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弘治大帝
十日过去,
宋景决定用薄薄的牛皮作皮囊,再搭配风箱,让木材燃烧旺盛些。
上百张牛皮缝在一起,宛如一件破补丁衣裳般。
“谷公公,快好了,严大人说,若是能飞起来,就安排您回东宫当差。”
谷大用头埋在栏杆下,哭嚎着道:“一会儿怎么下来啊?”
“本官也不知道。”
“你等等,咱后悔了,你让我下来!”
热气球缓缓地动了,谷大用像站在海浪上般,脚下摇摇晃晃,栽倒到在藤框中。
一丈,
两丈,
三丈,
越来越高,在宋景等人的视线中,变得宛如拳头般大下,谷大用的声音缥缈不可闻。
曾鉴身躯微微颤抖,鼻子微酸,竟有些老泪纵横。
孔明灯是诸葛亮被司马懿所困,用于脱身之物。
竟真能飞天啊!
“可载物多少?”
曾鉴想到了一个用法,当年孔明吹嘘此物可以飞天,如今真的能飞天了。
若主将困于军中,说不定可以用此物脱险。
宋景躬身道:“学生也是头一回见,还不知能载几人,还需再试。”
奉天殿,
萧敬正要回司礼监值房,却看见天上飞来一个黑点。
“护驾!”
弘治皇帝和内阁几人闻声,从大殿中走出来。
只见,天空上的黑点朝这边飞来,地上的禁卫拉满弓箭。
一声令下,就能射下来。
严成锦道:“这就是臣说的孔明军,宋景应当是做出来了。”
热气球,并不是高明的技术。
不涉及电力,属于热和力的应用,在一百万年前,人类就已经会用火了。
只要有火,热气球是一门早晚会试验出来的古老发明。
弘治皇帝疑惑地道:“此物何用?”
“臣初步估计,可侦查,但却从未试验过,不如萧公公上去试试?”严成锦看向萧敬。
萧敬吓得两腿发抖,他刚才看见这庞大的孔明灯,足有上百丈高。
跌落下来,那还能是个人?
“陛下,严大人想害死奴婢!”
弘治皇帝犹豫片刻,打消了念头,道:“萧伴伴掌管内官,可辅助朕治国,还不能死。”
六部官员提着衣摆匆匆地赶来。
禁卫发出通报,宫里闯入了刺客。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琉璃上滑过,磕磕碰碰,砸碎不少瓦砾,落在广庭上。
柴升走上御阶,行礼后问道:“严大人,这就是你说的孔明军?只载一人,有何用!”
打仗,是千军万马交锋。
这么大的孔明灯,只能载一个人,能耐鞑靼十万敌军?
刘健和李东阳颔首,确实无用啊。
弘治皇帝摇头叹息一声,道:“宁夏告急,朕心中难安,不等了,召集百官上午朝,廷议出征。”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
严成锦也觉得有些奇怪,出征鞑靼是大事,陛下连早朝都不等了。
似是有事要宣布般。
很快,六部五寺就六科官员,齐聚于奉天殿中。
手持芴牌,宛如上早朝般。
柴升躬身道:“此次出征主帅,臣举荐,英国公!”
“臣以为,宣府总兵侯殷,戍边十三年,未尝有过败绩,深谙鞑靼行军习性,可以挂帅。”吏部右侍郎王鏊道。
大殿中窃窃私语,纷纷举荐人选。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臣以为,可以安定侯为主帅,王守仁为副总兵,韩文为游骑将军。
宁夏边军骁勇,再充以京军,可保出征大捷!”
柴升不忿的看过来,此子分明是想替安定侯脱罪。
弘治皇帝抬起手:“都别争了,朕要御驾亲征!”
轰地一声!
百官心中宛如山河崩塌,天空坠落。
先前嘈杂得像菜市场,可此时,大殿一片死寂。
萧敬从不干预朝政,可此时,也不禁失声:“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岂能去九边?”
刘健反应过来,忙躬身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去九边?”
“谁说皇帝不能亲征?朕的大父,先皇英宗,就曾率军征讨瓦剌。
自英宗失利以来,大明便一直受鞑靼侵扰,如今国力强盛,正是解大明心腹大患之时。
秦王汉武,哪一个不能征善战,朕亦想称弘治大帝!”
弘治皇帝沉声道。
严成锦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大明的皇帝,一个个都闲得蛋疼。
马斯洛原理,人一旦当下的欲望得到满足,就会开始追求上一层的欲望。
有了钱想买房,有了房想买车,只要有钱,欲望就会无穷无尽。
当年朱棣发家,有了银子,就让郑和下西洋炫富。
陛下也如当初的朱棣一般,温饱解决后,开始追求精神生活。
飘了啊!
“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严成锦躬身道。
“不要讲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退朝吧!”
百官却不肯走,齐齐跪谏。
“陛下,请三思啊!”
“不可覆先皇之辙!”
刘健带头,百官齐齐叩首。
然而,弘治皇帝眸光微动,却一声不吭地走出大殿。
片刻后,百官仍不肯起来。
显然,是想跟陛下死磕。
严成锦抬起头,他当然不想在这里跪一夜,会得风湿的。
李东阳朝他低声道:“一起向陛下跪谏,你别走!”
“严大人,这可是大事啊,你可不能走!”韩文紧张地劝道。
严成锦岂会是委屈自己的人,道:“下官身子骨弱,不能久跪,等陛下快回心转意了,本官再来。”
只见,此子竟真的站起身,朝大殿外走去。
韩文和张升气得涨红了脸,这狗官分明是吃不了苦。
李东阳面红到耳根,老脸都丢尽了,忙是低下头去。
东宫,
朱厚照正在研究弘治商号的利息,却听小太监慌张来报:“殿下,不好了!”
“何事?”
小太监见他浑不在意,便道:“朝廷要攻打鞑靼了。”
“本宫早就知道了,滚一边去,本宫在算利息呢!”
“陛…陛下要御驾亲征!”
啪地一声。
笔掉到地上。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抬头,却看见严成锦走进来:“老高,本宫听说,父皇要御驾亲征?”
“还未下旨,殿下不要乱传,万一传出宫,银票会贬值的。”
严成锦心想,这厮的消息真灵通。
若弘治皇帝亲征,会有被俘虏和杀死的风险,如此一来,就需要新皇登基。
而弘治银票,只能在弘治朝用,换新皇登基,就会成为废币。
故,消息不能传出宫外。
第666章 一句顶一万句
那群文官,只要皇帝和储君离开京城,就咋咋呼呼的。
朱厚照兴高采烈问道:“上次本宫跑去边陲,诸公捶胸跌足,怎会让父皇亲征?”
严成锦摇摇头:“百官跪谏奉天殿,请罢陛下的旨意。”
朱厚照眼神一凝,盯着严成锦笑容略有促狭:“你想让本宫劝说父皇?”
此刻,老高这狗官应该在奉天殿跪谏。
来东宫找他,必定是有事。
严成锦道:“百官跪谏,难以令陛下回心转意,还请殿下助百官一臂之力。”
“父皇出征,本宫也能跑出去九边领兵,这是好事,老高你别管了。”朱厚照越说越兴奋。
“皇帝出征,谁来监国,殿下心中有数,一日要批阅上百封疏奏,每日要加班到戌时,殿下想真的不愿劝阻?”严成锦抬头看着朱厚照。
若狗皇帝传位给本宫,就是本宫干活了呀。
朱厚照有些犹豫了。
此时,文华殿。
弘治皇帝摊开一张白纸,手执京楂左右摇摆,很快写下一个“静”字。
他蹙着眉头望向萧敬:“百官还跪在奉天殿?”
萧敬道:“没,严大人走了,其余官员还在。”
不亏严卿家,能体谅朕的心意。
弘治皇帝却道:“朕登基十八年来,励精图治,文治已有,还差武功。”
萧敬不敢妄加评定。
正在这时,小太监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朱厚照走进大殿,宛如变成了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儿臣听说,父皇要御驾亲征?”
“你想让朕带你一起去?”弘治皇帝目光一凝。
朱厚照心神失守:“可以吗?”
弘治皇帝冷冷瞪了他一眼,朱厚照会意,很快又低下头去:“臣这次来,是劝谏父皇,不要亲征。
边军与鞑靼人在草原上,交战不多,京营更是如此,客场作战,失去地利。
父皇亲征,百官和武将定心有顾虑,一齐反对父皇,失去人和。
而天时未定,此三者父皇一样不占,恐会大败。”
萧敬心头咯噔一下,偷偷观察弘治皇帝的脸色,又迅速低下头去。
陛下生气了!暴跳如雷那种。
弘治皇帝冷眼直勾勾地盯着朱厚照:“严成锦教你来请谏的?”
以太子的性子,巴不得他早点出征,怎会来规劝。
“是,老高让儿臣来的。”
朱厚照看弘治皇帝的脸色不对,很快就招了。
“传严成锦!”
文华殿外,严成锦随朱厚照一起来到殿门前。
他方才去了东宫,朱厚照又来劝谏,陛下一定会召见他。
很快,小太监出来宣,严成锦大步走进殿中,微微躬身:“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只见,朱厚照跪在角落里,萧敬噤若寒蝉。
从大殿的气氛便能感知出,弘治皇帝怒意宛如滔天巨浪,汹涌翻滚。
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也是来劝谏朕的?”
“是,臣也以为,陛下不可亲征。”
弘治皇帝又提起狼毫:“朕知道,你想为安定侯脱罪,让他戴罪立功。”
严成锦心中微动,此次来,就是想为老爹,争取亲征鞑靼的机会。
武将丢失城池,是大罪,若开先河赦免,会混乱军法纪律。
陛下不会允许。
唯有将功补过,百官才不能给老爹施加罪行,难以免去他三边总制的官职。
“此非出于私心,英国公虽也可征战,但鞑靼日行千里,只有合围之势,才可剿灭。
陛下亲征,也难以改变结局。”
卫青和霍去病攻打匈奴,正是以合围之势围剿。
鞑靼人逃遁极快,有北方草原做后盾。
就像泥塘里的鱼,从东边跑到西边,屡剿不绝。
弘治皇帝微微抬头:“若朕带你一起亲征呢?”
朱厚照本想打个盹,一听弘治皇帝要带严成锦东西亲征,双眼猛地睁开。
严成锦怔住了,陛下竟想让他当军师?
对了……他还挂着京营的监军!
这尼玛……
“臣体弱多病,草原上有一种病,名为高原红,臣怕患病,累及朝廷,委实不能离开京城。”
严成锦怀疑,有人会在乱军中把他捅死。
毕竟,改制伤及太多官员的利益,无间道的片子中,有内鬼的桥段,也是来源于史料。
弘治皇帝心知此子不敢离开京城,也不戳穿:“若朕传位太子,以太子的性子,必会亲征与达延汗交战。
如今,朝廷兵强马壮,已非昔日的朝廷可比,朕在边陲指挥,不出关就是。
若能平定鞑靼,九边再无战事,一年可省上百万两军饷,也是为盛世之治。”
“可陛下也不必亲征,英国公能率军北上,若陛下出征,赢面在四成。
若陛下不出征,赢面则在八成。”
“为何?”
“陛下不懂兵法,不能判断行兵对错,打仗如下棋,胜负在于执子之人。
陛下去了前线,便是瞎指挥。”
“严成锦!你好大的胆子!”
一声厉喝响彻文华殿。
吓得萧敬云展掉道地上,稍微胆小点的太监,已经忍不住流出眼泪。
朱厚照若有所思,本宫没看错,老高这狗官,有点骨气。
严成锦掏出三块免死金牌,双手奉上,言外之意,陛下你不能杀我,我能免死三次。
此时,奉天殿。
刘健面露痛苦地动了动膝盖。
李东阳见状,吩咐一旁的小太监拿蒲团来,一人发了一个,准备今夜在此过夜。
“严成锦真不是东西!临阵脱逃,只是跪谏罢了,又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这个家伙整日声称有病,依下官看,全是装的。”
言官们口无遮拦,严成锦这狗官,简直是文官败类。
居然丢下他们一堆人,自个儿跑了。
李东阳面红耳赤,别人家的女婿说出来能脸上有光,他这女婿,真是羞于启齿。
“李公,你当初就不该把千金许配给他,此事,应当被载入史册了。”
史官们会怎么写?
