨好似的笑道:“小姐,少爷的身材尺寸小的知道。”
第563章 觐见
回到正堂,
李东阳端起茶盏抿了口,严成锦手边并无茶水,给这小子也不会喝。
“说吧,来老夫府上何事?”
对于李东阳不待见他的样子,严成锦已经习惯了:“下官来府上,是为了王越致仕一事。”
还以为此子是来提亲的,李东阳松了口气:“本官知与王越狗苟,想帮他致仕,但陛下不许,你也在朝堂上。”
王守仁虽胜迹显著,但王越屡次痛击鞑靼,有他在朝廷中,就能震慑鞑靼人,这是王守仁不能比的。
陛下的深意,正在于此。
严成锦却道:“下官想让王大人退而兴办院学,教人习武。”
“办武学,何须吱会本官?”李东阳不解。
早在宋朝时,坊间就有武学,尤其是宋徽宗时,各州大肆设立武学,供士绅子弟学习弓马。
宋徽宗与朱厚照一样,是被做皇帝耽误的天才。
精通琴棋书画,作诗写词,还善建筑园林。
在文坛上造诣极高,可惜,也因此被少数人指责不务正业,说成昏君。
严成锦摇头道:“下官说的不止是弓马那么简单,而是由王大人传授行军打仗的经验和计策。”
李东阳捧着茶水微微错愕:“你可知天下为何没有这样的学院?”
若身为武将,传授行军打仗的经验和计策,无可厚非。
可开学院广招天下门生,万一他们占据山头与朝廷对抗,起兵造反,你咋想的?
严成锦点头:“下官当然知道,朝廷怕有人募兵造反。”
李东阳没好气地道:”知道你还提!此事你与老夫提就罢了,万不可在朝堂中提起,也不可跟太子提。”
毕竟是自己的门生,此子虽然可恶,可是不当女婿的话,还算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好官。
严成锦道:“李大人应当知,王大人致仕是迟早的事,家父虽然文韬武略,能镇守三边,却也有英雄迟暮的时候,朝中若无后人来继,河套还会再丢失。”
老爹虽然有一点谋略?但远称不上是名将。
弘治朝丢失了河套?兵力相差不多,但朝中武将相比鞑靼弱了许多。
弘治皇帝虽然励精图治,却不是像朱棣那样能征善战的皇帝。
李东阳所说的弊端?在后世也无可避免,掌握技能后?却投身为恶的人,在于少数。
权衡利弊后,利大弊。
且大军掌控在朝廷手中?弘治皇帝甚得民心?流民安置于西北边陲?就算有大规模的造反?也很快就会被平息。
“本官自然知道,朝中无良将为继。”李东阳继续:“纸上谈兵?不如身经百战。这样能培养出将才?”
“自然可以,李大人不必理会,有人会请柬,只是李公不反对就成。”严成锦却相信,因为后世有座教人打仗的学校,名叫黄浦。
李东阳眼神微眯:“你还说服了其他人?”
“是,詹士府的王大人。”
李东阳愕然目光投向严成锦。
严府,
王华微眯着眼睛,不悦:“都快一个时辰了,你们少爷要何时才能回来?”
春晓微微低头,沏茶道:“奴婢已派人去李府禀报少爷。”
王华摸着下巴,这家伙莫非知道老夫要来,提前搬救兵去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严成锦不慌不忙走进正堂,见王华用手撑着脑门,扶台打盹。
“可要开一间厢房睡?”
王华迷迷糊糊,见了这张熟悉的脸,骤然精神起来。
“老夫是找你理论的!何故不守诺言?!”
“辽东百姓被俘三百人,伯安兄不北上,会有更多人被俘,王大人在东宫,应当不知形势危急。”严成锦对着王华道。
詹士府只管太子读书,其余一概不管,王华脸色缓和些:“难道朝中就无将了吗!”
“本官有个办法,或许,今后伯安兄非但不用离京,还要留在京城。”
此子常常忽悠太子,王华不会上当:“你说说看。”
“本官与王大人向陛下谏言,令王大人致仕,在京城开办府学,传授领兵经验和计策。”
严成锦见王华沉默,又继续:“若朝中有王越这样的将领,伯安兄也可走文官仕途,甚至入内阁。”
大明武不如文。
王华一直希望,儿子像自己一样,走文官的仕途,成为闻名天下的大儒。
“你跟李公说过了?”
