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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65章 他兴许是将才

    “臣以为不可!武官读书甚少,若决断九边之事,岂不祸害朝廷?”

    这正是秦紘担忧的原因之一。

    武官从小习武,只读兵书,甚至连兵书也不读,直接领兵打仗。

    若让他们来决定朝中大事,非大乱不可。

    刘健几人颔首,除儒将外,诸如英国公和保国公等人,学问和才能,比不上六部大臣。

    尤其是保国公朱晖,十六岁随父行军,哪里有空暇读书?

    严成锦却陷入沉思。

    文官没领兵打过仗,又如何决断战场之事?

    大明对于武将,没有太明确的定义。

    文官能打仗,太监也能打仗,但是武将和太监,却不能转化成文官,文官只能通过科举取士。

    文官们恐慌,是出于害怕失去对军队的掌控。

    侵害了整个文官团体的利益,可以料到会举朝反对。

    武将权势过大,会形成威胁,但文官团体过于强大好吗?也不好。

    诸如严嵩、徐阶甚至东林党,权势足以左右朝廷,从明亡可见,同样是弊政。

    朱棣和李世民以武夺天下,武将在朝中有地位,文臣在朝中亦有地位,天下大盛。

    只有以文抑武,以武制文,相互制衡,才利于大明朝廷的发展。

    这是第三层想法,严成锦还不能暴露:“秦大人多虑了,本官未曾考虑那么远。

    只想设立武子监,以解朝廷无将可用的燃眉之急。

    文武平等,乃是指同品轶的文官和武官相见,不必行礼,九边仍归兵部掌控。

    且武子监由兵部管辖,秦大人,你多虑了。”

    后世,分析明亡的书成千上万,严成锦自然比刘健等人看得更远。

    李东阳几人沉思,这小子说的话能信吗?

    弘治皇帝疑惑的目光投向刘健,刘公?该你来断了?

    刘建沉默不语?朝中确实无年轻良将可用,不论文武如何平衡?内阁始终是替陛下票拟的衙门。

    严成锦分别看了眼李东阳和王华,两人抱着芴牌,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他思索片刻?从袖口中掏出另一手准备:”陛下请看?这是臣立下的令状,臣只行监察之责,绝不干涉兵部之事。”

    弘治皇帝打开令状看了眼。

    霎时,面色狠狠抽搐一下:“你立下的令状?为何受罪人是你爹?”

    严成锦讳莫如深地道:“子不教父之过。”

    弘治皇帝面色难看,却觉得有理?突然想起了那孽子……此子应该不是在说朕吧。

    萧敬将严成锦的令状传下去,顺带偷偷看了眼。

    好家伙?写得跟弹章似的,花了不少功夫吧?

    秦纮轻哼一声:“你真的只想设立武子监?”

    “陛下面前?本官从不做欺君之事。”

    你分明是胆子小?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李东阳看向别处?犹豫附不附议。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迟疑不定:“武学府可替朝廷选拔将才?”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不论有无这条先例,只要对朝廷有利,能实现盛世大治,就是良策。

    严成锦抱手躬身:“臣有三成把握。”

    三成加上两成就是五成,不低了,弘治皇帝陷入衡量中:“依严卿家所言,工部重修永昌寺为武子监衙门。”

    永昌寺,是成化皇帝为妖僧继晓建造的寺庙,驱逐百姓几十户,耗费糜费四十多万两。

    弘治皇帝斩杀继晓后,这座恢宏的寺庙便闲置着,在西市,严成锦上下朝时,常能看到。

    韩文沉眉:“新增官制乃长久之策,耗费糜费巨大,若选不出官制,你该当何罪?”

    谏言改制,要付出代价,若都不责罚,朝廷的银子不就白花了。

    “本官愿辞去都御史。”严成锦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本官同意,陛下也不同意,除非,天下还有像本官这样见钱不捡的人。

    百官一阵窃喜,这可是你说的。

    弘治皇帝却板着个脸:“严卿家不可胡说。”

    刘健蹙眉道:“武子监祭酒由谁来担任?”

    秦竑想了想,九边事务众多,不能兼任,就从五军都督府中选人。

    严成锦道:“王守仁正北上抵御鞑靼,若能大胜,不如就让他来任武子监祭酒。”

    武子监是像国子监那样的衙门,需要五品以上大臣担任。

    王守仁最喜欢讲学,又懂兵法,由他来出任最好不过。

    王华眸中放光,当了武子监祭酒,就不必离京了。

    刘健几人点头,能大胜鞑靼,证明王守仁有将才。

    散朝后,工部召集坊间的匠人,重新修缮西市的永昌寺,运来青石,铺成校场。

    朝廷的政令传出,凡将门之后,勋贵子弟以及翰林,皆可入武子监学习武略。

    坊间百姓听闻消息,并不惊讶,与他们毫无关系的消息,他们才不关注。

    王越为武子监教授,代为掌管招生纳新。

    五日后,严成锦带着韩文上门:“王大人应当知道韩千户,日后,韩千户就是武子监的监生。”

    韩文抱拳朝王越作揖,将门出身,没有谁没听说过王越,赫赫有名的军神。

    “属下,见过王大人。”

    王越愁着脸,摇头:“不如王伯安那小子,难成大将。”

    韩文脸色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常年练习枪法刀剑,对读书确实一窍不通:“属下……不服!”

    “他是武子监祭酒,你不服也无用。”

    严成锦转而道:“韩文为韩雍之后,王大人就勉为其难,或许有奇迹也说不定。”

    王越叹息一声。

    开设武子监,应该有无数公门之后来报名才对,可等了几日,却不见有人来。

    “贤侄啊,加上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才三个人,还能办下去吗?”

    严成锦摇摇头:“将不在多,而在于精,本官再给你找一人。”

    坐上轿子,从西市来到成贤街,梁家的府邸。

    门子打开门,看他穿着红色官衣,忙不迭去禀报。

    很快,就出门来请:“严大人,老爷请您入府。”

    宽府大宅,堪比陛下赐给李东阳那座五进五出的豪府。

    正堂前的庭院,就有三十余步,供着山水。

    “爹,我不想当锦衣卫,孩儿想在府中混吃等死,你别管我了。”

    “滚到后堂去!丢人现眼,被严成锦听了去,说不定要弹劾你!”

    严成锦看向正堂,梁储骂骂咧咧后,端坐在堂上,等他到来。

    “你来找老夫做什么?”

    “武子监缺人,本官想请令公子,去充个数。”

    梁储皱着眉头,气急败坏差点拍案而起:“你当我儿生下来是给你充数的不成?!”

    严成锦正色道:“梁公不必动怒,武子监是教导良将的地方,令公子当了锦衣卫千户,这辈子只能为武官,何不让王越试试,兴许是将才也不定?”

第566章 大捷传京

    坤宁宫,

    弘治皇帝端坐在锦凳上,张皇后哄着熟睡的朱秀妘,朱厚照低头乖乖用膳,准备溜出宫。

    “武子监,招揽了多少监生?”

    萧敬抱着云展:“只有三个人,有一个还是严成锦抓了梁大人的儿子,去凑数的。”

    武子监?朱厚照低着头眸中放光,偷偷竖起耳朵。

    梁储的儿子就是梁次摅。

    弘治皇帝听锦衣卫说是个纨绔,微怒:“朕不顾百官,设立新府衙门,严成锦竟给朕凑数!”

    “王越的两个儿子,也是去凑数的吧?”

    “是啊。”萧敬露出喜意,发现朱厚照正在盯着他后,脸色微微僵硬:“也不能怪严大人,能当文臣,谁愿意当武将,严大人也是没有办法了呀。”

    以文治武,不是一座区区武子监能改变的,在士绅眼中,武将权柄,依旧不如文臣。

    弘治皇帝深知其中不易,话锋一转:“辽东有战报了吗?”

    “奴婢还未收到。”

    正在这时,朱厚照喜滋滋地放下象牙筷:“儿臣吃饱了。”

    从坤宁宫出来,朱厚照顺着巷道,很快,来到宫墙下换衣裳。

    随即,踩在小太监背上跃起,双手勾住墙沿,身体压在墙头,翻了出去。

    禁卫看见一道人影从天上下来,发现是太子殿下,愣住了。

    “武子监在哪儿?”

    “回禀殿下,在西市,还请殿下跟属下回宫。”

    西市,武子监,

    朝廷按国子监的官职配制,设立了祭酒、司业和监丞等职位,到岗的只有王越一人。

    王越已经致仕,严格意义上,只能算客座博士,领取朝廷给的银子。

    偌大的武子监,显得空旷安静。

    严成锦看了眼王越的授课表,摇头:“一日只操练两个时辰,这样如何能培养出将才?本官不懂操练和兵法,但知道勤能补拙,还请王大人加倍。”

    加倍,也才八小时,太仁慈了。

    王春和王时面如死灰?看向严厉的父亲:爹,这人谁啊?

    韩文自幼操练刀枪棍棒,并无不适。

    王越面露难色,指着梁次摅:“贤侄啊?老夫的儿子虽然愚钝,但也能读书写字,这个连字也不识得?简直是废物,你让老夫如何教?”

    兵法谋略,多出自兵书中。

    朝中名将?哪一个不是腹有诗书?能单凭武力打胜仗的人?定有谋臣从旁辅佐。

    “梁公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废物?”王越恨铁不成钢。

    梁次摅害怕地望着王越,此刻只想等王越下值?逃回梁府。

    “呀?老高,你设立了武子监?”

    朱厚照激动的打量着宫殿?背负着手走过来,宛如回娘家的人。

    这货定派人去打听了消息?才寻找这里来。

    何能搬来两张锦凳?垫上青色蒲团?命下人端上火锅。

    武子监刚设立?许多规定还未成,要一边吃一边慢慢想。

    严成锦道:“第一条,六日可沐休一日。”

    “本宫听说呆子才是祭酒,你抢呆子的活,越俎代庖!”

    “伯安在辽东,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凯旋,兵部无心督管,本官代为管理。”严成锦道。

    ……

    辽东,

    王守仁到时,鞑靼的大军已经占据了辽东城。

    五百余百姓困于城中,听探子禀报,荣王未逃出辽东城,也混在百姓里。

    “将辽东的舆图,拿给本官。”

    副将杜策拿着辽东的舆图,摊开在书案上。

    辽东东部为丘陵山地、北部为辽北丘陵,地势向西和向南逐渐变得平坦。

    辽东城正在平坦的地势上,适合鞑靼的骑兵作战。

    据王守仁所知,鞑靼此行骑兵八千人,步卒两千余人,共万人冲击辽阳城。

    副将杜策担忧道:“刘江率部溃逃,我们所剩兵力不足五千,大人向宣府和蓟州请援,此战才有胜算。”

    杜策是年过四旬的老将,守城经筵丰富。

    朝廷派王守仁这样文弱的文官为帅,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若有城墙在,可以以五千抵御一万兵力,不成问题。

    可现在鞑靼人占领了辽东城,

    他们只能驻扎在辽东城二十里外,放眼望去,无山林可借地利,鞑靼骑兵可以一马平川。

    大明的骑兵,本就比鞑靼弱,如今,大明骑兵只有两千人。

    王守仁摇头:“调走兵力,鞑靼人会即刻进攻蓟州和宣府。”

    鞑靼乃是北方的大国,兵力人数不比大明少。

    此战想赢,得先除去鞑靼如矛一样锋利的骑兵。

    “辽东城,还有多少军粮储备?”王守仁突然问。

    杜策想了想:“刘江溃逃后,留下的五千石粮草,全落在鞑靼手上,可供万人兵马半月。”

    鞑靼人从不带辎车,以干酪和肉干为粮食。

    不需要生火做饭,故行军速度极快。

    缺点便是只能以战养战,用敌人的粮草,来供养自己的军队。

    常此以往,就养成了掠夺粮草和抢夺百姓的习惯。

    “调集全部粮草,两日后,率领八百人,攻击辽东城。”

    杜策瞪大眼睛,这个书生是疯了不成?

    “大人这……”

    “问问军医,有无毒药能毒死马匹?”

    王守仁记得,刘文泰在石景山养牛时,有一种草能让牛中毒,虚软无力。

    辽东被雪覆盖,万物枯死,不知能不能找到这种草?

    杜策忽地恍然大悟,鞑靼人喜欢抢掠物资,占为己有。

    若将用毒药浸泡粮草,毒死鞑靼人的战马,鞑靼人就如失去獠牙的狼。

    辽东城外,

    一顶米白色的帐篷中,刘瑾舒舒服服睡在炕上。

    五个鞑靼人躺在地上,不知吃了何物,已毒发身亡。

    “安答!找到明军的营地了,就在四十里外的土山。”鞑靼人冲进来报喜。

    这鞑靼人,名叫钢旗木格,刘瑾救了他老婆,结成管鲍之交。

    刘瑾蹭地一下,从炕上爬起来,乐了:“去辽东城!”

