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真相大白 (求订阅)
仁寿宫,
朱厚照命人搭建露台,请番人在这里卖弄才艺。
看见手腕粗壮的金花蟒,张皇后捂嘴惊叫连连,太子妃挺着大肚子,藏在张皇后身后,小心窥探。
太监和宫女乱窜,惊叫声一片,鸡飞狗跳。
张皇后怒得连妆容都变了,瞪着着朱厚照:“你要气死母后不成?来人,快赶出宫去!”
“儿臣给皇太祖母看的,又没邀母后观赏,皇太祖母,喜不喜欢?”
听说太皇太后时日无多了,朱厚照想着法子给周太后取乐,让她多活几日。
周太后恬然笑笑,摆摆手示意张皇后:“皇后也坐下吧,不必大惊小怪,哀家什么世面没见过。”
张皇后心里发怵,总害怕那金花蛇,会忽然飞过来,咬她一口。
“皇祖母见谅,太子胡闹,明日臣妾一定严家管教。”
周太后笑了笑,能管早就管了,一切皆有命数,太子有太子的命,皇帝有皇帝的命,她是相信命的。
就像大明的江山,英宗被虏去瓦剌,代宗继位。
可最后,还是落回英宗手中,这就是命啊。
坤宁宫掌事大太监韦泰道:“太后,皇后娘娘,都御史严成锦和汪大夫求见!”
朱厚照有些心虚,本想借老高的用一用,明日就还回去。
这狗官竟追到后宫来了。
“不见,不见,后宫重地,岂是他们两个男儿能来的地方。”
张皇后看出太子慌张,却不在太后面前戳穿,平静道:“传严卿家过来。”
严成锦一边走一边抬头,紧盯着露台上,幸亏,那只绿猴没被放出来。
汪机跟在他身后,随他一起行礼。
“太后,皇后,这番人和随行之物,皆被臣买下,太子殿下却抢夺入宫,臣特意来追回。”
严成锦看了朱厚照一眼,这厮竟还拽紧拳头,有些怒意。
他不敢靠近朱厚照,万一在这里动起手来,他吃亏。
朱厚照眉头微蹙,这狗官还告他的状,反倒乐了:“老高,太后看得正高兴,可这会儿有点生气了。”
周太后面色宛如阴天般,暗淡无光,看向严成锦:“你是说太子强取豪夺?来人,多少银子,清算给严卿家。”
太后对于朱厚照向来护短。
就算弘治皇帝在此,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严成锦心里暗啐一口,狗日的朱厚照,你真是投了个好胎。
“太后误会,这些番物恐怕有疫病,汪机!”
汪机会意,朝周太后和张皇后躬身:“一些活物可令人患病,大者,殃及数万人,犹如疟疾。”
小太监和宫女像活见了鬼,吓得连忙后退。
张皇后举起金丝凤纹的手帕,遮在脸前:“太后,还是听汪大夫的吧?”
周太后眉头微动,却看向严成锦:“这等祸害之物,为何会入京城?”
“海禁开了,不过,臣正向陛下谏言,在东南沿海,加设海外关口,阻拦番外活物。”严成锦不经意间提点一句。
“先将这些活物,赶出宫去。”张皇后催促。
严成锦颔首点头,他进宫时,去梨园请了一群戏子,接着上台唱戏。
周太后和张皇后面上露出笑意,严卿家会办事。
这时,萧敬突兀地闯进视线中,朝太后和张皇后道:“陛下急召严大人。”
严成锦躬身,向太后和张皇后告辞,来到东暖阁中,除了兵部还空缺,九卿全到了。
韩文焦急地站在大殿中央,不敢抬头。
周围嗟叹声此起彼伏。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严卿家收到消息了?为何今年岁末结余,少了五百万两银子?”
九卿转头,像跳上墙头的狗,急得团团转。
此事除了与韩文有关,严成锦也脱不了干系。
都察院,在地方设立监察衙门,有监察的职责。
至少,能给严成锦安个失察之罪。
五百多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相当于朝廷以往一年的夏税。
若是六科给事中弹劾,可以让严成锦致仕了。
“朕听闻萧伴伴说,你每日申时就下值了,可是懒政失职?”弘治皇帝怀疑,严成锦看漏了疏奏。
萧敬面色僵硬,陛下,您也不能当着此子的面说出来啊!
严成锦看了萧敬一眼:“臣没见过疏奏,可否让臣看看岁末入账?”
小太监将账目递下来。
严成锦仔细看了一眼。
今年朝廷总收入,只有一千一百余万两。
弘治十一年前,他还没有当官,有九百余万两。
但弘治十三年后,他当官了,良乡成天下的商品中心,又改革了商税,年收入有一千一百余万两。
此后,每年逐渐递增,到弘治十五年、弘治十六年,都是一千六百余万两。
今年,却猛然跌至一千一百余万两,降了三分之一!
普天之下,没有人能拥有这么多银子,就算是首富,他估计身家才二百多万两。
这些银子究竟哪里去了?
严成锦蹙眉,将账目还给小太监:“臣也不敢确定,这些银子哪里去了。”
不敢确定?
那就是有了想法!弘治皇帝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有了线索?不能隐瞒朕!”
“臣没有线索,不过,请陛下给臣天下钞关的舆图,三日后,臣或许,就知道银子去哪儿了。”严成锦道。
九卿却急了,马文升催促道:“你有何想法,就不能现在说出来?”
“不能,恕本官不能答应马大人。”严成锦斩钉截铁道。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给严卿家舆图,一日!”
此子定又多要了八成的时间。
“两日,臣真的不能再少了。”
“那就再加半日,朕也不能再少了。”弘治皇帝道。
内阁和九卿深以为然,迟一天,银子就被盗贼花完了。
出了暖阁,严成锦拿着舆图直接出宫,他刚才在大殿中,就猜到这些银子去哪儿了。
拿钞关的舆图,是为了让陛下设立海外的钞关。
“韩大人,可否将详细账目给本官一份?”
韩文头大欲裂,严成锦能找回这五百万两银子,就是帮了他大忙。
“本官这就命人抄一份给你,贤侄啊,你有什么消息?”
呵呵,我又成贤侄了。
严成锦道:“韩大人莫要乱认,你我同为二品,该称本官严大人才是。”
韩文一时语塞。
在廷议上,他没少怼严成锦,此子定是记恨,可谁让这个家伙整日管他要银子?
见四下无人,严成锦继续道:“韩大人答应本官一件事,我本官可知会一二。”
“何事?”
“谏言设立海关。”
韩文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此子果然有所图谋啊!
可他想不明白,严成锦怎么知道银子哪里去了?
第621章 海外钞关
严成锦答应了弘治皇帝,一日后才揭晓答案,就不能现在告诉韩文。
否则,刚才在大殿上就是欺君。
不管韩文怎么追问,他都没说,拿着钞关的舆图回了严府。
谢玉来到严成锦的旧府,想不明白,为何严成锦有这么多银子,却住这等破府院。
“严大人,你找小人?”
“你将这些账目仔细算出来,明日交给本官。”
谢玉手头发软,怎么又是朝廷的岁末结余?
他苦着一张脸,在旁边敲击算盘,今日怕是要在严府过夜了。
回到书房中,严成锦将钞关的舆图挂起来,若设立海关,就要西北、西南和东南沿海设立海关。
比他上次画的十三个港口还多,恐怕不下五十个。
如今府库亏空了五百万两,陛下必然不许。
他仔细思索了许久,在书案上画思维导图,准备了四层,等明日下午进宫,向陛下谏言。
翌日,大清早。
谢玉两个眼袋清晰可见,原本风流倜傥的脸上,挂满了疲惫。
不知不觉,竟然天亮了,院子中,有一个人在跑步,仔细看去,竟是严成锦。
他忙堆着笑意道:“严大人,小人算完了。”
严成锦拿过账目,翻开看了几眼,果然如此!命人去韩府请韩文过来。
韩文正要进宫上朝,听说严成锦找他,忙派人进宫告假,骑着快马奔袭过来。
门子恭候多时了,引他进入正堂。
韩文一脸急切地问:“严大人,你在知道银子丢在哪儿了?”
“银子在海外。”
“这是何意,严大人的意思是,银子被番人偷了?可如此庞大的数目,为何没有动静?”韩文急道。
严成锦摇摇头,将谢玉算的账目给他看。
韩文仔细看了眼,账目是今年的税收与去年的对比,细致到各府,各个钞关。
但他还是茫然,看向严成锦:“严大人直说!”
“开了海禁,弗朗机人以三倍的价钱,买丝绸、茶业和瓷器等物。
士绅们都想把丝绸、茶业和瓷器卖出海。
原本丝绸、茶业和瓷器,从南方卖到北方,经过重重钞关,一重钞关收一层税。
朝廷自然能收到商税。
如今,这些货物直接由广州府、松江府、天津卫出海,大明内部流通的货物少了,收到的商税,自然就少了。”
商税,改为征收银子后,收上来的银子占据岁末收入大头。
但如今,货物大部分变成出口,不存在内陆运输和囤积,钞关和塌房都收不到税。
这就是不设立海关的后果。
没有海关,就没有海外关税。
如果朝廷不自己卖货,是不能从海外贸易中获益的。
韩文浑身冒出冷汗,险些无力坐在地上:“那我等向陛下,重启海禁!”
“大可不必,韩大人与本官一同谏言,加设海外钞关即可。”
“你要设立多少钞关?”
“至少五十处!”
韩文说不出话了,片刻后才道:“可钞关需要文吏记账,又需要囤积税银的仓库,还有看押钞关的官兵,不知要配额多少人,恐怕,陛下和百官不会同意。”
……
奉天殿,
弘治皇帝想议五百万两银子的事,可却没看见韩文:“韩卿家呢?”
“今日上朝前,被严成锦请去了严府。”
李东阳心头微动:“严成锦此举,想必是有了主意,陛下不妨召他进宫。”
说是一日半,却未必要这么久。
有些事情大家都懂,就不要戳穿了。
弘治皇帝颔首:“宣严卿家进宫,朕要立刻见他。”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和韩文一起来奉天殿,余光打量一圈,看来陛下和诸公昨夜都没睡啊。
正要躬身行礼,弘治皇帝却摆摆手道:“不必了,五百两白银的去处,查出来了?”
“回禀陛下,查出来了,臣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道陛下和诸公先听哪个?”严成锦说道。
弘治皇帝习惯先苦后甜,不假思索地道:“先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这五百万两银子追不回来了。”
大殿中一阵骚动,百官面色各异,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弘治皇帝心中一阵肉痛,他存了九年的内帑,也没这么多银子。
“为何追不回来?”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这就要说到好消息了,五百万两银子,非人所盗取,臣请乞陛下,开设海外钞关!”
韩文深以为然:“臣附议!”
弘治皇帝面色颤抖,现在是廷议开海禁的时候吗?朕在廷议这五百万两,上哪儿去了。
刘健几人的想法,与弘治皇帝相同,那可是九边三年的口粮。
弘治皇帝正色道:“先说岁末结余,朕还不知道,这五百万两,是怎么丢的?”
严成锦看向韩文,此事由韩文来说最合适。
韩文道:“江南是产丝绸和瓷器的重镇,弗朗机人以高价收购,而这些商品,可由松江府直接出海,不经过钞关和塌房。
广州府的茶业也是同理,由广州直接出海。”
弘治皇帝宛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
货物不经过钞关和塌房,哪里来的税收。
此事看似简单,严成锦有后世的经历才明白,李东阳等人多为文人,或许彻底调查才能清楚。
所以,反应没有他快。
户部给事中刘鸿襄道:“那就不要开海禁,臣谏言,将海禁关了。”
“不可,增设海外钞关,才是良策!”韩文道。
百官想不到,韩文竟会同严成锦一起谏言。
就算增设海外钞关,那只是一道关,能与朝廷重重钞关相比吗?
弘治皇帝却想听听韩文的想法:“韩卿家仔细说说。”
“若关闭海禁,大运河就无法修了,再者,增设海外钞关,不仅可以对向外的货物收税,也可以向弗朗机人带来的货物收税。”韩文道。
百官低头沉思,弗朗机人最有银子了。
严成锦补充道:“海外钞关,虽然只有一重,却可以征收高于内关十倍的税赋。
而且,朝廷通过调整海关的关税,来控制向外的出货量。
以丝绸为例,若海关税调整至二十倍,丝绸向外贸易,就会减少。
若降低到五倍,丝绸向外贸易,就会增多。”
道理很简单,弘治皇帝和百官都听懂了。
“要设立多少钞关?”
