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圣旨传江南
京城东区,李府。
李清娥端着温热的白莲子羹,放置于书案上:“爹为何满脸愁容?”
“朝中又有一官员,让严成锦贬到海外了。”
李东阳双眸深邃,似乎在沉思,始终想不通,为何杨廷和改了主意?
杨廷和的脾性向来暴躁,不会屈服于人,却被严成锦捏得死死的。
“此子一定有本官不知道的秘密。”
李东阳转头道:“去把严成锦请来,本官要当面问问。”
李清娥心中微动,原本要去中堂做女红,却在这里烧起茶来。
估摸着严成锦快来了,才将茶汤倒入茶盏中,踏着莲步离去。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远远看见李东阳,穿着青白儒裳,坐在凉亭中。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眼神威逼:“你手中有杨廷和的把柄?”
严成锦心中暗自推演:“不敢欺瞒大人,确实有一些罪证。”
“是什么?”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李大人若将清娥许配给下官,下官就告诉大人。”
李东阳怒目圆瞪:“你卑鄙!怎能用此事交易!”
“大人让清娥在府上不出阁,如今又过一岁,何尝又不卑鄙?”
严成锦算着日子,还有十一日,就是弘治十八年了,李清娥也到了最好的年纪。
李东阳暗叹一声,本官也想嫁啊!他给女儿说过不少婚事,可皆被女儿聪慧的婉拒了。
男男众生,只认严成锦,他这当爹的,有什么办法?
可严成锦向来谨慎,嫁给此子,要过什么样日子呢。
想到这里,李东阳就断了念头。
“你不说便罢,本官也不是很想知道。”李东阳口是心非,冷哼一声。
从亭榭出来,何能小声道:“少爷,让老爷给您寻一门婚事吧?何必非要清娥小姐,等李公想清楚了,过门做妾便是。”
严成锦恨铁不成钢:“狗一样没良心的东西,本少爷岂能当海王!”
何能吃痛捂着脑袋,想问海王是什么?
正在这时,李清娥走来了。
她身穿月白长裙,婀娜的身段,比严成锦第一次来李府时的她,身材更进了一步。
李清娥手中拿着食盒,轻声道:“知道大人要来,小女方才做的点心,大人可趁热品尝。”
严成锦接过食盒:“方才,在下向李大人求亲了。”
霎时,李清娥面颊渐渐变红,似乎很紧张。
“但李大人,无情拒绝了在下。”
在李清娥面前,严成锦通常不自称大人,显得关系太远。
李清娥早料到如此,掩饰不住小失望,却还是道:“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父亲心中有郁结,不疏通此郁结,是不会准许的。
严成锦微微躬身,回到轿子上。
打开食盒,判断这点心的工艺、用料、外型、气味与李清娥往日做的相比,让何能尝了一口,确认无毒。
严成锦才送入口中一块,软糯香甜,嚼三下,即化开。
京城沸腾了,朝廷开海禁的消息传出,邸报流传大街小巷。
士绅们不可置信,京城改制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开了海禁,漕船的价格会上涨,生丝、茶业和瓷器的价格,一日涨了两倍。
商人们奇货屯居,等在海外贩卖三倍的价钱。
朝廷和良乡的大船,停泊于码头前,士绅们拥堵一片。
消息传得飞快,十日后,邸报传到了扬州府。
扬州府,衙门。
陈良辅观望天侯,等到老天爷送一场大雨或大雪,可始终,没有丝毫动静。
门厮拿着邸报冲进来:“老爷,京城来消息了!”
陈良辅急忙接过邸报看了几眼,下一刻,双眼瞪得宛如牛眼般。
“朝廷要开海禁?”
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开海禁必定会引来倭寇和海盗。
东南沿海地区,受倭寇侵扰会更加严重,海盗是剿不完的。
另一个门皂跑进来通报:“老爷,京城来圣旨了。”
话音刚落,就有公公手持圣旨走进衙堂。
苗逵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你可是扬州知府陈良辅,跪下接旨。”
陈良辅双膝跪地,低头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天下苍生为首务。
休养黎民,共四海之利为利,以天下之心为心,盛邦于安定,致治于末乱。
今京杭运河枯涸,朕意兴修大运河,拓宽十丈之差,特命爱卿督掌里运河段……”
陈良辅听完圣旨,满身冷汗,朝廷不仅开了海禁,还要修漕运,拓宽十丈?
接了圣旨后,忙不迭问:“公公,修运河工程浩大,非万人之数不能动工,人从哪里来?”
苗逵道:“自会有人来,你命人记一本户册,这些人,都是要还的。”
陛下吩咐了,要给藩民画出棚户区,给路引凭证。
只有拥有路引凭证的番人,才能在大明,暂时逗留。
扬州的丝绸、茶业和瓷器的价格,也如同京城一样,蹭蹭往上涨。
士绅只恨不能产出更多。
陈良辅心中暗想糟了,商品价格上涨几倍,还有人种田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个天杀的开了海禁?”
……
京城,东宫。
朱厚照邀严成锦来寝殿,不忿道:“老高,你应允本宫之事,何时兑现?本宫替你干活时,可是当机立断。”
“殿下不要心急,就在明日了。”
需等陛下的怒火过去,严成锦也不能太频繁的谏言,惹陛下不喜。
翌日清晨,弘治皇帝心中有些忐忑,朝廷用银子的地方,多了修建大运河。
每年只能在枯水期,围堵住河道口修建,也就是秋冬。
没有三五年,是修不下来的。
工期越长,要的糜费就越多。
“朕的内帑,也抵不出这么多银子,李兆番到岛国了吗?”
秦紘微微躬身:“还未收到疏奏。”
海上不同于陆上,不能随时传回战报,往返一次,就要数月。
往往只有大捷或败北时,才有消息传回。
李东阳目光流转,两个儿子都在海外,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城。
时至今日,他忽然多了一个想法,严成锦一定是想支开我儿,做本官的女婿。
就像支开杨廷和般。
正当他思绪漫游之际,严成锦的声音响起:“杨廷和出海,短则五年,长则,或许回不来了。”
你这小子在咒谁呢?!
刘健几人面色微动,气急败坏地看过来。
弘治皇帝面色阴沉,杨师傅于朕,有教诲之恩。
“严卿家慎言,杨师傅的年纪,比三宝太监最后一次下西洋还年轻,怎么就回不来了?!”
严成锦躬身:“臣不过是预测种种风险罢了。”
弘治皇帝眯着眼睛:“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东阳淡淡道:“东宫不可无詹士,臣以为,该选新任詹士了。”
严成锦愕然抬头:“李公所言,甚是。”
第606章 无法免罪
太子教诲,等同于朝廷的赋税般重要,乃是国之根本。
弘治皇帝疏忽了,未来得及考虑此事。
“卿家以为,六部中有谁可任詹士。”
詹士是三品大员,能平调任命的人,只有两京的六部官员。
刘健道:“陛下,刑部右侍郎屠勋如何?”
屠勋的勤奋在京城出名,不管手上有无要事,每日必读书到深夜,作诗极多,虽才华不及李东阳,却是勤奋好学的典范。
当朱厚照的师傅,可不是学问做得好就能教得好,得有意思。
换而言之,循规蹈矩的师傅是教不会他的。
严成锦摇头:“太子文思敏捷,非一般人不能教授,臣以为,不如升王华为詹士。”
王华是京城的大儒,年少成名,声誉不低于程敏政,只是,不善于朝中争斗。
他是少詹士,由本部衙门的官员升任詹士,顺理成章。
都察院除了纠察朝野外,最重要的是,举荐之权。
向弘治皇帝举荐贤臣,委以重任。
不过,严成锦一直没怎么用这项权利力。
谢迁转过头来,望着严成锦语气古怪:“那詹士府的少詹士,又由谁来担任,严大人该不会也有人选了吧?”
你说得不错,本官说了那么多,正是为了接下来的话,严成锦躬身:“少詹士,可由费宏担任。”
他查过费宏的宗卷,此人喜欢著书,不喜酒宴和诗会,也不结党。
无心权术,可担任朱厚照的老师。
刘健沉眉朗声:“费宏与杨廷和争斗,本就有罪,你还要升他的官职?”
“不错,无功不受绿。”李东阳颔首点头。
费宏虽然是被迫动手,但就此升官,太牵强了些。
且少詹士是四品官员,是太子的第二个老师,不能轻易授人。
严成锦微微抬头:“斗胆请陛下和诸公猜猜,是谁让臣谏言?”
嗯哼?弘治皇帝面色微微一变。
刘健三人脑海中同时浮现三个字,写在愕然的表情上,该不会是……
严成锦颔首:“不错,正是太子,听东宫的小太监说,费宏的讲学,太子殿下常去。”
杨廷和与费宏不对付,或许,与费宏得信任有关。
谢迁心中微微颤动一下,能得太子这般信任,确为不易。
弘治皇帝义正言辞:“太子喜欢费宏讲学,是好事,可也不能因此就升官。”
“陛下所言甚是,杨廷和流放海外,费宏也应当公平对待。”刘健沉声道。
杨廷和离京后,声讨费宏的大臣不少,不少人以为,正是由于费宏,杨廷和才离开京城。
东宫,
严成锦转达了弘治皇帝和内阁意思,朱厚照变得认真起来:“老高,你可是答应过本宫呀。”
你直接登基吧,臣实在没有办法了。
“太子为何不直接见陛下?”
“费师傅虽是状元出身,可状元三年就有一个,并不稀奇,若本宫替费师傅求情,父皇定会觉得此事蹊跷。”
朱厚照替东宫的师傅求情,这想想也挺奇怪的。
……
京城东区,日升三竿,惠风和畅。
费府中,一片慌乱和寂寥,下人们收拾包裹,从后门离去。
老爷得罪了杨廷和,岂会有好日子过,孟氏坐在书房里哭哭啼啼。
费宏面色略微憔悴,在抄录大学衍义,全神贯注,平静地宛如不在乎生死般。
杨廷和被贬到阿非利加州,他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应当会被贬到满加剌的天堂监狱吧?
他微微侧头,交代道:“这两日,陛下的处置,应当会下来,你拿些银子,就回娘家吧,不必跟着我。”
“你说得轻巧,这番模样回去,岂不让娘家欺负?你跟我到孟府,当赘婿去!”
好歹丈夫是状元出身,有丈夫撑着,她还有些地位。
但她一个女人家离开了男人,能做什么?
费宏愣了片刻,冷着脸道:“不去!”
管家走进来:“老爷,严大人来了,您见不见?”
“本官落魄到这副田地,无人来登门,生怕沾染关系,这时候,就别害严大人了吧,告诉他,我有疾不便见人。”费宏头也不抬。
“好!”管家转身小跑出去。
孟氏气得跺脚,该死的书呆子,这时候还要什么骨气?
她忙抹干眼泪,往府门外奔去。
费府门前,大门紧闭。
严成锦站在府门前,忽地,管家开门赔笑说不见,可后头有个妇人热情迎了出来,将他往府里请。
府中像是被牙行扫荡过,搬置一空。
“费大人呢?”
“大人您稍后,我这就去叫他。”
不多时,费宏茫然走到正堂,朝严成锦微微躬身:“下官见过严大人,不知大人来何事?”
“太子殿下让本官,把你留在东宫。”
费宏微微抬头,忽然双目通红,太子平日虽顽劣,可只有他知道,太子是孝诚之人。
“太子挂念下官?”
不,以朱厚照的尿性,没准过几天,就不记得你了。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来:“费大人将此书编出来,就可以立功。”
“这是什么?”
费宏看到纸上的圈圈画画,有许多不认识的文字。
严成锦道:“这是本官府上的识字表,专门教下人识字所用,本官称之为,拼音。”
何能看到这张纸,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管教下人所用的《严府做人小心经》吗?上头的每个字,都标了读法。
这玩意儿叫拼音?
费宏将纸递给严成锦:“下官看不懂番文,严大人找翰苑的文官吧。”
翰苑有文官,专门做海外的文字翻译。
严成锦摇头:“这是汉话,我写二十六个字,你跟我的长随学,没几日就能学会。”
原本就识字的人,可以学得很快。
朱元璋定都南京,南京当地的语言,就成了官话。
朱棣迁都北城,官话就混合南京的地方话和北城的地方话。
不过不打紧,带点口音念拼音,也能念。
费宏疑惑:“你让下官学这个做什么?”
