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他兴许是将才
“臣以为不可!武官读书甚少,若决断九边之事,岂不祸害朝廷?”
这正是秦紘担忧的原因之一。
武官从小习武,只读兵书,甚至连兵书也不读,直接领兵打仗。
若让他们来决定朝中大事,非大乱不可。
刘健几人颔首,除儒将外,诸如英国公和保国公等人,学问和才能,比不上六部大臣。
尤其是保国公朱晖,十六岁随父行军,哪里有空暇读书?
严成锦却陷入沉思。
文官没领兵打过仗,又如何决断战场之事?
大明对于武将,没有太明确的定义。
文官能打仗,太监也能打仗,但是武将和太监,却不能转化成文官,文官只能通过科举取士。
文官们恐慌,是出于害怕失去对军队的掌控。
侵害了整个文官团体的利益,可以料到会举朝反对。
武将权势过大,会形成威胁,但文官团体过于强大好吗?也不好。
诸如严嵩、徐阶甚至东林党,权势足以左右朝廷,从明亡可见,同样是弊政。
朱棣和李世民以武夺天下,武将在朝中有地位,文臣在朝中亦有地位,天下大盛。
只有以文抑武,以武制文,相互制衡,才利于大明朝廷的发展。
这是第三层想法,严成锦还不能暴露:“秦大人多虑了,本官未曾考虑那么远。
只想设立武子监,以解朝廷无将可用的燃眉之急。
文武平等,乃是指同品轶的文官和武官相见,不必行礼,九边仍归兵部掌控。
且武子监由兵部管辖,秦大人,你多虑了。”
后世,分析明亡的书成千上万,严成锦自然比刘健等人看得更远。
李东阳几人沉思,这小子说的话能信吗?
弘治皇帝疑惑的目光投向刘健,刘公?该你来断了?
刘建沉默不语?朝中确实无年轻良将可用,不论文武如何平衡?内阁始终是替陛下票拟的衙门。
严成锦分别看了眼李东阳和王华,两人抱着芴牌,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他思索片刻?从袖口中掏出另一手准备:”陛下请看?这是臣立下的令状,臣只行监察之责,绝不干涉兵部之事。”
弘治皇帝打开令状看了眼。
霎时,面色狠狠抽搐一下:“你立下的令状?为何受罪人是你爹?”
严成锦讳莫如深地道:“子不教父之过。”
弘治皇帝面色难看,却觉得有理?突然想起了那孽子……此子应该不是在说朕吧。
萧敬将严成锦的令状传下去,顺带偷偷看了眼。
好家伙?写得跟弹章似的,花了不少功夫吧?
秦纮轻哼一声:“你真的只想设立武子监?”
“陛下面前?本官从不做欺君之事。”
你分明是胆子小?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李东阳看向别处?犹豫附不附议。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迟疑不定:“武学府可替朝廷选拔将才?”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不论有无这条先例,只要对朝廷有利,能实现盛世大治,就是良策。
严成锦抱手躬身:“臣有三成把握。”
三成加上两成就是五成,不低了,弘治皇帝陷入衡量中:“依严卿家所言,工部重修永昌寺为武子监衙门。”
永昌寺,是成化皇帝为妖僧继晓建造的寺庙,驱逐百姓几十户,耗费糜费四十多万两。
弘治皇帝斩杀继晓后,这座恢宏的寺庙便闲置着,在西市,严成锦上下朝时,常能看到。
韩文沉眉:“新增官制乃长久之策,耗费糜费巨大,若选不出官制,你该当何罪?”
谏言改制,要付出代价,若都不责罚,朝廷的银子不就白花了。
“本官愿辞去都御史。”严成锦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本官同意,陛下也不同意,除非,天下还有像本官这样见钱不捡的人。
百官一阵窃喜,这可是你说的。
弘治皇帝却板着个脸:“严卿家不可胡说。”
刘健蹙眉道:“武子监祭酒由谁来担任?”
秦竑想了想,九边事务众多,不能兼任,就从五军都督府中选人。
严成锦道:“王守仁正北上抵御鞑靼,若能大胜,不如就让他来任武子监祭酒。”
武子监是像国子监那样的衙门,需要五品以上大臣担任。
王守仁最喜欢讲学,又懂兵法,由他来出任最好不过。
王华眸中放光,当了武子监祭酒,就不必离京了。
刘健几人点头,能大胜鞑靼,证明王守仁有将才。
散朝后,工部召集坊间的匠人,重新修缮西市的永昌寺,运来青石,铺成校场。
朝廷的政令传出,凡将门之后,勋贵子弟以及翰林,皆可入武子监学习武略。
坊间百姓听闻消息,并不惊讶,与他们毫无关系的消息,他们才不关注。
王越为武子监教授,代为掌管招生纳新。
五日后,严成锦带着韩文上门:“王大人应当知道韩千户,日后,韩千户就是武子监的监生。”
韩文抱拳朝王越作揖,将门出身,没有谁没听说过王越,赫赫有名的军神。
“属下,见过王大人。”
王越愁着脸,摇头:“不如王伯安那小子,难成大将。”
韩文脸色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常年练习枪法刀剑,对读书确实一窍不通:“属下……不服!”
“他是武子监祭酒,你不服也无用。”
严成锦转而道:“韩文为韩雍之后,王大人就勉为其难,或许有奇迹也说不定。”
王越叹息一声。
开设武子监,应该有无数公门之后来报名才对,可等了几日,却不见有人来。
“贤侄啊,加上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才三个人,还能办下去吗?”
严成锦摇摇头:“将不在多,而在于精,本官再给你找一人。”
坐上轿子,从西市来到成贤街,梁家的府邸。
门子打开门,看他穿着红色官衣,忙不迭去禀报。
很快,就出门来请:“严大人,老爷请您入府。”
宽府大宅,堪比陛下赐给李东阳那座五进五出的豪府。
正堂前的庭院,就有三十余步,供着山水。
“爹,我不想当锦衣卫,孩儿想在府中混吃等死,你别管我了。”
“滚到后堂去!丢人现眼,被严成锦听了去,说不定要弹劾你!”
严成锦看向正堂,梁储骂骂咧咧后,端坐在堂上,等他到来。
“你来找老夫做什么?”
“武子监缺人,本官想请令公子,去充个数。”
梁储皱着眉头,气急败坏差点拍案而起:“你当我儿生下来是给你充数的不成?!”
严成锦正色道:“梁公不必动怒,武子监是教导良将的地方,令公子当了锦衣卫千户,这辈子只能为武官,何不让王越试试,兴许是将才也不定?”
第566章 大捷传京
坤宁宫,
弘治皇帝端坐在锦凳上,张皇后哄着熟睡的朱秀妘,朱厚照低头乖乖用膳,准备溜出宫。
“武子监,招揽了多少监生?”
萧敬抱着云展:“只有三个人,有一个还是严成锦抓了梁大人的儿子,去凑数的。”
武子监?朱厚照低着头眸中放光,偷偷竖起耳朵。
梁储的儿子就是梁次摅。
弘治皇帝听锦衣卫说是个纨绔,微怒:“朕不顾百官,设立新府衙门,严成锦竟给朕凑数!”
“王越的两个儿子,也是去凑数的吧?”
“是啊。”萧敬露出喜意,发现朱厚照正在盯着他后,脸色微微僵硬:“也不能怪严大人,能当文臣,谁愿意当武将,严大人也是没有办法了呀。”
以文治武,不是一座区区武子监能改变的,在士绅眼中,武将权柄,依旧不如文臣。
弘治皇帝深知其中不易,话锋一转:“辽东有战报了吗?”
“奴婢还未收到。”
正在这时,朱厚照喜滋滋地放下象牙筷:“儿臣吃饱了。”
从坤宁宫出来,朱厚照顺着巷道,很快,来到宫墙下换衣裳。
随即,踩在小太监背上跃起,双手勾住墙沿,身体压在墙头,翻了出去。
禁卫看见一道人影从天上下来,发现是太子殿下,愣住了。
“武子监在哪儿?”
“回禀殿下,在西市,还请殿下跟属下回宫。”
西市,武子监,
朝廷按国子监的官职配制,设立了祭酒、司业和监丞等职位,到岗的只有王越一人。
王越已经致仕,严格意义上,只能算客座博士,领取朝廷给的银子。
偌大的武子监,显得空旷安静。
严成锦看了眼王越的授课表,摇头:“一日只操练两个时辰,这样如何能培养出将才?本官不懂操练和兵法,但知道勤能补拙,还请王大人加倍。”
加倍,也才八小时,太仁慈了。
王春和王时面如死灰?看向严厉的父亲:爹,这人谁啊?
韩文自幼操练刀枪棍棒,并无不适。
王越面露难色,指着梁次摅:“贤侄啊?老夫的儿子虽然愚钝,但也能读书写字,这个连字也不识得?简直是废物,你让老夫如何教?”
兵法谋略,多出自兵书中。
朝中名将?哪一个不是腹有诗书?能单凭武力打胜仗的人?定有谋臣从旁辅佐。
“梁公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废物?”王越恨铁不成钢。
梁次摅害怕地望着王越,此刻只想等王越下值?逃回梁府。
“呀?老高,你设立了武子监?”
朱厚照激动的打量着宫殿?背负着手走过来,宛如回娘家的人。
这货定派人去打听了消息?才寻找这里来。
何能搬来两张锦凳?垫上青色蒲团?命下人端上火锅。
武子监刚设立?许多规定还未成,要一边吃一边慢慢想。
严成锦道:“第一条,六日可沐休一日。”
“本宫听说呆子才是祭酒,你抢呆子的活,越俎代庖!”
“伯安在辽东,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凯旋,兵部无心督管,本官代为管理。”严成锦道。
……
辽东,
王守仁到时,鞑靼的大军已经占据了辽东城。
五百余百姓困于城中,听探子禀报,荣王未逃出辽东城,也混在百姓里。
“将辽东的舆图,拿给本官。”
副将杜策拿着辽东的舆图,摊开在书案上。
辽东东部为丘陵山地、北部为辽北丘陵,地势向西和向南逐渐变得平坦。
辽东城正在平坦的地势上,适合鞑靼的骑兵作战。
据王守仁所知,鞑靼此行骑兵八千人,步卒两千余人,共万人冲击辽阳城。
副将杜策担忧道:“刘江率部溃逃,我们所剩兵力不足五千,大人向宣府和蓟州请援,此战才有胜算。”
杜策是年过四旬的老将,守城经筵丰富。
朝廷派王守仁这样文弱的文官为帅,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若有城墙在,可以以五千抵御一万兵力,不成问题。
可现在鞑靼人占领了辽东城,
他们只能驻扎在辽东城二十里外,放眼望去,无山林可借地利,鞑靼骑兵可以一马平川。
大明的骑兵,本就比鞑靼弱,如今,大明骑兵只有两千人。
王守仁摇头:“调走兵力,鞑靼人会即刻进攻蓟州和宣府。”
鞑靼乃是北方的大国,兵力人数不比大明少。
此战想赢,得先除去鞑靼如矛一样锋利的骑兵。
“辽东城,还有多少军粮储备?”王守仁突然问。
杜策想了想:“刘江溃逃后,留下的五千石粮草,全落在鞑靼手上,可供万人兵马半月。”
鞑靼人从不带辎车,以干酪和肉干为粮食。
不需要生火做饭,故行军速度极快。
缺点便是只能以战养战,用敌人的粮草,来供养自己的军队。
常此以往,就养成了掠夺粮草和抢夺百姓的习惯。
“调集全部粮草,两日后,率领八百人,攻击辽东城。”
杜策瞪大眼睛,这个书生是疯了不成?
“大人这……”
“问问军医,有无毒药能毒死马匹?”
王守仁记得,刘文泰在石景山养牛时,有一种草能让牛中毒,虚软无力。
辽东被雪覆盖,万物枯死,不知能不能找到这种草?
杜策忽地恍然大悟,鞑靼人喜欢抢掠物资,占为己有。
若将用毒药浸泡粮草,毒死鞑靼人的战马,鞑靼人就如失去獠牙的狼。
辽东城外,
一顶米白色的帐篷中,刘瑾舒舒服服睡在炕上。
五个鞑靼人躺在地上,不知吃了何物,已毒发身亡。
“安答!找到明军的营地了,就在四十里外的土山。”鞑靼人冲进来报喜。
这鞑靼人,名叫钢旗木格,刘瑾救了他老婆,结成管鲍之交。
刘瑾蹭地一下,从炕上爬起来,乐了:“去辽东城!”
