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春闱,双元的奇才!
安南还在出兵征讨,不知要打多久。
通州至扬州的河段,需要力役同时修缮,大运河才能尽早完工。
弘治皇帝看向兵部柴升:“庞渭和韩文到西南了吗?”
“才过半月,就算全速赶路,也要一月,才能与大军汇合。”柴升道。
征讨安南的大军,是云贵平定土司叛乱的军队,有十万兵力。
米鲁之乱后,一直驻扎在贵州,由王钺操练。
“若有消息,让庞渭尽快传回京城,要春耕了,不要耽误了农时。”弘治皇帝严肃道,对安南势在必得。
柴升颔首应是。
严成锦觉得,派许进忠率黎人征讨,或许更快。
黎人凶残,海南与安南气候相似,能适应安南的丛林地形。
……
严府,
库房前,李清娥准备推开门,却听到身后何能一惊一乍地喊:“少夫人,这门不能开。”
胖丫鬟道:“小姐是少夫人,有什么不能看的?”
“里面全是金银财宝,少爷吩咐小人,存放财物的地方,不让少夫人去,怕吓到少夫人。”何能道。
金银宝物,堆积如山。
一般人见了容易受到蛊惑,就算是他,进出一次库房,都感觉迷失了心神。
“公公要回边陲,我想做几件衣裳,里头可有布料?”李清娥轻声道。
在家中做衣裳,能节省一二十两银子,她在李府,常给李东阳做衣裳。
何能道:“府上还有一点点绸缎,小人这就给少夫人去取。”
其实,府上的绸缎数不尽,他怕李清娥一做就停不下来,到时候少爷罚他工钱。
要赶回宁夏戍边,严恪松面上浑不在意,看了一眼严成锦,欲言又止。
严成锦问道:“爹有事?不妨直说。”
“无事,无事。”
用过午膳,严恪松回到寝房小憩。
严成锦把房管事叫到书房:“我爹在边陲,有何事瞒着本少爷?”
“少爷真聪明。”房管事笑道:“最近,老爷被一个女将军缠上了,要请乞跟在老爷身边,斩杀鞑靼人,立军功。”
严成锦有种要出事的预感。
在大明,军中有女将,最有名的是沈云英和秦良玉。
而在军中,武将娶女将为妻,就像男人拥抱女人一样,自然而然。
就如戚继光,妻子虽然没有将职,却也是将门之后。
老爹骨子里还是读书人,秀才遇到兵了吧?
严成锦皱眉:“我爹的心意如何?”
房管事叹息道:“您还不知道老爷吗,老爷不喜欢碰营妓,更不喜舞抢弄棍的女人。”
像李东阳、韩文和老爹这样的文人,反倒喜欢饱读诗书的名伶,即便她们出身青楼。
呵,读书人。
严成锦道:“将那女将的名讳告诉我。”
严成锦要查查她的跟脚。
万一,此女别有用心,就将她送去非洲拓荒。
第二天清晨。
严恪松骑上大马,严成锦和李清娥站在门前,目送他渐渐离开京城。
“公公似乎有心事?”
“不必理会,为夫要入宫当值了,府外不安全,你若要出府,便让锦衣卫进宫禀报,为夫来安排。”
在京城想要他性命的官员太多,难免会有刺客。
这是要考虑的。
入宫后,严成锦径直来到兵部值房。
见了柴升,也不客气。
“柴大人,本官有一事,可否借杨芩将军的宗卷一阅?”
这小子要杨芩的宗卷。
不会又想插手兵部的事吧?柴升皮笑肉不笑:“本官也想帮严大人,可兵部宗卷众多,不知能否找出来,严大人要宗卷干什么?”
料到柴升不会给。
“听说,柴大人喜欢听驴叫?”
柴升面色狠狠地抽搐一下,连忙看向四周:“你敢调查本官?”
“都察院有监察百官之责,拿了俸禄,当然要干活。”严成锦面露难色。
你给本官等着!
“去将杨芩的宗卷取来!”柴升面色阴沉,很快又掩饰得很好,生硬的笑了笑:“一点癖好,严大人不要说出去。”
“若无人威胁,本官一向守口如瓶。”
见柴升慌张的样子,严成锦心中嘀咕,该不会还有其它见不得人的猛料吧?
看来要再查查。
……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翻阅了宗卷,杨芩自幼随父在边陲戍边,读书写字习武。
郑乾走进值房:“大人找下官?”
“你帮本官查查,此女将的出身和军中审核如何。”严成锦将宗卷递过去。
一晃过去五日,会试要张榜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扫了大殿一圈,内阁和九卿廷议,却没看见严成锦。
“严卿家还没有进宫吗?”
自从大婚后,这小子似乎比以前更忙了,人之常情,他能够理解。
萧敬颔首:“听门监禀报,似乎没来,可也没告假。”
柴升目光微微一动道:“严成锦又插手兵部之事,来兵部,要了杨芩的宗卷。”
李东阳转过头,听说过此女将,是前宣府杨总兵之女。
“臣听锦衣卫禀报,似乎与严恪松有关。”牟斌适时回应一句。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不想多过问:“前几日,朕让礼部代为出题,朕懈怠了春闱。
今科春闱张榜了吧?可有惊才艳艳之辈?”
治国需要人才,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明白这个道理后,他对春闱越来越上心了。
张升面露笑意:“严嵩、湛若水、崔铣、杨慎,都答得不错,王大人在贡院,主持张榜了。”
殿试,由陛下钦点。
会元提名,可以由他们代劳,填榜后,就拿去贡院张贴了。
柴升有些紧张:“今科的会元是谁?”
弘治皇帝和百官期待的目光,投向张升,隐隐有些激动。
柴升笑意更浓了,湛若水是陈白沙的弟子,学富五车…
张升微微抬头:“严嵩!”
李东阳眼睛明显睁大了一些,此子已经夺得两元了啊!
刘健和谢迁面色各异,秋闱时因为舞弊,差点废了此人,没想到是个人才。
柴升目光呆滞片刻,却听张升继续道:“此人文章答得极好,是个奇才,臣与王德辉商量后,都赞成提他为会元。”
张升和王华都是状元出身,又主持科举多年,百官都相信他们的眼光。
弘治皇帝看向张升:“此子的老师是谁?”
大殿中一片沉寂。
百官左右看看,没听说过严嵩投束脩之礼。
柴升缓过神来,道:“严嵩是严成锦的门生。”
大殿一片哗然。
弘治皇帝神情僵硬,难道又要三元及第?
……
贡院,爆竹噼里啪啦作响。
贡院的文吏手持红榜,等到良辰吉时,才张贴到墙上。
书生们早就等不及了,围得水泄不通。
严嵩紧张兮兮站在墙下,他废寝忘食地看书,请教王守仁学问。
那位大人要求极高,不知能不能拜入他的门下。
第636章 百官罢工?
王华望着东边,一轮白日从墙头露出来。
辰时一刻,张榜的吉时已到。
“张榜。”
此话一出,贡院前的书生宛如炸开来般,惊呼声一片。
成百上千道目光,汇聚于贡院的墙上。
从二百五十名开始,比三年前,少录取三十人!
三年前,是从两百八十名开始。
读书人面色错愕,心顿时凉了半截,不敢看榜单上的名字,生怕没有自己。
严嵩双目紧紧拧在一起,生怕看见自己的名字。
顿时,心头咯噔一下!
第一百八十四名:严……
严如讳。
吓了他一跳。
周围一声声惊呼,就像海浪般一潮接一潮。
有个书生癫狂的喊,在下中了!
也有人开始鬼哭狼嚎,抱着素不相识的路人痛哭,眨眼成了知己。
王华叹息一声,每次张榜都是如此,有些人考了十年还没考上,哭嚎也是人之常情。
“把两张榜单,都贴上去吧。”
衙役将两张榜单,糊在墙上。
顿时,读书人的心跳慢了一拍,屏住呼吸,偷偷顺着榜单底部往上看。
谁是状元,他们丝毫不关心,反正不是自己。
湛若水深吸一口气,看着榜单上的人名,痴痴地道:“我竟不是会元。”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第一张榜单上。
第一张榜单:
第十名,王鹏举。
第九名,谢守华。
第八名,姚子俊。
……
第五名,冯世忠。
第四名,湛若水。
第三名,顾鼎臣。
第二名,杨慎。
第一名。
严嵩!
杨慎和顾鼎臣几人,呆若木鸡,望着榜单上的那个名字。
竟又是严嵩……
严嵩走近了一步,指着最顶上的两字,拍拍旁边的书生:“兄台,这上面的两个字,可是严嵩?”
“又不是你,你管它是什么。”那书生不耐烦地道。
严嵩急了,叱喝大声道:“在下就是严嵩,你快帮我看看,这两个字,是不是严嵩?”
麻痹的,老子落榜了,你中了会元还叫我帮你看?你还有没有人性?那书生气急败坏,竟一头朝墙上撞去。
不过,却无多少人在意,落榜的人,有投河,有服毒,有疯癫。
撞南墙算什么?
湛若水看向严嵩,佩服得五体投地:“恭喜严兄,又中一元。”
严嵩不可置信,他向后踉跄一步,为报答严大人的恩情,两耳不闻窗外事,日夜啃读王华和张升的注释。
天道酬勤啊!
……
严府,
严成锦在写一封书信,准备捎给老爹。
李清娥在一旁静静地墨磨。
何能兴高采烈地跑来:“少爷,严嵩又来了,说了中会元,想要拜入您的门下。”
那可是会元啊,此人中两元了。
三元及第,就和少爷一样厉害了!
严成锦头也不抬:“不见。”
越是才华横溢之人,越会被八股的框架束缚。
所以,像李东阳、杨慎等人,在科举中的名次,并不太好。
李清娥眸中微微心惊,却没出声询问。
何能悻悻地跑出去传话。
这书生真可怜,随便拜一个师傅,也比拜少爷强啊。
“我家少爷说了,不收门生,你滚吧,别再来了。”
严嵩心中却暗自感动,招揽他的大臣不十人,唯独严大人,对他避之不见。
严大人果真是清流!
心中更笃定,要拜入严成锦门下的决心,以还舞弊清证和照顾父亲的恩情。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学生还会再来的。”
……
成贤街,惠民药局。
一个清秀的书生遮遮掩掩,好像做了亏心事,他急切的挤开人群,走到最前头。
后头排队的人骂骂咧咧,衙役伸手将他拦住。
那书生发疯似的大喊:“别碰我,此病……此病会传染,我要见王神医!”
士绅和百姓一点也不避让,反倒骂骂咧咧,你骗谁呢?想插队,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他就是想插队,快把他抓起来!”
衙役抓住书生的左右手,像抬死猪一般,将他抬起来,丢出去。
书生却急了,扒开胸口的衣服:“在下……在下真的有病啊!”
见到那身上的猩红,士绅和百姓冰雪碰到热汤,迅速消融退开。
汪机听到动静,从惠民药局走出来。
“汪神医,你别过来,此病不寻常,真会传染,若不能治,在……在下就去投河,绝不害人。”书生哭嚎道。
汪机戴上人笼嘴,又穿上羊肠手套,才慢慢走近。
顿时,面色大变,不自觉后退一步。
……
奉天殿,早朝。
弘治皇帝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
大殿中,一下子少了三十多个官员,怒不可遏:“他们不知今日,要议殿试?”
严成锦也觉得奇怪,空了一大半官员,这是……要集体罢工?
可是,韩文和魏绅没来就算了,连张升也没来。
殿试在即,需要礼部主持,张升心知肚明才对。
萧敬低着头,小声道:“回禀陛下,全告假了,说是生了病。”
“派黄御医去看看,殿试不能拖延。”
萧敬却道:“黄御……御医也说,染了怪疾。”
刘健面色徒然一变:“难道京城有大疫?”
严成锦忙戴上人笼嘴,爆发一次疫病,就要死人无数。
该不会黑死病传到大明了吧?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看向萧敬:“准备一身衣裳,朕出宫看看韩卿家和张卿家。”
韩文掌管国库,如今朝廷开支甚多,不可懈怠。
张升要主持殿试,只剩八日了。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不可,能令朝中半数官员染病,或许也能令陛下染病,不妨,先让汪机去看看?”
