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大明从慎重开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从慎重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65章 弘治大帝

    十日过去,

    宋景决定用薄薄的牛皮作皮囊,再搭配风箱,让木材燃烧旺盛些。

    上百张牛皮缝在一起,宛如一件破补丁衣裳般。

    “谷公公,快好了,严大人说,若是能飞起来,就安排您回东宫当差。”

    谷大用头埋在栏杆下,哭嚎着道:“一会儿怎么下来啊?”

    “本官也不知道。”

    “你等等,咱后悔了,你让我下来!”

    热气球缓缓地动了,谷大用像站在海浪上般,脚下摇摇晃晃,栽倒到在藤框中。

    一丈,

    两丈,

    三丈,

    越来越高,在宋景等人的视线中,变得宛如拳头般大下,谷大用的声音缥缈不可闻。

    曾鉴身躯微微颤抖,鼻子微酸,竟有些老泪纵横。

    孔明灯是诸葛亮被司马懿所困,用于脱身之物。

    竟真能飞天啊!

    “可载物多少?”

    曾鉴想到了一个用法,当年孔明吹嘘此物可以飞天,如今真的能飞天了。

    若主将困于军中,说不定可以用此物脱险。

    宋景躬身道:“学生也是头一回见,还不知能载几人,还需再试。”

    奉天殿,

    萧敬正要回司礼监值房,却看见天上飞来一个黑点。

    “护驾!”

    弘治皇帝和内阁几人闻声,从大殿中走出来。

    只见,天空上的黑点朝这边飞来,地上的禁卫拉满弓箭。

    一声令下,就能射下来。

    严成锦道:“这就是臣说的孔明军,宋景应当是做出来了。”

    热气球,并不是高明的技术。

    不涉及电力,属于热和力的应用,在一百万年前,人类就已经会用火了。

    只要有火,热气球是一门早晚会试验出来的古老发明。

    弘治皇帝疑惑地道:“此物何用?”

    “臣初步估计,可侦查,但却从未试验过,不如萧公公上去试试?”严成锦看向萧敬。

    萧敬吓得两腿发抖,他刚才看见这庞大的孔明灯,足有上百丈高。

    跌落下来,那还能是个人?

    “陛下,严大人想害死奴婢!”

    弘治皇帝犹豫片刻,打消了念头,道:“萧伴伴掌管内官,可辅助朕治国,还不能死。”

    六部官员提着衣摆匆匆地赶来。

    禁卫发出通报,宫里闯入了刺客。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琉璃上滑过,磕磕碰碰,砸碎不少瓦砾,落在广庭上。

    柴升走上御阶,行礼后问道:“严大人,这就是你说的孔明军?只载一人,有何用!”

    打仗,是千军万马交锋。

    这么大的孔明灯,只能载一个人,能耐鞑靼十万敌军?

    刘健和李东阳颔首,确实无用啊。

    弘治皇帝摇头叹息一声,道:“宁夏告急,朕心中难安,不等了,召集百官上午朝,廷议出征。”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

    严成锦也觉得有些奇怪,出征鞑靼是大事,陛下连早朝都不等了。

    似是有事要宣布般。

    很快,六部五寺就六科官员,齐聚于奉天殿中。

    手持芴牌,宛如上早朝般。

    柴升躬身道:“此次出征主帅,臣举荐,英国公!”

    “臣以为,宣府总兵侯殷,戍边十三年,未尝有过败绩,深谙鞑靼行军习性,可以挂帅。”吏部右侍郎王鏊道。

    大殿中窃窃私语,纷纷举荐人选。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臣以为,可以安定侯为主帅,王守仁为副总兵,韩文为游骑将军。

    宁夏边军骁勇,再充以京军,可保出征大捷!”

    柴升不忿的看过来,此子分明是想替安定侯脱罪。

    弘治皇帝抬起手:“都别争了,朕要御驾亲征!”

    轰地一声!

    百官心中宛如山河崩塌,天空坠落。

    先前嘈杂得像菜市场,可此时,大殿一片死寂。

    萧敬从不干预朝政,可此时,也不禁失声:“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岂能去九边?”

    刘健反应过来,忙躬身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去九边?”

    “谁说皇帝不能亲征?朕的大父,先皇英宗,就曾率军征讨瓦剌。

    自英宗失利以来,大明便一直受鞑靼侵扰,如今国力强盛,正是解大明心腹大患之时。

    秦王汉武,哪一个不能征善战,朕亦想称弘治大帝!”

    弘治皇帝沉声道。

    严成锦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大明的皇帝,一个个都闲得蛋疼。

    马斯洛原理,人一旦当下的欲望得到满足,就会开始追求上一层的欲望。

    有了钱想买房,有了房想买车,只要有钱,欲望就会无穷无尽。

    当年朱棣发家,有了银子,就让郑和下西洋炫富。

    陛下也如当初的朱棣一般,温饱解决后,开始追求精神生活。

    飘了啊!

    “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严成锦躬身道。

    “不要讲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退朝吧!”

    百官却不肯走,齐齐跪谏。

    “陛下,请三思啊!”

    “不可覆先皇之辙!”

    刘健带头,百官齐齐叩首。

    然而,弘治皇帝眸光微动,却一声不吭地走出大殿。

    片刻后,百官仍不肯起来。

    显然,是想跟陛下死磕。

    严成锦抬起头,他当然不想在这里跪一夜,会得风湿的。

    李东阳朝他低声道:“一起向陛下跪谏,你别走!”

    “严大人,这可是大事啊,你可不能走!”韩文紧张地劝道。

    严成锦岂会是委屈自己的人,道:“下官身子骨弱,不能久跪,等陛下快回心转意了,本官再来。”

    只见,此子竟真的站起身,朝大殿外走去。

    韩文和张升气得涨红了脸,这狗官分明是吃不了苦。

    李东阳面红到耳根,老脸都丢尽了,忙是低下头去。

    东宫,

    朱厚照正在研究弘治商号的利息,却听小太监慌张来报:“殿下,不好了!”

    “何事?”

    小太监见他浑不在意,便道:“朝廷要攻打鞑靼了。”

    “本宫早就知道了,滚一边去,本宫在算利息呢!”

    “陛…陛下要御驾亲征!”

    啪地一声。

    笔掉到地上。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抬头,却看见严成锦走进来:“老高,本宫听说,父皇要御驾亲征?”

    “还未下旨,殿下不要乱传,万一传出宫,银票会贬值的。”

    严成锦心想,这厮的消息真灵通。

    若弘治皇帝亲征,会有被俘虏和杀死的风险,如此一来,就需要新皇登基。

    而弘治银票,只能在弘治朝用,换新皇登基,就会成为废币。

    故,消息不能传出宫外。

第666章 一句顶一万句

    那群文官,只要皇帝和储君离开京城,就咋咋呼呼的。

    朱厚照兴高采烈问道:“上次本宫跑去边陲,诸公捶胸跌足,怎会让父皇亲征?”

    严成锦摇摇头:“百官跪谏奉天殿,请罢陛下的旨意。”

    朱厚照眼神一凝,盯着严成锦笑容略有促狭:“你想让本宫劝说父皇?”

    此刻,老高这狗官应该在奉天殿跪谏。

    来东宫找他,必定是有事。

    严成锦道:“百官跪谏,难以令陛下回心转意,还请殿下助百官一臂之力。”

    “父皇出征,本宫也能跑出去九边领兵,这是好事,老高你别管了。”朱厚照越说越兴奋。

    “皇帝出征,谁来监国,殿下心中有数,一日要批阅上百封疏奏,每日要加班到戌时,殿下想真的不愿劝阻?”严成锦抬头看着朱厚照。

    若狗皇帝传位给本宫,就是本宫干活了呀。

    朱厚照有些犹豫了。

    此时,文华殿。

    弘治皇帝摊开一张白纸,手执京楂左右摇摆,很快写下一个“静”字。

    他蹙着眉头望向萧敬:“百官还跪在奉天殿?”

    萧敬道:“没,严大人走了,其余官员还在。”

    不亏严卿家,能体谅朕的心意。

    弘治皇帝却道:“朕登基十八年来,励精图治,文治已有,还差武功。”

    萧敬不敢妄加评定。

    正在这时,小太监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朱厚照走进大殿,宛如变成了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儿臣听说,父皇要御驾亲征?”

    “你想让朕带你一起去?”弘治皇帝目光一凝。

    朱厚照心神失守:“可以吗?”

    弘治皇帝冷冷瞪了他一眼,朱厚照会意,很快又低下头去:“臣这次来,是劝谏父皇,不要亲征。

    边军与鞑靼人在草原上,交战不多,京营更是如此,客场作战,失去地利。

    父皇亲征,百官和武将定心有顾虑,一齐反对父皇,失去人和。

    而天时未定,此三者父皇一样不占,恐会大败。”

    萧敬心头咯噔一下,偷偷观察弘治皇帝的脸色,又迅速低下头去。

    陛下生气了!暴跳如雷那种。

    弘治皇帝冷眼直勾勾地盯着朱厚照:“严成锦教你来请谏的?”