钢旗木格迟疑许久,显然不愿意去:“他们会抢了我们的马匹!还有我的女人!”
“那咱自己去,这马和帐篷送你了。”
刘瑾兴高采烈地将脚套入鞋套中,背上一罐砒霜。
鞑靼人喜欢要奴隶,帮他们放羊放马,只要会说话,就不会杀他。
“助王守仁攻占辽东城,说不定,严大人就准许咱回京了。”
……
京城,武子监。
武子监新设不久,满朝文武瞩目。
梁次摅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落后前人百余步,身体像无力的风筝,随时会倒下。
“读书不成,武力也不成,贤侄啊,这人,真不是将才的料。”
王越怕毁了自己英名,看向严成锦。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觉得有趣:“老高,本宫也想当武子监博士,教人打仗。”
“殿下不要连累臣。”严成锦白了他一眼。
小太监来禀报道:“严大人,陛下召见九卿!”
“何事?”
“辽东传回疏奏,王大人大捷!”
严成锦和王越面色大变,这么快!
第567章 三月之约
严成锦坐上轿子,赶回宫中,很快就来到了奉天殿。
辽东城无城垣可以抵御,地势平坦,鞑靼人能利用地势,发挥骑兵的优势。
弘治皇帝不可置信地望着疏奏:“王守仁七日就能夺回辽东城,令朕深感欣慰,来,传下去让诸公看看。”
万人大捷!登基以来,仅有王越和严恪松才能做到。
萧敬端着锦盘,呈到刘健面前。
刘健打开急奏,李东阳几人凑过来。
疏奏是监军刘益林所写,从王守仁用兵,直至击溃鞑靼人,记录得详详细细。
严成锦目不转睛,看了眼急报。
鞑靼人南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掠夺物资过冬,每年秋收后,九边都受鞑靼人的侵扰。
王守仁正是利用了鞑靼想抢夺粮草过冬,毒杀了马匹,鞑靼人交战后大感不适,退回了草原。
“当务之急,是在辽东城建城墙和烽燧,户部拨银,工部命人北上筑城。”弘治皇帝看向韩文:“国库可有银两?”
事关辽东百姓,若没有银两,只能从朕的内帑中拨给。
韩文微微躬身:“朝廷贩盐后,国库囤积白银,已有一百七十万两。”
跟良乡支借的三千万两,还未偿还。
短短月余,能收到一百七十万两,弘治皇帝精神明显大振。
辽东城的城墙修筑了一半有余。
待城墙修建完工,安上红夷大将军等火器,就不再惧怕鞑靼人攻城了。
“陛下,该令王守仁回京了。”
弘治皇帝眉头渐渐缩成川字:“辽东大捷,需要将领镇守,朕今日收到宣府奏报,宣府总兵林禹请乞致仕。”
言外之意,朝廷急缺良将填补空缺。
往常缺良将时,通常是从南直隶,或其他地方,调派文官前往。
但武子监设立后,百官莫名想从武子监调人,可是听闻梁次摅凑数事件,失望至极……
秦紘轻哼地问:“武子监培养出将才了?”
当初你信誓旦旦许诺,总该认账了吧。
纸上谈兵,岂能培养出将才来?兵部才不想接管武子监。
他与马文升和王越同年?皆为朝中有名的将领,深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哪一个名将?不是身经百战?
严成锦躬身认怂:“臣惭愧,还未有起色?再等三月,或许能有良将可派往辽东。”
细数上一世,黄埔能在短短半年内?培养出一千多名将?严成锦就觉得有章可循。
但前提是?像国子监那样扩大生源?从天下广收监生。
武子监创业未半,没有名声?天下百姓仍然视科举,为最重要的途径。
这就好比读书和参军,该怎么选?
百官略吃一惊,朝廷几十年才出一员良将,此子竟说三月?
“严大人莫乱夸海口!”
“你做不到便是欺君。”
弘治皇帝略有深意:“朕听闻,梁次摅也在武子监?”
“正是,不妨让王越试试。”
梁储微微侧头看向严成锦,儿子去武子监五日,没传回消息。
身为父亲,当然是挂念儿子的。
下了朝,梁储坐上轿子,去武子监探视,看见王越在讲堂里讲太公六韬,半个时辰后,又到校场上操练。
梁次摅看见了他,愣住片刻,发了疯似的狂奔来:“爹,孩儿想回家!在这路苦,孩儿每日卯时要起来操练,戌时过后也不得睡,他们……还打人!”
梁储叹息几声,犹豫不定。
这样下去,武子监未必能兴办下去,是该派到地方为官,还是继续留在京城?
王越冷哼一声,劝道:“带回去吧,这样的废物,留下也是败坏老夫名声。”
“世昌兄!岂能如此贬低我儿!”
梁储有些怒了,在朝中为官,讲究颜面,况且陛下都知道了。
“次摅,你都听到了。”
梁次摅傻眼了:“爹,孩儿只想混吃等死啊。”
家中万贯家财,你让我干这个?
“哼!”
梁储不仅要和王越争一口气,也是要证明给陛下看,梁家世代忠良。
他坐上了轿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子监。
王越有点后悔了,梁储性子耿直,这样激怒,更不愿意将人领走。
翌日,王越听闻严成锦在朝堂上许诺,三月内可替朝廷推选一将,镇守辽东,顿时感觉泰山压在自己头上。
“贤侄啊,领兵打仗可不是三个月就能教会的。”
自儿子年幼时,王越就在教导儿子兵法。
可是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文不成,武也不成。
最后,只能蒙受他的恩荫,当锦衣卫佥事,就是锦衣卫里的文官。
严成锦道:“三月后,需从他们中派一人北上,镇守辽东城。”
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兵法需躬行,还是要亲自领兵。
梁次摅不以为意,反正他是来凑数的,不会派他:“王先生,我想出大恭。”
王越瞪了他一眼:“憋回去,懒驴上磨屎尿多!”
这小子想去茅房,逃避操练。
梁次摅眼中噙着热泪,生无可恋。
每日要背诵两个时辰武经七书,还得学观察天象,稍答不上来,就被藤条毒打。
王春还偷偷欺负他,日以继夜。
逃亡两次,被王越抓回来暴打一顿。
最令人伤心欲绝的是,父亲竟将他丢弃在武子监,不管不顾,遭受严成锦迫害,只能忍受。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夜里,一旁的鼾声忽高忽低,韩文和王春熟睡。
梁次摅将衣服解下来,绑成布条,丢上房梁。
人如挂在藤曼上的黄瓜,吊在半空中。
嘎嘣一声!绳子断了。
梁次摅飞落下来,砸在王春身上,吓得王春不知所措。
王春瞧见是梁次摅时,将他按在床上狠狠地道:“我早就知道,你馋我的身子!”
梁次摅抱着头:“王兄,在下只是想借房粱上吊。”
奉天殿,朝阳的霞辉从门口透入。
王守仁微微躬身:“臣虽击退了鞑靼人,但辽东,仍需派遣将领镇守,鞑靼还会卷土重来。”
毒死了鞑靼几千匹战马。
即将入冬了,鞑靼人或许不会再侵犯,但三月后开春,还会率兵南下。
百官沉吟片刻。
弘治皇帝颔首道:“王卿家领兵有功,朕封你为武子监祭酒。”
王守仁诧异,应该是老高兄所为,但凡改制之事,都与老高兄有关。
随即,他微微躬身:“臣谢过陛下。”
半个时辰后,王守仁来到武子监,刚踏入监察门,见一人鬼鬼祟祟,似是窃贼,便跟上去。
只见,那人偷偷跑到老树下,用树藤缠绕在脖子上。
“你为何要寻死?”
第568章 父子双双辞官
梁次摅低头发现,树下站着一个书生,仔细想想,死前总要留下几句遗言。
“在下只想混吃等死,家父逼我为将!
卯时就要在下起来读兵书,稍有迟钝,就殴打和侮辱在下,到了戌时,还要操练,生不如死…
既然家父狠心不顾,又被天下抛弃,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你若是新来的监生,还望禀报朝廷,揭露王家父子和严成锦的罪行!”
说完,以泪洗面,双脚离地,自己挂上东南的枝头。
下一刻,咚地一声掉到地上。
梁次摅怒不可遏。
王守仁将剑收回鞘中,将他搀扶起来:“天下有什么事,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梁兄回家吧,在下自会向老高兄言明,日后不必来武子监。”
“在下逃过,都被抓回来了!”
王守仁微微躬身:“我乃武子监祭酒,送你出府门,无人敢阻拦。”
梁次摅愣住了。
王春三人分开来寻找,见梁次摅怒斥:“你这狗东西又偷懒,还不快滚来操练!”
梁次摅畏惧,缩在王守仁身后。
“王兄,此人已不是监生,在下会向王伯父禀明。”
王守仁亲自将梁次摅送出了府门,门皂并不阻拦。
府门前,梁次摅呆呆站在曾经做梦都想逃出来的地方。
此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望向王守仁,微微躬身:“王大人见谅,在下身子骨弱,木讷愚钝,当不了良将。”
王守仁眉语笑目:“人人皆可为将,就如同人人皆可为圣,与武艺无关,与聪慧愚钝无关,梁兄保重。”
朝梁次摅作揖,转身走回武子监中。
梁次摅愣住,世间只有孔圣、朱圣和程圣,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圣人,人人皆可为圣,此人怕不是疯子?
梁府,
梁储在书房看经书?夫人常氏来诉苦,怨他将儿子送入武子监。
妇人之仁,哪里知道他用心良苦。
以那废物儿子的性子?不出十年,就会散尽家财。
他二十七岁中进士,从广东举家搬到京城?经历经籍、图典等官员。
历尽艰辛?幸得陛下重用?才有今日的吏部梁侍郎。
吏部右侍郎,是朝中二品大臣?祖上十八座坟头冒青烟?得到这等机遇。
可却无以为继,可惜至极。
守业比创业难?平日骄惯儿子过甚,导致今日局面。
正在这时?梁次摅兴高采烈地走进书房:“爹?孩儿回来了?王祭酒将孩儿逐出了武子监。”
梁储如同见了鬼般怔住?扬起手,勃然大怒:“废物,连武子监也不收你!”
梁次摅被打懵了。
“你给我滚回武子监去!”
常氏听到动静,刚进书房便看见这样的一幕,既惊又喜:“老爷,息怒。”
严府,
听闻,王守仁把梁次摅这个祸害放了,严成锦不免动气:“伯安可知,梁次摅是百年难得的将才?你竟这般将他放了!”
在下怎么没看出来?王守仁躬身作揖:“人放了,自然不会再抓回来。”
“也罢。”
翌日,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向秦紘,辽东的守将是一块心疾:“武子监讲学得如何,三月后,派谁北上辽东?”
秦紘面色僵硬,他哪儿知道?
梁储低下头,怕陛下会问起儿子。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武子监有三人,陛下不妨,亲自点将?”
王家兄弟不必多说,自幼被王越操练,本就熟读兵法。
韩文武艺高强,想重振父亲威名,勤奋上进。
弘治皇帝蹙眉:“朕怎么记得,是四人?”
“回禀陛下,梁次摅扬言只想混吃等死,两次在监中寻死,王守仁便放其回府。”严成锦道。
梁储老脸唰地一下红了。
宛如千万个巴掌打在脸上,他火辣辣的疼,恨不得钻到御案里头躲起来。
一片同情和嗟叹的声音,让他更加羞愤欲死。
你怎能将此事公之于众!
此刻,他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陛下,臣……臣下了朝,再让他返回武子监。”
弘治皇帝摆手宽慰:“不必,议蜀地任命吧,有多少新任官员?”
忽然,梁储觉得心口绞痛,像有千万根银色的锐利绣花针,扎在心头,连陛下也放弃了。
严成锦侧头,陛下应该不会答应放梁次摅离京。
不过,梁储好像社死了?