严成锦命人送上钞关的舆图:“臣粗略数了一下,至少需五十个。”
五十个钞关,相当于五十个衙门。
这要配额多少人,弘治皇帝和韩文的第一反应相同。
可眼下只能设立钞关,不然白银白白外流。
韩文眼巴巴地望着弘治皇帝,只有内帑还有银子。
弘治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若设立钞关,隶属那个衙门管辖?”
严成锦躬身:“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治皇帝直言:“不必说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仅弘治皇帝知道,李东阳等人也知道,你不就想说由你来管辖吗?
都察院执掌刑法,再执掌税赋。
就形同户部和刑部加于一身了!
第622章 天降大喜
严成锦摇摇头:“不,臣想说的是,钞关流通白银,数额庞大,陛下三思而定。”
设立海关的隶属后,再想改制,就难了。
若在海关受贿银子,逃到海外,以目前的条件,是无法追捕的。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要说朝中他最信任的人,除了内阁三人,就是严成锦。
此子,不敢贪银子。
且都察院有监察的职能,还有掌控经济的经济司。
弘治皇帝知道此子有话要说,故作严肃:“严卿家有何见解?”
“臣可以监管海外钞关,臣执掌的都察院,有监察司、逮捕司和经济司,尤其是经济司,可调整关税。”
不能入阁,这种情况也是需要考虑到的。
万一不能入阁,严成锦打算将都察院,壮大成吏部。
“陛下不可,钞关当属户部!”马文升道。
谢迁也赞同:“户部管辖海外钞关,都察院负责监察,二者并不冲突。”
“臣赞成!”刘健道。
弘治皇帝颔首,都察院是监察的衙门,如果把手伸向财政,难免不会监守自盗。
“就如此办,传朕的旨意,开设海外钞关,隶属户部。”
严成锦有些小失望,诸公想制衡他的权力,自然会竭力阻拦。
韩文看向弘治皇帝,有些尴尬:“陛下,建海外钞关的靡费?”
“从朕的内帑中出。”弘治皇帝肉痛了一下,问道:“要多少银子?”
“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韩文咬着牙道,陛下好不容易开一次口,多要一些。
“韩卿家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弘治皇帝面色阴沉地问。
严成锦有点可怜韩文,这小心翼翼地姿态,像儿子跟爸爸要钱似的。
韩文道:“在严府,臣和严成锦仔细算过,陛下请看账目和钞关舆图。”
舆图上标注着要设立的钞关,诸如阿拉善海关,是针对西域的诸国。
云南钞关,是征收安南、暹罗等西南诸国。
弘治皇帝震惊的是,严成锦短短一日,不仅将钞关标注出来,连账目都算好了。
“良乡商会还有银子吗?户部先打个借条?”
严成锦拒绝一切白嫖行为:“良乡举力造船,没有银子。”
看来只能从朕的内帑中出了,弘治皇帝转而又想到:“一年了,严卿家,海外的银子何时能取回来?”
该不会沉了吧?
毕竟,深海失联,实属正常。
尤其是在大明和岛国之间的海域,夏天,海上会形成台风,掀翻过往的船只。
岛国称其为护国神风,许多试图侵占岛国的舰队,都止步于此。
严成锦有这样的想法,却不戳穿:“李兆番不仅要抗击倭人,且还要探寻银矿,想来不会太简单。”
“可是,为何李兆先也没回来?”弘治皇帝疑惑。
是啊,若说李兆番情有可源。
为何李兆先也没回来?这一去,快一年三月有余了。
满加剌国向大明称臣,银矿随意开采,往返大明一年即可,但李兆先竟没能将银子运回来。
唯有一种可能,船沉了,百官看向李东阳,暗自惋惜几声。
“臣、臣也不知道。”严成锦说道。
李东阳一脸死灰,却默不吱声,弘治皇帝见状,也不好再提。
散朝后,弘治皇帝走了,百官先后走出大殿。
严成锦想回都察院,李东阳却满脸怒意地把他叫住了。
“李大人何事?”
“若三月之内,兆先和兆番不归,老夫就将清娥许配给你。”李东阳心痛到无法呼吸,真是便宜严成锦这小子了!
严成锦狐疑地问:“为何?”
以前,李东阳死都不答应,若李兆先和李兆番这辈子不回来,李东阳会忌恨他一辈子才对。
现在反倒答应了,早知道,就将李家兄弟……
李东阳怒视他一眼:“将爱女许配给你,你还怀疑老夫的心意?”
若一年不归来,应当猜到结局了。
膝下无一子,清娥又婉拒上门的婚事,只对严成锦有心意。
严成锦拦住李东阳,不让他离开:“空口无凭,不如请陛下做个见证,算了,还是请陛下下一道旨意为证好。”
李东阳像笼龛里的关二爷般,一脸怒意,拂袖走了。
……
岛国,海岛的某角落。
几十艘大船,铁索连环紧紧相扣,咸味腥的海风吹过,从林中能看到许多身影交错。
夯实的土屋,被踏出来小路,都能看出来,将士们在这里扎营有一段时间了。
李兆番身穿黑色戎甲,左身配着红色的腰刀。
岛国的倭船很多,一波接着一波,都想抢他们的大船,征人做奴隶。
更要命的是,岛国常年征战,粮食极为匮乏,抢掠不到什么粮食。
“李大人,有倭船!”探子跑来禀报。
李兆番通过单筒望远镜,海面上出现一道道黄色的船帆,正朝这里奔来。
“解铁索!全军登船,准备迎战!”
士卒们丢掉锄头和铁锹,冲回营房中拿刀剑盾牌。
掌号兵吹起号角,战鼓兵将擂鼓搬上大船,二十艘龙骨战船宛如鸭子般,灵活向四处散开。
摆出一字阵型,齐齐对着远到而来的敌船。
龙骨战船上,配额有百户一人,刀牌手兼桨手二十人,掌号兵一人,舵手两人,火炮手七人。
李兆番登上座船,
座船,其实就是五军中的中军大营。
前方是拱卫它的,是五艘中船,再前方,是拱卫中船的十五艘战舰,它们是战斗的主力军。
整支舰队,总共分为三列。
“李大人,是倭寇,似乎还有海盗,它们联合起来了!”哨船回来禀报。
火药没有了,只能依靠刀剑。
李兆番紧张起来,若王守仁在此,应当会去敌船游说,但他并不善于攻心。
思索片刻,吩咐道:“龙骨战船分散开,听本官号令,见信号,放火箭!”
火箭上绑着火油,能把敌军的船烧毁大半。
听到号角声,龙骨战船再次散开,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一片片竹叶,向敌船飘去。
……
岛国,清幽的林子。
一座座简陋的茅舍,飘出白色的炊烟,直直地升气一丈,被风吹散开。
张鹤龄衣衫褴褛拄着木头拐杖,记得和弟弟在此道别,银矿还在,不知道弟弟还在不在?
“弟啊?哥回来了。”
走进村子,村民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张延龄听到声音,忙放下儿子兴高采烈地跑来:“哥?”
只见,张延龄身后站着三个妇人,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其中,两个妇人肚子大得像西瓜般。
张鹤龄傻眼了:“这、这是谁啊?!”
第623章 入宫请旨
张延龄浑不在意,转身郑重地向哥哥介绍。
这两个三岁的孩子,不是他的,丈夫下矿洞挖矿死了,两个妇人守着活寡。
另一个妇人还未出嫁,在战乱的岛国,男人稀缺。
之前,张延龄在村中逗留之际,被抓了壮丁,“哥,弟想带她们回大明,住进你的府邸。”
张鹤龄举起拐棍敲了下去:“你脑子坏掉了?我可不养!”
五个人要吃掉多少大米?且朝廷的米价,一天比一天贵。
等这些孩子长大了,还要分他的家产。
张延龄却有自己的打算:“哥,朝廷什么时候派人来?”
说起这个,张鹤龄又骂骂咧咧起来。
李兆番虽然登岛,却一直驻扎在北方,难以率领舰队南下。
“哥,没有朝廷的军队,咱们去偷矿会被杀死的。”张延龄见过很多,偷矿被宰掉的人了。
张鹤龄却乐了,从怀中掏出一张舆图:“李兆番叫我画舆图,把倭人的据点和矿藏都画下来。”
不清楚岛国有多少股势力,也不知道银矿在哪里。
是李兆番不敢轻易率兵南下的原因,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张延龄发现,张鹤龄身后还跟着两人,穿着粗衣烂布,却配备着军中的长刀和水囊,手中端着舆图。
步塘!
张鹤龄笑道:“你跟我走,有了这副舆图,李兆番能打下石见银矿,咱们早日回大明。”
……
京城,李府。
李东阳坐在火炉旁看疏奏。
正房朱氏从后堂走来,身后跟着妾蒋氏和唐氏,看见自家夫君手捧着书,气不打一处来。
“你一回府就看疏奏,也不关心李家的香火,清娥的婚事也不闻不问。”
话语中透露着酸涩,两个小妾心中一阵怦然心动。
她们仰慕李东阳的才学,委身做妾,可却没有一儿半女。
朱氏,是成国公朱仪之女,身为家母,操管李府的家事。
“你若不理,我就托人去张府,给清娥说媒去。”
英国公有两个儿子,门当户对,日后还能照应李家,像她们这等豪绅望族,更注重背景。
李东阳眼皮抬了抬,知道许久没有同房了,这几个女人心里都有怨气。
“清娥,我许配给严成锦了,若兆先和兆番不归,三月后,就过门到严府。”
朱氏眸中微动,严成锦是朝中的官员,有二品官职,将来有机会入阁。
“何时挑日子?”
“不急。”
“老爷,不如将严成锦招为上门女婿?若兆先和兆番……”朱氏问道。
李东阳也想将严成锦招为上门女婿,可严家,也只有一个儿子。
胖丫鬟将李清娥做的糕点放在一旁,悄悄退了出去,跑回李清娥的闺房报喜:“小姐,老爷答应你和姑爷的婚事了!奴婢刚才亲口听到的。”
李清娥双眸闪动一下,温柔地放下手中的女红:“何时?”
“老爷说,少爷不回来,三个月后,就让您和姑爷成婚。”
大哥是爹的独子。
二哥虽是养子,却与爹有血脉之亲,被视如己出。
恐怕,朝廷有了不好的消息,才会令爹如此着急和心痛,将她嫁出去,李家没有香火了!
知道父亲的心意,李清娥高兴之余,又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喜意。
……
严府,
严成锦在正堂坐着,若李家兄弟回来,婚事就吹了。
李东阳爱才,不看重官职,江南有很多有名的才子,比他的竞争力强。
正在这时,门子小跑回来,手中举着一信:“少爷,老爷遣人送回来的信。”
拆开仔细看了眼,开头说了边陲的形势,还说了自己能吃能睡,身体正值壮年。
其中,老爹的一行嘱咐却极为醒目:
凡能结为夫妻者,必有前世三生结缘,若姻缘不合,难有正果,不如各还本道,各生欢喜。
催婚……让他别在李清娥一棵树上吊死。
他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在京城,算不上望族,却也算一只脚踏上豪门的船。
越有权势的人,成婚越早。
以他的年岁,在京城的官员中,算是严重晚婚晚育了。
何能笑嘻嘻地道:“呀,老爷又催您成亲了?”
严成锦起身,让人准备轿子去李府一趟,并不避讳李东阳,走到后院,直接见了李清娥。
“在下想做一事,或许会伤李小姐颜面,想问小姐心意,可否愿意?”
“严大人且说。”
“今日,我入宫向陛下和皇后请旨,明日来李府下聘,宣告天下。”
李清娥明白其中的深意,宣告天下,爹碍于面子,就不会退婚了,她只能嫁严成锦一人。
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她娘出身微寒,却能遇上爹,是天大的福气。
她也有这样的福气。
李清娥有些忐忑,想要确认:“清娥的母亲,是青楼卖艺的琴伎,严大人可会嫌弃清娥的出身?”