    钢旗木格迟疑许久,显然不愿意去:“他们会抢了我们的马匹!还有我的女人!”

    “那咱自己去,这马和帐篷送你了。”

    刘瑾兴高采烈地将脚套入鞋套中,背上一罐砒霜。

    鞑靼人喜欢要奴隶,帮他们放羊放马,只要会说话,就不会杀他。

    “助王守仁攻占辽东城,说不定,严大人就准许咱回京了。”

    ……

    京城,武子监。

    武子监新设不久,满朝文武瞩目。

    梁次摅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落后前人百余步,身体像无力的风筝,随时会倒下。

    “读书不成,武力也不成,贤侄啊,这人,真不是将才的料。”

    王越怕毁了自己英名,看向严成锦。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觉得有趣:“老高,本宫也想当武子监博士,教人打仗。”

    “殿下不要连累臣。”严成锦白了他一眼。

    小太监来禀报道:“严大人,陛下召见九卿!”

    “何事?”

    “辽东传回疏奏,王大人大捷!”

    严成锦和王越面色大变,这么快!

第567章 三月之约

    严成锦坐上轿子,赶回宫中,很快就来到了奉天殿。

    辽东城无城垣可以抵御,地势平坦,鞑靼人能利用地势,发挥骑兵的优势。

    弘治皇帝不可置信地望着疏奏:“王守仁七日就能夺回辽东城,令朕深感欣慰,来,传下去让诸公看看。”

    万人大捷!登基以来,仅有王越和严恪松才能做到。

    萧敬端着锦盘,呈到刘健面前。

    刘健打开急奏,李东阳几人凑过来。

    疏奏是监军刘益林所写,从王守仁用兵,直至击溃鞑靼人,记录得详详细细。

    严成锦目不转睛,看了眼急报。

    鞑靼人南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掠夺物资过冬,每年秋收后,九边都受鞑靼人的侵扰。

    王守仁正是利用了鞑靼想抢夺粮草过冬,毒杀了马匹,鞑靼人交战后大感不适,退回了草原。

    “当务之急,是在辽东城建城墙和烽燧,户部拨银,工部命人北上筑城。”弘治皇帝看向韩文:“国库可有银两?”

    事关辽东百姓,若没有银两,只能从朕的内帑中拨给。

    韩文微微躬身:“朝廷贩盐后,国库囤积白银,已有一百七十万两。”

    跟良乡支借的三千万两,还未偿还。

    短短月余,能收到一百七十万两,弘治皇帝精神明显大振。

    辽东城的城墙修筑了一半有余。

    待城墙修建完工,安上红夷大将军等火器,就不再惧怕鞑靼人攻城了。

    “陛下,该令王守仁回京了。”

    弘治皇帝眉头渐渐缩成川字:“辽东大捷,需要将领镇守,朕今日收到宣府奏报,宣府总兵林禹请乞致仕。”

    言外之意,朝廷急缺良将填补空缺。

    往常缺良将时,通常是从南直隶,或其他地方,调派文官前往。

    但武子监设立后,百官莫名想从武子监调人,可是听闻梁次摅凑数事件,失望至极……

    秦紘轻哼地问:“武子监培养出将才了?”

    当初你信誓旦旦许诺,总该认账了吧。

    纸上谈兵,岂能培养出将才来?兵部才不想接管武子监。

    他与马文升和王越同年?皆为朝中有名的将领,深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哪一个名将?不是身经百战?

    严成锦躬身认怂:“臣惭愧,还未有起色?再等三月,或许能有良将可派往辽东。”

    细数上一世,黄埔能在短短半年内?培养出一千多名将?严成锦就觉得有章可循。

    但前提是?像国子监那样扩大生源?从天下广收监生。

    武子监创业未半,没有名声?天下百姓仍然视科举,为最重要的途径。

    这就好比读书和参军,该怎么选?

    百官略吃一惊,朝廷几十年才出一员良将,此子竟说三月?

    “严大人莫乱夸海口!”

    “你做不到便是欺君。”

    弘治皇帝略有深意:“朕听闻,梁次摅也在武子监?”

    “正是,不妨让王越试试。”

    梁储微微侧头看向严成锦,儿子去武子监五日,没传回消息。

    身为父亲,当然是挂念儿子的。

    下了朝,梁储坐上轿子,去武子监探视,看见王越在讲堂里讲太公六韬,半个时辰后,又到校场上操练。

    梁次摅看见了他,愣住片刻,发了疯似的狂奔来:“爹,孩儿想回家!在这路苦,孩儿每日卯时要起来操练,戌时过后也不得睡,他们……还打人!”

    梁储叹息几声,犹豫不定。

    这样下去,武子监未必能兴办下去,是该派到地方为官,还是继续留在京城?

    王越冷哼一声,劝道:“带回去吧,这样的废物,留下也是败坏老夫名声。”

    “世昌兄!岂能如此贬低我儿!”

    梁储有些怒了,在朝中为官,讲究颜面,况且陛下都知道了。

    “次摅,你都听到了。”

    梁次摅傻眼了:“爹,孩儿只想混吃等死啊。”

    家中万贯家财,你让我干这个?

    “哼!”

    梁储不仅要和王越争一口气,也是要证明给陛下看,梁家世代忠良。

    他坐上了轿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子监。

    王越有点后悔了,梁储性子耿直,这样激怒,更不愿意将人领走。

    翌日,王越听闻严成锦在朝堂上许诺,三月内可替朝廷推选一将,镇守辽东,顿时感觉泰山压在自己头上。

    “贤侄啊,领兵打仗可不是三个月就能教会的。”

    自儿子年幼时,王越就在教导儿子兵法。

    可是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文不成,武也不成。

    最后,只能蒙受他的恩荫,当锦衣卫佥事,就是锦衣卫里的文官。

    严成锦道:“三月后,需从他们中派一人北上,镇守辽东城。”

    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兵法需躬行,还是要亲自领兵。

    梁次摅不以为意,反正他是来凑数的,不会派他:“王先生,我想出大恭。”

    王越瞪了他一眼:“憋回去,懒驴上磨屎尿多!”

    这小子想去茅房,逃避操练。

    梁次摅眼中噙着热泪,生无可恋。

    每日要背诵两个时辰武经七书,还得学观察天象,稍答不上来,就被藤条毒打。

    王春还偷偷欺负他,日以继夜。

    逃亡两次,被王越抓回来暴打一顿。

    最令人伤心欲绝的是,父亲竟将他丢弃在武子监,不管不顾,遭受严成锦迫害,只能忍受。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夜里,一旁的鼾声忽高忽低,韩文和王春熟睡。

    梁次摅将衣服解下来,绑成布条,丢上房梁。

    人如挂在藤曼上的黄瓜,吊在半空中。

    嘎嘣一声!绳子断了。

    梁次摅飞落下来,砸在王春身上,吓得王春不知所措。

    王春瞧见是梁次摅时,将他按在床上狠狠地道:“我早就知道,你馋我的身子!”

    梁次摅抱着头:“王兄,在下只是想借房粱上吊。”

    奉天殿,朝阳的霞辉从门口透入。

    王守仁微微躬身:“臣虽击退了鞑靼人,但辽东,仍需派遣将领镇守,鞑靼还会卷土重来。”

    毒死了鞑靼几千匹战马。

    即将入冬了,鞑靼人或许不会再侵犯,但三月后开春,还会率兵南下。

    百官沉吟片刻。

    弘治皇帝颔首道:“王卿家领兵有功,朕封你为武子监祭酒。”

    王守仁诧异,应该是老高兄所为,但凡改制之事,都与老高兄有关。

    随即,他微微躬身:“臣谢过陛下。”

    半个时辰后,王守仁来到武子监,刚踏入监察门,见一人鬼鬼祟祟,似是窃贼,便跟上去。

    只见,那人偷偷跑到老树下,用树藤缠绕在脖子上。

    “你为何要寻死?”

第568章 父子双双辞官

    梁次摅低头发现,树下站着一个书生,仔细想想,死前总要留下几句遗言。

    “在下只想混吃等死,家父逼我为将!

    卯时就要在下起来读兵书,稍有迟钝,就殴打和侮辱在下,到了戌时,还要操练,生不如死…

    既然家父狠心不顾,又被天下抛弃,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你若是新来的监生,还望禀报朝廷,揭露王家父子和严成锦的罪行!”

    说完,以泪洗面,双脚离地,自己挂上东南的枝头。

    下一刻,咚地一声掉到地上。

    梁次摅怒不可遏。

    王守仁将剑收回鞘中,将他搀扶起来:“天下有什么事,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梁兄回家吧,在下自会向老高兄言明,日后不必来武子监。”

    “在下逃过,都被抓回来了!”

    王守仁微微躬身:“我乃武子监祭酒,送你出府门,无人敢阻拦。”

    梁次摅愣住了。

    王春三人分开来寻找,见梁次摅怒斥:“你这狗东西又偷懒,还不快滚来操练!”

    梁次摅畏惧,缩在王守仁身后。

    “王兄,此人已不是监生,在下会向王伯父禀明。”

    王守仁亲自将梁次摅送出了府门,门皂并不阻拦。

    府门前,梁次摅呆呆站在曾经做梦都想逃出来的地方。

    此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望向王守仁,微微躬身:“王大人见谅,在下身子骨弱,木讷愚钝,当不了良将。”

    王守仁眉语笑目:“人人皆可为将,就如同人人皆可为圣,与武艺无关,与聪慧愚钝无关,梁兄保重。”

    朝梁次摅作揖,转身走回武子监中。

    梁次摅愣住,世间只有孔圣、朱圣和程圣,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圣人,人人皆可为圣,此人怕不是疯子?

    梁府,

    梁储在书房看经书?夫人常氏来诉苦,怨他将儿子送入武子监。

    妇人之仁,哪里知道他用心良苦。

    以那废物儿子的性子?不出十年,就会散尽家财。

    他二十七岁中进士,从广东举家搬到京城?经历经籍、图典等官员。

    历尽艰辛?幸得陛下重用?才有今日的吏部梁侍郎。

    吏部右侍郎,是朝中二品大臣?祖上十八座坟头冒青烟?得到这等机遇。

    可却无以为继,可惜至极。

    守业比创业难?平日骄惯儿子过甚,导致今日局面。

    正在这时?梁次摅兴高采烈地走进书房:“爹?孩儿回来了?王祭酒将孩儿逐出了武子监。”

    梁储如同见了鬼般怔住?扬起手,勃然大怒:“废物,连武子监也不收你!”

    梁次摅被打懵了。

    “你给我滚回武子监去!”

    常氏听到动静,刚进书房便看见这样的一幕,既惊又喜:“老爷,息怒。”

    严府,

    听闻,王守仁把梁次摅这个祸害放了,严成锦不免动气:“伯安可知,梁次摅是百年难得的将才?你竟这般将他放了!”

    在下怎么没看出来?王守仁躬身作揖:“人放了,自然不会再抓回来。”

    “也罢。”

    翌日,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向秦紘,辽东的守将是一块心疾:“武子监讲学得如何,三月后,派谁北上辽东?”

    秦紘面色僵硬,他哪儿知道?

    梁储低下头,怕陛下会问起儿子。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武子监有三人,陛下不妨,亲自点将?”

    王家兄弟不必多说,自幼被王越操练,本就熟读兵法。

    韩文武艺高强,想重振父亲威名,勤奋上进。

    弘治皇帝蹙眉:“朕怎么记得,是四人?”

    “回禀陛下,梁次摅扬言只想混吃等死,两次在监中寻死,王守仁便放其回府。”严成锦道。

    梁储老脸唰地一下红了。

    宛如千万个巴掌打在脸上,他火辣辣的疼,恨不得钻到御案里头躲起来。

    一片同情和嗟叹的声音,让他更加羞愤欲死。

    你怎能将此事公之于众!

    此刻,他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陛下,臣……臣下了朝,再让他返回武子监。”

    弘治皇帝摆手宽慰:“不必,议蜀地任命吧,有多少新任官员?”

    忽然,梁储觉得心口绞痛,像有千万根银色的锐利绣花针,扎在心头,连陛下也放弃了。

    严成锦侧头,陛下应该不会答应放梁次摅离京。

    不过,梁储好像社死了?