“用拼音,将三百千和四书五经中的字,编写成一本《老高辞典》。”
……
紫禁城,西暖阁。
弘治皇帝翻开看弹章,面色渐渐紧绷。
萧敬见他脸色不对,忙偷偷瞥了眼,是南直隶传来的疏奏,弹劾费宏。
“费宏应当施以惩处,近日,他可曾入宫?”
“回禀陛下,他一直在府上,昨日,严成锦还给了他一物,说是能帮他立大功。”
弘治皇帝愕然回头,看向萧敬:“是什么?”
“奴婢……奴婢也没打听清楚。”
萧敬有些紧张,不敢看弘治皇帝的眼睛。
弘治皇帝眉头微动,该不会是梦楼那样的书吧?严成锦这个家伙,总是有些奇思怪想,而后找大儒代笔撰写。
萧敬抬头问:“陛下,要不要奴婢召费宏问问?”
弘治皇帝道:“不必,且先看看他写的什么。”
第607章 借孙子给本官用用
翌日,阳光宛如篝火般打在身上,暖得令人心情愉悦。
严成锦换上绯红的官衣入宫,在左掖门前,听到翰苑文官商量声讨费宏,要令他下狱。
其实,有无罪责,皆看文官怎么说。
在朝中,杨廷和地位超然,远超六部的三品大臣,仅次于内阁三公。
这么多人替他说话,并不奇怪。
走进大殿中,弘治皇帝看向内阁的方向:“三位师傅,今日有何事要奏?”
刘健低声:“关于费宏一事,百官颇有微词,陛下放任不处置他,实在太久了。”
从东宫斗殴,至今有半个月了吧?
户部给事中刘鸿襄点头:“杨大人被贬去满加剌,费宏也应受到应有的惩处!”
严成锦目光微动,他谏言让杨廷和出海,是为争夺入阁。
且杨廷和与宁王有私,这才是放出海的真正原因。
不过,他不能以此跟百官辩驳。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颇有深意:“严卿家,朕听说,你给了费卿家一物,能让他立功抵罪?”
嗯?百官转过头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颔首:“或许能立功,臣也不敢断定,还请陛下等十五日?”
不能言之凿凿,万一费宏写不出来,他反倒要欺君。
弘治皇帝却愈发好起来:“若是梦楼那样的书,可立不了功,闲书毕竟是闲书。”
“严大人想拖延时日?不一碗水端平,你有何资格当都御史?”一个言官秉执正义道。
刘鸿襄躬身:“臣附议!”
他们可是听说了,严成锦谏言,让费宏升少詹士。
一旦太子登基,或许,此人有机会直接入阁,费宏犯了律法,还能有此优待,他们岂能袖手旁观。
刘健眉头一沉:“究竟是什么?你给的,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是一种可令孩童识字的方法,就如秦始皇统一文字般重要。”
大明的识字率在历朝中很高,小说能在明朝兴起,可见一斑。
“是什么?”
弘治皇帝脸色大变,自古以来,少有能与秦始皇的丰功伟绩比肩。
百官有点忐忑,难道你想再统一一次文字?
“陛下圣明,严大人所言,有拖延时机的嫌疑。”
刘鸿襄相信,等得越长,严成锦的手段就越多。
严成锦思索片刻,看向刘鸿襄:“刘大人有一个八岁的孙子?”
“你、你调查本官!”刘鸿襄宛如受到威胁,气急败坏。
严成锦道:“都察院监察朝野,若陛下想知道,不妨下旨,让刘大人把孙子,借给臣用用。”
“本官不借!”刘鸿襄冷着脸,你万一害死他怎么办?
严成锦又转头看向邢部尚书魏绅:“魏大人也有孙子,可否借给下官用用?”
见过借银子的,没见过借孙子的。
百官们都懵了,弘治皇帝也懵了。
魏绅用不善的眼神望着严成锦:“不借,你疯了?”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此子向来稳重,不会无故借孙:“严卿家想做什么?”
刘健也深知,严成锦不会无故借孙子,定有阴谋。
严成锦想了想:“诸公的孙子中,可有被称赞为神童之人,不妨来检验一场?
不论四书五经,但凡书上有的字,都能做考题。
识字多者,胜。”
八岁的年纪,才上蒙学,能认识的字不出一千五。
百官狐疑起来,严成锦算是状元,也不能把所有字都教会吧?
可此子向来不会无的放矢。
魏绅颇为骄傲,朗声:“臣的孙儿,虽称不上神童,可也算博览群书。”
百官双眼放光。
李东阳眸中光芒微动,去过魏绅府上的人,都见过那个孩童,能背诵四书,会写对联,会作诗赋,被人交口称赞。
刘鸿襄道:“臣的孙子八岁,也同样略有聪明,可以诵读《资治通鉴》。”
能趁年少时,在弘治皇帝面前露脸,是难得的机会。
严成锦颔首:“谁借一个孙子给本官?十日为期,十一日向陛下展示才学,就还。”
正在这时,刑部主簿胡恭笑眯眯道:“老夫把孙子借给你。”
刘健想了想:“既是费宏所做的事,那就由费宏来教吧,十日后且看看。”
严成锦目光微动,终究没再说话。
弘治皇帝也不反对,倒要看看,何事可与秦始皇统一文字相提并论。
回到刑部值房,魏绅有些怒意,胡恭赔笑道:“魏公不慌,下官那孙子,比太子更顽劣,是个混世魔王。”
魏绅这才渐渐露出笑意。
走去文华殿,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魏公的孙子,学问做得如何?”
“只是八岁,就能吟诗作赋,颇有王华少时之资。”
……
严府,
严成锦身前站在一个孩童,头上戴着绒帽,仰头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不知道害怕。
“小屁孩,你叫什么?”
“我叫胡闹,老屁孩,你叫什么?”
严成锦面色抽搐,难怪那老头把孙子借给他,大意了。
何能苦着一张脸:“少爷,小的一看这崽子就是放牛的料。”
幸亏,输了算在费宏头上。
严成锦道:“给他换上一身粗衣,送去费府。”
只要学会字母儿歌,花上十日学拼音,应该能比得过魏绅那儿子。
皮的孩子,通常比木讷的聪明。
如若不行,他只能亲自出场了。
还未来得及送走,朱厚照就登门了,乐道:“老高,本宫听说,你要教娃娃?”
严成锦摇头:“是费宏,并非是臣。”
朱厚照转身,看见一个戴着绒帽的娃娃,目光与他相碰。
“就是这混小子,眼神为何这般像本宫?”
“我会斗蛐蛐,你会吗?哼!”
握~,朱厚照被惊讶到了,顿时来了兴致,看向严成锦:“老高,本宫觉得,你还不如借内书院的小伴伴呢。”
内书院的小伴伴,人人都想当人上人,读书极为刻苦。
八岁读书,比比皆是。
……
魏府,
魏绅穿着一身儒裳,背负着手走进书房:“今日背什么?”
书房中,私塾先生连忙起身行礼:“回禀魏大人,学生在教儒学。”
穿着青衣白裳的孩童站起来,躬身作揖:“彬儿见过大父。”
身后几个穿着儒裳的刑部主簿,抚须颔首,满意点头。
魏绅面带笑意:“今日,大父亲自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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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8章 此子发明了一种文字?
京城东区,刘府。
刘鸿襄捋须看着孙子作的诗赋,喜不自胜:“在御前施展才华,机会难得,你已通背资治通鉴了吧?”
“大父,我已在诵读四书了。”青裳童子稚嫩的声音道。
刘鸿襄垂头苦思,御前校验是识字,如何在陛下面前争取到背诵资治通鉴,露露脸?
“哎呀,真是愁死老夫了,早知就让严成锦,改为诵读好了。”
下人见老爷自言自语,抓耳挠腮,不敢打扰。
管家快步走进来:“老爷,湛先生来了。”
刘鸿襄双眸放光,站起身来相迎:“湛先生,我孙儿要在御前校验识字,有劳你了。”
湛若水。是南京国子监有名地大才子。
还未成为大儒,名气就已在两京的读书人中传开。
因为他有个冠绝天下的大儒师傅,陈献章,此人被称为继朱子之后,举世罕见的儒学高人。
湛若水微微躬身:“见过刘大人,不知刘大人请学生来?”
“教本官的孙子,十日后,在陛下面前校验,需你进宫。”
言外之意,你也有瞻仰陛下的机会,好好把握。
……
费府,
费宏差点气炸了,头上一片青青草原。
这是什么学生,将尿撒在他心爱的砚台里,求夫人抱抱,手还到处乱摸。
严成锦满脑黑线,这是大明般蜡笔小芯?
有其大父,必有其孙啊,八岁是刚懂事的年纪,从小耳濡目染,沾染了不良的习气。
费宏不耻道:“严大人,这孩童一刻也安静不得,长大定是寻花问柳的人,你送回去吧。”
若非知道这娃娃,是刑部主簿胡恭的儿子,他早已痛揍一顿了。
严成锦思索片刻,吩咐:“找王守仁来。”
很快,王守仁来到院落中,看向严成锦:“听说老高兄要御前校验,重现秦始皇的功绩?”
“嗯!”严成锦就不打算忽悠王守仁了。
王守仁听闻,严成锦借孙,要御前校对,沉思了两日,这样的功绩,应当由他来实现,踏入圣人的境界。
可竟被老高兄实现了,惭愧不已。
他看向胡闹,蹲下来:“你大父让你来此,什么也不学?”
胡闹双眸畏缩,仿佛被人看穿了般:“嗯,我大父说,只要不学,我就可以玩一辈子蛐蛐。”
严成锦低头沉思,他早该考虑到了,王守仁却先他一步,嗯,圣人光环果然比主角光环亮一些。
费宏恍然大悟,难怪这孩童一来就胡闹。
王守仁道:“你大父可是刑部主簿胡恭,一个胡子半白的老头?”
“是呀……你怎么知道?”
“他让我告诉你,计划有变,让你学成才可回家。”
胡闹大眼睛湿润,委屈的咬着嘴唇,朝孟氏扑去,埋在胸前痛哭。
费宏青筋暴露,气喘如牛,差点手刃了这小王八蛋。
“费大人,短短十日,本官的颜面,就交给你了,这是本官第一举荐人,你可不要让本官失望。”严成锦道。
那在下是你第几次?王守仁满脑黑线。
严成锦回到府中,静等十日后的校验,才过五日,李东阳忍不住好奇,派人来他府上请他。
这一次,严成锦没去,即便不去也知道,是想打探消息。
毕竟,堪比秦始皇的功绩,只有汉武帝。
……
李府,
管家快步走进亭榭中禀报:“老爷,严大人说什么也不来。”
定是上次骗了他,在这家伙心中失信了,李东阳捋须沉思,转身看向谢迁:“于乔与我一同去费府?”
“正有此意!”
谢迁也想知道,能堪比秦始皇统一文字的伟业,究竟是什么?
他们身为阁臣,竟想不出来,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来到费府,府门紧闭着,门子进去通报后,很快门打开了。
费宏亲自出门相迎接:“下官见过李公,见过谢公。”
李东阳走进府中,问道:“严成锦所言,堪比秦始皇功绩的是什么?”
费宏把何能叫来,命人准备两副笔墨,对着李东阳和谢迁道:“李公和谢公请在白纸上,随意写一个字,越难越好,下官让他辨认。”
李东阳满脸疑惑,这人不是严成锦的长随吗?
“难道他识遍天下字不成?”
“不,何先生识字不多,只会背严府的家规,和三百千。”费宏受何能指点,故而称何能为先生。
谢迁疑惑了:“那你为何让我等写越难越好?”
费宏微笑道:“李公和谢公尽管写便是。”
何能小心翼翼的站在书案旁,对大官有本能的畏惧,尤其主人不在身边的时候。
李东阳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个字:鼟
费宏拿起来看向何能:“何先生,这个字念什么?”
“不……不知道。”何能摇头。
只见,费宏在这个字上,加了几笔,可李东阳和谢迁一点也看不懂。
“你再看,这个字念什么?”
何能看了眼,本能地道:“鼟。”
李东阳和谢迁宛如见了鬼般,大惊失色。
朝廷读生字,是靠宋朝的直音和反切,也就是九经直音一书。
直音,就是用同音字写在这个汉字的头顶。
比如鼟,它的头顶应该写“腾”,但当同音字也很难时,压根学不出来。
反切更麻烦!