“臣附议!”
刘健颔首点头。
……
张府,
一间静谧的寝房外,围着十几个下人,仿佛房屋中有可怕的东西,都不敢靠近。
老爷病了后,洗衣的丫鬟也染病了,还有夫人。
管家忧心匆匆地喊道:“老爷,汪大夫来了。”
屋子里,传出虚弱的声音:“让他进来。”
汪机背着药箱走进房屋,张升只穿着亵衣,面色憔悴:“汪神医离本官远一些。”
“无妨,张大人将衣物退去,本官看看。”
噗地一声。
张升将衣物尽数褪去,站在窗前的白光下。
汪机瞳孔猛地一缩,竟是和那书生同一种。
“汪神医,可有办法?”张升急切的问:“殿试在即,需本官在御前主持,可本官怕传给陛下,迟迟不敢进宫。”
汪机沉思片刻,“学生先进宫。”
第637章 幕后之人
江南,宁王府。
朱宸濠站在湖边喂鱼,心情大好:“那病应该在京城散开了吧?”
“王爷高明,天下从未有过此病,就算汪机,也束手无策。
若陛下和太子来南京旧宫避疫,不费一兵一卒,王爷就能取下皇位。”蒙着面的谋士捋须笑道。
朱宸濠笑意更浓了,转身夸赞道:“张先生的计策好。”
……
奉天殿,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人笼嘴,交给萧敬一人发一个:“陛下,不妨先戴上笼嘴?”
正值三月开春,若是流感,人笼嘴稍微有点作用。
弘治皇帝面色狠狠抽搐一下,这家伙身上竟藏着上百个人笼嘴。
刘健和李东阳面色凝重,以往大疫,不会波及到朝廷。
这次,朝廷竟有半数官员遭殃。
若全部病逝,不知从哪里填补这么多官员?
刘文泰神色慌张走进大殿,面色凝重:“陛下,恐怕是大疫,惠民药局人满为患,已有人逃离京城了。”
到惠民药局看病的人,堪比刚刚开张的时候。
他从未见过此病,满身红斑,有些吓人。
正在这时,吏部的主簿王序躬身:“陛下,京城有大疫,恳请陛下到南京避一避!”
严成锦看向王序,你是宁王派来的卧底吧?竟让陛下去南京?
南昌,是宁王的地盘,此外,在南京的六部,也有人被朱宸濠收买了。
弘治皇帝和朱厚照南下,必会遭遇刺杀。
“此事,还是先等汪机进宫再说。”
“如今人人自危,若真传入宫中,只怕想走也来不及了。”王序满脸关切。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殿试在即,朕岂能逃去南京?”
话音刚落,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汪大夫来了。”
刘健微微转过身,看向大殿的门槛,只见,一只穿着布鞋的脚踏了进来,汪机背着药箱出现在殿门前。
严成锦有点紧张,黑死病还无药可治,也无药可防。
若是跟着弗朗机人的航海船,传入大明,将是灭顶之灾。
他打算避个三五年,再出来为官。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汪机:“汪大夫有眉目吗?”
汪机躬着身子行礼:“是广疮。”
张升、韩文和魏绅,患上的都是广疮。
梅毒?
严成锦心头咯噔一下,谁平时逛青楼,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韩文逛青楼,他是知道的,可韩文对他说的是,本官只是来听琴的。
呵呵,男人的嘴……
没想到,张升也有这等癖好,不过,在家里吃腻了,去青楼找名伶吟诗作赋,也是读书人喜欢干的事。
不过,怎么会传得如此迅速?就好似有人操纵一般,一下子炸开了。
刘健和李东阳相视一眼。
谢迁问:“汪神医,可有办法?”
“惭愧,学生也是第一次见。”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对着弘治皇帝道:“还请陛下下旨,禁京城所有青楼,或许,可暂时控制。”
“严卿家知道此病?”弘治皇帝审视着他,那眼神仿佛在问,严卿家得过此病?
“臣知道,有一种药物,或许能治此病。”
在上一世,严成锦有个朋友得过梅毒,只有抗生素能治,青霉素。
弘治皇帝身躯宛如触电般,猛地一震,此子竟有办法?
刘健容光焕发,严成锦向来不会吹牛,也顾不上问怎么知道的。
“如何治?”
“下官知道药名,不知如何获取。”
青霉素怎么来的,他还真不知道,但他知道,是发霉的东西培养出来的。
汪机看向严成锦:“严大人,此药名是什么?”
“青霉。”
汪机瞳孔猛地一缩,失声:“第十二号药方?”
第十二号药方和第十三号药方,是严成锦给的,只有药引,却没有详细的药理。
但严大人极为重视,称为王药,可从不说是用来做什么。
没想到,竟能用来治此病。
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陛下,恐怕张大人无法主持殿试了,不如,由李大人来主持。”
就算现在开始试,也至少要半月,更不知何时提取出来。
李东阳兼任礼部尚书,可以先主持殿试。
弘治皇帝愁眉不展:“那就由李卿家主持吧。”
“陛下,此事也不可放置不管啊。”刘健道。
严成锦思索良久,看向弘治皇帝:“不如交给臣?”
抗生素极为重要,他一直作为第十二号和第十三号药方,西南疟疾时,就给了良乡。
李东阳面色错愕,此子这次竟没有推诿。
“此事就交由严卿家操办,朕给你记一功,三日可够?”弘治皇帝道。
“三月。”
……
半日后,京城开始扫黄。
五城兵马司的人,将烟花柳巷之地,通通查封,将人暂关大牢。
良乡,
严成锦看向汪机道:“第十二号药,拿出来给本官看看。”
胡大龙端上一盆盆发霉之物,这里有许多种发霉的,有大米,玉米粉,豆子,菜叶,木头,萝卜,土豆……
严成锦只知道,青霉是发霉得来,却不知道是哪一种。
“大人,这是发霉之物,真能治病?”胡大龙怀疑道。
严成锦仔细想了许久,命人找来棉花,先将青霉滤去,再命人用竹管,吸去上层清液,将木炭丢进清液中。
片刻后,取出木炭,用青水清洗一下,得到清液。
不知能不能成?
“将此液,用针送入病患体中。”
“大人,这样就能治病?”
“不,本官也不知道哪个是药。”
汪机几人哑口无言,试药极危险,神农尝百草也差点死了。
可为了京城的百姓,也只能先试试,昭告京城谁愿意试药,一听是汪机,纷纷来试。
人却再也没回来。
……
韩府,
韩文躲在房中,满面痛苦地对窗外喊道:“汪大夫找到办法了吗?”
“还没有,老爷,听说良乡在试药了。”
“让汪机来,本官也要试药!”
管事面露难色,却听房中一声厉喝,催促他快去。
不多时,汪机背着药箱来了,推开门闻到一股臭味。
只见,韩文面色憔悴地坐上锦凳:“你给本官试试。”
“韩大人,药效还未明朗。”汪机道。
虽说这五日排除十七种,只剩两种,但也极为危险。
韩文重重点头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若死,本官也不怪你!”
第638章 你就是祥瑞啊
紫禁城,奉天殿。
司礼监大太监赵诘慌张地跑进殿中:“陛下,宫女也患了广疮。”
百官宛若谈虎色变,竟传到后宫了。
“陛下,去南京旧宫避疫吧!”
一呼百应之下,百官请谏弘治皇帝去南京旧宫避疫。
陛下不想去,但他们想去啊。
令他们感到胆寒的是,连汪神医都没有办法。
弘治皇帝神色紧张,看向萧敬:“严卿家呢?!怎不来上朝?”
您还不了解严成锦吗,这么危险的时候,他岂会踏出府门?
萧敬小声道:“陛下,严大人要告假一月。”
弘治皇帝嘴角狠狠地抖了抖,“他不会是借找药方之由,躲避一月吧?”
“陛下圣明!”萧敬也是这么想的。
“宣他进宫。”
……
严府,
严成锦在等汪机的消息,宫里也有了广疮,此事关乎陛下是否南迁。
就像天花是清朝的噩梦,顺治曾为了躲避天花,藏入深山老林中。
京城的百姓,更是拖家带口逃难去了。
严成锦放下豪笔,看向何能:“去把汪机找来。”
何能吓得半死,哆哆嗦嗦:“少爷,现在满京城的都是广疮,小的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敢去惠民药局。”
严成锦踹了他一脚,道:“快去,不然,本少爷现在就让你和风娇成婚!”
何能吓得面色惨白,快步跑去戴上人笼嘴,又披上蓑衣,才冲出门。
你这狗东西,什么不学,竟学本官苟道的本事。
有眼光!
严成锦暗啐一口,坐下等汪机来。
不一会儿,汪机背着药箱出现在府中。
严成锦道:“本官调配的药,可有效果?”
“有,学生实在不明白,为何霉物泡过的清水,可治病?”汪机一脸求知若渴的神色。
说了你更糊涂……
严成锦心头微微颤动一下,看向汪机:“是何物发霉所得?”
他记得有十几种发霉之物,谈允贤凭借种药的经验,弄出了十几种霉菌。
但不知道,青霉是哪种,虽说叫青霉,却未必是青色。
“是大米和玉米粉,其余霉物,却可致人中毒。”汪机深以为然道。
锦衣卫千户叶准快步走进来:“严大人,陛下让您即刻进宫。”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宫中的宫女竟也染了这病,吩咐汪机几句。
……
奉天殿,
严成锦走进大殿,见大臣号丧般大喊,请陛下移驾南京。
从未听说过此病啊,染上就治不好了。
刘文泰忧心忡忡地道:“陛下,不如先去南京旧宫避避,等汪机找到法子再回京,也不迟。”
“不可,汪机已在试药了。”严成锦道。
柴升皱着眉头道:“臣听说,严成锦以霉物做药引,霉物岂能治病?臣也赞成,先去南京旧宫避避。”
“听说,韩大人和张大人也试了药。”刘文泰看向严成锦道:“老夫行医几十年,何时听说过霉物能治病!”
顺天府府尹刘庆躬身:“陛下,这几日,去顺天府衙门报案的人,不在少数,都是试药死的人。”
惊讶声宛如和尚诵经般,轰然响起。
这是草菅人命啊!
还不知道药理,就敢给百姓服用,万一真死了人,不,已经死人了。
弘治皇帝眼光直勾勾地看向严成锦:“韩卿家和张卿家也试了药?”
“是。”严成锦道。
百官一片哗然,竟用朝廷大臣来试药。
李东阳面色微动,若两个尚书死了,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严成锦。
“不过,汪机似乎找到了药方。”严成锦道。
轻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大殿的声音全部压下去。
弘治皇帝眼底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渐渐露出喜意。
哀求陛下迁移的百官,茫然地望着严成锦,有药了?
“怎可能,这是番外传入的病。”王序面色僵硬看向弘治皇帝:“陛下,才过去五日啊,怎可能有药。”
严成锦道:“还请陛下移驾广庭。”
弘治皇帝走出奉天殿,站在御阶上。
只见,底下宽阔的广庭中央,汪机和褐色布衣的百姓躬身行礼。
弘治皇帝对着萧敬道:“把他们宣过来吧,这么远,朕如何跟他们说话?”
萧敬暗怪严成锦不懂事,快步走下御把人带过来。
等他走远后,严成锦才道:“陛下不可,那人患了广疮。”
百官受到巨大惊吓,慌乱地退后几步,抱成一团。
“严成锦,你竟带广疮之人进宫!”
“护驾!快将那人赶出去。”
弘治皇帝面色铁青,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何意?!”
萧敬却浑然未觉,抱着浮尘快步走向汪机,“汪大夫,陛下宣你们过去,这、这人的脸色,怎如此苍白,难……难道?”
“不错,他患了广疮。”
他娘的!
萧敬宛如炸毛地猫,蹭地一下跳起来,险些跌落在地上。
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人笼嘴,蒙在脸上,这才安心了些。
“严成锦这狗官,咱早晚要死在他手里,汪大夫,你给咱看这个作甚?”
汪机戴着羊肠手套,将那人的衣物除去,“劳烦萧公公禀报陛下,此人广疮已治愈,不必移驾去南京。”
萧敬连浮尘也不要了,连滚带爬跑回御阶上。
“陛下,那人患了广疮,严成锦竟将此人带进宫来!”