    以太子的性子,巴不得他早点出征,怎会来规劝。

    “是,老高让儿臣来的。”

    朱厚照看弘治皇帝的脸色不对,很快就招了。

    “传严成锦!”

    文华殿外,严成锦随朱厚照一起来到殿门前。

    他方才去了东宫,朱厚照又来劝谏,陛下一定会召见他。

    很快,小太监出来宣,严成锦大步走进殿中,微微躬身:“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只见,朱厚照跪在角落里,萧敬噤若寒蝉。

    从大殿的气氛便能感知出,弘治皇帝怒意宛如滔天巨浪,汹涌翻滚。

    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也是来劝谏朕的?”

    “是,臣也以为,陛下不可亲征。”

    弘治皇帝又提起狼毫:“朕知道,你想为安定侯脱罪,让他戴罪立功。”

    严成锦心中微动,此次来,就是想为老爹,争取亲征鞑靼的机会。

    武将丢失城池,是大罪,若开先河赦免,会混乱军法纪律。

    陛下不会允许。

    唯有将功补过,百官才不能给老爹施加罪行,难以免去他三边总制的官职。

    “此非出于私心,英国公虽也可征战,但鞑靼日行千里,只有合围之势,才可剿灭。

    陛下亲征,也难以改变结局。”

    卫青和霍去病攻打匈奴,正是以合围之势围剿。

    鞑靼人逃遁极快,有北方草原做后盾。

    就像泥塘里的鱼,从东边跑到西边,屡剿不绝。

    弘治皇帝微微抬头:“若朕带你一起亲征呢?”

    朱厚照本想打个盹,一听弘治皇帝要带严成锦东西亲征,双眼猛地睁开。

    严成锦怔住了,陛下竟想让他当军师?

    对了……他还挂着京营的监军!

    这尼玛……

    “臣体弱多病,草原上有一种病,名为高原红,臣怕患病,累及朝廷,委实不能离开京城。”

    严成锦怀疑,有人会在乱军中把他捅死。

    毕竟,改制伤及太多官员的利益,无间道的片子中,有内鬼的桥段,也是来源于史料。

    弘治皇帝心知此子不敢离开京城,也不戳穿:“若朕传位太子,以太子的性子,必会亲征与达延汗交战。

    如今,朝廷兵强马壮,已非昔日的朝廷可比,朕在边陲指挥,不出关就是。

    若能平定鞑靼,九边再无战事,一年可省上百万两军饷,也是为盛世之治。”

    “可陛下也不必亲征,英国公能率军北上,若陛下出征,赢面在四成。

    若陛下不出征,赢面则在八成。”

    “为何?”

    “陛下不懂兵法,不能判断行兵对错,打仗如下棋,胜负在于执子之人。

    陛下去了前线,便是瞎指挥。”

    “严成锦!你好大的胆子!”

    一声厉喝响彻文华殿。

    吓得萧敬云展掉道地上,稍微胆小点的太监,已经忍不住流出眼泪。

    朱厚照若有所思,本宫没看错,老高这狗官,有点骨气。

    严成锦掏出三块免死金牌,双手奉上,言外之意,陛下你不能杀我,我能免死三次。

    此时,奉天殿。

    刘健面露痛苦地动了动膝盖。

    李东阳见状,吩咐一旁的小太监拿蒲团来,一人发了一个,准备今夜在此过夜。

    “严成锦真不是东西!临阵脱逃,只是跪谏罢了,又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这个家伙整日声称有病,依下官看,全是装的。”

    言官们口无遮拦,严成锦这狗官,简直是文官败类。

    居然丢下他们一堆人,自个儿跑了。

    李东阳面红耳赤,别人家的女婿说出来能脸上有光,他这女婿,真是羞于启齿。

    “李公,你当初就不该把千金许配给他,此事,应当被载入史册了。”

    史官们会怎么写?

    弘治皇帝欲御驾亲征,百官劝谏,只有东阁大学士严成锦临阵脱逃。

    跑了!

    李东阳叹息一声,摇摇头欲辩无言。

    酉时了,太阳落下宫墙。

    跪了两个时辰,刘健和曾鉴等老臣有些支撑不住,动了动膝盖。

    “刘公和国公先回吧,我等在此处跪谏便可,若有消息,会派人通报。”

    “回去焉能安心?”刘健摆摆手。

    正在这时,萧敬抱着浮展走进来:“诸公回去吧。”

    刘健掷地有声:“陛下要亲征,此乃关乎朝廷兴衰的大事,吾等怎可回去!”

    “陛下不亲征了,要挂帅的是安定侯和王守仁。”

    这!

    百官怔住了,宛如木头般一动不动。

    今日一早,陛下还信誓旦旦呢。

    “萧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忽然改注意了?”李东阳疑惑。

    “严成锦在文华殿劝谏,陛下撤销了旨意。”

    严成锦?一个人?

    百官宛如遭受五雷轰地般,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

第667章 百官成精

    文华殿,

    严成锦躬身在大殿中,手中依旧持着三块免死金牌。

    弘治皇帝微微蹙着眉头:“朕派萧伴伴去传旨,若王守仁和安定伯不能胜,你就随英国公,去九边监军!”

    这……

    放到别人身上是宠幸,诸如先皇宠幸汪直,让他领兵打仗。

    但他是万万不能离开京城的啊!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监军一事,不如由萧公公担任?”

    一旁的朱厚照目光闪烁,低着头认真地在琢磨什么。

    正在这时,萧敬着忙走进来:“陛下,内阁三公出宫了,可其余官员不愿意离去。”

    朕已经传口谕,不亲征了,为何还留在奉天殿?

    弘治皇帝转过身子,目光落在萧敬脸上,有些怒意:“难道,还想让朕下罪己诏!”

    “不是,百官请乞,发战争国债。”萧敬说道。

    这些官员,尝过一次甜头,就学会了啊。

    鞑靼向西征讨小国,皇室掳掠财物,又交易战马,堆积起来的财物不在少数。

    严成锦道:“此举,可节省国库靡费,臣以为可。”

    宫中传出邸报,士绅们听说要征讨鞑靼,纷纷去弘治商号兑换银票。

    免得抢国债时不方便。

    大清早,早朝。

    弘治皇帝端坐于大殿上,看见顺天府府尹刘庆入宫了。

    疑惑地问:“刘卿家入宫,有何事要奏?”

    刘庆面露苦色:“士绅到顺天府请乞,要出银子给朝廷打仗,求朝廷发国债。”

    百官左右看看,齐齐躬身。

    “请陛下发国债,节省库银。”

    “臣等附议!”

    上一次发国债,只分到了一点点财物。

    这次严成锦不干都御史了,没准能分多一点。

    韩文点头道:“战争消耗国力巨大,光投入的人力,损失就不可估量,若士绅能出银子,可替朝廷分担损失。”

    刘健颔首,表示赞同。

    弘治皇帝道:“诸公以为,应该发多少股国债?”

    鞑靼比安南强大一倍不止。

    要投入的兵力和靡费,是安南的数倍。

    意味着,要发的国债也比安南更多。

    严成锦发过一次后,百官都知道国债是怎么回事,柴升率先道:“先筹集八百万两,一万两一股,发八百股。”

    军队的开支,用于筹备军粮、放发工钱、整饬兵器、配备战马等。

    若顿顿吃稀饭,还可以更节省一些,并无定数。

    筹集八百万两,足够将三十万人的兵备和战马,配备齐全。

    百官急忙应是,发多一些才好呢。

    正在这时,韩文却又道:“臣以为,发四百万两足够,若不足,可发第二次国债。

    若一次发八百万两,会亏损。”

    严成锦赞成韩文。

    多余的银子拿在手中,要算利息。

    就好比明明自己口袋有钱,却非要借个小额贷款来玩,存心想给别人利息。

    弘治皇帝眸中微动,万一掠夺回来的财物不够分,朝廷还需倒贴银子。

    “就依韩卿家所言。”

    邸报传出宫外,京城宛如煮开的白水,沸沸扬扬。

    街头巷尾皆是士绅,搬着宝物和地契,要去牙行排队典当。

    筹备一万两现银,并不轻松。

    但士绅们,却乐得如此。

    “一旦买了国债,就算朝廷打输了,也要发利息。”

    “不会亏本的买卖,除非朝廷没了。”

    京城的牙行,门槛都踏没了,全是换银子的。

    棋盘街,一顶蓝色的轿子缓缓穿过,严成锦撩开轿帘看了眼,又放下来。

    “少爷,咱们买不买?”