弘治皇帝欲御驾亲征,百官劝谏,只有东阁大学士严成锦临阵脱逃。
跑了!
李东阳叹息一声,摇摇头欲辩无言。
酉时了,太阳落下宫墙。
跪了两个时辰,刘健和曾鉴等老臣有些支撑不住,动了动膝盖。
“刘公和国公先回吧,我等在此处跪谏便可,若有消息,会派人通报。”
“回去焉能安心?”刘健摆摆手。
正在这时,萧敬抱着浮展走进来:“诸公回去吧。”
刘健掷地有声:“陛下要亲征,此乃关乎朝廷兴衰的大事,吾等怎可回去!”
“陛下不亲征了,要挂帅的是安定侯和王守仁。”
这!
百官怔住了,宛如木头般一动不动。
今日一早,陛下还信誓旦旦呢。
“萧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忽然改注意了?”李东阳疑惑。
“严成锦在文华殿劝谏,陛下撤销了旨意。”
严成锦?一个人?
百官宛如遭受五雷轰地般,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
第667章 百官成精
文华殿,
严成锦躬身在大殿中,手中依旧持着三块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微微蹙着眉头:“朕派萧伴伴去传旨,若王守仁和安定伯不能胜,你就随英国公,去九边监军!”
这……
放到别人身上是宠幸,诸如先皇宠幸汪直,让他领兵打仗。
但他是万万不能离开京城的啊!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监军一事,不如由萧公公担任?”
一旁的朱厚照目光闪烁,低着头认真地在琢磨什么。
正在这时,萧敬着忙走进来:“陛下,内阁三公出宫了,可其余官员不愿意离去。”
朕已经传口谕,不亲征了,为何还留在奉天殿?
弘治皇帝转过身子,目光落在萧敬脸上,有些怒意:“难道,还想让朕下罪己诏!”
“不是,百官请乞,发战争国债。”萧敬说道。
这些官员,尝过一次甜头,就学会了啊。
鞑靼向西征讨小国,皇室掳掠财物,又交易战马,堆积起来的财物不在少数。
严成锦道:“此举,可节省国库靡费,臣以为可。”
宫中传出邸报,士绅们听说要征讨鞑靼,纷纷去弘治商号兑换银票。
免得抢国债时不方便。
大清早,早朝。
弘治皇帝端坐于大殿上,看见顺天府府尹刘庆入宫了。
疑惑地问:“刘卿家入宫,有何事要奏?”
刘庆面露苦色:“士绅到顺天府请乞,要出银子给朝廷打仗,求朝廷发国债。”
百官左右看看,齐齐躬身。
“请陛下发国债,节省库银。”
“臣等附议!”
上一次发国债,只分到了一点点财物。
这次严成锦不干都御史了,没准能分多一点。
韩文点头道:“战争消耗国力巨大,光投入的人力,损失就不可估量,若士绅能出银子,可替朝廷分担损失。”
刘健颔首,表示赞同。
弘治皇帝道:“诸公以为,应该发多少股国债?”
鞑靼比安南强大一倍不止。
要投入的兵力和靡费,是安南的数倍。
意味着,要发的国债也比安南更多。
严成锦发过一次后,百官都知道国债是怎么回事,柴升率先道:“先筹集八百万两,一万两一股,发八百股。”
军队的开支,用于筹备军粮、放发工钱、整饬兵器、配备战马等。
若顿顿吃稀饭,还可以更节省一些,并无定数。
筹集八百万两,足够将三十万人的兵备和战马,配备齐全。
百官急忙应是,发多一些才好呢。
正在这时,韩文却又道:“臣以为,发四百万两足够,若不足,可发第二次国债。
若一次发八百万两,会亏损。”
严成锦赞成韩文。
多余的银子拿在手中,要算利息。
就好比明明自己口袋有钱,却非要借个小额贷款来玩,存心想给别人利息。
弘治皇帝眸中微动,万一掠夺回来的财物不够分,朝廷还需倒贴银子。
“就依韩卿家所言。”
邸报传出宫外,京城宛如煮开的白水,沸沸扬扬。
街头巷尾皆是士绅,搬着宝物和地契,要去牙行排队典当。
筹备一万两现银,并不轻松。
但士绅们,却乐得如此。
“一旦买了国债,就算朝廷打输了,也要发利息。”
“不会亏本的买卖,除非朝廷没了。”
京城的牙行,门槛都踏没了,全是换银子的。
棋盘街,一顶蓝色的轿子缓缓穿过,严成锦撩开轿帘看了眼,又放下来。
“少爷,咱们买不买?”
“区区国债,不买。”
一月过去,京营筹备完毕,京城外,三十万大军严阵以待。
放眼望去,整整齐齐的士卒,宛如排列好的方块。
严成锦道:“家父戍守不力,只能拜托伯安兄了。”
王守仁深深地看着他。
仿佛预料到严成锦来干什么,颇有默契地伸手:“老高兄拿来吧。”
严成锦娴熟地从怀中掏出两个锦囊,递了过去:“这是你的,这是我爹的。”
王守仁瞧了一眼,拱手道:“老高兄保重!”
他勒马转身,双腿一夹,马蹄渐渐变得飞快,京营消失在视野中。
……
弘治十八年,七月初。
距王守仁离京已经十余日。
内阁,值房。
刘健翻了几本疏奏,叹息道:“马公致仕后,吏部的疏奏,都送来内阁了。”
李东阳和谢迁,不约而同地看向严成锦。
马公任劳任怨,常在吏部值房秉公到深夜,处理朝中事务。
要不是这家伙弹劾,又岂会致仕?
严成锦低着头,翻看户部的账目,耳朵却时刻留意着。
谢迁道:“刘公想选吏部天官?”
“吏部是六部之首,岂能空缺,明日,我等便向陛下谏言吧。”
不仅是吏部空缺。
王守仁离开京城后,连都御史也空缺了。
还有刑部尚书,也无人任职。
严成锦想了想,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为明日举荐自己,做些准备。
很快,内阁要举荐吏部尚书,从文吏嘴中传遍六部。
酉时,下了值。
回到府上,严成锦走进府院中,李清娥便走上来,轻声道:“相公,韩大人来了。”
在府外,停着一顶红色的四抬轿子,是韩文的。
韩文见严成锦走进正堂,笑道:“严大人,内阁要举荐吏部部堂?”
文吏将消息带给韩文,是有巴结之意。
但严成锦知道,这次的吏部天官人选,不是韩文。
而是王鏊……
弘治十六年时,王鏊的父亲王婉去世,他回家奔丧。
直到一月前,才回京任职。
历史便是如此,还不知有无变数。
严成锦也直言:“韩大人不要高兴得太早,内阁要举荐的人,恐怕不是你。”
韩文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国库日渐充盈,这都是他的功劳啊。
“严大人知道是何人?”
“知道。”
韩文满脸疑惑:“谁?”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才道:“王鏊。”
韩文冷哼:“本官才不信,王鏊刚丁忧回京,三年来毫无功绩,岂能白白升吏部尚书,你休要吓本官!”
本来,想找严成锦给举荐,这家伙竟成心吓他。
茶也不喝了,拂袖便走。
严成锦摇摇头,正德年间,王鏊遇刘谨压迫,愤然辞官不出。
而同是遭刘瑾压迫的韩文,却风骨玉屹,与刘谨愤然相抗。
相比王鏊,他更希望韩文能升吏部尚书。
但韩文,太刚了。
第668章 举荐天官
曙光初破,皇城。
在一顶红色的四抬大轿中,王鏊偷偷用热毛巾,搓了搓脸,才走下轿子。
百官陆续朝左右掖门走去,准备上早朝。
这时,青衣黑帽的门皂走过来:“王大人,王瑞大人想见您,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王瑞在吏部衙门坐衙。
吏部衙门和宗人府,都在皇城以东,坐东朝西。
离宫门有些距离,快要上朝了,王瑞这时候找他干什么?
王鏊想了想:“不去!”
门皂又小声道:“王大人说,您不去的话,就告诉您,昨日韩文去了安定侯府。”
至于严成锦,王鏊是听说过,他丁忧回乡三年,此子竟然入阁了……
离谱,实在离谱!
也不知他如何谄媚陛下,升迁速度,令人咋舌。
广庭中,韩文看见严成锦走来了,便走上堆着笑意:“贤侄啊,昨日世叔脾气冲了些,你莫要生气,登门拜访,是有事商量。”
平日以大人相称,今日,却喊贤侄。
韩文老脸微微一红,尴尬得不知所措,脸色无比复杂。
严成锦问道:“韩大人是说,内阁举荐之事?”
“正是,户部有王琼足以,本官想去吏部,替朝廷分忧。”
内阁三公要举荐王鏊,难以改变,他只是区区东阁大学士,内阁末辅。
并无实权。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内阁三公举荐王鏊,虽然板上钉钉,但本官有四成把握,让韩大人任吏部天官。
只是,韩大人要答应本官一个条件。”
韩文眼神迟疑不定。
四成把握,再加上两成,就有六成了啊!
但此子是东阁大学士,内阁的末辅,连他都办不成的事,想必不会简单。
“贤侄说说。”
严成锦道:“下次本官改制,韩大人需支持本官。”
韩文瞪大眼睛,果然这家伙没憋好尿,改制轻则伤及祖制,重则得罪士绅的利益。
近百年来,各项制度都已完善。
“若是利于天下百姓,本官自然不反对。”
“那便说定了,还请韩大人,把这份契书签一下。”严成锦掏了掏袖口,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本册子。
韩文神色僵硬在脸上,竟有种被人下套的感觉,此子是早就准备好了吧?
再仔细阅读每一个字,乃是一封保密契书和君子协议。
“麻烦韩大人快一些,本官思考计策,需要时间,就快要上朝了。”严成锦催促一声。
韩文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气:“先说好,利于天下百姓,利于朝廷盛世,本官才支持!”
“这个韩大人不必担心。”
等韩文签了字,严成锦又从袖口掏出红泥:“顺便盖个章吧?”
顺、顺便?韩文气得牙齿打颤,这是顺便的事吗?
想了想,他还是伸出手,在落款上按下手印。
用里衣擦了擦,可不能让锦衣卫知道,韩文道:“本官可是画押了,你莫让本官失望。”
“韩大人莫高兴太早,本官说了,只有四成把握。”
严成锦说道。
走到左掖门,金钟响了。
百官持着芴牌,满脸恭敬地走进奉天殿。
韩文心有疑虑,严成锦说内阁会举荐王鏊,王鏊离开京城三年,不仅无功,还领朝廷俸禄。
刘公再举荐不准,也不会举荐王鏊吧?
弘治皇帝扫视下方一圈,才缓缓地道:“内阁有事要奏吗?”
大殿中,所有大臣心照不宣,齐齐看向刘健。
吏部天官,管辖文选司、验封司、考功司、稽勋司,负责任命和考核官员,权柄只在内阁之下。
昨日,从文吏口中得知消息。
内阁今日,要选出两位六部部堂!
刘健站出来道:“吏部尚书,是百官之首,吏部有不少疏奏,送到了内阁,臣能阅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
“内阁想举荐谁?”弘治皇帝问道。
“内阁想举荐,吏部右侍郎王鏊,为吏部尚书!”
刘健躬身后,李东阳和谢迁点头,表示赞同。
韩文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巴,严成锦说对了,此子没有骗他,真是王鏊!
吏部天官总共有两个人选,一人是王鏊,一人是韩文。
百官意料之中。
严成锦站出来道:“臣却想举荐,户部尚书韩文!”
刘健没好气地回过头,此子要搞内斗不成。
百官满脸错愕,内阁有不同意见?不过,在他们眼中,严成锦靠弹劾上位,卑鄙至极,算不得大学士。
而且,三公一同决定,绝无可能更改了。
韩文抿着嘴唇,陷入沉思中,此子怎会平白无故举荐他?
“严卿家,可是觉得王卿家有何不妥?”弘治皇帝眼神直勾勾盯着严成锦。
“王大人丁忧回京,对京城诸多变制生疏,
韩大人执掌户部,不论是督修大运河,还是出兵九边,皆需动用靡费,可谓了然于心。
臣以为,韩大人比王大人更能胜任!”严成锦道。
一个退休了三年的官员,忽然出来当一把手。
若天下吏治不变还好,可这三年来,大明有了诸多的变化。
站在大局上,韩文更能胜任一把手。
王鏊不服气道:“谁说本官对朝中政事不熟?!”