弘治皇帝却道:“汪大夫叫你带什么话?”
萧敬愣住了,陛下和百官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汪大夫说,那人的广疮治好了,奴婢看见了。”
霉物竟真能治病?刘文泰懵了。
“严卿家真乃大明祥瑞啊!”弘治皇帝深以为然道。
严成锦面色抽搐了一下,你再骂?
刘庆深吸一口气,激动道:“陛下,令通政司昭告吧,京城百姓慌忙向外逃难,人心惶惶啊。”
弘治皇帝颔首,紧绷的神色,慢慢地舒缓开来。
严成锦却道:“据臣所知,广疮在三月前出现在广州府,乃番人传入,传至京城,是奸臣所为。”
王序吓得脸唰一下白了,浑身滚烫,紧接着是一阵密汗。
户部和兵部几个言官,面色慌张。
弘治皇帝舒缓的脸色,顿时又变得阴沉:“严卿家直言,何人所为?”
严成锦让郑乾将人带上来,是个快要吓死的小太监:“这太监想逃去江南,臣派人追了三日,才找到他。”
包袱里,有两千两弘治银票。
小太监不停磕头:“是……是王序让奴婢干的。”
严成锦又递上一本账簿:“这是王序在成贤街的弘治商号,存入的白银。”
王序两腿发颤。
刘健几人满脸错愕,短短五日,此子竟干了这么多事?
“王大人,谋逆是诛九族之罪,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严成锦问道。
王序如身躯同烂泥般,嘴巴哆哆嗦嗦,不知在念叨什么。
弘治皇帝忍着怒意,红了眼睛瞪着眼前人:“拖下去,斩了!”
百官木然看着这一幕。
“这小太监是哪一宫的人?”
萧敬快要吓死了:“是东宫。”
第639章 殿试题目,盛世之政!
严成锦心中微动,难怪朱厚照没去找过他,原来这厮得了梅毒……
百官忐忑不安,好像自己的儿子得了广疮般。
弘治皇帝面色苍白,宁可自己患上广疮,紧张道:“严卿家,青楼已封,为何还会传入宫中?”
“此病的衣物也可传人,但不会致命,臣这就命汪机去东宫。”
严成锦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就怕传给太子妃。
萧敬眼尖,看见不远处藏着的朱厚照:“陛下,太子来了!”
众人的目光,皆落向宫殿的拐角,看见半只皂鞋。
弘治皇帝厉喝大声:“还不出来!”
朱厚照手里拿着给严成锦的画,左右看看,若让父皇看到这幅画,非揍死本宫不可。
弘治皇帝目光一凝:“手里的是什么?”
“回禀父皇,是儿臣作的画。”朱厚照微微躬身,心头打鼓。
严成锦面色僵硬,该不会……是钢铁猛男图吧?
弘治皇帝淡淡地道:“打开。”
画还没打开,东宫的小太监却先跪了下来,差点昏死过去。
弘治皇帝和百官更觉得奇怪。
随即,画卷慢慢打开,百官眼睛发直,很快老脸通红到耳根,不敢直视。
画卷上的五个男子,俊美无俦,却衣裳袒露,简直不堪入目。
弘治皇帝压着怒火低吼:“这是什么?”
朱厚照迟迟不愿回答。
“快说!”
“这是送给老高的贺礼,上次割儿臣的黄鸟时,老高让汪大夫给儿臣看这图,儿臣想报一贱之仇。”朱厚照老老实实道。
百官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严成锦大婚,你竟然给人送这个?
李东阳想起来了,那时还听太子喊着,要杀了严成锦来着,原来是此图。
就知道朱厚照没安好心。
严成锦忙解释:“陛下,这是治病所需的辅助图。”
“这画的是,王……王华,谢公,还有……还有李公。”
“上面有字。”
刘健看见画的左边,有几个字:猛男千秋图。
李东阳几人老脸通红,怒不可遏。
弘治皇帝一口长气吸了许久,淡淡地道:“拿鞭子来。”
“陛下,殿下有广疮,不可动手啊。”
几个老臣对朱厚照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求情,谁叫陛下只有一个儿子呢。
万一打死了……
弘治皇帝犹豫一下,严成锦却道:“据臣所知,广疮不致命,打完了,可以和鞭伤一起治。”
片刻后,还不等严成锦离开皇宫,就听到了朱厚照骂骂咧咧。
打吧,陛下出出气也好。
……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在李清娥的服侍下更衣,李清娥总起得比他早一些,难免会耳鬓厮磨,令李清娥脸上微红。
何能在低着头偷笑,少爷也不是好人。
严成锦坐上轿子去上朝。
今日,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脸上挂着有若无的愁容:“广疮虽在京城平定,但京畿之地,仍有许多百姓深受其害,传朕旨意,命汪机将广疮的药方,布告天下。”
就算布告天下,也无法制得。
青霉素产量极少,良乡培育了一年多,短短五日全没了。
严成锦躬身道:“臣以为不可,此药,一针就可值百两,非寻常百姓能治得起。”
百姓得了广疮,无异于绝症。
一百两银子?弘治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刘健道:“可有办法让药材便宜下来?”
“没有,且这次将良乡的药材耗尽了,臣在此告诫诸位,一年之内,莫要去青楼,否则,有银子也治不了。
本官,只给陛下留了一百支。”
严成锦也偷偷给自己留了一百支,其余的,只够韩文几人所用。
百官以为可以松一口气。
听到严成锦说,有银子没法治,顿时又紧张起来。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严卿家纠察有功,传朕旨意,将建昌伯的那座宅邸赐给严卿家。”
朝廷收了张延龄的房子后,一直闲置着。
严成锦记得,那座宅邸推门就是长安街,五进五出,又是在闹市区……
陛下这次真是大方。
“臣谢陛下恩赐!”
弘治皇帝继续道:“明日就是殿试,就由李公主持,萧伴伴将朕出的策题,交给内阁。”
萧敬手持一卷密封的圣旨,交给李东阳。
不知严嵩能否三元及第?
……
今日,殿试开考。
卯时,两百五十名贡士在礼部主簿的带领下,穿过千步廊。
在入宫前,午门的金吾卫会按照名次依次搜身,除了笔墨之外,其余一律不许带。
严嵩跟着礼部的主簿穿过右阙门,能看见六部当值的朝房,顿时,引起阵阵窃喜的私语。
仿佛时间被礼部拿捏得刚刚好。
到了广庭的中央,鼓乐渐渐响起,严嵩看见了严成锦,严大人也是十五位读卷官中的一位。
读卷官,是殿试中除陛下外,最高的考官。
通常由内阁和九卿担任。
除此之外,还有受卷官、印卷官、掌卷官、弥封官、监视官、提调官、供给官等等。
辰时一刻,弘治皇帝从大殿中走出来。
李东阳宣读圣旨,殿试考题也在圣旨中:
“朕闻古今论治者,必折中于孔子,朕乘乾御极十有七年,于茲夕惕晨兴,永怀至理。然纪纲饬而吏滋玩,田野垦而民滋哗……”
殿试考题,盛世之政?
严成锦听完暗自惊讶,他早该猜到了陛下会出这样的题目。
毕竟,陛下最想要,就是盛世啊。
圣旨读完了,反应迟钝的考生,甚至连题目也听不懂。
书生们按照名次落座,执事官开始发策题、答卷纸。
严嵩想了想,开始答道: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聪明睿智之能臣,必有安定四海之实政,而后可以操太阿于掌上,鼓大冶于域中,兴理致治……”
李东阳走下来,脚步停在严嵩旁边,不时满意地点头。
随即,又看了湛若水和杨慎几人的答卷。
这一届考生,可谓人才辈出啊。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身为御史,不下去看看,朕听说,严嵩是你的门生?”
臣去了也看不懂。
严成锦道:“臣未收严嵩,是他三番五次来我府上,求我收徒,此人真是可恶,臣不收他便造谣。”
弘治皇帝嘴角狠狠抽搐一下,不动声色。
周围的读卷官咬牙切齿,看了严成锦一眼。
第640章 匿名师徒
魏府,
听闻,严成锦只给张升和韩文留青霉药,魏绅勃然大怒。
“此子一定是故意的!”
管家面露难色:“老爷,花银子也买不到药,如今,京城的士绅都要买,最快也要等三个月。”
“三个月,本官的下身早就糜烂了。”魏绅脾气暴躁。
严成锦这家伙真记仇!
他也是尚书,严成锦却一点颜面不给。
但魏绅却无可奈何,思前想后,只能向严成锦服软。
可又忽然觉得容易上当,万一此子若是算计好,让本官向他服软呢?
一旁的户部主簿刘鸿襄:“也不是没有办法,陛下有一百支青霉,若魏公求得,大可不必担心。”
陛下宽厚礼贤,区区青霉,远不如尚书重要。
……
东阁,灯火通明。
读卷官开始评阅试卷,总共两百五十份答卷。
十五个阅卷官,每个人十五份,多的就是李东阳的。
严成锦面色铁青,试卷都看不太明白,狗一样的八股文,说的不是人话。
他查字典也看不明白。
当初他中第,是将老爹写的文章,背得滚瓜烂熟。
具体是什么意思,也是怕陛下问才背的。
不过,殿试没有誊录,所以,他能认出字迹。
严成锦看见严嵩的卷子,就压在自己这沓之中。
“本官更不能阅卷了!”
若严嵩三元及第,又会有鬻题嫌疑。
“李大人,学生身体不适,可否请大人帮忙阅卷?”严成锦问道。
谢迁几人面色古怪,时辰还早,此子就想溜。
知道李东阳和严成锦是翁婿,可谁敢这么使唤老泰山啊?
李东阳面色阴沉,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家伙,实在丢人。
唉,谁让清娥嫁给他,他早就料到今日了。
“放着吧。”
“那下官下值了?”
在十三人的羡慕中,严成锦走出东阁。
能听到身后沙沙的声音,李东阳等人阅卷是极快。
至于是否点严嵩为状元,听天由命。
严成锦猜不会是杨慎,治国的策题,看似简单,却容易点中考生的死穴。
贡生通常会评头论足,指责朝政。
读卷官看到,唰地一下,就把答卷丢到一边去了。
杨慎自视甚高,换句话说,就是情商低,不懂拍朝廷马屁,不懂歌颂朝廷。
大清早,弘治皇帝坐于御案前,百官喜气洋洋,今日要填黄榜了。
柴升微微紧张,湛若水若能得状元,可飞速升迁,为他的左膀右臂。
李东阳呈上三份答卷。
答卷上,画着X或者O,得O越多的人,名次越高。
这三份卷子,不分伯仲。
“还请陛下,列出一甲名单。”
弘治皇帝手指掀开卷角,看了眼第二张答卷,再看第三张。
很快,在册子上写了几个字,交给李东阳。
“张榜吧。”
李东阳微微怔住了,他将湛若水的答卷放在第一,陛下竟钦点了第三张。
“臣遵旨!”
黄榜要交给尚宝司,盖上皇帝宝印,才能张贴。
弘治皇帝继续道:“传胪大典的帖子,就由王卿家代劳。”
不仅要写帖子,还要给士子做衣服。
文武百官,一律需要沐身,不许缺席。
严成锦早已熟悉这套流程:“陛下点谁为状元?”
严嵩?
柴升想问却不敢问。
百官也满脸期待望着弘治皇帝,该不是严嵩吧?
弘治皇帝面上渐渐露出笑意:“今朝有两人,三元及第。”
呼~
百官一下就炸开了,严家祖上冒青烟了!
一朝竟出了两个三元及第!
明朝,总共才两人三元及第。
而从唐朝到清朝,将近一千三百年,也才出过十七人。
严成锦眸中微动,“陛下一定是看中了严嵩的某些地方,否则,岂会白白给他状元。”
状元的水分果然很大,连相貌都能作为落榜的理由。
只要挤进前三,剩下全靠祖宗保佑。
……
宫门外,贡生们围在宫墙下。
殿试的黄榜,将会贴在宫墙上。
严嵩比谁都紧张,最后一科了,殿试没有重考的机会。
杨慎也十分紧张,不知道谁会得状元。
此刻,站在墙下的读书人,没有人不紧张的。
下雪了,三月竟还有雪,这古怪的天气,读书人抱着身子,骂骂咧咧。
李东阳带着几个文官,一看下雪了,忙道:“快贴,黄榜要冻僵了。”
一甲第三,湛若水。
一甲第二,顾鼎臣。
一甲第一
严嵩
……
严府,
严成锦听何能禀报,严嵩又来了。
与他所料的一样,这次怎么赶也不走。
何能面露难色:“少爷,府门外百十个书生,连五城兵马司也来了,要不您见见他?”