    “区区国债,不买。”

    一月过去,京营筹备完毕,京城外,三十万大军严阵以待。

    放眼望去,整整齐齐的士卒,宛如排列好的方块。

    严成锦道:“家父戍守不力,只能拜托伯安兄了。”

    王守仁深深地看着他。

    仿佛预料到严成锦来干什么,颇有默契地伸手:“老高兄拿来吧。”

    严成锦娴熟地从怀中掏出两个锦囊,递了过去:“这是你的,这是我爹的。”

    王守仁瞧了一眼,拱手道:“老高兄保重!”

    他勒马转身,双腿一夹,马蹄渐渐变得飞快,京营消失在视野中。

    ……

    弘治十八年,七月初。

    距王守仁离京已经十余日。

    内阁,值房。

    刘健翻了几本疏奏,叹息道:“马公致仕后,吏部的疏奏,都送来内阁了。”

    李东阳和谢迁,不约而同地看向严成锦。

    马公任劳任怨,常在吏部值房秉公到深夜,处理朝中事务。

    要不是这家伙弹劾,又岂会致仕?

    严成锦低着头,翻看户部的账目,耳朵却时刻留意着。

    谢迁道:“刘公想选吏部天官?”

    “吏部是六部之首,岂能空缺,明日,我等便向陛下谏言吧。”

    不仅是吏部空缺。

    王守仁离开京城后,连都御史也空缺了。

    还有刑部尚书,也无人任职。

    严成锦想了想,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为明日举荐自己,做些准备。

    很快,内阁要举荐吏部尚书,从文吏嘴中传遍六部。

    酉时,下了值。

    回到府上,严成锦走进府院中,李清娥便走上来,轻声道:“相公,韩大人来了。”

    在府外,停着一顶红色的四抬轿子,是韩文的。

    韩文见严成锦走进正堂,笑道:“严大人,内阁要举荐吏部部堂?”

    文吏将消息带给韩文,是有巴结之意。

    但严成锦知道,这次的吏部天官人选,不是韩文。

    而是王鏊……

    弘治十六年时,王鏊的父亲王婉去世,他回家奔丧。

    直到一月前,才回京任职。

    历史便是如此,还不知有无变数。

    严成锦也直言:“韩大人不要高兴得太早,内阁要举荐的人,恐怕不是你。”

    韩文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国库日渐充盈,这都是他的功劳啊。

    “严大人知道是何人?”

    “知道。”

    韩文满脸疑惑:“谁?”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才道:“王鏊。”

    韩文冷哼:“本官才不信,王鏊刚丁忧回京,三年来毫无功绩,岂能白白升吏部尚书,你休要吓本官!”

    本来,想找严成锦给举荐,这家伙竟成心吓他。

    茶也不喝了,拂袖便走。

    严成锦摇摇头,正德年间,王鏊遇刘谨压迫,愤然辞官不出。

    而同是遭刘瑾压迫的韩文,却风骨玉屹,与刘谨愤然相抗。

    相比王鏊,他更希望韩文能升吏部尚书。

    但韩文,太刚了。

第668章 举荐天官

    曙光初破,皇城。

    在一顶红色的四抬大轿中,王鏊偷偷用热毛巾,搓了搓脸,才走下轿子。

    百官陆续朝左右掖门走去,准备上早朝。

    这时,青衣黑帽的门皂走过来:“王大人,王瑞大人想见您,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王瑞在吏部衙门坐衙。

    吏部衙门和宗人府,都在皇城以东,坐东朝西。

    离宫门有些距离,快要上朝了,王瑞这时候找他干什么?

    王鏊想了想:“不去!”

    门皂又小声道:“王大人说,您不去的话,就告诉您,昨日韩文去了安定侯府。”

    至于严成锦,王鏊是听说过,他丁忧回乡三年,此子竟然入阁了……

    离谱,实在离谱!

    也不知他如何谄媚陛下,升迁速度,令人咋舌。

    广庭中,韩文看见严成锦走来了,便走上堆着笑意:“贤侄啊,昨日世叔脾气冲了些,你莫要生气,登门拜访,是有事商量。”

    平日以大人相称,今日,却喊贤侄。

    韩文老脸微微一红,尴尬得不知所措,脸色无比复杂。

    严成锦问道:“韩大人是说,内阁举荐之事?”

    “正是,户部有王琼足以,本官想去吏部,替朝廷分忧。”

    内阁三公要举荐王鏊,难以改变,他只是区区东阁大学士,内阁末辅。

    并无实权。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内阁三公举荐王鏊,虽然板上钉钉,但本官有四成把握,让韩大人任吏部天官。

    只是,韩大人要答应本官一个条件。”

    韩文眼神迟疑不定。

    四成把握,再加上两成,就有六成了啊!

    但此子是东阁大学士,内阁的末辅,连他都办不成的事,想必不会简单。

    “贤侄说说。”

    严成锦道:“下次本官改制,韩大人需支持本官。”

    韩文瞪大眼睛,果然这家伙没憋好尿,改制轻则伤及祖制,重则得罪士绅的利益。

    近百年来,各项制度都已完善。

    “若是利于天下百姓,本官自然不反对。”

    “那便说定了,还请韩大人,把这份契书签一下。”严成锦掏了掏袖口,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本册子。

    韩文神色僵硬在脸上,竟有种被人下套的感觉,此子是早就准备好了吧?

    再仔细阅读每一个字,乃是一封保密契书和君子协议。

    “麻烦韩大人快一些,本官思考计策,需要时间,就快要上朝了。”严成锦催促一声。

    韩文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气:“先说好,利于天下百姓,利于朝廷盛世,本官才支持!”

    “这个韩大人不必担心。”

    等韩文签了字,严成锦又从袖口掏出红泥:“顺便盖个章吧?”

    顺、顺便?韩文气得牙齿打颤,这是顺便的事吗?

    想了想,他还是伸出手,在落款上按下手印。

    用里衣擦了擦,可不能让锦衣卫知道,韩文道:“本官可是画押了,你莫让本官失望。”

    “韩大人莫高兴太早,本官说了,只有四成把握。”

    严成锦说道。

    走到左掖门,金钟响了。

    百官持着芴牌,满脸恭敬地走进奉天殿。

    韩文心有疑虑,严成锦说内阁会举荐王鏊,王鏊离开京城三年,不仅无功,还领朝廷俸禄。

    刘公再举荐不准,也不会举荐王鏊吧?

    弘治皇帝扫视下方一圈,才缓缓地道:“内阁有事要奏吗?”

    大殿中,所有大臣心照不宣,齐齐看向刘健。

    吏部天官,管辖文选司、验封司、考功司、稽勋司,负责任命和考核官员,权柄只在内阁之下。

    昨日,从文吏口中得知消息。

    内阁今日,要选出两位六部部堂!

    刘健站出来道:“吏部尚书,是百官之首,吏部有不少疏奏,送到了内阁,臣能阅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

    “内阁想举荐谁?”弘治皇帝问道。

    “内阁想举荐,吏部右侍郎王鏊,为吏部尚书!”

    刘健躬身后,李东阳和谢迁点头,表示赞同。

    韩文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巴,严成锦说对了,此子没有骗他,真是王鏊!

    吏部天官总共有两个人选,一人是王鏊,一人是韩文。

    百官意料之中。

    严成锦站出来道:“臣却想举荐,户部尚书韩文!”

    刘健没好气地回过头,此子要搞内斗不成。

    百官满脸错愕,内阁有不同意见?不过,在他们眼中,严成锦靠弹劾上位,卑鄙至极,算不得大学士。

    而且,三公一同决定,绝无可能更改了。

    韩文抿着嘴唇,陷入沉思中,此子怎会平白无故举荐他?

    “严卿家,可是觉得王卿家有何不妥?”弘治皇帝眼神直勾勾盯着严成锦。

    “王大人丁忧回京,对京城诸多变制生疏,

    韩大人执掌户部,不论是督修大运河,还是出兵九边,皆需动用靡费,可谓了然于心。

    臣以为,韩大人比王大人更能胜任!”严成锦道。

    一个退休了三年的官员,忽然出来当一把手。

    若天下吏治不变还好,可这三年来,大明有了诸多的变化。

    站在大局上,韩文更能胜任一把手。

    王鏊不服气道:“谁说本官对朝中政事不熟?!”

    “陛下,臣想出三道题,考考王大人,若王大人能答对两道,便是臣多心了,王大人如何?”严成锦说道。

    王公千万不要答应啊!

    百官着急地看向王鏊,此子的问题,就如同他府上的暗语,没一个是常人能答上来的。

    “你说吧!”

    王鏊冷哼一声,在家乡守丧时,常常看邸报,岂会不知朝事?

    萧敬神色紧张,完了……

    严成锦道:“王大人请听题,敢问京城,六品以上的官员,共有多少人?”