据闻朱厚照说,李东阳年少时风流,才有了这段佳话。
若是大明望族豪绅,定然会嫌弃李清娥的出身。
但严成锦是穿越过来的人,思想有些松动,青楼也有许多卖艺不卖身的女子。
且李清娥自幼在李府长大,与京城的妖艳之货不同,知进退,知书达理。
这是李家家教所致,全京城,恐怕找不到第二个。
老爹一直在催促,再不成婚,只怕会亲自给他定一门亲事。
“自然不会,正巧家父催促,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就向李府下聘。”
……
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翻阅内帑的账目,一百五十万银子啊,如同割去一块大肉。
萧敬小声进来禀报:“陛下,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走进大殿中,朝弘治皇帝作揖:“臣想向陛下求一道旨意。”
弘治皇帝合上账本:“你先说,朕斟酌再定。”
“李公承诺,若李兆先二人三月不归,就将女儿许配给臣,臣怕李公反悔,特向陛下要一道玉旨。”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严成锦身为二品大员,连个妾都没有,早就该成婚了。
安定伯在边陲,也无人操持此子的婚事,弘治皇帝身为君父,严成锦又是功臣,他忽然当起爹来:“朕亲自拟旨。”
萧敬却道:“陛下,这旨如何拟,若李家兄弟回来,旨意岂不作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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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成锦深深地看了萧敬一眼:“不会,臣若昭告天下,李公门生众多,想反悔也抹不开面子。”
李东阳是文坛泰斗,又是朝中内阁次辅。
许多崇拜和仰慕他的书生,大清早就堵在门前要签名,更疯狂的,见了轿子马车就追。
自然也有许多人,做梦想和李东阳结成翁婿关系。
以此拜入李东阳门下,受他教诲和提携。
可今日,京城成千上万的书生,听到一个噩耗:李府唯一的小姐,要嫁人了!
第624章 退婚
弘治十八年,是会试和殿试之年。
书生想攀李东阳的关系,宛如失了魂般,浑浑噩噩。
京城的梨园,从中看见了商机,将迎娶李清娥的神秘人,写成了戏曲。
十余年来,从未有人上门提亲,会热闹到家喻户晓的地步。
李东阳听到时,心头微微颤动一下:“这小子敢将本官的军,本官也有张良计!”
谢迁碰了碰李东阳的肩膀,道:“他还求了陛下的圣旨。”
下了值,回到府上,李东阳来到后院,此时,李清娥正在做女红,见到父亲时,眼中有些闪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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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阳干咳示意,下人们会意退去:“清娥,爹有一事要与你说。”
李清娥放下手中的针线,低下头道:“女儿也听闻外头的风声,害爹爹骑虎难下。”
“无妨,爹是来与你说另一件事。”李东阳旋即继续道:“安定伯常年在边陲,此子又慎重异常,爹怕你到了严家受他欺负,有一事相商。”
李清娥抬头,摇头道:“清娥也有娘亲识人的本事,严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李东阳冷哼一声:“你不知道,此子的主意多着呢,听爹的。”
李清娥咬着唇瓣,小声道:“爹先说。”
“让他来李府当上门女婿,爹是内阁大学士,官居一品,还能提点提点他。”李东阳捋须道。
祖制,不许皇帝迎娶重臣之女。
可重臣之间,并无律法约束,若此子上门,李东阳要好好调教他。
李清娥见父亲板着脸,顿时陷入两难:“清娥明白爹的心意,爹明知,严大人是不会答应的,若爹不许,那女儿便不嫁了。”
李东阳叹息一声,也料到了如此。
……
京城,沧州。
清风不断吹过河面,荡起阵阵的碎光,九桅大船逆流而上。
李兆先站在船头,用宋氏望远镜看见低矮的建筑群,沧州的府衙,还不如大船高。
挖金矿,耽搁了大半年,不知严大人和清娥妹子成婚了没有?
他在满加剌国,发现了一处金矿。
金矿不大,仅仅两月,就将矿石挖空了。
若是大明的汇率没有波动,一两金能换五两银子,此行收获颇丰。
“李千户,到沧州了,要不要先回京通报。”张永问。
要通报朝廷,命户部去良乡港口等候清算白银,还有金子。
李兆先想了想:“去吧!也去本官府上报一声平安。”
一人骑上大马,甲板放下一块木板,搭到岸边,骏黑大马急速朝京城的方向冲去。
……
严府,
严成锦对繁文缛节并不熟悉,李东阳是礼部尚书,他不想失了礼节。
下人从仓库搬出来的丝绸、字画,当成聘礼。
朱厚照想代他送去李府,在仓库转了一圈,啧啧惊奇。
“老高这狗东西,竟然藏有五牛图!”
“这是清明上河图!老高,你哪里弄的?”
朱厚照大开眼界,聘礼不多,但每一件,都堪比文华殿和华盖殿的稀世珍宝。
严成锦摸着下巴,朱厚照不会在路上把他的聘礼卖了吧?
毕竟,要先考虑到这种可能。
“臣已请王华大人代为下聘,不劳烦殿下。”
大明纳礼,通常需请媒婆或家族中德高望重的人,王华身为帝师,颇熟悉礼数。
“你等着,本宫回宫给你准备一份厚礼,”
朱厚照转身出了府门,打马快速消失在视野中。
东宫有个屁厚礼!
朱厚照定是回宫偷陛下的东西去了。
严成锦忙催促王华:“拜托王大人了,快送去李府。”
王华捋着胡须,颇有几分得意。
虽然不喜欢严成锦,但成人之美的事,他就勉为其难答应了:“你发誓,日后不许再举荐我儿守仁,否则,你无后!”
握草,本官提亲之日,你给我说这个合适吗?严成锦面色僵硬,片刻后点头:“就依王大人!”
王华这才坐上轿子,高高兴兴带着人去李府提亲。
李东阳没想到,严成锦这么快就派人来提亲了,竟是王华。
“德辉兄来纳亲,真是让老夫意外。”
“宾之兄,你且看看这些聘礼。”
李东阳看到那些字画时,眼睛发直,这是清明上河图?!
朱氏惊讶得轻捂着嘴,当年兄长大婚时,国公府也送不出这么贵重的聘礼。
唐氏和蒋氏惊讶的站在原地:“李清娥微寒出身,竟有如此厚福。”
“老爷,探子来通报,兆先少爷回来了。”
李东阳定定站在原地片刻,下一刻,露出喜意道:“劳烦德辉兄再跑一趟,将这些聘礼送回去。”
王华满脸黑线:“宾之兄不会想退婚吧?”
……
严府,
严成锦从椅上坐起来,想不到李兆先回京了,不过,一年过去,他也该回京了。
门子进来禀报:“少爷,李府的管家,请您去李府一趟。”
李东阳也收到了消息,李兆先此时回京,真不是时候。
若再晚一日,李府收下聘礼,此事就成了大半。
如今,刚下聘就回来了,聘礼多半会被退回来,魏绅的儿子也是下聘到府上,被退回了聘礼。
严成锦坐上轿子,来到李府时,满院的聘礼被归置整齐。
李东阳与王华相互坐而谈,李东阳先询问道:“此子一会儿会有何种准备?德辉兄可否告知一二,我好准备应对。”
王华却是不解:“此子为朝中二品大员,宾之兄为何如此介怀?”
“此子总想变制,早晚会变出事,祸及妻儿,如今虽天下天平,可变制之人,又有几个能善终的?”
变制,与天下士绅和百官对着干。
今日你说了算,他日权柄不在,必将受群起而攻之,以史为鉴,大臣晚景凄凉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清娥本就出身微寒,李东阳想将她嫁到稍普通的人家,可这丫头偏偏对严成锦有意。
说话间的功夫,严成锦已经穿过庭院,走进正堂。
还未开口,李东阳抬了抬眼皮:“兆先回来了,将聘礼收回去吧。”
莫要逼我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李大人想退婚?”严成锦问道。
李东阳说道:“我儿兆先回来了,本官与你的约定便不再,何来退婚一说,你将聘礼收回去吧。”
严成锦从手中掏出玉轴圣旨:“本官向陛下求了一道旨意,李大人退婚,就是抗旨。”
下旨命王华来李府纳亲的人,正是弘治皇帝!
不错,严成锦向弘治皇帝求的旨意,正是:今日让王华来李府纳亲,李东阳拒不收聘,就是抗旨!
李东阳怔得睁大眼睛,看向王华,王华却苦笑摇头:“愚弟也是奉命行事啊!”
第625章 尚书上任,裁撤三军
严成锦与李清娥的大婚已定。
看到钦天监选的日子,严成锦有些尴尬,竟与今年会试同日:
弘治十八年二月二十七日。
距今,只有四十八天。
周正满面春风笑道:“这一日,宜入学、宜大婚、宜入宅、宜开张,下一个大婚的黄道吉日,要等到九月。”
等一个适合大婚的吉日,等一年也不奇怪。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和李东阳:“这样李卿家和严卿家,都无法主持会试了。”
李东阳持着白芴:“臣听凭陛下安排。”
严成锦却道:“臣恳请陛下,准许我父亲回京。”
戍守九边的将领,除非家中丁忧,通常不能擅离职守。
“安定侯有两年未回京了吧?传朕旨意,让他回京,操持严卿家大婚。”说完,弘治皇帝想起另一件事:“你二人留下,传内阁和六部。”
周正躬身退出大殿,不多时,刘健几人相继走进来。
弘治皇帝道:“去华容传旨的太监回报,刘卿家以年迈力有不逮,无心入京为官,拒朕旨意。”
严成锦早就猜到了,刘大夏离任时已是兵部侍郎,迟早会当上尚书。
可他却在这关键时刻,请辞返乡,显然是不想再伺候朱家了。
弘治皇帝道:“如此一来,兵部尚书仍然空缺,朕想让柴进入京,任兵部尚书一职。”
“臣以为可!”刘健躬身道。
……
延绥,大雪纷纷扬扬。
凛冽的西风,把行人吹得瘦骨嶙峋,没有一指厚的棉袄,休想抵御这样的寒冷。
严恪松命人宰杀羔羊,给将士们下酒,补补膘。
左忠彝满脸肉痛道:“有白米饭吃足矣,总宪大人自己馋肉,宰一头便是,何须犒赏三军?!”
十万余将士,人人要分到羊肉,至少要宰五百多头羊。
严恪松却朗声笑道:“本侯自有道理,左大人也留下吃点吧?”
王越的教诲,三边之所以比其他九边更彪悍,就是不吝啬奖赏。
左宗彝气呼呼地坐下来。
不吃白不吃,督修长城,每日都是馒头咸菜。
房管事慌张走进来:“老爷,那女将军又来了!就在营帐外。”
严恪松面色微微抖动,如临大敌。
左宗彝莞尔笑笑,他知道此女,是军中少有的彪悍女将,严恪松抗击达延汗时,把她从大同调至宁夏。
请神容易送神难,此女想留在河套戍守,为此,求过严恪松多次。
此女的父亲,是成化朝的宣府总兵杨钦,自幼就征战沙场,武艺极为了得。
左宗彝哈哈大笑:“听闻苍劲兄不碰军中营妓,不妨试试。”
副将哄堂大笑,营妓是朝廷安排在军中的女人,总宪大人骨子里还是读书人,讲究!
严恪松满脸羞红道:“你们不要污蔑了杨将军的名声。”
说罢,走出营帐。
……
京城,一晃十余日过去。
一辆红顶马车踏踏踏地走着,缓缓驶入成贤街。
一路上,柴升就没有放下帘子,宽大的街道,可供四辆马车并行,楼宇恢弘气派。
“许久没入京了,京城竟繁华到如此地步。”
出入豪华楼宇的士绅,就像发财了般,比江南的士绅阔绰多了。
也不知道京城有什么生意,能让他们这样挥霍。
他在东区买了一座宅邸。
甫一下马车,门前就有两个官员迎上来,分别是兵部主簿杨周和兵部郎中庄轩。
“柴某入新府,何劳两位恭候于此?令柴某心中有愧啊。”
“柴大人是兵部部堂,我等迟早要登门拜访,不如就选今日。”
杨周笑着松了一口气,柴升在南直隶颇有名气,先后任过礼、工尚书。
今日登门拜访,就是看看品性,此人还算合得来。
翌日,大清早。
左掖门前,百官等候上早朝,严成锦发现了一个新人,站在在兵部最前头。
年岁与王华相仿,一撮令人艳羡的乌黑的山羊须,双目凝视着金钟,不与人攀谈。
片刻后,弘治皇帝坐于大殿上,轮到兵部禀报。
百官的目光凝聚于一处,柴升!
“柴卿家才入京城,对朝廷的要务不熟悉,兵部就不必通报了。”弘治皇帝道。
柴升却摇头:“臣谢过陛下,不过,臣在路上有所思虑,有事要奏!”