    从大殿出来,梁储想找严成锦麻烦,又怕传到陛下耳中,纷纷走了。

    下了朝,回到值房。

    严成锦看见,穿着青色官袍的方学,等候在值房里。

    方学见了他,竟有点激动。

    督修长城一年有余,回到京城,物是人非,戴大人致仕,都察院新增设四司……严成锦升官。

    他眼中含泪,躬身作揖:“下官见过严大人。”

    “不必多礼,你在边陲有功,年关近了,本官会替你请乞,不过,只有两成把握,你先做好失败的准备。”

    陛下向来小气,又是四品官员任命,不会太容易。

    都察院变成四司,事务繁多,亟需方学来打工。

    否则,也不会把郑乾放出去,把方学换回来。

    方学感动到无以复加,朝严成锦微微躬身:“下官谢过严大人。”

    严成锦立即写了一封请乞的疏奏。

    ……

    年节将近,宫里喜气洋洋。

    弘治皇帝翻开来看,都是六部和九卿请乞的疏奏,为属下请功。

    “严成锦为方学请乞升官。”

    李东阳三人微微抬头,眸中流转。

    都察院的疏奏,不必经过内阁,他们并不知严成锦请乞。

    刘健颔首点头:“方学督修西北长城有功,又查清蜀地的一千二百余贪官污吏,臣以为,可给方学升迁。”

    弘治皇帝却怒了:“严成锦这家伙请乞的是,都察院副都御史!”

    方学是七品御史,副都御史是正三品,连升四品!

    李东阳面色僵硬,久久说不出话来。

    弘治皇帝气愤地将疏奏丢在书案上,吐出几个字:“召严成锦来。”

    片刻后,严成锦踏入大殿中,微微扭头看了眼,内阁和六部共九人皆在。

    都御史或许出了京城是大官,但在朝中,依旧比不上内阁和六部,还是差得太远了。

    陛下议事,也不召九卿。

    “陛下急召臣,是为了请乞之事?”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朝中有谁可以连升四品?!你熟读大明律,岂会不知?还上这样的请乞疏奏。”

    还不是陛下您总卡升迁疏奏……

    “臣知罪!”严成锦光速认罪,也不辩驳。

    弘治皇帝面色稍微缓和下来:“方学督修长城有功,但升副都御史还差得远,就先任右佥都御史吧。”

    “谢陛下恩典!”

    年关将近,梁府却如办丧事的人家,死气沉沉。

    梁储心如死灰,严成锦断了他的后路,不能请乞让梁次摅离京。

    “明日,你去向牟指挥使请乞辞官,老夫也一同请乞辞官。”

    梁次摅大惊:“爹,您可是吏部右侍郎!”

    “生出你这样的废物,老夫的颜面在奉天殿丢尽了,还有什么颜面在朝中当值!”

    文官重名节,老爷又尤其爱惜自己的名声。

    夫人和管家吓得嚎啕大哭,抱着梁储的双脚喊到不可。

    “滚开,今日我就上疏!”

第569章 钦点

    早朝,

    马文升禀报年终大计的核查,退出回到吏部的队列中。

    梁储面色微动,站出来一步,从袖口中掏出疏奏:“陛下,臣深感力有不逮,请乞辞官,吾儿次摅,随臣一同辞官,恳请陛下恩准。”

    大殿陷入沉寂。

    百官先是僵硬片刻,随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爆发嘈杂的声音。

    严成锦错愕地抬头,想不到梁储如此刚烈。

    文官好名声,社会性死亡,或许会害人性命。

    明朝初到中,朝廷文官风气秉正,想万安这样不要脸的官员属于个例。

    很多官员,都是要脸的。

    谢迁三人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梁储,梁储直言敢谏,刚正不阿,又极有才学。

    是朝中不可多得的清官,他辞官,乃朝廷的损失。

    最惊讶的是马文升,上朝时还与梁储寒暄几句,想不到他竟意定辞官。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深吸一口气:“梁卿家不要意气用事,朕不准,先回府上沐休。”

    梁储感激涕零,想了想又把疏奏收回袖中。

    才过去几日,严成锦就听闻梁储卧病在家,按上一世,梁储还有二十多年可以活。

    严成锦让汪机去问诊,免得陛下怪罪。

    王守仁回府时,却诧异地看见梁次摅,躲在石狮后。

    “你说人人皆可为将?”

    “不错,是本官说的,不仅如此,人人亦皆可为圣。”

    “但我身子弱,只会射箭,才学不如王越,怎么能当将领?”

    “会射艺便够了,兵法可以研读,我看你并非愚钝之人。”王守仁觉得梁子摅有将才。

    这几日,在武子监。

    听闻梁次摅开膳前,偷偷去庖房藏馒头,常以身躯之痛推诿操练,受到轻微责罚哭天喊地。

    往小了说是偷奸耍滑,往大了说就是计策。

    且还不怕死,或许真如老高兄说,是个将才。

    “我想回武子监,可王大人需答应学生,不能过度操练,更不能责罚。”

    梁子摅自知不大可能,却还是说了出来。

    王守仁面色如常:“本官答应你。”

    严府,

    年节近了,不知老爹在边陲如何,严成锦决定修书一封:

    不出三年,朝廷将会进攻鞑靼,爹在边陲可有操练?儿子听闻,边陲长城已修至阿拉善,彼时,延绥三边将安定太平,难以再立军功,儿想向陛下请乞,将爹调派战乱频繁的辽东,爹意下如何……年节将近,爹看到书信时,怕已过了年节。儿已升都御史,不过,此官仅是小小的七卿家了,微不足道,为天下苍生,为万事太平,儿还会请乞升迁……阅后,即焚。

    写完书信时,望向窗外,似乎刚过午时。

    何能堆着笑意:“老爷看了定会高兴,小的再给老爷置办衣物,还有房管事。”

    房管事的工钱,一直在账房里,在边陲也不花银子,就没给他寄去。

    严成锦命下人,将信送给王越,由王越的亲信送到营帐。

    回到新苑喝茶,门子小跑来禀报:“少爷,李府的人请您去一趟。”

    李东阳?

    李东阳避之不及,请他到府上做什么?

    严成锦狐疑地来到李府。

    管家亲自将他迎到正堂,沏茶上点心。

    李清娥端着锦盘来:“这是为严大人做的儒裳。”

    穿着雪青色的长裙,窈窕的身子引人深思,严成锦移不开眼睛。

    李东阳干咳:“看衣服合不合身,休要乱想。”

    目光始终盯着严成锦,怕此子有危险的想法。

    若非女儿恳求,他不会让此子年节登门。

    “若怕有毒,就留给老夫穿。”

    李东阳看破了严成锦的想法,面色不善道。

    严成锦愣在原地,思索片刻:“下官试试。”

    拿着月白色的长袍,走入偏房中,不多时,穿着月白色的便服出来。

    “小姐如何知道本官的尺寸?”

    李清娥眸中露出欣喜:“府上长随说的。”

    李东阳捋着胡须,无情打断:“拿了衣服就走吧,本官要用膳了。”

    “爹…”

    “无妨,下官还有要事。”

    严成锦从李府正堂出来,遇到王守仁和梁次摅。

    “老高兄,在下想让梁兄回武子监。”

    梁次摅被严成锦揍怕了,加之又是二品官员,不敢得罪。

    “此人已退武子监。”

    “在下与老高兄约定,三月后,梁次摅可北上镇守辽东,还请老高兄准许其回武子监,不再为难。”

    严成锦坐上了轿子,淡出两人视线。

    王守仁看向梁家摅:“老高兄不反驳,便是同意了。”

    武子监,

    王越拿着藤条,教王春三人吴子兵法。

    辽东需要守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朝廷派将领并不容易,意味着是一个升迁的机会。

    “大明九边的将领,老夫比了如指掌,辽东将成为边陲重镇之一,此乃大好的升迁机会。”

    韩文三人绕着校场,拼命操练。

    看见王守仁带着梁次摅走来,大喝:“还不过来。”

    “伯父,次摅今后不必操练武艺。”

    “不操练武艺,如何打仗?!”

    梁次摅对王越心有余悸,可王守仁竟真答应他,不再操练武艺,每日起身听王守仁讲兵法,夜里观星象。

    惹得王春兄弟羡慕不已。

    ……

    休沐结束,百官年节后上朝。

    弘治皇帝堆积了一堆疏奏,全都带至奉天殿。

    “海南儋州,有蕃船被海风漂泊至广东新英港口,有番人数十余辈,皆为安南人。”

    萧敬扯着嗓子念道。

    弘治皇帝不悦:“这些番人没有凭证,也想进入大明国境,送还本国!”

    严成锦眸光闪烁,随着南方屯田开垦,土地变多,安南人也偷渡到大明,冒充流民百姓,想分田地。

    萧敬继续疏奏:“辽东受鞑靼侵扰,今又有大雪,臣朱祐枢恳请免赋三年。”

    三年?

    一年尚且情有可原,三年就有点多了。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思索着该不该准奏。

    刘健却道:“陛下,臣以为两年足矣,三年只会令鞑靼人,更觊觎辽东。”

    银子留在辽东城,会惹来鞑靼人。朝廷分拨给辽东的银子,不在少数。

    “那就免赋两年,严卿家,武子监派谁北上?”

    严成锦看向王守仁,只见王守仁站出来:“梁次摅可北上镇守。”

    梁储站在大殿中,微微动容:“陛下不可,吾子才入武子监三月,若丢了城关……”

第570章 此子终于对本官下手了

    弘治皇帝下意识捋一下胡须。

    三月前听闻,梁次摅是连太子都不如的纨绔子弟。

    让这样的人守辽东,岂能放心?

    “严卿家,他也是你要举荐的人?”

    李东阳几人微转头,开办武子监前,严成锦说,可在武子监调派一人,北上守关。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作揖:“王守仁深谙鞑靼人,又熟知大明兵备,他说可以,应当可以,还请陛下相信王守仁。”

    秦紘眸中露出不屑,这家伙滑头,将举荐之责,推卸给王守仁。

    “辽东有十万百姓,若失守,十万人丧命,鞑靼将南下冲击,你想好了再说!”

    “臣附议!”

    兵部郎中谏言,大家似乎与王守仁格格不入。

    严成锦道:“兵部有良将可北上?

    若辽东失守,王守仁自会领罪,当然,臣也有失察之责,愿献上两块金牌做抵押。”

    你竟将免死金牌当成筹码!

    百官齐齐望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沉思许久,脸色渐渐转为坚定:“派梁次摅北上,镇守辽东城。”

    梁储两腿发软,我儿什么样老夫不知道?低声地道:“陛下,我儿……他是个废物啊!”

    百官憋红了脸,若不是碍于吏部的威严,早已哈哈大笑。

    刘健有些佩服,为了辽东的百姓,梁储竟如此。

    “朕意已决退朝!”

    弘治皇帝起身,离开奉天殿,百官躬身相送。

    梁储怒目圆睁看向严成锦:“你怎么又胡乱举荐!”

    “梁大人不相信王守仁?”

    王守仁适时道:“心之良知是谓圣人,梁千户亦有良知,下官传授的兵法和天象,知行合一,可为大用,梁千户真有将才,不如北上守关。”

    你在良乡传授心学,老夫会信这些鬼话?梁储红着脸走了。

    下了值时,

    梁储走到午门的下马碑,等轿子。

    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冲来,踏着哒哒的蹄声越来越近。

    那人翻身下马时,梁储还未发觉。

    “儿领旨北上守关,来向父亲告辞。”梁次摅彬彬有礼作揖。

    梁储微微张着嘴巴。

    眼前这人背着木色大弓,腰间还有绣春刀,颇有儒将之风。

    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我儿?

    自梁次摅回武子监后,再没见过,故他不敢相认。

    下一刻,他瞪大眼睛,认了出来:“你连字也识不全,守个屁关!你立即入宫,向陛下递疏请辞!”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孩儿在武子监学兵法三月,恕不能从命,父亲保重。”梁次摅再次作揖,骑上大马。

    梁储傻眼了,次摅向来跋扈,见了人不骂就是好了,正是如此,才将他送去锦衣卫的啊。

    哪会这般彬彬有礼,像个书生?

    严成锦在不远处坐上轿子,梁次摅此行,不知不能不能稳定辽东,令陛下和百官信服。

    ……

    辽东城,

    城墙上,成千上万的百姓就像一群蚂蚁,拉着手腕粗的麻绳,青色方石缓慢上升,砸落在墙头上。

    刘瑾溜到伙房,看周围无人,悄悄把两张大饼,塞进裤裆里。

    军报对朝廷极为重要,把军报送给严大人立功,没准能让他回东宫了。

    “咱一定会回去的。”

    “偷烧饼,有人偷烧饼!”庖子看见,转身朝着窗口大喊。

    刘瑾抄起木柴,一棍将他打晕。

    七八个力役冲进来。

    刘瑾指着地上的人,乐道:“就是他偷烧饼。”说着,从容走出庖房。

    城墙上,朱祐枢眺目望去。

    大雪封盖辽东,战马不便于冲行,可以让辽东百姓得到短暂的休憩。

    但也让修建工程变慢。

    “希望朝廷能尽快派人北上。“

    ……

    二月初旬,宫殿的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到顺天府的疏奏,慈眉善目道:“今年科举取士,朕想派人替朕,去孔庙祭祀。

    为天下书生请福,庇佑大明文运昌隆。

    诸公谁愿前往?”