    吏部执掌百官,六品以上的官员,并不算太多。

    身为吏部的部堂,理应是清楚的。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王鏊身上。

    王鏊仔细想了想,言之凿凿地道:“若是加上武官,共计有一千七百八十四人!对吧?”

    李东阳心中叹息一声,微微摇头。

    户部右侍郎王琼暗自替王鏊惋惜,第一道题,就答错了。

    大殿中,气氛有些沉闷。

    王鏊感觉不对劲,有些慌了:“难道不对?”

    严成锦不回答,却看向了韩文:“敢问韩大人,京城六品以上官员,共计几人?”

    “一千八百二十一人,增设了都察院的府、州、县衙门,都为六品,此外,还有户部海关的督官,以及配备的监察武官。”韩文如数家珍道。

    王琼颔首点头:“韩大人说得不错,王大人,您说的,是三年前的官制了。”

    户部需核算俸禄,故也知道京官的人数。

    弘治皇帝看向吏部的主簿:“梁卿家,对吗?”

    “韩大人所言不错。”

    王鏊宛如石像般,僵硬又羞耻地站在那儿,看向严成锦:“第二题是什么!”

第669章 你错了,是七次

    韩文心中微微一喜。

    王鏊三年不进京,朝廷有诸多变制,他皆不熟悉。

    六成还是低估了此子,严成锦这家伙分明有八成把握!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王鏊在吏部为官多年,想找一题难住他,还真不容易。

    “王大人请听题,敢问王大人,弘治十三年至今,共有几次吏治?”

    百官不由有点紧张,这一道题答错了,就没有第三题了啊。

    王鏊手心有些细汗,擦在官衣上。

    他心中细细数了一边,五次,可又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四次!”

    一片叹息声响起。

    百官摇了摇,暗替王鏊可惜。

    有三公举荐,若王鏊不答应,或许可为吏部尚书。

    如今,他们也看出来,王鏊有诸多不通之处。

    严成锦微微躬身,退回到队列中,没有第三题了。

    王鏊面色惨白,难道:“严大人这是何意,本官说不对?”

    韩文隐隐有些激动:“是七次,第一,天下官员涨俸三成,第二,蜀地裁撤官员一千二百余人,第三,辽东新增官制,管治荣王藩国,第四,户部新设海关衙门,第五,都察院新设四司,第六,都察院经济司主官,升四品,与六部平齐,第七,新增安南布政使司,派遣官吏三百余人,与海南同。”

    王鏊怔怔地站在大殿中央,一声声平静的声音,却如同千钧大石,砸在心头。

    今日一早,他还特意梳了头发,整修髯须。

    可、可现在,他想找个大瓷瓶钻进去。

    刘健露出些许失望,吏部天官是百官之首,岂能不熟悉业务。

    王鏊躬身道:“臣自感无颜在朝中,恳请陛下,准许归乡。”

    弘治皇帝有些不高兴了,严成锦这个家伙,动不动就气得重臣致仕。

    “王卿家言重了,朕廓天地之量,开日月之明,俯纳群言,选贤能之臣,以充使任,岂能放王卿家这样的大才不用?

    严成锦,你给王卿家赔个礼。”

    看得出来,陛下注重朝堂和睦,怕出现前朝那样的争端。

    严成锦朝王鏊微微作揖。

    “吏部尚书一职,由韩卿家担任,王卿家任刑部尚书,至于户部本部尚书,就由王琼来充任吧!”

    韩文有些激动:“臣定不负圣恩。”

    王琼双眼放光,他飘了,方才升户部右侍郎半年,又升户部尚书了!

    等话音刚落,弘治皇帝又继续:“王卿家去了九边,都察院暂且由严卿家兼任。”

    严成锦微微愕然,他还打算举荐自己来着:“臣谢过陛下!”

    出了大殿,百官面色各异。

    上朝前,都以为王鏊是吏部天官,谁知道,竟变成了韩文。

    王鏊满脸阴沉地从大殿走出来,回到值房中,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刑部值房。

    却看见,一道身影戴着人笼嘴,往都察院的值房走去。

    不是严成锦又是谁?

    “站住!”

    严成锦正要去都察院值房,免得回内阁被三公喷,“王大人有事?”

    “本官才回京城,与你何怨何愁,你要这般为难本官?!”

    王鏊不明白,韩文与严成锦并不熟,以严成锦的秉性,应该会袖手旁观才对。

    “王大人多虑,韩大人确实比你胜任。”严成锦心下暗想,看来要翻一番王鏊的宗卷了。

    王鏊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冷哼一声。

    直到下值时,仍旧无法释怀,回到了府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王延素见父亲怏怏不快,道:“刚丁忧回京城,父亲有何烦心之处?孩儿想替父亲分忧。”

    “你分个屁优!最没用就是你,连个举人也混不上。”

    王鏊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大理石右副丞,二儿子在五军都督当差,三儿子在准备功名。

    唯独四儿子,混了中书舍人。

    给陛下画画和写字看的,说得难听些,和青楼那些卖艺给士绅看的名伶般。

    丢人!

    王延昭惭愧地低下头去,面红耳赤,不敢出声辩驳。

    生于豪门中,可免于饥寒,却要为门楣争光。

    翌日,大清早。

    去中书舍当值,王延昭心中依旧牵挂父亲的事:“许兄可知宫中发生何事,令我爹耿耿于怀?”

    中书舍有少数的舍人,可以写诰敕、制诏等,

    但,都在文书房和内阁当差。

    像他们这些备用的中书舍人,只能呆在此处,消息并不灵通。

    许葵低声道:“吏部部堂,本是要选你爹王大人,可严成锦与韩文勾结,举荐了韩文。”

    严成锦?

    王延昭目光微微一转,有些愤然地写下一封弹章。

    还没下值,就来到刘府。

    刘来有些诧异,王延昭回乡丁忧后,就再也没见过。

    “还请刘兄,帮愚弟交给陛下!”

    “你要弹劾谁?”

    “狗官严成锦!”

    刘来面露愤然之色,猛地将疏奏推开:“严大人是天下第一清官!你这般污蔑,休要怪刘某与你割袍断义!”

    王延昭懵住了。

    他以前还在中书舍时,刘来与他关系甚好,无话不谈,可守孝三年,怎么变成这般无情?

    “你走吧,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王延昭捡起弹章,有些愤然地离开了。

    走出刘府,愈发觉得生气,便直接打听严成锦的府邸,决定与严成锦理论一番。

    打听了许久,最后打听安定侯的下落,才来找到严府。

    王延昭等在小巷中,不多时,只见一顶蓝色的轿子,缓缓走来。

    “敢问,是严大人的轿子?!”

    “你为何拿着弹章?难道想行刺本官?”严成锦目光一凝,先判断弹章里可能藏有刀。

    王延昭愤然地道:“我是王鏊之子,想替我父亲讨个公平!”

    若韩文不来找严成锦,这吏部天官,就是他爹的。

    在他们读书人看来,胜之不武!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看似他举荐了韩文,实则是陛下的意图。

    他小小的内阁末辅,没有实权,距离首辅甚远。

    若没有陛下的决定,他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严成锦淡淡地道:“这是陛下的心意,你爹生疏政事,才落选,与本官无关,你去打听便知。”

    轿子落在门前,严成锦进了府门。

    独留王延昭一人在巷道中。

    回到府中,王鏊见儿子拿着一本弹章,失魂落魄地回来,叱喝:“你一个中书舍人,写什么弹章!”

    “爹,孩儿方才去见了严大人,他说爹疏于政事,才落选吏部。”

    王延昭微微抬头,看着老爹的脸色。

    王鏊将疏奏夺去:“此事与你何干,回屋看书去。”…………………………………………………………………………………………

    推荐一本新书《革秦》,这本书写得好,开头没有一般新人的问题,开篇结构很明朗,视角不混乱,我又看了看作者的上一本,发现进步真是惊人,并且,这本书的切入点也有趣,所以,想推荐一下,大家可以去看看。

第670章 此子,天才也!

    翌日,入宫。

    王延昭袖口中藏着一封弹章,这是他连夜写的。

    父亲将他养大成人,不如三个哥哥有本事,唯独能报答的,就是替父亲讨个公道。

    在殿门前,见一道抱着浮尘的红袍太监走过来。

    “萧公公,下官是王鏊之子王延昭,想弹劾严成锦!”

    萧敬吓了一跳:“你爹知不知道?”