刘健有几分期待,朝堂可不比南京,可以张口胡来。
每说一句话,都要三思而后行。
若为了彰显才能而进言,这柴升大概是个傻子。
柴升道:“朝廷在兵部支出靡费甚多,如今,西北长城修成,屯兵富富有余,臣请乞,准许降旨,臣查三边武职冗食,诸如军中女户,恩荫,勋卫,将军,通事,全部裁革!”
裁员?
这岂不是与后世的三年退伍裁制一样。
严成锦重新将目光投向柴升,西北长城建立起来,屯兵应该减少,以节省靡费,这个没错。
但大明迟早要进攻草原,需要更多的兵力。
“臣以为不可。”
柴升微微转头,有些疑惑:“此乃兵部之事,不在都察院廷议的范畴。”
玄外之意,你的手过界了吧?
兵部主簿杨周和庄轩面色紧张,昨天忘记打招呼了,柴大人还不知道,这小子什么都管,哪管什么界限!
杨周在身后小声提醒:“柴大人,此事不妨回值房后,再议?”
柴升目光直勾勾望着严成锦,刚入京城,不想树敌。
“有西北长城防卫,可以降低戍守的兵力,严大人为何反对?”
严成锦反对的原因有三,一来,除非鞑靼被大明荡平。
否则,宁可裁撤宣府、大同的兵力,也不能动彪悍的边军。
二来,老爹在边陲掌控的兵力越多,越多安全,兵法的本质,还是以多取胜。
三来,柴升是南直隶的官员,刚入京就要解西北兵力,难免不让人怀疑,是否宁王指使。
李东阳道:“柴大人在南直隶或许不知,朝廷有意讨伐鞑靼。”
如今,严成锦也是他的女婿了,纵然不喜,可毕竟是半个儿子了。
严成锦颇为诧异,想不到李东阳竟会护他。
马文升点头:“裁减西北兵力,确实冒险。”
路上想了几日的计策,竟被两个大臣接连否决。
柴进老脸通红,颔首后退回到兵部队列中。
退朝后,兵部值房。
杨同道:“秦大人在时,对此子也不喜,总喜欢插手兵部之事,尤其喜欢举荐王守仁。”
“不错,如今此子成了李公的女婿,柴大人看在李公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便是。”庄轩道。
柴升心中郁闷,六部九卿,六部应该凌驾于都察院之上才对。
如今,竟有种被都察院插手的感觉,令他颇为不喜。
……
会试的日子,越来越近。
京城的读书人,开始押赌注,多人押北直隶的严嵩,也有不少人押顾鼎臣。
主考官钦定王华和张升。
两人是科举常驻考官,他们的注解,早就在藏书阁摆满几个书柜了。
严成锦对着严嵩道:“可有把握,拿下会元?”
听闻,严成锦对人的要求极高,严嵩道:“学生有几分把握。”
自从科举案后,严嵩就想一直拜入严成锦门下。
第626章 广收门生
严成锦看向严嵩道:“据本官所知,今科会试,有四个人学问做得极好,崔铣、湛若水、顾鼎臣和杨慎,你不可掉以轻心。”
在京城的读书人中,湛若水没什么名气。
此人极为低调,少有人知道,他是圣代真儒陈献章的学生。
顾鼎臣,弘治十八年的状元,这一届的寒门翘楚。
杨慎就有点倒霉了,满腹经纶,博古通今。
但会试中,答卷不慎被蜡烛点燃,没有成绩。
严嵩心头一阵感激:“多谢大人提醒,学生、学生定不负大人厚望。”
严成锦想了想,似乎没有多余的事情,需要嘱咐了。
弘治十八年出题的人,本该是杨廷和和张元祯。
如今变成王华和张升,他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题。
“你父亲的寒病,久治不愈,本官已派人将他接来京城,你去惠民药局看看他吧。”
家中贫困,父亲又是穷秀才,一来家中无田地可以耕种,二来他筹备入京的盘缠,耗尽家财,哪里有银子治寒病。
眼水夺眶而出,严嵩躬着身子道:“学生无以为报,惭愧至极。”
这个不用担心,你迟早是要还的。
严成锦看好严嵩,除了王守仁和方学,就属严嵩最好用。
……
惠民药局。
一间干净整洁的雅间,老秀才埋着头在书案上写字,眼睛凑得极近。
微微抬头,见到来人时,神色颇为错愕:“你怎么来了?”
“父亲何时入京的?”
“去年乡试时,为父就入京了,不知哪位大善人,治好了为父的病,住了几个月,也不收银子。”
严嵩身躯猛地颤动一下,低下头时,热泪洒落在脚上。
……
大清早,京城笼罩着淡薄的青雾。
街上少行人,一匹快马踏着飞蹄一晃而过,行人想破口大骂,只却见骏马已经跑到拐角了。
午门前,下马碑旁。
从轿子中走出来,严成锦刚要走进月洞,却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
越来越近,好像一辆轰鸣的跑车撞来。
八百里加急!
他转过身,看见探子翻身下马:“是三边的急奏?”
若三边要打仗,老爹就无法回京操持他的大婚了。
探子口齿慌张道:“朝廷派去安南的使臣,被斩杀了!”
严成锦心里咯噔一下,安南竟然敢斩杀大明的使臣?
探子连忙将急报,分送至礼部和兵部值房。
一刻钟后,张升微微瞪着眼睛,礼部派去安南的使臣,尸首分离,赤身光体吊于东京城。
啪!
书案上的笔架、砚台、豪笔、纸张,全都跳了起来。
张升浑然不觉手痛,反而声震瓦砾:“安南,竟敢如此侮辱大明!”
主簿和郎中齐刷刷地看过来,满眼诧异。
“部堂大人,何事动怒?”
张升将疏奏递过去,几人看完后,面色阴沉,颇为气愤。
兵部,值房。
柴升在看九边的疏奏,霎时,文官手扶着官帽慌张跑进来:“柴大人,出大事了!”
“何事如此惊慌?你先坐下喝口茶吧。”
你当这里是南直隶吗?!文官却不敢骂出来,将急奏递过去。
杨同和庄轩站起身,围在柴升的书案前,鞑靼人又要出兵了?
柴升目光落在急奏上,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怒冒三丈:“安南、安南,竟敢如此羞辱朝廷!”
安南,一直是朝廷的朝贡国,从弘治八年至今,年年进贡。
杨同几人看完急奏,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杀使臣就罢了,还赤身挂于城头。
简直……简直是向大明挑衅!
柴升不解道:“为何,朝廷要派使臣去安南?”
“柴大人有所不知,严成锦谏言整修大运河,从藩国各借十五万人,开通南北水路。”杨同道。
又是严成锦…
今年降水不足,南直隶各地的士绅围江屯水,可没听说,朝廷要向安南借人。
此时,小太监进来禀报:“柴大人,陛下召见!”
片刻后,东暖阁。
看完疏奏有一会儿了,弘治皇帝的怒火依旧无法平静下来。
百官愤然声讨,大殿像菜市场般,一片嘈杂。
近年来,安南每逢三月和八月,就向大明进贡,看来是早有反心。
张升道:“陛下,臣请乞出兵,征讨安南!”
柴升同样躬身,大声道:“臣也请乞出兵,征讨安南!”
严成锦觉得不对,安南国王黎敬甫继位后,只当了六个月国王,就被篡位了。
从去年九月至今,快到六个月了。
极有有可能,是乱臣贼子杀了使臣,故意激怒大明,等大明出兵除去国王,等候继位。
“臣以为不可!”
此时,正是群臣激愤怒的时候,九成的官员,都赞成出兵安南。
忽然,听到一道反对的声音,顿时变得暴躁起来。
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人是严成锦。
“安南人将使臣斩首,赤身示众,若不出兵,朕如何震慑诸夷!”弘治皇帝虽想节省靡费,但安南此举,分明是向大明宣战。
令一个蕃国臣服的办法,唯有出兵征讨。
严成锦道:“臣觉得奇怪,安南斩杀使臣,为何放一探子回来禀报?”
一针见血,点明了不寻常的地方。
安南和大明相隔甚远,来京城,要穿过西南重重大山。
就算换了国王,过个三五年,也未必能传到京城。
可安南竟留了活口,禀报云南布政使司。
王守仁道:“臣也觉得奇怪,此举,必会令大明出兵,可对安南有什么好处?”
柴升道:“严大人说的,或许有理,但东京城是安南的都城,国王岂会不知?
竟还任由使臣挂于墙上,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都当出兵安南!”
刘健点头:“不错!”
严成锦低着头,不能说有人叛乱,否则,陛下和百官必会问:你如何知道?
对于陛下和百官而言,谁是国王不重要。
重要的是,安南羞辱了大明。
弘治皇帝双目直勾勾望着严成锦:“严卿家,把剩下的话也说完吧。”
严成锦道:“出兵讨伐不急,臣以为,需先派人去安南,探明缘由。
臣担忧,恐怕如当初朝鲜之乱,反倒让乱臣当了国王。”
马文升道:“严大人此言有理!”
……
下了朝,
柴升回到府上,沉着冷静地看着墙上的画。
杨同登门拜访道:“柴大人不必在意,此子说的话,未必有道理。”
柴升深吸一口气:“本官喜欢画,今年春闱,可有才华纵横之辈?”
柴升初入京城当官,并无根基,当务之急,是收没门生。
杨同明白他的意图,却不点破:“有几人,下官首推严嵩,此人是北直隶的解元。
其次,便是湛若水,此子在文华殿校阅,陛下赞不绝口。”
柴升知道湛若水,但他却对严嵩更感兴趣:“帮我将严嵩请来。”
第627章 借国杀人
柴府,大门前。
读书人提着束脩,准备进见柴升。
柴升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
比六部中最年轻的张升,还年轻十四岁。
这意味着,马文升和曾鉴等人致仕,柴升的仕途,才刚刚开始。
在六部和内阁中,和柴升结下束脩之礼,最前途无量!
若能入朝当官,至少可以受柴升照拂二十多年。
读书人提着腊肉,站在府门前焦急的等候,一个个等着面见柴升。
可他们看见,有一个清秀的书生不用排队,直接就被门子领进去了。
顿时,像吃了大亏般,咋咋呼呼起来。
严嵩小心翼翼地走进府院。
这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恢弘的院子,五进五出,跨门槛都跨累了,还没到地方。
绕过正堂,走到中堂,堂上有三个穿着绯袍的大老爷。
首座的人,身穿锦鸡绯袍的,严嵩道:“学生见过柴大人。”
柴升笑容可掬,请的手势示意:“坐吧,本官惜才,听说你是北直隶解元?”
严嵩却没有坐,听出玄外之意,柴升想收他做门生。
“多谢大人赏识,恕学生不能拜入柴大人门下。”
柴升笑容僵硬在脸上。
杨同板着脸道:“柴大人是兵部尚书,本官看,你也不是聪明之人。”
严嵩躬着身子:“学生已有心属的恩师,如柴大人无事,学生想回去看书了。”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柴升心想,严嵩应该求着他收为学生才对。
可如今却是,严嵩竟有些不屑一顾。
柴升道:“可否告诉本官,你恩师的名讳?”
严嵩摇摇头道:“那位大人的名讳,不方便透露,再者,他也未收学生为门生,不可称为恩师。”
“严成锦!”
“严成锦!”
杨同和庄轩失声脱口而出。
在朝中,只有那个人,不便透露姓名。
严嵩错愕地抬头,强装镇定:“二位大人莫要乱猜,学生什么也没说。”
是严成锦无疑了!
杨同愈发笃定,可此子向来对抡才大典不上心,为何会收严嵩?
柴升热脸贴了冷屁股,又不喜严成锦,心中难免不快:“送严解元出去吧。”
严嵩从中堂出来,看见了湛若水和崔铣,相互作揖,转身走了。
……
严府,
严成锦冥思苦想,大明使臣为何死于东京城?为何又放一个探子回来?