    今年为弘治十七年,朝廷要举办乡试了。

    朝廷祭祀分为三大等,祭祀天地、宗庙、社穰和陵寝。

    由于祭祀活动很多,开春种田要祭、重大节日要祭、太子成婚要祭,立功要祭祀。

    所以,祭拜分为遣祭和躬祭两种。

    遣祭是由大臣代劳,躬祭是皇帝亲自祭拜,派人祭拜孔庙,就是遣祭。

    这种脏活累活,通常是由驸马都尉蔡震来干。

    但淳安公主薨逝不久,派蔡震不吉利,弘治皇帝想换个文臣。

    严成锦感觉有些不妙,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严成锦状元出身,可称为文曲下凡,且此途又不危险,不妨派严大人前往。”

    内阁和六部纷纷颔首,一致点头。

    严成锦感受到危机,因为这个人他没法陷害,他是李东阳……

    若是刘健谏言,他还能借刘来收回去。

    可李东阳就没办法了。

    一来陛下对李公极为信任,二来日后无法向李清娥交代。

    不过,此行李东阳前往最合适。

    去山东短则两月,正好去李府坐坐,若能借此机会……

    只是,陛下重用下,如何把李东阳弄去山东祭祀?

    “臣任官以来,遭遇三次刺杀,不敢张扬离京。”

    六部官员微微蹙眉,此子又在推诿了。

    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若非严成锦还有点用,他真会以为,这是个废物……

    “朕知道,严卿家身体不适,不便离开京城。”

    严成锦被人杀死,是朝廷莫大的损失。

    且此子离开京城,他也要整日提心吊胆,不如换一个人去。

    李东阳沉吟片刻,觉得有点可惜。

    弘治皇帝看向礼部尚书张升:“张卿家代朕前去如何?朕记得,你是成化五年状元?”

    派张升去,就浪费了大好机会,严城锦思索片刻:“臣以为不可!”

    嗯?

    弘治皇帝和大臣望向严成锦。

    礼部管祭祀,张升又是状元出身,派他去合情合理。

    李东阳想不通,有人代替自己前往,此子应当高兴才对。

    大臣静静等待严成锦不可的理由。

    可这个家伙,半天没下文。

    弘治皇帝不悦地催促:“为何不可?”

    “张大人为礼部尚书,主持抡才大典,若离开京城,不知多少士绅和官员,会借机投献。”

    有几分道理,程敏政在礼部时,就鬻题了。

    张升感觉受到了侮辱,红着脸怒道:“本官会干这等蝇营狗苟的勾当!”

    “张大人自然不会,只是臣有更合适的人举荐。”严成锦朝弘治皇帝道:“臣举荐,内阁李大人前往。”

    李东阳僵住了,此子终于对他下手了!

第571章 受命离京

    严成锦深知,想要撼动李东阳,难如登天。

    李东阳是内阁大学士,承担大部分票拟的职责,又是陛下身边重要的打工人士,陛下不会轻易让他离京。

    弘治皇帝挑眉,露出浓浓的不解:“为何举荐李公前往?”

    “李公是文曲下凡,乃大明文坛泰斗,得天下读书人崇敬,祭祀孔庙,非李公莫属。

    且李公兼任礼部尚书,又是文渊阁大学士,文渊阁是京城最大的皇室藏书楼,代表大明文曲。

    所以,臣才举荐李公。”

    山东的土地有猫腻,弹章发回来三道,处理起来棘手,让李东阳去看看也好。

    大臣目瞪口呆,张升去合理,李东阳去岂不更合理?

    他是兼任的礼部尚书啊!

    而且李公广受天下书生拥戴,出门就有书生追着马车要签名。

    若说大明有人,能代替天下书生,那此人,非李公莫属。

    李东阳微微张着嘴巴,看着严成锦,几乎石化,理由也很合理。

    弘治皇帝有点动摇了。

    若派李东阳去山东祭祀,能换来大明文运,多出几个像李公这样的能臣辅佐朝廷,也未尝不可。

    李东阳离京后,他多批阅一些疏奏也无妨。

    谢迁见李东阳骑虎难下:“陛下,此事不如再议?”

    “嗯,先退朝吧。”

    从大殿出来,

    严成锦百米冲刺去东宫,因为朱厚照的地盘,对于百官来说是禁地,李东阳是不会踏足的。

    朱厚照在东宫吃火锅,见严成锦走进来:“要不要一起吃?本宫从南苑打到的鹿肉,刚宰的。”

    “臣不吃。”

    朱厚照偷偷跑去南苑打猎,定会被弘治皇帝痛揍。

    南苑是元朝留下的皇家猎场,放养着鹿、狍子、兔子、野鸡等猎物,在郊外。

    冬天没有娱乐项目,皇室子弟会到猎场打猎。

    弘治皇帝上一次去,是弘治十一年,已是三年前。

    朱厚照见他神色不定:“老高,有人要揍你?”

    “臣得罪了李大人。”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你得罪了李师傅,别在本宫这儿呆了。”

    李府,

    李东阳脸上微微带着怒容,换上青白相间的儒裳:“严成锦气死爹了,亏你还给他做衣裳。”

    想让这家伙离开京城,历练胆识。

    祭祀是个好差事?不用长驻山东。

    可严成锦反倒举荐,让他离开京城?老夫事务繁多,岂能轻易离京?

    最重要的是?此子在打清娥的主意。

    “爹与严大人意见相佐?”

    “他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到府上来拜访,如此拙劣的伎俩,你放心,爹不会让他如愿。”李东阳喝了一口茶,老神在在。

    薛氏见女儿羞涩低头?埋怨道:“去山东游山玩水,老爷去又有何妨?”

    “休想?不去!”

    紫禁城?华盖殿。

    弘治皇帝手执红漆凤纹豪笔?认真写着祭词,交由去遣祀的大臣?转告孔圣。

    此笔以羊毫为柱?紫豪为被,笔锋遒劲有力,写出来的字?非常好看。

    “陛下?都察来的疏奏。”萧敬走进来。

    打开疏奏?就看到了署名,是严成锦上的疏奏。

    “严成锦怎会举荐李公?”

    萧敬反应过来,见只有主仆二人,明言:“严成锦对李家小姐有意,奴婢怀疑,他想图谋……他有其他想法。”

    图谋不轨咽了回去,中伤朝中大臣不好。

    弘治皇帝提笔,放在青瓷笔架上,看完疏奏:“朕派李公去如何?”

    李东阳可以代表天下的读书人。

    他去祭祀,就是天下读书人去祭祀,且李公亲去,说不定能感动上苍,比其他文官灵验。

    萧敬道:“奴婢觉得李公去好,李公是文曲下凡,能沟通上意。”

    陛下看似发问,心里却早已打定了主意。

    自从唐玄宗将孔子封为文轩王后,祭祀孔子,变得同祭祀帝王一样重要。

    规矩和礼数多,派其他大臣,难免会礼数不周哦,得罪了孔圣。

    李东阳是礼部尚书,在朝中主持过祭祀,十分稳妥。

    翌日,早朝。

    内阁先禀报,李东阳手持白色芴牌,微微躬身:“孔庙祭祀,陛下派谁前往?”

    刘健几人抬头,祭祀孔庙与祭祀皇陵一样重要,需派三品以上大臣。

    “昨夜,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李师傅,在庙前的石头上题词,或许,是上天传达给朕的旨意,就由李师傅前往吧。”

    李东阳深感惊愕,想不到陛下,真会命自己前去。

    “臣遵旨!”

    “事不宜迟,去山东路途遥远,李师傅挑个吉日启程。”

    祭祀要在良辰吉日进行,离开京城时间,要恰好赶上。

    退朝后,李东阳回到府中,命下人收拾行李。

    薛氏放下手中的女红,有几分喜意:“老爷要去山东祭祀?”

    “你高兴什么,那小子又送东西来了?”李东阳不理她,看向李清娥:“想不想随爹一同去?山东钟灵毓秀,有一座大明湖。”

    李清娥自然不想去,郎君在京城,岂有心思去山东。

    不过,父亲的意愿,她通常不会违抗。

    薛氏抱着李东阳的手:“老爷,你让她去干什么,路途受苦,我陪你去。”

    李东阳兴致缺缺,总觉得女儿在京城不安全:“你想去便罢了,收拾家什,老夫自己启程,你母女俩留在京城。”

    “老爷,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大步走入正堂。

    去年,陛下改封孔闻韶为衍圣公。

    此人有个有名的老爹,叫孔弘绪。

    同样是衍圣公,孔弘绪的名声不太好。

    在山东大肆霸占田地,传闻,还专业对口多为妇女,是坊间一级活塞运动员。

    曲阜衙门上报朝廷,宪宗顾忌他是孔圣后人,不敢随意处置。

    最后,只是摘去衍圣公的封号,无罪释放,封号由其弟孔宏泰继承,去年又传回孔闻韶。

    这几日,监察司收到山东的弹章,多了起来。

    孔闻圣刚受封号不久,严成锦不知是否与此有关,即便是有,一般的大臣,也处置不来。

    李东阳准备上马车,有些气急:“你来府上做什么?老夫还没离京呢!”

    “李大人,都察院收到不少山东弹章,若有闲暇,李大人便一并处置了吧。”

    严成锦将袖口里的弹章,递给他。

第572章 大明新朝阳产业

    李东阳接过弹章,足足有六本,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山东共有六府,济南府、东昌府、兖(yǎn)州府、青州府、莱州府、登州府。

    其中,曲阜属于兖州府,六本疏奏,皆来自兖州府的御史王春谕。

    此子让他亲自前往曲阜,只怕有深意,一会儿在路上再仔细看看。

    “弹章本官收下了,你回去吧。”

    李东阳转而看向管家:“自老夫离京日起,每日写一封家书送来。”

    管家一脸懵逼,以前老爷离京,也没写过家书啊?

    严成锦面色微动,想不到李东阳防范得如此周全。

    李东阳看了严成锦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本官也有几手准备。

    蹬上宽大的双马马车,随着一阵塔塔的碎步声,在视野中渐渐变小。

    严成锦对着管家道:“家书就让本官代劳吧。”

    “可……可以吗?”管家忐忑不安。

    “当然可以。”薛氏笑着看向李清娥,嗔怪:“你爹怎就不明白你的心思?”

    女儿到了出阁的年纪,从大理寺少卿,到刑部右侍郎魏绅之子。

    上门提亲的大户,足以有十二户了。

    皆被女儿婉拒,除了严成锦,怕是再也看不上其他人。

    严成锦是九卿之一,老爷还有什么不满意?

    “严大人有闲暇,不妨到府上坐坐?”薛夫人道。

    “良乡新出了胭脂,其颜色颇为新奇,名唤斩男,赠与薛夫人。”

    何能忙将包袱打开,紫色胭脂盒递到严成锦手中。

    化妆品在后世,是市场庞大的朝阳产业,良乡一直投斥巨资,打造大明第一胭脂品牌,迎客松。

    老爹推出红楼后,本就是妇女之友。

    严成锦的目标,是让它成为丝绸那样的符号卖到西方,拯救万千贵妇于水深火热中。

    薛氏心中猛然激动,面上却不透露半点:“严大人,说斩男色是?!”

    李清娥不解地看向严成锦。

    一旁的丫鬟和大妈侍女,竖起耳朵,生怕遗漏。

    全京城最好的胭脂,当属迎客松。

    严成锦点头:“涂上这种胭脂,男子皆会被夫人美貌所打动,故名斩男。”

    薛氏眸中放光,越看严成锦越喜欢,对李清娥道:“娘要回去试胭脂了。”

    等薛氏走后,严成锦仔细思索,若留下来与李清娥相会,有什么后果。

    李东阳方才一瞥,只怕不简单,他是机敏的人,为了诛杀刘瑾,甘愿与刘瑾狗苟为奸,玷污自身清名。

    岂会没留后手?

    究竟是什么?

    见他许久不说话,李清娥出声打断:“严大人担忧父亲?”

    “无事。”

    “严大人送母亲此物,只怕会引来爹爹不喜。”李清娥有些担忧道。

    “就算不送,李大人也不喜欢本官。”

    严成锦忽然想立律法,在大明推行恋爱自由,不再受父母媒妁制约。

    到衙门的礼房登记,就可以结成姻缘。

    应该会被读书人骂死吧?