听说严嵩要拜师,许多书生来看热闹。
“把他喊进来吧。”
何能愣住了,下一刻大喜起来。
此时,严府门外。
许多书生听说过严成锦,却未见过真人。
叶准犹豫要不要驱赶。
严嵩站在风雪中。
三元及第,严大人看在这个份上,应该会网开一面吧。
毕竟,自古以来,三元及第的人,寥若星辰。
何能走出来道:“少爷让你进去。”
严嵩怔住一下,连忙躬身,走进府院中。
只见,府院破败不堪,正堂中,严成锦正在等他。
他见了严成锦后,忙躬身行礼,“严嵩来拜师了。”
严大人博古通今,是李阁老的女婿。
不论是出于感激,亦或是为了今后当官,跟着严大人都前途无量。
严成锦伸手掏入袖口中,捞了捞:“把这份契书签一下。”
拜师还需签约?
严嵩愣住了,仔细看了这份契约,“恩师,何谓匿名师徒?”
“你自己看,看清楚再签,若不想签,大可放心离去,本官也不会为难。”
“学生遵命。”
……
文华殿,
弘治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书案上堆积了大量疏奏,刑部、户部、礼部的。
刘健几人站在殿中侍驾。
弘治皇帝问道:“韩文、张升、魏绅,多久才能入宫当值?”
萧敬躬身道:“汪大夫说,张大人最快,但也要一个月才痊愈。”
疏奏需要尚书签字,旨令才能下达。
尤其是户部,每日都有要银子的账目,户部尚书盖章后,才能取银。
弘治皇帝想了想,可将刑部的疏奏,暂且交由都察院。
“宣严卿家来。”
小太监忙跑出去。
牟斌趁机禀报严成锦的动向:“陛下,严嵩又去见严成锦了,说书人称……”
“称什么?”
“严门立雪。”
三元及第,说书人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刘健也听说了。
“只是不知,严成锦有无收严嵩为门生?”
第641章 官运亨通
文华殿,
平日有十一大臣,严成锦来时只见八人,其余几人没来,是全染了广疮。
弘治皇帝长吁一口气:“刑部的狱案,先送到都察院,由严成锦处置。”
天下太平,也没什么大案。
只是,有些犯人砍头的日期到了,需要尚书签字批准。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遵旨。”
弘治皇帝最担忧的是户部,不可一日无堂官:“户部无左右佐官,一直由韩卿家独自掌管,朕想敕封王琼,为户部右侍郎。”
王琼做事认真,算账丝毫不差,韩文常常推举他。
但弘治皇帝一直没让他升官,便是想让他多算算账。
严成锦微微抬头,此人是正德和嘉靖朝的名臣,极有意思,常贿赂官员办大事。
正德和嘉靖年间,王守仁正是受王琼庇护,才能幸免于难。
弘治皇帝敕封王琼也正常。
如果没有他干涉,历史就会按正常的节奏来走。
刘健颔首:“王琼是户部郎中,对户部的账目极为熟悉,再适合不过。”
“臣也推崇此人。”曾鉴躬身。
……
户部,值房。
这几日,京城多事。
王琼暗自庆幸,因祸得福,官运亨通,升了户部侍郎。
他笑吟吟抱着一个木箱,一人发一物。
“高瞻兄,这是良乡的金丝叆叇,你戴着好看。”
“有德兄啊,区区一壶五粮虎酒,不成敬意。”
户部值房喜气洋洋,人人都收到了心意,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除了谢迁,也只有王琼有这本事。
等把准备的礼品发完了,王琼才心满意足,坐回书案旁。
哎呀,老夫终于升官了。
可惜,不能去青楼听听名伶唱的京曲,顺便暖暖身子。
文官走进来禀报:“王大人,海关税的银子到了,您可要亲自清点?”
如果不清点,就会直接入库,仓库把账目送来户部。
“要,本官去看看。”
陛下最关心海关税银,敕封他为侍郎,就是为了办理此事。
在午门外,王琼骑上大马,赶到城外的京仓。
一辆辆马车拉着黑木大箱子,宛如背负千金重担,每次落蹄,皆在雪中留下重重的蹄印。
“账目呢?这些箱子全部打开,本官查账。”王琼面色严肃下马。
掌管京仓的郎中点头,衙役才将箱子全部打开。
“这是……伪币?”
王琼瞪大眼睛,严肃地拿起来铜币,仔细看看。
郎中何贵吓得不轻,仔细看看,虚惊一场:“就是弘治通宝,王大人是不是看错了?”
“不会有错,是伪币!”
王琼拿在手中,掂量一下便知。
弘治通宝,重一钱二分,可手中的这铜币,却只有一钱,薄了!
“这群王八蛋,本官才刚升官啊!”
……
都察院,
严成锦在修改大明的婚姻法,大明律法规定,但凡嫁入公候之门的夫人,不许改嫁。
若改了嫁,就要撤销诰命。
郑乾走进来:“户部侍郎王大人来了,说是来看望您。”
他是正二品,王琼是正三品,下官见上官要先通报。
严成锦眉头微微蹙起,想起那个规律,见过一面的人突然联系,必定是有事。
户部涉及国库税银,必定是大事。
“不见。”
郑乾面露难色:“可大人,他说他要报官。”
“他就是官,让他自己解决。”
都察院外,有四个门皂拦着,又有锦衣卫的人。
没有他准许,就算韩文也进不来。
严成锦批阅了几本疏奏,都是邢部要砍头的。
申时,该下值了。
严成锦走出值房,刚出小院,就看见王琼站在墙根下,瑟瑟发抖。
见了他忙迎上来,没有丝毫不快,堆着笑意:“哎呀,严大人?”
“王大人有事?”严成锦提防起来。
“严大人放心,王某没打听过你,今日来是想报案的。”
“王大人可去刑部。”
“陛下说,由你暂且督管。”王琼抓住时机:“海关税收回来了,全是伪币!严大人可否帮王某一次?”
若论查案子,他只相信严成锦。
连海关丢失的五百万两,他都查出来了。
严成锦道:“王大人向陛下直言就是。”
“本官精于算账,可计策却没你高明,若报于陛下,恐怕明日本官就要致仕了。”王琼搓着手。
不是不能报,而是需带着线索一起报,将功抵过。
严成锦意识到事情严重,便问:“有多少伪币?”
“一百多万两。”
王琼用称称了一下,能粗略算出来数目,但不精准。
一百多万银子,堪比九边一年的军饷。
意味着,价值一百多万两的商品,白白被人骗走了。
一旁的叶准听见,忙快步跑去奉天殿。
此时,奉天殿,
弘治皇帝分派疏奏后,手头上的政务,减轻大半:“天津卫的关税,收回来了吧?”
萧敬道:“据厂卫禀报,到京仓了。”
“传王琼来见朕,带账目过来。”弘治皇帝喜笑颜开。
小太监快步走出大殿,跑去户部值房。
不多时,又跑回来道:“陛下,王大人不在值房,听闻去京仓了。”
弘治皇帝准备先去坤宁宫用晚膳,再回来批阅疏奏。
锦衣卫叶准走进来:“陛下,属下听严大人和王大人交谈,京仓现伪币,有一百多万两。”
伪币?
弘治皇帝知道坊间有伪币:“如何得知?”
“宝源局铸造的铜币,重一钱二分,可收上来的铜币,只有八分。”
铜币的重量,很少人能掂量出区别。
如此一来,两个弘治通宝,就能变成三个弘治通宝用。
“王琼呢?”
“在都察院。”
“将他们传来。”
……
此时,都察院。
王琼死死抱住严成锦的大腿,“严大人,本官今日才升官,你要看我家破人亡不成?”
“这是刑部之事,本官只负责批阅,不负责查案,不能逾权。”
没得到陛下的圣旨,严成锦不会接手。
王琼能做到如此地步……
真难相信,他是个文人,一点骨气都没有,活该你能升官。
严嵩曾给夏言跪过,王越也给汪直跪过。
但凡会下跪的文人,官运都不会太差。
此时,锦衣卫千户叶准折返回来:“严大人,王大人,陛下召你们面圣。”
第642章 此造假术,登峰造极
宫廊里,看见有人出现,王琼忙站起身来,拍拍尘土,一副清高的模样。
传到陛下耳中,难免会玷污他清名。
陛下不喜欢阿谀奉承的大臣。
王琼正色作揖:“此事,一来是朝中大事,二来下官刚升迁,还请严大人帮帮下官?”
严成锦开始算计起来。
伪币来龙去脉,尚不明朗。
他身居二品,变制得罪太多官员利益。
万一,王琼做了个局,让他往里钻,容易阴沟里翻船。
或许不至于砍头,但现在,却是蓄力进内阁的关键时刻。
“王大人为何先想到本官?这点就很可疑。”
“刑部虽有常元僖,可他办事不如您,别以为下官不知道。”王琼不露痕迹,拍了一句马屁。
趁见到陛下前,王琼一边走一边恬然笑道:“贤侄啊,我与你爹同为丘濬大人的门生,你爹应该告诉你了吧?”
就算没告诉,那本官现在也告诉你了。
严成锦忽然想把王琼送去鞑靼,此人自来熟,就像十几年的老朋友攀谈,是外交人才。
到了奉天殿,小太监进去通报。
随即,严成锦先走进大殿,王琼慌忙整理一下衣冠,也跟着走进大殿。
还没开口,弘治皇帝已面色阴沉,像台风要来临,“朕听说,天津卫的税银,出现了一百万两伪币?”
严成锦低着头,不置一词。
与他无关,私铸铜币,在哪一朝都是重罪,按明律,轻则流放千里,重则诛杀五族……
王琼沉声道:“回禀陛下,不止一百万两,若算上弘治银票,有、有一百三十万两!”
说着,从怀中掏出银票。
弘治银票,是严成锦请谏朝廷发行,又是都察院在宝源局督造。
严成锦有失察之罪。
否则,他又为什么先去找严成锦呢?
严成锦有些愕然地转头,这个老银币,竟藏着现在才说。
弘治皇帝脸色复杂无比:“这也能伪造?”
弘治银票,用了明印和暗印两种技术。
且多种颜色叠加,颜料极难调配。
萧敬将银票呈上去。
王琼像个没事的人,笑呵呵递给严成锦一张:“严大人也看看?
下官告诉你看哪里,
颜色和图纹没有偏差,但左角的暗印,少了一个。”
严成锦没看出来,经王琼提点,扬起在空中果然发现,少了一个图案。
“王琼身为清官,却能在刘谨、杨廷和、嘉靖等等时期,一路升迁,却实有本事。”他暗道。
入手的材质是楮纸,这种纸,防潮强,且有一定的防火性。
“王大人怎么看出来的?”严成锦道。
对弘治银票越熟悉,就越有可能将它伪造出来。
这小子竟然怀疑他……王琼轻哼一声道:“本官成日点银票,常有肌肤之亲,岂会不知!”
弘治皇帝神色略显不安:“传内阁和九卿,还有画状元!”
事情大了!
弘治银票的面额巨大,一张中,有一百两,五百两,能买的商货极多。
不知道坊间流通了多少?
若奸人用来买商货,再卖出去,就成真币了。
片刻后,李东阳等人陆续到了。
接过王琼手中的伪币,详细看了几眼,不可思议!
画状元吴伟啧啧惊叹,摇头:“好高明的画技!”
竟然真是画的?
弘治皇帝和百官暗自咋舌,没想到坊间,竟有这等奇人。
严成锦深以为然,画师甚至能在纸上,画出三弟的视觉效果。
就有人凭画技,连钞版都画出来了。
但暗印是最难画的,难怪少了一个脑袋。
柴升看向严成锦,皱着眉头:“严大人,弘治钞票是你谏言且命人督造的吧?”