从大殿出来,梁储想找严成锦麻烦,又怕传到陛下耳中,纷纷走了。
下了朝,回到值房。
严成锦看见,穿着青色官袍的方学,等候在值房里。
方学见了他,竟有点激动。
督修长城一年有余,回到京城,物是人非,戴大人致仕,都察院新增设四司……严成锦升官。
他眼中含泪,躬身作揖:“下官见过严大人。”
“不必多礼,你在边陲有功,年关近了,本官会替你请乞,不过,只有两成把握,你先做好失败的准备。”
陛下向来小气,又是四品官员任命,不会太容易。
都察院变成四司,事务繁多,亟需方学来打工。
否则,也不会把郑乾放出去,把方学换回来。
方学感动到无以复加,朝严成锦微微躬身:“下官谢过严大人。”
严成锦立即写了一封请乞的疏奏。
……
年节将近,宫里喜气洋洋。
弘治皇帝翻开来看,都是六部和九卿请乞的疏奏,为属下请功。
“严成锦为方学请乞升官。”
李东阳三人微微抬头,眸中流转。
都察院的疏奏,不必经过内阁,他们并不知严成锦请乞。
刘健颔首点头:“方学督修西北长城有功,又查清蜀地的一千二百余贪官污吏,臣以为,可给方学升迁。”
弘治皇帝却怒了:“严成锦这家伙请乞的是,都察院副都御史!”
方学是七品御史,副都御史是正三品,连升四品!
李东阳面色僵硬,久久说不出话来。
弘治皇帝气愤地将疏奏丢在书案上,吐出几个字:“召严成锦来。”
片刻后,严成锦踏入大殿中,微微扭头看了眼,内阁和六部共九人皆在。
都御史或许出了京城是大官,但在朝中,依旧比不上内阁和六部,还是差得太远了。
陛下议事,也不召九卿。
“陛下急召臣,是为了请乞之事?”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朝中有谁可以连升四品?!你熟读大明律,岂会不知?还上这样的请乞疏奏。”
还不是陛下您总卡升迁疏奏……
“臣知罪!”严成锦光速认罪,也不辩驳。
弘治皇帝面色稍微缓和下来:“方学督修长城有功,但升副都御史还差得远,就先任右佥都御史吧。”
“谢陛下恩典!”
年关将近,梁府却如办丧事的人家,死气沉沉。
梁储心如死灰,严成锦断了他的后路,不能请乞让梁次摅离京。
“明日,你去向牟指挥使请乞辞官,老夫也一同请乞辞官。”
梁次摅大惊:“爹,您可是吏部右侍郎!”
“生出你这样的废物,老夫的颜面在奉天殿丢尽了,还有什么颜面在朝中当值!”
文官重名节,老爷又尤其爱惜自己的名声。
夫人和管家吓得嚎啕大哭,抱着梁储的双脚喊到不可。
“滚开,今日我就上疏!”
第569章 钦点
早朝,
马文升禀报年终大计的核查,退出回到吏部的队列中。
梁储面色微动,站出来一步,从袖口中掏出疏奏:“陛下,臣深感力有不逮,请乞辞官,吾儿次摅,随臣一同辞官,恳请陛下恩准。”
大殿陷入沉寂。
百官先是僵硬片刻,随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爆发嘈杂的声音。
严成锦错愕地抬头,想不到梁储如此刚烈。
文官好名声,社会性死亡,或许会害人性命。
明朝初到中,朝廷文官风气秉正,想万安这样不要脸的官员属于个例。
很多官员,都是要脸的。
谢迁三人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梁储,梁储直言敢谏,刚正不阿,又极有才学。
是朝中不可多得的清官,他辞官,乃朝廷的损失。
最惊讶的是马文升,上朝时还与梁储寒暄几句,想不到他竟意定辞官。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深吸一口气:“梁卿家不要意气用事,朕不准,先回府上沐休。”
梁储感激涕零,想了想又把疏奏收回袖中。
才过去几日,严成锦就听闻梁储卧病在家,按上一世,梁储还有二十多年可以活。
严成锦让汪机去问诊,免得陛下怪罪。
王守仁回府时,却诧异地看见梁次摅,躲在石狮后。
“你说人人皆可为将?”
“不错,是本官说的,不仅如此,人人亦皆可为圣。”
“但我身子弱,只会射箭,才学不如王越,怎么能当将领?”
“会射艺便够了,兵法可以研读,我看你并非愚钝之人。”王守仁觉得梁子摅有将才。
这几日,在武子监。
听闻梁次摅开膳前,偷偷去庖房藏馒头,常以身躯之痛推诿操练,受到轻微责罚哭天喊地。
往小了说是偷奸耍滑,往大了说就是计策。
且还不怕死,或许真如老高兄说,是个将才。
“我想回武子监,可王大人需答应学生,不能过度操练,更不能责罚。”
梁子摅自知不大可能,却还是说了出来。
王守仁面色如常:“本官答应你。”
严府,
年节近了,不知老爹在边陲如何,严成锦决定修书一封:
不出三年,朝廷将会进攻鞑靼,爹在边陲可有操练?儿子听闻,边陲长城已修至阿拉善,彼时,延绥三边将安定太平,难以再立军功,儿想向陛下请乞,将爹调派战乱频繁的辽东,爹意下如何……年节将近,爹看到书信时,怕已过了年节。儿已升都御史,不过,此官仅是小小的七卿家了,微不足道,为天下苍生,为万事太平,儿还会请乞升迁……阅后,即焚。
写完书信时,望向窗外,似乎刚过午时。
何能堆着笑意:“老爷看了定会高兴,小的再给老爷置办衣物,还有房管事。”
房管事的工钱,一直在账房里,在边陲也不花银子,就没给他寄去。
严成锦命下人,将信送给王越,由王越的亲信送到营帐。
回到新苑喝茶,门子小跑来禀报:“少爷,李府的人请您去一趟。”
李东阳?
李东阳避之不及,请他到府上做什么?
严成锦狐疑地来到李府。
管家亲自将他迎到正堂,沏茶上点心。
李清娥端着锦盘来:“这是为严大人做的儒裳。”
穿着雪青色的长裙,窈窕的身子引人深思,严成锦移不开眼睛。
李东阳干咳:“看衣服合不合身,休要乱想。”
目光始终盯着严成锦,怕此子有危险的想法。
若非女儿恳求,他不会让此子年节登门。
“若怕有毒,就留给老夫穿。”
李东阳看破了严成锦的想法,面色不善道。
严成锦愣在原地,思索片刻:“下官试试。”
拿着月白色的长袍,走入偏房中,不多时,穿着月白色的便服出来。
“小姐如何知道本官的尺寸?”
李清娥眸中露出欣喜:“府上长随说的。”
李东阳捋着胡须,无情打断:“拿了衣服就走吧,本官要用膳了。”
“爹…”
“无妨,下官还有要事。”
严成锦从李府正堂出来,遇到王守仁和梁次摅。
“老高兄,在下想让梁兄回武子监。”
梁次摅被严成锦揍怕了,加之又是二品官员,不敢得罪。
“此人已退武子监。”
“在下与老高兄约定,三月后,梁次摅可北上镇守辽东,还请老高兄准许其回武子监,不再为难。”
严成锦坐上了轿子,淡出两人视线。
王守仁看向梁家摅:“老高兄不反驳,便是同意了。”
武子监,
王越拿着藤条,教王春三人吴子兵法。
辽东需要守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朝廷派将领并不容易,意味着是一个升迁的机会。
“大明九边的将领,老夫比了如指掌,辽东将成为边陲重镇之一,此乃大好的升迁机会。”
韩文三人绕着校场,拼命操练。
看见王守仁带着梁次摅走来,大喝:“还不过来。”
“伯父,次摅今后不必操练武艺。”
“不操练武艺,如何打仗?!”
梁次摅对王越心有余悸,可王守仁竟真答应他,不再操练武艺,每日起身听王守仁讲兵法,夜里观星象。
惹得王春兄弟羡慕不已。
……
休沐结束,百官年节后上朝。
弘治皇帝堆积了一堆疏奏,全都带至奉天殿。
“海南儋州,有蕃船被海风漂泊至广东新英港口,有番人数十余辈,皆为安南人。”
萧敬扯着嗓子念道。
弘治皇帝不悦:“这些番人没有凭证,也想进入大明国境,送还本国!”
严成锦眸光闪烁,随着南方屯田开垦,土地变多,安南人也偷渡到大明,冒充流民百姓,想分田地。
萧敬继续疏奏:“辽东受鞑靼侵扰,今又有大雪,臣朱祐枢恳请免赋三年。”
三年?
一年尚且情有可原,三年就有点多了。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思索着该不该准奏。
刘健却道:“陛下,臣以为两年足矣,三年只会令鞑靼人,更觊觎辽东。”
银子留在辽东城,会惹来鞑靼人。朝廷分拨给辽东的银子,不在少数。
“那就免赋两年,严卿家,武子监派谁北上?”
严成锦看向王守仁,只见王守仁站出来:“梁次摅可北上镇守。”
梁储站在大殿中,微微动容:“陛下不可,吾子才入武子监三月,若丢了城关……”
第570章 此子终于对本官下手了
弘治皇帝下意识捋一下胡须。
三月前听闻,梁次摅是连太子都不如的纨绔子弟。
让这样的人守辽东,岂能放心?
“严卿家,他也是你要举荐的人?”
李东阳几人微转头,开办武子监前,严成锦说,可在武子监调派一人,北上守关。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作揖:“王守仁深谙鞑靼人,又熟知大明兵备,他说可以,应当可以,还请陛下相信王守仁。”
秦紘眸中露出不屑,这家伙滑头,将举荐之责,推卸给王守仁。
“辽东有十万百姓,若失守,十万人丧命,鞑靼将南下冲击,你想好了再说!”
“臣附议!”
兵部郎中谏言,大家似乎与王守仁格格不入。
严成锦道:“兵部有良将可北上?
若辽东失守,王守仁自会领罪,当然,臣也有失察之责,愿献上两块金牌做抵押。”
你竟将免死金牌当成筹码!
百官齐齐望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沉思许久,脸色渐渐转为坚定:“派梁次摅北上,镇守辽东城。”
梁储两腿发软,我儿什么样老夫不知道?低声地道:“陛下,我儿……他是个废物啊!”
百官憋红了脸,若不是碍于吏部的威严,早已哈哈大笑。
刘健有些佩服,为了辽东的百姓,梁储竟如此。
“朕意已决退朝!”
弘治皇帝起身,离开奉天殿,百官躬身相送。
梁储怒目圆睁看向严成锦:“你怎么又胡乱举荐!”
“梁大人不相信王守仁?”
王守仁适时道:“心之良知是谓圣人,梁千户亦有良知,下官传授的兵法和天象,知行合一,可为大用,梁千户真有将才,不如北上守关。”
你在良乡传授心学,老夫会信这些鬼话?梁储红着脸走了。
下了值时,
梁储走到午门的下马碑,等轿子。
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冲来,踏着哒哒的蹄声越来越近。
那人翻身下马时,梁储还未发觉。
“儿领旨北上守关,来向父亲告辞。”梁次摅彬彬有礼作揖。
梁储微微张着嘴巴。
眼前这人背着木色大弓,腰间还有绣春刀,颇有儒将之风。
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我儿?
自梁次摅回武子监后,再没见过,故他不敢相认。
下一刻,他瞪大眼睛,认了出来:“你连字也识不全,守个屁关!你立即入宫,向陛下递疏请辞!”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孩儿在武子监学兵法三月,恕不能从命,父亲保重。”梁次摅再次作揖,骑上大马。
梁储傻眼了,次摅向来跋扈,见了人不骂就是好了,正是如此,才将他送去锦衣卫的啊。
哪会这般彬彬有礼,像个书生?
严成锦在不远处坐上轿子,梁次摅此行,不知不能不能稳定辽东,令陛下和百官信服。
……
辽东城,
城墙上,成千上万的百姓就像一群蚂蚁,拉着手腕粗的麻绳,青色方石缓慢上升,砸落在墙头上。
刘瑾溜到伙房,看周围无人,悄悄把两张大饼,塞进裤裆里。
军报对朝廷极为重要,把军报送给严大人立功,没准能让他回东宫了。
“咱一定会回去的。”
“偷烧饼,有人偷烧饼!”庖子看见,转身朝着窗口大喊。
刘瑾抄起木柴,一棍将他打晕。
七八个力役冲进来。
刘瑾指着地上的人,乐道:“就是他偷烧饼。”说着,从容走出庖房。
城墙上,朱祐枢眺目望去。
大雪封盖辽东,战马不便于冲行,可以让辽东百姓得到短暂的休憩。
但也让修建工程变慢。
“希望朝廷能尽快派人北上。“
……
二月初旬,宫殿的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到顺天府的疏奏,慈眉善目道:“今年科举取士,朕想派人替朕,去孔庙祭祀。
为天下书生请福,庇佑大明文运昌隆。
诸公谁愿前往?”