“嗯,李公同意了。”
王华面露狐疑之色,严成锦的话和太子一样,是不能信的,只能求证李东阳。
他决定去李府一趟。
……
东暖阁,
弘治皇帝又看到王越请乞致仕的疏奏了。
“如今北方未定,朕不能让王卿家致仕。”
萧敬躬身道:“陛下,王大人就在殿外。”
怕陛下不许,王越亲自送疏奏来了。
“王卿家有五十了吧?”
“陛下,是七十……”
弘治皇帝错愕地看向萧敬,王越的身子骨健朗,竟未看出来。
七十的老将,上战场征战,确实老了些,萧敬都有些看不过去:“陛下,不如就让王越致仕了吧?”
“你以为朕不想,可朝中还有谁可以抵御北方。”弘治皇帝恨不能像文皇帝那样,御驾亲征。
见陛下有些怒了,萧敬不敢回答。
殿门外,不仅王越一人,连同严成锦也来了。
“贤侄啊,你说陛下会让世伯致仕吗?”
“全看王大人。”
严成锦摸不清王华的脾性,不知他会不会来。
王越早有致仕之心,这次铁了心要向陛下请辞,出于王越常年保护之情,严成锦当然会帮他一次。
不多时,小太监出来宣告:“二位大人,陛下召见。”
弘治皇帝狐疑地望着殿门,想不到严成锦会与王越一起觐见。
“严卿家也是来劝说朕,让王卿家致仕?”
“臣来面圣有两件事,此为其一。”
功劳越高,在朝中越难致仕,并非只有弘治朝如此,故而,常有官员被隔着皇帝启用,死在上任的仕途上。
弘治皇帝注视着严成锦:“你说。”
严成锦犹豫片刻,才道:“朝廷不防在京城,设立一座如国子监的学府,传授行兵打仗的经验和计策,以培养将才?”
第564章 武子监
国子监传授射御之艺,读书人能从博士身上学习。
自从元朝以来一直如此,弘治皇帝想不明白:“国子监本就有六艺,为何再设武学府?”
弓马是供坊间士绅消遣的项目,上不得厅堂。
大明以文治武,若设立武学府,岂不文武并重?
严成锦知道,陛下以为的武学是射御,而他说的武学,是将军是怎样炼成的完整系统。
“与国子监传授的射御不同,臣说的武学,是重兵法谋略,以及在山川湖海的作战阅历讲解。”
王越有点激动。
贤侄说,他若开办讲学,可以树立丰碑,流芳百世。
严成锦的话,他自然相信,此子神奇的很,说出来的话总能应验。
三十七岁领兵与鞑靼人交战,四十余年,历经大小战役无数。
他有信心培养出将才。
“臣致仕后,可到武子监讲学,不担任职务,便当是为朝廷效力。”
武子监是严成锦给王越画大饼时,临时取的名字。
设立国子监,是为了朝廷取士选拔人才。
设立武子监,是为了朝廷取将选拔将才。
这样的学府,不可能成为义务教育的,所以,不向坊间开放。
弘治皇帝捧起茶盏,双目呆滞地喝了口,仿佛喝的不是茶,是茫然。
“朕从未听说,历朝有设立武学的衙门?”
严成锦手伸入胸口,握着两块免死金牌:“臣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见这家伙又要把免死金牌掏出来了,弘治皇帝轻哼一声:“严卿家说便是。”
“朝廷文盛武衰,若想有将可用,还需陛下准许,今后朝廷,文武平等。”
九边军队打仗,文官们能决定断了军饷。
这就是以文治武的体现。
想朝廷良将辈出,如同文官一样昌盛,就需一碗水端平。
朱元璋和朱棣是马上得天下,故而文官们还不敢轻视武官,到了今日就不同了。
“攘外必先安内,三国时,不分文武,文臣和武将皆受重用,所以人才辈出,陛下抑武扬文,朝中风气才会如此。”
这不是严成锦说的,乃后世某史学家的观点。
萧敬听了严成锦的话,惊愕住了。
许久后,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微怒:“你退出去。”
严成锦微微躬身,溜了。
等严成锦和王越退出去,弘治皇帝想了想,命萧敬查国子监的射御传授课程。
一个时辰后,萧敬回来:“陛下,国子监传授射御的博士为张薄,此人几个月没有授业了。”
“懒政失职?”