    “昨夜,家父已经知晓,收了下官的弹章,但下官又写了一封,还请萧公公呈给陛下。”王延昭恨声道。

    萧敬不敢去接,严成锦记仇得很,说不定哪天太子登基,就给他办了。

    “咱不能帮你,陛下要去操练,咱得跟着,让开。”

    王延昭听明白了萧敬的意思,忙跑去午门广庭,陛下每日都会在这里跑圈。

    天色蒙蒙亮,百官还没入宫。

    一刻钟后,看见一道穿着金黄色亵衣的人影,缓缓朝这边跑来,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和宫娥。

    王延昭跪伏在地上:“臣王延昭,要弹劾内阁严成锦,勾结重臣,堵塞言路!”

    弘治皇帝脚步慢慢停下,微微眯着眼睛,本不想理会。

    但严成锦勾结朝官?便拿起疏奏,翻阅了几页。

    王延昭低着头,心中窃喜。

    这封弹章中,从谄媚太子开始,列罪严成锦如何凭良乡商会赚银子,以及结党营私。

    “一派胡言!”

    弘治皇帝将疏奏丢在地上,怒目圆瞪:“朕可治你污蔑重臣之罪!”

    王延昭懵了,脑中一片空白。

    “陛下,这是王大人的儿子。”萧敬忙道。

    “念在王卿家的份上,朕暂且宽恕你一次。”

    王延昭目光涣散,他不怕下狱,陛下竟也认为严成锦是清流。

    牟斌走上前一步:“锦衣卫日夜盯着此子,都找不出来罪状,更遑论你区区中书舍人。”

    王延昭无力倒在地上,难道真是父亲错了?

    王府,下了值,

    王鏊气势汹汹地回到府中,将王延昭唤来:“你还敢拦驾弹劾,所幸,陛下开恩,你可知险些酿成多大祸端!”

    都察院,值房中,

    严成锦拿出王鏊的宗卷,方才弹劾他那人的官服,是中书舍人。

    王鏊的第四子,正是中书舍人。

    “王延昭真是学渣,竟考到王鏊都不好意思让他再报名了。”

    王鏊是帝师,在朝中极好面子。

    可却只有大儿子成才,其余全是蒙受王鏊的恩荫,在朝中混一份差事。

    “严大人,王延昭来了。”

    郑乾走进值房中,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王延昭。

    “你弹劾本官?”

    王延昭心中一惊,唯恐是严成锦要报复自己:“是下官弹劾了你,与我父亲无关。”

    “你的梦想是什么?”

    严成锦微微抬头,认真的看着王延昭。

    郑乾怔住了。

    被问了这句话的人,如今都不在京城了。

    王延昭憋红了脸,显然听不懂。

    严成锦继续道:“本官是东阁大学士,你区区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敢拦御驾弹劾本官,是个人才!”

    王延昭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刚弹劾严成锦,还以为会被斥责一顿,随后,遭到针对。

    可严成锦却说,他是个人才。

    自从秋闱落榜,连府上的下人,都敢对他冷眼,还没有人说他是人才呢。

    王延昭自是不相信,躬身道:“严大人心中不快,直说便是,何必冷嘲热讽。”

    “本官从不说谎,你应当知道刘来,若想青云直上,本官可替你谏言一次,你想想吧,下去。”

    严成锦低下头,翻看王延昭写的弹章。

    写得真烂,丝毫无可圈可点之处,难怪会落榜。

    王延昭愣愣地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是个人才?直到郑乾碰了碰他的胳膊,才微微躬身,走出去。

    严成锦刚合上疏奏,便见刘来走进来禀报:“太子殿下方才换了三万两银票。”

    朱厚照要银子,该不会又想溜去九边打仗吧?

    这厮存银子就是为了打仗。

    若达延汗被王守仁击溃了,朱厚照存的银子就没有意义了,他聪明过人,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严成锦连忙站起身来,扣上官帽。

    “你去东宫,看看殿下还在不在,立即来奉天殿禀报,我去见陛下!”

    十万火急!

    严成锦拿出跑圈的三成速度,提着衣摆,冲到奉天殿。

    奉天殿,

    弘治皇帝翻看兵部呈上的疏奏,安南布政使司遣送十万人,前往修整大运河。

    短短三月,大运河的扬州河段,修缮完成。

    曾鉴躬身道:“谢丕督修的扬州大桥,已开始筑基。”

    河面的宽度确定,接下来就是修桥了。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陛下,严大人说有紧急的要事求见。”

    很快,严成锦走进大殿中。

    弘治皇帝和刘健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卿家何事如此匆忙?”

    “方才,太子兑换了三万两银票,臣猜测,殿下想逃出宫,特来禀报。”

    弘治皇帝目光微微一凝,看向旁边的萧敬。

    刘健紧张的心跳,宛如擂鼓般,砰砰地响个不停。

    李东阳等人神色各异,太子殿下喜爱弓马,行事从不顾及大局。

    萧敬忙道:“方才还在东宫呢,奴婢这就派人去看看。”

    奉天殿外的广庭,一道人影三步并作两步,朝殿门跑来。

    刘来气喘吁吁:“陛下,殿下还在东宫。”

    话音一落,弘治皇帝紧张的神色,才渐渐舒缓开来。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当派金吾卫、羽林卫、锦衣卫接连看守,锁住东宫大门,直至王守仁凯旋!”

    李东阳嘴角微微抖了抖,你是看守朝廷重犯吧?

    不过,太子殿下确实值得如此!

    大明与鞑靼兵戎相见,近百年来,难以分出胜负,此次,对朝廷异常重要。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严卿家所言有理!”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将东宫围起来,十步一哨。

    严密程度,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东宫的大门,挂上一把十几斤重的铜锁。

    朱厚照却不慌不忙,笑嘻嘻道:“本宫这次不跑,你们不用防着本宫。”

    “臣也是奉命行事!”

    牟斌暗啐一口,上次他差点命陨九边。

    他自然不相信朱厚照的话。

    可是一连半个月过去,朱厚照竟真的不跑,还呆在东宫里,奇怪的是,竟也不闹。

    夜里,丑时。

    深更半夜,宫里静悄悄的,大半宫殿都已熄灯。

    东宫的禁卫们捂嘴打了个盹,微微眯着眼睛,小憩一会儿。

    正在这时,朱厚照小声地问:“谷伴伴,何时能飞?”

    谷大用欣喜道:“快了殿下,殿下真聪明,竟然做出了夜行的孔明天灯。”

    一顶巨大的孔明灯,在东宫中膨胀起来,它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宛若无形。

    朱厚照用墨水,把它刷了遍。

    比黑夜还要黑。

    谷大用窃喜道:“殿下,可以飞了,快上来吧!”

第671章 大明第一奸细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爬进藤篮中,身后背着一个包裹。

    里头装着兑换的十万两银票。

    谷大用解开绳索,将石头丢出去几块,经过这一个多月在良乡试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孔明天灯。

    毕竟,他是第一个上天的人。

    孔明天灯缓缓升空,巨大的黑色灯体,宛如融入夜色般。

    溢出的熊熊火焰,也被朱厚照考虑到了,用木板将火炉四周围起来。

    从下方看,能看见些许光芒,却不知是何物。

    朱厚照若有所思地道:“到了辰时,锦衣卫必会发现,本宫还有两个时辰可以逃跑,这孔明天灯可日行多少里?”

    他要将天灯和马匹的差距,精准的算出来。

    一匹马最快一日能跑四百里,牟指挥使定会换马。

    唯一一个优势,就是锦衣卫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追,最多可多余出一日时间。

    谷大用一边拉着风箱一边道:“奴婢也不知道,宋大人说,此物的速度,由风速而定,风越大,就飞得越快。”

    此时,天空上的风大得欲把人掀翻下去。

    巨大的黑色孔明天灯,宛如滑翔的苍鹰,紫禁城渐渐变得拳头大小,指间大小,直至看不见。

    朱厚照也不知道,这孔明天灯会飞往何处。

    “这样的速度,恐怕连马也追不上了。”

    但谷大用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翻腾包裹:“殿下,这是罗盘。”

    朱厚照看着罗盘,指针正指向北方,意味着他们正朝鞑靼人草原飞去。

    翌日,东宫。

    在门外唤了几声,却不见回应,小太监推开门,看见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殿……殿下?快来人!殿下跑了!”

    消息很快传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手中的疏奏,跌落在地上,声音颤抖着问:“那……那个逆子跑了?”

    刘健死死盯着牟斌,锦衣卫、羽林卫、金吾卫将东宫团团围住。

    跑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始终想不明白,朱厚照是怎么跑的。

    牟斌后背发凉:“锦衣卫未发现踪迹,锁也未打卡,属下猜测,殿下可能还在宫中。”

    严成锦却道:“陛下,臣想先去东宫看看。”

    片刻功夫,诸公来到了东宫。

    与平日不同的是,东宫的红木座椅和凳子,不翼而飞。

    可却没有朱厚照的身影。

    “殿下已经出宫了。”严成锦笃定道。

    牟斌却反驳道:“不可能,锦衣卫一直守在这里,里外三道防线,殿下若出宫,必定会被发现。”

    弘治皇帝觉得有道理。

    “殿下是从天上走的,消失的红木座椅,想必被当成了燃料,诸公可嗅到了火油味?”严成锦道。

    内阁和六部的官员,仔细嗅了嗅鼻子,果真闻到了淡淡的火油味。

    竟、竟真从天上跑了!