今年为弘治十七年,朝廷要举办乡试了。
朝廷祭祀分为三大等,祭祀天地、宗庙、社穰和陵寝。
由于祭祀活动很多,开春种田要祭、重大节日要祭、太子成婚要祭,立功要祭祀。
所以,祭拜分为遣祭和躬祭两种。
遣祭是由大臣代劳,躬祭是皇帝亲自祭拜,派人祭拜孔庙,就是遣祭。
这种脏活累活,通常是由驸马都尉蔡震来干。
但淳安公主薨逝不久,派蔡震不吉利,弘治皇帝想换个文臣。
严成锦感觉有些不妙,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严成锦状元出身,可称为文曲下凡,且此途又不危险,不妨派严大人前往。”
内阁和六部纷纷颔首,一致点头。
严成锦感受到危机,因为这个人他没法陷害,他是李东阳……
若是刘健谏言,他还能借刘来收回去。
可李东阳就没办法了。
一来陛下对李公极为信任,二来日后无法向李清娥交代。
不过,此行李东阳前往最合适。
去山东短则两月,正好去李府坐坐,若能借此机会……
只是,陛下重用下,如何把李东阳弄去山东祭祀?
“臣任官以来,遭遇三次刺杀,不敢张扬离京。”
六部官员微微蹙眉,此子又在推诿了。
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若非严成锦还有点用,他真会以为,这是个废物……
“朕知道,严卿家身体不适,不便离开京城。”
严成锦被人杀死,是朝廷莫大的损失。
且此子离开京城,他也要整日提心吊胆,不如换一个人去。
李东阳沉吟片刻,觉得有点可惜。
弘治皇帝看向礼部尚书张升:“张卿家代朕前去如何?朕记得,你是成化五年状元?”
派张升去,就浪费了大好机会,严城锦思索片刻:“臣以为不可!”
嗯?
弘治皇帝和大臣望向严成锦。
礼部管祭祀,张升又是状元出身,派他去合情合理。
李东阳想不通,有人代替自己前往,此子应当高兴才对。
大臣静静等待严成锦不可的理由。
可这个家伙,半天没下文。
弘治皇帝不悦地催促:“为何不可?”
“张大人为礼部尚书,主持抡才大典,若离开京城,不知多少士绅和官员,会借机投献。”
有几分道理,程敏政在礼部时,就鬻题了。
张升感觉受到了侮辱,红着脸怒道:“本官会干这等蝇营狗苟的勾当!”
“张大人自然不会,只是臣有更合适的人举荐。”严成锦朝弘治皇帝道:“臣举荐,内阁李大人前往。”
李东阳僵住了,此子终于对他下手了!
第571章 受命离京
严成锦深知,想要撼动李东阳,难如登天。
李东阳是内阁大学士,承担大部分票拟的职责,又是陛下身边重要的打工人士,陛下不会轻易让他离京。
弘治皇帝挑眉,露出浓浓的不解:“为何举荐李公前往?”
“李公是文曲下凡,乃大明文坛泰斗,得天下读书人崇敬,祭祀孔庙,非李公莫属。
且李公兼任礼部尚书,又是文渊阁大学士,文渊阁是京城最大的皇室藏书楼,代表大明文曲。
所以,臣才举荐李公。”
山东的土地有猫腻,弹章发回来三道,处理起来棘手,让李东阳去看看也好。
大臣目瞪口呆,张升去合理,李东阳去岂不更合理?
他是兼任的礼部尚书啊!
而且李公广受天下书生拥戴,出门就有书生追着马车要签名。
若说大明有人,能代替天下书生,那此人,非李公莫属。
李东阳微微张着嘴巴,看着严成锦,几乎石化,理由也很合理。
弘治皇帝有点动摇了。
若派李东阳去山东祭祀,能换来大明文运,多出几个像李公这样的能臣辅佐朝廷,也未尝不可。
李东阳离京后,他多批阅一些疏奏也无妨。
谢迁见李东阳骑虎难下:“陛下,此事不如再议?”
“嗯,先退朝吧。”
从大殿出来,
严成锦百米冲刺去东宫,因为朱厚照的地盘,对于百官来说是禁地,李东阳是不会踏足的。
朱厚照在东宫吃火锅,见严成锦走进来:“要不要一起吃?本宫从南苑打到的鹿肉,刚宰的。”
“臣不吃。”
朱厚照偷偷跑去南苑打猎,定会被弘治皇帝痛揍。
南苑是元朝留下的皇家猎场,放养着鹿、狍子、兔子、野鸡等猎物,在郊外。
冬天没有娱乐项目,皇室子弟会到猎场打猎。
弘治皇帝上一次去,是弘治十一年,已是三年前。
朱厚照见他神色不定:“老高,有人要揍你?”
“臣得罪了李大人。”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你得罪了李师傅,别在本宫这儿呆了。”
李府,
李东阳脸上微微带着怒容,换上青白相间的儒裳:“严成锦气死爹了,亏你还给他做衣裳。”
想让这家伙离开京城,历练胆识。
祭祀是个好差事?不用长驻山东。
可严成锦反倒举荐,让他离开京城?老夫事务繁多,岂能轻易离京?
最重要的是?此子在打清娥的主意。
“爹与严大人意见相佐?”
“他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到府上来拜访,如此拙劣的伎俩,你放心,爹不会让他如愿。”李东阳喝了一口茶,老神在在。
薛氏见女儿羞涩低头?埋怨道:“去山东游山玩水,老爷去又有何妨?”
“休想?不去!”
紫禁城?华盖殿。
弘治皇帝手执红漆凤纹豪笔?认真写着祭词,交由去遣祀的大臣?转告孔圣。
此笔以羊毫为柱?紫豪为被,笔锋遒劲有力,写出来的字?非常好看。
“陛下?都察来的疏奏。”萧敬走进来。
打开疏奏?就看到了署名,是严成锦上的疏奏。
“严成锦怎会举荐李公?”
萧敬反应过来,见只有主仆二人,明言:“严成锦对李家小姐有意,奴婢怀疑,他想图谋……他有其他想法。”
图谋不轨咽了回去,中伤朝中大臣不好。
弘治皇帝提笔,放在青瓷笔架上,看完疏奏:“朕派李公去如何?”
李东阳可以代表天下的读书人。
他去祭祀,就是天下读书人去祭祀,且李公亲去,说不定能感动上苍,比其他文官灵验。
萧敬道:“奴婢觉得李公去好,李公是文曲下凡,能沟通上意。”
陛下看似发问,心里却早已打定了主意。
自从唐玄宗将孔子封为文轩王后,祭祀孔子,变得同祭祀帝王一样重要。
规矩和礼数多,派其他大臣,难免会礼数不周哦,得罪了孔圣。
李东阳是礼部尚书,在朝中主持过祭祀,十分稳妥。
翌日,早朝。
内阁先禀报,李东阳手持白色芴牌,微微躬身:“孔庙祭祀,陛下派谁前往?”
刘健几人抬头,祭祀孔庙与祭祀皇陵一样重要,需派三品以上大臣。
“昨夜,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李师傅,在庙前的石头上题词,或许,是上天传达给朕的旨意,就由李师傅前往吧。”
李东阳深感惊愕,想不到陛下,真会命自己前去。
“臣遵旨!”
“事不宜迟,去山东路途遥远,李师傅挑个吉日启程。”
祭祀要在良辰吉日进行,离开京城时间,要恰好赶上。
退朝后,李东阳回到府中,命下人收拾行李。
薛氏放下手中的女红,有几分喜意:“老爷要去山东祭祀?”
“你高兴什么,那小子又送东西来了?”李东阳不理她,看向李清娥:“想不想随爹一同去?山东钟灵毓秀,有一座大明湖。”
李清娥自然不想去,郎君在京城,岂有心思去山东。
不过,父亲的意愿,她通常不会违抗。
薛氏抱着李东阳的手:“老爷,你让她去干什么,路途受苦,我陪你去。”
李东阳兴致缺缺,总觉得女儿在京城不安全:“你想去便罢了,收拾家什,老夫自己启程,你母女俩留在京城。”
“老爷,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大步走入正堂。
去年,陛下改封孔闻韶为衍圣公。
此人有个有名的老爹,叫孔弘绪。
同样是衍圣公,孔弘绪的名声不太好。
在山东大肆霸占田地,传闻,还专业对口多为妇女,是坊间一级活塞运动员。
曲阜衙门上报朝廷,宪宗顾忌他是孔圣后人,不敢随意处置。
最后,只是摘去衍圣公的封号,无罪释放,封号由其弟孔宏泰继承,去年又传回孔闻韶。
这几日,监察司收到山东的弹章,多了起来。
孔闻圣刚受封号不久,严成锦不知是否与此有关,即便是有,一般的大臣,也处置不来。
李东阳准备上马车,有些气急:“你来府上做什么?老夫还没离京呢!”
“李大人,都察院收到不少山东弹章,若有闲暇,李大人便一并处置了吧。”
严成锦将袖口里的弹章,递给他。
第572章 大明新朝阳产业
李东阳接过弹章,足足有六本,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山东共有六府,济南府、东昌府、兖(yǎn)州府、青州府、莱州府、登州府。
其中,曲阜属于兖州府,六本疏奏,皆来自兖州府的御史王春谕。
此子让他亲自前往曲阜,只怕有深意,一会儿在路上再仔细看看。
“弹章本官收下了,你回去吧。”
李东阳转而看向管家:“自老夫离京日起,每日写一封家书送来。”
管家一脸懵逼,以前老爷离京,也没写过家书啊?
严成锦面色微动,想不到李东阳防范得如此周全。
李东阳看了严成锦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本官也有几手准备。
蹬上宽大的双马马车,随着一阵塔塔的碎步声,在视野中渐渐变小。
严成锦对着管家道:“家书就让本官代劳吧。”
“可……可以吗?”管家忐忑不安。
“当然可以。”薛氏笑着看向李清娥,嗔怪:“你爹怎就不明白你的心思?”
女儿到了出阁的年纪,从大理寺少卿,到刑部右侍郎魏绅之子。
上门提亲的大户,足以有十二户了。
皆被女儿婉拒,除了严成锦,怕是再也看不上其他人。
严成锦是九卿之一,老爷还有什么不满意?
“严大人有闲暇,不妨到府上坐坐?”薛夫人道。
“良乡新出了胭脂,其颜色颇为新奇,名唤斩男,赠与薛夫人。”
何能忙将包袱打开,紫色胭脂盒递到严成锦手中。
化妆品在后世,是市场庞大的朝阳产业,良乡一直投斥巨资,打造大明第一胭脂品牌,迎客松。
老爹推出红楼后,本就是妇女之友。
严成锦的目标,是让它成为丝绸那样的符号卖到西方,拯救万千贵妇于水深火热中。
薛氏心中猛然激动,面上却不透露半点:“严大人,说斩男色是?!”
李清娥不解地看向严成锦。
一旁的丫鬟和大妈侍女,竖起耳朵,生怕遗漏。
全京城最好的胭脂,当属迎客松。
严成锦点头:“涂上这种胭脂,男子皆会被夫人美貌所打动,故名斩男。”
薛氏眸中放光,越看严成锦越喜欢,对李清娥道:“娘要回去试胭脂了。”
等薛氏走后,严成锦仔细思索,若留下来与李清娥相会,有什么后果。
李东阳方才一瞥,只怕不简单,他是机敏的人,为了诛杀刘瑾,甘愿与刘瑾狗苟为奸,玷污自身清名。
岂会没留后手?
究竟是什么?
见他许久不说话,李清娥出声打断:“严大人担忧父亲?”
“无事。”
“严大人送母亲此物,只怕会引来爹爹不喜。”李清娥有些担忧道。
“就算不送,李大人也不喜欢本官。”
严成锦忽然想立律法,在大明推行恋爱自由,不再受父母媒妁制约。
到衙门的礼房登记,就可以结成姻缘。
应该会被读书人骂死吧?