“陛下,臣想出三道题,考考王大人,若王大人能答对两道,便是臣多心了,王大人如何?”严成锦说道。
王公千万不要答应啊!
百官着急地看向王鏊,此子的问题,就如同他府上的暗语,没一个是常人能答上来的。
“你说吧!”
王鏊冷哼一声,在家乡守丧时,常常看邸报,岂会不知朝事?
萧敬神色紧张,完了……
严成锦道:“王大人请听题,敢问京城,六品以上的官员,共有多少人?”
吏部执掌百官,六品以上的官员,并不算太多。
身为吏部的部堂,理应是清楚的。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王鏊身上。
王鏊仔细想了想,言之凿凿地道:“若是加上武官,共计有一千七百八十四人!对吧?”
李东阳心中叹息一声,微微摇头。
户部右侍郎王琼暗自替王鏊惋惜,第一道题,就答错了。
大殿中,气氛有些沉闷。
王鏊感觉不对劲,有些慌了:“难道不对?”
严成锦不回答,却看向了韩文:“敢问韩大人,京城六品以上官员,共计几人?”
“一千八百二十一人,增设了都察院的府、州、县衙门,都为六品,此外,还有户部海关的督官,以及配备的监察武官。”韩文如数家珍道。
王琼颔首点头:“韩大人说得不错,王大人,您说的,是三年前的官制了。”
户部需核算俸禄,故也知道京官的人数。
弘治皇帝看向吏部的主簿:“梁卿家,对吗?”
“韩大人所言不错。”
王鏊宛如石像般,僵硬又羞耻地站在那儿,看向严成锦:“第二题是什么!”
第669章 你错了,是七次
韩文心中微微一喜。
王鏊三年不进京,朝廷有诸多变制,他皆不熟悉。
六成还是低估了此子,严成锦这家伙分明有八成把握!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王鏊在吏部为官多年,想找一题难住他,还真不容易。
“王大人请听题,敢问王大人,弘治十三年至今,共有几次吏治?”
百官不由有点紧张,这一道题答错了,就没有第三题了啊。
王鏊手心有些细汗,擦在官衣上。
他心中细细数了一边,五次,可又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四次!”
一片叹息声响起。
百官摇了摇,暗替王鏊可惜。
有三公举荐,若王鏊不答应,或许可为吏部尚书。
如今,他们也看出来,王鏊有诸多不通之处。
严成锦微微躬身,退回到队列中,没有第三题了。
王鏊面色惨白,难道:“严大人这是何意,本官说不对?”
韩文隐隐有些激动:“是七次,第一,天下官员涨俸三成,第二,蜀地裁撤官员一千二百余人,第三,辽东新增官制,管治荣王藩国,第四,户部新设海关衙门,第五,都察院新设四司,第六,都察院经济司主官,升四品,与六部平齐,第七,新增安南布政使司,派遣官吏三百余人,与海南同。”
王鏊怔怔地站在大殿中央,一声声平静的声音,却如同千钧大石,砸在心头。
今日一早,他还特意梳了头发,整修髯须。
可、可现在,他想找个大瓷瓶钻进去。
刘健露出些许失望,吏部天官是百官之首,岂能不熟悉业务。
王鏊躬身道:“臣自感无颜在朝中,恳请陛下,准许归乡。”
弘治皇帝有些不高兴了,严成锦这个家伙,动不动就气得重臣致仕。
“王卿家言重了,朕廓天地之量,开日月之明,俯纳群言,选贤能之臣,以充使任,岂能放王卿家这样的大才不用?
严成锦,你给王卿家赔个礼。”
看得出来,陛下注重朝堂和睦,怕出现前朝那样的争端。
严成锦朝王鏊微微作揖。
“吏部尚书一职,由韩卿家担任,王卿家任刑部尚书,至于户部本部尚书,就由王琼来充任吧!”
韩文有些激动:“臣定不负圣恩。”
王琼双眼放光,他飘了,方才升户部右侍郎半年,又升户部尚书了!
等话音刚落,弘治皇帝又继续:“王卿家去了九边,都察院暂且由严卿家兼任。”
严成锦微微愕然,他还打算举荐自己来着:“臣谢过陛下!”
出了大殿,百官面色各异。
上朝前,都以为王鏊是吏部天官,谁知道,竟变成了韩文。
王鏊满脸阴沉地从大殿走出来,回到值房中,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刑部值房。
却看见,一道身影戴着人笼嘴,往都察院的值房走去。
不是严成锦又是谁?
“站住!”
严成锦正要去都察院值房,免得回内阁被三公喷,“王大人有事?”
“本官才回京城,与你何怨何愁,你要这般为难本官?!”
王鏊不明白,韩文与严成锦并不熟,以严成锦的秉性,应该会袖手旁观才对。
“王大人多虑,韩大人确实比你胜任。”严成锦心下暗想,看来要翻一番王鏊的宗卷了。
王鏊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冷哼一声。
直到下值时,仍旧无法释怀,回到了府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王延素见父亲怏怏不快,道:“刚丁忧回京城,父亲有何烦心之处?孩儿想替父亲分忧。”
“你分个屁优!最没用就是你,连个举人也混不上。”
王鏊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大理石右副丞,二儿子在五军都督当差,三儿子在准备功名。
唯独四儿子,混了中书舍人。
给陛下画画和写字看的,说得难听些,和青楼那些卖艺给士绅看的名伶般。
丢人!
王延昭惭愧地低下头去,面红耳赤,不敢出声辩驳。
生于豪门中,可免于饥寒,却要为门楣争光。
翌日,大清早。
去中书舍当值,王延昭心中依旧牵挂父亲的事:“许兄可知宫中发生何事,令我爹耿耿于怀?”
中书舍有少数的舍人,可以写诰敕、制诏等,
但,都在文书房和内阁当差。
像他们这些备用的中书舍人,只能呆在此处,消息并不灵通。
许葵低声道:“吏部部堂,本是要选你爹王大人,可严成锦与韩文勾结,举荐了韩文。”
严成锦?
王延昭目光微微一转,有些愤然地写下一封弹章。
还没下值,就来到刘府。
刘来有些诧异,王延昭回乡丁忧后,就再也没见过。
“还请刘兄,帮愚弟交给陛下!”
“你要弹劾谁?”
“狗官严成锦!”
刘来面露愤然之色,猛地将疏奏推开:“严大人是天下第一清官!你这般污蔑,休要怪刘某与你割袍断义!”
王延昭懵住了。
他以前还在中书舍时,刘来与他关系甚好,无话不谈,可守孝三年,怎么变成这般无情?
“你走吧,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王延昭捡起弹章,有些愤然地离开了。
走出刘府,愈发觉得生气,便直接打听严成锦的府邸,决定与严成锦理论一番。
打听了许久,最后打听安定侯的下落,才来找到严府。
王延昭等在小巷中,不多时,只见一顶蓝色的轿子,缓缓走来。
“敢问,是严大人的轿子?!”
“你为何拿着弹章?难道想行刺本官?”严成锦目光一凝,先判断弹章里可能藏有刀。
王延昭愤然地道:“我是王鏊之子,想替我父亲讨个公平!”
若韩文不来找严成锦,这吏部天官,就是他爹的。
在他们读书人看来,胜之不武!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看似他举荐了韩文,实则是陛下的意图。
他小小的内阁末辅,没有实权,距离首辅甚远。
若没有陛下的决定,他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严成锦淡淡地道:“这是陛下的心意,你爹生疏政事,才落选,与本官无关,你去打听便知。”
轿子落在门前,严成锦进了府门。
独留王延昭一人在巷道中。
回到府中,王鏊见儿子拿着一本弹章,失魂落魄地回来,叱喝:“你一个中书舍人,写什么弹章!”
“爹,孩儿方才去见了严大人,他说爹疏于政事,才落选吏部。”
王延昭微微抬头,看着老爹的脸色。
王鏊将疏奏夺去:“此事与你何干,回屋看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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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0章 此子,天才也!
翌日,入宫。
王延昭袖口中藏着一封弹章,这是他连夜写的。
父亲将他养大成人,不如三个哥哥有本事,唯独能报答的,就是替父亲讨个公道。
在殿门前,见一道抱着浮尘的红袍太监走过来。
“萧公公,下官是王鏊之子王延昭,想弹劾严成锦!”
萧敬吓了一跳:“你爹知不知道?”
“昨夜,家父已经知晓,收了下官的弹章,但下官又写了一封,还请萧公公呈给陛下。”王延昭恨声道。
萧敬不敢去接,严成锦记仇得很,说不定哪天太子登基,就给他办了。
“咱不能帮你,陛下要去操练,咱得跟着,让开。”
王延昭听明白了萧敬的意思,忙跑去午门广庭,陛下每日都会在这里跑圈。
天色蒙蒙亮,百官还没入宫。
一刻钟后,看见一道穿着金黄色亵衣的人影,缓缓朝这边跑来,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和宫娥。
王延昭跪伏在地上:“臣王延昭,要弹劾内阁严成锦,勾结重臣,堵塞言路!”
弘治皇帝脚步慢慢停下,微微眯着眼睛,本不想理会。
但严成锦勾结朝官?便拿起疏奏,翻阅了几页。
王延昭低着头,心中窃喜。
这封弹章中,从谄媚太子开始,列罪严成锦如何凭良乡商会赚银子,以及结党营私。
“一派胡言!”
弘治皇帝将疏奏丢在地上,怒目圆瞪:“朕可治你污蔑重臣之罪!”
王延昭懵了,脑中一片空白。
“陛下,这是王大人的儿子。”萧敬忙道。
“念在王卿家的份上,朕暂且宽恕你一次。”
王延昭目光涣散,他不怕下狱,陛下竟也认为严成锦是清流。
牟斌走上前一步:“锦衣卫日夜盯着此子,都找不出来罪状,更遑论你区区中书舍人。”
王延昭无力倒在地上,难道真是父亲错了?
王府,下了值,
王鏊气势汹汹地回到府中,将王延昭唤来:“你还敢拦驾弹劾,所幸,陛下开恩,你可知险些酿成多大祸端!”
都察院,值房中,
严成锦拿出王鏊的宗卷,方才弹劾他那人的官服,是中书舍人。
王鏊的第四子,正是中书舍人。
“王延昭真是学渣,竟考到王鏊都不好意思让他再报名了。”
王鏊是帝师,在朝中极好面子。
可却只有大儿子成才,其余全是蒙受王鏊的恩荫,在朝中混一份差事。
“严大人,王延昭来了。”
郑乾走进值房中,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王延昭。
“你弹劾本官?”
王延昭心中一惊,唯恐是严成锦要报复自己:“是下官弹劾了你,与我父亲无关。”
“你的梦想是什么?”
严成锦微微抬头,认真的看着王延昭。
郑乾怔住了。
被问了这句话的人,如今都不在京城了。
王延昭憋红了脸,显然听不懂。
严成锦继续道:“本官是东阁大学士,你区区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敢拦御驾弹劾本官,是个人才!”
王延昭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刚弹劾严成锦,还以为会被斥责一顿,随后,遭到针对。
可严成锦却说,他是个人才。
自从秋闱落榜,连府上的下人,都敢对他冷眼,还没有人说他是人才呢。
王延昭自是不相信,躬身道:“严大人心中不快,直说便是,何必冷嘲热讽。”
“本官从不说谎,你应当知道刘来,若想青云直上,本官可替你谏言一次,你想想吧,下去。”
严成锦低下头,翻看王延昭写的弹章。
写得真烂,丝毫无可圈可点之处,难怪会落榜。
王延昭愣愣地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是个人才?直到郑乾碰了碰他的胳膊,才微微躬身,走出去。
严成锦刚合上疏奏,便见刘来走进来禀报:“太子殿下方才换了三万两银票。”
朱厚照要银子,该不会又想溜去九边打仗吧?
这厮存银子就是为了打仗。
若达延汗被王守仁击溃了,朱厚照存的银子就没有意义了,他聪明过人,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严成锦连忙站起身来,扣上官帽。
“你去东宫,看看殿下还在不在,立即来奉天殿禀报,我去见陛下!”