史上,肃宗黎敬甫在位仅仅六个月,后黎谊继位。
黎谊像商朝的纣王,暴虐无道,沉迷酒色,以杀人为乐。
若将安南交到此人手中,安南不会再臣服与大明。
朝廷为是否出兵安南,悬而未决。
派人去调查,路途太过遥远,不出兵,又有损大明的威严。
他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准备明日谏言。
何能小跑进来禀报,讨好似的笑道:“少爷,严嵩求见您。”
严成锦头也不抬:“不见,本少爷忙着,再打扰,扣光你年终月例。”
何能嗖地一下,消失在严成锦的视野中。
片刻功夫,又来到府门前,对着严嵩道:“你回去吧,咱们少爷不想见你,快滚。”
严嵩面露难色,想了想:“可否帮学生带句话?就说柴大人想招揽学生为门生,但学生并未答应,让严大人不要多想。”
呀,是你多想了?少爷何时会在乎区区一个解元。
不想打击这个书生。
何能满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砰地关上门。
……
翌日,清晨。
又议到安南斩杀大明使臣的事。
弘治皇帝面色阴云密布,安南之事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国库空乏,一旦开战,动辄几十万靡费。
只为争一个面子,就要花去几十上百万银子,并不理智。
昨日散朝后,诸公仍然在议论此事,一直迟迟未定。
弘治皇帝冷静下来:“诸公以为,是出兵,还是不出兵。
朕想了一夜,严卿家所言有理,此事,确像乱臣借朝廷之手,除去安南国王。”
给他人做嫁衣,心中也很不爽。
柴升道:“若朝廷不出兵,西南必定大乱,臣以为,该出兵!”
自永乐之后,安南一直肆无忌惮的侵扰西南。
朝廷不管不顾的态度,才让他们嚣张跋扈。
若杀了使臣,还能相安无事,一直稳定的西南,将会从此开始受安南侵扰,就连暹罗、吐蕃等国,也会效仿。
马文升道:“柴大人说的不错,为了西南的安定,要出兵!”
“陛下,李兆先运回的银矿,仅能炼出九百七十万两白银,如今又要出海了,还有修整大运河的糜费。
朝廷攻占安南,能做什么?”韩文不赞成出兵。
战争不能掠夺,就是赔本的买卖。
正在这时,都察院一道不刺耳的声音加入群聊:“臣或许,有一个两全之策。”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干咳一声:“严卿家说看。”
“郡县安南!”
此话一出,诸公面色微动,显然明白了严成锦的意思。
永乐年间,成祖就曾郡县安南,将安南作为大明的疆域。
但朝廷要派重兵驻守,消耗靡费,又得不到好处,后来,就当作累赘丢了。
谢迁转过头:“严大人的意思,将安南作为朝廷的郡县?”
柴升还以为是什么高明的办法:“永乐年间,早已有过郡县安南,此乃折损靡费之举。”
在后世,安南是世界第二大米出口国,可见其产粮实力。
安南全境都能种植大米,但朱棣并未发掘这块土地的价值。
拿下安南,朝廷将拥有第三个鱼米之乡。
严成锦道:“臣想,将安南作为朝廷第十五个布政使司,据臣所知,安南产米,胜过江南。”
弘治皇帝和百官瞳孔猛地一缩。
江南,占据朝廷赋税的半壁江山啊!
刘健诧异:“朝廷怎么不知道?”
“安南常年内乱,百姓无法安心耕种,且又缺乏农具,荒地无法开垦,才令朝廷被蒙蔽。”严成锦道。
安南如此挑衅大明,正好给大明一个出兵的机会,将计就计。
弘治皇帝倒是不知道,安南土地如此肥沃:“严卿家如何知道,安南的良田肥沃?”
李东阳有些担忧地看向严成锦。
不过,见此子并不慌乱,显然早有准备。
严成锦看向韩文:“敢问韩大人,安南每年向朝廷交换多少大米,可有拖欠?”
韩文道:“足足有六百万石左右,从未拖欠!”
嘶!
大殿中一片安静。
朝廷收秋粮,仅仅一千五百万石左右。
安南一个小国,竟能用六百万石粮,交易铁具?
严成锦也吓了一跳。
只有一种可能,安南朝廷,往死里剥削百姓。
弘治皇帝板着脸,竟有些激动:“韩卿家怎么不早说?!”
第628章 此将,有五成把握
安南斩杀大明使节,正好给朝廷出兵的契机。
弘治皇帝振臂一呼:“传朕旨意,出兵讨伐安南!”
百官高声唱喏。
严成锦眸光微动,此事需要仔细谋划。
安南有象兵,地形多为没有路的茂密丛林,极为难打。
且安南的子民难以教化,加上语言不通,比西南的土司更难驯服。
意味着,这名将领不仅要能征讨安南,还要能安抚安南的百姓。
严成锦本想举荐王守仁,但他已经答应王华,不再举荐王守仁了。
柴升道:“南昌巡抚陈璞,在鄱阳湖生擒湖盗百十人,早年又在松江府抗击倭寇有功,臣以为,他可出战安南。”
陈璞是从京城调出的官员,在南昌担任巡抚,专门抓湖盗和山贼。
但严成锦却不认为他能胜任。
安南的气候与地势,与南直隶截然不同,大明若是想要将安南变成布政使司,必定会引起全民皆兵。
严成锦道:“松江府常有倭寇作乱,陈璞也未能剿灭,足见,此人不能胜任。”
弘治皇帝颔首,靡费和兵力不多,若打三五年就太长了。
柴升面色微微抽搐,再次道:“宣府游骑将军庞渭,曾领兵击溃鞑靼鄂尔多斯部,可由他挂帅。”
所谓击溃鄂尔多斯部,只是小股鞑靼人,连正规军都算不上。
严成锦看过宣府的奏报:“庞渭虽骁勇能战,但安南有象兵,地势又是密林,与辽东截然不同,臣以为不可。”
此子分析虽有道理,可插手兵部的事,柴升总觉得多管闲事:“九边兵事,本官比严大人更熟悉,庞渭是臣推举入京城,臣岂会不知?”
严成锦道:“柴大人,三年得胜与一年得胜,截然不同。”
“如此看来,严大人有想举荐的人?”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他昨日就想好了:“有一人出征,可有五成把握拿下安南,陛下,可还记得韩文?”
武子监,是朝廷栽培良将的地方。
韩文跟着王守仁学兵法,已有一年了,不知道学得如何。
举荐韩文,也是日后为出兵征讨鞑靼,有良将可用。
弘治皇帝和诸公一副恍然状,这时才想起来,朝廷还有个武子监。
柴升却皱着眉头:“据本官所知,韩文仅是锦衣卫千户,连一场胜仗也没打过!怎能出征?”
武子监,刚设立不足一年,里头才三个人。
且祭酒竟是他部下的王守仁,可谓初出茅庐,不知所谓!
严成锦默默地站到一旁,不再说话。
弘治皇帝视线一转,平日此子好几手准备,今日袖口却空空如也:“严卿家,怎么不说话了?”
“臣昨日,只准备了那么多,不敢多言。”严成锦道。
韩文万一输了,他言之凿凿,岂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脸?
李东阳嘴角猛地一扯,你准备了多少就说多少啊?
弘治皇帝捋着呼吸,严成锦虽然年轻,但却有种预言功能,自谏言后,他所言之事,几乎都应验了。
……
武子监,
王春兄弟露出绝望之色,这武子监只许监生入学,不许监生毕业。
操练一年有余,从未听说过,何时可以毕业。
过节时,连一日沐休的机会,也没有。
“大哥,好久没见过女人了。”
“你离我远点。”
兄弟二人汗流浃背,在墙根下扎马步。
一旁的韩文双拳紧拽,扎马步一个多时辰,双腿酸得站不稳。
这时,咚地一下,武子监大门打开,太监李瀚端着圣旨走进来:“韩文接旨!”
韩文一脸懵然,闭门不出大半年,陛下还记得他?
三人跪伏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司礼监大太监。
李瀚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上达天听,君临万邦,遣使薄海内外日月照临之地。夫安南,未恪守贡国之职,斩我大明使臣,朕是以赫然震怒,出王师以讨伐。杀伐用张,以震四海。特敕封宣府后军游骑将军庞渭为西南总兵,封锦衣卫千户韩文为副将,征讨安南,使安南故土重归于我大明疆域,永绝后衅。钦此!”
“韩将军,恭喜呀,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人举荐,你被陛下录用了,快接旨吧。”李瀚笑吟吟地道。
韩文有些茫然,严大人竟让他担任如此重要的位置?
一旁的王越暗自嘀咕,贤侄不够意思啊。
……
文华殿,
弘治皇帝拿起书,正看得入神,便听小太监禀报:“陛下,柴大人恳请面圣。”
除了内阁,陛下通常不会单独召见官员。
萧敬看了眼弘治皇帝,见他微微摇头,顿时会意:“就说陛下有要事,让他明日再来。”
弘治皇帝不见也知道柴升想说什么,方才在大殿上,严成锦插手兵部的事,来这讨说法来了。
听说,柴升在南直隶时,与王恕交往极深。
看似文儒恭谦,却是寸步不让的人。
大殿外,柴升躬着身子手持芴牌,虽未见到皇帝,却已行面见之礼。
殿门吱地一声打开,小太监摇头道:“陛下有要事,不见。”
柴升似乎早已料到,躬身:“陛下,臣非一人面圣,而是替兵部上下同僚谏言!”
“进来吧。”弘治皇帝的声音幽幽传出。
柴升眸光微动,走进大殿中:“陛下误会,今日,臣不是要弹劾严成锦,而是想取回兵部职权。
六部,始于周朝,至今千百余年,起初由九卿分掌,自隋唐后,由六部分掌,各司其职。
天下得以太平,皆归功于此。
如今,都察院既掌监察之权,又逾越兵部之事,一司两职,臣恐怕,假以时日,都察院再无法行纠察之责,兵部,也再无法统领武官。”
都察院独立于六部之外,清清白白,才能行监察的职责。
弘治皇帝觉得不无道理:“柴卿家以为,该如何?”
“臣与严成锦约法三章,他不干涉兵部之事,臣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各司其职。”
萧敬深深地看了柴升一眼,你这官,恐怕当不长久了。
弘治皇帝张口道:“将严成锦召来。”
很快,严成锦来到大殿中,看见柴升持着芴牌,站在一旁,“陛下宣臣,是为了方才举荐之事?”
柴升视线一转,将刚才的打算说了一遍。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你意下如何?”
“臣觉得,柴大人言之有理。”严成锦答道。
“臣以为可!”
柴升面露错愕之色,严成锦这么轻松的就答应了?
第629章 举朝震动
阳光正午,凛冽的冬天平添了一丝暖意。
严成锦从东暖阁出来,冷风冻得鼻头冰凉,忙戴上人笼嘴。
下一刻,柴升从他身后踏出大殿,笑吟吟道:“严大人,本官并非有意排挤你,只是,各司其职,才是上策。”
九卿中,先排六部的尚书,随后才是都察院的部堂。
虽说是同阶,但官职上,严成锦排在柴升之后,但这点差距,严成锦丝毫不放在眼里。
“柴大人说的有理,且看安南打得如何。”
大明征讨安南,是在永乐年间,此后,安南与朝廷一直保持朝贡或冷战状态。
换句话说,刘健这一代人都没和安南打过仗。
不熟悉安南的地势、兵备和城防。
尤其是,朝廷与安南交易铁具三年了,不知道安南用这些铁具,做了多少铠甲和刀剑。
兵备,早已今非昔比。
柴升抚须笑笑:“严大人不必担心,庞渭是由本官举荐之人,区区安南,不出半年,就能攻到东京城。”
本想说不出三月,他谦虚了一下。
严成锦不想和装逼的人说话,走下御阶,拐入回都察院值房的小巷,却看见朱氏和李清娥走来。
朱氏目视前方,神态端庄,举手投足尽显气度。
她是朝廷封敕的一品夫人,自幼在国公府长大。
边走边叮嘱道:“你出身微寒,不如官家闺秀,一会儿见了太后,就在一旁站着。”
李清娥臻首轻轻应了一声。
朱夫人虽对她不上心,却也没有为难过她,有她在,李府倒是井井有条。
朱夫人见到严成锦,轻声问候:“严大人。”
李清娥站在朱夫人身后,朝他轻轻点头。
严成锦有点懵,有点难称呼:“朱夫人入宫有事?本官似乎没听闻,后宫有宴席。”
“是娘娘命我等入宫,探望太皇太后。”朱氏道。
严成锦心头颤动了一下,史上,周太后去年就该走了,却延续到了今年,不知还有几月。
“朱夫人先去吧,本官与清娥有话要说。”
朱夫人道:“清娥还未出嫁,严大人注意分寸,莫要让人说小女的闲话。”
说完,在小太监引领下朝着仁寿宫走去。
严成锦看向李清娥:“我与你一起去仁寿宫吧,看得出来,你跟着朱夫人,极不舒适。”
朱氏自幼在国公府长大,再通情达理,身上也有股盛气凌人的傲气。
李清娥出身微寒,难免自惭形秽。
再加上,李清娥的母亲是琴伶,李东阳却疼爱有加,妒忌在所难免。
毕竟,有妻妾就会有宫斗,女人在府上无事,最爱琢磨这个。
李清娥面颊微微一红,身穿月白裘衣,站在红色的宫墙旁,风姿卓越。
“周太后似乎身子不适,皇后命京城中三品以上的命妇,都来看望,还让特意点名让我随朱夫人入宫。”
严成锦是二品大员,李清娥若嫁给他,至少能封赠夫人。
不过,不是现在,大明对封诰命夫人有严格的规定。
他要当官到了一定的年限,比如,到了李东阳那样的年纪,李清娥才有可能被敕封。
严成锦随着李清娥去仁寿宫,命妇扎堆的地方,不会太平静。
仁寿宫,
跨过门槛时,周彧身上掉下一百两银子,咕噜咕噜滚到一旁。
朱厚照兴高采烈地把银子捡起来:“呀,捡到一百两银子!”