严成锦道:“小姐,可否借手一用?本官想量量尺寸。”
李清娥花容失色,听闻严成锦的话,羞得两颊微红。
虽说父亲不在府上,可下人还在周围。
何能和风娇大惊,想不到少爷,会说出这等伤风败俗的话。
“前些日子,得了一块青白石头,不是上好的玉石,却还算好看,想做成镯子相赠。”
大明读书人,流行送定情信物,玉石、银饰或者木梳,用于睹物思人。
严成锦虽不喜欢这套。
但李清娥毕竟是大明人,要入乡随俗。
李清娥心知是定情,心中微动:“此物,要问过爹爹,小女才能收下。”
“无妨,本官会在家书中,向李大人提亲。”
一阵轻风吹过,周围的下人纷纷石化。
这是趁人之危,老爷在府上的时候,你怎么不提?
严成锦看向李清娥。
自从弘治十一年登门,他与李清娥,相识三年有余。
通过重重考核,是大明为数不多能与他结成姻缘的女子。
大明女子出阁早,十六就可以出阁。
三年前,李清娥就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
为他耽搁三年,再不出阁,恐怕会在京城,招来闲言闲语。老爹在家书中也常催促,让他早已成婚。
李东阳段位极高,但试着提提,也无妨。
………
奉天殿,
看到都察院只有五人,弘治皇帝眉头渐渐皱起:“严卿家告假了?”
感受到大臣们的目光,方学思索片刻,微微躬身:“严大人似乎去了李府,命臣代为告假,这是疏奏。”
小太监拿着奏疏,呈上去给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瞥了眼后,交到一旁。
“昨日,朕看到监察御史王士召疏奏,京城一连烧毁屋舍十余座,灾火实多,朕想在朝阳门外,引水修河渠,诸公以为如何?”
“臣以为可!”
京城若失火,后果极为严重,故有制,在京城设火甲。
但仍需要用修沟渠,让百姓有近处可以取水。
工部曾鉴担忧:“臣恐会引得良乡水位跌落,不利于商船和漕船通行。”
京城常年无雨可下,只能从河道引水。
良乡茨尾河,就是其中一条河流。
良乡大船载着货物,吃水很深。
弘治皇帝暗自责怪,有事要和严成锦商议,此子却沐休:“明日早朝再议,告诉严成锦,不得再休沐。”
坊间的楼宇屋舍,所用的材料皆是木料。
稍有不慎,起火就会烧毁整片房屋,甚至烧毁整座京城。
五城兵马司也救不过来,需引起重视。
宫里放置了许多大水缸,为得正是防火。
方学微微躬身领旨。
这几日,严大人很忙,不知在查谁的宗卷。
还派逮捕司八百里加急,离开京城。
忙于此事,才不上朝,不知又要弹劾谁了。
………
李府,
严成锦将雕琢好的玉镯送来:“这是玉镯,还有给李大人的家书。”
管家拿过书信,犹豫要不要送去。
如此明目张胆,老爷知道,会被气死的吧?
看了眼羊脂玉镯,薛氏深知贵重:“严大人,清娥为李家闺秀,得老爷同意,这门婚事才成。”
虽有意促成,但李家书生门第,也不能失了礼数,败坏李府名声。
可以先下定情之物,要不要拒绝,还得老爷做主。
“本官给李大人去了书信,不出十日,就会回信,李大人会同意的。”
薛氏愕然,自家老爷深思熟虑,决定的事难以变通,什么能让他转意?
李清娥同样好奇,父亲眼界高远,想影响他的决定,并不简单。
“严大人写了什么?”
“不可泄露,十日后便知,玉镯就先留在府上吧。”
严成锦从李府回来。
虽说李东阳离开了京城,但为李清娥的名节着想,不能频繁地去李府,每日一次就好。
“少爷,李大人若不答应,咱们就让老爷回来提亲!”
“你说得对,可是如何让我爹回来?若引得大臣猜忌,又如何是好?罚抄严府做人小心经,五十遍。”
何能萎靡了。
老爷镇守延绥,没有陛下的旨意,是不能擅自离开京城的。
严成锦陷入沉思,书信应该快送到李东阳手中,希望他不要太震惊才好。
第573章 本官预判了你的预判
从李府回来,严成锦坐在轿子里思索。
李府管家说,李东阳出门前做了一些准备。
他就知道,李东阳去曲阜祭祀,是故意而为。
以李东阳的智慧,岂会没有办法拒绝陛下的圣旨?
他是顺水推舟,故意为之!
去山东曲阜的目的,是想给李清娥说一门婚事,不错,对象正是衍圣公孔闻韶。
滴水不漏,老泰山果然是老阴比。
只是李东阳不知道的是,他预判了他的预判。
翌日清晨,朝阳的霞辉倾斜洒下,晒在身上暖洋洋,神清气爽。
青红绯袍的大臣,站在左右掖门前,官衣颜色泾渭分明,持着芴牌,等待金钟响起。
“今日陛下要商议,京城防火之事,御史上了疏奏。”
方学有条不紊,细数廷议,昨日要商议的事,通通复述一遍。
严成锦知道,在京城防火难,因为京城多为木质建筑。
没有消防车,又无近水可以取用,一烧就是成片遭殃。
所以,统治者除了战争,最重视防火。
皇城有两种办法防火,一种是遍布容水量很大的水缸,另一种,是用砖石和琉璃将木头包裹,木头不裸露在外面。
但坊间不行。
水缸会被人搬走或打破,也没法用混凝土,将屋舍包裹起来。
弘治皇帝目光直视前方,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京城防火之事,朕夙夜不怠,劳神苦思,想不出好的对策,诸公可有办法?”
刘健稍作沉思,捋着胡须:“在京城百步一井,既可用于百姓,又能用于防范火势,陛下以为如何?”
他在家里也想了很久。
这与在宫里的大口缸,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口井?可以覆盖方圆五十步范围?不少了。
百官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韩文想了想,还是问:“这深井由谁来打?让百姓来挖?会兴赋役?让朝廷来挖?工部需不少靡费。”
从井中取水?看似可行?其实有许多漏洞。
比如?一桶水从井底摇上来?需一分钟?再送去灭火需两分钟?三分钟才得一桶水?屋子怕是烧没了。
防火看似微不足道,若真烧起来,却能将整个京城?焚烧殆尽。
所以?明朝才有宵禁制度?夜里几点要熄火?更夫巡逻?小心火烛。
防患于未然?比亡羊补牢更重要。
严成锦低头,望着地上的金砖,陷入沉思。
弘治皇帝目光投向都察院:“严卿家,有何看法?”
严成锦道:“在京城安置避雷针,防止天火,此为其一。”
大明皇宫失火多次,其中十六次,就是由打雷引起。
“刘公所言打井不错,韩大人所言也有道理。
臣以为,可由五城兵马司驾水车,与更夫在京城中巡逻防火,此为其二。”
刘健目光微微一动。
防火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在京城驾着水车移动,就像几口移动的大水缸。
随时可以取水灭火,堪称妙计。
弘治皇帝想到关键之处:“可天雷乃是上苍责罚,严成锦说的避雷针,是何物?能避开雷电?”
百官也是头一回听说。
“是一根通到地下的铁针,能吸收雷电,躲避天劫。”严成锦用他们能听得懂的话。
大明防火极为严格,为何还会起火,东区还烧了,有时就是雷劈的。
所以,先得躲避天雷,否则设再多的更夫,也无用。
其次,就是足够多的水。
这与后世安置在房间里的消防系统,有些类似。
五城兵马司驾驭水车,就像后世的喷洒车。
大明的设施和装备有限,严成锦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只有如此。
户部给事中徐红律瞪大眼睛,满脸不信:“天下有物体能吸收天雷?你骗谁呢!”
雷电在坊间,被认为是天公发怒。
但朱熹对它的解释,则是阴阳之气,闭结之极,忽然迸出。
所以,读书人对雷电的理解,很玄学。
但又没办法解释清楚。
严成锦想了想,转而问:“徐大人不信?”
“本官也不信!”吏部给事中李锭一说道。
大殿中质疑严成锦的人,越来越多,雷火所及,金石消融,哪里有能承载雷电之物。
此子分明是信口雌黄。
至少在他们的认知里,雷电是上天降下的惩罚,才有做亏心事,会遭五雷轰顶的说法。
严成锦年纪不大,难道读的书,比他们还多不成?
可又觉得奇怪,此子稳重,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间,这两个想法在他们脑中形成冲突。
雷电是天罚是事实,严成锦很稳重也是事实,哪一个才是真的?
弘治皇帝和刘健也不信,铁针能吸纳雷电,这是什么道理?
严成锦在想,徐鸿律和李锭一是宁王的人?还是看他升迁过高,心生嫉妒?
“徐大人和李大人不信,本官有办法佐证,只是希望两位大人配合。”
徐红律和李锭一相视,眸中放光。
“若无法佐证,就是欺君,严大人知道吧?”
“若无法佐证,你当如何?”
严成锦想了想,道:“本官辞去都御史,只是也请两位大人签下一张令状,生死勿论。”
百官大惊失色,怎么还会死人?
弘治皇帝出面制止,清了清嗓子:“爱卿何至于此?”
徐红律和李锭一有点退缩了,谁知严成锦是不是故意害他们。
严成锦道:“应当不会死人,两位大人不敢,既然如此,那本官不佐证了。”
“陛下,我二人愿意。”
此子就是弄虚作假,以会死人来吓唬他们,这样就不用佐证了。
想得美,差点就上了这小子的当!
徐红律和李锭一忽然恍然大悟。
王守仁看向严成锦,总感觉是老高兄的奸计?
严成锦在朝堂上写下一张令状,让徐红律和李锭一签字画押。
弘治皇帝想要阻止,可又觉得没必要,真要出人命的时候,再制止就是了。
若凡人能对抗天雷,实乃大幸。
“何时开始?”徐红律将手抬起来,不屑地问道。
“要佐证能吸雷,就得先有雷,还请两位大人等等。”
倒是有理,没有雷怎么佐证?
弘治皇帝特意命人,去问钦天监监正。
周正站在广庭中观测天象,夜里又观测星象,才禀报:“三日后,或许会有雷雨。”
这个结果,与王守仁观测的相差不多。
严成锦知道,开春了,有春雷是必然的,只可惜不是夏天。
这个实验,按理还有两百年,可他等不及要先揭露真相了。
三天晃眼过去,严成锦却没有丝毫动静,就像往日一样上朝。
徐红律和李锭一愈发笃定,严成锦是骗人的。
“此子就是骗人,吓唬我等,看他如何收场!”
到了傍晚,原本明亮的天空,突然变成了黑夜。
乌黑的云朵将天空覆盖,雷光乍现,天空宛如暴怒狂躁的野兽,轰鸣声不绝于耳!
严成锦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可以开始了。”
第574章 天雷轰顶
天空中,雷光大作。
狂风卷席着乌云,仿佛天空比平时低矮了,就像一团咆哮在头顶的蛮兽。
弘治皇帝和一众大臣,站在奉天殿的屋檐下。
一道人影飞快朝大殿跑来,后头跟着三个小太监,有人拿灯笼,有人拿蓑衣,是朱厚照。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乐道:“本宫听说你能避雷?”
“不是臣能避雷,是避雷针能避雷。”
严成锦命人,将都察院的两只大风筝拿来。
它们坊间的匠人所作,用沥青特制的布料,不怕水,也不会漏风,有风就能起飞。
“请两位大人,到广庭上放风筝。”
徐红律拉下脸来:“你是要害死我们吧?这么大的雨,伤寒怎么办!”
“两位大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江南有商贾与徐红律相见。
宁王的手又伸进京城了,盐改为国贩,让很多人赔了银子。
或许因为这个,才倒戈宁王的吧。
严成锦不想看到天打五雷轰的场景,不太吉祥。
李锭一沉眉,非要让严成锦辞官不可:“陛下作证,严大人说话算话!”
严成锦颔首点头:“本官说话算话,只是,此举有性命之忧,两位想清楚了?”
毕竟,他们不知道这风筝,会引雷。
“你不要以为我等不敢!”
李锭一拿着风筝上了广庭。
徐红律咬咬牙,也跟了出去,还有汪机呢,怕什么?