十万火急!
严成锦拿出跑圈的三成速度,提着衣摆,冲到奉天殿。
奉天殿,
弘治皇帝翻看兵部呈上的疏奏,安南布政使司遣送十万人,前往修整大运河。
短短三月,大运河的扬州河段,修缮完成。
曾鉴躬身道:“谢丕督修的扬州大桥,已开始筑基。”
河面的宽度确定,接下来就是修桥了。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陛下,严大人说有紧急的要事求见。”
很快,严成锦走进大殿中。
弘治皇帝和刘健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卿家何事如此匆忙?”
“方才,太子兑换了三万两银票,臣猜测,殿下想逃出宫,特来禀报。”
弘治皇帝目光微微一凝,看向旁边的萧敬。
刘健紧张的心跳,宛如擂鼓般,砰砰地响个不停。
李东阳等人神色各异,太子殿下喜爱弓马,行事从不顾及大局。
萧敬忙道:“方才还在东宫呢,奴婢这就派人去看看。”
奉天殿外的广庭,一道人影三步并作两步,朝殿门跑来。
刘来气喘吁吁:“陛下,殿下还在东宫。”
话音一落,弘治皇帝紧张的神色,才渐渐舒缓开来。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当派金吾卫、羽林卫、锦衣卫接连看守,锁住东宫大门,直至王守仁凯旋!”
李东阳嘴角微微抖了抖,你是看守朝廷重犯吧?
不过,太子殿下确实值得如此!
大明与鞑靼兵戎相见,近百年来,难以分出胜负,此次,对朝廷异常重要。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严卿家所言有理!”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将东宫围起来,十步一哨。
严密程度,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东宫的大门,挂上一把十几斤重的铜锁。
朱厚照却不慌不忙,笑嘻嘻道:“本宫这次不跑,你们不用防着本宫。”
“臣也是奉命行事!”
牟斌暗啐一口,上次他差点命陨九边。
他自然不相信朱厚照的话。
可是一连半个月过去,朱厚照竟真的不跑,还呆在东宫里,奇怪的是,竟也不闹。
夜里,丑时。
深更半夜,宫里静悄悄的,大半宫殿都已熄灯。
东宫的禁卫们捂嘴打了个盹,微微眯着眼睛,小憩一会儿。
正在这时,朱厚照小声地问:“谷伴伴,何时能飞?”
谷大用欣喜道:“快了殿下,殿下真聪明,竟然做出了夜行的孔明天灯。”
一顶巨大的孔明灯,在东宫中膨胀起来,它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宛若无形。
朱厚照用墨水,把它刷了遍。
比黑夜还要黑。
谷大用窃喜道:“殿下,可以飞了,快上来吧!”
第671章 大明第一奸细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爬进藤篮中,身后背着一个包裹。
里头装着兑换的十万两银票。
谷大用解开绳索,将石头丢出去几块,经过这一个多月在良乡试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孔明天灯。
毕竟,他是第一个上天的人。
孔明天灯缓缓升空,巨大的黑色灯体,宛如融入夜色般。
溢出的熊熊火焰,也被朱厚照考虑到了,用木板将火炉四周围起来。
从下方看,能看见些许光芒,却不知是何物。
朱厚照若有所思地道:“到了辰时,锦衣卫必会发现,本宫还有两个时辰可以逃跑,这孔明天灯可日行多少里?”
他要将天灯和马匹的差距,精准的算出来。
一匹马最快一日能跑四百里,牟指挥使定会换马。
唯一一个优势,就是锦衣卫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追,最多可多余出一日时间。
谷大用一边拉着风箱一边道:“奴婢也不知道,宋大人说,此物的速度,由风速而定,风越大,就飞得越快。”
此时,天空上的风大得欲把人掀翻下去。
巨大的黑色孔明天灯,宛如滑翔的苍鹰,紫禁城渐渐变得拳头大小,指间大小,直至看不见。
朱厚照也不知道,这孔明天灯会飞往何处。
“这样的速度,恐怕连马也追不上了。”
但谷大用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翻腾包裹:“殿下,这是罗盘。”
朱厚照看着罗盘,指针正指向北方,意味着他们正朝鞑靼人草原飞去。
翌日,东宫。
在门外唤了几声,却不见回应,小太监推开门,看见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殿……殿下?快来人!殿下跑了!”
消息很快传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手中的疏奏,跌落在地上,声音颤抖着问:“那……那个逆子跑了?”
刘健死死盯着牟斌,锦衣卫、羽林卫、金吾卫将东宫团团围住。
跑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始终想不明白,朱厚照是怎么跑的。
牟斌后背发凉:“锦衣卫未发现踪迹,锁也未打卡,属下猜测,殿下可能还在宫中。”
严成锦却道:“陛下,臣想先去东宫看看。”
片刻功夫,诸公来到了东宫。
与平日不同的是,东宫的红木座椅和凳子,不翼而飞。
可却没有朱厚照的身影。
“殿下已经出宫了。”严成锦笃定道。
牟斌却反驳道:“不可能,锦衣卫一直守在这里,里外三道防线,殿下若出宫,必定会被发现。”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
“殿下是从天上走的,消失的红木座椅,想必被当成了燃料,诸公可嗅到了火油味?”严成锦道。
内阁和六部的官员,仔细嗅了嗅鼻子,果真闻到了淡淡的火油味。
竟、竟真从天上跑了!
严成锦眉头紧皱,孔明灯庞大如房屋,升起来时,需一刻钟的燃烧充气。
这厮竟没让禁卫发现?
弘治皇帝忽然脑中一片空白,差点昏厥过去。
上一次,听闻太子深陷杀阵,幸得祖宗保佑,才死里逃生。
岂会每次都这般好运?
片刻后,奉天殿。
百官慌张地站在殿上,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看向严成锦:“严卿家,可知此物会飞去何处?”
“此事,或许需问钦天监,昨夜的风向如何。”
严成锦也不知道准不准。
高空的风向,地面的风向,或许会有所不同。
王鏊看向严成锦,义正言辞:“此物别无用途,若非你让宋景做出此物,殿下又怎么会逃出宫!”
百官神色复杂,王鏊所言不无道理。
“孔明天灯,若用来对付鞑靼人,必有大用。”
严成锦坚定地道。
烽燧,在九边便是用于观察敌情。
固而,会尽量建得比城墙还高一截。
但在草原上打仗,不断迁移,显然只能以木头简单搭建一座。
不如孔明天灯看得远。
……
宁夏,边军大帐。
严恪松满脸疲惫坐于营帐中:“光靠我等四万余人,抵挡不住达延汗。”
宁夏千里绵长的防线,共布守三万余人,全部调动于此。
若想要再借兵,只能从甘肃和延绥调兵。
“本官以为不可,甘肃和延绥百姓有数百万人,若没有军队戍守,必遭屠戮!”左宗彝反对。
修建长城后,百万流民皆安置与此。
还有甘肃和延绥各州县的百姓,早已超越了百万人。
鞑靼人习惯屠杀大明的壮丁,就算在他们的草原,也是如此,但凡高于车轱辘的男子,全部屠戮!
以防日后,与他们为敌。
朝廷承诺庇佑大明的百姓,若此时撤军,信用将毁于一旦。
严恪松深吸一口气:“看来只能招募兵马了,三边的壮丁,不下三十万人。”
“可惜,无良帅统御!”左宗彝叹息道。
三边倒是有不少备用兵力,修缮长城的壮丁,不止三十万人。
但就这样上战场,面对鞑靼精锐的骑兵,无疑是土鸡瓦狗。
“鞑靼大军一直在城外,正是为了牵制我等。”
……
关外,茫茫的草原上。
雪白色的帐篷,宛如散落在草原上的白色棋子,有序的排列,一望无际。
刘瑾提着水桶喂马。
已经喂了一年了,尽管与鞑靼人同吃同住,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奸细的事实。
嗯?
刘瑾瞧见,不远处的草原上,几匹快马朝这里奔袭而来,应该是达延汗派出去的探子。
他转身走进帐篷,端了一壶奶茶朝中央大营走去。
此刻,中央大营中。
达延汗坐在虎皮缝制的大椅上,高高在上的俯视二人:“汉人有什么消息?”
“大明朝廷派了京营北上,应该已经到了宣府,很快,就会从关外西行。”鞑靼探子禀报。
刘瑾小心翼翼地给达延汗斟茶,一点点地倒,动作极慢。
达延汗冷哼一声:“修整两日,明夜与宁夏边军决战。”
“是!”
刘瑾心中微动,夜里行军必是奇袭,得通知安定侯才是。
可若此时离开营帐,必会被巡守发现。
达延汗瞪了刘瑾一眼:“你在偷听什么?还不快滚!”
这个奴婢,是从草原上捡回来的,一个能顶八个用。
不仅能喂马、劈柴、升火、解闷、唱戏,还精通汉人的厨艺。
刘瑾眸中闪过一抹冷光,恭敬地笑道:“奴婢这就退出去,可汗慢用。”
达延汗不悦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第672章 本宫,乃是天上人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紧锁着眉头,在御案前走了几步,下旨道:“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分三路,分往大同、蓟州、宣府追击,若见太子,就地擒拿,押送回京!”
京城的正上方,是宣府。
左右两旁分别为大同和蓟州,若他是朱厚照,会选择出关,以摆脱锦衣卫的追击。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强者相吸,看来朱厚照和达延汗注定有一战。
胜负,或许就在朱厚照身上。
他担忧的是,朱厚照会落地成盒。
毕竟,空明天灯还有许多尚待改进之处,降落地无法掌控。
刘健补充道:“每日辰时,遣人送消息回京,以便我等再做决断。”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来到都察院值房,对着刘来道:“派人通知宣府、蓟州、大同的商号,若有人换银票,就派人跟踪。”
京城的弘治商号发行银票。
但各地的商号,也发展出了兑换和存储白银的业务。
朱厚照想招募兵马,必须得把银票拆开来用,也就是换成白银。
严成锦倒希望朱厚照能到九边,与达延汗对战一场。
就如同平定宁王之乱后,这厮听了捷报,不但不高兴,反而大怒,要亲自率军南下攻打宁王。
不过过领兵打仗的瘾,这厮是不会回京的。
但毕竟是他做出来的孔明天灯,令朱厚照跑了,这点毋庸置疑,会遭百官作为把柄相挟。
若朱厚照落地成盒,弑杀储君的罪名,跑不了。
刘来微微躬身:“下官这就去办。”
……
宣府,一处隐秘的山林。
朱厚照激动的望着山川河流,俯瞰天下,令人浑身血液沸腾,“谷伴伴,怎么越来越低了?”
“没有木材了,奴婢要在木材烧尽前,落到地上。”
谷大用一边说一边卖力拉着风箱,火炉中的柴火,越添越少。
黑色的孔明天灯从天下慢慢掉下来。
此时,巡山的贼匪吓坏了,见天上有一个黑点慢慢飞来,忙冲回营帐禀报。
“头儿,天上有人!”
匪首冯十三踹了他一脚,冷声道:“人若会飞,岂不成神仙了!”
“您出去看看,真有人……不,也可能是神仙。”巡山的小啰啰没念过书,神色慌张至极。
二当家林六却浑然不理,看向冯十三:“若鞑靼被朝廷踏平,接下来,就是平匪,大当家要快想清楚,此时向朝廷投降,还来得及。”
大明和鞑靼交锋,无暇顾及他们,在夹缝中得以生存。
甚至劫掠,也可栽赃到鞑靼头上。
一旦鞑靼变成大明领土,九边军队空出手来。
若他们还下山劫掠,必会招来围剿。
但不下山劫掠,营寨中上万人,早晚会饿死。
毕竟,匪寇以劫掠为生,藏在深山中,怕官府发现踪迹,不种田也不放牧。
林六是个秀才,读过不少史书,冯十三最信任他,满面严肃:“我等落草为寇,黄册早已被除名,且又有命案,朝廷岂会容下我等?”