    严成锦道:“小姐,可否借手一用?本官想量量尺寸。”

    李清娥花容失色,听闻严成锦的话,羞得两颊微红。

    虽说父亲不在府上,可下人还在周围。

    何能和风娇大惊,想不到少爷,会说出这等伤风败俗的话。

    “前些日子,得了一块青白石头,不是上好的玉石,却还算好看,想做成镯子相赠。”

    大明读书人,流行送定情信物,玉石、银饰或者木梳,用于睹物思人。

    严成锦虽不喜欢这套。

    但李清娥毕竟是大明人,要入乡随俗。

    李清娥心知是定情,心中微动:“此物,要问过爹爹,小女才能收下。”

    “无妨,本官会在家书中,向李大人提亲。”

    一阵轻风吹过,周围的下人纷纷石化。

    这是趁人之危,老爷在府上的时候,你怎么不提?

    严成锦看向李清娥。

    自从弘治十一年登门,他与李清娥,相识三年有余。

    通过重重考核,是大明为数不多能与他结成姻缘的女子。

    大明女子出阁早,十六就可以出阁。

    三年前,李清娥就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

    为他耽搁三年,再不出阁,恐怕会在京城,招来闲言闲语。老爹在家书中也常催促,让他早已成婚。

    李东阳段位极高,但试着提提,也无妨。

    ………

    奉天殿,

    看到都察院只有五人,弘治皇帝眉头渐渐皱起:“严卿家告假了?”

    感受到大臣们的目光,方学思索片刻,微微躬身:“严大人似乎去了李府,命臣代为告假,这是疏奏。”

    小太监拿着奏疏,呈上去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瞥了眼后,交到一旁。

    “昨日,朕看到监察御史王士召疏奏,京城一连烧毁屋舍十余座,灾火实多,朕想在朝阳门外,引水修河渠,诸公以为如何?”

    “臣以为可!”

    京城若失火,后果极为严重,故有制,在京城设火甲。

    但仍需要用修沟渠,让百姓有近处可以取水。

    工部曾鉴担忧:“臣恐会引得良乡水位跌落,不利于商船和漕船通行。”

    京城常年无雨可下,只能从河道引水。

    良乡茨尾河,就是其中一条河流。

    良乡大船载着货物,吃水很深。

    弘治皇帝暗自责怪,有事要和严成锦商议,此子却沐休:“明日早朝再议,告诉严成锦,不得再休沐。”

    坊间的楼宇屋舍,所用的材料皆是木料。

    稍有不慎,起火就会烧毁整片房屋,甚至烧毁整座京城。

    五城兵马司也救不过来,需引起重视。

    宫里放置了许多大水缸,为得正是防火。

    方学微微躬身领旨。

    这几日,严大人很忙,不知在查谁的宗卷。

    还派逮捕司八百里加急,离开京城。

    忙于此事,才不上朝,不知又要弹劾谁了。

    ………

    李府,

    严成锦将雕琢好的玉镯送来:“这是玉镯,还有给李大人的家书。”

    管家拿过书信,犹豫要不要送去。

    如此明目张胆,老爷知道,会被气死的吧?

    看了眼羊脂玉镯,薛氏深知贵重:“严大人,清娥为李家闺秀,得老爷同意,这门婚事才成。”

    虽有意促成,但李家书生门第,也不能失了礼数,败坏李府名声。

    可以先下定情之物,要不要拒绝,还得老爷做主。

    “本官给李大人去了书信,不出十日,就会回信,李大人会同意的。”

    薛氏愕然,自家老爷深思熟虑,决定的事难以变通,什么能让他转意?

    李清娥同样好奇,父亲眼界高远,想影响他的决定,并不简单。

    “严大人写了什么?”

    “不可泄露,十日后便知,玉镯就先留在府上吧。”

    严成锦从李府回来。

    虽说李东阳离开了京城,但为李清娥的名节着想,不能频繁地去李府,每日一次就好。

    “少爷,李大人若不答应,咱们就让老爷回来提亲!”

    “你说得对,可是如何让我爹回来?若引得大臣猜忌,又如何是好?罚抄严府做人小心经,五十遍。”

    何能萎靡了。

    老爷镇守延绥,没有陛下的旨意,是不能擅自离开京城的。

    严成锦陷入沉思,书信应该快送到李东阳手中,希望他不要太震惊才好。

第573章 本官预判了你的预判

    从李府回来,严成锦坐在轿子里思索。

    李府管家说,李东阳出门前做了一些准备。

    他就知道,李东阳去曲阜祭祀,是故意而为。

    以李东阳的智慧,岂会没有办法拒绝陛下的圣旨?

    他是顺水推舟,故意为之!

    去山东曲阜的目的,是想给李清娥说一门婚事,不错,对象正是衍圣公孔闻韶。

    滴水不漏,老泰山果然是老阴比。

    只是李东阳不知道的是,他预判了他的预判。

    翌日清晨,朝阳的霞辉倾斜洒下,晒在身上暖洋洋,神清气爽。

    青红绯袍的大臣,站在左右掖门前,官衣颜色泾渭分明,持着芴牌,等待金钟响起。

    “今日陛下要商议,京城防火之事,御史上了疏奏。”

    方学有条不紊,细数廷议,昨日要商议的事,通通复述一遍。

    严成锦知道,在京城防火难,因为京城多为木质建筑。

    没有消防车,又无近水可以取用,一烧就是成片遭殃。

    所以,统治者除了战争,最重视防火。

    皇城有两种办法防火,一种是遍布容水量很大的水缸,另一种,是用砖石和琉璃将木头包裹,木头不裸露在外面。

    但坊间不行。

    水缸会被人搬走或打破,也没法用混凝土,将屋舍包裹起来。

    弘治皇帝目光直视前方,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京城防火之事,朕夙夜不怠,劳神苦思,想不出好的对策,诸公可有办法?”

    刘健稍作沉思,捋着胡须:“在京城百步一井,既可用于百姓,又能用于防范火势,陛下以为如何?”

    他在家里也想了很久。

    这与在宫里的大口缸,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口井?可以覆盖方圆五十步范围?不少了。

    百官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韩文想了想,还是问:“这深井由谁来打?让百姓来挖?会兴赋役?让朝廷来挖?工部需不少靡费。”

    从井中取水?看似可行?其实有许多漏洞。

    比如?一桶水从井底摇上来?需一分钟?再送去灭火需两分钟?三分钟才得一桶水?屋子怕是烧没了。

    防火看似微不足道,若真烧起来,却能将整个京城?焚烧殆尽。

    所以?明朝才有宵禁制度?夜里几点要熄火?更夫巡逻?小心火烛。

    防患于未然?比亡羊补牢更重要。

    严成锦低头,望着地上的金砖,陷入沉思。

    弘治皇帝目光投向都察院:“严卿家,有何看法?”

    严成锦道:“在京城安置避雷针,防止天火,此为其一。”

    大明皇宫失火多次,其中十六次,就是由打雷引起。

    “刘公所言打井不错,韩大人所言也有道理。

    臣以为,可由五城兵马司驾水车,与更夫在京城中巡逻防火,此为其二。”

    刘健目光微微一动。

    防火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在京城驾着水车移动,就像几口移动的大水缸。

    随时可以取水灭火,堪称妙计。

    弘治皇帝想到关键之处:“可天雷乃是上苍责罚,严成锦说的避雷针,是何物?能避开雷电?”

    百官也是头一回听说。

    “是一根通到地下的铁针,能吸收雷电,躲避天劫。”严成锦用他们能听得懂的话。

    大明防火极为严格,为何还会起火,东区还烧了,有时就是雷劈的。

    所以,先得躲避天雷,否则设再多的更夫,也无用。

    其次,就是足够多的水。

    这与后世安置在房间里的消防系统,有些类似。

    五城兵马司驾驭水车,就像后世的喷洒车。

    大明的设施和装备有限,严成锦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只有如此。

    户部给事中徐红律瞪大眼睛,满脸不信:“天下有物体能吸收天雷?你骗谁呢!”

    雷电在坊间,被认为是天公发怒。

    但朱熹对它的解释,则是阴阳之气,闭结之极,忽然迸出。

    所以,读书人对雷电的理解,很玄学。

    但又没办法解释清楚。

    严成锦想了想,转而问:“徐大人不信?”

    “本官也不信!”吏部给事中李锭一说道。

    大殿中质疑严成锦的人,越来越多,雷火所及,金石消融,哪里有能承载雷电之物。

    此子分明是信口雌黄。

    至少在他们的认知里,雷电是上天降下的惩罚,才有做亏心事,会遭五雷轰顶的说法。

    严成锦年纪不大,难道读的书,比他们还多不成?

    可又觉得奇怪,此子稳重,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间,这两个想法在他们脑中形成冲突。

    雷电是天罚是事实,严成锦很稳重也是事实,哪一个才是真的?

    弘治皇帝和刘健也不信,铁针能吸纳雷电,这是什么道理?

    严成锦在想,徐鸿律和李锭一是宁王的人?还是看他升迁过高,心生嫉妒?

    “徐大人和李大人不信,本官有办法佐证,只是希望两位大人配合。”

    徐红律和李锭一相视,眸中放光。

    “若无法佐证,就是欺君,严大人知道吧?”

    “若无法佐证,你当如何?”

    严成锦想了想,道:“本官辞去都御史,只是也请两位大人签下一张令状,生死勿论。”

    百官大惊失色,怎么还会死人?

    弘治皇帝出面制止,清了清嗓子:“爱卿何至于此?”

    徐红律和李锭一有点退缩了,谁知严成锦是不是故意害他们。

    严成锦道:“应当不会死人,两位大人不敢,既然如此,那本官不佐证了。”

    “陛下,我二人愿意。”

    此子就是弄虚作假,以会死人来吓唬他们,这样就不用佐证了。

    想得美,差点就上了这小子的当!

    徐红律和李锭一忽然恍然大悟。

    王守仁看向严成锦,总感觉是老高兄的奸计?

    严成锦在朝堂上写下一张令状,让徐红律和李锭一签字画押。

    弘治皇帝想要阻止,可又觉得没必要,真要出人命的时候,再制止就是了。

    若凡人能对抗天雷,实乃大幸。

    “何时开始?”徐红律将手抬起来,不屑地问道。

    “要佐证能吸雷,就得先有雷,还请两位大人等等。”

    倒是有理,没有雷怎么佐证?

    弘治皇帝特意命人,去问钦天监监正。

    周正站在广庭中观测天象,夜里又观测星象,才禀报:“三日后,或许会有雷雨。”

    这个结果,与王守仁观测的相差不多。

    严成锦知道,开春了,有春雷是必然的,只可惜不是夏天。

    这个实验,按理还有两百年,可他等不及要先揭露真相了。

    三天晃眼过去,严成锦却没有丝毫动静,就像往日一样上朝。

    徐红律和李锭一愈发笃定,严成锦是骗人的。

    “此子就是骗人,吓唬我等,看他如何收场!”

    到了傍晚,原本明亮的天空,突然变成了黑夜。

    乌黑的云朵将天空覆盖,雷光乍现,天空宛如暴怒狂躁的野兽,轰鸣声不绝于耳!

    严成锦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可以开始了。”

第574章 天雷轰顶

    天空中,雷光大作。

    狂风卷席着乌云,仿佛天空比平时低矮了,就像一团咆哮在头顶的蛮兽。

    弘治皇帝和一众大臣,站在奉天殿的屋檐下。

    一道人影飞快朝大殿跑来,后头跟着三个小太监,有人拿灯笼,有人拿蓑衣,是朱厚照。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乐道:“本宫听说你能避雷?”

    “不是臣能避雷,是避雷针能避雷。”

    严成锦命人,将都察院的两只大风筝拿来。

    它们坊间的匠人所作,用沥青特制的布料,不怕水,也不会漏风,有风就能起飞。

    “请两位大人,到广庭上放风筝。”

    徐红律拉下脸来:“你是要害死我们吧?这么大的雨,伤寒怎么办!”

    “两位大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江南有商贾与徐红律相见。

    宁王的手又伸进京城了,盐改为国贩,让很多人赔了银子。

    或许因为这个,才倒戈宁王的吧。

    严成锦不想看到天打五雷轰的场景,不太吉祥。

    李锭一沉眉,非要让严成锦辞官不可:“陛下作证,严大人说话算话!”

    严成锦颔首点头:“本官说话算话,只是,此举有性命之忧,两位想清楚了?”

    毕竟,他们不知道这风筝,会引雷。

    “你不要以为我等不敢!”

    李锭一拿着风筝上了广庭。

    徐红律咬咬牙,也跟了出去,还有汪机呢,怕什么?