若从天上看,会看见黑漆漆下,有两个人奔跑在广庭上,而一群人站在大殿门前观望。
“两位大人,请将风筝再放高点。”
严成锦的声音夹着风声,徐红律隐约能听清楚,看此子想耍什么把戏,不断放线。
很快,一阵沙沙的声音,雨滴落下,灰蒙蒙的一片,雷光更凶了。
徐红律看向李锭一,小声道:“把绳子扯断,就算是真的,咱们也说是假的。”
狂风扯着线,不一会儿,风筝就飞到天上去了。
小太监跑来:“陛下,线断了。”
徐红律和李锭一走回来,面色颇为淡定。
“雨才刚开始下,风筝就飞到天上去了。”
没了风筝,还怎么证明。
弘治皇帝面色有些失望,皇城是京城最高的建筑,容易遭受雷电。
若能避开雷电,对于朝廷而言,实乃幸事。
刘健有些扫兴,等了三日,竟是这样的结局。
严成锦道:“二位大人以为,本官只准备了两个风筝?
不,本官准备了一千个。”
衙役抱着风筝上前,一模一样的青色风筝,看得人头皮发麻。
“……”徐红律。
“两位大人,请继续?”
怕锦衣卫搜身,方才他们把刀子丢到了广庭上,此刻,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李锭一完全没想到,严成锦准备了一千个风筝,风筝都不要钱的吗?
两人黑着脸,又拿着风筝,到广庭跑起来,在狂风的推动下,很快升上高空。
这时,方学拿着断绳走来:“大人,绳子是被割断的。”
严成锦早有预料,并不觉得奇怪。
弘治皇帝面色难看,轻哼一声,如此拙劣的做法,实在有损品行。
“若雷打到风筝上,就说明避雷针能引来雷电,那就是臣赢了。”
朱厚照变得无比认真:“老高,这不是叫避雷针吗?”
“针吸引了雷电,屋舍才能避雷,所以叫避雷针,请殿下不要纠结。”
弘治皇帝面色狠狠一抽,难怪此子要签个契书。
刘健急了:“你怎么不早说!”
“下官怕说出来,就无人敢试了。
此事总需有人验证,刘公不必担忧,下官的猜想,也未必正确。”严成锦不敢保证,一定会劈死人。
听说,也有雷劈过后,不死的人。
户部韩文和刑部熊繍慌了:“陛下,要不要召他们回来?”
召回来,结果就无法佐证了。
弘治皇帝有点犹豫,毕竟也有可能不会死。
天空电闪雷鸣,忽然东边亮起,忽然西边亮起。
徐红律不信邪,不断放手中的线,风筝越飞越高。
轰隆一声!
银色的雷光打在风筝上,顺流而下,徐红律官衣起火,从蓑衣里冒出来,躺在地上。
“陛下焦了……”
“快传御医!”
“还传什么御医,人都焦了。”
奉天殿门前,百官慌张大乱,像架在火堆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太快了!
雷声随后而至,耳朵嗡嗡作响。
风筝还缠在徐红律手上,又有天雷劈下。
李锭一见到这幕,吓得连滚带爬跑回奉天殿:“你不是说,这是避雷针吗!”
“不错,它吸引雷电,人才能避开雷电,所以叫避雷针。”严成锦道。
小太监盖上草席,把人抬走。
弘治皇帝还沉浸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啊。
“陛下,臣赢了。”
李锭一稍微回过神来,嘴硬道:“徐大人或许是遭遇天谴,本官怎么没事!”
“还有风筝,李大人可以再试试?”
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李锭一不服输罢了,这铁针,真能勾引天雷。
被雷劈的那一幕,就像噩梦在大臣们脑中萦绕,太吓人了。
朱厚照狐疑地看向严成锦:“老高,你怎么知道的?”
刘健也看向严成锦,有些怒意,此子早就知道了。
“殿下看屋檐上,昂起的龙头上吐出舌头,舌头上有铁线通往地下,臣的想法,便是由此而来。
臣的府邸,已经安置避雷针三年了。”
早在唐朝时,有人发现了用鱼尾形的铜瓦,放在屋顶上,能避开天火。
所以,从唐朝开始,宫殿楼宇上,都会在屋檐的四角,放上瑞兽装饰,内部安装铁线,通往地下,渐渐形成一种建筑风格。
但没有道理能说清楚。
故而,认为这是向上天祈求的一种迷信行为。
今日,严成锦破解了。
“还望陛下准许,将徐红律大人今日所做之事,写进史书里,他是好官。”
弘治皇帝说不出话来,此子竟在府上,安置避雷针三年了?
“严卿家!府中可还有像这等朕不知道的事?”
“还有一个,回头臣写在纸上。”
看到徐红律就这么没了,百官有些愤然。
严成锦早就知道此事,还坑害徐给事中,这是人干的事?
可有陛下在此主持,又签了免罪契书,想告严成锦,却无从告起。
且,为何只劈中了徐红律,李锭一却没事?
说明此事,还有机会不死,就像严成锦所说的一样。
弘治皇帝命道:“工部重新布置避雷针,尤其是仁寿宫,起火多次,坊间,则由五城兵马司,在固定之处,安置避雷针。”
……
山东临清。
刚开春,山林一片枯黄。
在山林下,有一条约莫九尺宽的官道,五十人左右禁卫手持长枪或腰配绣春刀,拱卫着中间的马车。
李东阳坐在马车里,来回翻看严成锦的疏奏。
一匹快马飞驰靠近,禁卫们戒备起来,拔刃相向。
“李大人,属下是来送家书的。”
第575章 朝堂暗震
李东阳记得,有管家送家书来。
从马车里下来,坐在一块青石上,翻开探子递过的家书。
本以为,是管家所寄的家书,入眼震惊,字迹却与他的字迹,一模一样。
京城与他字迹如此相似的人,只有严成锦。
这家伙竟越俎代庖……
李东阳再看信:
李公去曲阜,是为清娥说媒?衍圣公侵占山东大半土地,山东诸府百姓,或掘食死人,或贱卖亲人,流移抢掠,各自逃生,衍圣公已配不上清娥……
看到这里时,李东阳背脊发凉。
就宛如有人站在更高的一层,窥视自己的行为。
此子怎会知道,他暗含向衍圣公说媒之意?
再往下看,列举都察院收集的罪证。
看来,山东的疏奏到都察院时,此子已经开始调查了。
“这家伙,故意让本官离开京城!本官还以为……”
李东阳坐上马车,进入山东境后,再往前十里,竟十分混乱。
盗贼骑着马匹来追人,抢人财物,禁卫厮杀而出。
劫人钱财者,到处都是,甚至看到官兵,也参与其中。
李东阳透过车帘,对着锦衣卫千户杨顺道:“去请个百姓来,本官要问问。”
不多时,杨顺拎着一个逃亡的百姓前来。
那百姓见了拔刀相向的禁卫,吓得双腿发软。
“老翁,朝廷发了赈粮,你们为何还举家逃跑,他们又为何抓你?”
老头见了李东阳面相和善,便哭诉:“没地可以种了,小的当然要逃。”
李东阳指着车帘外的沃野:“这些不是地吗?”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大户的地。”
李东阳干咳一声:“那些人和官府为何抓你们?”
“官府不想让我们走,我们走了,他们就没有人耕种了,地就要荒凉,可小的…实在活不下去了。
您要是往青州走,盗贼掠夺更甚,百十成群,白昼公然抢掠,出没无忌,大人你还是回头吧?”
在老头看来,李东阳带这百来人,还不够走到青州的。
李东阳眉头紧皱,山东作为东方的粮仓,荒芜到如此地步了。
难道这个大户,真是衍圣公?
成化朝时,衍圣公大肆掠夺土地,祸乱妇女,但成化皇帝只剥夺了孔弘绪的封号。
其中,还有一个缘由。
孔弘绪,是前内阁大学士李贤的女婿。
有李贤的势力余党在朝中周旋,衍圣公的土地等财产,保留了下来。
李东阳回过头,道:“来人,拿笔来。”
……
京城,李府。
李清娥在闺房中刺绣,胖丫鬟风风火火冲入房中:“小姐,老爷遣人来信了。”
倏地,心神失守,绣花针刺入食指,凝出一颗小血珠。
随后,伺候薛氏的大侍女来禀报:“小姐,夫人让您去正堂,严大人来了。”
李清娥到正堂时,严成锦正在看李东阳送回的信。
与严成锦所料不差,提亲失败,重头再来。
“李大人同意了小姐收下镯子。”
李清娥接过信,只见父亲在信中说:喜欢便收下,不喜欢的便不收。
简单的一句话,似乎对此并不上心,却能看出,字后深深的忧愁。
凭她父亲的了解,有更重要的大事,令父亲困扰。
薛氏将羊脂玉镯送来,戴在李清娥手上称赞:“真好看。”
李清娥自觉收严成锦贵重的厚礼,不能心安,从怀中拿出锦囊,显然早有准备。
“严大人,这是与母亲上香时,在庙里求得,可保平安。”
锦囊绣着金丝鸳鸯纹,散发好闻的香气,像嗅到花香一样。
不便在李府久留,严成锦起身告辞,坐上轿子,打开锦囊,是一块乳白的鱼跃高门玉佩。
“嘿嘿,少爷,这玉的成色好,咱们也不亏。”何能乐道。
“小姐的心意,怎能用金钱衡量,粗鄙,罚纹银二两。”
严成锦身上从不佩戴贵重的饰品,这玉佩,只能挂在床头。
……
内阁值房。
文官迈着急切地步子,穿过小院,踏入刘健和谢迁所在值房:“刘公,李公传回的疏奏。”
宾之前往孔庙祭祀,中途传回疏奏,必定是中间有变。
刘健翻开奏本,凝神屏息仔细阅读:
临清、安平等处盗贼纵横,夺人劫财者处处都是。
传闻,青州劫夺更甚,贼盗百十成群,白昼公然出行,出没无忌,官府捕之不尽。
又闻南来人言,诸府百姓流移抢掠,各自逃生……
看了李东阳的疏奏,刘健深感震动:“东边为朝廷税赋所出之地,一年的饥荒,竟到了如此程度。”
“诸府素贫,若沦为荆襄之地,恐再无救治之法。”谢迁看向刘健:“刘公,可要向陛下禀报?”
陛下看到这样的疏奏,定会万分自责。
“这封疏奏,并未详说缘由,不知是因苛税酷吏,还是天灾人祸,导致山东这番惨相。”
刘健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先禀报陛下吧。”
两人匆匆前往奉天殿,小太监通报后,径直走入大殿。
谢迁拿着这封疏奏,感觉重如千钧,陛下心情不错,有些不忍心打击。
“陛下。李公传回的疏奏。”
弘治皇帝疑惑地放下书,疏奏送回需三五天。
而李公离开京城仅仅十天,推算是第五天,在途中所写。
还未到曲阜,就传回了这封疏奏?
他打开看了几眼:
有游闲之徒,号称皇亲,附搭盐船,于各处起盖店房,网罗商税。织造内官,纵使群小,拷打闸河官吏,赶捉买卖居民,如此之类,不胜枚举…
还没看完,弘治皇帝心情变得压抑和愤怒:“这是……朕治理的天下?”
刘健若有所思:“传闻李公说,都察院收到了六本弹章,不知严成锦为何不报?”
不多时,严成锦来到奉天殿,看见刘健和谢迁,就知道李东阳传回弹章了。
看陛下怒目而视的样子,似乎与自己有关。
李东阳不会坑他吧?
“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刘公说,山东御史传回了六封弹章,你为何不报?”
严成锦不着急回答,思索片刻:“弹章中陈言,山东民生怨苦,郡县凋敝,可是究竟是何缘由,还不得而知。”
当初,成化皇帝没处置孔弘绪,一来是碍于圣人后人的头衔,二来是寥寥千字,难以描绘那种惨相,若弘治皇帝微访山东,恐怕会亲自宰了他。
弘治皇帝审视着严成锦:“朕看严卿家的样子,你知道是谁所为?”
第576章 本官大意了
孔子是读书人尊重的第一位圣人,后人多受他教诲。
朝中大半官员信奉孔子的官员,会以此为柄攻击。
空口无凭,还需等李东阳回京,才能揭露。
严成锦想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将衍圣公所占的良田土地,分还百姓,缩减至千亩。
但孔氏传承了千年,支系庞大,早已繁衍到了山东大半土地。
孔氏又非朝中皇族,但他们的人数,比藩王还多,全靠朝廷养着。
并且,衍圣公常以族人过多,向朝廷请乞更多的土地。
仔细算来,侵占着五省数十处土地,共达一百万亩土地。
还以祭祀贪纳钱粮、力役、贡物等,堪称大明最肥的士绅。
严成锦沉思,如何答复弘治皇帝?