而费宏竟轻而易举,将此事解决了,李东阳和谢迁宛如石化般。
谢迁不信邪,飞速在纸上写下一个字:鼙
“小人不认识。”何能摇头苦着脸。
费宏在字上添加了几笔,李东阳和谢迁一头雾水,还是看不懂。
“你再看,念什么?”
何能嘴唇微动,很快拼了出来:“鼙?”
李东阳和谢迁踉跄一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难道严成锦发明了一种文字?
“子充,这是什么?”
费宏微微躬身:“回禀李公,是拼音。”
此子果然不会轻易口出狂言!
秦始皇统一文字后,令六国的百姓皆能识字。
有利于学问的传播,有利于两地不同文化的贸易。
而在文字上加注拼音,能让百姓能看得懂农书、律法、公告和邸报,教化起来更容易。
谢迁双眸一凝:“严成锦要写的是什么?”
“《老高辞典》,下官要教胡恭之孙的,也正是拼音。”
费宏的声音不大,却令李东阳和谢迁身躯颤动了一下。
第609章 大事败露
奉天殿,
李东阳看向严成锦,只见此子安静站在都察院的角落里。
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字,竟然一声不吭!
他郑重开口:“都察院可有事要报?”
严成锦宛如睡梦中,被人惊了一下般,茫然抬头:“臣无事要奏啊。”
李东阳暗自咬牙,这等大事,你还想隐瞒!
难道朝廷和天下苍生,在你心中,还不如两小儿辨字?
“陛下,严成锦创造了一种文字!”
大殿中安静了片刻。
大臣们不明所以的望过来,心中却毫无波澜,李公你胡说什么呢,造字的是仓颉啊!
严成锦虽然是三元及第,可才华再高,也不可能创造出一种文字吧?
弘治皇帝蹙着皱眉头,李公向来不会满嘴胡诌,喝多了?
造字有多难?
仓颉生而齐圣,以草木鸟兽造字,字成时,天降祥瑞,鬼神恸哭。
严卿家就算再厉害,也是一介凡夫俗子,况且,朕也没看到祥瑞。
谢迁郑重道:“回禀陛下,我二人亲自在费府,学了一日!”
弘治皇帝呆住了,心中掀起波澜。
知道严成锦有才,可想不到,严成锦这么有才!
连字都造出来了?!
百官错愕地张着嘴巴,转头看向严成锦,如视神明。
魏绅面色惨然,此子该不会真的造出字来吧?
严成锦沉思,李东阳和谢迁去了费府?
首个用字母拼写汉字读音的人,是利玛窦,后世才成拼音,真不是他。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这等重要的事,竟敢隐瞒朕:“严卿家?”
“臣真的没有造字。”
“你还想狡辩,那拼音是怎么来的?!”李东阳目光如炬。
“还有那老高辞典!”谢迁沉声。
下官浑身是挂,什么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一个,真不赖下官。
严成锦摸着下巴,对于他们而言,拼音是一种新形态的文字。
但真不是他创造的。
“李公误会,下官真无这本事,那文字是藩文。”
一听到是藩文,魏绅紧绷的心,顿时放回了肚子*******人的东西,岂能登上大雅之堂?”
李东阳却不认为这么简单,他找翰苑的文官辨识过。
无人能认出来,与拼音对不上。
“臣与翰文岑琛校对,可他也认不出来,与番文有别。”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狐疑:“若不是你创造,它总归有出处吧?”
“这个……臣从梦中所得,才请费宏笔撰。”
严成锦躬身,去找弗朗机人胡诌,被暴露欺君更麻烦。
此子终于承认了啊!
李东阳长松一口气,站在大殿中。
百官的心情有些动摇,难道真比秦始皇?
究竟是一种什么文字?魏绅目光转动。
难怪,此子敢信誓旦旦校验,弘治皇帝道:“严卿家不必藏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文字,呈给朕看看?”
提前暴露,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还请陛下,再等三日。”严成锦躬身。
弘治皇帝想了想,朕自己派锦衣卫打探。
从奉天殿出来,
魏绅一愁不展。
旁边的刘鸿襄心事重重:“严成锦真创造了一种文字不成?”
胡恭笑着宽慰:“魏公不必担忧,我早已叮嘱必臣,不必认真学,况且,就算新的文字,我孙儿也学不会。”
胡必臣是胡闹的大名,成日被先生训诫,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妥妥小纨绔一个,能成什么大事?
魏绅长出一口气,微笑:“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但也不能松懈。”
他的孙子能读经文,能吟诗赋,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百官皆好奇,严成锦究竟写了什么文字,能令李公和谢迁如此推崇。
下了值,去费府一探究竟,可到了才发现,费府搬家了!
……
费府。
胡闹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王守仁:“我大父让我最后一日装病,我还装不装了?”
王守仁给他一颗饴糖:“计划有变,不必装了。”
他在费宏府学拼音,儿歌简单,一遍就记住了。
严成锦惊讶地发现,王守仁学习能力惊人的人,学渣望尘莫及。
此拼音,可传授天下书生,这些书生,再到各地当私塾先生,就能传遍天下。
……
宫中,午膳。
弘治皇帝夹着肉块放入口中,浑然不知肉味:“锦衣卫还没回来?”
造字,能堪比秦皇汉武,他怎没有心思用膳。
萧敬心中着急:“快回来了,奴婢去催催。”
朱厚照放下筷子,小心翼翼道:“父皇,儿臣吃饱了。”起身准备溜出宫。
弘治皇帝面色严肃,沉声道:“坐下,你知道严卿家造的新字?”
“知道啊,儿臣早就学会了,这几日,正琢磨用它写新曲子呢。”朱厚照洋洋得意。
不学无术的家伙!
堂堂太子,竟也学那些青楼秀才写曲子,弘治皇帝面色抽搐:“朕有话要问你,那文字是什么?”
朱厚照白了他一眼:“儿臣写出来,父皇也看不懂。”
一股王之气势,如潮水般扩散开来,弘治皇帝双目,宛如一头猛兽般凶煞。
萧敬连忙赔笑:“殿下,陛下学贯古今,岂有陛下不知道的事?”
弘治皇帝正色道:“朕当太子时,学得废寝忘食,岂会如你一般!”
朱厚照用手指蘸了点汤汁,在台上写了a:“这是拼音中,最简单的字,敢问父皇,念什么?”
弘治皇帝老脸通红,渐渐红到耳根,萧敬愣住了,好尴尬……
朱厚照拂袖起身,喜滋滋地出了大殿。
片刻后,
“胡恭的孙子,可是好学之人?”弘治皇帝转头。
早知陛下会问,这个萧敬倒是打听过:“不是读书的人,听闻,入蒙学一年,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与太子殿下……”
与太子殿下无异,可瞧见陛下脸色不对,他仅仅提示了一下。
这样严成锦如何能胜?
可此子承诺的事,向来有十足把握。
弘治皇帝沉思后道:“开文华殿,三日后,在文华殿校阅。”
萧敬吓得不轻。
文华殿是举办传胪大典的地方,平日只讲经筵,区区两小儿辨字,陛下竟要在文华殿举办?
三日时间,就如同寒窗十年,每一日都是煎熬。
百官想找费宏府邸,却始终杳无音讯。
湛若水教刘文谦诗经,诗经中有许多生僻字,能记住,很大可能能胜。
此时,严成锦在仔细推演,这三日还会出现何等变故。
两日一晃而过,明日就是校验了。
……
魏府,
魏彬将水缸里的水,写空了十缸,整整十万字。
先生们捋须得意,陛下开文华殿,对读书人是莫大的殊荣。
借此机会,能施展才学,机会难得。
魏绅朗声大笑:“二比一,还是胡恭那不成器的孙子。
若不能胜,老夫也无颜面在京城呆着了。”
刘鸿襄颔首抚须,笑道:“下官请的先生,也不一般!且看明日进宫。”
第610章 震惊四座
大清早,几只神鸦一阵阵的乱叫,神宫监小太监拿扫帚驱逐。
文华殿中,百官左右整齐地站列,持着芴牌,如早朝般向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笑容中带着几分期待:“朕要看看,比秦始皇的功绩是什么,人到了吗?”
百官翘首以盼,心想严成锦谎报祥瑞,秦始皇的功绩岂是一般人可比?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期待。
礼部和钦天监特意选了时辰,连布置也讲究。
大殿中央,摆放三张书案,比讲经筵,还要正式许多。
毕竟,若真是创造一种新的文字,功绩足以祭祀天地,告慰皇陵。
小太监走进来:“陛下,人到了!”
下一刻,百官面露错愕之色。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抽搐,场面有些失礼。
只见,走进来两个小书生,仔细看去,第三个还趴在费宏的背上。
什么时辰了,竟然还不起?简直如太子般,不可教也!
魏绅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神色多了几分自信。
胡恭小声笑道:“这便是下官的孙儿了,睡不够就要哭闹,这样冷的天,怕是还要睡一个时辰。”
魏绅站出来一步,对着弘治皇帝道:“这是臣的孙儿,魏彬。”
魏彬身穿亮蓝色儒裳,标准的朝弘治皇帝行礼,有模有样。
“学生湛若水,见过陛下!”穿着月白儒裳的书生,朝弘治皇帝行礼。
严成锦目光一凝,研究过王守仁心学,必定知道湛若水。
他是继王守仁之后,心学有名的传人,且他有一个大名鼎鼎的老师,圣代真儒陈白沙。
此人,同样是明年会试的第二名。
第二个小书生刘文谦,朝弘治皇帝行礼,礼数同样标准,无丝毫差错。
这份谈吐举止,深得百官赞赏。
费宏将人放下,孩童迷糊中见了弘治皇帝,笨拙地学着向旁边的费宏行礼。
可行了几次,没有一次是做对的。
弘治皇帝黑着脸,有些不悦:“算了,直接开始吧。”
刘健站出来,高声:“校阅由内阁出题,我出十字,答对多者,为胜!”
李东阳心情激动。
这次校阅不是为了分胜负,而是让陛下和百官看到,严成锦真造了一种文字,堪比秦始皇统一六国文字!
站在经筵的讲台上,刘健写了十个字。
萧敬将白纸端起了,向百官展示:隰、盬、騤、蓁、廛、燠、觱、馌、樗、蜩。
百官面色猛地一变,八岁的孩童刚上蒙学,能认得出来?
严成锦只认识五个字,在这张纸面前,妥妥成了文盲。
就连拼音,他也不知道怎么写。
弘治皇帝看向刘健:“是否太难了?若一人都答不出来,校阅也毫无意义。”
魏绅心中大喜道:“陛下不必换,就这一张吧。”
湛若水也躬身:“学生也以为,不必换。”
这十字难,却全是诗经的字,能认出大半就赢了。
百官的目光,聚集在费宏身上,听闻,胡恭的孙子是个小纨绔。
费宏却也躬身道:“臣也不必换。”
大殿中一片嘈杂,此事关乎费宏自己的官途,他竟这般随意?
弘治皇帝颔首:“开始,魏卿家的孙子先来。”
魏绅和魏彬留在殿中。
费宏和湛若水几人被带出大殿,去外面广庭中听不见的地方,等候宣召。
魏彬用稚嫩的声音:“隰、盬、燠、觱、馌、樗、蜩。”
百官眸中放光,这不是蒙学中的内容,能念对七个,殊为不易。
弘治皇帝脸上一片赞赏之色。
在纸上,魏绅写下剩余三字的直音,给孙子看。
魏彬看了片刻,支吾:“蓁。”
百官一阵惊呼。
八个!
虽然还有些悬念,但此子大概率是胜了。
他们八岁时,也不认识这些字。
除非,后两人都是天才。
魏绅满意地站在一旁。
下一刻,湛若水和刘文谦被召进殿中。
微微行礼后,小书生刘文谦看向纸上的字,生涩地道:“隰、盬、騤、樗、蜩。”
百官同样惊讶,能念五个!
这等年纪,堪称聪慧过人。
在纸上,湛若水写上直音,朝小书生刘文谦举起来。
刘文谦小心翼翼,再念了一遍:“隰、盬、騤、蓁、廛、觱、馌、樗、蜩。”
九个了!
周围的官员一片称赞。
刘鸿襄忍不住笑了出来,比魏绅的孙子还多一个。
弘治皇帝喜形于色,忍不住笑问:“你叫什么?”
小书生稚声稚气:“回禀陛下,学生叫刘文谦。”
“倒是聪慧过人,朕听说,你能通背资治通鉴?”