“那倒不是,监生重五经而轻射御,开讲也无人去操练,张簿索性就改口头解说。”
射箭是一件累人的活。
手捏着箭羽,时间长了会生疼,且腰背发力,容易累。
对于娇生惯养的监生来说,简直是酷刑。
还有御马,有些监生连马背都不敢上,怕摔下来。
这样怎么能学好射御?
不过,国子监,以考取科举为头等大事,就算不学射御,博士也不会怪罪。
弘治皇帝手掌打在书案上,啪地一声,萧敬吓得连忙低头。
“朕忙于朝事,倒是疏忽了。”
“是礼部疏忽了,陛下不必自责。”
日渐西斜,将近申时。
金黄色的日辉,笼罩着紫禁城的宫殿群。
严成锦来到詹事府,明日早朝,陛下必会提起武子监,要知会王华一声,邀请谏言。
此时,右春坊中,王华手握着豪笔在抄讲义,准备给太子讲俭约。
文吏进来禀报:“严大人来了。”
王华和杨廷和微微抬头。
只见,严成锦穿着红色麒麟服,跨入半尺高的门槛,迎面而来。
许久不见杨廷和,似乎圆润了些。
严成锦对着王华道:“王大人,本官已向陛下谏言。”
“你不必跟老夫说,本官为东宫属官,岂能议政?”王华用豪笔在纸上写着,不想待见这个家伙。
辽东百姓的安危,固然重要,但严成锦忽悠他,也是事实。
老爷子听说王守仁又出征了,整日提心吊胆。
他亦担心王守仁的安慰,守仁回来,说什么也要让他给王家留个后。
王家书香门第,闻名于江南,不能断绝香火。
王华默默抄写,还以为严成锦会苦口婆心求他。
谁知这小子转身回了都察院。
“真没耐心,劝说几句,没准本官就答应了。”
此子来詹事府,定然有事。
杨廷和听得云里雾里,看向王华:“德辉兄,严成锦又要做什么?”
“向陛下请乞,在京城开办武学衙门,如国子监一样,培育将才。”
“朝廷以文治武,武将习武就成了,何须读书?真是胡闹!”
先代皇帝当政时,同品轶的武官见了文臣,要下跪行礼。
否则,便是大罪。
但弘治皇帝对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并不严明,所以,朝中文武争斗不激烈,整体还算和平。
严成锦帮王越请乞致仕,消息传遍了宫内衙门。
马文升老神在在地看疏,头也不抬:“此子与王越交好,帮他请乞致仕,诸位有何奇怪的?”
“马公不知,他还顺带向陛下请乞,要办武子监。”
“武子监?何谓武子监?”
“就是教人领兵打仗的地方,王越致仕后,就到武子监讲学。”
值房中一片嘈议声四起。
梁储放下疏奏,茫然看过来。
国子监是沿袭元朝的旧制。
历代皇帝不敢随意增加或者裁撤衙门。
一来是由于靡费,二来怕会成为弊政。
只是,朝廷向来以文治武,设立武子监,今后,武官与文官要平起平坐?
文官们是绝不会允许的。
另一边,兵部和户部听闻消息后,同样轩然大波。
秦紘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小子又插手我兵部的事,兵部尚书给你,你来当?
“此子真说文武平等?”
“殿前的门监传传出来的,不会有假,都察院干涉兵部,逾权了!”
“若平等了,兵部还如何管治文官?明日,尔等随我向陛下谏言。”
翌日,大清早,
弘治皇帝从乾清宫用膳出来,边走边可:“辽东有疏奏传回了吗?”
“回禀陛下,还没有。”
到奉天殿后,金钟响起,大臣们鱼贯走进殿中,面上皆带着警惕。
文官们听说严成锦要请乞,设立武子监,要文武平等。
平等?绝不无可能!
秦紘率先站出来,忍着怒意:“陛下,臣听闻严成锦进谏,设立武子监?”
“朕正要商讨此事,兵部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