“臣还未有结论,需等李公回京,才可彻查。”
欺君的技术,越来越高明了。
弘治皇帝也不知是真是假,看向刘健:“祭祀的吉日,是哪一日?”
“就是今日。”刘健想了想道。
即便李公全速赶回京城,也需十日。
若放在寻常,十日眨眼就过去了。
可如今心念山东的百姓,惴惴不安,就像受伤的人,要等十天之后,才能包扎伤口,难受。
“陛下不必忧心,臣已给李大人呈递疏奏,会在曲阜调查此事。”
孔氏侵霸的良田和土地,随便问问当地的大户,就能问出来。
就怕,大户与孔氏狼狈成奸。
弘治皇帝望着疏奏,无意再问下去,命人严成锦几人退去。
……
刑部值房。
几人依次而坐,熊繍面色凝重,宣布:“都察院在彻查衍圣公,本官方才听闻。”
对于孔弘绪的破事,熊繍多少知道一些。
自从英宗时,此人办大成之乐祸乱妇人,有辱圣人门风。
可毕竟圣人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
今年又是科举取士的一年?朝廷尊孔崇儒?暴露出来,无疑会成为天下笑柄。
“部堂担忧什么?”
“不知严成锦会借此事?做出何种变故,本官担忧他又要改制了。”熊繍道。
“圣人有功于朝?吾等今日,皆受圣人的教诲,还有天下的读书人,皆尊圣人,岂容他严成锦玷污。”
盐引伤及大多官员和士绅的利益,官员听到改制两字,就如同见了鬼一样。
生怕严成锦再弄出幺蛾子来。
熊繍颔首点头:“如此甚好。”
……
山东曲阜,
朝廷已派人骑快马通报孔府。
三日前?孔府命人准备祭祀的器皿,孔庙悬灯结彩,热闹非凡,只等李东阳到来。
李东阳走进孔庙后,先给孔子塑身上了香,再祭天地,后宣读弘治皇帝的祭文。
孔闻韶带着族人跪伏在地上,听李东阳将祭文念完。
“李公长途疲累?不如下榻在府上?”
“本官还有要事,就不逗留了。”李东阳板着脸。
从脸色上,可以看出来李东阳不高兴,孔闻韶不知何处得罪了他,看向一旁的族人,众人皆茫然。
许天锡在祭祀大典上,看见李东阳后,悄悄跟上去。
身为监察司的御史,被派来此。
孔府举办祭祀,银子用度变得极大,对外有所松懈,他查到不少佐证。
李东阳见了他,颇为意外:“严成锦派你来的?”
“大人收到疏奏后,学生就离京了,只是想不到,老师会来曲阜祭祀。”
许天赐见了李东阳,同样感觉惊讶。
朝廷会派来祭祀的人,是恩师李东阳。
“这是学生在曲阜调查的佐证,可交给大人一份。”
李东阳稍感心惊。
看来就算他不来山东,严成锦也迟早会向陛下奏明此事,厚厚的一沓罪证啊。
起初,还想将女儿许配给衍圣公孔闻韶。
可深入山东后,愈发觉得这父子俩都不是东西,呸!这样的人,怎配娶清娥?
嗯,严成锦虽然胆小如鼠,可品性还算端正。
比起孔闻韶,强一点点。
李东阳渐渐收回心思,看着这踏卷宗,田契、状告书、账簿什么都有:“你如何查到的?”
许天锡咬着嘴唇,躬身:“严大人教的方法,学生不能透露,恩师恕罪。”
带来十万两银子,全花完了。
用于收买孔府族人,还有打点当地的士绅,再散银逃走的百姓。
弄到这些佐证,十分不易。
李东阳边调查边赶路,到了曲阜已知晓大半,朝中也有赏赐土地记录可查。
只是想不到,衍圣公府也有这么多隐田。
有了这些佐证,就不必再调查下去了。
“启程,提前回京!”
……
李府,春意盎然。
眨眼过去十日,严成锦如往常一样登门,细数李东阳回京的天数,只剩一日了。
李东阳在时,气氛虽然不和睦,可也算光明正大,无所顾忌。
李东阳不在时,李清娥反倒拘谨起来,还未出阁,私下与男子相会,传出去名声不好,也败坏李府门风。
每次登门时,薛氏皆坐在一旁,让严成锦抓心挠肝,令生米无法煮成熟饭。
“明日,你爹就回来了,如今又添一岁,娘看你都着急,等他回来,我催催他。”薛氏看李清娥心疼。
李清娥才二十,在大明,已算晚出阁。
女子十五岁出阁嫁人,倒不是无人来提亲,薛氏想到此处,又暗怪李东阳。
严成锦道:“有劳夫人。”
薛氏扶着额头起身,回到中堂,留下严成锦和李清娥两人,还有何能和风娇。
正堂忽然变得安静起来,碍于礼制,女子话不能多,显得妩媚失礼。
严成锦道:“本官会看手相,可否给小姐看看?”
李清娥微微羞红,不多想,便将手伸出去。
何能偷偷白了严成锦一眼,少爷分明是想牵小姐的手。
严成锦捏着指尖,触感自然不用不用说,绵软舒服。
说好了只看看,想不到严大人会上手,李清娥心律失衡,反应在红扑扑的脸上。
“手相真好,躲避了一桩姻缘,不过在本官看来,是一桩祸事,不足为惜。”
“老夫就知道,你让本官离京,是有所图谋!”
严成锦回头,看见李东阳正穿过庭院。
提前一天回府,却故意派人通报明日回来?大意了,没有过多考虑,老银币啊…
李清娥也没想到父亲会提前一日回来,有些羞愧。
严成锦将手收回来,话锋一转:“李大人在曲阜查到了什么?”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拉着严成锦的手臂,面色凝重:“你随本官入宫面圣。”
第577章 圣公入京
严成锦抓住凳子,以免被李东阳拖进宫,可又怕拉扯中,暴露了猛男的底牌。
他还不想入宫。
衍圣公是圣人的后人,单凭进谏,难以让土地归还百姓。
李东阳就算谏言,恐怕也是摘掉衍圣公的帽子,换一个人戴。
“李公有话好说,下官还不想进宫。”
“你又这般贪生畏死!陛下还能杀了你不成?”李东阳拉着不放。
山东百姓以腐尸为食,那样的人间惨剧,每日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立即进宫,揭露孔府恶行。
李清娥见状,忙劝:“爹,不妨听严大人说完?”
“你不知,此子异常谨慎,就算再给他一月,他也会继续琢磨。”李东阳愤然。
想起衣裳褴褛的百姓,饿死在官道上,后来的百姓,竟以他们为粮食,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就像被刀子扎中,双目通红。
喝虎酒了吧?力气真大。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展示出三成的力气,松开李东阳的手:“李大人入宫,也无法解决山东弊政,不妨听下官说完?”
李东阳颇感意外,此子弱不禁风,却轻易挣脱了:“你说。”
“李大人应当知道,孔闻韶的父亲,前衍圣公孔弘绪?
天下读书人皆尊孔圣,连朝廷也奉孔为尊。
向陛下谏言,不过是下旨伤饬一番,无伤大雅。”
严成锦见李东阳平静下来,继续:“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
一来要收回衍圣公的田地,二来,百官听到推行新政就害怕,需要李东阳鼎力支持。
李东阳沉思片刻,眼神微眯:“本官怎么觉得,你又要变制?!”
“正是,下官想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将良田还给百姓,李公意下如何?”
李东阳瞳孔微缩,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也太大胆了些,公然瓜分衍圣公的土地,此子,竟是打这样的主意。
李清娥端上两杯热茶。
过了一刻钟,茶凉了?李东阳还坐在椅子上?不置一言。
严成锦知道?以李东阳的智谋能想明白,不必画蛇添足。
“本官要入宫,向陛下复命,你打算何时向陛下进谏?”
从山东祭祀回来,本应该入宫想陛下缴旨,可觉得事态紧急,才在回府,拉上严成锦。
“还需等一人回京,本官才有三成把握。”
……
成贤大街?
红色的马车上,帘子被撩开,孔闻韶感叹,京城真比曲阜繁华。
街道宽阔?可容两辆马车并行?周围的酒楼最高足有三层,穿着华丽衣裳的士绅?比比皆是。
令他诧异的是,无一个乞丐和流民,简直是人间天堂。
“为何没有流民?”
离开片刻,扈从很快跑回来:“流民都被安置在良乡,不许入城。”
起初,那批迁移到良乡的流民,早已成了良乡的百姓,他们有人穿着粗衣入城。
但京城的百姓仍以为,那批流民,在良乡棚区苟活,才这样回答。
孔闻韶从马车上下来,深吸一口气。
祭祀过后,听闻有人暗查孔府的田地和宅邸。
再加上李东阳冷脸相对,他感觉大事不妙。
这两年来,陛下屡次改制,先是西北开关,后又废除盐引,难免不会拿孔氏开刀。
这趟他必须入京。
“准备一下,明日入宫面圣。”
紫禁城。
李东阳沐身束发,换上红色蟒袍,心事重重往奉天殿走去。
踏入大殿,朝御座上的弘治皇帝,微微躬身:“臣李东阳,见过陛下!”
内阁与六部大臣,回过头来。
听闻,李公传回了一封疏奏,山东宛如人间炼狱。
刘健虽然是大户出身,却游历过名山大川,知李东阳所言完全属实。
郡府贫瘠的地方,尤其是大灾过后,盗贼遍野,以人为……
弘治皇帝没想到李东阳提前一日回京:“李公传回的疏奏,令朕深感不安。”
“今生民贫困之深,皆臣路途所见,不敢有半分虚假。”
“是何人所为?”
刘健几人看过来,也想知道是何人所为。
难道是山东的士绅?
这样横行霸道的士绅,实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李东阳沉思片刻:“是衍圣公。”
大殿宛如被冰冻住,弘治皇帝脸上僵硬,怎么会是孔氏?
刘健因太过震惊,瞳孔微微颤抖。
熊繍相比之下还算淡定,多少得到些消息,都察院要查的人,他早就想到了。
萧敬听说探子说,严成锦在查衍圣公,没想到,两件事真有关联。
李东阳叹了口气:“又不是衍圣公。”
弘治皇帝懵了。
刘健几人同样不明所以。
李东阳继续道:“孔闻韶承袭衍圣公才半年,与他关系不大,但山东弊政,却是由孔府所致。
英宗皇帝时,孔弘绪向先帝请乞大片土地,比藩王封国,有过之无不及。
今日,山东弊政便是来源与此。”
山东弊政的源头,是孔府。
若要整饬,需处置孔府,而不是孔闻韶,换成另外一人,弊政的根源,依旧还在。
弘治皇帝明白李东阳的意思,陷入沉思,孔闻韶没犯律法,这些土地,皆是由先帝所赐。
孔氏是孔圣后人,拥有封地,无可厚非。
李东阳看向弘治皇帝:“陛下,不如召九卿再议?”
先皇惩治孔弘绪,是由于他道德败坏,民怨四起,处置他,是顺应天下人的意愿。
但孔闻韶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
无故整饬孔府,显得朝廷故意针对孔氏。
更重要的是,严成锦不在,如今,不是谏言推行摊丁入亩的时机。
萧敬进来禀报:“陛下,衍圣公入京了,恳请明日早朝面圣!”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衍圣公虽不像藩王,被禁锢在封地,可没有朝廷召见,不会入京。
李东阳微微惊讶,今日到京城,孔闻韶一直跟在他后头?
“看来衍圣公也知道,朝廷或将整饬孔府。”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他可有说,为何入京?”