“能。”
“萧伴伴,赐他一支朕的豪笔。”
陛下的笔,那就是御笔啊。
专门批阅疏奏所用,此子今日,要扬名京城了。
魏绅的羡慕全然写在脸上,眼巴巴望着萧敬递过豪笔。
湛若水果然厉害!
刘鸿襄身躯微微颤抖,噗通一声跪倒:“臣谢过陛下!”
百官看向大殿外。
还有胡必臣没有校阅,不过,百官都觉得,不用校阅了。
九个,连他们也未必能答上来。
八岁孩童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已是极致。
只见,两道身影踏上御阶。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要来了,严成锦创造的文字!
费宏牵着胡必臣的手,走进殿中。
看完十字后,胡必臣满脸茫然:“陛下,大父,费师傅,我看不懂。”
百官的脸上露出笑意,八岁看不懂是正常的,倒是坦诚。
弘治皇帝莞尔:“朕听说,你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不……不会。”胡必臣看向自己的大父,我答得对吗?
胡恭颔首点头。
下一刻,他站出来:“老臣教过百余次,孙儿愚钝,就不献丑了,校阅到这里就结束,陛下如何?”
费宏却躬身:“陛下且慢,这十字不难。”
百官视线一转。
只见,费宏在白纸上标上一行奇怪的字,弘治皇帝一头雾水。
忽地,胡必臣开口念道:“隰、盬、騤、蓁、廛、燠、觱、馌、樗、蜩。”
百官眼睛直了。
弘治皇帝宛如活见鬼般,惊得从御座上站起来。
大殿中余音绕梁。
方才一个字都不会念,写下这行新文字,全会念了?
一个八岁孩童,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的孩童,竟一字不差地念出来。
李东阳第二次看,心中还是震惊不已。
他能确定,这十个字,胡必臣一个也没见过。
魏绅勃然大怒看向胡恭:“他真的不会写字?”
胡恭急得跺脚:“真的不会啊,怎么回事?”
刘鸿襄也不相信,气急败坏:“你骗谁呢!”
胡恭差点哭出来:“大人,他真的不会写。”
弘治皇帝心中激动:“费卿家,你写的是什么?”
费宏微微躬身:“回禀陛下,是严大人教的拼音。”
第611章 弘治大典
见弘治皇帝和百官,被新文字所吸引,面色僵直。
李东阳和谢迁趁机站出来一步。
“陛下,若将三百千、四书五经、劝农书和律法,以拼音取代直音,教化愚民,如汤沃雪。”
严成锦微微抬头。
大明律法规定,年至八岁不读书者,其父有罪。
百姓上过蒙学后,就不再读书了。
弘治皇帝颔首,龙颜大悦:“严卿家创造了一种文字。
确如李师傅所言,如将四书五经、劝农书和律法,皆标注上拼音,无需私塾先生,书生亦可看懂。”
大明,九成百姓皆请不起私塾先生。
有拼音,就能抱着书自学。
“陛下所言甚是,这都是费大人的功劳。”严成锦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第一层是帮朱厚照的忙,替费宏脱罪。
第二层是赢费宏人心,为入阁做准备。
王越致仕,曾鉴也快要致仕了。
他在朝中孤立无援,想要入内阁,难上加难。
想入阁的老臣极多,六部部堂和左右佐官,无人不想入内阁。
九卿,与六部相比,还太远了些。
虽然离入阁还远,但他需要尽早做准备。
费宏双目泛出晶莹:“臣不敢当,都是严大人的功劳。”
他心中感动得不能自拔,差点给严成锦跪下来。
满朝文武,皆是弹劾他的人,只有严成锦一人声援。
尽管知道,严成锦有收买人心的嫌疑,但他依旧异常触动。
魏绅面色严肃,此子在收买人心,“拼音为严大人所创,我等一清二楚,何须让功劳于费宏抵罪?”
刘鸿襄点头:“不错,即便换一人,也能做到。”
严成锦掏出第二层准备:“本官看未必,费大人,将辞典呈上来吧。”
费宏转身出去,不多时,双手捧着一本如砖头厚的大书。
弘治皇帝蹙眉:“这是什么?”
“回禀陛下,这是老高辞典,修撰此书,需要学识过人,精通四海经文的出处,其难度,与修永乐大典无异。”严成锦道。
百官神色略显不安。
永乐大典与四库全书齐名,需学富五车中才高八斗的人,才能编修。
在永乐年间,由许多有名的大儒,合力写完。
弘治皇帝眼神直勾勾,望着那本书。
翻开几页,所有字都标上了拼音和注释,以及它们的出处和典故。
“若得此书,可识遍天下字。”费宏道。
严成锦点头,文字不像数学和物理,自学成功率极高。
以小说为例,是个人就能写。
所以,后世文学家的专业杂七杂八,但却能写出境界极高的作品。
弘治皇帝纳闷:“为何叫老高辞典?”
“回禀陛下,严成锦的字,就叫老高。”李东阳提醒。
这个古怪的家伙,谁也不知,他取这字是何意,一点都不雅。
弘治皇帝嘴角抖了抖,心道此子想名扬青史。
“这书非严卿家所著,朕以为,叫老高辞典不妥,叫《弘治大典》如何?”
永乐皇帝有永乐大典,朕也有弘治大典。
严成锦脸都绿了,信不信我告你侵权?
除了严成锦、朱厚照和费宏,朝堂上的人跪伏一片:“陛下圣明!”
一致通过?
弘治皇帝笑容可掬:“那就叫弘治大典,内阁回头,帮朕改改。”
严成锦傻眼了,臣的意见不重要?
为何他穿越过来,要当官呢,不论他躲在哪儿搞发明,只要弄出名堂,朝廷一句话就能拿走。
不论哪个朝代,哪个地域,都是如此。
就算在海外也一样,只是变成弗朗机人剥削他罢了。
这也是他为何谨慎如苟,却还要步入官场的原因。
只有在权力中心,才有支配天下的权力。
罢了,反正他也是白嫖费宏。
弘治皇帝看到严成锦的微表情:“严卿家怪朕无耻?”
严成锦昂着头,打工人也是有尊严的。
还不等他开口,弘治皇帝却道:“此书太过重要,若冠以弘治大典,便成了皇籍,可永世流传。
可若是以严卿家的字为书名,难以推行天下。
严卿家有功,朕心里清楚,将编撰的落款,写为严卿家和费卿家。”
李东阳颔首点头。
若冠以严成锦的字,此书极容易失传。
除非,严成锦像孔子或李白,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陛下考虑深远,他自是赞同。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并无意见,只是,此书还未修撰完,费宏修撰此书有功,如今,詹事府一职空缺,不如,升他为少詹士如何?”
你总不能白嫖吧?
刘鸿襄忙道:“臣以为不可!”
他也有意少詹士的位置。
“弘治大典,臣等也能修撰!”
六部中,有意少詹士位置的人,不在少数。
能站在朝堂上的人,皆学富五车,几人合力修撰,不在话下。
费宏站在大殿中,此时,需一个官员站出来为他说话。
严成锦的声音响起:“朝堂中,懂拼音的人,只有我和费大人,天下能修此书的人,也只有我和费大人。”
他修不来,虽懂拼音,但不认识字。
如果不将拼音传给其他人,天下就只有费宏能修。
连王越这种大奸,陛下都能重启,费宏只是打了人,他应当不会拘泥这些小节。
刘健沉思片刻:“臣以为,由费宏主修,我等辅之,再好不过。”
他也不懂拼音,不由对费宏看高一等,这是稀缺人才。
刘鸿襄面如死灰,三公中有人发话,此事几乎就尘埃落定了。
弘治皇帝颔首:“朕也是此意,升费宏为詹事府少詹士,至于严卿家,赐玉带一条。”
费宏激动得浑身颤抖:“臣谢陛下恩典。”
对于这种刮痧奖赏,严成锦提不起丝毫兴趣。
陛下还如让他官进一级。
“臣要弹劾胡恭、刘鸿襄和魏绅三人,舞弊。”
魏绅三人目光一凝,紧张地看向严成锦。
百官面色严肃,陛下最憎恶舞弊的人。
费宏道:“胡必臣被教唆,不学无书,为人大父,无耻至极。”
弘治皇帝看向魏绅。
魏绅道:“臣委实没有这样吩咐。”
胡恭自知闯祸:“是…是臣多说了几句,非二位大人指使。”
弘治皇帝冷冷看了他一眼:“调至南京翰苑,三年不得入京!”
第612章 离开京城
弘治十八年一月上旬,天未亮。
庭院中,大雪堆银彻玉,寒气钻入鼻孔,冰得鼻头有些生疼,令人不想起床。
管家走进来催促:“老爷,该进宫当值了。”
秦紘掀开被头,又迅速盖回去:“今年怎么比去年还冷?老夫再睡一刻钟。”
缩回被里,不多时,沉重绵长的鼾声响起。
管家焦急地盯着时辰。
一刻钟后,他再提醒:“老爷,一刻钟到了。”
秦紘睁开眼睛,觉得自己一刻钟也没睡。
冷得腰骨忍不住打颤,又缩回被窝里。
“老夫这是怎么了,起不来了,派人告诉孙敬,帮老夫告假一日。”
管家转身,小跑了出去。
……
早朝,
以病由告假的官员,相继禀报。
弘治皇帝拍着御案,冷哼一声:“朕能起来,他们就起不来?一个个假病由,向朕告假。”
自打秋闱过后,百官没有沐休过。
萧敬面露难色:“陛下,刘公和马公这样的老臣,受不住风寒,今年,确实要比往年冷一些啊。”
良乡有鸭绒的衣裳,但那衣服穿在身上,胖得跟猪似的,还要穿官衣。
百官宁可冷着,也不愿意穿。
弘治皇帝转头看向萧敬,心中有些不悦:“有谁来了?”
“回禀陛下,李公、谢公、韩文、张升、魏绅,还有严成锦也来了。”
弘治皇帝冰冷的脸色,不自禁融化为笑意:“严卿家倒是勤快,从不迟到。”
陛下您说得对,可下值,他一刻也不多呆。
这段时间,萧敬不干编排严成锦:“如今,严成锦在府上中锻炼,身子好。”
弘治皇帝道:“将来上朝的大臣,都召来暖阁议事。”
都察院,门皂还没来得及将扫去。
严成锦双手捂着热水袋,这么冷的天,值房与外头并无多大差别。
握不了豪笔,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风,打得手指头僵硬。
一切疏奏,皆由方学代笔。
小冰河期,一年比一年冷,看来得向陛下谏言,将宫中的值房,都安上地龙。
小太监探头进来:“严大人,陛下让您去东暖阁议事。”
严成锦脱下伪装的貂绒大氅,跟着小太监来到东暖阁。
大殿中,稀稀落落,少了许多大臣。
可奇怪的是,顺天府府尹刘庆,入宫上朝了。
弘治皇帝穿着金黄的龙衮袍,肥厚而不失威严:“卿等能入宫,足见对朝廷之忠心,朕深感欣慰。”
今晨,大雪宛如沙尘暴覆盖牧羊人的帐篷,给京城穿上一层雪衣,能冷死人。
廷议开始,李东阳躬身禀报:“京察剩余之事,已筹备完成,至于考察名单,稍晚,臣再呈上。”
弘治皇帝颔首,表示对李东阳十分放心。
紧接着,韩文躬身:“岁末结余,事毕,臣再向陛下禀报。”
天冷,万事都慢了些。
弘治皇帝看向顺天府府尹刘庆:“刘卿家进宫,可是有事向朕禀报?”
“昨日城中冻死的百姓,有二十八人。”刘庆心痛道。
弘治皇帝面色微动,活活冻死,那是何等一副惨状。
百官习以为常,不冻死人还能叫冬天吗?
严成锦眸中闪过一抹不忍:“都察院想请乞,将宫中值房,安上地龙。”
如今只是前菜,万历年间更冷,海南也下了大雪,一尺多厚!
百官眼巴巴望着弘治皇帝。
此子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了啊,陛下您在暖阁有地龙,臣等的值房冷死了。
深知天冷得不寻常,弘治皇帝尴尬地咳了一声:“诸公烧炭火,朕给尔等报账。”
修缮一座宫殿,动辄三十万两,更遑论给所有宫殿挖地龙。
萧敬忍不住提醒:“陛下,木炭涨价了,一月下来,怕要花千余两银子。”
木炭价格蹭地一下,涨到一斤五十文钱。
韩文道:“出使藩国借人,花了大量靡费,国库没有银子。”
弘治皇帝面色僵硬:“卿等多买些衣裳,朕给报账,自今日起,朕也不烧地龙。”
严成锦想了想:“臣可否自费,在都察院挖地龙?”