“臣掉了一百两银子,殿下能不能还给臣?”
“幸亏你遇到的是本宫。”
“谢谢殿下。”
朱厚照喜滋滋地将银子揣进怀里:“要是是遇到别人,兴许就还给你了。”
周彧面色铁青,宛如死了爹娘般,一阵肉痛。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寝殿。
周太后半躺在凤塌上,面色红润,就是人有些浮肿,更显得慈祥了。
张皇后面色严肃,手中端着半碗粥:“陛下还没来吗?”
“回禀娘娘,奴婢通报了,似乎有要事处理,奴婢再去一趟。”大太监韦泰忙道。
各命妇们行礼后,按照长幼尊卑,站在凤塌前的两侧,留出一条路来。
周太后拍拍张皇后的手背:“哀家能吃能睡,你叫皇帝来干什么?”
张皇后一看太后臃肿的样子,心中微微绞痛,当初爹也是这般病去。
大夫叫……叫作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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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拉起周太后的手:“皇太祖母说得对,本宫的儿子还没出生呢,你看看他再走。”
大殿中的气氛,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命妇们显然没有见过这等世面,脸上有些慌乱。
张皇后板着脸怒斥:“休要胡说!站去一边,等你父皇来,看他如何罚你!”
仁寿宫外,严成锦将李清娥送到殿门前,“未得召见,在下不便入太后寝宫,你进去吧。”
“嗯!”人多嘴杂,李清娥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朱厚照看见李清娥走进来,更笃定在外头的人是严成锦:“老高,本官听见你的声音了,快滚进来!”
严成锦面色僵硬,朱厚照也在里头?
转身欲快速离开,却听见张皇后的声音:“严卿家来了,就一起进来请安吧。”
严成锦走进大殿中,朝太后和张皇后行了一礼,太后欲言又止望着他,却说不出名字。
“臣严成锦,见过太皇太后。”
朱夫人有几分得意,虽不是亲生女儿,却算是李府的女婿:“太后,是命妇的女婿,过二十余日,就要与清娥成婚了。”
周太后笑盈盈:“喜事,喜事啊,哀家知道李卿家,到时候,皇后替哀家赐一份厚礼。”
“臣妾遵命。”
严成锦退到一旁,站在朱厚照旁边,身后是周彧,苦大仇深等着朱厚照,好似欠他一百两似的。
周太后命人赐座,不必拘谨,小太监又端上来点心果盘。
命妇们闲聊着,面上带着笑意,却不失礼数。
片刻后,等张皇后张罗好,再看向周太后时,只见,她双目已经闭上:“太后?”
张皇后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探了探周太后的鼻息,猛地一惊。
“传汪机进宫!”
“传御医!”
“快去!”
一声厉喝,打破寝殿中的祥和,严成锦看向周太后的脸庞,命妇们惊恐得想喊却不敢喊。
朱厚照快走几步,上前去拉起周太后的手。
……
东暖阁。
弘治皇帝迅速翻阅疏奏,早日批阅完,就能多陪周太后久一些。
萧敬小声提醒:“陛下,娘娘又派人来催了,让您去仁寿宫看看。”
“命妇们都入宫了吗?”
“都来了,娘娘赏了命妇们点心,仁寿宫可热闹了。”
弘治皇帝面色渐渐露出笑意,皇后打理后宫,朕才能安心处理朝事。
正在此时,咚地一声!
以为是有刺客,萧敬吓得茫然抬头,却见是小太监:“不想活命了!”
“陛下,太皇太后薨逝了!”
第630章 君赐大任
手中豪笔跌落地上,弘治皇帝失了神般双目空洞,萧敬忙伸手扶住他,回过神来,夺步赶往仁寿宫。
此时,仁寿宫中,一片啜泣声,命妇们抽泣的声音此起披伏。
周太后平躺在床上,脸上的潮红,正在慢慢褪去。
朱厚照牵着她的手仍未松开。
严成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朱厚照正经起来,却是极为理智的人,还是不打扰为好。
霎时,殿中宫女伴伴全都跪下来,严成锦回过头:“臣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恍然若失地走到凤塌旁,片刻后,下旨道:“传朕旨意,京城斋戒三日。”
周太后喜欢颂佛,若百姓为她斋戒,想必能登西天吧。
朱厚照却道:“父皇不可,天家的事,岂能殃及百姓?且皇太祖母也不会高兴。”
皇太祖母最高兴的事,应当是和皇太爷爷安葬在一起。
为此,曾与钱太后有争执。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也不想劳烦百姓,顿时,改了主意:“宫中斋戒三日,命礼部操持丰葬之事。太后薨逝时,严卿家在此恭送,就由严卿家来写哀辞吧。”
哀辞,就是后世的悼词。
不仅要对人物的生平极为熟悉,还有文体格式的讲究。
在百官的面前念,你不得生花,才华横溢?
严成锦懵圈了,他真的不会写哀辞啊,最重要的是,明天就要了,短短一夜,查字典都不够的。
“臣……臣真的不……”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严肃道:“朕信你,才委任于你,你还要推脱不成!”
“臣遵旨……”严成锦懵圈了,不知道朱厚照会不会写哀辞。
从仁寿宫出来,弘治皇帝命礼部准备后事。
百官尽管知道太后身体有恙,时日无多,可听说太后薨逝,依旧震惊得不轻。
担忧弘治皇帝,纷纷来奉天殿面圣。
“朕无事,太后的后事,就由礼部和光禄寺操办吧,靡费从朕的内帑中出,不可铺张,但也不能节省。”
太后对他恩重如山,若幼年无太后庇护,就无今日他这皇帝。
或许,早就让百官废掉,立兴王为帝了。
弘治皇帝念及此处,心中就一阵绞痛。
张升躬身领旨,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不铺张不节省,那就按先皇和先后的用度。
……
下了值,严成锦直奔李府。
李东阳刚换上儒裳不久,正捧着茶盏,在中堂喝茶,一旁是哭得双目微红的朱氏。
管家跑进来通报:“老爷,姑爷来了。”
小姐和严大人的婚事已定,故下人们都改口了。
李东阳轻哼一声:“清娥还未过门,休要乱叫,让他进来!”
管事跑出去,不多时,领着严成锦进来。
严成锦开门见山:“陛下让下官写哀辞,下官实在无从起笔。”
你是三元及第,你不会写,骗谁呢!
此子定又是在推诿,想要万分把握才动笔,李东阳怒不可遏:“你还想让老夫写不成!”
“是……”严成锦从心道。
李东阳怒容僵硬在脸上,还真想让我写,你可要点脸吧?
朱氏见状忙打圆场,严成锦是二品大官,虽不喜清娥,却能壮大李家的声望:“老爷,严大人过不了几日,就是李府的女婿,再说,陛下让严大人写哀辞,是出于信任,这是光耀门楣么的事呢!”
哀辞,向来是由德高望重的人写。
陛下却交给了严成锦,可见是出于宠幸。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极不情愿道:“陛下让你写,本官代写就是欺君,拿笔来,本官写一篇,你自己借鉴文风,不可雷同。”
据他所知,严成锦的模仿能力,无人能出左右。
不……漏了太子。
严成锦颔首,借鉴文章不是大事,就算让他写,他也得翻旧辞借鉴。
如今,李东阳现写一篇让他借鉴,只要不是全同,陛下也不会怪罪。
李东阳很快写下了一篇哀辞,就像吃饭般水到渠成。
严成锦仔细看了眼,说人话就是,用炫酷华丽的辞藻,概括了周太后的一生。
一个时辰后,他也写好了一篇,交给李东阳看。
李东阳眉头微微抖动,此子写得也……
“这不是程敏政的文风?”
“李公觉得如何?”
常常用程敏政的讲义说经筵,严成锦最熟悉的笔法,反倒是程敏政的。
但程敏政远在朝鲜,是不可能写悼词的,所以,就算陛下看出来,也不足为奇。
再者,程敏政有名的大儒,担得起哀辞的撰笔。
李东阳看到几处瑕疵,不够老道:“本官帮你润色一下。”
……
弘治十八年二月十五日,皇宫沉浸在默哀中。
太监和宫娥都不敢大声说话,弘治皇帝不上朝,下令百官入宫悼念。
在奉慈殿外,百官站于广庭中,满脸肃穆之色。
柴升微微抬头,听说哀辞是严成锦写的。
刘健手中紧紧拿着哀辞,扬声大念:“易何以首乾坤,诗何以首关雎,惟人伦之伊始,固天俪之与齐……”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向周围的百官,没有听出端倪就好。
忽地,柴升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
“严大人好文采啊。”
除了开头那句以外,剩下的部分,皆有沉着老练之感,似乎写了千万遍哀辞的人所写。
刘健没念几句,马上就断出:是宾之写的,此子实在可恶,竟然找宾之代笔。
连弘治皇帝和谢迁也没听出来,直到哀辞念完。
弘治皇帝吩咐道:“太后生前就吩咐过朕,要与睿皇帝合葬,朕就遂了他的愿,命给周太后安排。”
刘健躬身:“臣遵旨!”
严成锦记得弘治皇帝陷于周太后的悲讯中,没过多久就宾天了,希望他能顶得住。
翌日,如同百官所预料一样,陛下下旨沐休,不上朝。
而有些官员心中,却是高兴的,终于可以沐休几日了。
如此寒冷的冬天,谁不想窝在被窝里,被佳人暖身。
此时,京城外的畿道。
一路上不停的感慨,愈到京城,严恪松越激动得情难自禁。
“我儿成锦,终于要成婚了!”
房管事也老泪纵横:“是啊,老爷,少爷终于成婚了,奴婢入府时,他未断奶,如今也要成婚了啊。”
一行人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忽地,觉得京城的气氛不对。
商贩像哑巴了一样,只摆售商货,却不吆喝。
行人不敢大声喧哗,就连热闹的茶楼,也如同被泼了冷水般,丝毫不热闹了。
严恪松率领十几亲卫,来到午门前,等候面圣。
萧敬却道:“陛下不见你,安定侯回府吧。”
第631章 进宫面圣
严恪松满脸狐疑,离开京城两年,陛下开始懒政了?
他不多问,遣散了亲兵,打马回府。
京城,西区,
一座略显破旧衰败的院落,覆盖上雪后,仿佛随时会坍塌般。
房管事轻扣门扉,门子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何当共剪西窗烛?”
这是暗语……
他求助似的看向严恪松,老爷好歹是进士。
严恪松尴尬了,成锦的暗语老夫也对不上来,想了想,道:“咳咳,我是老爷!”