严成锦仔细算计一番,却没有应答,怕给柴升继续辩驳的机会。
柴升憋了一肚子话,微微有点恼怒了:“严大人?”
大殿中一片沉寂。
严成锦宛如沉思状。
反正他不说话,尴尬的就是别人。
李东阳面色抽搐一下,出声道:“还是先议如何处置此事吧,有多少伪票流出?”
“三十余万两!”王琼道。
数目如此庞大!
说明此贼,料定了会被朝廷发现,一次性将伪币全都放出来。
严成锦心下暗想。
大明信息不流通,天下人知道发行了弘治银票,却不知道弘治银票长什么样。
利用信息差,可以赚到一大笔银子。
当初发行弘治银票时,就应该考虑到的。
弘治皇帝面上却不动声色:“户部掌管海外税银,有失察之责!都察院也有失查之责!
朕先不罚你,尔等将功补过吧,刑部常元僖协助户部彻查!”
最熟悉银两的,是工部。
其次是户部。
但户部,在关口征收税银,却没能把伪币认出来,都是酒囊饭袋!
“臣遵旨!”
“臣遵旨!”
王琼心中感激,陛下没有降罪惩罚,给了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锅,本该是韩大人的…
从奉天殿出来,他告假向值房,直接去了韩府。
到了韩府,也不管韩文得了广疮,走进寝房。
“韩大人与严成锦的交情如何?”
见王琼来看他,韩文心中高兴,病已好了大半,神色不错:“没有交情。”
“……”王琼。
此子对谁都防备着,除了陛下,也只有太子殿下与他亲近了。
“天津海关税局的关税,收回来了。
有一百多万两伪币,只怕还有更多,不知流向何处,要尽快追回才是。”王琼长吁一声。
韩文面色微变,思前想后:“私铸技术,在宋朝时,江南出现过,且江南画技高超者,不在少数。”
“下官也知道。”王琼道:“可陛下着急,流通一日,就折损巨大。”
下值后,回到严府,
严成锦坐在正堂中。
李清娥端来一杯清茶,帮他揉捏肩头。
“夫君,清娥有事想与你说?”
“改日吧?我心中有事,怕坏了你的雅兴。”
“嗯。”
严成锦皱着眉头,商会的交易巨大,也有伪币。
若朝廷因此,取缔弘治银票,又会就像大明宝钞。
严成锦让王不岁找来,铜币递给他:“这铜币出于何处?”
王不岁面露难色道:“少爷,这难道不是宝源局的铜币?”
“是伪币。”
王不岁重新打量,却没看出来差别,“那小的帮大人查查?”
第643章 伪币出处
翌日,早朝。
王琼站在户部文官前首,刑部的前头是右侍郎常元僖。
甫一立定,弘治皇帝就开始廷议:“伪币有结果了吗?”
常元僖为难地看了王琼一眼,要弄清楚,一日怎么够?
两人只得摇摇头,应了一句还没有。
伪币,会造成通货膨胀。
朝廷的宝源局,在印发银票和铸币,坊间又私铸银票和铜币,货币量变多了,就贬值了。
且银票还是画的,骗走商货运输出海,血亏!
弘治皇帝心气浮动,又看向了严成锦:“严卿家,朕听说你在命人调查。”
“是。”严成锦躬身道:“但臣要弹劾,柴升、王琼、常元僖、韩文、李文俊等人。”
话锋一转,被念到名字的几人,倏地一下,开始紧张起来。
像被毒蛇咬到般,柴升面色铁青地看向严成锦:“我等在议廷议,你弹劾我们作甚!”
举朝皆知,严成锦有三个月没有弹劾了。
众人视线转来,严成锦却不说话。
正在这时,刘来站出来一步解释:“五位大人得知银票有伪币,将弘治商号的银票,全部兑成银两,险令商号瘫溃。
此事为小,更甚的是,如今,京城的士绅都知道银票有假,也要挤兑。”
现在成贤街挤满了士绅,全是要去换回银两的。
伪铜币,尚未还值钱,毕竟是真铜。
但伪银票,就是一张废纸。
弘治皇帝面色宛如茄子般紫了,这群家伙不办案,反倒先去兑换了银票:“可有此事?!”
王琼率先服软,噗通一声跪倒:“臣只换了五百两……”
这是真的,他的银子都用来置地和买礼物了。
严成锦看向柴升,柴升是富户,换了八万多两银票。
柴升期期艾艾地道:“臣知罪!这些是臣所有的俸禄,是想买宅邸,才取出来,并非因伪币。”
取自己的钱出来用,陛下总不能不让他用吧?
百官心里骂骂咧咧。
严成锦在朝堂上提出来,分明就是借弹劾之由,堵住他们去换银票。
如今,陛下知道了,谁还敢去兑换银票?
弘治皇帝担忧看向严成锦:“都察院有眉目了吗?”
不查清楚,银票制会像宝钞一样,一文不值。
严成锦道:“还没有,臣也没有把握查出来。”
他昨日派人去宝源局,查得一丝丝线索,又派人连夜去了天津卫。
但还不能告诉陛下,万一查不出来,就会形象崩塌。
身后,郑乾和刘来几人面色一抽,严大人明明有些线索啊。
李东阳也不信,严成锦这家伙定有了打算。
银票只有士绅能用得起。
弘治皇帝沉声道:“传朕旨意,十日之内,每户不许兑换五千两以上,都察院协同彻查。”
饶是能兑换五千两,也是庞大的数额,京城本地加上外来士绅,将近有上万人。
五千两,就是五千万!
拖得越久,士绅反倒越想将银票,全部兑换出来。
“臣遵旨。”刘来道。
刘健深吸一口气,经济司就是烫手芋头,当锦衣卫百户也比这个强。
可怜我儿……
退朝后,严成锦在殿门外,专程在等王琼,“王大人随我去府上一趟?”
“商讨伪币之事?”
“不是,检查本官的库房有多少伪币。”
王琼不乐意了,本官又不是专门给人检查伪币的:“严大人,眼下应该先将铜币的罪魁祸首找出来,拖一日,银票更不值钱了。”
“我已派人去良乡追查,有一丝丝线索。”严成锦道。
……
良乡,宛若庙会般热闹。
在街上转悠一圈,钱东来发现价钱比江南低几倍,随意倒腾一些去外地,能赚几倍差价。
但来良乡三日,他什么都没买。
随行两个小厮催促道:“东家,工坊半月才出一次货,再不买就要卖没了。”
钱东来像读书人般,颇有耐心:“良乡最赚钱的,不是做生意,是加入良乡商会。”
凭他的判断,良乡迟早会超过山西晋商。
走进商会,见一个肚子微圆的商贾在嚷嚷,心知是商会副会长,便躬身道:“王东家,钱某想加入良乡商会。”
谁不知良乡商会赚钱,王不岁一看是个儒商,道:“不招,早就不收了。”
钱东来心中难免失落,不死心道:“可否让钱某,见见谢东家?”
他与谢玉,是一同在江南做买卖的小商贾,短短三年,谢玉如得天助,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富贾。
谢玉闻声转头,见熟悉的身影站在堂中:“钱兄进京了?”
“谢兄,东来想加入良乡商会,这是筹集的一千两股银。”钱东来掏出钱袋。
一千两看似许多,可加入商会屁都不够的。
谢玉面露为难之色,没有接银子。
钱东来疑惑:“银子太少?”
“不是,那位大人不要银子,我能当商会会长,不是凭银子,而是有一手算盘本事。”谢玉朝王不岁看去:“你看那王东家,也是能张罗,才被选成任副会长。
那位大人不缺银子,只看本事。”
钱东来知道,良乡商会与衙门有关,“没想到张大人,竟在意的是这个。”
谢玉摇头:“不是张大人,不能再说了,再说谢某要收到红牌了。”
见谢玉就要送客,钱东来忙道:“东来也有些本事,我知道伪币的出处,还请谢兄引荐。”
走商多年,天南地北,没有他不知道的材料。
洪州的白露茶混有常州阳羡,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摸一摸绸缎,就能分辨出,是江南的蚕所产还是江北的蚕所产。
谢玉瞳孔一缩,“严大人正在找私铸伪币的人。”
……
京城,成贤街。
严成锦让王琼清点一圈,在两个月前,入库的银票,真有伪币。
王琼满头大汗:“严大人,可以把你知道的线索,告诉本官了吧?”
“本官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这批伪币是从天津海关得来。”
“你这不是欺骗本官吗?还是本官告诉你的!”
王琼蹭地一下站起来,有些生气了。
何能跑过来,小声禀报:“少爷,谢东家想引荐一个儒商加入商会,那人说,知道伪币的出处。”
嗯?
严成锦回过头,王琼如蒙大赦般,愣了一下,起身追了出去。
来到正堂时,谢玉正站在堂中不知所措。
冒然引荐,也有极大风险,万一严大人不喜,他这会长就没了。
见严成锦走过来,谢玉忙道:“这位戴着人笼嘴的,就是严大人。”
钱东来抓紧机会,道:“这些伪币,出自南京旁的镇江府,乃是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等各朝的旧币,百姓藏在家中,如今改朝换代,无法再用,故被士绅收买,重新锻为新币。”
王琼眼中出现一抹清明,顿时恍然大悟。
严成锦道:“你叫什么?”
钱东来微微躬身:“学生钱东来,字广进。”
第644章 此子,有些本事
记得某马爸爸说过,人才哪里找?只要你足够优秀,自然有人来追随和投奔。
纵观历史,刘邦、刘备和曹操等人都是如此。
想加入良乡商会的士绅,少说有三百多人,但一个都没收。
严成锦对此人有些兴趣了:“弘治银票的伪币,又出于何处?”
钱东来躬身道:“学生想先看看银票。”
王琼忙从胸襟中拿出一张,指着道:“你看暗纹,少了一个图案。”
钱东来却看向颜料,又摸了摸材质:“银票的颜料很难调配,这蓝淀的茶蓝、玄色、蛋青色、鹅黄色的染料,皆出于扬州府。
材质看似是楮纸,实则是桑穰纸,出于常州。”
王琼大惊失色,此人竟连材质的出处,都一清二楚。
谢玉忙道:“学生的同乡,对商货的材质和出处,极为熟悉。”
钱东来毕恭毕敬,作揖:“学生可以打理商会的采办,能以低价买到上好的材料,还请严大人准许。”
“你是徽商?”严成锦反问道。
明朝的商人有地域竞争,极为激烈,这也是为什么在明朝,会出现商帮的原因。
商会间,派奸细是很正常的。
能将商帮京营起来的世家和宗族,智慧非一般人能比,虽然他想要人才,却也要提防。
这个问题回答得好,就能进商帮了,谢玉看向同乡。
钱东来点头道:“是。”
严成锦道:“若真如你所说,伪币出于镇江府,就准你入商会。”
……
紫禁城,华盖殿。
伪币已经过去三天了,还没有人禀报。
上早朝时,弘治皇帝又议论起此事,他看向严成锦:“都察院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臣依旧在彻查。”严成锦道。
“刑部呢?”
常元僖有些不忿道:“严成锦让王大人去他府上辨认伪币,这三日,无人协助臣。”
百官面色惊愕,多少银子要点三日?
弘治皇帝倒是知道严成锦有多少府银。
王琼心中不忍,明明有了一些线索,严成锦却不说,不过,未曾证实之前,确实还不能向弘治皇帝禀报。
“回禀陛下,实则是有些消息,臣已派人南下寻查,只怕还需八日。”
镇江府太远,派人去彻查,往返少说也要六日,他多报了两日。
柴升看向弘治皇帝:“兑换白银的士绅众多,若八日都不让兑换,士绅怕会对朝廷不满,还请陛下,再抬高兑换的额度。”
“可任由兑换,商号岂不倒闭?”刘健反问。
京城兑换银票的士绅众多,这样下去,迟早倒闭。
弘治皇帝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想派锦衣卫彻查,却无从查起。
正在这时,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才道:“臣有一计,能延至八日。”
李东阳等人皆看过来,似乎在等严成锦继续说下去。
“昭告京城,用银票到良乡采办,可降低价钱三成,同时,可少缴赋税三成,陛下以为如何?”严成锦微微抬头。
这就等于,你拿银票来买东西,我不仅给你打七折,还降低三成商税。
纯属赔本买卖。
良乡商会可以支撑较长时间,毕竟,定倍率在四倍以上,无伤筋骨。
只是,朝廷愿不愿意降三成税?