    若从天上看,会看见黑漆漆下,有两个人奔跑在广庭上,而一群人站在大殿门前观望。

    “两位大人,请将风筝再放高点。”

    严成锦的声音夹着风声,徐红律隐约能听清楚,看此子想耍什么把戏,不断放线。

    很快,一阵沙沙的声音,雨滴落下,灰蒙蒙的一片,雷光更凶了。

    徐红律看向李锭一,小声道:“把绳子扯断,就算是真的,咱们也说是假的。”

    狂风扯着线,不一会儿,风筝就飞到天上去了。

    小太监跑来:“陛下,线断了。”

    徐红律和李锭一走回来,面色颇为淡定。

    “雨才刚开始下,风筝就飞到天上去了。”

    没了风筝,还怎么证明。

    弘治皇帝面色有些失望,皇城是京城最高的建筑,容易遭受雷电。

    若能避开雷电,对于朝廷而言,实乃幸事。

    刘健有些扫兴,等了三日,竟是这样的结局。

    严成锦道:“二位大人以为,本官只准备了两个风筝?

    不,本官准备了一千个。”

    衙役抱着风筝上前,一模一样的青色风筝,看得人头皮发麻。

    “……”徐红律。

    “两位大人,请继续?”

    怕锦衣卫搜身,方才他们把刀子丢到了广庭上,此刻,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李锭一完全没想到,严成锦准备了一千个风筝,风筝都不要钱的吗?

    两人黑着脸,又拿着风筝,到广庭跑起来,在狂风的推动下,很快升上高空。

    这时,方学拿着断绳走来:“大人,绳子是被割断的。”

    严成锦早有预料,并不觉得奇怪。

    弘治皇帝面色难看,轻哼一声,如此拙劣的做法,实在有损品行。

    “若雷打到风筝上,就说明避雷针能引来雷电,那就是臣赢了。”

    朱厚照变得无比认真:“老高,这不是叫避雷针吗?”

    “针吸引了雷电,屋舍才能避雷,所以叫避雷针,请殿下不要纠结。”

    弘治皇帝面色狠狠一抽,难怪此子要签个契书。

    刘健急了:“你怎么不早说!”

    “下官怕说出来,就无人敢试了。

    此事总需有人验证,刘公不必担忧,下官的猜想,也未必正确。”严成锦不敢保证,一定会劈死人。

    听说,也有雷劈过后,不死的人。

    户部韩文和刑部熊繍慌了:“陛下,要不要召他们回来?”

    召回来,结果就无法佐证了。

    弘治皇帝有点犹豫,毕竟也有可能不会死。

    天空电闪雷鸣,忽然东边亮起,忽然西边亮起。

    徐红律不信邪,不断放手中的线,风筝越飞越高。

    轰隆一声!

    银色的雷光打在风筝上,顺流而下,徐红律官衣起火,从蓑衣里冒出来,躺在地上。

    “陛下焦了……”

    “快传御医!”

    “还传什么御医,人都焦了。”

    奉天殿门前,百官慌张大乱,像架在火堆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太快了!

    雷声随后而至,耳朵嗡嗡作响。

    风筝还缠在徐红律手上,又有天雷劈下。

    李锭一见到这幕,吓得连滚带爬跑回奉天殿:“你不是说,这是避雷针吗!”

    “不错,它吸引雷电,人才能避开雷电,所以叫避雷针。”严成锦道。

    小太监盖上草席,把人抬走。

    弘治皇帝还沉浸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啊。

    “陛下,臣赢了。”

    李锭一稍微回过神来,嘴硬道:“徐大人或许是遭遇天谴,本官怎么没事!”

    “还有风筝,李大人可以再试试?”

    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李锭一不服输罢了,这铁针,真能勾引天雷。

    被雷劈的那一幕,就像噩梦在大臣们脑中萦绕,太吓人了。

    朱厚照狐疑地看向严成锦:“老高,你怎么知道的?”

    刘健也看向严成锦,有些怒意,此子早就知道了。

    “殿下看屋檐上,昂起的龙头上吐出舌头,舌头上有铁线通往地下,臣的想法,便是由此而来。

    臣的府邸,已经安置避雷针三年了。”

    早在唐朝时,有人发现了用鱼尾形的铜瓦,放在屋顶上,能避开天火。

    所以,从唐朝开始,宫殿楼宇上,都会在屋檐的四角,放上瑞兽装饰,内部安装铁线,通往地下,渐渐形成一种建筑风格。

    但没有道理能说清楚。

    故而,认为这是向上天祈求的一种迷信行为。

    今日,严成锦破解了。

    “还望陛下准许,将徐红律大人今日所做之事,写进史书里,他是好官。”

    弘治皇帝说不出话来,此子竟在府上,安置避雷针三年了?

    “严卿家!府中可还有像这等朕不知道的事?”

    “还有一个,回头臣写在纸上。”

    看到徐红律就这么没了,百官有些愤然。

    严成锦早就知道此事,还坑害徐给事中,这是人干的事?

    可有陛下在此主持,又签了免罪契书,想告严成锦,却无从告起。

    且,为何只劈中了徐红律,李锭一却没事?

    说明此事,还有机会不死,就像严成锦所说的一样。

    弘治皇帝命道:“工部重新布置避雷针,尤其是仁寿宫,起火多次,坊间,则由五城兵马司,在固定之处,安置避雷针。”

    ……

    山东临清。

    刚开春,山林一片枯黄。

    在山林下,有一条约莫九尺宽的官道,五十人左右禁卫手持长枪或腰配绣春刀,拱卫着中间的马车。

    李东阳坐在马车里,来回翻看严成锦的疏奏。

    一匹快马飞驰靠近,禁卫们戒备起来,拔刃相向。

    “李大人,属下是来送家书的。”

第575章 朝堂暗震

    李东阳记得,有管家送家书来。

    从马车里下来,坐在一块青石上,翻开探子递过的家书。

    本以为,是管家所寄的家书,入眼震惊,字迹却与他的字迹,一模一样。

    京城与他字迹如此相似的人,只有严成锦。

    这家伙竟越俎代庖……

    李东阳再看信:

    李公去曲阜,是为清娥说媒?衍圣公侵占山东大半土地,山东诸府百姓,或掘食死人,或贱卖亲人,流移抢掠,各自逃生,衍圣公已配不上清娥……

    看到这里时,李东阳背脊发凉。

    就宛如有人站在更高的一层,窥视自己的行为。

    此子怎会知道,他暗含向衍圣公说媒之意?

    再往下看,列举都察院收集的罪证。

    看来,山东的疏奏到都察院时,此子已经开始调查了。

    “这家伙,故意让本官离开京城!本官还以为……”

    李东阳坐上马车,进入山东境后,再往前十里,竟十分混乱。

    盗贼骑着马匹来追人,抢人财物,禁卫厮杀而出。

    劫人钱财者,到处都是,甚至看到官兵,也参与其中。

    李东阳透过车帘,对着锦衣卫千户杨顺道:“去请个百姓来,本官要问问。”

    不多时,杨顺拎着一个逃亡的百姓前来。

    那百姓见了拔刀相向的禁卫,吓得双腿发软。

    “老翁,朝廷发了赈粮,你们为何还举家逃跑,他们又为何抓你?”

    老头见了李东阳面相和善,便哭诉:“没地可以种了,小的当然要逃。”

    李东阳指着车帘外的沃野:“这些不是地吗?”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大户的地。”

    李东阳干咳一声:“那些人和官府为何抓你们?”

    “官府不想让我们走,我们走了,他们就没有人耕种了,地就要荒凉,可小的…实在活不下去了。

    您要是往青州走,盗贼掠夺更甚,百十成群,白昼公然抢掠,出没无忌,大人你还是回头吧?”

    在老头看来,李东阳带这百来人,还不够走到青州的。

    李东阳眉头紧皱,山东作为东方的粮仓,荒芜到如此地步了。

    难道这个大户,真是衍圣公?

    成化朝时,衍圣公大肆掠夺土地,祸乱妇女,但成化皇帝只剥夺了孔弘绪的封号。

    其中,还有一个缘由。

    孔弘绪,是前内阁大学士李贤的女婿。

    有李贤的势力余党在朝中周旋,衍圣公的土地等财产,保留了下来。

    李东阳回过头,道:“来人,拿笔来。”

    ……

    京城,李府。

    李清娥在闺房中刺绣,胖丫鬟风风火火冲入房中:“小姐,老爷遣人来信了。”

    倏地,心神失守,绣花针刺入食指,凝出一颗小血珠。

    随后,伺候薛氏的大侍女来禀报:“小姐,夫人让您去正堂,严大人来了。”

    李清娥到正堂时,严成锦正在看李东阳送回的信。

    与严成锦所料不差,提亲失败,重头再来。

    “李大人同意了小姐收下镯子。”

    李清娥接过信,只见父亲在信中说:喜欢便收下,不喜欢的便不收。

    简单的一句话,似乎对此并不上心,却能看出,字后深深的忧愁。

    凭她父亲的了解,有更重要的大事,令父亲困扰。

    薛氏将羊脂玉镯送来,戴在李清娥手上称赞:“真好看。”

    李清娥自觉收严成锦贵重的厚礼,不能心安,从怀中拿出锦囊,显然早有准备。

    “严大人,这是与母亲上香时,在庙里求得,可保平安。”

    锦囊绣着金丝鸳鸯纹,散发好闻的香气,像嗅到花香一样。

    不便在李府久留,严成锦起身告辞,坐上轿子,打开锦囊,是一块乳白的鱼跃高门玉佩。

    “嘿嘿,少爷,这玉的成色好,咱们也不亏。”何能乐道。

    “小姐的心意,怎能用金钱衡量,粗鄙,罚纹银二两。”

    严成锦身上从不佩戴贵重的饰品,这玉佩,只能挂在床头。

    ……

    内阁值房。

    文官迈着急切地步子,穿过小院,踏入刘健和谢迁所在值房:“刘公,李公传回的疏奏。”

    宾之前往孔庙祭祀,中途传回疏奏,必定是中间有变。

    刘健翻开奏本,凝神屏息仔细阅读:

    临清、安平等处盗贼纵横,夺人劫财者处处都是。

    传闻,青州劫夺更甚,贼盗百十成群,白昼公然出行,出没无忌,官府捕之不尽。

    又闻南来人言,诸府百姓流移抢掠,各自逃生……

    看了李东阳的疏奏,刘健深感震动:“东边为朝廷税赋所出之地,一年的饥荒,竟到了如此程度。”

    “诸府素贫,若沦为荆襄之地,恐再无救治之法。”谢迁看向刘健:“刘公,可要向陛下禀报?”

    陛下看到这样的疏奏,定会万分自责。

    “这封疏奏,并未详说缘由,不知是因苛税酷吏,还是天灾人祸,导致山东这番惨相。”

    刘健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先禀报陛下吧。”

    两人匆匆前往奉天殿,小太监通报后,径直走入大殿。

    谢迁拿着这封疏奏,感觉重如千钧,陛下心情不错,有些不忍心打击。

    “陛下。李公传回的疏奏。”

    弘治皇帝疑惑地放下书,疏奏送回需三五天。

    而李公离开京城仅仅十天,推算是第五天,在途中所写。

    还未到曲阜,就传回了这封疏奏?

    他打开看了几眼:

    有游闲之徒,号称皇亲,附搭盐船,于各处起盖店房,网罗商税。织造内官,纵使群小,拷打闸河官吏,赶捉买卖居民,如此之类,不胜枚举…

    还没看完,弘治皇帝心情变得压抑和愤怒:“这是……朕治理的天下?”

    刘健若有所思:“传闻李公说,都察院收到了六本弹章,不知严成锦为何不报?”

    不多时,严成锦来到奉天殿,看见刘健和谢迁,就知道李东阳传回弹章了。

    看陛下怒目而视的样子,似乎与自己有关。

    李东阳不会坑他吧?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刘公说,山东御史传回了六封弹章,你为何不报?”

    严成锦不着急回答,思索片刻:“弹章中陈言,山东民生怨苦,郡县凋敝,可是究竟是何缘由,还不得而知。”

    当初,成化皇帝没处置孔弘绪,一来是碍于圣人后人的头衔,二来是寥寥千字,难以描绘那种惨相,若弘治皇帝微访山东,恐怕会亲自宰了他。

    弘治皇帝审视着严成锦:“朕看严卿家的样子,你知道是谁所为?”

第576章 本官大意了

    孔子是读书人尊重的第一位圣人,后人多受他教诲。

    朝中大半官员信奉孔子的官员,会以此为柄攻击。

    空口无凭,还需等李东阳回京,才能揭露。

    严成锦想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将衍圣公所占的良田土地,分还百姓,缩减至千亩。

    但孔氏传承了千年,支系庞大,早已繁衍到了山东大半土地。

    孔氏又非朝中皇族,但他们的人数,比藩王还多,全靠朝廷养着。

    并且,衍圣公常以族人过多,向朝廷请乞更多的土地。

    仔细算来,侵占着五省数十处土地,共达一百万亩土地。

    还以祭祀贪纳钱粮、力役、贡物等,堪称大明最肥的士绅。

    严成锦沉思,如何答复弘治皇帝?