他对朝廷充满了恨意。
本是蓟州的百姓,却因朝廷与鞑靼打仗,丢了田地,朝廷非但没有补偿,还要抓壮丁充兵。
且,这些年劫掠不在少数,官府的通缉令上,挂着他们的人头。
“头儿,六爷!天上真有人,求求你们快出去看看吧!”小啰啰都快哭出来了。
冯十三怒瞪那小啰啰贵儿一眼,叱责:“我与六爷再论营寨生死存亡,再聒噪,就杀你祭天。”
这一回,小啰啰彻底不敢说话了。
此刻,门外一片惊呼声。
林六觉得不对劲,走到门前的刹那,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有一只黑色的大球,从天而降,慢慢地朝地上飘来。
黑色的藤筐中,站着一个人玉面的书生,与他相距不过三百余步。
林六惊呼道:“头儿,真有人……神仙!”
冯十三龙行虎步走出房门,陷入了惊骇之中,这至少也得有十余丈吧,竟有人从天而落!
只见,黑色的大球往黑石岭的方向飞去。
“备马,去看看!”
谷大用把厚厚的棉袄丢给朱厚照,慌忙加大了火势,猛地拉动风箱:“殿下,您快躺在奴婢身上。”
嗯?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怀疑谷大用想占便宜。
谷大用忙道:“天灯落地,轻则震伤六腑,重则摔断骨头,殿下快上来,奴婢给您当垫背。”
天灯落地有些快了,据他的经验,这一下会砸得很疼。
朱厚照坐了上去,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暖意:“谷伴伴,皇室之外,除了老高,你便是最关心本宫的人。”
“嘿嘿……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谷大用心中窃喜。
说不定,能取代严成锦呢。
咚的一声!
隔着厚厚的寝被,谷大用感觉五脏六腑碎裂,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喘不过气来。
朱厚照还好,他坐在谷大用身上,只是感觉身子晃动了一下,就落地了。
见谷大用半天没爬起来,便问:“谷伴伴?”
没有回应。
死了?
朱厚照伸手去探了探鼻息,欣喜地发现还有气。
“你们是什么人!”
朱厚照微微抬头,只见周围上百人把藤筐团团围住,看到马,顿时乐了:“本宫还以为这里没人呢。”
林六冷着脸:“大当家问你话!”
朱厚照眼眸微动,懂挟天子令诸侯的道理:“本宫从天上来,自然是天上人,李白有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可曾听过?
你们是草寇吧?”
天上人!
冯十三慌了,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林六几人蓄势待发,准备将动手。
林中的贼匪不计其数,山包上和树上,爬满了贼匪。
“林六,可有此话?”
林六吓得瞪大眼睛:“有……”
朱厚照思索片刻,一本正经地道:“你们可知道,本宫为何从天而落?”
这正是冯十三和林六好奇的地方。
匪寇们呆滞的目光,多了一丝好奇和期盼。
“为……为何?”
“本宫是上天委派,前来拯救你们的使者,上达天听,可曾听过?你们近日,可是有人许愿了?”朱厚照饶有兴致地道。
有啊!
匪寇们面上忽然露出窃喜,谁不想升官发财讨老婆。
当了匪寇,害怕朝廷围剿,没有一日能心安。
冯十三有些见识,但也委实不知,此人为何能从天而降。
“先押回营寨。”
第673章 给京军,加一成把握
京城,一行苍天白鹤向南飞去,天渐凉了。
这几日,从三禁卫传回的消息得知,百姓看到天空有巨型之物,是在宣府的柴沟堡。
此处邻近边界,过了西阳河就出关了。
诸公吓得面色惨白,上次出关有宁夏边军守护,才相安无事。
这次单枪匹马出关,若被鞑靼人抓了去,岂不是命陨关外。
弘治皇帝皱着眉,看向李东阳:“严成锦又告假了?”
“嗯,据臣所知,严成锦派了都察院四司去九边巡查,一旦有消息,便会传回京城。”李东阳不敢直接给严成锦脱罪。
孔明天灯,是严成锦让宋景所做,这事不假。
百官心中倒不是很担心,有了皇孙,若陛下还能在位十余年,彼时,皇孙就能继承大统。
谁当皇帝还不是当?
王鏊沉声道:“这孔明天灯,倒是害人!”
弘治皇帝无心再议其他事,看了萧敬一眼,萧敬会意,高声一呼退朝。
王府,
回到府中,王鏊背负着手走过中堂,觉得有些奇怪,转过头:“这些饭菜给谁准备的?”
中堂的红木圆桌上,摆着烧鸡、鱼和豆腐汤。
戌时一刻,府上才会用膳,如今才过酉时不久,显然不是给他准备。
管家赔着笑脸:“给四少爷的,今日,四少爷没入宫当值,也没出来吃饭。”
王鏊有些心疼。
骂归骂,却也是想让儿子争气,以前怎么骂都没事的呀,难道是前两日骂过头了?
“你把四少爷叫出来!”
王鏊命下人再端来一碗米饭,见王延昭双目无神的走出来:“昭儿,陪爹吃点。”
王延昭双目通红,似是一夜未睡:“爹,我去见严大人了,又去户部看了账目,不怪陛下说我污蔑。”
“你去见他干什么!他跟你说什么了?”王鏊丢下筷子,猛地转过身来。
听说,李东阳、谢迁、梁储等公的儿子,见了严成锦后,性情大变。
还有刘公的儿子,居然公然揭举刘公。
原本他还不信,可看见儿子这副模样,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延昭微微抬头:“严大人说孩儿是个人才,不该被埋没,还问孩儿的梦想是什么,许诺举荐。”
“一派胡言!本官从未听过梦想二字!”王鏊拍案而起。
王延昭道:“就是抱负,爹有抱负,孩儿也有抱负,想建立功业。”
“你区区一介中书舍人,谈什么抱负,写好诰敕就行了。”
“孩儿就猜到爹会这么说,天下只有严大人,觉得孩儿是人才。”王延昭满脸失望,想起严成锦那认真的神色,及信誓旦旦的承诺。
忽然,双目坚定,似是下定了决心。
疯了啊!
王鏊不敢相信地望着儿子,这是疯了啊!
这两日,他曾在朝堂上多次提及严成锦,没想到,他竟报复自己的儿子,卑鄙至极!
翌日,严府。
严成锦准备上轿子,却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巷中。
王延昭微微躬身:“学生向王大人借阅了户部的账目,自弘治十三年后,国库年年盈余,陛下所言有理,是下官诬告。”
“你会什么?”
严成锦想举荐他,可也要知道王延昭的长处。
虽然看过王延昭的宗卷,但会写疏奏在文官里头,实在太普通了。
能考上进士者,都会写疏奏。
大家都会的事,你会也跟不会没有区别。
王延昭满脸通红,作揖:“学生会抄诰敕,书法也写得好,恳请严大人举荐。”
严成锦满脸沉思,坐进了轿子里。
如今,他只是内阁末辅,没有实权,虽兼任都御史,却只是领一份俸禄。
想举荐王延昭进六部,显然不可能。
“你怕死吗?”
王延昭身躯微微一颤,想了想,坚定道:“若为生民立命而死,自然不怕!只怕,死得不值一提。”
“不愧是王公的儿子,本官就知道,你是个人才。”
一旁的何能低着头偷笑,死定了啊,少爷若问出这样的话,你八成真要见阎王了。
叶准面色古怪,他见证了李兆番、见证了刘来,见证了谢丕。
一旦问出你的梦想是什么这句话,就没有回头路了。
王鏊为官清正,竟也落得和谢公一样的下场,唉……
坐上轿子,严成锦很快来到午门前,百官陆续走进广庭,稀稀落落。
宛如去操场做体操的学生般,
严成锦感受到一道杀人的目光,微微转过头,王鏊死死盯着自己。
李东阳走上来,皱着眉头:“听王公说,你蛊惑他儿子?”
“伯乐相马,岂是蛊惑?”
很快,金钟响起了。
严成锦走进大殿,听闻身后议起朱厚照逃出宫,看来,今日又要重提了。
“陛下,严大人与太子殿下交好,有助其出宫之嫌,若非如此,何必几日不上朝?”
礼部给事中周玺道。
严成锦微微转过头,他知道周玺。
此人有个响亮的名称,与包拯、余阙号称庐阳三贤。
在六科官员中,弹章写得极好,连弹过英国公等几人,敢言不讳。
“周大人所言有理,严大人若不是怕我等弹劾,躲在府中做什么?”王鏊沉声道。
“臣在府中查,太子殿下究竟如何上天,臣终于想明白了,东宫用墨甚多,太子不好读书。
而是用墨涂于天灯上,与夜行衣相仿,躲过禁卫耳目。”
严成锦躬身道。
“如今,殿下已离京,你再说这个有何用?”
“有用,殿下倒是提醒了本官,此物若用于奇袭?禁卫看不见,意味着乌云遮蔽之日,鞑靼人也看不见。
若配以火油和火箭,直捣中军大营,谁能匹敌?
可给京军加一成把握!”
两军交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敌营的中军大帐。
但中军大帐不会裸露,由前后左右大军包围,想要突进,就需要一路厮杀挺进。
但这飞球,可以毫无阻拦地靠近中军大营。
从天上行军,谁能发现?
弘治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悸动,想了许多:“据朕所知,天灯需耗费牛皮数十百张,何来牛皮?”
只做两三盏,奇袭效果不大。
宋景微微站出来道:“可以蚕丝代替,蚕丝犹如蚕茧般,密不透风,再在里层涂上防火的红漆,良乡试过,可飞。”
江南有许多生丝,若织成一个大大天灯,不仅比牛皮薄。
还密不透风!
意味着,极小的风力就能吹很远,且载物也更多。
想到关键之处,吏部尚书韩文道:“严大人所言有理,臣以为不如组建一支孔明军,蚕丝织造极快,可迅速北上。”
弘治皇帝颔首:“卿等举荐一人吧,谁率军北上。”
刘健仔细想了想,却没说话。
这可不能胡乱举荐,孔明天灯飞上天,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准就死了。
害人啊!
百官面露忐忑之色,纷纷低下头。
严成锦作揖:“臣举荐,中书舍人王延昭!”
王鏊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满脸通红指着严成锦,“你…我儿又不是武官,是中书舍人!”
“为朝廷效力,岂分文武,王大人若觉得是本官逼迫,不如召王延昭,看其心意如何?”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
不多时,王延昭走进大殿,躬身:“臣愿率精兵北上,奇袭鞑靼!”
王鏊一口气没上来,头重脚轻,幸亏被旁边的王琼扶住,“王大人,撑住啊。”
第674章 征虏威武大将军
宣府,张家口堡。
营寨的大堂中,朱厚照神色自若地喝了一口茶。
冯十三看朱厚照穿着名贵的丝绸,腰间挂着白龙鱼坠,就连腰带也是罕见的犀皮。
“我要杀你,若你不死,我便信你是天上人。”
若是老高在此,会说什么呢?
朱厚照眼底闪过一抹睿智的光芒:“何必如此麻烦?不如这样,你自刎而尽,我若能救活你,你就相信本宫是天上人如何?”
你特娘的当我是傻子?救不活我咋办!
冯十三微眯着眼睛:“我虽不知你为何从天而降,但你若不是凡人,早已凭本事脱身,何必被困于此!”
黑色的大球是牛皮,底下是藤筐,并无特殊之处。
林六始终有些顾忌:“若他真是天上人,杀他只怕会招来祸患,不如先听他怎么说,看可否帮我等?”
大堂中,朱厚照坐于下首,地上躺着的谷大用不知死活。
堂外,贼匪们围得水泄不通。
冯十三想了想,对着朱厚照道:“我落草为寇十一年,营寨中的兄弟从边镇逃难来,我是永宁人,逃荒成了流民。
如今,朝廷挥师北上,若鞑靼被平定,对营寨亦是大难,我等再也没安身之处。”
林六补充道:“你可能使我等得黄册,重归于民?”
朱厚照微微抬头,目光落向堂外瘦骨嶙峋的匪寇。
柴家堡,在宣府的边缘,此处与鞑靼交界,难怪会滋生匪寇。
周围有万全右卫、万全左卫和怀安卫,兵力雄厚,匪寇能劫掠的地方极少。
“本天人,不仅能让你们重归于民,还能让你们封侯拜相。”
冯十三板着脸看着朱厚照,你搁这儿做梦呢?