小冰河期并非一两日的事,而是越来越冷,明年也能用得上。
“你想挖就挖,朕不会掏银子就是。”弘治皇帝冷哼看了这个家伙一眼。
刘庆满脸忧愁:“陛下,我等有衣穿,可木炭涨价了,百姓连做饭的柴火都买不起,该如何过冬?
臣想请乞,赈济煤炭九十万斤。”
百官面色微动,韩文嘴角猛地抖了抖。
京城大约有三十万人,除去富户,每人能领到的木炭,大概四斤左右,烧不了几天。
但却为朝廷,增添巨大的财政负担。
就算朝廷出面采办,九十万斤,也需四五万两银子。
韩文道:“陛下不可,国库的储银,需保障九边军饷和海外舰队,一分也动不得。”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
严成锦目光微动,看来得用煤了。
小冰河期愈发寒冷,但历史上,真正用煤是百年后。
他还不打算告诉弘治皇帝和百官。
在京城的浑河、大峪、门头沟和居庸关等地,藏着大量的煤矿。
还有顺天府所管辖的宛平县。
这年头煤不值钱,人上人都烧木炭。
回到府中,严成锦对着何能道:“准备轿子,本官要去宛平县一趟,把王不岁叫上。”
何能面露难色:“少爷,王东家去江南办事了。”
“那叫谢玉。”
离开京城的城区,王守仁是一定要叫的。
一个时辰后,谢玉出现在严府门前,与严成锦一同坐上马车,前往宛平县。
……
宛平县,两尺厚的雪覆盖屋舍。
又不是大户人家,百姓们懒得各扫门庭雪。
黄老汉对着儿子道:“一会儿,你跟我到窑里捡煤炭去。”
“爹,那东西有毒,烧着烧着人就死了,可瘆人了,咱还是不烧了吧?”黄十六对那东西有些畏惧。
黄老头冷哼一声:“不烧饭,饿死不成!”
做饭需烧木材,但附近的山林,被士绅买走了,他们不许入山砍柴。
只能烧玉米杆和干草,可也烧不了多久。
……
宛平县,衙门。
吴鉴怒不可遏,师爷抱住他大腿,忙哭喊道:“老爷,您去顺天府告状有何用?”
“递一封弹章,朝廷不管便罢了。”
门皂跑进来禀报:“老爷,外头有人个官来了。”
严成锦走进衙门,宛平县有两座官窑和一座民窑。
但宛平的煤矿远不止于此,有百余处煤炭,星罗棋布。
查看这些土地的黄册,凭谢玉是办不到的,需他亲自来一趟。
吴鉴看到王守仁的官服和锦衣卫,就知道此人来头不小:“下官见过大人,敢问是京城中哪位大人?”
”你大可不必知道,将宛平的黄册交个本官即可。“
吴鉴打量着眼前没穿官衣的人:“大人要黄册干什么?”
“查地,你交给本官就是。”严成锦道。
第613章 制衡炭价
眼下,正值冬天,就算浑河、门头沟、香山一带有煤。
也需要大半月,才能挖到煤炭层。
严成锦打算,接手宛平县的两座官窑和一座民窑。
后世山西,煤老板富可敌城。
但在大明却不能,煤炭比不上丝绸和瓷器,是一门低贱的买卖。
严成锦翻看完黄册后,道:“吴大人可否将官窑和煤窑的看管,告诉本官?”
吴鉴心中一动,爽快地说完,又恳求似的道:“大人若是朝中官员,可否管管宛平的山林?”
这里的荒山,被京城一个官绅买了,百姓不得如山砍伐,进去就得罚银子。
长宁伯将荒山全租了,伐木用于烧制木炭,严成锦知道。
严成锦摇头:“本官从不多管闲事,你自己上疏奏吧。”
“哼,这般无情,我看你也是与士绅狼狈违奸的狗官,否则,你问我煤窑做什么!”吴鉴冷声道。
佐官吓坏了,抱着吴鉴的腰间,生怕他冲上去干架。
严成锦道:“我还真是苟官,吴大人,借黄册一用。”说着,他递给了王守仁。
“……”王守仁面色僵硬。
严成锦递给王守仁:“伯安兄帮在下记一记。”
“老高兄要记什么?”
“还未耕种的荒地。”
清朝时,在宛平县开出一百余处煤矿,他猜测,是在荒地中发现的。
若派人来探测,确定有煤矿,就把地给租下来。
王守仁过目不忘,帮他画出一张图来。
……
长宁伯府,
从盐政上,周彧学到不少生意经验。
要想赚银子,就得垄断!
他正好有权,又有银子,顿时觉得,严成锦这狗官简直是做买卖的天才,他以前的饭,都白吃了。
“京城还有什么地方,不是我长宁伯的?”
“皇宫!”
周彧一脚踹过去骂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不怕老爷的脑袋被人砍了!”
管家心里委屈,京城的荒山,都让老爷或买或租下来了,真就只剩皇宫了。
“明日,哄抬木炭的价钱,涨到八十文钱一斤。”
管家暗啐一口,呸!奸商,涨两倍价钱了。
……
紫禁城,广庭。
萧敬抱着云展,正准备回值房歇歇脚,却被一声轻喝叫住了。
不露痕迹地微微侧身,余光瞥见,果然是严成锦!
定又是找他护送出宫,如见了瘟神似的,快步离开。
可严成锦竟比他还快,眨眼间,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萧敬冷哼道:“严大人光天白日,还要咱护送你回府不成?”
“不,本官是要汪谐手中的煤矿。”严成锦道。
汪谐,是宛平县的矿监。
但凡太监,一律归司礼监管制。
萧敬道:“咱要先禀报陛下,不敢擅自做主。”
……
东暖阁,寒风从门缝和瓦缝,无孔不入。
弘治皇帝冷得身躯紧绷,盆火的灼热映在脸上,坐久了,脸上有些生疼,后背却又冷得打颤。
就像热锅上的虾,一面热一面冷,还是烧地龙舒服。
“严成锦真在都察院安地龙了?”
萧敬颔首:“回禀陛下,开始挖了。
严成锦买了宛平的一座煤窑。
方才,还想买奴婢手中官窑,说是交两倍的矿税。”
矿税三十而取一,交不了多少银子。
弘治皇帝在意的是:“严成锦要这煤窑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陛下,两倍矿税,给还是不给?”萧敬想给,傻子才不给。
以严成锦的性子,是不敢逃税的,若他真敢逃税,反倒好了。
弘治皇帝捋着柔顺的胡须。
此子不知道满着朕做什么,也不来禀报朕一声。
“京城尚且冷如冰窟,不知北方的边陲如何?”
愈北则愈寒,鞑靼人以牛粪烧火取暖。
但明军的将士,多靠衣物御寒,多半买不起木炭。
弘治皇帝微微抬头:“京城的木炭价钱如何?”
萧敬有些不敢吱声,近来张家兄弟不在,长宁伯愈发嚣张了。
“涨…涨到八十文一斤了。”
平日,木炭只卖二三十文钱,夏天更便宜,只要几文钱,如今涨到八十文钱。
看着似乎不贵,可每天都要烧,百姓就像割肉一样疼。
弘治皇帝脸上阴云密布,站起来,在御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严成锦让朕设经济司,掌管物价,他知道吗?”
“奴婢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要不奴婢让他来?”
还不等弘治皇帝回答,兵部主簿慌张走进来禀报:“陛下,秦公休沐,辽东有一封急奏,臣给您送来了。”
秦紘告假三日,身体不适一直未曾上朝。
弘治皇帝还没看完疏奏,面色就渐渐凝重起来:“传内阁和六部,把严成锦也叫上。”
很快,内阁和六部的官员陆续到了,却没有看到严成锦。
弘治皇帝蹙眉看向萧敬,冷声道:“严成锦呢?”
萧敬把严成锦的祖宗,问候了一遍,这狗官地龙没修好前,就不来当值。
害他白白被陛下嫌弃。
萧敬嘴上笑道:“陛下,严大人出宫了,今日,只来了一小会儿。”
陛下如此神色,定是九边有事了,李东阳问:“陛下,可是兵兆?”
“不是,朕所料不差,荣王请乞赈银二十万两。”
荣王朱祐枢在辽东,那里原本是女真人地盘,寒冷至极,特请乞赈银,给百姓施粥和木炭。
李东阳看完急奏,面色凝重起来,那里本就不适合汉人生存。
严成锦却谏言,在那儿建一座守城,如今城建好了,人却难以生活下来。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道:“传秦紘进宫。”
李东阳却道:“秦紘,请乞致仕,臣还未来得及,呈给陛下。”
……
良乡,
严成锦在纸上写写画画,谢丕和宋景站在一旁,心知严大人定是有了新奇的想法。
煤燃烧,容易生成硫和碳的有害化合物,需捶碎,水洗炼制成无烟煤。
在古代,煤炭除铁矿之外,最大的资源。
也是明朝的穿越者,必定会开发的资源,和沐浴露、香皂,成为穿越者基础套餐。
“大人这是?”
“无烟煤,如今经济司也难以掌控木炭的价钱,但此物一出,木炭就不值钱了。”
严成锦可以将周彧抓起来,关入大牢。
但,周太后快到薨逝的年岁了,万一周太后被气死,恐怕陛下会怪他一辈子。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用无烟煤,让周彧破产。
此时,院外。
一匹快马停在理学院门口,厂卫翻身下马,冲进院中:“严大人,陛下宣您进宫。”
第614章 殿前奏对
京城,寒风刺骨。
马车急停于周府,周彧还真敢卖,严成锦知道陛下要龙颜大怒了,木炭竟涨至一百文一斤。
陛下宣他,是为了木炭的价钱。
入宫前,他特意给周彧一次机会,不过,以周彧不见银子不落泪的性子,除非给银子,否则是他不会降价的。
“长宁伯,本官听吴鉴说,你买光了宛平的山林,可否将木炭的价钱降到二十文?”
京畿的山林,全被周彧或租或买走了。
京城,除了他与张家兄弟,没有谁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银子,将京城的木炭垄断。
不得不说,周彧真比张家兄弟会做生意,若没有无烟煤,他必定赚个盆满钵满。
周彧噎住了一下,吴鉴那狗官竟敢走露风声,恬不知耻笑道:“老夫买山林做什么,木炭涨价关老夫什么事?哎呀,老夫也烧不起木炭了,那狗奸商,竟涨到一百文!真是黑心,贤侄你说是不是?”
买山林就是为了赚银子,他是商人,又不是官,百姓关他什么事?
严成锦故作疑惑道:“真不是长宁伯?”
“真不是老夫,老夫也两日舍得烧炭了。”周彧脸色不红地笑道。
“那本官就放心了。”
周彧心头打鼓,这小子向来会吓唬人,张家那两个傻子,就被他唬住了。
“贤侄啊,可是有事要发生?”
“不是,木炭很快就不值银子了,若真是长宁伯,不妨将这些山林和木炭,卖给良乡商会。”严成锦道。
除了宛平三座煤窑,京畿有木材的地方,多半被周彧买了。
而宛平、门头沟、香山这些地方,下面极有可能藏着煤炭。
毕竟,在后世,这些地方是煤炭的产地,要先买过来。
周彧面露喜色,原来是想骗他手里的山林,稳了,他是绝对不会卖的。
“贤侄啊,不是老夫不给你面子,真不是老夫买的。”
……
东暖阁,
弘治皇帝等得有些着急了,看向外边的小太监,高声:“严成锦还没到吗?”
牟斌走进来道:“到京城了,他又绕道去了长宁伯府。”
别人对此僚,避之不及,李东阳沉思般地望着脚下,此子去长宁伯做什么?
不多时,严成锦踏入大殿中,朝弘治皇帝躬身后,退到一旁。
萧敬将疏奏拿给他看了眼。
荣王的疏奏,向朝廷请乞二十万两赈银。
若按后世,他如今建城于黑龙江一带,没有暖气,真会冷死人,而朝廷是不会拨银养一群百姓的。
严成锦抬头问:“臣听闻,秦大人请乞致仕了?”