刘来躬身道:“这便是以税赋来调控朝廷的经济,恳请陛下恩准。”
弘治皇帝满脸愕然,竟还能这么玩?
柴升神情凝固在脸上,看来严成锦能在这等年纪升任二品,确实有些东西!
“就依严卿家所言,传朕旨意,凭银票采办,可降低三成商税。”弘治皇帝一声令下。
九卿中的通政使毛伦,忙躬身领旨,去写昭告。
退朝后,柴升走回刑部值房,面色严肃道:“这严成锦,有几分本事。”
刑部主簿杨同道:“此子异常谨慎,只怕今日上朝前,就想好了对策。”
京城,弘治商号。
士绅们彻夜排队,想将银票换回银两,一张大大的黄榜,张贴在墙上。
先看到的人,纷纷掉头,冲回家中。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等看清楚黄榜后,也纷纷掉头,往家里跑去。
良乡商货降低三成银子,商税又降低三成,不买才是傻子呢。
反正,采办就是把银票换成商货。
眨眼间,弘治商号门可罗雀,王琼由衷对着严成锦道:“严大人聪慧啊,本官就想不到。”
马屁精!
严成锦与王琼保持距离,这厮总想和交往。
此举,又彰显了经济司对坊间的调控,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只怕越来越重要了。
这几日,王琼下了值就来严成锦府上,等江南传回的消息。
过去七日了,比预算中还要多一日,王琼担忧道:“按理说,应当回来了吧?”
朝廷总不能一直减税。
严成锦看向钱东来:“有可能,你说的为假。”
钱东来心中忐忑,不敢言之凿凿保证。
又等了一个时辰,快到酉时了,门子小跑进来:“少爷,许天锡大人回来了。”
许天锡快步走进来,深深地看了钱东宝:“确在镇江府查出两所私铸坊,有一老书生,画弘治银票,此书生原位南京宝源局的监督。”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还没画完的五百两弘治银票。
王琼接过来仔细看了眼,这老东西画得真像!他眸中放光看向严成锦:“严大人,进宫吧!”
“不可,明日早朝再报。”
王琼气得跺脚,可也只能听严成锦的。
严成锦有所考虑,需想出应对之法,明日向弘治皇帝请谏。
翌日,早朝。
百官立于东暖阁中,弘治皇帝无心听政,心中装着伪币的事。
王琼躬身道:“陛下,伪币出于镇江府,皆是洪武、永乐等朝的旧币,且弘治银票出于一名为韩师儒的画师之手。”
刘健皱着眉头:“洪武的旧币?”
铜板上,会刻上朝代,诸如洪武、永乐、宣德等字样。
新皇帝登基后,旧皇帝的货币会可以使用一段时间,以便收回来。
但存在一个问题,使用,就意味着要购买。
百姓平时舍不得花钱,哪里愿意把铜板花掉?于是,房梁上串起来的铜板,有各个朝代的。
却不能再流通了。
严成锦心中暗想:“大明的铜矿稀缺,百姓又藏铜币,导致铜更稀缺。”
王琼继续道:“本朝原铸洪武等通宝,民间久未行用,用贮于官库者颇多。”
洪武和宣德的旧币,不能流通,于是,就有人折价收购,重新锻造。
弘治皇帝还在震惊中,觉得不可思议。
常元僖看向王琼,低声道:“德华兄查出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什么也没干。”王琼微微抬头道:“还请陛下尽发内帑所积,使之流布,以便钱法通畅。”
用内帑的铜币,拿出来与百姓来兑换,对冲掉旧币,回炉重炼。
这样坊间的旧币就没了。
弘治皇帝看向王琼:“线索来源于何处,为何不早些上报?”
“消息来源于一个徽商,臣也是才知道不久,臣请谏,禁私铸,若有犯禁,五族皆斩。”王琼道。
五族,就是族诛本人,两弟和两妻家。
这样,会令兄弟和妻室间相会监督,和秦时的连坐,效果等同。
李东阳也赞成王琼:“王大人所言有理,对伪造旧币之人,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这样还不足以杜绝伪币,“臣有三句话,不知……”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严卿家说吧。”
“臣恳请,将南京宝源局的印钞之权,收回朝廷,只许京城宝源局印钞,此为其一。
在弘治银票上,加注数码编号,此为其二。
升经济司的御史,为四品堂官,形同六部的四司,此为其二。”
升经济司?你这家伙还真想把都察院整成六部啊?
王琼一脸恍然,难怪这小子要等一夜。
第645章 天子管制
柴升怔住了,严成锦想借这次伪币,升经济司的职权。
此子还真是无利不图!
百官满脸惊讶,还没有从伪币中回过神来。
这小子太会玩了!
刑部主簿彭岳看向严成锦,板着脸道:“自高皇帝设立御史台以来,虽改名为都察院,官制却从未变过,陛下准许你设四司,你还想等同于六部?”
李东阳暗怪严成锦莽撞,不知和他商量一下。
正准备替他解围,只见,严成锦这家伙又说话了。
“伪币令士绅兑换,足见户部,不能掌控经济,税赋有重要,不必臣多言。
将税赋,交由户部和经济司共同掌控,才可使商贸和货币,不至于威胁朝廷。”严成锦道。
旧制不敢动,就是怕伤及士绅的利益。
以前税赋只管农民,农税是大头,显示不出税赋的作用。
但如今,商业开始繁荣,一切都变了,税赋可以作为调控手段。
柴升阻止道:“陛下,如此一来,都察院的权柄,又增大了,除了内阁和吏部,谁能制衡?”
严成锦这狗东西,见他都不行礼。
刘健抚须不言,心中五味陈杂,升经济司,就是要升自己儿子的官。
且,是连升二品!
也不知道要不要谏言。
不过,在这次伪币中,也足见严成锦对经济理解颇深。
此子,简直无所不通,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
见状,谢迁躬身道:“此事不如明日早朝再议?”
匆忙下旨,想要追回就难了,等一夜再说。
弘治皇帝面色复杂,考虑片刻后点头:“退朝!”
散朝了,百官从奉天殿出来。
王琼提着衣摆,走快几步,在严成锦身后:“严大人瞒着本官,也不先知会一声,真是好算计。”
“王大人若无事,本官走了。”
严成锦见李东阳看过来,准备去东宫避一避。
朱厚照的地盘,一般没人愿意去。
文华殿,
散朝后,弘治皇帝命内阁三人和马文升转到此处,继续廷议。
升经济司衙门,实则是吏治。
他先看向马文升:“马公,升经济司等同六部四司,如何?”
“这次伪币,却足见经济司的掌控,此子倒不像有私心,,臣以为可。”马文升道。
严成锦让商货降价降赋,刺激士绅将银票,换成货物,而不是白银。
化解了白银之急。
此子,聪明得像个商人。
刘健三人微微错愕。
想不到,马文升竟同意设立四司。
“但此举,会加大都察院的职权啊!”谢迁道。
李东阳沉默不语,在官员的任用上,马文升独具慧眼。
他很快就想到了,马文升定还有其他考虑。
下一刻,马文升点头道:“臣还有一言补充,将经济司剥离出来,设于户部之下。”
既不增大都察院的职权,又能掌控士绅。
两全其美!
刘健抚须道:“嗯,马公所言,鱼和熊掌兼得!”
……
东宫,严成锦来看朱厚照,不知这厮的梅毒,治好没有?
朱厚照正端坐着读书,见了他吓了一跳,躲躲闪闪的样子。
“殿下的广疮治得如何?”
“痊愈了,只是怕传染了旁人,暂未出宫,你又有何事求本宫?”
这厮会读书?严成锦低头一看。
握草……
这厮在画伪币!
朱厚照你疯了吧,连伪币都敢画?
“无事,臣想起来,都察院有急事,先走了。”
严成锦转过身,夺路就跑。
今日真不该来东宫,若被陛下发现,还以为是他指使的呢。
反正百官不分青红皂白,都说是他指使的。
朱厚照急眼了,忙站起来:“抓住他,这狗官想向父皇告状!”
新来的小太监关上门,将严成锦死死抱住。
片刻后,寝殿中,
严成锦不急不慢地品着香茗:“殿下想用这些伪币,招兵买马?”
用伪币筹集兵马,银子不限量供应,想招多少就招多少。
“本宫是怕你不兑凭条,才想出这个法子,反正是换你的银子。”朱厚照拿出一张伪币,仔细端详许久,极为认真。
若不严成锦失约,他就用伪币换成银子,再用,反正,严成锦不敢流通。
“臣要禀报陛下,否则,就是失察之罪。”
“那本宫就杀了你灭口,你们两个,把本宫的大刀拿来。”朱厚照佯装吓唬道。
这时,东宫的大门打开。
牟斌走进来:“贤侄,陛下召你去文华殿。”
严成锦猜测,升经济司同六部的事,有结果了。
他从东宫出来,朱厚照也不敢拦,只好快将伪币藏起来。
片刻后,文化殿。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还不等他说话。
严成锦却先道:“臣有事要奏,太子殿下在东宫,画伪币。”
此事,绝不能隐瞒。
百官面色僵硬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不要生气,陛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弘治皇帝露出想杀人的眼光,看向萧敬,萧敬会意,快步朝殿外冲去。
“朕与内阁决意,可升经济司,但经济司归户部管辖。”
刘健看向严成锦,看此子怎么反驳。
柴升等人也在等严成锦反驳。
可等了片刻,却见严成锦如常,仿佛早已料到般。
严成锦躬身:“臣遵旨。”
竟没有反驳?
弘治皇帝怔住了。
此子平常时,总会准备三言五策,今日,却一字未提。
“严卿家有话直说便是,不必藏于心中。”
“臣无话可说,陛下下旨,敕封刘来为五品主簿即可。”严成锦颇为平静。
事不宜迟,弘治皇帝也不想拖延,便命人传召刘来。
不多时,刘来走进殿中,听闻改户部之下。
他躬身看向弘治皇帝道:“臣以为不可,陛下和诸公有所不知,经济司实则由严大人掌控,臣、臣并无管制之能。
若移至户部,形同虚设。”
内阁和六部沉默了。
倒是没想到,这刘来竟然是个废物?
刘健老脸通红,有些挂不住了,只好干咳一声。
确如刘来所说,关键并不在于经济司,而是在于严成锦。
难怪此子不说话!
严成锦也是这么想的,等设在户部,不能发挥职能时,就会迁回都察院。
弘治皇帝不得不重新考虑,看向刘健几人:“诸公以为呢?”
内阁,最初只是六品官,如今权力在六部之上。
一样受天子管制!
于朝廷而言,一样能制衡。
马文升想了想,道:“可以设在都察院下,但都察院绝不可再增设衙门了。”
严成锦点头:“马公所言极是。”
弘治皇帝道:“拟旨吧。”
第646章 六颗!破纪录了
宁夏,风沙席卷而来。
登上城墙,严恪松用单筒望远镜望去,没有发现鞑靼人的踪迹。
亲兵大步走上城墙,腰刀和铠甲发出金属碰撞声:“总宪大人,严大人传来的家书。”
严恪松打开一看:
“爹,儿调查了杨将军的宗卷,除了脾气暴躁一些,无女子风韵,不懂吟诗作对,其余皆好,若爹对她有意,想迎入府中,儿自不会多言,东区还有一座府邸……”
这个逆子!竟暗自调查,气死老夫了!
霎时,猝不及防的震动,从地面传来。
城墙上,士卒们东倒西歪,几个站不稳地哨兵,从两丈高的城墙跌落下去。
轰地一声!
城墙宛如摧枯拉朽般,应声倒下,激起阵阵黄尘。
“总宪大人!”
“老……老爷?”
墙一倒,人眨眼就没了,底下的士卒们不知所措。
左宗彝从营帐里跑出来,顿时愣在原地,城墙没了,人也没了?
……
此时,南昌府。
宽阔的庭院中,朱宸濠闲庭漫步,忽地脚下猛地一晃,栽倒在地上。,
明明是平地,怎么会栽倒?