    严成锦眉头紧皱,孔明灯庞大如房屋,升起来时,需一刻钟的燃烧充气。

    这厮竟没让禁卫发现?

    弘治皇帝忽然脑中一片空白,差点昏厥过去。

    上一次,听闻太子深陷杀阵,幸得祖宗保佑,才死里逃生。

    岂会每次都这般好运?

    片刻后,奉天殿。

    百官慌张地站在殿上,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看向严成锦:“严卿家,可知此物会飞去何处?”

    “此事,或许需问钦天监,昨夜的风向如何。”

    严成锦也不知道准不准。

    高空的风向,地面的风向,或许会有所不同。

    王鏊看向严成锦,义正言辞:“此物别无用途,若非你让宋景做出此物,殿下又怎么会逃出宫!”

    百官神色复杂,王鏊所言不无道理。

    “孔明天灯,若用来对付鞑靼人,必有大用。”

    严成锦坚定地道。

    烽燧,在九边便是用于观察敌情。

    固而,会尽量建得比城墙还高一截。

    但在草原上打仗,不断迁移,显然只能以木头简单搭建一座。

    不如孔明天灯看得远。

    ……

    宁夏,边军大帐。

    严恪松满脸疲惫坐于营帐中:“光靠我等四万余人,抵挡不住达延汗。”

    宁夏千里绵长的防线,共布守三万余人,全部调动于此。

    若想要再借兵,只能从甘肃和延绥调兵。

    “本官以为不可,甘肃和延绥百姓有数百万人,若没有军队戍守,必遭屠戮!”左宗彝反对。

    修建长城后,百万流民皆安置与此。

    还有甘肃和延绥各州县的百姓,早已超越了百万人。

    鞑靼人习惯屠杀大明的壮丁,就算在他们的草原,也是如此,但凡高于车轱辘的男子,全部屠戮!

    以防日后,与他们为敌。

    朝廷承诺庇佑大明的百姓,若此时撤军,信用将毁于一旦。

    严恪松深吸一口气:“看来只能招募兵马了,三边的壮丁,不下三十万人。”

    “可惜,无良帅统御!”左宗彝叹息道。

    三边倒是有不少备用兵力,修缮长城的壮丁,不止三十万人。

    但就这样上战场,面对鞑靼精锐的骑兵,无疑是土鸡瓦狗。

    “鞑靼大军一直在城外,正是为了牵制我等。”

    ……

    关外,茫茫的草原上。

    雪白色的帐篷,宛如散落在草原上的白色棋子,有序的排列,一望无际。

    刘瑾提着水桶喂马。

    已经喂了一年了,尽管与鞑靼人同吃同住,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奸细的事实。

    嗯?

    刘瑾瞧见,不远处的草原上,几匹快马朝这里奔袭而来,应该是达延汗派出去的探子。

    他转身走进帐篷,端了一壶奶茶朝中央大营走去。

    此刻,中央大营中。

    达延汗坐在虎皮缝制的大椅上,高高在上的俯视二人:“汉人有什么消息?”

    “大明朝廷派了京营北上,应该已经到了宣府,很快,就会从关外西行。”鞑靼探子禀报。

    刘瑾小心翼翼地给达延汗斟茶,一点点地倒,动作极慢。

    达延汗冷哼一声:“修整两日,明夜与宁夏边军决战。”

    “是!”

    刘瑾心中微动,夜里行军必是奇袭,得通知安定侯才是。

    可若此时离开营帐,必会被巡守发现。

    达延汗瞪了刘瑾一眼:“你在偷听什么?还不快滚!”

    这个奴婢,是从草原上捡回来的,一个能顶八个用。

    不仅能喂马、劈柴、升火、解闷、唱戏,还精通汉人的厨艺。

    刘瑾眸中闪过一抹冷光,恭敬地笑道:“奴婢这就退出去,可汗慢用。”

    达延汗不悦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第672章 本宫,乃是天上人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紧锁着眉头,在御案前走了几步,下旨道:“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分三路,分往大同、蓟州、宣府追击,若见太子,就地擒拿,押送回京!”

    京城的正上方,是宣府。

    左右两旁分别为大同和蓟州,若他是朱厚照,会选择出关,以摆脱锦衣卫的追击。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强者相吸,看来朱厚照和达延汗注定有一战。

    胜负,或许就在朱厚照身上。

    他担忧的是,朱厚照会落地成盒。

    毕竟,空明天灯还有许多尚待改进之处,降落地无法掌控。

    刘健补充道:“每日辰时,遣人送消息回京,以便我等再做决断。”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来到都察院值房,对着刘来道:“派人通知宣府、蓟州、大同的商号,若有人换银票,就派人跟踪。”

    京城的弘治商号发行银票。

    但各地的商号,也发展出了兑换和存储白银的业务。

    朱厚照想招募兵马,必须得把银票拆开来用,也就是换成白银。

    严成锦倒希望朱厚照能到九边,与达延汗对战一场。

    就如同平定宁王之乱后,这厮听了捷报,不但不高兴,反而大怒,要亲自率军南下攻打宁王。

    不过过领兵打仗的瘾,这厮是不会回京的。

    但毕竟是他做出来的孔明天灯,令朱厚照跑了,这点毋庸置疑,会遭百官作为把柄相挟。

    若朱厚照落地成盒,弑杀储君的罪名,跑不了。

    刘来微微躬身:“下官这就去办。”

    ……

    宣府,一处隐秘的山林。

    朱厚照激动的望着山川河流,俯瞰天下,令人浑身血液沸腾,“谷伴伴,怎么越来越低了?”

    “没有木材了,奴婢要在木材烧尽前,落到地上。”

    谷大用一边说一边卖力拉着风箱,火炉中的柴火,越添越少。

    黑色的孔明天灯从天下慢慢掉下来。

    此时,巡山的贼匪吓坏了,见天上有一个黑点慢慢飞来,忙冲回营帐禀报。

    “头儿,天上有人!”

    匪首冯十三踹了他一脚,冷声道:“人若会飞,岂不成神仙了!”

    “您出去看看,真有人……不,也可能是神仙。”巡山的小啰啰没念过书,神色慌张至极。

    二当家林六却浑然不理,看向冯十三:“若鞑靼被朝廷踏平,接下来,就是平匪,大当家要快想清楚,此时向朝廷投降,还来得及。”

    大明和鞑靼交锋,无暇顾及他们,在夹缝中得以生存。

    甚至劫掠,也可栽赃到鞑靼头上。

    一旦鞑靼变成大明领土,九边军队空出手来。

    若他们还下山劫掠,必会招来围剿。

    但不下山劫掠,营寨中上万人,早晚会饿死。

    毕竟,匪寇以劫掠为生,藏在深山中,怕官府发现踪迹,不种田也不放牧。

    林六是个秀才,读过不少史书,冯十三最信任他,满面严肃:“我等落草为寇,黄册早已被除名,且又有命案,朝廷岂会容下我等?”

    他对朝廷充满了恨意。

    本是蓟州的百姓,却因朝廷与鞑靼打仗,丢了田地,朝廷非但没有补偿,还要抓壮丁充兵。

    且,这些年劫掠不在少数,官府的通缉令上,挂着他们的人头。

    “头儿,六爷!天上真有人,求求你们快出去看看吧!”小啰啰都快哭出来了。

    冯十三怒瞪那小啰啰贵儿一眼,叱责:“我与六爷再论营寨生死存亡,再聒噪,就杀你祭天。”

    这一回,小啰啰彻底不敢说话了。

    此刻,门外一片惊呼声。

    林六觉得不对劲,走到门前的刹那,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有一只黑色的大球,从天而降,慢慢地朝地上飘来。

    黑色的藤筐中,站着一个人玉面的书生,与他相距不过三百余步。

    林六惊呼道:“头儿,真有人……神仙!”

    冯十三龙行虎步走出房门,陷入了惊骇之中,这至少也得有十余丈吧,竟有人从天而落!

    只见,黑色的大球往黑石岭的方向飞去。

    “备马,去看看!”

    谷大用把厚厚的棉袄丢给朱厚照,慌忙加大了火势,猛地拉动风箱:“殿下,您快躺在奴婢身上。”

    嗯?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怀疑谷大用想占便宜。

    谷大用忙道:“天灯落地,轻则震伤六腑,重则摔断骨头,殿下快上来,奴婢给您当垫背。”

    天灯落地有些快了,据他的经验,这一下会砸得很疼。

    朱厚照坐了上去,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暖意:“谷伴伴,皇室之外,除了老高,你便是最关心本宫的人。”

    “嘿嘿……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谷大用心中窃喜。

    说不定,能取代严成锦呢。

    咚的一声!