若他记性不差,秦紘熬不过今年的冬天了,又到了举荐兵部尚书的时候。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把老爹调回京城,三边总制,不如兵部尚书。
弘治皇帝心烦意乱,正是用人之际,秦紘在关键时刻致仕。
“朕还未准许,先议辽东之事,卿等以为,卿等以为,改撤回辽阳,还是拨赈银?”
韩文躬身道:“臣请谏,撤回辽阳城内,这才一月,撑到三月要多少银子?”
国库没有银子了,收入越多,开支也变得越大,因为严成锦总是改制,又修运河,又修长城,还要养海外的舰队。
就算母猪有十八个奶,也喂不过来。
“不可撤,若撤走,岂不将城池拱手送给鞑靼人?”严成锦发对。
李东阳几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们压根就没打算,要辽东这块盐碱地。
弘治皇帝微蹙眉头,看向严成锦:“朕和诸公心意已定,找你来,是问你的经济司,降低木炭的价钱。”
别说辽东,京城的百姓都快烧不起木炭了。
如果严成锦没有办法,他就下旨勒令降价,让厂卫将哄抬价钱的奸商,抓起来。
严成锦躬身:“臣或许有办法,让木炭一文不值,陛下,可否将京畿的荒山,都卖给臣,还有山西的荒地,有多少,臣要多少。”
有些还属于无主之地,也就是朝廷的地。
弘治皇帝狐疑地看向严成锦,你想造反?朕跟你谈木炭,你要荒山做什么?
“先说正事!”
“为了降低木炭的价钱,三日后,木炭的价钱或许会降下来。”
韩文看向严成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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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严成锦买了煤窑,该不会想烧煤吧?那东西能把人活活熏死,又呛又刺鼻,没几个人愿意烧。
李东阳等人也大多是这样的想法。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这些荒山留在手中无用,给严成锦无妨,关键是,此子想用来做什么。
若值银子,那就不能给。
“你先说说,你要荒山做什么?”
“挖煤,卖给百姓。”严成锦诚然。
大殿中一片哗然。
煤烧起来有毒,通常用来烧铁用,所以,宛平两座官窑就够了。
若煤值钱,朝廷早就把京畿的煤挖遍了。
果然是如此,此子真想挖煤来卖啊。
一道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严成锦并不打算说穿,万一陛下不给地,岂不白瞎了。
今日,说什么也要拿下来。
严成锦继续:“若陛下愿意,良乡商会愿按良乡交赋税,并将京城所有的煤炭,全买下来,送去辽东。”
嘶!
京城有多少百万斤煤炭,还不知道呢,且煤炭又涨至一百文钱一斤了。
少说也得二十万两银子吧?两万两银子,就能买一座五进五出的大豪宅。
百官听到这里,惊讶得失声了。
弘治皇帝愈发觉得不对劲,此子行事向来稳重,“朕将这些荒山租给商会,商会买木炭送去辽东。”
李东阳颔首,陛下心思缜密,若能赚银子,随时可以收回来。
严成锦感觉智商被侮辱了,陛下竟又想白嫖。
虽然说是为了百姓,可总是被白嫖,也会不高兴的吧?
“臣不租了。”
拜您所赐,无烟煤没了,本官摊牌了。
严成锦打算,下了值,就去良乡终止无烟煤计划。
弘治皇帝面色僵硬,想不到此子竟如此硬气,竟不租了。
李东阳几人也大惊失色,想不到严成锦会来这么一出。
想想方才此子提的条件,还是挺诱人的。
弘治皇帝有些生气了,此子真是跟他较真了,面色缓和下来:“也不是不能商量,你不是想要租地吗,朕给你就是,但一百万斤木炭送去辽东,一斤也不许少。”
第615章 五文钱
严成锦心中微动,仔细思索弘治皇帝的意图。
门头沟、香山、浑河都是山头耸立的荒地,磐石虬结,无法耕种,留在朝廷手中也无用。
但如果赚了银子就不一样了。
朝廷一定会想法子收回,严成锦琢磨得想个法子,留在自己手上。
“臣若解辽东之急,不求御赐挂件,只想要山西的荒地,造福百姓。”严成锦微微抬头。
谁也不知道,山西地下藏着大量煤矿,若无烟煤一出,必会掀起一阵掘金潮。
百官有些诧异,严成锦要荒山做什么。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查查山西有多少荒地,给朕报上来。”
山西并不适合耕种,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才会诞生许多盐商。
他考虑的是,万一荒地超过千顷,赐给严成锦的地,就得等他死后,才能收回来。
此子若真有所图谋,他也不好张口要回来,毕竟,他是言出法随的皇帝。
严成锦道:“臣不急。”
弘治皇帝看向刑部道:“派人查查,哄抬木炭价钱的是何人!”
是你奶奶的小舅子!严成锦暗自嘀咕一句。
还不等魏绅回话,牟斌面露尴尬:“陛下,据宛平县令吴鉴所言,是长宁伯。”
弘治皇帝恍然大悟,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也只有长宁伯了。
朕许久不找他,他又在坊间兴风作浪!不过,此事需要他私自惩处。
“退朝!”
百官不明所以,不过能看得出来,陛下想以家事处置,陆续退出大殿。
萧敬知道,弘治皇帝担忧的是太后:“奴婢听闻仁寿宫的太监说,太后两日极有胃口,要不要请汪机进宫看看?”
萧敬送走好几拨主子了,先皇和万贵妃都是他送走的,还有弘治皇帝的爷爷,先先皇,也是经他的手,去了往生极乐。
年纪大了,胃口忽然好起来,一定是准备要走了。
弘治皇帝不想让太后知道长宁伯的事。
宫中的人都知道,太后时日无多了,他转身吩咐萧敬:“宣召周彧进宫。”
……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估计,陛下划给他的荒地,应该不会超过千亩,否则,藩王和百官不服。
不过,这是最好的法子,若无烟煤能盈利,他也不能一个人握在手中,会被官绅构陷和弹劾。
朝廷分去一半,是最好的平衡。
正在这时,门皂冲进来禀报:“大人,长宁伯来了。”
周彧闯进值房,刚迈入一只脚,就堆着满脸讨好的笑意:“贤侄啊,老夫听说你要买一百万斤木炭送去辽东?老夫便宜卖给你,两百文一斤,怎么样?”
京城没有煤炭了,只能买他的,他想喊二百文的,真是便宜严成锦这个狗官了!
你当本官傻?严成锦伸出五个手指。
周彧双眼放光:“贤侄想出五百文?老夫就知道,全京城你最有银子!”
“五文钱。”
还是看在太后的份上,若不是看在太后份上,白送他才要。
周彧傻眼了,气急败坏:“你拿老夫当叫花子呢!”
“木炭很快就会降到五文钱,伯爷不信就罢,一文钱也不能再多了。”严成锦说道。
周彧心想就是运到城外烧了,也不便宜严成锦这狗官!
看他拿什么交差!气咻咻地拂袖离去。
方学见严成锦把周彧气走了:“大人,五文钱,是否太低贱了些?若陛下答应赐地,大人用什么交差?”
虽能从散户手中,收集到一些木炭,却远不足一百万斤。
五文钱太低了,夏天也不止这个钱,况且,现在是冬天。
“不少了,本官没打算给银子的。”严成锦浑不在意,周彧很快就会来找他了。
……
良乡,
宋景折腾了两天,将煤锤碎后水洗,经过炼制后,有些依旧有怪异的味道。
煤大致分为三种,明煤、碎煤和末煤。
明煤最好用,不用风箱,用一点木炭就能点燃,其次是碎煤,多被用来冶金,末煤最次,用黄泥和水,勉强能烧。
宋景以明煤做原料,筛选出少许的煤石,宛如拇指大小。
其余工程师站在一旁,面色有些麻木了:“小宋师傅,煤怎么可能会无烟,我等都试了三十遍了。”
“严大人说可以,那世间就一定有此物。”宋景笃定道。
他用火钳夹着新炼制的煤石,丢进火炉中。
无烟?
众人瞪大眼睛,齐齐看向火盆,竟无烟发出,但能闻到淡淡的硫磺味。
谢丕脑中闪过一抹灵光,看向宋景:“小宋师傅,工艺相同,缘由应当在煤上!”
“不错!”宋景也想明白了,连忙看向拉煤的师傅:“这车煤从哪儿弄到的?”
“房……房山。”
严成锦的心情不错,长期采煤的人,能从土的表面辨别,地下是否有煤炭。
挖五丈深左右,真就在房山挖到煤炭了。
听宋景禀报,这种煤可轻松制得无烟煤,在良乡封锁消息,试验了两天后,才运一些到府中,让何能继续试验。
翌日,他打算先送一车去李清娥府上,女子体寒,容易生病。
此时,李府。
李东阳靠着火炉看书,府上舍不得烧木炭,下人们都想挤到正堂里,沾沾暖意。
火炉上,铜壶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翻滚声。
李清娥小心翼翼拿起铜壶,李东阳却心疼地大呼小叫:“让下人来吧,哎!小心些,千万别烫伤了。”
胖丫鬟冲进来一喜,小声道:“小姐,姑爷来了。”
李清娥双颊微红,怕被父亲注意到,忙低下头去泡茶。
李东阳早已听到姑爷二字,十分刺耳,“净瞎说,罚你今日不许吃饭!”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到大罚这丫鬟不许吃饭,反倒越来越胖。
门皂小跑进来:“老爷,严大人来了,在府外呢。”
李东阳斩钉截铁:“不见!”
“可……可严大人说,他是来送煤的,此物一出,木炭的价钱就降了。”门子按照严成锦的吩咐说道。
李东阳眸中一亮,放下书:“让他进来。”
严成锦踏入府中,下人们抬着无烟煤跟在后头。
到了正堂,何能激灵地往火盆里添煤,动作娴熟,李东阳也不阻止,反倒好奇地看着。
煤他自然烧过,可此煤十分奇怪,竟然无烟,且燃烧十分缓慢。
李东阳知道,全京城的百姓,都在等木炭过冬。
“这是什么煤?”
第616章 这神操作!臣等五体投地(求订阅)
仁寿宫,
汪机二指搭在太后的手腕上,双目紧闭,随着时间过去,面色愈发难看。
弘治皇帝有些担忧,从未见汪机把脉如此之久。
凤塌上,周太后微微睁开眼睛,紧紧拽着拳头:“哀家听说,坊间的木炭,涨至一百文钱?”
她是民女出身,比宫中的太监,更懂柴米油盐。
木炭卖三十文钱就顶天了,何人敢如此胆大包天,一百文钱!
弘治皇帝有些怒了:“谁告诉太后的?”
掌事太监赵诘噗通一声,慌张地跪在地上。
周太后摆摆手,随即道:“哀家闲来无事打听的,哀家问你话呢,哀家当过宫女,深知百姓无衣可穿,只能依赖柴火,谁敢卖一百文钱?”
弘治皇帝看向旁边的周彧,只见周彧把头低到胸前,躬着的身躯瑟瑟发抖。
太后发怒时,比张皇后还可怕,这也是周彧比张家兄弟更收敛的原因。
周彧不敢发出声音,但陛下已经知道,是他所为。
“皇祖母不必理会,朕这两日,就能让木炭的价钱降下来。”
弘治皇帝不想再刺激周太后,看向汪机:“汪大夫,太后的身体如何?”
“脉搏如鼓,血气平稳,并无大碍,学生开一副药调理几日,天寒过去,太后可出宫走走。”汪机道。
太后笑盈盈点头,紧绷地心松懈下来。
太子妃有身孕,她还想多活几年,至少活过今年十月,等太子的孩子出世。
弘治皇帝却看出了异常,向太后请辞后,与汪机来到广庭外。
“与朕说实话,太后真无恙?”
“太后年岁已高,往后的日子,非医术所能左右,尽人事而已。”汪机惭愧躬身。
弘治皇帝长呼出一口白气,转身去了东暖阁,召内阁和六部。
“李公和严成锦?”
“回禀陛下,一个时辰前,去良乡了。”萧敬小心翼翼道。
刘健和谢迁相视一眼,天气寒冷刺骨,陛下让他们沐休一日,李东阳跑去良乡做什么?
还未张口,六部也知道要议什么事。
辽东的疏奏悬着没有解决,京城的百姓,没有木炭取暖煮饭。
大臣嗟叹几声,天冷他们能怎么办?
弘治皇帝怒视着周彧,高声道:“朕让你将手里的木炭,按二十文的价钱卖,你卖了吗?”