地崩!
抬头看见,瓦砾成片成片地砸落下来,地动山摇,下人惊恐逃窜。
“王爷……地崩了!”
朱宸濠暗骂几声,偏偏崩在南昌,若是蹦在京城,没准弘治就被蹦死了。
有要花银子修缮了!
“明日让匠人去良乡,买个地动仪回来。”
“遵命。”
……
严府,
李清娥在府上晾晒衣裳,忽地,听到落水的声音,指着庭院中央,“这是地动仪?”
“是呀少夫人。”何能点头道。
“你看,珠子是不是掉了?”
何能的眼睛差点瞪出来,平时掉珠子,没是大惊小怪的。
可这一次,却吓死他了。
竟然掉了六个!
他慌忙朝书房跑去,冲进门道:“少爷,珠子掉了!又地崩了!”
京城在环太平洋火山带上,一年震几次很正常。
但古人最害怕的天灾,就是地崩。
严成锦来到庭院,怔怔地站在原地,总共才八个珠子,掉了六个!
“坏了?”
“不知道呀,小的去看看。”
何能慌忙跑去,庭院四角的屋子,很快就跑回来:“少爷,壹号、貳号、叁号、肆号地动仪,都掉了六个。”
考虑到风力、雨水等户外因素,导致珠子误掉。
在庭院四角,也安装了地动仪。
严成锦吩咐道:“搭木篷,今夜要睡庭院。”
李清娥略感心惊:“相公,清娥身为女子,睡在庭院中?”
“不怕,听为夫的。”
“嗯。”
吃过早膳,严成锦坐上轿子去午门,在下马碑前,遇上了严嵩。
严嵩朝严成锦拱手作揖:“严嵩,见过严大人。”
他租住在惠民药局旁的牙行中,集体宿舍。
等发了俸禄,打算在东区租一座小院。
严成锦不打算接济他,金钱,容易使人腐败。
“嗯,早。”
严成锦先踏入午门的月洞,朝左掖门走去。
王琼站在严成锦身后,笑吟吟地道:“严大人,府上的珠子掉了?”
“王大人府上的也掉了?”
“掉了。”
王琼府上也有,地动仪不值几个钱,在大户人家成了装饰。
金钟响起,百官依照尊卑次序,走进奉天殿。
内阁刘健先禀报道:“抡才大典已过,士子应当早些准备三年后的科举。
臣请乞,在国子监立三等簿,以监督监生的学事。”
在监生中,以上、中、下三等考核,不过关的人,就扣月例,并记入策中。
弘治皇帝颔首:“九年来,国子监无状元及第,朝廷颜面尽失,理当如此。”
到了兵部,马文升禀报:“陛下,如今钱币之事刚归于平静,西北的百万流民需安置,东南又开运河,靡费见肘。
宫中、军中老弱有疾者,当给予例钱,遣散出宫。”
宫女和太监,晚年生活极惨。
一旦被赶出宫,就连贫民也看不起他们,不能找生计,只能用积蓄安度余生。
严成锦知道,为了节省靡费,哪朝皆有遣散的举动。
他站在一旁,听马文升禀报完。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军中老弱者,给以钱银,遣散回原籍,补其家中壮丁,以充缺额。”
一日为军籍,世代为军籍。
一人当兵,全家受累,没有壮丁耕田,妇孺全要下地。
除非家中有人中第。
严成锦低着头,很快就轮到都察院,弘治皇帝问:“都察院有何事要奏?”
“臣无公事要奏,却有一件私事要报,臣府上的地动仪,掉了六个珠子。”
百官严肃起来,一颗代表一个方位,六颗岂不是多地地崩了。
上次掉过一个未重视,弘治皇帝变得正色起来:“传钦天监监正。”
不多时,周正走进大殿中,躬身道:“确实掉了六颗,恐有地崩,只是未传到京城。”
六颗!
不祥之兆!
王琼迟疑道:“陛下,如此一来,就不能以靡费遣散宫中老幼了,需银子留作赈银。”
严成锦补充道:“王大人所言极是,其中一颗珠子,直指西北,臣恐是三边,需筹集靡费,以备兵兆。”
虽然知道,明朝地震带活跃,一两年就会震一次。
但这次六颗,恐怕朝廷要大出血。
若鞑靼乘虚而入,朝廷资金链断裂,粮草供应不上,容易丢失河套。
“若是落一珠,不足为奇,可落六珠,会不会是珠子误落?
毕竟,风吹也会招致珠落。”刘健问。
东南西北等八个方位,六个有地崩?太巧了。
严成锦摇头:“不会,下官府上的壹号、貳号、叁号、肆号地动仪,平日在房中,无人打扰,今日却一齐掉落了。”
百官怔住了,这家伙有五个地动仪……
李东阳老脸扯了扯,低下头去。
柴升站出来道:“西北的府地众多,严大人怎知是三边?
三边,距离京城千里以上,地动仪不一定是能感应到。”
且中间,还隔着大同府。
严成锦看向柴升:“本官不知,只是猜测,若是东南多地地崩,又会引发海啸,朝廷留足赈银,不会有错。”
估计很快,商货的价格,就要升上去了。
若地崩引发海啸,打翻海上的商船,货物一沉,地上的商货,价格就会上涨。
或许现在已经沉了。
可京城离多地很远,这是无法派人及时通报的。
弘治皇帝道:“且等十日看看吧。”
第647章 战争国债
十日过去,严成锦在等京畿外传回的消息。
翌日大清早,来到都察院值房。
方坐下,便看见文吏拿着疏奏快步走进来。
“大人,南京御史传回的急奏!”
“大人,扬州府御史传回的急奏!”
“大人,松江府御史传回的急奏!”
三人话音刚落,又冲进来一个御史:“大人,蒲州淮安府御史急奏!”
“大人,宁夏府御史急奏!”
接连十几封急奏,被送来值房中。
严成锦淡定地接过疏奏,仔细瞧了两眼。
“大人,十一府、四州、十一县、一京,共二十七地发生地崩!”
宁、杭、绍、嘉、苏、松、常、镇、淮、扬、宁等府、以及通、和、蒲、解四州,还有南京,一同发生地崩!
凶兆……大大的凶兆!
地崩不是最严重的,毕竟房屋不高,震不死几个人。
重要的是,地崩带来的反应。
多府都是江南之地,江南是朝廷的赋税大头,一旦发生地崩,国库今年的赋税,又要打折了。
霎时,严成锦目光微微一凝,看见急奏上的几行字:宁夏城墙崩塌,三边总制严大人被埋于城下……
“本官成孤儿了?”
严成锦心中犯嘀咕,继续往下看:
严大人如今身负有伤,如今鞑靼人聚兵于城外,严大人率军迎敌……
身负有伤,也就是还活着。
他打算派胡大龙前往宁夏一趟,城墙没了,正逢开春,又要打仗了。
“陛下收到疏奏了吗?”
御史道:“还未有人通报。”
严成锦沉思片刻,盛世难如登天,有许多不可抗的天灾。
自明中开始,就极多地震,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也无法改变。
此时,内阁。
刘健呷了一口茶,文官接连将急奏送进来,看了一封,他还算淡定。
可看到第二封、第三封时,后背满是密汗,浑身宛如死人般,凉透了。
他屏住呼吸,看向李东阳:“宾……宾之,你方才回来时,陛下可还在文华殿?”
李东阳走过来看了眼,全是地崩的疏奏。
松江府更是吓人,惊涛骇浪十几丈高,原本该登陆的商船,失期了。
“刘公,我等先去见陛下吧!”
“嗯,需给陛下来定夺。”
很快,刘健三人来到文华殿。
弘治皇帝见他们三人齐来,手中又拿着疏奏,心情微微忐忑:“三公有何事?”
“陛下,真地崩了。”
弘治皇帝心中松了一口气,放下豪笔:“年年有地崩,命户部发赈银就是。”
“这次不一样,二十七地地崩!江南首当其冲。”刘健颤抖地声音道。
“宁夏的城墙塌了。”
弘治皇帝脑中嗡地一下,脸色惨白:“二十七地?”
平日,一地发生地崩,就足以让国库财政吃紧。
如今,二十七地……
他有种预感,国库今年要破产。
正在这时,小太监跑进来禀报:“陛下,兵部柴大人求见!”
柴升大步走进殿中,面色忐忑,朝弘治皇帝躬身:“陛下,安南传回疏奏,庞渭领军大败,被敌军斩首,大军困于安南……”
轰地一下,弘治皇帝的天塌了,双目发黑,险些倒在书案上。
柴升不敢抬头,谁知安南人竟如此骁勇。
此时,殿外,王琼提着衣摆小跑赶来,平定一下呼吸,走进奉天殿中:“臣王琼,见过陛下。”
“国库还有多少库银?”弘治皇帝直接问道。
“四百余万两,不过,除去要发俸禄、西南军饷、大运河修缮,只有三十万两可动用。”王琼道。
弘治皇帝的心坠下万丈深渊。
谢迁叹息道:“臣等当初,便谏言不可修大运河。”
柴升也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召百官商讨,多地需赈银,无靡费对安南出兵了。”
言外之意,断掉西南的军粮。
谢迁颔首点头:“安南还不足为俱,心腹大患是西北的鞑靼。”
堂堂大明,被安南打败,将在四夷中颜面尽失。
但如今二十七地地崩,朝内自顾不暇,赈银都发不过来。
鞑靼人又趁机对宁夏出兵,
天要亡大明不成……
弘治皇帝坐在龙椅上,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冷静下来,传旨道:“令百官上朝。”
不多时,奉天殿。
百官在底下窃窃私语,快午时了,陛下怎么还召他们上朝?
弘治皇帝沉声道:“今日多地传回疏奏,地崩有二十七地,鞑靼趁机出兵,西南战事大败。
朕决定,断西南军响,传令撤军。
大运河,也暂且先不修了。”
百官中一片骚动,竟有二十七地地崩。
一处地崩,就需赈银二三十万,且免税一年。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韩文领大军还在安南,此时断粮,易令全军覆没。
“臣以为不可。”
都察院的方向,一道平静的声音响彻大殿,令大殿全都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朕知道,出兵安南和修整大运河,都是严卿家谏言,并无怪罪你之意,你就不要劝谏了。”
严成锦躬身道:“臣知道国库告急,但有一法,可令西南继续进兵,大运河工期如期进行。”
“哪里来的银子?”
“发行战争国债。”
维多利亚女王,没有钱完成海外扩张,但她发行战争国债,让资本出钱,扩大了海外殖民。
弘治皇帝露出疑惑的神色:“何谓国债?”
百官同样一脸茫然。
“也就是,朝廷向士绅借钱,给士绅一张借条,并承诺按月给利息。”严成锦言简意赅。
向士绅借钱去打仗,倒是闻所未闻。
百官一脸茫然。
严成锦继续道:“并非一定是支付利息,也可以战利品,让士绅瓜分。”
弘治皇帝问:“若是输了呢?”
“朝廷举债度日。”
输了,会引发朝廷金融危机。
将国内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到战争中,意味着,朝内的物资和钱银陷入匮乏。
且,士绅对朝廷失去信心,转而拥护起义的军阀,比如宁王。
严成锦皆考虑到了。
柴升吁叹一声:“士绅岂会愿意掏出银子?”
“柴大人说的不错!”王琼道。
换成是他们,也不愿意白掏银子给朝廷去打仗啊!
第648章 价值连城
弘治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西南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城,庞渭被斩。
不用多久,就会传到坊间。
听到消息后,士绅还会出银子给朝廷攻打安南?
这不是傻子吗?
严成锦继续道:“二十七地地崩,江南首当其冲,朝廷若想赈济,只能发行战争国债,且大运河修整的初衷,是让河水变深,以支撑商船和农溉两用。
恰逢地崩,江南的处境,怕会雪上加霜。”
年冬江南雨雪匮乏,若是放大运河水灌溉,就不足以行船。
如今,又逢大半个江南地崩。
大运河不修了,士绅和百姓的日子会更艰难,农户无水灌溉良田,士绅的船也无法走漕运。
弘治皇帝深感肩负重任,面上尽是无奈。
柴升看向严成锦,面色严肃:“丝绸和茶叶生意,稳赚不赔,三倍以上的利润,士绅为何愿意冒险买国债?