“衍圣公说,有要事禀报。”
萧敬微微抬头,继续:“陛下,如今京城的读书人,知道衍圣公入京,纷纷来朝见,宫外热闹非凡。”
李东阳叹气,只怕是孔闻韶心知不妙,想拉拢天下读书人。
有读书人掺合,又棘手了一些。
第578章 天下第一望族
京城,
衍圣公入京的消息传开,读书人异常激动,想沾衍圣公的运气,一举中第。
科举考四书五经,是儒学经典。
虽然主考官是从四书五经中出题,说孔圣才是天下考生的考官,也不为过。
朝廷安排衍圣公下榻十王府。
但孔闻韶,却去往良乡的藏书楼,这里聚集着京城最多的读书人。
“良乡区区一座县城,商贸竟繁荣到如此地步,这严成锦是何人?”孔闻韶透过车窗,看见良乡人来人往。
开春了,南来北往的商贾赶着车队,官道能容四辆马车并行,此刻却显得拥挤。
牛车、驴车、马车各自运送着货物,小贩多到不计其数。
明明是山郊荒野,官道却热闹得像京城大街,行人车马,一眼望不到头。
再转头看去,一座巍峨气派的楼宇,立在郊野中,连接天地。
“那就是良乡的青山藏书楼?让车夫快些。”
孔闻韶要赶在午时前,回京城见一个重要的人。
听说孔闻韶要来,良乡读书人大喜过望,跑到藏书阁外,围得水泄不通。
朱厚照不乐意了,敢抢小朱秀才的风头:“他是?!”
“殿下,是衍生公来了。”
严成锦有些诧异,孔闻韶从山东跑来京城,难道是知道都察院调查他的田地?
若特意来号召读书人,为其所用,只怕居心不简单。
“恐怕推行摊丁入亩,难度又增加了。”
四轮马车停下,一个穿着青白儒裳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年纪与王守仁相仿。
长得清秀,眉宇间自有一股读书人的儒雅之气,像常年读书。
“今年抡才大典,李公代朝廷前往孔庙祭祀,闻韶也应从山东赶来,为天下书生祈福,诚愿诸位连中三元,金榜题名!”
读书人听后热泪盈眶,跪伏在地上,深受感动。
若非严成锦已经中第,怕也要被孔闻韶感动了,这是有团队运作吧?
周围哭嚎一片,有人潸然落泪,衍圣公前千里迢迢,专门入京为考生祈福,百年未有啊。
“大家都连中三元,朝廷岂不是要设一千个状元?分明是不经之谈,你为何要骗他们?”
谁啊,说话怎这般难听?!
书生们循着声音看去,才发现竟是不要脸的小朱秀才。
朱厚照梗着脖子,打开水墨折扇,此人就是骗子,怎可能人人都连中三元?
读书人气急败坏,恨不得把朱厚照按在地上,狠狠踩一顿。
可作为孔子门生,不能这般粗鲁,只能跟朱厚照讲道理。
“你不想连中三元吗?!”
“不想,中了三元就要当官,当官就要坐堂,每日卯时就要阅奏,到了酉时方可下值,还不如斗蛐蛐有意思。”朱厚照诚实地道。
读书人瞪大眼睛。
当官光耀门楣,那是他们的梦想啊,竟被说得一文不值。
众人涨红了脸,怒不可遏。
孔闻韶嗤之以鼻,看此人穿着儒裳,怎会如此不识礼数。
严成锦对着朱厚照小声:“殿下,臣要回京城了,不如一同回京?”
朱厚照在此大闹,定会被传到陛下耳中,若不劝止,陛下和百官又要怪他教怀太子。
严成锦坐上“简陋”的轿子,在众人的目光中,渐渐离去。
朱厚照从小到大受奴婢跪拜,见书生们跪伏一人,也觉得没意思,跟着严成锦回京城。
李府,
下值后,李东阳回到府上时,府上颇为热闹,正堂中摆满了聘礼。
薛氏正不知要不要收,李清娥眉头紧蹙,玉手拿着帕子。
“谁送来的聘礼?”
“衍圣公派人送来的,想娶清娥。”
薛氏命人清点过,奇珍异宝和丝绸布匹,还有名贵的字画,怕是值三十万两。
这么高的聘礼,简直吓死人。
她过门时,李家下的聘礼不过两千两,就传遍了十里八乡,令旁人艳羡。
李清娥看向李东阳,父亲一直想将她嫁给有学识之人,衍圣公正是这样的人。
李东阳板着脸,此刻这些珍珠字画,都是山东百姓的民脂民膏。
若他所料不错,明日,衍圣公会在朝堂上,向陛下请求赐婚。
想借老夫的权势,来保全孔府。
“将这些聘礼都退回去,老夫不答应。”
薛氏暗觉可惜,衍圣公是孔子后人,可谓天下第一望族。
细数历朝以来,衍圣公所娶之人,多为朝廷重臣之女,多少女子想嫁,也嫁不进去。
除了皇帝纳妃,最令人艳羡的,应该就是嫁与衍圣公了。
……
严府,
严成锦在府门前下轿。
叶准上前来报:“严大人呐,方才衍圣公给李家下重聘了,珍珠不计其数,丝绸锦缎铺满庭院……”
严成锦与李家小姐的事,他知道一些,若非李公不许,早已完婚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
史料记载,李东阳确有一女嫁给孔闻韶,姓名不详。
孔府在弘治朝得到庇护,与李东阳有莫大的关系。
让李东阳去山东一趟,也是为了阻止这门婚事。
孔闻韶入京后,先是去良乡诚感读书人,又想拉拢李东阳为己所用,还是有些段位的。
不知明日早朝,会如何向陛下谏言。
回到正堂,在春晓的伺候下,换了一身白色的便服,千金端来铜盆洗手后,严成锦才端起枸杞清茶,轻抿一口。
门子小跑进来:“少爷,门外有人说他是衍圣公,想拜谒少爷。”
嗯?
严成锦放下茶盏,望向门外。
此时,严府门前。
孔闻韶从良乡回来后,扈从正好打探到严成锦的府邸。
听闻此人,是都察院都御史。
他不将九卿放在眼中,毕竟衍圣公的封号,等于朝中的一品文官。
都御史才区区二品,还是九卿,连六部大臣,也远远不如。
可调查孔府的,正是都察院,解铃还须系铃人。
“府邸破旧至极,连牌匾也没有,真是严家的府邸?”
孔闻韶看向旁边的扈从,不敢相信。
二品大员门前,连石狮子也没有,墙都快要塌了,瓦片残缺不全,这样的府邸,会居住着朝廷二品大臣?
扈从哆嗦:“真是严府的府邸,千真万确,那边还有锦衣卫看着呢。”
正在这时,府门吱地一声,打开了。
第579章 一弹四连
府门里,站着一个门子。
孔闻韶诧异地是,门子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执笔在册子上画了画。
“衍圣公孔闻韶,想见严大人,还请通报。”
门子扯着嗓子:“对得上暗语,才能见少爷,衍圣公请听题:宫门一入深似海。”
孔闻韶回想起来,是崔郊的赠婢。
侯门一入深似海,此人只是把侯门改成了宫门,用来做暗语,下一句就是:
“从此萧郎是路人。”
门子摇摇头:“不对,应当是:安能辩我是雌雄。”
孔闻韶嘴角猛地一扯,宫门一入深似海,安能辩我是雌雄?
你是写太监吧?
门子吐槽,这代衍圣公真没文化,入了宫,当了太监,不就雌雄不分了吗。
突然愈发佩服自家少爷,不仅官大,还有文化。
“衍圣公还有一次机会,请听题:不畏浮云遮望眼。”
孔闻韶不敢轻视。
既然是用作暗语,自然不能以常理相对。
可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来,只好按原句来回答:“自缘身在最高层?”
门子失望摇头,关上府门:“下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衍圣公,果然是徒有虚名的家伙!
孔闻韶凝噎无语,不畏浮云遮望眼,守得云开见月明,似乎也有道理……
“给银子,一百两!还请小兄弟开开门?”
扈从掏出一百两银锭,在门前晃悠几下。
门打开了,银子收下后,门子向孔闻韶做了一个请。
孔闻韶心中大喜,走进院中,边打量着周围院落,墙垣破败不堪,枯藤挂在壁上,像裂纹一般,尤其难看。
仿佛风一吹,就会崩塌。
想不到,这样破旧危险的院子,还有人会住。
正堂中,有个身穿白衣的书生,看着比他还要年轻几分,应该是严成锦了。
“严大人可否遣下人回避,本公有要事,与严大人攀谈。”
严成锦抬起手,更多的下人冲进来了,还有锦衣卫,看得孔闻韶一脸茫然。
叶准知道?严成锦又是请他进来作证,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本官乃朝中清官?说话可鉴日月,衍圣公有什么说不得?”
孔闻韶想了想,决定采用迂回战术:“听闻严大人三元中第,想必将儒学造诣极深?也算是儒门子弟。
不知孔府,有何处得罪了严大人?害大人要暗中派人调查?不妨说出来?由本公处置。”
将事情摆到明面上?交由他处置?便不用再上报朝廷。
这才是上策?本次入京?他已做了多手准备。
严成锦看着孔闻韶,本来只想弄死孔府?可你向李清娥提亲……
“衍圣公回吧,本官与圣人无冤无仇?你放心就是。”
孔闻韶总是觉得不安,可严府的下人已经过来赶客了。
出了府门?回到十王府。
一个身穿儒裳的老者迎上来道:“圣公,下到李府的聘礼?皆被退回了。”
“不怕,明日在朝堂上,本公亲自向陛下提亲,我孔府在历朝历代,威望无人可及,李东阳也无法抗拒圣旨。”孔闻韶有信心,能说服弘治皇帝,毕竟身后有京城书生。
翌日,大清早。
百官列于大殿中,李东阳心知严成锦要谏言摊丁入亩,心中不免忐忑。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萧敬浮尘一甩:“宣衍圣公觐见!”
严成锦微微转头,顺着百官的目光望去。
只见,孔闻韶穿着红色的常服,头戴儒冠,踏入大殿中。
“臣孔闻韶,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面色看不出喜悦,衍圣公入京为读书人祈福,本是大喜,可孔府在山东占据百姓土地,以祭祀搜刮民脂民膏,圣人沦为江湖骗子……
“衍圣公入京有事要奏?”
“臣想求陛下赐婚!
听闻李大人府中有女,待嫁闺中,贤秀惠中,想请陛下赐予臣,兴旺孔府人丁,传先祖遗学。”
严成锦思索片刻。
李东阳率先站出来:“小女才疏学浅,不识大体,难配得上孔府后人,况且,小女已有心上人。”
“敢问是何人?”
孔闻韶不信,转头看向李东阳。
弘治皇帝有些好奇,虽然知道严成锦对李清娥有意,可李清娥喜欢谁,却不知道。
李东阳作揖:“还是先议山东之事,府州凋敝,千里沃野荒闲,百姓却无以为生,此乃衍圣公封地,圣公如何交代?”
严成锦无缝衔接,从袖口掏出一本疏奏:“臣要弹劾衍圣公。”
这封疏奏,记载了衍圣公府的一百万亩田地,在山东等五省的分布,以及隐田的数量,良田荒芜的田亩。
百官面色如常,先代衍圣公在先皇时,犯下数条死罪,也仅仅是罢免官职。
就算有滔天大罪,又能奈他如何?
弘治皇帝翻阅疏奏,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朝廷没单独丈量过大户的土地,除非抄家。
衍圣公府拥有的土地,高至一百三十万亩?
换成粮食,至少有一百二十万石,足占朝廷夏税的四分之一!
孔闻韶惊愕片刻,很快面色如常,衍圣公不同于朝中官员。
你尽管弹劾,陛下还能摘去衍圣公的头衔不成?
“孔闻韶,你可知罪!”弘治皇帝厉喝一声。
百官触不及防。
孔闻韶错愕片刻,壮着胆子躬身:“臣不知,还望陛下言明。”
“孔府侵占的田地一百二十余万亩,荒芜二十七万亩,连安徽也有孔府的田地,山东百姓却饥饿相食,你在山东会不知?”弘治皇帝问道。
孔闻韶心头震惊,孔府在南直隶的田地,为私下购置,不在名册中,朝廷怎会这么快久查到?
“此乃父辈所留,臣不知情。”
严成锦又拿出一本疏奏:“臣依旧是弹劾衍圣公。”
百官回过头,盯着严成锦的袖口,还有!
弘治皇帝板着脸道:“还有多少本,都拿出来吧。”
“第三封疏奏,弹劾孔闻韶。”
“第四封疏奏,弹劾孔闻韶。”
严成锦写了四封疏奏,实则是由四司彻查,所得的疏奏。
孔府侵占良田颇多,按理说,赋税也是一大笔,可孔府缴纳的银子,连三成也不到。
还有山东百姓流失的人口,每年锐减的数量。
百姓为国本,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孔府犯了陛下大忌。
严成锦作揖:“臣恳请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将土地分还百姓,只留千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