他们的人头,都在官府的通缉通告上。
杀了人,能重归于民就是万幸,岂还敢奢望封侯拜相,除非造反自立。
朱厚照道:“边陲正在打仗,若尔等随我征讨,斩获军功,必能获大明朝廷赦免,本宫在此做主了。”
出关杀鞑靼人?
冯十三等人的脸色阴沉下来,鞑靼骑兵精锐无比,连九边的官兵,都难以匹敌。
他们去岂不是送死?
一个拿着算命帆布的瘦弱走进来,慌张道:“大当家,宣府三卫全出动了,还有禁卫,要搜柴沟堡到虞台岭的山林。”
嗡地一声!
冯十三和林六面色崩塌,紧张地不由握紧了刀。
朱厚照绷着脸,锦衣卫竟然已经找到宣府了。
不出两日,就能搜寻到这里,若这些匪寇不走,他一定会被禁卫抓回京城。
林六看向冯十三道:“大当家的,只有逃出关外了,自古以来,朝廷处置匪寇,皆是斩首!”朱厚照喜滋滋的站起来,背负着手:“逃到关外又如何?若鞑靼被平定,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更遑论,尔等头上都挂着人命。”
鞑靼的草原很大,以畜牧为生,劫掠比大明更甚。
部落之间常有纷争,山寨中有万余人,若入草原,必会被盯上。
朱厚照认真道:“你们只有一个时辰考虑,宣府三卫有骑兵,若发现踪迹,不出一日,就能抓尔等。”
冯十三考虑许久。
营寨中,只有二十余匹马,老弱妇孺皆迁徙,也会被宣府的骑兵追上。
“你想如何?”
“尔等随本宫出征,作为交换,本宫留下一物,可保尔等妻儿。”朱厚照解下腰间的白龙玉佩。
此乃宫中之物,常常带在腰间,禁卫一看就知道他来过此处。
冯十三没有自己逃跑的心思,官府中挂着他的头像。
若被人发现,会被擒去换赏金。
“我且信你一次,可我等既无兵备,又无粮草,如何出关?”
“宣府与大同临近,我等从西阳河出关,到了关外,朝廷自然不会再追,兵马先行,粮草后至。
命人去天镇散布消息,高价收集粮草,士绅定会想方设法,将粮草运至关外。
若实在不成,还可劫掠鞑靼。”
“好,我等先听你。”
“今日起,本宫是征虏威武大将军,你是征虏将军,你是游骑将军,你是下首千户,都记住了吗?”朱厚照点兵点将道。
匪寇们一脸茫然。
……
关外,茫茫的草原。
王守仁骑着枣红色大马,行至军队最前,大军的侧旁,一匹飞快无比的骏马奔袭而来。
探子翻身下马,递上一封急报。
王守仁微微打开,见竟是老高兄所传:
太子离京,若有踪迹,禀报朝廷。
王守仁觉得奇怪的是,老高兄下令为通报朝廷,而非擒拿抓回朝廷。
此二者,有极大的区别。
“派三人,守着宣府虞台岭、张家口堡、松树堡,若发现太子殿下的踪迹,通报内阁严大人。”
“是!”
王守仁仔细看了眼信,并未提及征讨之事。
大军行进一日,就要耗费粮草数万,需早日讨伐回京,于是,他下令加快行进速度。
……
京城,紫禁城。
英国公张懋拿着芴牌,快步来到了奉天殿:“陛下,京营招募大军十五万人,这是每月需发放的军饷。”
萧敬走下来,把册子传上去。
弘治皇帝沉下脸来:“每日七分纹银,朕怎么记得神机营也才六分纹银,涨价了?”
七分纹银,发给十万大军,每日都需要一笔巨大的收入支撑。
张懋暗啐一口,文官都涨价了,武官就不能涨价?
“回禀陛下,文官涨俸三成,军饷却一直没变,臣以为,也该涨了。”
王琼欲言又止,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国库的余银虽多,有上千万两白银,可用得也多,一笔就是几百万两的用,两下就没了。
严成锦颔首点头:“若不涨军饷,文武势必又会不平等,臣以为,神机营的士卒可再涨一分纹银,以示优待。”
“严大人,银子从何来?如今,壮丁被抽来军中,伤农,税赋必定也不高,应当节省开支才对。”王琼小心翼翼地反驳道。
自己府上的账房,他都没这样操心过。
当了户部尚书才知道,管账催人老,就好像欠了这些狗官几百万似的,天天追着要银子。
严成锦微微侧头,望了王琼一眼。
弘治皇帝颔首:“壮丁抽来军中,耕种的百姓锐减,王卿家所言有理,应当想想今年赋税,当如何收了。”
鞑靼与大明打仗,定不会在短短几月结束。
此次与以往不同,是要将鞑靼收回大明,意味着,要追击至草原深处,不留祸患。
后方千万不可断粮。
严成锦陷入沉思。
第675章 解放生产力
入夜不久,一轮弯月挂在天边。
一裘红顶的四抬大轿停在严府,何能手拎着一盏灯笼,笑呵呵道:“少爷,到府上了。”
院里,李清娥与丫鬟等在门后:“相公下值了?”
“嗯。”
呜啊~
一声极为令人揪心的声音划破宁静,严成锦蹙着眉头:“有刺客?”
近日,举荐了王延昭北上草原,是王鏊要报复他?
李清娥摇摇头:“邻府的小姐缠足,叫唤一天了。”
缠足,开始于宋朝时,在明清时兴起,明朝尚以柔小为美。
上至宫中娘娘,下至阡陌民妇,到了四五岁时,皆要缠住脚掌,以防变成男人的大脚。
女子皆害怕缠足。
严成锦倒是好奇,道:“为夫一直好奇,为何你的足掌,却是不同?”
李清娥出身于李府,应当会让她缠脚才对,可却未缠。
“清娥自幼随母亲迁移漂泊,缠足不便行走,等想再缠时,已过了年岁。”李清娥微微低头,怕严成锦不喜。
胖丫鬟挽着她的手:“小姐入李府时,已经十岁,不能缠了,姑爷可不能嫌弃小姐。”
“为夫也不喜缠足,为夫请乞,将此制废除吧。”
缠足不仅伤害女子,而且严重影响朝廷的农税收入。
上一世,男人外出打工赚钱,家中农务由女子承担,他见过独自一人就能种十余亩地。
听说过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却没听说谁参军了,家里的地就没法种了。
大明大抵有望如此,男子在军中服役,女子操持农务。
李清的目光,挪移到严成锦身上:“此事已有百年,若改便是与诸公对立。”
“为夫有办法。”
严成锦仔细地想了想,缠足在大明已成风气,要对抗的不是诸公,而是一种社会风俗。
想要废止,还需朝廷下令禁止才成。
可女子在古代地位不高,上不了庙堂,更遑论让诸公在庙堂上谈论此事?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来到户部值房,王琼正在精神奕奕地敲算盘,“严大人你怎么有空来我户部?”
“本官有一事,想请王大人帮忙。”
王琼眼底露出一抹警惕,面上却笑嘻嘻道:“是何事?你先说来听听,本官再看帮不帮。”
“本官想增加国库税银。”
“这是好事啊!”
“一会儿早朝,还请王大人请乞,废除缠足陋习,解放大明生产力。”严成锦认真道。
王琼就想一块大石头,眨了眨眼睛,怔住了。
庙堂是高雅之地,女子的事岂能在庙堂上廷议?
再说了,与国库入银又有什么关系?
若能提前百年废除……严成锦道:“如今九边抽调壮丁甚多,田园荒芜人不归,若女子可下地耕种,可出门走商,何愁无税赋?”
男丁减少,固然会让农商经济活动有所下降,但若女人可充任,则不会到元气大伤的地步。
明末渐渐衰败,有诸多因素,女子缠足盛行到至极,是其中之一。
女子无法下地干活,生产力锐减。
王琼才不傻,你怎么不自己说,跑来找本官?
“严大人慎重,此事提了,真会被诸公口诛笔伐的。”
“王大人若想增国库税赋,便在堂上谏言,其余不敢保证,但必会留名青史。”
王琼有点犹豫了。
严成锦虽然滑头,但满朝文武都知道,此子不说谎。
留的是骂名吧!
到了卯时,百官穿过金水桥,走进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心情有些烦闷,忧心九边战事,道:“九边有消息吗?可有太子踪迹?”
“还没有,臣恳请祭祖庙、幸太学,为太子和边军纳福。”刘健微微躬身。
鞑靼人出征,必定会祭长生天,大明也不能落后。
“命驸马都尉蔡晋操办吧!”
张升应了一句,领旨退了回去。
王琼低头看着鞋头,心中迟疑要不要谏言,片刻后,“陛下,既是祭祀,不如大幸天下?”
“如何大幸?”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百官转过头来,望着王琼。
不论任何场合,王琼皆能谈笑自若,此刻,舌头竟然有点打结了。
“下禁令,废……废止女子缠足。”
嘶!
百官满脸羞愤地看着王琼,竟在朝堂上议论这等事,有辱斯文!
弘治皇帝的笑容渐渐收敛,严肃地像块石头。
王琼低下头头去,严成锦啊,你可欠本官一个大人情。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附议!”
李东阳目光闪烁,八成又是此子的主意,女儿中只有清娥未缠,想来与清娥有关。
弘治皇帝低声道:“此事乃百姓意愿,何须在朝堂上提!”
严成锦道:“陛下有所不知,此事乃关乎朝廷赋税,如今九边打仗,不知何时才能休止。
田地荒芜,此乃壮丁参军所至。
朝廷为何如此依赖于男丁?正是由于,坊间的缠足风气,日渐盛行,女子无法操持农务。
天下妇孺无数,若她们能充当家中劳力,何怕田园荒芜?”
如今,铁具和牛都有了。
想进一步解放生产力,只能从人下手,女子缠足导致无法下地干活。
不缠者遭人耻笑,形成思想禁锢,与强制无异。
弘治皇帝面露狐疑之色。
大殿中一片嘈杂,想不到在朝堂上,会议这等事。
严成锦继续道:“陛下和诸公,可曾听过母系社会?”
不用问,严成锦也知道他们没听说过,母系社会乃是有考古推测,距今有四万余年。
大明的科技落后,不可能推断出这么久远的历史。
百官竖起耳朵,满脸好奇之色。
弘治皇帝微微张嘴,认真道:“何谓母系社会?”
严成锦认真地道:“据番人传闻,在万年前,曾存在男子与女子一同耕种的朝代,他们不分男女尊卑,女子创造的财富,甚至多于男子。”
母系社会,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说得越多,越容易引起百年怀疑,你这些学问从哪里来的?
故,他只挑重点说。
弘治皇帝露出惊骇的神色:“竟有如此朝代?”
“万年是多长?夏朝距今也不过两千余年,你竟说有万年,该不会是胡说吧?”柴升有些怀疑。
百官颔首,光凭这一点,就能判断严成锦是胡说。
“严大人如何证明?”
百官中有人问道。
严成锦却朝弘治皇帝道:“臣无法证明母系王朝存在,却可证女子耕种的田地,亩产不比壮丁低,恳请陛下下旨禁此陋习!”
第676章 弘治革新
弘治皇帝喟叹一声,脸色有些复杂,迟迟未给出决断。
女子的事让百官廷议,亵渎庙堂。
而且朝廷贸然降旨到坊间,着实会令人感到奇怪。
张升怏怏不快地看向严成锦,质疑道:“敢问严大人说的母系王朝,距今是多少年?地处大明疆域,还是海外?”
百官微微颔首,赞成张升的说法。
“若真有以女子为尊的王朝,我等岂会没听说过?”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番人所言,本官也不知。”
“若能将史料找来,朕兴许可以下旨,但仅凭严卿家的一面之词,让朕下一道旨意,太过儿戏。”弘治皇帝郑重地道。
严成锦心下微动:“臣有办法,可证所言真假。”
百官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若母系王朝,据今真有万年之久,史书文献,早已腐坏不存于世了吧?
史馆的典籍,也只记载到夏商周时,此子竟信誓旦旦地说,有法子可证。
即便史料有蛛丝马迹,也有前人改史乱撰的嫌疑。
刘健暗自思忖,严成锦敢在朝堂上出言,定是有法子可自证。
但他想不出来,此子要如何自证?