门子一个激灵,趴在门缝上,黑甲戎装,身披黑裘大氅,那撇黑亮的山羊胡,还真是老爷。
片刻后,新府正堂。
换上儒裳,严恪松端起热腾腾的茶,大口地呷了一口。
严成锦心中腹诽,老爹手也不洗,变得更粗鄙了啊,不过,边陲生存艰苦,确能改变一个人。
老爹也算有毅力,竟没假病由为借口,调回京城。
“宫中发生了大事?为何爹问旁人,却无人敢提。”
”太后薨逝了,正是哀期,百姓不敢大声喧哗,过几日就好,爹不必担心。“严成锦道。
严恪松轻叹一声:“如此一来,你的婚事又要推迟了。”
太后薨逝,王公贵族禁婚嫁,成锦是二品大员不说,李东阳又是一品的内阁大臣。
只怕,婚事要推迟到明年了。
严成锦略有深意地看向老爹,好不容易与李清娥成婚,他不想再拖延。
但太后薨逝,确实需要守制。
此时若进宫,向弘治皇帝请乞网开一面,必定会惹来不喜,不能硬顶。
……
李府,中堂。
朱氏忍不住叹息一声,目光颇为无奈看向李清娥:“你与严大人的婚事,还有十日,真是可惜呀,再等黄道吉日,要到九月了。”
如今才二月,距离九月还有大半年。
清娥丫头出身微寒,严成锦又是二品大员,朱氏担忧严成锦会变心。
旁边的唐氏和楚氏心中滋味难以言明,她们希望李清娥早点嫁出去。
这样一来,老爷就会有更多心思,放在她们身上。
李东阳背负着手,自顾自地走进来,除了朱氏,其余人等起身微微行礼。
“夫人说的不错,如今正是陛下悲痛之际,再等几月,也是万般无奈。”李东阳微笑道。
心中却是高兴的,身为父亲,总是舍不得,真是便宜严成那个家伙了。
李清娥轻颔首:“这也是万般无奈的事。”
李管家走进来通报:“老爷,严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清娥小姐呢。”
李东阳眸中微动,听闻安定侯回京了,想来要空跑一趟。
……
魏府,
入京一月有余,柴升一直没拜访过其他官员。
这几日,陛下下旨沐休,才有时间走动走动。
此时,特制铜盆中,烧着浑身通红的无烟煤,方圆一尺之内,暖洋洋的。
柴升拥了拥暖和的披风,二指夹着黑棋,边下边道:“安定侯回京了,严成锦与李阁老不能结成翁婿才好,不然,在朝堂上,难免不会偏袒。”
“嗯,此子总想变制,若有李阁老支持,我等多说也无用。”魏绅手执白棋。
他与柴升都是上任不久的尚书,很快结为知己。
不过,有个秘密魏绅没说,严成锦此子身上有股霉运,但凡得罪了他的官员,总会莫名其妙地出使海外。
柴升刚来京城,这样的秘密,哪个官员也不会主动跟他言说。
“听说,柴大人收湛若水和崔铣为门生?”
柴升在京城根基薄弱,想收门生正常,但令魏绅奇怪的是,湛若水为人孤傲,竟甘愿入柴升门下。
“不值一提,哈哈,本官想收严嵩,可那小子却败了严成锦,幸好湛若水也不差,或许,能得今科会元。”
……
乾清宫,
弘治皇帝休憩两日,不问政事,由内阁刘健代为处理。
萧敬走进来禀报:“陛下,韩文求见,问西北大旱无雪,要不要发赈银?”
平日听到这些天灾人祸,总会悲天怜人。
此时,弘治皇帝感到无比的心烦,日复一日,不是西边有灾就是东边有难,何时天下太平?
“让他自行处置!”
自行处置也没有银子啊,陛下您还不明白吗,韩文就是来要靡费的。
萧敬欲言又止走出去,没多久,又走回来了,“陛下,礼部张升求见,会试在即,想问您要策题。”
会试第一道策题,由皇帝出。
第二道和第三道,才是两位主考官出。
弘治皇帝板着脸,有些心烦意乱:“让他替朕出一题,不可将此事泄露宫外。”
官员替皇帝出题,显得对春闱不重视,寒了百官的心。
不一会儿,萧敬却又走回来了:“陛下,严成锦求见,似乎……似乎是为了大婚。”
弘治皇帝面色微动,显然有些怒了,低声道:“太后刚刚薨逝,此子就想大婚,真是不体谅朕的心情。”
萧敬心头一喜:“陛下,见还是不见?”
大殿外,
严成锦抱着手站在殿门前,一旁黑脸的韩文和张升,沐休就数他们二人最倒霉。
就好比大家都放假了,自己却还有一堆工作没干完,不如大家都不放假。
韩文是来要靡费的,太后后事由国库垫付,陛下还没给银子呢。
张升一脸便秘的样子,春闱试卷,还差陛下的一道策题,迟迟不能封卷。
“身为礼部部堂,莫怪本官没提醒你,太后刚薨逝,你却要办红事,会惹陛下不喜。”
“多谢张大人提醒。”
严成锦对着张升道,话音刚落,殿门开了,萧敬对韩文二人道:“韩大人和张大人回去吧,陛下只见严成锦。”
韩文和张升反倒有些幸灾乐祸,恐怕陛下想要将此子臭骂一顿,他们打算一会儿再来。
严成锦踏入寝殿中,烧着无烟煤,比外头暖和多了。
弘治皇帝板着脸道:“你想来求朕,准许大婚?”
“不是,臣想恳请陛下早日上朝,会试在即,大运河新修在即,西南又逢战时,还有岛国白银杳无音讯。
治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严成锦估计,葡萄牙的舰队已经开过好望角了。
你不进步,西方便会进步,陛下正是壮年,此时若是驾崩了,等朱厚照登基安定一切,恐怕几年都过去了。
弘治皇帝心中宽慰,下一刻,却怒视着萧敬。
萧敬吓尿了,慌忙道:“陛下,方才通报时,他真是说请乞准许大婚啊。”
严成锦这狗官,竟摆了咱一道。
第632章 大婚!大婚!
弘治皇帝面色憔悴,像毫无生机的苍白枯草。
上了年纪的人,看见身旁的人死去,难免会感慨。
严成锦知道,是时候让陛下喝一碗鸡汤了,“宫中烦闷,陛下不妨出宫散散心?”
弘治皇帝头也不抬,仿佛洞悉了一切,低沉的声音道:“你又想带朕去看流民的屋舍?看他们生活如何凄惨?”
“不是。”严成锦摇头道。
“朕哪里都不想去。”
受儒家熏陶,古人重孝道,才有守孝三年一说。
“臣或许,可以让陛下看看,盛世是一番什么景象。”严成锦低着头,他这次入宫,真是来求陛下请乞准许大婚。
但,不能硬顶,容易触及陛下的逆鳞。
弘治皇帝双眸中渐渐有了神采:“你说真的?”
朕的努力没有白,有生之年,可以安心的将皇位传给太子。
萧敬看向严成锦,此子八成有什么谋划。
很快,马车一路飞快驰骋,也不问严成锦要去何处。
“这不是良乡又是哪里?”弘治皇帝问道。
严成锦道:“是良乡,陛下你看,他们都是从京城来的流民,到良乡时,尚且食不果腹,可如今,有多余的钱财娶妻生子。”
眼前是一座村庄,牌匾上写着良人村三字。
良乡征地太多,将原本流民住的棚户区拆了,迁移到偏远的山脚下。
弘治皇帝不可置信地回头:“这些人都是流民?”
“是,在陛下励精图治下,三万流民,又变成百姓了,可天下依旧有许多流民。”
三万流民变成百姓?
弘治皇帝面露惊愕之色,他走进其中一户人家,八仙桌,瓷壶,暖炕、米缸,小户人家的家什,一应俱全。
严成锦从袖口抽出一本账簿:“陛下请看,这是天津卫的关税。”
弘治皇帝大吃一惊,声音颤抖:“有、有这么多银子?!”
如同彩票中了一千万,震惊但迟迟说不出话来。
关税比商税高十倍,北直隶的商货又全部在天津卫出海,银子当然多。
严成锦道:“六部事务繁多,还请陛下,明日开始上朝。”
有银子就有信心,弘治皇帝浑身恢复了力气,忽然激动起来,盛世越来越近了。
一改颓然的姿态,不怒自威:“朕今日,就上朝!”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的大婚之事?”弘治皇帝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大不大婚不重要,主要是想给朝廷冲冲喜。”
……
严府,
离黄道吉日,还有九日,严恪松坐立不安。
恰逢九边无战事,他才能回来。
等到下一个黄道吉日,正是九月秋肥,鞑靼人南下劫掠的时候,他就回不来了。
“少爷又去哪里了?”
何能讨好似的笑道:“回禀老爷,进宫了。”
房管事匆匆忙忙地领着锦衣卫进来。
锦衣卫道:“陛下有旨,传安定侯立即进宫!”
此时,京城但凡六品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锦衣卫传旨:收假了,该入宫当值了!
李东阳一脸愕然,本以为陛下还要颓废月余时日。
怎么突然结束沐休?
百官茫然摸不着头脑,没从沐休中回过神来。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忽然全部安静下来。
只见,弘治皇帝精神奕奕走进来,显然沐身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精气神十足。
“参见陛下!”
“陛下,安定侯来了。”
朝弘治皇帝行礼后,严恪松站在儿子旁边。
弘治皇帝开口:“严卿家与李府的婚事,如期操办!礼部替朕准备一份厚礼。”
张升却呆呆地愣住了。
百官同样满脸迷茫。
“陛下,太后刚薨逝不久,严成锦又是朝廷重臣,应当守制才是!”
“若此律一破,就是开了先河。”
弘治皇帝却道:“可有律法写明,不可操办红事?”
言官们哑口无言,这是臣子自表尊重,哪来的律法。
“这本就是朕赐下的日子,太后薨逝,在预料之外,也怪不得严卿家。”
刘健几人欲言又止,魏绅则不说话。
严恪松见状便知,此事成了。
一晃过去八日,严府。
大清晨,严成锦正要去院中跑步,严恪松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招手道:“成锦啊,你过来!”
“爹有何事?”
“这是爹亲自去惠民药局排队买来的汤药,问过汪神医了,不伤身,你给爹喝下去。”
闻到腥臭的味道,严成锦就知道是什么了:“爹先放着,孩儿一会儿再喝。”
“就知道你不会喝,来人,给老夫灌下去!”严恪松大声招呼。
啪……
只见,门被撞开,冲进来一群魁梧的亲兵,个个精壯如牛。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连忙后退几步:“快……快来了,我爹要谋害本官。”
下一刻,五六个亲兵如狼似虎,粗鲁地将他按在椅上。
随后,严恪松端着汤药,有些激动的笑道:“成绩啊,爹等这一日实在太长了,快,快扒开他的嘴巴。”
一声令下,凳子被扑倒,七八个壮汉一下子就把他的嘴巴扒开,捏住鼻子。
严成锦心里骂骂咧咧,MLGB,早知道就不让糟老头子回来了,他看见老爹刚灌下去一碗,又端来一个锅,一脸语重心长的地道:“成锦啊,爹也是为你好。”
咕噜咕噜……
随着苦涩的汤药灌下去,严成锦忽然觉得浑身发热,你大爷的,老子明日才大婚啊!
……
翌日清晨,
今日是严成锦大婚的日子,严恪松心中欢喜,早早就起来操办,不由看向何能:“少爷起了吗?”
“嘿嘿,少爷睡得正香呢。”
严恪松笑意更浓了,连声道好:“让他多睡会儿,今夜就要洞房了啊。”
“可是老爷,要去接亲了。”
“喊他起来,喊他起来。”
严府的大婚,在东区新府举办,五进五出,能容纳上百桌宾客,严恪松觉得这样才够隆重。
正午,宾朋满座。
刘健最先到了:“安定侯恭喜呀,这是陛下和娘娘的贺礼,这是老夫的贺礼。”
李府,敲锣打鼓。
府门前,挂满了喜意洋洋的布头,府门外,许多乡试落榜的读书人围观,想一睹李东阳之女的芳容。
李清娥穿上大红的嫁衣,下人看了,也不由春心暗动。
管事小跑进来:“老爷,夫人,严大人来接亲了!”
严成锦走进来,只见李东阳潸然落泪,李清娥朝父亲道别一声,便坐上了轿子。
“岳父大人不必伤心,小婿会好好待她的。”
李东阳将眼泪擦去,却看着胖丫鬟道:“好生照顾小姐。”
第633章 陛下召见 (元旦快乐)
眨眼间,到了夜里。
李清娥躺在绵软的塌上,只见,严成锦推门走进来,想了想道:“宾客太多,为夫先沐身。”
半个时辰后,寝房的灯火熄灭。
此时,在房门外的严恪松大感欣慰,老夫可以安心回边陲了啊。
天还未亮,李清娥便轻身爬起来,片刻后,悄悄走出房门外。
只见,门前站着两个容貌出众的丫鬟,令她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过,很快便释然了,相公身为朝廷二品大员,有通房丫鬟,也不足为奇。
“少爷和老爷,通常几时起身?”
“服侍少爷和老爷起身,由奴姐妹二人做就是,少夫人快回房歇着吧。”春晓小声道。
千金小心翼翼递过一件鹿绒裘衣,怕她着凉。
李清娥摇摇头,唤醒胖丫鬟去了庖房,昨日,还未参观过严府,猛然发现,这不是平日拜访的旧院。
“这个是?”