    隔着厚厚的寝被,谷大用感觉五脏六腑碎裂,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喘不过气来。

    朱厚照还好,他坐在谷大用身上,只是感觉身子晃动了一下,就落地了。

    见谷大用半天没爬起来,便问:“谷伴伴?”

    没有回应。

    死了?

    朱厚照伸手去探了探鼻息,欣喜地发现还有气。

    “你们是什么人!”

    朱厚照微微抬头,只见周围上百人把藤筐团团围住,看到马,顿时乐了:“本宫还以为这里没人呢。”

    林六冷着脸:“大当家问你话!”

    朱厚照眼眸微动,懂挟天子令诸侯的道理:“本宫从天上来,自然是天上人,李白有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可曾听过?

    你们是草寇吧?”

    天上人!

    冯十三慌了,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林六几人蓄势待发,准备将动手。

    林中的贼匪不计其数,山包上和树上,爬满了贼匪。

    “林六,可有此话?”

    林六吓得瞪大眼睛:“有……”

    朱厚照思索片刻,一本正经地道:“你们可知道,本宫为何从天而落?”

    这正是冯十三和林六好奇的地方。

    匪寇们呆滞的目光,多了一丝好奇和期盼。

    “为……为何?”

    “本宫是上天委派,前来拯救你们的使者,上达天听,可曾听过?你们近日,可是有人许愿了?”朱厚照饶有兴致地道。

    有啊!

    匪寇们面上忽然露出窃喜,谁不想升官发财讨老婆。

    当了匪寇,害怕朝廷围剿,没有一日能心安。

    冯十三有些见识,但也委实不知,此人为何能从天而降。

    “先押回营寨。”

第673章 给京军,加一成把握

    京城,一行苍天白鹤向南飞去,天渐凉了。

    这几日,从三禁卫传回的消息得知,百姓看到天空有巨型之物,是在宣府的柴沟堡。

    此处邻近边界,过了西阳河就出关了。

    诸公吓得面色惨白,上次出关有宁夏边军守护,才相安无事。

    这次单枪匹马出关,若被鞑靼人抓了去,岂不是命陨关外。

    弘治皇帝皱着眉,看向李东阳:“严成锦又告假了?”

    “嗯,据臣所知,严成锦派了都察院四司去九边巡查,一旦有消息,便会传回京城。”李东阳不敢直接给严成锦脱罪。

    孔明天灯,是严成锦让宋景所做,这事不假。

    百官心中倒不是很担心,有了皇孙,若陛下还能在位十余年,彼时,皇孙就能继承大统。

    谁当皇帝还不是当?

    王鏊沉声道:“这孔明天灯,倒是害人!”

    弘治皇帝无心再议其他事,看了萧敬一眼,萧敬会意,高声一呼退朝。

    王府,

    回到府中,王鏊背负着手走过中堂,觉得有些奇怪,转过头:“这些饭菜给谁准备的?”

    中堂的红木圆桌上,摆着烧鸡、鱼和豆腐汤。

    戌时一刻,府上才会用膳,如今才过酉时不久,显然不是给他准备。

    管家赔着笑脸:“给四少爷的,今日,四少爷没入宫当值,也没出来吃饭。”

    王鏊有些心疼。

    骂归骂,却也是想让儿子争气,以前怎么骂都没事的呀,难道是前两日骂过头了?

    “你把四少爷叫出来!”

    王鏊命下人再端来一碗米饭,见王延昭双目无神的走出来:“昭儿,陪爹吃点。”

    王延昭双目通红,似是一夜未睡:“爹,我去见严大人了,又去户部看了账目,不怪陛下说我污蔑。”

    “你去见他干什么!他跟你说什么了?”王鏊丢下筷子,猛地转过身来。

    听说,李东阳、谢迁、梁储等公的儿子,见了严成锦后,性情大变。

    还有刘公的儿子,居然公然揭举刘公。

    原本他还不信,可看见儿子这副模样,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延昭微微抬头:“严大人说孩儿是个人才,不该被埋没,还问孩儿的梦想是什么,许诺举荐。”

    “一派胡言!本官从未听过梦想二字!”王鏊拍案而起。

    王延昭道:“就是抱负,爹有抱负,孩儿也有抱负,想建立功业。”

    “你区区一介中书舍人,谈什么抱负,写好诰敕就行了。”

    “孩儿就猜到爹会这么说,天下只有严大人,觉得孩儿是人才。”王延昭满脸失望,想起严成锦那认真的神色,及信誓旦旦的承诺。

    忽然,双目坚定,似是下定了决心。

    疯了啊!

    王鏊不敢相信地望着儿子,这是疯了啊!

    这两日,他曾在朝堂上多次提及严成锦,没想到,他竟报复自己的儿子,卑鄙至极!

    翌日,严府。

    严成锦准备上轿子,却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巷中。

    王延昭微微躬身:“学生向王大人借阅了户部的账目,自弘治十三年后,国库年年盈余,陛下所言有理,是下官诬告。”

    “你会什么?”

    严成锦想举荐他,可也要知道王延昭的长处。

    虽然看过王延昭的宗卷,但会写疏奏在文官里头,实在太普通了。

    能考上进士者,都会写疏奏。

    大家都会的事,你会也跟不会没有区别。

    王延昭满脸通红,作揖:“学生会抄诰敕,书法也写得好,恳请严大人举荐。”

    严成锦满脸沉思,坐进了轿子里。

    如今,他只是内阁末辅,没有实权,虽兼任都御史,却只是领一份俸禄。

    想举荐王延昭进六部,显然不可能。

    “你怕死吗?”

    王延昭身躯微微一颤,想了想,坚定道:“若为生民立命而死,自然不怕!只怕,死得不值一提。”

    “不愧是王公的儿子,本官就知道,你是个人才。”

    一旁的何能低着头偷笑,死定了啊,少爷若问出这样的话,你八成真要见阎王了。

    叶准面色古怪,他见证了李兆番、见证了刘来,见证了谢丕。

    一旦问出你的梦想是什么这句话,就没有回头路了。

    王鏊为官清正,竟也落得和谢公一样的下场,唉……

    坐上轿子,严成锦很快来到午门前,百官陆续走进广庭,稀稀落落。

    宛如去操场做体操的学生般,

    严成锦感受到一道杀人的目光,微微转过头,王鏊死死盯着自己。

    李东阳走上来,皱着眉头:“听王公说,你蛊惑他儿子?”

    “伯乐相马,岂是蛊惑?”

    很快,金钟响起了。

    严成锦走进大殿,听闻身后议起朱厚照逃出宫,看来,今日又要重提了。

    “陛下,严大人与太子殿下交好,有助其出宫之嫌,若非如此,何必几日不上朝?”

    礼部给事中周玺道。

    严成锦微微转过头,他知道周玺。

    此人有个响亮的名称,与包拯、余阙号称庐阳三贤。

    在六科官员中,弹章写得极好,连弹过英国公等几人,敢言不讳。

    “周大人所言有理,严大人若不是怕我等弹劾,躲在府中做什么?”王鏊沉声道。

    “臣在府中查,太子殿下究竟如何上天,臣终于想明白了,东宫用墨甚多,太子不好读书。

    而是用墨涂于天灯上,与夜行衣相仿,躲过禁卫耳目。”

    严成锦躬身道。

    “如今,殿下已离京,你再说这个有何用?”

    “有用,殿下倒是提醒了本官,此物若用于奇袭?禁卫看不见,意味着乌云遮蔽之日,鞑靼人也看不见。

    若配以火油和火箭,直捣中军大营,谁能匹敌?

    可给京军加一成把握!”

    两军交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敌营的中军大帐。

    但中军大帐不会裸露,由前后左右大军包围,想要突进,就需要一路厮杀挺进。

    但这飞球,可以毫无阻拦地靠近中军大营。

    从天上行军,谁能发现?

    弘治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悸动,想了许多:“据朕所知,天灯需耗费牛皮数十百张,何来牛皮?”

    只做两三盏,奇袭效果不大。

    宋景微微站出来道:“可以蚕丝代替,蚕丝犹如蚕茧般,密不透风,再在里层涂上防火的红漆,良乡试过,可飞。”

    江南有许多生丝,若织成一个大大天灯,不仅比牛皮薄。

    还密不透风!

    意味着,极小的风力就能吹很远,且载物也更多。

    想到关键之处,吏部尚书韩文道:“严大人所言有理,臣以为不如组建一支孔明军,蚕丝织造极快,可迅速北上。”

    弘治皇帝颔首:“卿等举荐一人吧,谁率军北上。”

    刘健仔细想了想,却没说话。

    这可不能胡乱举荐,孔明天灯飞上天,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准就死了。

    害人啊!