谢迁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从刚才,他就猜测此子信口开河,只是没有证据。
弘治皇帝神色略显担忧,若严成锦在朝堂上欺君,他想不处置,百官也不会罢休。
“万年之事,你如何自证?莫要再提了。”
礼科给事中张范道:“陛下,臣等皆对此母朝有兴趣,若真如严大人所言,女子可保国库充盈,岂不是国之大幸?”
“不错,严大人还是说一说吧,我等听着。”户部主簿韦经道。
一言既出,百官纷纷追声附和,饶有兴致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道:“请问柴大人,京营所征的十五万人,来自何处?”
“来自宛平、大兴和房山等京畿之地,你问这个干什么?”柴升道。
让你自证母系王朝的存在,你跟我们说这个?百官狼视眈眈。
严成锦道:“即便母系王朝有史料留存,也不能辨真伪,若在房山下旨禁此旧例,十五年后查税赋,若税赋不降反升,可辨臣所言真假。”
上一世,女子甚至作为生产力主力,男子反而不用干活。
碍于儒家礼教,女子不便抛头露面,虽也有农妇劳作,却是少数,多是在家中以织造为生。
想嫁入大户人家,甚至到富户府上当丫鬟,皆要缠足。
故而,缠足虽是在士绅家兴起,在坊间,却也同样盛行。
弘治皇帝面色微微一变:“十五年?朕还如何能看到?”
“陛下,壮丁充于军营,田园无人可作农务,若能见其后效,十五年值得。”王琼道。
“八年!”
严成锦眸中微微一动,下一代还没长开,八年当然不够。
却没有再辩驳。
柴升等人不置一言,却早已将严成锦的话记在心里。
缠足已成风俗,世人皆以三寸为美。
即便朝廷下令,也难以禁止,更遑论没有下旨。
此子就算得了陛下首肯,也无法废除。
退朝后,张升道:“此举定会招来骂声,已非法令所能做到,依本官看,不过多此一举。”
柴升颔首点头:“启昭兄说的是。”
就宛如男人出门要传裤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严成锦非说可以不穿裤子,这不是找骂?
过去两日,弘治皇帝在华盖殿阅到户部的疏奏。
这两日,却心心念念着严成锦所说,女子可作为生产主力,增加朝廷的赋税。
“严成锦在干什么?他命房山出告示了,坊间崇尚缠足,朕记得房山知县是张贤,定被人骂惨了吧?”弘治皇帝忧心忡忡,喃喃自语。
萧敬微微抬头看了眼弘治皇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支支吾吾,半天不作声。
弘治皇帝看萧敬脸色不对,蹙眉:“朕说得不对?”
萧敬吓得忙跪下来:“房山下了政令,可是……可是百姓欣然接受了。”
嗯?
弘治皇帝龙躯一震,微微转过身来。
萧敬言简意赅道:“严成锦说了,不缠足者,给五银子!凭黄册两年领一次,十五岁止。
宛平和大兴的百姓,聚众于衙门,大呼朝廷不公,坊间都闹疯了。”
弘治皇帝目瞪口呆。
此时,房山的衙门。
百姓皆围在衙门前,看官府贴出的邸报。
一日前,他们就收到了消息,只是不敢相信,官府会下如此荒唐的政令,白白给银子!
“房山妇人恐怕有两万余人,这出手一次就是十几两。”
“都百姓,朝廷怎么能厚此薄皮!”
围观的人,有宛平和大兴的百姓,不远十里,特意来求证,没想到竟是真的。
若一家有三口女子,就白白赚了十五两银子。
男人在京城中做长工,以一日五分纹银算,要积攒十个月。
王不岁心疼良乡的银子,对着严成锦道:“少爷,这是亏本的买卖啊。”
朝廷不下旨意,由房山知县张贤下令,房山境内妇孺,不许缠足,违者按犯律令,处以笞刑。
此外,女子三岁起,不缠足者,每过两年,可以到良乡衙门领五两银子。
国库不出这笔银子,自然是从良乡商会出。
严成锦一副不想跟王不岁说话的模样,道:“你的格局太小。”
房山的生产力结构,将发生变化,变革才刚刚开始。
若税赋增加,陛下自会推行天下。
两日晃眼一过。
一匹快马疾驶回京,探子不停拍打乌黑大马,似是十万火急。
午门前,马蹄顿了几下,才停住了。
“急报!”
禁卫知道,太子殿下离京后,陛下和诸公心急如焚,一日询问多次,忙送去兵部。
“柴大人,探子送回来的急报!”
柴升伸手夺过去,九边战事还长,应该是太子的消息。
可打开时,他有些失望。
片刻后,才带上官帽,匆匆前往奉天殿。
思恩洲的征讨,大捷!
严成锦以此弹劾他,如今,思恩州大捷,总算洗清了把柄。
而此时,都察院。
严成锦打开王守仁的急报:太子殿下现天镇,似在募兵。
不由陷入沉思,朱厚照带着银票,募兵去商号兑换,都察院应该传回消息才对。
竟无半点消息传回。
朱厚照是如何做到的?
第677章 陛下莫慌,臣有消息(求订阅求月票)
奉天殿,
内阁和六部被召来面圣。
严成锦看见柴升手捧急奏,猜测九边有军报传回。
柴升长出一口气:“两广总督藩番,与总官兵毛锐分兵六路围剿,双方甫一接兵,岑浚弃甲逃遁,已斩其首级,平定思恩。”
思恩府叛乱后,严成锦就掐着弹劾。
幸亏,潘番将功补过,令他也能将功补过。
刘健郑重地道:“陛下,不可再用岑浚后人为官了,当废除思恩特例,整顿吏治。”
思恩府和田州府,是南方少数民族为主居住的区域。
由于说的是土司话,汉人当官难以沟通,朝廷采取自治的手段。
即羁魔政策。
就如同后世的南方自治区,只是不如后世管辖的区域庞大。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刘大人所言不错,否则,就如同山东孔氏,日久腐朽。”
王鏊道:“汉人不通土司话,会说官话的土人极少,若以汉人为官,敢问严大人,要如何审理?”
道理谁都知道。
当初,正是受制于汉人听不懂土司话,导致案件无法审理。
李东阳双眸微动,在思考计策。
严成锦记得,上一世广西也是自治,与思恩府的世袭制不同。
在土人过于集中的地方,管制方法,要么将他们汉化,要么自治。
弘治皇帝视线一转,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严卿家,朕看你似乎有想法?”
你这大龙眼看得真准。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内阁和六部官员虎躯一颤,当此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是有主意了。
弘治皇帝眼睛深处露出一抹喜意,面色平静:“说吧。”
“思恩府废除世袭制,另设府州考试,以票选制,推举才德兼备的土人担任。”严成锦道。
天下官员,大多是通过科技任命。
除了南方土人聚集的府州,采取的是世袭制,生下来就是官。
弘治皇帝疑惑地看向刘健,刘健也是一脸懵逼。
诸公皆满脸茫然。
“严卿家,何谓票选制?”
“就是选出五个德才出众的土人,百姓投票选举,最受崇敬之人当官。”严成锦道。
由土司投票选举,就犹如后世的一国大选,可平土司的民愤。
朝廷不熟悉土人的文化,而土人汉化的程度很低,由朝廷出题任命,并不能彰显公平。
柴升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若卖官鬻爵呢?”
毕竟,土人不多,花一万两就能把官买下来了。
一万两对于世袭多年的土司,并不算太庞大,如此一来,又回到了土司手里。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柴大人所言有理,都察院和卫所可从旁监管,有买官者,流放三千里。”严成锦道。
卖官鬻爵,在严密的制度也无法禁止。
总有胆子大的。
朝廷让你自治,可不是放手不管。
吏部尚书韩文低着头,衡量片刻:“上东孔氏自废除世袭后,再无贪腐疏奏通报,不如在思恩州,试着推土人自己选举?”
“臣附议!”王琼微微躬身。
弘治皇帝颔首,随即道:“思恩府暂且如此,内阁替朕下旨吧,兵部还有其他消息吗?”
其他消息,就是指太子的消息。
柴升期期艾艾地道:“没有。”
诸公接连叹了几口气,太子聪明玲珑,若能静下心来,说不定能超越陛下,实现盛世。
毕竟,他们教过弘治皇帝和太子,太子实在比陛下聪明太多了。
只是可惜,太子不务正业,整日想着出宫厮混。
“臣,或许有太子的消息。”
严成锦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回荡在大殿中。
弘治皇帝双眸恢复了些神采,郑重地道:“严卿家,怎么不早说?”
“臣还未确定消息的真伪,不敢贸然上报。”
李东阳露出嫌弃的神色,红着老脸看向一旁。
谢迁几人面色古怪。
刘健急得胡子抖了抖:“你快说呀!”
“王守仁传言,太子在天镇招募兵马,可令臣疑惑的是,却没有兑换银票。”
弘治皇帝气得面颊上的肉,微微抽搐:“招兵买马?这逆子,他想要夺朕的江山不成?”
诸公吓得没反应过来。
招兵买马,视同谋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要被定谋逆的罪名!
弘治皇帝恨声道:“光招募兵马一条,就能笃定是那逆子,天下谁那么大的胆子?”
严成锦忽然想起了宁王。
朱宸濠在南昌招兵买马,朱厚照在天镇招兵买马,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
宣府,关外。
距天镇大约有三十里,朱厚照命贼匪们在此扎营,等士绅运送粮食和兵器来交易。
在关外交易,朝廷抓不着,也不必兑换银票。
放眼望去,荒芜人烟。
九边卫所的营寨,是军事机密,百官都不知道位置,更遑论是普通百姓。
但朱厚照知道。
天镇周围有三处卫所,分别是阳和卫、高三卫、天成卫,三足鼎立,稍稍有动静,就会惊扰他们出兵。
不能留下踪迹,以免被卫所的塘骑发现,他猜测,狗皇帝的旨意应该传到九边了。
“商人的车队到哪儿了?”
林六赔着笑脸:“回禀天人,出城了,两个时辰就能到。”
“称吾为威武大将军,不许称天人,谷伴伴,给他们发饼,半个时辰后迁移”朱厚照说道。
谷大用笑嘻嘻地道:“奴婢这就做烧饼去。”
话音刚落,荒林中传来一声战马的嘶鸣。
随着塔塔塔的马蹄声接近,一队装备精良的军队在靠近。
王庸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笑得像朵老菊花,陛下四处搜索太子的下落,他要立功了啊!
“快,太子就在前面,抓到太子赏五十两银子。”
他已经有预感,要升官了。
一百骑兵领着约莫千余人,将贼匪团团围住,匪寇们大惊失色,连忙拿起武器,神色恐慌。
冯十三面色唰地一下白了,慌张道:“糟了,是卫所的官兵。”
林六吓得差点尿出来。
他们手上都有命案,一旦落入官府手中,只有砍头。
朱厚照神色自若:“有本天人在此,他们不敢抓你们。”
真的吗?
冯十三和林六胆战心惊,满眼期待地望着朱厚照。
“谷伴伴,你去叫那领官滚过来,本天人要见他。”朱厚照脱下一物,丢给谷大用。
谷大用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冯十三吓坏了,能领千人出行,至少得是个千户。
如无将军,千户就是卫所中最大的官,不愧是天人,竟叫千户滚过来。
你牛逼也吹得太大了吧?
林六害怕了:“大将军,敌众我寡,不如先服个软?”
“若是服软,本宫就要去京城,尔等都要被处死,你们可想清楚了?”朱厚照认真地道。
第678章 阳谋(求月票)
王庸跟着押运粮食的商人来。
打听到,有人敢在关外募兵,他一猜就是太子了。
谷大用小跑过来,恢复在宫中的嚣张,昂着脑袋:“殿下要见你一人,其余人等,在此等着。”
王庸面色恢复平静:“你是谁,又何以证明是殿下?”
谷大用丢过去一块金黄色的丝帛,这是太子身上脱下来,乃是由宫中尚衣监用华丽丝绸织造。
王庸认出来了,这是皇室的亵衣,坊间哪里有人敢用织金黄龙纹。
他狐疑又提防地问:“殿下被贼匪挟持了?”