春晓道:“回禀少夫人,这是地动仪。”
“这又是?”
“回禀少夫人,这是锅炉。”
“那这个?”
“回禀少夫人,这是正德大时钟。”
李清娥生活在李家,自觉见多识广。
可参观府上一圈后,见到三层高的书房,还需要梯子将书取下来,以及诸多说不出名字的摆件,顿时,被深深地惊讶到了。
半个时辰后,严恪松起身时,发现早已准备好了早膳。
“公公,吃茶。”
严恪松哈哈大笑道:“府上井井有条,老夫即便战死边陲,也无憾了。”
严成锦来到正堂,感觉身体被掏空。
自穿越以来,天天晨跑,不论风雨,不曾中断过一天。
可今日,他终于要休息一天了。
严成锦对着何能道:“去传本少爷命令,让王守仁,替本官告假一日。”
李清娥将羊肉枸杞汤端到他身前,短短一个清晨,她就记住严成锦的喜好,早起喝过温水后,要喝羊汤。
小声地道:“相公昨夜未睡,喝完汤再休息会儿。”
不多时,锦衣卫跑进来道:“严大人,陛下召您进宫。”
严成锦眉头微动,陛下知道他大婚,难道朝中有事?
穿上官袍,坐上轿子来到东暖阁,只见,内阁三人和九卿都来了。
李东阳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默不作声,眼神却比以前有了变化。
弘治皇帝开口道:“朝鲜和琉球的三十万力役,已抵达大明,卿等想如何安置?”
三十万人,每日要供粮食。
如此多的番人走在街上,也容易引起暴动,与百姓发生争端。
正逢二月,可将他们引到大运河,开始挖河道。
刘健等人不置一言,却不约而同地看向严成锦,当初是你谏言,你说怎么安排吧?
严成锦想了想:“琉球与朝鲜言语不通,硬凑在一起,极容易有争端,不如让朝鲜修通州段,琉球修扬州段。”
将两派番人分开,能更好的管制,不起冲突。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韩文继续道:“关税未收回朝廷,臣……臣实在无计可施。”
没有银子,却说不出口。
力役每天要吃饭,国库要开始拨粮了,还需先给番人预支半月工钱,以安抚番人民心。
弘治皇帝变得极为好说话,笑容可掬:“从朕的内帑中出。”
韩文心中大喜,忙躬身:“谢陛下!陛下圣明!”
“一会儿,国库给朕打个欠条。”
“……”韩文。
不过,关税收的银子多,等税银收回来,陛下这区区二百万两,不在话下。
“臣遵旨!”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汉武帝攻打匈奴时,花费的钱占据他在位时,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二。
百姓家中的铁具都被融成兵器。
没有银子,连仗都打不起,受外邦欺负只能忍着。
严成锦暗自庆幸,西北长城修好了,暂时不必与鞑靼交战,可以安心改制。
曾鉴看向弘治皇帝,有些担忧:“陛下,拓宽大运河工程巨大,由谁负责?”
魏绅身躯微微一动,新修运河能令南北通船更多,增加商税收入。
谁督造完成,就是大功一件,且江南富庶之地,京官到那儿出差,不知能收多少银子!
“陛下,臣举荐户部刘鸿襄督工。”
柴升眼底闪过一抹犹豫的光芒,迟疑片刻,躬身:“掌管万人,犹如掌管军队,臣举荐,兵部杨同,督修扬州河段。”
这两个人分明是想培养自己的心腹。
大运河修好后,若增加朝廷税收,陛下一定会重赏督工的大臣。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不急不缓道:“臣也有人可以举荐。”
内阁很快就要有位置了,马文升会和曾鉴一起致仕,最有可能从他们三人中选,要尽早在朝廷中部署势力。
老臣没有一个支持他的。
宋景和王守仁的官职,太小了些。
刘健道:“督掌十万番人不是儿戏,陛下,不如我等先商议后,再做定夺?”
弘治皇帝颔首,十万番人不论放在哪里,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若反抗朝廷,会一片大乱。
……
刑部,值房。
魏绅捧起茶喝了一口,心思却在督修大运河的任命上。
想升官,需立功劳,文官不上前线打仗,只能通过治水来立功。
修大运河有两利,一则治水,二则增加税银。
“治水是朝廷的大患,刘大夏单凭治水,就升至兵部侍郎,官声也得益于此。”
“不错,不知严成锦会举荐何人?”柴升应道。
“愚弟猜测,是宋景。”
……
工部,值房,
严成锦来到值房中时,宋景正在绘制顺天府贡院的修缮草图,谢丕绘制另一角。
“你们可懂修桥?”
“与徐主簿学过一二,还算精通。”宋景道。
徐见舟,是新任的工部营缮清吏司主簿,修过京城大大小小的桥。
“若是五十丈宽的大桥呢?”
修建一座大桥极难,技术达不到,古人通常是乘船渡江。
赵州桥也才二十丈不到。
宋景顿时语塞,天下岂有五十丈宽的大桥。
曾鉴抬了抬眼皮,差点没骂出来,这小子张口就吹牛逼啊!
“贤侄啊,昨夜大婚,没少喝吧?”
谢丕却咬咬牙道:“这个……下官想试试,不知严大人还记不记得,还差二两,下官也升总工了?”
第634章 此子的路走歪了
严成锦勉为其难的看向谢丕:“良乡的总工,代表理科学术造诣的巅峰,不是谁都能获此殊荣,希望你能明白。”
总工太多,就不值钱了。
为了让总工在大明享有社会地位,必须保持金字塔尖。
这意味着严大人将对此事交给了他,谢丕有些激动:“学…学生明白!”
曾鉴暗叹一声,路走歪了啊,你爹是内阁大学士,你有大好的前景,得到却不珍惜,偏偏跟严成锦搞理学。
严成锦从工部出来,看见朱厚照喜滋滋地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殿下,找到严大人了!”
朱厚照不知偷了什么,要当成贺礼送给他。
严成锦淡定地转过身,嗖地一下,宛如睡梦中被惊醒的鱼,钻进宫墙后没影了。
“殿下,追不追?”小太监问道。
朱厚照乐了:“让他先跑。”
随即,朱厚照不紧不慢地骑上一匹骏黑,飞奔跑过来,笑容略带促狭:“老高,你跑什么?”
严成锦也不跑了:“殿下找臣有事?”
“母后说,天家正守丧,让本宫不要去找你,今日你进宫,本宫将贺礼补上。”朱厚照眉飞色舞道。
家中有丧事,通常不会去主人家吃红事,会给主人家带去霉运。
张皇后出身微寒,对坊间的礼数,熟悉得很。
严成锦早就猜到了缘由,否则,以朱厚照的性子,大婚岂会不来闹,白了他一眼:“殿下偷了什么送给臣?”
朱厚照颇为得意道:“本宫没偷太贵重的,你先看看,不喜欢本宫给你换一个。”
小太监将画筒抽出来,缓缓打开。
这副画,并没有构筑超凡脱俗的意境,颜色笔墨,调得十分普通,不算大师之作。
但它,却是华盖殿的至宝!
一团和气!
严成锦差点没忍住爆粗,朱厚照你疯了吧,这我敢收吗?
“此画是陛下最喜欢之物,又是先皇的遗物,殿下送回去吧。”
朱厚照浑不在意:“那本宫给你换一个?”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臣想要殿下的墨宝,殿下可否赠一副画给臣?”
朱厚照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那本宫给你画猛男千秋图吧。”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我像不育的样子?
……
从工部回来,严成锦坐在御座上,翻看柴升的宗卷。
明日,要向陛下谏言督修大运河的人选,等运河修成,就能立大功。
要掌管十万余人,陛下极有可能从兵部选人。
北直隶关于柴升的宗卷极少,只有成化二十三年进士出身和乡籍,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正在这时,方学走进来:“大人,柴大人的喜好查到了。”
严成锦微微抬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柴升喜欢书画,尤其喜欢牧童牵驴,老子骑牛的书画,刚入京城,就买了三十余幅。”
喜欢书画,不算把柄。
方学却接着道:“传闻,柴大人喜欢听驴叫。”
喜欢驴,就像朱厚照喜欢马,也不算把柄。
不过,喜欢听驴叫……这个,实在太羞耻了。
……
谢府,
晚膳时,谢迁不见儿子落座,不乐意道:“老夫难得下值,叫少爷出来一起用膳。”
“少爷吩咐过,不用晚膳,让小的不要打扰。”管家一脸为难。
谢迁觉得奇怪,放下筷子来到中庭,只见谢丕房门紧闭。
“这是造桥图?这桥怎么画的如此奇怪,谁给你的?严成锦?”
谢迁拿起来仔细端详,图纸上只有寥寥几笔。
但这座桥不是拱桥,是平桥。
桥下有一根根粗壮的柱子,就像蜈蚣的一条条腿般,密密麻麻。
谢丕将图纸夺回来:“爹怎么不敲门?”
“陛下与内阁已决定,命兵部主簿杨同,前往扬州督修运河,你画这个给他谏言,也无用。”谢迁道。
“严大人的理学堪称是祥瑞,爹可知道,此桥长五十丈?”
谢迁愣住了,眼睛瞪得宛如鸡蛋般,险些要掉下来。
往常渡河,要坐渡船,但渡船没次拉的人和马车有限,且往返麻烦,还有沉船淹死的风险。
见到父亲惊愕的神情,谢丕道:“不错,此桥造出来,更造就天下商贸的繁荣,来往商货,不必再等渡船。”
百官坐于高堂之上,口口为了百姓,可能做的却有限。
但理学的一举一动,皆造福天下苍生。
这是谢丕愿意投身理学的原因。
“这是谁给你的?”谢迁回过神来。
“恕孩儿不能相告。”
是了,严成锦!全京城除了他不能透露姓名,还能有谁?
……
翌日,大清晨。
严成锦随着百官徐徐走进大殿,站定后,看了柴升一眼。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张口道:“督修大运河之事,朕与内阁商有了定夺,由兵部主簿杨同督修扬州段,户部主簿刘鸿襄督修通州段。”
严成锦心中咯噔一下,陛下或许猜到,他要谏言宋景,但宋景太年轻,陛下还是相信老臣。
柴升和魏绅心头大喜,准备谢恩。
此时,一道很讨厌的、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臣以为,不可!”
谢迁转过头,此子果然要谏言啊。
“严卿家,有事便直言,你要举荐谁?”弘治皇帝岂会看不出来,此子也有人要举荐。
“臣要举荐,谢丕和方学!
方学督修长城,足足有一百余万人,未曾发生大乱,将长城督修成,功不可没。
而谢丕,曾在安陆州治水,开掘八条河道,善用火药炸河堤,可缩短工期,节约靡费。
此二人,才是督修大运河的不二人选!”
他若入阁,必须有人掌管都察院。、
都察院衙门的职权,涉及经济、司法、官员的考核,不可落于旁人手中,这些都是要提前考虑到的。
若方学能升至副都御史,就能升本部部堂。
弘治皇帝迟疑片刻,方学的确是不二人选,督修长城掌管百万人。
柴升忙道:“陛下,番人岂能和流民等同?”
“兵部督管,无非是同看管力役那样,用鞭子和棍棒管教,与隋炀帝何异?此举,反而会逼得番人造反。”严成锦道。
“不用鞭子,如何督管?”兵部主簿杨同反驳。
“用心学,下官在督修长城时,与流民同吃同住,能吃饱饭,他们便不想造反,甚至会督管他人。”方学道。
刘健抚着胡须,方学能管住长城百万流民,确实有本事。
弘治皇帝心中一动,打算除去杨同的名额:“那就由方学代替杨卿家,督修通州段吧。”
魏绅几人看向严成锦,只见,此子又欲谏言,该不会两个名额都想要吧?
严成锦微微躬身:“江南商货繁荣,大运河拓宽后,两岸若无桥梁,必定影响通商。
臣有一物,或许,能搭建一百丈长的大桥。”
嘶!
百官倒吸一口凉气,一百丈?
谢丕也吓了一跳,将一摞图纸呈上:“陛下,这是运河大桥的图纸。”
谢迁心中忐忑不安,完了,陛下正要派我儿去督修运河了。
弘治皇帝眼睛微微眯着,从未见过这样的桥:“那就由谢丕督修扬州段,方学督修通州段,即日启程。”
魏绅和柴升相视一眼,严成锦能修一百丈大桥?
此子总是有始料未及之处,令人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