周彧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微微抬头:“臣卖了啊!可那些奸商,又抬到了一百文钱……”
他以五十文钱卖出去,可大肆买走的,都是商人。
又炒到了一百文钱,没有这一百文,你就甭想过冬!
弘治皇帝面色错愕和有些难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刘健嘴角微动,露出深思的神色。
只要木炭还值一百文,就算没有周彧,也有刘彧和杨彧。
“陛下,只能让顺天府出公告,来压低木炭的价钱了。”户部给事中赵九成说道。
韩文摇头:“也不可,若商贾囤积不卖,你还要再下旨意,逼迫士绅卖出不成?这样强令买卖,必会激起民愤。”
刘健和谢迁点头表示赞同。
弘治皇帝和百官对周彧怒目而视,说什么也无用了。
周彧低着头,见陛下和百官怪他,不禁梗着脖子,脾气上来了:“臣听陛下的旨意,五十文卖给士绅,看陛下和诸公的意思,还怪老夫?!
京城有十多万户人家,一日就要烧掉六十万斤煤炭,迟早会卖一百文钱。”
弦外之音,木炭稀少,京城的人多,迟早会卖这个价钱。
他五十文钱卖给奸商,还亏了呢!
刘健嗟叹一声,唏嘘:“长宁伯说得不错,香山、房山、宛平的山木砍光,也不足以维持京城十万户人家。”
木炭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烧得起,天愈冷,只能冻死人。
周彧喉骨蠕动,四下看了眼:“臣有个主意,朝廷先将木炭买下来,再卖给百姓。
臣还屯了一百多万斤!”
这个奸商!
清流们眼中差点冒出火来。
“你屯那么多干什么!”
“老夫自己烧!”
片刻间,弘治皇帝就叹了三口气,京城尚且不保,不能赈济辽东了。
正在这时,李东阳端着铜盆穿过午门广庭,嘴角一直笑着,露出还算白净的牙齿。
严成锦这臭小子,除了不能当女婿,其他啥都行。
他端着铜盆,来到暖阁殿门前,门监想通报,李东阳却先一步踏进殿中了。
“陛下!臣有事要奏。”
弘治皇帝愕然抬头。
只见,李东阳端着金黄色铜盆,虽然盖着锅盖,却冒着白气。
就像端着一锅热腾腾的菜般。
刘健率先出声问:“宾之,这是何物?”
“是煤!”
百官面色大变,纷纷抬起袖子捂住鼻孔,这东西有毒!
他们家中烧木炭,煤是千万不会烧的,就算是百姓,只有没木柴时,才会选择烧煤。
萧敬忙捂住弘治皇帝的鼻子:“李大人,暖阁有地龙,您还是端回值房吧。”
令弘治皇帝和百官大惊的是,李东阳竟掀开了盖子:“陛下和诸公看,无烟!无烟煤!”
怎可能无烟,没点着罢了,李公你快拿走,再靠过来我要骂人了!
百官一口气也不敢吸,恨不能跑去殿外透透气。
“李公,快拿走,下官憋不住了。”
周彧却发现这煤不同。
以往的煤,烧了之后不停冒白烟,能把人熏晕过去,生人不敢靠近。
这煤烧起来,通红如铁,令人浑身暖和,像站在夏日的阳光中。
“这、这煤,真的无烟!”周彧瞪大眼睛。
百官幡然惊醒,注视着李东阳手中的铜盆,不敢相信。
“这真的是煤?”
“怎可能无烟?木炭烧起来,还有烟呢。”
几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弘治皇帝焦急地从御座上走下来,若这煤能烧,就能解京城之急!
“李公,从哪里得来的煤炭?为何会无烟?”
百官同样焦急地望着李东阳。
李东阳道:“臣惭愧,也不知如何得来,只知道,严成锦命宋景和谢丕所制。”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之中。
正在这时,厂卫小心翼翼地跑进来:“陛下,木炭的价钱降到八十文了!”
弘治皇帝愕然抬头,还没问出口,又有一个厂卫跑进来:“陛下,木炭降到五十文了!”
百官深吸一口凉气,却满头雾水。
才一会儿的功夫,又有厂卫匆忙跑进来:“陛下,木炭降到三十文了!”
萧敬面如春风,这些都是他派出的探子,以便随时向陛下禀报。
只见,话音刚落,广庭上又有厂卫不要命的冲来,片刻功夫,就到了殿中。
弘治皇帝心情忐忑,小心翼翼地问:“木炭又降价了?”
“陛下,木炭降到十文钱了!”
嘶!
诸公脑袋嗡地一声,险些晕倒过去。
弘治皇帝微微张着嘴巴,仿佛患上了口吃,许久才吐出两个字:“为何?”
“良乡行会宣告天下,无烟煤,不要银子!一直到今年夏日,都不要银子!”
第617章 朕赐你一千顷荒地
弘治皇帝胸口一阵起伏,气喘如牛。
一日之内,木炭的价钱,就降到了十文钱!
金殿上,宛如有无形的闪电,劈中百官头顶,令他们目光呆滞,久久没回过神来。
十文钱,正是平日木炭的价钱啊!回到正常价钱了。
严成锦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弘治皇帝看向厂卫,目光一凝:“严卿家是如何让木炭的价钱降下来的?就算不要银子,也不能降得这般快吧?”
百官颔首,就算是神仙施法,也要念个口诀啊?
感受到陛下逼视的目光,厂卫有些紧张:“严大人先各自送了一百斤煤到卖木炭的士绅家中,又命人在京城的各处,烧无烟煤,给百姓取暖。
良乡商会还发出邸报,说是有新鲜的商品出世,不要银子。
如今,京城的酒楼、客栈、青楼,都有良乡的无烟煤特制的烟囱铜盆。”
良乡的新商品,向来会引起士绅和商贾哄抢。
一听出了新商品,顿时就火了。
见识过无烟煤的好处后,严成锦又不收银子,更是火得一塌糊涂!
弘治皇帝率先反应过来,猴急地看向李东阳,仿佛要验证什么:“李公,这无烟煤不值银子?”
“值,严成锦特意邀臣去良乡参观一番,制作这煤,工艺复杂,需要工役数百人,只有宋景能制出来。
且煤无烟,能燃一两个时辰,价钱应该不会低贱才对。”李东阳也诧异。
弘治皇帝更不解了,片刻后,才吐出几字道:“严卿家,真乃朕的肱骨之臣!
山西的荒地查出来了吗?
召他进宫,朕要赐荒地给他!”
……
京城,白色的雪覆盖瓦砾。
数不尽的角落中,百姓们龟缩在一起吹牛,各自围着庞大铁炉取暖,特制炉中燃烧的,正是无烟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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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的逮捕司,将铁炉散布京城各地,还在粥摊施舍无烟煤。
有人嫌京城人多排队,干脆出发前往良乡。
严成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下雪天,羊肉和枸杞更配,滋补。
王不岁宛如昨日死了爹娘,哭丧着脸:“少爷,您不能不收银子啊,善心也不是这样发的啊!”
你懂什么?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这是严成锦在后世千团大战中,学到的道理。
不收银子,士绅的木炭生意没法做,银子困在货物上,没法做其他生意,只能降价,用货物换回银子。
而且,古人惧怕烧煤。
今天之后,他们就会知道无烟煤的好处。
等明天冬天,百姓只会想着无烟煤。
且,他答应了弘治皇帝,要降木炭的价钱,陛下定会给他赐地。
眼下来看,定然是亏本的,但
长远来看,却是大赚。
煤炭要多少有多少,当了煤老板,还愁没有银子?
这时,何能领着锦衣卫千户叶准进来。
叶准忙道:“陛下让严大人即刻进宫!”
来了,定要陛下赐山西大同的荒地。
大同的荒山,随便一铲下去,都能挖到煤矿!
严成锦换上官袍,坐上轿子进宫,来到暖阁。
一只脚探入大殿门槛,目光宛如泰山坠落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弘治皇帝怒视着他:“严卿家可知罪?”
严成锦懵了,不是来领功的吗?
陛下,您是不是把我和朱厚照认错了?
“臣不知。”
朱厚照什么罪都敢认,但他不敢。
听闻陛下心情不好,万一是砍头的罪名,真把他拉出去砍了。
“你有无烟煤,竟藏着不禀报!朕可是吩咐过你,日后若有想法,无需藏着掖着,直接向朕禀报!”
“陛下,无烟煤刚出世不久,不知有无毒气,臣还想试验千万次,半年后再拿出来的。”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这个家伙!又来了!
李东阳满脸嫌弃,瞥过头去,看向萧敬的云展。
百官习以为常了,不过,他们关心的是无烟煤。
“严大人,若收银子,无烟煤的价钱,比木炭如何?”
“二十文钱一斤,一年到头,不会涨价。”严成锦道。
煤炭真正开掘后,要多少有多少,一日就能挖出几万斤,甚至几十万斤,得看人力。
周彧眼里满是泪水,差点没冲过来,你这小子不让人活了啊!
严成锦道:“臣手中,还有一百万斤木炭,可送去辽东,解辽东燃眉之急。”
木炭比煤更轻,运输起来方便。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弯起,心情大好看向萧敬:“山西有多少荒地,查清楚了吗?”
“回禀陛下,有八十万顷左右。”
山西,总共有两百二十万顷,荒地加起来,有八十万顷,很多了。
幸亏,当初没答应全部给严成锦。
“严卿家,朕就如约,赐你三千顷荒山吧。”
百官眼珠子都直了,还好是荒山,若是三千顷良田,必须弹劾!
严成锦微微抬头:“臣只想要大同的荒地。”
弘治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觉得有些奇怪:“你有事瞒着朕!”
“大同是边陲重地,臣的父亲在边陲戍守,故而,臣也喜欢边陲,若要臣选一处,那臣选大同。”严成锦道。
在北魏时期,大同的煤炭被挖来,用于冶金,直至今日。
但陛下和百官不知道的是,大同的煤炭储存量吓人。
且拥有侏罗纪煤系和石炭二迭纪煤系,煤质比房山好。
“那就赐严卿家一千顷荒地吧。”弘治皇帝道。
刘健嘴角狠狠抖了抖,这应该陛下最大方的一次了,一出手就上千顷地。
严成锦心中暗啐一口,买皮!刚才还是三千顷呢,换到大同就变一千顷了?
“臣能不能亲自挑选?”
弘治皇帝脸色阴沉下来,仿佛在说:朕已给你一千顷,你再不知好歹,就要犯众怒了。
不知道此子要大同的做什么,但朕留着大头,总不会有错。
严成锦不怕百官,见请乞无效,只好躬身:“臣谢陛下恩典!”
“这无烟煤,多产一些,以供京城的百姓,兵部命人将一百万斤木炭,押送到辽东……恐怕烧不了几日,朝廷再添一百万斤吧。”
如今木炭的价钱降了,花不了多少银子。
严成锦却躬身:“陛下,当务之急,是控制煤炭,下令不许士绅私自开采。”
一旦士绅尝到甜头,煤矿就难收回来了。
现在,煤炭还是一门轻贱的生意,士绅的注意力都在丝绸、瓷器和茶叶上,想要控制,轻而易举。
刘健难得赞同:“不错,若落到士绅手中,早晚也会变成木炭一样的价钱。”
在盐政改制中,诸公明白了许多道理。
要想一个东西不涨价,那就由朝廷控制!
落到士绅手中,迟早被炒高。
弘治皇帝双目有神道:“传旨,无朝廷律令,一律不许挖煤,都察院将这条律令,写进大明律法中。”
明律本来由刑部修撰,如今,交到都察院手中了。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遵旨!”
李东阳目光低垂,想起秦紘的疏奏:“陛下,秦紘致仕,如今兵部尚书一职空缺。”
第618章 本官举荐,我爹!
兵部尚书的人选,有两个人。
兵部左侍郎左宗彝和南京兵部尚书柴升。
按陛下的习惯,通常是由本部侍郎升任尚书。
但左宗彝在督修长城,戍守阿拉善边陲,身兼两职,那就只剩下柴升一人了。
弘治皇帝突然问道:“刘大夏尚能饭否?”
百官神色凝固在脸上,陛下该不会想重启刘大夏吧?