    “臣还未有结论,需等李公回京,才可彻查。”

    欺君的技术,越来越高明了。

    弘治皇帝也不知是真是假,看向刘健:“祭祀的吉日,是哪一日?”

    “就是今日。”刘健想了想道。

    即便李公全速赶回京城,也需十日。

    若放在寻常,十日眨眼就过去了。

    可如今心念山东的百姓,惴惴不安,就像受伤的人,要等十天之后,才能包扎伤口,难受。

    “陛下不必忧心,臣已给李大人呈递疏奏,会在曲阜调查此事。”

    孔氏侵霸的良田和土地,随便问问当地的大户,就能问出来。

    就怕,大户与孔氏狼狈成奸。

    弘治皇帝望着疏奏,无意再问下去,命人严成锦几人退去。

    ……

    刑部值房。

    几人依次而坐,熊繍面色凝重,宣布:“都察院在彻查衍圣公,本官方才听闻。”

    对于孔弘绪的破事,熊繍多少知道一些。

    自从英宗时,此人办大成之乐祸乱妇人,有辱圣人门风。

    可毕竟圣人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

    今年又是科举取士的一年?朝廷尊孔崇儒?暴露出来,无疑会成为天下笑柄。

    “部堂担忧什么?”

    “不知严成锦会借此事?做出何种变故,本官担忧他又要改制了。”熊繍道。

    “圣人有功于朝?吾等今日,皆受圣人的教诲,还有天下的读书人,皆尊圣人,岂容他严成锦玷污。”

    盐引伤及大多官员和士绅的利益,官员听到改制两字,就如同见了鬼一样。

    生怕严成锦再弄出幺蛾子来。

    熊繍颔首点头:“如此甚好。”

    ……

    山东曲阜,

    朝廷已派人骑快马通报孔府。

    三日前?孔府命人准备祭祀的器皿,孔庙悬灯结彩,热闹非凡,只等李东阳到来。

    李东阳走进孔庙后,先给孔子塑身上了香,再祭天地,后宣读弘治皇帝的祭文。

    孔闻韶带着族人跪伏在地上,听李东阳将祭文念完。

    “李公长途疲累?不如下榻在府上?”

    “本官还有要事,就不逗留了。”李东阳板着脸。

    从脸色上,可以看出来李东阳不高兴,孔闻韶不知何处得罪了他,看向一旁的族人,众人皆茫然。

    许天锡在祭祀大典上,看见李东阳后,悄悄跟上去。

    身为监察司的御史,被派来此。

    孔府举办祭祀,银子用度变得极大,对外有所松懈,他查到不少佐证。

    李东阳见了他,颇为意外:“严成锦派你来的?”

    “大人收到疏奏后,学生就离京了,只是想不到,老师会来曲阜祭祀。”

    许天赐见了李东阳,同样感觉惊讶。

    朝廷会派来祭祀的人,是恩师李东阳。

    “这是学生在曲阜调查的佐证,可交给大人一份。”

    李东阳稍感心惊。

    看来就算他不来山东,严成锦也迟早会向陛下奏明此事,厚厚的一沓罪证啊。

    起初,还想将女儿许配给衍圣公孔闻韶。

    可深入山东后,愈发觉得这父子俩都不是东西,呸!这样的人,怎配娶清娥?

    嗯,严成锦虽然胆小如鼠,可品性还算端正。

    比起孔闻韶,强一点点。

    李东阳渐渐收回心思,看着这踏卷宗,田契、状告书、账簿什么都有:“你如何查到的?”

    许天锡咬着嘴唇,躬身:“严大人教的方法,学生不能透露,恩师恕罪。”

    带来十万两银子,全花完了。

    用于收买孔府族人,还有打点当地的士绅,再散银逃走的百姓。

    弄到这些佐证,十分不易。

    李东阳边调查边赶路,到了曲阜已知晓大半,朝中也有赏赐土地记录可查。

    只是想不到,衍圣公府也有这么多隐田。

    有了这些佐证,就不必再调查下去了。

    “启程,提前回京!”

    ……

    李府,春意盎然。

    眨眼过去十日,严成锦如往常一样登门,细数李东阳回京的天数,只剩一日了。

    李东阳在时,气氛虽然不和睦,可也算光明正大,无所顾忌。

    李东阳不在时,李清娥反倒拘谨起来,还未出阁,私下与男子相会,传出去名声不好,也败坏李府门风。

    每次登门时,薛氏皆坐在一旁,让严成锦抓心挠肝,令生米无法煮成熟饭。

    “明日,你爹就回来了,如今又添一岁,娘看你都着急,等他回来,我催催他。”薛氏看李清娥心疼。

    李清娥才二十,在大明,已算晚出阁。

    女子十五岁出阁嫁人,倒不是无人来提亲,薛氏想到此处,又暗怪李东阳。

    严成锦道:“有劳夫人。”

    薛氏扶着额头起身,回到中堂,留下严成锦和李清娥两人,还有何能和风娇。

    正堂忽然变得安静起来,碍于礼制,女子话不能多,显得妩媚失礼。

    严成锦道:“本官会看手相,可否给小姐看看?”

    李清娥微微羞红,不多想,便将手伸出去。

    何能偷偷白了严成锦一眼,少爷分明是想牵小姐的手。

    严成锦捏着指尖,触感自然不用不用说,绵软舒服。

    说好了只看看,想不到严大人会上手,李清娥心律失衡,反应在红扑扑的脸上。

    “手相真好,躲避了一桩姻缘,不过在本官看来,是一桩祸事,不足为惜。”

    “老夫就知道,你让本官离京,是有所图谋!”

    严成锦回头,看见李东阳正穿过庭院。

    提前一天回府,却故意派人通报明日回来?大意了,没有过多考虑,老银币啊…

    李清娥也没想到父亲会提前一日回来,有些羞愧。

    严成锦将手收回来,话锋一转:“李大人在曲阜查到了什么?”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拉着严成锦的手臂,面色凝重:“你随本官入宫面圣。”

第577章 圣公入京

    严成锦抓住凳子,以免被李东阳拖进宫,可又怕拉扯中,暴露了猛男的底牌。

    他还不想入宫。

    衍圣公是圣人的后人,单凭进谏,难以让土地归还百姓。

    李东阳就算谏言,恐怕也是摘掉衍圣公的帽子,换一个人戴。

    “李公有话好说,下官还不想进宫。”

    “你又这般贪生畏死!陛下还能杀了你不成?”李东阳拉着不放。

    山东百姓以腐尸为食,那样的人间惨剧,每日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立即进宫,揭露孔府恶行。

    李清娥见状,忙劝:“爹,不妨听严大人说完?”

    “你不知,此子异常谨慎,就算再给他一月,他也会继续琢磨。”李东阳愤然。

    想起衣裳褴褛的百姓,饿死在官道上,后来的百姓,竟以他们为粮食,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就像被刀子扎中,双目通红。

    喝虎酒了吧?力气真大。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展示出三成的力气,松开李东阳的手:“李大人入宫,也无法解决山东弊政,不妨听下官说完?”

    李东阳颇感意外,此子弱不禁风,却轻易挣脱了:“你说。”

    “李大人应当知道,孔闻韶的父亲,前衍圣公孔弘绪?

    天下读书人皆尊孔圣,连朝廷也奉孔为尊。

    向陛下谏言,不过是下旨伤饬一番,无伤大雅。”

    严成锦见李东阳平静下来,继续:“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

    一来要收回衍圣公的田地,二来,百官听到推行新政就害怕,需要李东阳鼎力支持。

    李东阳沉思片刻,眼神微眯:“本官怎么觉得,你又要变制?!”

    “正是,下官想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将良田还给百姓,李公意下如何?”

    李东阳瞳孔微缩,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也太大胆了些,公然瓜分衍圣公的土地,此子,竟是打这样的主意。

    李清娥端上两杯热茶。

    过了一刻钟,茶凉了?李东阳还坐在椅子上?不置一言。

    严成锦知道?以李东阳的智谋能想明白,不必画蛇添足。

    “本官要入宫,向陛下复命,你打算何时向陛下进谏?”

    从山东祭祀回来,本应该入宫想陛下缴旨,可觉得事态紧急,才在回府,拉上严成锦。

    “还需等一人回京,本官才有三成把握。”

    ……

    成贤大街?

    红色的马车上,帘子被撩开,孔闻韶感叹,京城真比曲阜繁华。

    街道宽阔?可容两辆马车并行?周围的酒楼最高足有三层,穿着华丽衣裳的士绅?比比皆是。

    令他诧异的是,无一个乞丐和流民,简直是人间天堂。

    “为何没有流民?”

    离开片刻,扈从很快跑回来:“流民都被安置在良乡,不许入城。”

    起初,那批迁移到良乡的流民,早已成了良乡的百姓,他们有人穿着粗衣入城。

    但京城的百姓仍以为,那批流民,在良乡棚区苟活,才这样回答。

    孔闻韶从马车上下来,深吸一口气。

    祭祀过后,听闻有人暗查孔府的田地和宅邸。

    再加上李东阳冷脸相对,他感觉大事不妙。

    这两年来,陛下屡次改制,先是西北开关,后又废除盐引,难免不会拿孔氏开刀。

    这趟他必须入京。

    “准备一下,明日入宫面圣。”

    紫禁城。

    李东阳沐身束发,换上红色蟒袍,心事重重往奉天殿走去。

    踏入大殿,朝御座上的弘治皇帝,微微躬身:“臣李东阳,见过陛下!”

    内阁与六部大臣,回过头来。

    听闻,李公传回了一封疏奏,山东宛如人间炼狱。

    刘健虽然是大户出身,却游历过名山大川,知李东阳所言完全属实。

    郡府贫瘠的地方,尤其是大灾过后,盗贼遍野,以人为……

    弘治皇帝没想到李东阳提前一日回京:“李公传回的疏奏,令朕深感不安。”

    “今生民贫困之深,皆臣路途所见,不敢有半分虚假。”

    “是何人所为?”

    刘健几人看过来,也想知道是何人所为。

    难道是山东的士绅?

    这样横行霸道的士绅,实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李东阳沉思片刻:“是衍圣公。”

    大殿宛如被冰冻住,弘治皇帝脸上僵硬,怎么会是孔氏?

    刘健因太过震惊,瞳孔微微颤抖。

    熊繍相比之下还算淡定,多少得到些消息,都察院要查的人,他早就想到了。

    萧敬听说探子说,严成锦在查衍圣公,没想到,两件事真有关联。

    李东阳叹了口气:“又不是衍圣公。”

    弘治皇帝懵了。

    刘健几人同样不明所以。

    李东阳继续道:“孔闻韶承袭衍圣公才半年,与他关系不大,但山东弊政,却是由孔府所致。

    英宗皇帝时,孔弘绪向先帝请乞大片土地,比藩王封国,有过之无不及。

    今日,山东弊政便是来源与此。”

    山东弊政的源头,是孔府。

    若要整饬,需处置孔府,而不是孔闻韶,换成另外一人,弊政的根源,依旧还在。

    弘治皇帝明白李东阳的意思,陷入沉思,孔闻韶没犯律法,这些土地,皆是由先帝所赐。

    孔氏是孔圣后人,拥有封地,无可厚非。

    李东阳看向弘治皇帝:“陛下,不如召九卿再议?”

    先皇惩治孔弘绪,是由于他道德败坏,民怨四起,处置他,是顺应天下人的意愿。

    但孔闻韶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

    无故整饬孔府,显得朝廷故意针对孔氏。

    更重要的是,严成锦不在,如今,不是谏言推行摊丁入亩的时机。

    萧敬进来禀报:“陛下,衍圣公入京了,恳请明日早朝面圣!”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衍圣公虽不像藩王,被禁锢在封地,可没有朝廷召见,不会入京。

    李东阳微微惊讶,今日到京城,孔闻韶一直跟在他后头?

    “看来衍圣公也知道,朝廷或将整饬孔府。”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他可有说,为何入京?”