我观严大人也不是愚钝之人,这点应当能想通才对。”
骂本官傻?
关键是,刘健几人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严成锦微微抬头,看向柴升:“西南出兵,臣要举荐韩文,柴大人一意孤行推举庞渭,如今庞渭被斩,西南军大败,柴大人该当何罪?”
柴升面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举将不利,最少也要治一个失察之责。
且他又身为兵部尚书,掌管天下战事,更显能力不足以胜任此职。
“臣知罪!恳请陛下责罚!”知道躲不过,柴升微微躬身,不敢辩驳。
弘治皇帝面色越发严肃,脸上似乎挂着四个字:无能之辈。
“柴升用人不察,致朝廷西南出兵不利,颜面尽失,罚俸一年!”
柴升微微低下头:“臣谢过陛下。”
未将他贬回南京,就已经是格外开恩,区区一年俸禄,不过一千三百多两银子。
可恨的是,严成锦这狗官,竟在陛下烦闷的时候,让陛下惩罚他。
刘健捋着胡须:“柴升所言有理,有丝绸和茶叶,士绅为何会买国债?”
弘治皇帝双眸神采凝聚,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微微躬身道:“鱼和熊掌,谁不想兼得?海啸致商船沉没,士绅损失惨重,国债比丝绸生意,风险更低。”
朝廷按月支付给利息,国债的好处,就是基本不会亏本。
除非亡国。
王守仁仔细思索了许久,躬身道:“严大人所言有理,西南不可断粮太久,韩文有出色的将才,必能大捷。”
就如同水上的浮冰,老高兄在堂上谏言的,只是冰山一角。
他相信,老高兄必定还有其他计策。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严成锦至今的谏言,还没有失策过:“依严卿家所言,朝廷发行战争国债,户部统筹,通政司昭告天下,十日内将银子收上来。”
刘健三人目光微动,并未阻止。
“臣遵旨!”
“臣遵旨!”
王琼面露难色,这国债就是打白条,若打输了,士绅敢找朝廷要银子?
想明白这点,但凡脑子灵光都不会买。
黄榜,贴于宫墙和顺天府衙门,邸报从皇宫传出,被各大书商加印。
短短半日,满京城都知道,朝廷要发行国债,筹备银两。
“国债?说得好听,朝廷就是想找士绅们借银子。”
“听说西南总兵,脑袋都被安南人砍掉了,朝廷气不过,想出兵,又没银子。”
几个衣着华丽的老士绅侃侃而谈。
紫禁城,东暖阁。
正殿中,弘治皇帝在来回踱步,大殿中央,站着内阁三人和九卿。
发国债如此大事,不可有丝毫懈怠。
下早朝,九卿却一个都没能退去,全被留在殿中。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走进来:“陛下,户部衙门门可罗雀,一个买国债的都没有。”
弘治皇帝微微怔住了,抬头看着萧敬:“你去看看。”
柴升面色冷然,转头看向严成锦,此子还在佯装淡定,心下必定慌乱无比了吧?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敬走回来了,支支吾吾地道:“陛下,有一个人买了。”
刘健身躯微微一颤,想不到还真有人买啊。
弘治皇帝双眸放光,有点激动:“买了多少?”
“五十万两。”
大殿中,众人瞳孔猛地一缩,赫然大惊。
严成锦觉得哪里不对劲:“谁买的?”
“小朱秀才。”
弘治皇帝面色狠狠抽搐一下,这个逆子,这与左边的银子,放入右边口袋何意,还不都是朕的?
刘健几人叹息一声。
严成锦却暗道朱厚照聪明,庞渭被斩后,大军就由韩文统领。
韩文受王守仁和王越指点一年,兵法娴熟,非常人可比。
“先退朝吧。”
严成锦却留了下来。
回到府中,柴升换上儒裳,正要翻开兵法演义看看。
却看见,兵部郎中陈淮慌张地冲进来:“大人,别看书了,快跟下官去买国债,晚了就没了!”
柴升怔住了,转眼间怒不可遏:“怎会有人买国债,我才从宫里出来,休骗本官!”
陈淮跺脚急道:“有啊!陛下刚刚下了圣旨,派遣二十万京营征讨西南,还有海南十万黎人,总共三十万大军,王守仁挂帅!”
三、三十万大军!推平安南也够了吧?
柴升更觉得不对劲:“陛下岂会调动京营?二十万,你这个混账!还骗本官呢!”
陈淮委屈得想死,好心来通报,却遭这样的误会:“黄榜就贴在午门前,柴大人自己去看!”
此时,户部衙门。
王琼傻眼了,户部衙门乌央乌央的士绅,手里举着银票,拼了命往前冲,衙役拦都拦不住,就是要交银子。
此时,郑乾带着王不岁走过来:“王大人,陛下有旨,第一日由王东家操办。”
王不岁找了个凳子,站了上去,清了清嗓子,大喊道:“国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买的,需人品端正,无刑罚记录,且家财要在三万两以上,你们不要以为,谁都可以买!”
士绅们激动更疯狂了,纷纷往前举银票,生怕王不岁不收。
王琼目瞪口呆,宛如石化了一般。
柴升匆匆来到户部衙门。
只见,一个个衣着华丽的士绅,不要命的往前冲,挤得七荤八素,地上全是被踩掉的鞋子,他们却浑然不顾。
客栈的二楼,弘治皇帝和刘健三人站在窗前,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严卿家为何要故意提条件?”
“回禀陛下,人人都能买,国债就不稀罕了。”
二十万京营出征,就算打赢了,也是亏本买卖。
但,这却是个假消息。
朝廷昭告天下,京营四月后征讨安南。
王守仁已快马赶往安南,加上海南十万黎人,早就打赢了。
赢了,可按股份,瓜分安南皇室财物。
一票难求!
第649章 南京守备
翌日,大清早。
弘治皇帝看向王琼,问道:“昨日,发出多少国债?”
百官也想知道。
昨日,京城的士绅都如饿疯的野狗,见到衙役就往上扑,户部衙门人山人海,都是想买国债的。
他们派人去抢,可严成锦却规定,官员只能买五千两。
王琼微微躬身:“共筹募白银,三百七十二万两!”
修整大运河和支撑西南战事,足矣。
刘健和李东阳面色各异。
历朝以来,都是朝廷从国库中筹备军饷。
没想到,一分银子不用花,也能打仗!
严成锦淡然站在一旁。
那个叫维多利亚的女人,靠发国债,向海外扩张,虽然失去了掠夺的财物,但帝国却得到了土地。
故殖民地无限地扩大。
资本都如此,他只不过是效仿罢了。
正在这时,兵部的郎中陈淮道:“陛下,不可再发国债了。”
“三百万两白银,足以征讨安南。”
吏部有言官附和。
买国债的人越少,他们分的越多,再卖,财物就不够分了。
弘治皇帝看向柴升:“兵部需多少军饷?”
柴升皱眉:“派二十万京营出征,得不偿失啊。”
弘治皇帝沉声道:“圣旨已下,你不必多言。”
柴升面色愕然,看向刘健。
却发现,平日直言不讳的刘公,今日老神在在站在一旁。
京营不会出征,此事,只有陛下和三公知道。
见状,柴升又继续道:“三百万两足矣。”
“朝廷在安南吃了败仗。
暹罗和吐蕃蠢蠢欲动,征讨西南最强的安南,可以杀鸡儆猴。”弘治皇帝道。
震慑四海诸夷,没有什么比覆灭一个皇朝更有效。
……
京城,英国公府。
英国公张懋请朱辅来军营喝酒,哈哈大笑道:“难得你进京一次,再过不久,为兄就要征讨安南了。”
狗英国公一脉,世代执掌兵权。
朱辅冷冷道:“愚弟要回南京了,无暇与你扯皮,有事就说。”
“廷瓒兄不要动气,老夫也是等了许久,才有这个机会,严成锦才可恶。”张懋道。
久在京营操练,无暇去边陲立功,军功都让安定侯捞了。
朱辅淡淡地道:“无事愚弟走了!”
朝廷的国公有近十人。
但真正有权势的,只有手握兵权的英国公和保国公。
如今,趁着机会入京,他有翻身的机会。
出了国公府,径直来到严府。
他原本任南京守备。
但保国公朱晖,在朝鲜打了胜仗,执掌南京三军兵权。
到了严府,敲了敲门,却听门子丢出暗语。
试了几次都不对。
朱辅心想他一个武夫哪里比得过文人,直接通报了来头。
此时,严府中。
严成锦坐在正堂喝枸杞茶。
王琼挽起袖子,泡起茶来:“这眉茶在老夫府上放了半年,贤侄尝尝?”
少爷从不吃外来之物,岂会喝你这破茶?何能想告诉他,不要浪费了。
严成锦道:“王大人有事找本官?”
“没,就是想向严大人讨教一下国债之道。”王琼笑呵呵地道。
学会这一招,以后征讨鞑靼,户部就不缺军饷了。
可这小子就是不肯说。
严成锦摇头道:“本官在堂上全说了,无丝毫保留。”
王琼一把年纪了,还来求教他一个小辈,圆滑得像泥鳅。
还不等王琼说什么,门子走了禀报:“少爷,成国公求见。”
素未谋面,必定是有事相求。
本不该见,但严成锦决定见朱辅:“让他进来吧。”
朱辅昂首阔步地走进院中,看见严成锦便道:“严大人,可否向陛下举荐本国公,执掌南京三军?”
文官和武官的地位悬殊,严成锦可以向陛下举荐他。
而他想见陛下一面都难。
这是近臣和武官的区别。
李清娥眸中微动,朱夫人嫁入李家时,向父亲提过此事,被父亲婉拒了。
王琼心下暗想,如今掌控南京三军的是保国公。
“成国公,你是强贤侄所难啊。”
朱辅瞪了王琼一眼,心下却暗道,关你屁事,马屁精。
王琼忌惮地看向别处。
以严成锦的性子,也不会举荐你。
严成锦想了想,道:“明日入宫,本官向陛下提及此事,但不担保。”
朱辅,是众多国公中,有将才的勋爵,曾经操练京城三大营,协助平定宁王之乱。
这是第一层。
保国公朱晖年迈,时日无多,早晚需交接兵权。
这是第二层。
朱辅是李东阳的小舅子,看在李东阳的份上,举荐一次。
这是第三层。
虽说朱辅是武将,入阁时,也算为数不多的声援。
这是第四层…
正当严成锦在考虑第五层时,朱辅道:“那我先谢过严大人了。”
翌日,东暖阁。
廷议后,百官徐徐小声地退出大殿。
严成锦却留了下来,弘治皇帝疑惑:“严卿家有事?”
“昨日,成国公朱辅到臣府上,让臣举荐其执掌南京京营。”
愣是平日对严成锦不上心的李东阳,此刻,也回过头来看着他。
弘治皇帝昨夜就知道了:“京营更换统帅,是兵部的事。”
“臣遵旨。”
忽地,弘治皇帝觉得奇怪,又看向严成锦:“可是有朕未察觉之处?”
严成锦道:“臣以为,保国公已年迈,如今正是青黄交接之时。”
弘治皇帝露出思索之色,任用哪一任国公,是内阁和兵部决定。
“传兵部。”
很快,柴生走进大殿中,弘治皇帝看向他:“柴卿家清楚南京京营兵备?”
柴生看向严成锦,他自然清楚,只是,能不能当着严成锦的面说?
弘治皇帝道:“但说无妨。”
“南京拥兵十万,由保国公朱晖统帅。”
“严卿家举荐,成国公掌管南京京营地了。”
柴升陷入沉思中,此子在为入阁蓄力。
“臣以为不可,京营一直为英国公和保国公一脉掌控,且朝中国公众多,为何偏选成国公?”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你自己举荐的人,你自己来解释。
严成锦会意道:“成国公正值壮年,且曾执掌京营,乃英国公外不二人选。
柴大人想举荐谁,不妨说出来?”
柴升面色僵硬,本官刚被罚了一年俸禄,你却专挑这时候。
李东阳微微抬头道:“成国公曾托朱氏与臣提过,但臣未替他举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