严成锦暗啐一口,在陛下眼里,果然没有真正的退休啊,身为打工人,一辈子都是打工人…
返反聘前朝老臣极为常见,王恕八十多岁,还被朝廷拉出来用了。
相比之下,六十多岁的刘大夏还算年轻。
大殿中一片沉寂。
这时,吏部给事中常佥道:“臣与刘公有些书信来往,字里行间,刘公身体安好。”
刘大夏离任时,是兵部侍郎,出任本部尚书顺理成章。
“陛下,不如让南京兵部尚书充任?”李东阳道。
严成锦想让自家老爹担任,这是他心中的首选,让南京兵部尚书担任,这是次选。
刘大夏是最后一个选择。
他与刘大夏交易郑和航海图的事,若被锦衣卫翻出来,将会人设崩坍。
“举贤不避亲,臣举荐家父严恪松,家父戍守边陲屡立大功,任兵部尚书一职,绰有余裕。”严成锦躬身,不理会周围的目光。
虽说举贤不避亲,可你这也太亲了吧?
弘治皇帝抖了抖嘴角,三边需要守将,他不想调严恪松回京。
其次,严恪松身为安定侯,有爵位在身,再任兵部尚书,权柄岂不通天。
“陛下不可,即便启用刘大夏,也不能将严恪松调回京城啊。”
“不错,有爵位之人,岂能任六部部堂,严成锦,你身为都御史,难道不知?”
六科的两个官员接连说道。
弘治皇帝手掌摩挲龙椅的扶手,忽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神采:“传朕旨意,启用刘大夏!”
严成锦面色僵硬,刘大夏致仕致了个寂寞,充其量就放了个长假。
刘健等人躬身,对刘大夏的政绩,一致认同,退朝后,回到内阁拟旨。
木炭只能派兵部的给事中,押送前往辽东。
下了值,严成锦犹豫,是否需要给刘大夏写一封信,让他不要应承陛下。
一旦他与刘大夏的交易败露,或许,会影响他入阁。
在京城,无烟煤迅速蔓延开来,卖炭翁变成了卖煤翁。
士绅们嫌弃去良乡领无烟煤麻烦,干脆从卖煤翁手里买,就花个运送钱。
棋盘大街上,人群扎堆围在一起,尤为热闹,像梨园看戏般。
严成锦却没听见唱戏的声音,隔着轿帘问何能:“那边在做什么?”
何能激动得声音提高好几度:“少爷,那边许多稀奇的玩意儿,你要不要下轿子看看?”
人多的地方,少爷向来不会去。
“不去,你告诉本少爷是什么。”
“有大蛇,很大的蛇,小人保证,少爷没看过这么大的蛇。”何能补充一句:“太子殿下也在!”
何能这狗东西,分明是自己想去看,还来诱引他。
严成锦委托锦衣卫清场,叶准带着几个人,将围观的百姓全部驱逐了,才远远透过轿子看了眼。
真有条大蛇,缠绕在一个番人脖子上,比上一世,他在动物园中看到的小多了。
一旁的笼子中,还关着绿猴、金刚鹦鹉、树懒、森蚺等。
因为稀奇,才招致了这么多百姓。
番人三分茫然七分恐慌,见客人被驱逐走,锦衣卫又将他团团围住。
朱厚照咬着虎牙,不乐意地道:“谁让你们驱逐百姓?本宫正看得高兴呢!”
这狗太子又溜出宫了,叶准面颊抽搐一下,笑道:“严大人吩咐的,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朱厚照转过身,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发现严成锦的轿子,喜滋滋的走过来。
“老高,本宫将这番人请去给太后解闷,如何?”
“太后喜欢看戏,未必喜欢这番人,不打扰殿下,臣走了。”
放下轿帘,严成锦陷入沉思中,走到棋盘街的街头,竟又看到番人手执项圈,逗弄一头熊瞎子。
回到府上,便命人将王不岁找来。
从良乡赶回来,王不岁气喘吁吁地小跑进院子:“少爷,您找我?”
“为何京城多了番人和奇怪的猴子?”
王不岁笑道:“开海禁后,番人带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在天津卫港口更多,少爷喜欢,小人请到府上?”
开海禁有一段时间了,许多番人涌来大明,他倒是听番人说过,来自奥什么国。
严成锦摸着下巴,看来外来物种入侵,比想象中的更严重。
绿猴,就是一种无解病疾的起源。
一旦成病,连汪机也束手无策。
海外跨境贸易,毕竟有携带病菌的风险,若不管制,将泛滥成灾。
稳妥起见,要向陛下谏言,令惠民药局的大夫,前往天津卫检测,合格才能入境。
“将京城中,番人手中的活物,全都买下来。”
王不岁暗自咋舌:“小人这就去办。”
“少爷,有一封书信,是程敏政大人写来的。”门子走进正堂里。
严成锦让何能把信拆开,念了一遍,朝鲜借力役十五万人。
一旦集结完毕,就安排船只渡海,登陆大明的土地。
……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跑了十圈,换上干净的绯袍,入宫面圣。
到了东暖阁,拉出袖口中的信:“陛下,朝鲜的十五万力役,准备入境了。”
弘治皇帝眼皮子抬了下,又耷拉下去,“昨日,朕也收到了程敏政的疏奏。”
“雇佣力役有风险,入境需谨慎,臣请乞,准许臣在天津卫,设立监察海关。”严成锦道。
大明一直闭关锁国,对海外管辖的,仅有市舶司。
市舶司,只掌海外诸蕃朝贡市易之事。
但不像海关,会外来的物种进行检查和扣留,只查看战用物资。
如今,东南沿海贸易频繁,若不设立海关管制,不知会泛滥成何种景象。
韩文讥讽道:“严大人给银子?如今,到处都要银子,严大人若是能将米价也压下去,才叫本事。”
国库就是这样,才一直屯不起来。
李东阳颔首,在天津卫设立海外监察司,相当于设立了一座衙门。
一时之间,严成锦也不知如何解释外来物种入侵的重要性。
良乡倾力造船和维持海外贸易,又大力挖掘煤炭,再迈开步子,就要扯到蛋了。
“良乡也没有银子,韩大人说笑。”
弘治皇帝长叹一声:“为今之计,只能等李千户带银子回来了,希望岛国真有银矿。”
第619章 惊天大案
从大殿出来,
李东阳心中不安,提到两个儿子,对严成锦的埋怨就油然而生。
要不是此子,兆先和兆蕃也不会出海,到了四十余岁,膝下却无一子在左右。
“李大人在想什么?”
李东阳回过神来,看见严成锦站在身后,愤愤不平:“想你!”
严成锦面色僵硬住了。
想必是刚才,弘治皇帝提及李家兄弟,拉起了李东阳的仇恨。
“下官有要事,要与李大人商议,下了值,可否到李大人府上一叙?”
放任海外贸易,外来物种入侵必定会泛滥成灾。
九卿的官职份量不足,他一个人无法抗衡朝廷百官。
若李东阳能一起谏言,或许,能有几分把握新设监察海关。
“你找本官,是为了设立监察海关?免了,本官也不赞成。”李东阳挥一挥衣袖,利索地走下阶梯。
……
户部值房,一片静谧。
韩文翻看一本账目,全是各地要银子的扣账,自秋收后,就没有一个是进账的。
“国库空虚至此,严成锦还想设监察海关,再设,军饷都支不起了。”
听见韩文喃喃自语,一旁的户部郎中刘宇疑惑:“大人,何谓海关?”
“是监察海外商货的衙门,与市舶司有差。”韩文道。
“方才,下官去东暖阁送疏奏时,看见严成锦去了暖阁,想必私自面圣了。”一个文官道。
韩文不自觉咬紧嘴唇,
陛下看了出账,必定知道国库没有银子了。
“进账清算了吗?”
“快出来了,韩大人再等等。”
……
此时,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正在翻阅岁末结余的账本,出账竟有一千二百余万两。
如今,国库还剩三百余万两。
维持九边和督修长城,这点银子抓襟见肘。
“怎会花去这么多银子?”弘治皇帝喃喃看得入神。
萧敬知道,韩文将账目清楚的写出来了,陛下的话,是不需要回答的。
弘治皇帝用手指头仔细划过每一行数字,心中暗道国库的支出大头,在九边。
随后,是兴修长城,修到阿拉善,竟花费银子三百余万两!
小太监禀报:“陛下,严大人来了。”
此子来谏言设立监察海关?
国库亏空至此,朕是真的没有银子了啊。
弘治皇帝抬起眼皮,对着旁边的萧敬道:“不见。”
严成锦在殿门外等候。
只见,萧敬笑吟吟走出来:“陛下不见,严大人回去吧。”
“为何不见?”
“陛下知道,你是为都察海关一事。”
严成锦沉吟片刻,转身走了。
下了值,严成锦来到李东阳府上,李东阳虽不喜他来,可他真要来,下人也拦不住。
走进院中,不见李东阳在正堂读书,想必还没有回来。
严成锦穿过廊道,来到中堂,见李清娥正在做女红,似乎是一条帕子。
胖丫鬟见了他,眉目间多了几分神采,偷偷小声提醒:“小姐,姑爷来了,哎呀,奴婢不骗你。”
李清娥微转身,她出身微寒,严成锦的官,却越当越大,心中难免有些落差。
被丫鬟称作是称作姑爷,不由轻责一声:“不要胡说,被爹听去,又要罚你了。”
严成锦自顾自地坐下,朝李清娥问道:“李小姐手帕给谁?”
“给蒋夫人,严大人若要,小女给严大人织一条。”
李东阳的府上,有几个小妾。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点头:“要。”
……
紫禁城,户部值房。
户部郎中陈赞手指飞快拨动,算盘啪啪作响,他冷汗直冒,少了五百万两银子!
“去哪儿,去哪儿了,这些银子去哪儿了?”他慌张地喃喃自语。
每一笔账,他都没有算错。
可银子去哪儿了?
文官走进来催促:“韩大人要岁末的进账,你算好了吗?”
“等等,下官再算一遍。”
等了许久,韩文觉得奇怪,便亲自走进值房,目光落到账簿上,顿时,瞪大眼睛:“这是今年的岁入?”
“是……是啊,今年的税额,比往年降了五百万银子,下官还在查,哪儿出了纰漏…”陈赞身躯颤抖。
去年朝廷一年的税收,是一千六百多多万两。
今年入账,却只有一千一百多万两。
缺额四百五十万两左右!
韩文两眼一黑,差点没栽倒过去。
天塌了!
往年都有一千六百多万两,今年只有五百万两,少了一大块肉!
被陛下和诸公知晓,不是掉乌纱帽的事了,会掉脑袋的。
“地方的御史衙门呢?银子被谁贪了?!”韩文哆嗦地看着账目,暴跳如雷。
“下官也不知道啊,不如,派人去都查院问问?”
“还问什么,禀报陛下!”
韩文为官多年,深知此事,不能有半点耽搁和欺瞒。
锦衣卫会调查,这五百万两究竟去哪儿了!
…
东暖阁,
弘治皇帝站起来,双手举天,拉伸了一下懒腰,肚子极为舒服。
他正准备去坤宁宫,可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韩大人求见!”
“朕要去看太平公主,让他明日再来。”弘治皇帝迈出一步,准备从偏殿离去。
一道人影龙行虎步闯进来,就像憋不住大恭的人,着急又有几分慌张。
“陛下,出大事了!”韩文顾不得行礼。
“何事?”
“岁末结余,比去岁少了五百万两!”韩文说出这句话时,心仍然像被锉刀扎了一下。
弘治皇帝神情僵硬地站在原地,鼻孔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朕将皇庄和矿税的金花银,存入内帑,省了九年,至今也才三百万两!
他双目凝聚:“多少?韩卿家方才说,少了五百万两白银?!”
萧敬被这数目吓得腿软,谁敢贪这么多银子?
韩文郑重道:“五百万两!”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凉气,坐回御座上:“谁贪的?!”
“臣还不知,但两京十三道的诸府,赋税均比往年少了一大截。”
如果说在一个地方丢失,那极可能出现了通天大盗。
可两京十三道全都出现,那极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如今,唯一没有连根拔起的,只有白莲。
………
严成锦在府上坐了一会儿,却不见李东阳回来。
不多时,看见李管家走进来道:“老爷折返回宫了,吩咐不回来用膳。”
说完又看了看严成锦,小姐还未出阁,你是不是该走了?
严成锦起身告辞,李清娥送了他一篮点心。
回到府上,见王不岁焦急地等在府门前。
见了轿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
“少爷,您让小人从番人手中买的玩意儿,全让太子殿下弄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