    “衍圣公说,有要事禀报。”

    萧敬微微抬头,继续:“陛下,如今京城的读书人,知道衍圣公入京,纷纷来朝见,宫外热闹非凡。”

    李东阳叹气,只怕是孔闻韶心知不妙,想拉拢天下读书人。

    有读书人掺合,又棘手了一些。

第578章 天下第一望族

    京城,

    衍圣公入京的消息传开,读书人异常激动,想沾衍圣公的运气,一举中第。

    科举考四书五经,是儒学经典。

    虽然主考官是从四书五经中出题,说孔圣才是天下考生的考官,也不为过。

    朝廷安排衍圣公下榻十王府。

    但孔闻韶,却去往良乡的藏书楼,这里聚集着京城最多的读书人。

    “良乡区区一座县城,商贸竟繁荣到如此地步,这严成锦是何人?”孔闻韶透过车窗,看见良乡人来人往。

    开春了,南来北往的商贾赶着车队,官道能容四辆马车并行,此刻却显得拥挤。

    牛车、驴车、马车各自运送着货物,小贩多到不计其数。

    明明是山郊荒野,官道却热闹得像京城大街,行人车马,一眼望不到头。

    再转头看去,一座巍峨气派的楼宇,立在郊野中,连接天地。

    “那就是良乡的青山藏书楼?让车夫快些。”

    孔闻韶要赶在午时前,回京城见一个重要的人。

    听说孔闻韶要来,良乡读书人大喜过望,跑到藏书阁外,围得水泄不通。

    朱厚照不乐意了,敢抢小朱秀才的风头:“他是?!”

    “殿下,是衍生公来了。”

    严成锦有些诧异,孔闻韶从山东跑来京城,难道是知道都察院调查他的田地?

    若特意来号召读书人,为其所用,只怕居心不简单。

    “恐怕推行摊丁入亩,难度又增加了。”

    四轮马车停下,一个穿着青白儒裳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年纪与王守仁相仿。

    长得清秀,眉宇间自有一股读书人的儒雅之气,像常年读书。

    “今年抡才大典,李公代朝廷前往孔庙祭祀,闻韶也应从山东赶来,为天下书生祈福,诚愿诸位连中三元,金榜题名!”

    读书人听后热泪盈眶,跪伏在地上,深受感动。

    若非严成锦已经中第,怕也要被孔闻韶感动了,这是有团队运作吧?

    周围哭嚎一片,有人潸然落泪,衍圣公前千里迢迢,专门入京为考生祈福,百年未有啊。

    “大家都连中三元,朝廷岂不是要设一千个状元?分明是不经之谈,你为何要骗他们?”

    谁啊,说话怎这般难听?!

    书生们循着声音看去,才发现竟是不要脸的小朱秀才。

    朱厚照梗着脖子,打开水墨折扇,此人就是骗子,怎可能人人都连中三元?

    读书人气急败坏,恨不得把朱厚照按在地上,狠狠踩一顿。

    可作为孔子门生,不能这般粗鲁,只能跟朱厚照讲道理。

    “你不想连中三元吗?!”

    “不想,中了三元就要当官,当官就要坐堂,每日卯时就要阅奏,到了酉时方可下值,还不如斗蛐蛐有意思。”朱厚照诚实地道。

    读书人瞪大眼睛。

    当官光耀门楣,那是他们的梦想啊,竟被说得一文不值。

    众人涨红了脸,怒不可遏。

    孔闻韶嗤之以鼻,看此人穿着儒裳,怎会如此不识礼数。

    严成锦对着朱厚照小声:“殿下,臣要回京城了,不如一同回京?”

    朱厚照在此大闹,定会被传到陛下耳中,若不劝止,陛下和百官又要怪他教怀太子。

    严成锦坐上“简陋”的轿子,在众人的目光中,渐渐离去。

    朱厚照从小到大受奴婢跪拜,见书生们跪伏一人,也觉得没意思,跟着严成锦回京城。

    李府,

    下值后,李东阳回到府上时,府上颇为热闹,正堂中摆满了聘礼。

    薛氏正不知要不要收,李清娥眉头紧蹙,玉手拿着帕子。

    “谁送来的聘礼?”

    “衍圣公派人送来的,想娶清娥。”

    薛氏命人清点过,奇珍异宝和丝绸布匹,还有名贵的字画,怕是值三十万两。

    这么高的聘礼,简直吓死人。

    她过门时,李家下的聘礼不过两千两,就传遍了十里八乡,令旁人艳羡。

    李清娥看向李东阳,父亲一直想将她嫁给有学识之人,衍圣公正是这样的人。

    李东阳板着脸,此刻这些珍珠字画,都是山东百姓的民脂民膏。

    若他所料不错,明日,衍圣公会在朝堂上,向陛下请求赐婚。

    想借老夫的权势,来保全孔府。

    “将这些聘礼都退回去,老夫不答应。”

    薛氏暗觉可惜,衍圣公是孔子后人,可谓天下第一望族。

    细数历朝以来,衍圣公所娶之人,多为朝廷重臣之女,多少女子想嫁,也嫁不进去。

    除了皇帝纳妃,最令人艳羡的,应该就是嫁与衍圣公了。

    ……

    严府,

    严成锦在府门前下轿。

    叶准上前来报:“严大人呐,方才衍圣公给李家下重聘了,珍珠不计其数,丝绸锦缎铺满庭院……”

    严成锦与李家小姐的事,他知道一些,若非李公不许,早已完婚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

    史料记载,李东阳确有一女嫁给孔闻韶,姓名不详。

    孔府在弘治朝得到庇护,与李东阳有莫大的关系。

    让李东阳去山东一趟,也是为了阻止这门婚事。

    孔闻韶入京后,先是去良乡诚感读书人,又想拉拢李东阳为己所用,还是有些段位的。

    不知明日早朝,会如何向陛下谏言。

    回到正堂,在春晓的伺候下,换了一身白色的便服,千金端来铜盆洗手后,严成锦才端起枸杞清茶,轻抿一口。

    门子小跑进来:“少爷,门外有人说他是衍圣公,想拜谒少爷。”

    嗯?

    严成锦放下茶盏,望向门外。

    此时,严府门前。

    孔闻韶从良乡回来后,扈从正好打探到严成锦的府邸。

    听闻此人,是都察院都御史。

    他不将九卿放在眼中,毕竟衍圣公的封号,等于朝中的一品文官。

    都御史才区区二品,还是九卿,连六部大臣,也远远不如。

    可调查孔府的,正是都察院,解铃还须系铃人。

    “府邸破旧至极,连牌匾也没有,真是严家的府邸?”

    孔闻韶看向旁边的扈从,不敢相信。

    二品大员门前,连石狮子也没有,墙都快要塌了,瓦片残缺不全,这样的府邸,会居住着朝廷二品大臣?

    扈从哆嗦:“真是严府的府邸,千真万确,那边还有锦衣卫看着呢。”

    正在这时,府门吱地一声,打开了。

第579章 一弹四连

    府门里,站着一个门子。

    孔闻韶诧异地是,门子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执笔在册子上画了画。

    “衍圣公孔闻韶,想见严大人,还请通报。”

    门子扯着嗓子:“对得上暗语,才能见少爷,衍圣公请听题:宫门一入深似海。”

    孔闻韶回想起来,是崔郊的赠婢。

    侯门一入深似海,此人只是把侯门改成了宫门,用来做暗语,下一句就是:

    “从此萧郎是路人。”

    门子摇摇头:“不对,应当是:安能辩我是雌雄。”

    孔闻韶嘴角猛地一扯,宫门一入深似海,安能辩我是雌雄?

    你是写太监吧?

    门子吐槽,这代衍圣公真没文化,入了宫,当了太监,不就雌雄不分了吗。

    突然愈发佩服自家少爷,不仅官大,还有文化。

    “衍圣公还有一次机会,请听题:不畏浮云遮望眼。”

    孔闻韶不敢轻视。

    既然是用作暗语,自然不能以常理相对。

    可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来,只好按原句来回答:“自缘身在最高层?”

    门子失望摇头,关上府门:“下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衍圣公,果然是徒有虚名的家伙!

    孔闻韶凝噎无语,不畏浮云遮望眼,守得云开见月明,似乎也有道理……

    “给银子,一百两!还请小兄弟开开门?”

    扈从掏出一百两银锭,在门前晃悠几下。

    门打开了,银子收下后,门子向孔闻韶做了一个请。

    孔闻韶心中大喜,走进院中,边打量着周围院落,墙垣破败不堪,枯藤挂在壁上,像裂纹一般,尤其难看。

    仿佛风一吹,就会崩塌。

    想不到,这样破旧危险的院子,还有人会住。

    正堂中,有个身穿白衣的书生,看着比他还要年轻几分,应该是严成锦了。

    “严大人可否遣下人回避,本公有要事,与严大人攀谈。”

    严成锦抬起手,更多的下人冲进来了,还有锦衣卫,看得孔闻韶一脸茫然。

    叶准知道?严成锦又是请他进来作证,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本官乃朝中清官?说话可鉴日月,衍圣公有什么说不得?”

    孔闻韶想了想,决定采用迂回战术:“听闻严大人三元中第,想必将儒学造诣极深?也算是儒门子弟。

    不知孔府,有何处得罪了严大人?害大人要暗中派人调查?不妨说出来?由本公处置。”

    将事情摆到明面上?交由他处置?便不用再上报朝廷。

    这才是上策?本次入京?他已做了多手准备。

    严成锦看着孔闻韶,本来只想弄死孔府?可你向李清娥提亲……

    “衍圣公回吧,本官与圣人无冤无仇?你放心就是。”

    孔闻韶总是觉得不安,可严府的下人已经过来赶客了。

    出了府门?回到十王府。

    一个身穿儒裳的老者迎上来道:“圣公,下到李府的聘礼?皆被退回了。”

    “不怕,明日在朝堂上,本公亲自向陛下提亲,我孔府在历朝历代,威望无人可及,李东阳也无法抗拒圣旨。”孔闻韶有信心,能说服弘治皇帝,毕竟身后有京城书生。

    翌日,大清早。

    百官列于大殿中,李东阳心知严成锦要谏言摊丁入亩,心中不免忐忑。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萧敬浮尘一甩:“宣衍圣公觐见!”

    严成锦微微转头,顺着百官的目光望去。

    只见,孔闻韶穿着红色的常服,头戴儒冠,踏入大殿中。

    “臣孔闻韶,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面色看不出喜悦,衍圣公入京为读书人祈福,本是大喜,可孔府在山东占据百姓土地,以祭祀搜刮民脂民膏,圣人沦为江湖骗子……

    “衍圣公入京有事要奏?”

    “臣想求陛下赐婚!

    听闻李大人府中有女,待嫁闺中,贤秀惠中,想请陛下赐予臣,兴旺孔府人丁,传先祖遗学。”

    严成锦思索片刻。

    李东阳率先站出来:“小女才疏学浅,不识大体,难配得上孔府后人,况且,小女已有心上人。”

    “敢问是何人?”

    孔闻韶不信,转头看向李东阳。

    弘治皇帝有些好奇,虽然知道严成锦对李清娥有意,可李清娥喜欢谁,却不知道。

    李东阳作揖:“还是先议山东之事,府州凋敝,千里沃野荒闲,百姓却无以为生,此乃衍圣公封地,圣公如何交代?”

    严成锦无缝衔接,从袖口掏出一本疏奏:“臣要弹劾衍圣公。”

    这封疏奏,记载了衍圣公府的一百万亩田地,在山东等五省的分布,以及隐田的数量,良田荒芜的田亩。

    百官面色如常,先代衍圣公在先皇时,犯下数条死罪,也仅仅是罢免官职。

    就算有滔天大罪,又能奈他如何?

    弘治皇帝翻阅疏奏,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朝廷没单独丈量过大户的土地,除非抄家。

    衍圣公府拥有的土地,高至一百三十万亩?

    换成粮食,至少有一百二十万石,足占朝廷夏税的四分之一!

    孔闻韶惊愕片刻,很快面色如常,衍圣公不同于朝中官员。

    你尽管弹劾,陛下还能摘去衍圣公的头衔不成?

    “孔闻韶,你可知罪!”弘治皇帝厉喝一声。

    百官触不及防。

    孔闻韶错愕片刻,壮着胆子躬身:“臣不知,还望陛下言明。”

    “孔府侵占的田地一百二十余万亩,荒芜二十七万亩,连安徽也有孔府的田地,山东百姓却饥饿相食,你在山东会不知?”弘治皇帝问道。

    孔闻韶心头震惊,孔府在南直隶的田地,为私下购置,不在名册中,朝廷怎会这么快久查到?

    “此乃父辈所留,臣不知情。”

    严成锦又拿出一本疏奏:“臣依旧是弹劾衍圣公。”

    百官回过头,盯着严成锦的袖口,还有!

    弘治皇帝板着脸道:“还有多少本,都拿出来吧。”

    “第三封疏奏,弹劾孔闻韶。”

    “第四封疏奏,弹劾孔闻韶。”

    严成锦写了四封疏奏,实则是由四司彻查,所得的疏奏。

    孔府侵占良田颇多,按理说,赋税也是一大笔,可孔府缴纳的银子,连三成也不到。

    还有山东百姓流失的人口,每年锐减的数量。

    百姓为国本,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孔府犯了陛下大忌。

    严成锦作揖:“臣恳请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将土地分还百姓,只留千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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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