见他还不信,谷大用抬手一指:“你自己看那边。”
王庸抬头望去,只见有一个秀目青年骑在马上,英姿勃发,他没见过太子,连忙掏出画像。
此人眼睛犹如狼顾,颧骨平整,儒风中带着几分霸道之气。
“真是十分相似。”
他下了马,提着大刀跟在谷大用身后,手握着腰刀。
一旦这些贼匪敢轻举妄动,下令屠杀!
穿过层层的贼匪,王庸走到朱厚照身前,但却未行礼,依旧拿着画像仔细端详。
认错太子,没准传到朝廷的文官耳中,就是拥乱贼造反,要慎重。
“您是……”
贼匪们惶恐地四处张望,如闻风声鹤唳,草木皆妖。
还不等王庸说完,朱厚照便将他带到一旁:“你找本宫有事?”
王庸神色僵硬,臣是来抓你的呀……
你还问我?
“属下是来请殿下回京的,朝廷一日三道密令,陛下和诸公皆盼望消息。”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王庸,是高山卫千户。”
朱厚照板着脸,认真的道:“本宫还以为你是来护卫的。如此说来,你是来抓本宫回宫的?”
王庸喜不自禁,陛下派出三大禁卫,接连下数道密令。
可见,宫里早就急得团团了,这时把太子抓回,犹如雪中送炭,绝渡逢舟。
不啻于立下军功,是升官发财的机会!
他笑得合不拢嘴,宛如洞房花烛夜般,喜上眉梢:“属下奉陛下旨意,送殿下回京。”
“你佯装没看见本宫如何?”
“嘿嘿,这个属下真装不了,您看这密令,若见太子就地擒拿,火速押送回京。”王庸笑着抽出一本谕册。
就地擒拿和押送,意味着朱厚照不听话,可以直接把他抓了。
看来陛下也是料到了,太子不会乖乖就范。
有这道密令在手,他有恃无恐。
朱厚照下马,伸出双手道:“你把本宫绑回去吧,等本宫当了皇帝,第一个拿你开刀,你叫王庸?”
王庸神色凝固在脸上,渐渐转为惨白。
尤其是那一声你叫王庸,更是吓得心头一紧。
本以为能立大功,但此刻,他恨不能掉头就逃。
不出十年,殿下就要登基了啊。
“属下实在为难,不敢抗旨……”
“你先命人退去,本宫见了他们害怕,这些贼匪对本宫有恩情,不可抓人,他们退了,本宫就跟你回京。”
朱厚照与这些贼匪相处多日。
他们落草为寇,多为九边兵事所致,朝廷不抚恤安置,却还要围剿他们。
人命犹如草芥,凄惨至极。
王庸脸色露出笑意,只要太子肯回京,这些贼匪日后再抓就是。
他下令退军二十里。
冯十三和林六目瞪口呆,卫所官兵包围在四周,严阵以待,可马上掉头走了。
“怎么……怎么全走了?”
等半个时辰后,谷大用骑着马回来:“殿下,他们退至二十里外。”
王庸道:“圣旨难违,还请殿下不要让属下为难。”
朱厚照猛地转过身,双手挥动剑鞘,砸晕王庸:“这样父皇就不会为难你了。”
所有人怔住了。
冯十三心里咯噔一下,咋咋呼呼地跑过来:“大将军,这可是朝廷命官呀。”
“尔等的出路,只有戴罪立功一条,本将军今日一走,明日尔等皆要下狱问斩,整饬兵马,即刻出发!”朱厚照认真地道。
自他落入匪窝起。
这些匪寇,就坐实了挟持储君的罪名。
谷大用指着地上的王庸道:“殿下,这个人杀了?”
王庸装在地上一动不动,打晕了好,殿下胡闹,可赖不着他。
可听到谷大用的话,吓得眉头微微一挑。
“绑上马,此人是千户,就让他当先锋将军。”
王庸傻眼了,想爬起来,却遭一记闷棍,彻底晕了过去。
谷大用把棍子一丢,朝旁边嚷嚷着道:“快来人,搭把手。”
……
京城,九月上旬。
天气微凉,亵衣里穿一件微薄的棉袄子,才能保暖。
严成锦在李清娥的伺候下,穿上伪装的鹿绒皂鞋,披上麒麟赐服。
坐上轿子,路过前门大街时,瞧见人和人挤成一团,人群中间是张家兄弟。
严成锦放下轿帘,不再理会。
“哥,咱们要发财了。”
张鹤龄一巴掌扇了过去,怒斥道:“满街都是耳朵,你嫌命长不成,若让陛下知道,还怎么赚银子!”
银子就是命啊。
嗯?好像是严成锦的轿子!
自从狗太子离开京城后,严成锦收敛了许多。
张延龄勃然大怒,跳到轿子前:“严成锦你等会儿,地契还给还给本爵爷,否则,本爵要去娘娘那儿告你!”
陛下将他的宅邸,赐给了严成锦,他想用十两银子买回来。
张鹤龄将弟弟推开,严成锦是朝中重臣,强行索要,必会传到陛下耳中。
彼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嘿嘿,贤侄啊,吾弟的宅邸你也不住,不如卖给他吧?两千两银子如何?”
严成锦眸中微动,张延龄的宅府,推开门就是长安街,五进五出的大宅。
园林景观精致,毗邻皆大儒。
隔着轿子,声音传出。
“建昌伯的宅邸,能卖两万五千两,若带家什,兴许可卖三万两。”
张鹤龄眸中闪烁:“先付两千两,剩余的银子,咱们打欠条。”
“两位爵爷在此做什么?若能告诉本官,兴许可以给爵爷打个折。”严成锦狐疑道。
张延龄道:“买纸……”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张鹤龄扇了过去,怒道:“他是都御史,你这个蠢货!”
屯纸干什么?
严成锦眉头微微一挑,回宫要查查此事。
第679章 太贵了,买不起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命郑乾彻查,约莫一刻钟后,郑乾快步走进来:“大人,寿宁侯确实在屯纸。”
张家兄弟屯纸干什么?
近来心思放在九边,极少关心坊间的事,张家兄弟从岛国回来,赚了一笔。
正是有银子的时候。
严成锦思索着要不要坑张家兄弟一笔,以补贴家用。
毕竟,给李家下聘后,库房掉了一成血。
“寿宁侯将京城的纸张,清扫一空,据闻,寿宁侯买了两艘大船,不知藏于何处,下官还在寻找。”
郑乾躬身说道。
良乡到通州,有卢沟河、潞河、琉璃河等众多水系,来往商船密集,很难搜寻。
哪一艘是寿命侯的,还需仔细搜查,朝廷无指令,也不方便公然查国戚财物。
严成锦思索了许久,不知不觉,大半日就过去了。
到了申时一刻,下值的时辰。
他喝了一口茶,带上了茶杯,往宫外走去,此时,还不是宫里的下值时辰,广庭有些冷清。
坐上轿子回府,刚进入小巷,何能便禀报:“少爷,王东家来了。”
严府门前,王不岁满脸焦急地来回踱步,终究看见严成锦的轿子了。
“大人,京城的纸都快要比猪肉贵了。”
严成锦正想弄清楚,张家兄弟买纸干什么:“你可有消息,为何屯纸?”
“如今京城百姓子弟,读书者愈发多起来,小人书坊每日要印许多书籍,纸张远远不够,早就在涨价了。
且如今,造纸用的楮树皮,供应减少了八成。
无材料可以造纸,让京城的纸张价钱,已升至三分纹银。”
京城的平均工钱,七分纹银一日,光买一张纸,就要花去半天工钱。
这书谁还读得起?
“往日楮树皮供不应求,为何如今,供给少了八成?”严成锦皱着眉头,初步怀疑被出口了。
王不岁丧着一张脸:“小人也不知道啊。”
“让钱东宝来见本官。”
……
奉天殿。
张升提着衣摆着急忙慌,走到殿门前,让门监即进去通报。
随即,他大步走进殿中:“陛下,臣要弹劾寿宁侯和建昌伯!”
萧敬心头咯噔一下,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心气浮动,太子还未有消息,正是烦闷的时候,大舅子又闯祸了。
“为何要弹劾?”
“不知何故,自半月以来,京城的纸张价钱一路攀升,寿宁侯和建昌伯借机奇货可居。
国子监今日传来疏奏,欲考核监生,却无纸出题。”张升道。
京城两大印刷机构,一是司礼监,一是国子监。
弘治皇帝平淡的声音中,藏着怒意:“真是荒唐,京城乃是国都,竟会没有纸张!”
张升也觉得荒唐,可纸张真被寿宁侯买光了。
“寿宁侯屯纸干什么?”
“臣也不知道。”
……
寿宁侯府。
张鹤龄喝着六安贡茶,兴高采烈地问:“把清单给本爵爷拿来,看还缺何物。”
大管家忙将名目递过去,采办的货物,全在里头了。
张鹤龄仔细瞪着每一个字,喃喃道:“纸张有了,丝绸有了,豪笔有了,瓷器有了……”
去岛国一趟,光水手的工钱,就是一大笔靡费。
还有众人的吃食。
朝鲜与大明皆为尊儒学,书生们做学问要用纸,但造纸术却不发达。
若能把纸张卖到朝鲜,换高丽参,再运到岛国卖给大名,就能赚一笔银子。
朝鲜的纸张价钱高,而岛国则是丝绸的价钱高。
“哥,咱们明日就出发吧?”
“不行,京城纸价涨到了三分纹银,陛下一定会派人查,咱们今夜就走。”张鹤龄认真地道。
为了赚银子,兄弟俩也不是拖沓的人。
终于舍得花银子,在府上摆了一桌,杀了鸡鸭,海外航船辛苦,要提前补补身子。
“大老爷,严大人来了。”
张鹤龄忽然紧张起来,斩钉截铁道:“不见!”
管家支支吾吾地道:“他说,老爷若不见,他即刻进宫向陛下告密。”
这个狗官,我们兄弟碍着你了?
张鹤龄心里骂骂咧咧,恨得牙痒痒,碰到上这个家伙,准没好事。
“哥怎么办?”
“让他进来!”
不多时,府门打开。
一个穿着满是补丁衣裳的老者,与普通的百姓无疑,笑吟吟地走出来,将严成锦请进去。
严成锦走来正堂。
张鹤龄忙让人把鸡鸭鱼肉端下去,让严成锦看见了,还要分给他吃。
随即,笑吟吟地道:“贤侄用过膳了吧?那本爵就不招待你了,你来有何事?”
张家兄弟二人,齐刷刷地看严成锦。
“本官想问问,伍捌肆叁捌,可是寿宁侯的船号?”
为了避免逃税,朝廷规定,商船皆要有船号。
且,是何处船厂督造,督造于何时,吃水多深,皆要写得清清楚楚。
张鹤龄死死捂住弟弟的嘴巴,道:“不是。”
这时,锦衣卫叶准跑上来禀报:“严大人,陛下急召内阁。”
陛下这时候召他,必是为了纸张价钱上涨,一刻钟前,听闻张升入宫弹劾了。
坐上轿子,来到奉天殿。
刘健几人肃然而立,张升站在大殿中央,弘治皇帝面色严肃,似是极不高兴。
王鏊道:“陛下,寿宁侯自持身份,扰乱朝纲,应当惩处!”
京城身为国都,读书人有几万之数,再加上数十万士绅,纸张消耗极大。
大明的信息传播,依旧是靠纸张,故而,对纸张的依赖极大。
张升却蹙眉:“可关键是,楮树皮为何少了?”
就算张家兄弟把纸都换回来,也遏制不住上涨的势头。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或许,知道纸张价钱上涨的缘故。”
“严卿家说!”
“是由于大明与鞑靼的战争。”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一脸茫然。
刘健急问:“九边打仗,与纸张价钱上涨有何关系?”
“京城造纸,所用原料为楮树皮和桑皮,而楮树皮产自甘肃和山西,此两地的百姓正在逃荒。
商贾怕被战争波及,也不敢运送楮树皮,故而,造成京城断纸。”
南方用造竹纸和小皮纸。
造竹纸是用竹子做成,南方有许多竹林,并不却原料。
而小皮纸所用的原料,为木芙蓉,也是南方的树。
弘治皇帝一脸恍然之色。
刘健几人眼中同样露出清明,难怪,大明出兵后,纸张的价钱就开始变动了。
寿宁侯屯纸,更是令纸张的价钱攀升。
“可九边战事,一时间也无法结束,这如何好?”张升焦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