    百官面露忐忑之色,纷纷低下头。

    严成锦作揖:“臣举荐,中书舍人王延昭!”

    王鏊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满脸通红指着严成锦,“你…我儿又不是武官,是中书舍人!”

    “为朝廷效力,岂分文武,王大人若觉得是本官逼迫,不如召王延昭,看其心意如何?”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

    不多时,王延昭走进大殿,躬身:“臣愿率精兵北上,奇袭鞑靼!”

    王鏊一口气没上来,头重脚轻,幸亏被旁边的王琼扶住,“王大人,撑住啊。”

第674章 征虏威武大将军

    宣府,张家口堡。

    营寨的大堂中,朱厚照神色自若地喝了一口茶。

    冯十三看朱厚照穿着名贵的丝绸,腰间挂着白龙鱼坠,就连腰带也是罕见的犀皮。

    “我要杀你,若你不死,我便信你是天上人。”

    若是老高在此,会说什么呢?

    朱厚照眼底闪过一抹睿智的光芒:“何必如此麻烦?不如这样,你自刎而尽,我若能救活你,你就相信本宫是天上人如何?”

    你特娘的当我是傻子?救不活我咋办!

    冯十三微眯着眼睛:“我虽不知你为何从天而降,但你若不是凡人,早已凭本事脱身,何必被困于此!”

    黑色的大球是牛皮,底下是藤筐,并无特殊之处。

    林六始终有些顾忌:“若他真是天上人,杀他只怕会招来祸患,不如先听他怎么说,看可否帮我等?”

    大堂中,朱厚照坐于下首,地上躺着的谷大用不知死活。

    堂外,贼匪们围得水泄不通。

    冯十三想了想,对着朱厚照道:“我落草为寇十一年,营寨中的兄弟从边镇逃难来,我是永宁人,逃荒成了流民。

    如今,朝廷挥师北上,若鞑靼被平定,对营寨亦是大难,我等再也没安身之处。”

    林六补充道:“你可能使我等得黄册,重归于民?”

    朱厚照微微抬头,目光落向堂外瘦骨嶙峋的匪寇。

    柴家堡,在宣府的边缘,此处与鞑靼交界,难怪会滋生匪寇。

    周围有万全右卫、万全左卫和怀安卫,兵力雄厚,匪寇能劫掠的地方极少。

    “本天人,不仅能让你们重归于民,还能让你们封侯拜相。”

    冯十三板着脸看着朱厚照,你搁这儿做梦呢?

    他们的人头,都在官府的通缉通告上。

    杀了人,能重归于民就是万幸,岂还敢奢望封侯拜相,除非造反自立。

    朱厚照道:“边陲正在打仗,若尔等随我征讨,斩获军功,必能获大明朝廷赦免,本宫在此做主了。”

    出关杀鞑靼人?

    冯十三等人的脸色阴沉下来,鞑靼骑兵精锐无比,连九边的官兵,都难以匹敌。

    他们去岂不是送死?

    一个拿着算命帆布的瘦弱走进来,慌张道:“大当家,宣府三卫全出动了,还有禁卫,要搜柴沟堡到虞台岭的山林。”

    嗡地一声!

    冯十三和林六面色崩塌,紧张地不由握紧了刀。

    朱厚照绷着脸,锦衣卫竟然已经找到宣府了。

    不出两日,就能搜寻到这里,若这些匪寇不走,他一定会被禁卫抓回京城。

    林六看向冯十三道:“大当家的,只有逃出关外了,自古以来,朝廷处置匪寇,皆是斩首!”朱厚照喜滋滋的站起来,背负着手:“逃到关外又如何?若鞑靼被平定,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更遑论,尔等头上都挂着人命。”

    鞑靼的草原很大,以畜牧为生,劫掠比大明更甚。

    部落之间常有纷争,山寨中有万余人,若入草原,必会被盯上。

    朱厚照认真道:“你们只有一个时辰考虑,宣府三卫有骑兵,若发现踪迹,不出一日,就能抓尔等。”

    冯十三考虑许久。

    营寨中,只有二十余匹马,老弱妇孺皆迁徙,也会被宣府的骑兵追上。

    “你想如何?”

    “尔等随本宫出征,作为交换,本宫留下一物,可保尔等妻儿。”朱厚照解下腰间的白龙玉佩。

    此乃宫中之物,常常带在腰间,禁卫一看就知道他来过此处。

    冯十三没有自己逃跑的心思,官府中挂着他的头像。

    若被人发现,会被擒去换赏金。

    “我且信你一次,可我等既无兵备,又无粮草,如何出关?”

    “宣府与大同临近,我等从西阳河出关,到了关外,朝廷自然不会再追,兵马先行,粮草后至。

    命人去天镇散布消息,高价收集粮草,士绅定会想方设法,将粮草运至关外。

    若实在不成,还可劫掠鞑靼。”

    “好,我等先听你。”

    “今日起,本宫是征虏威武大将军,你是征虏将军,你是游骑将军,你是下首千户,都记住了吗?”朱厚照点兵点将道。

    匪寇们一脸茫然。

    ……

    关外,茫茫的草原。

    王守仁骑着枣红色大马,行至军队最前,大军的侧旁,一匹飞快无比的骏马奔袭而来。

    探子翻身下马,递上一封急报。

    王守仁微微打开,见竟是老高兄所传:

    太子离京,若有踪迹,禀报朝廷。

    王守仁觉得奇怪的是,老高兄下令为通报朝廷,而非擒拿抓回朝廷。

    此二者,有极大的区别。

    “派三人,守着宣府虞台岭、张家口堡、松树堡,若发现太子殿下的踪迹,通报内阁严大人。”

    “是!”

    王守仁仔细看了眼信,并未提及征讨之事。

    大军行进一日,就要耗费粮草数万,需早日讨伐回京,于是,他下令加快行进速度。

    ……

    京城,紫禁城。

    英国公张懋拿着芴牌,快步来到了奉天殿:“陛下,京营招募大军十五万人,这是每月需发放的军饷。”

    萧敬走下来,把册子传上去。

    弘治皇帝沉下脸来:“每日七分纹银,朕怎么记得神机营也才六分纹银,涨价了?”

    七分纹银,发给十万大军,每日都需要一笔巨大的收入支撑。

    张懋暗啐一口,文官都涨价了,武官就不能涨价?

    “回禀陛下,文官涨俸三成,军饷却一直没变,臣以为,也该涨了。”

    王琼欲言又止,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国库的余银虽多,有上千万两白银,可用得也多,一笔就是几百万两的用,两下就没了。

    严成锦颔首点头:“若不涨军饷,文武势必又会不平等,臣以为,神机营的士卒可再涨一分纹银,以示优待。”

    “严大人,银子从何来?如今,壮丁被抽来军中,伤农,税赋必定也不高,应当节省开支才对。”王琼小心翼翼地反驳道。

    自己府上的账房,他都没这样操心过。

    当了户部尚书才知道,管账催人老,就好像欠了这些狗官几百万似的,天天追着要银子。

    严成锦微微侧头,望了王琼一眼。

    弘治皇帝颔首:“壮丁抽来军中,耕种的百姓锐减,王卿家所言有理,应当想想今年赋税,当如何收了。”

    鞑靼与大明打仗,定不会在短短几月结束。

    此次与以往不同,是要将鞑靼收回大明,意味着,要追击至草原深处,不留祸患。

    后方千万不可断粮。

    严成锦陷入沉思。

第675章 解放生产力

    入夜不久,一轮弯月挂在天边。

    一裘红顶的四抬大轿停在严府,何能手拎着一盏灯笼,笑呵呵道:“少爷,到府上了。”

    院里,李清娥与丫鬟等在门后:“相公下值了?”

    “嗯。”

    呜啊~

    一声极为令人揪心的声音划破宁静,严成锦蹙着眉头:“有刺客?”

    近日,举荐了王延昭北上草原,是王鏊要报复他?

    李清娥摇摇头:“邻府的小姐缠足,叫唤一天了。”

    缠足,开始于宋朝时,在明清时兴起,明朝尚以柔小为美。

    上至宫中娘娘,下至阡陌民妇,到了四五岁时,皆要缠住脚掌,以防变成男人的大脚。

    女子皆害怕缠足。

    严成锦倒是好奇,道:“为夫一直好奇,为何你的足掌,却是不同?”

    李清娥出身于李府,应当会让她缠脚才对,可却未缠。

    “清娥自幼随母亲迁移漂泊,缠足不便行走,等想再缠时,已过了年岁。”李清娥微微低头,怕严成锦不喜。

    胖丫鬟挽着她的手:“小姐入李府时,已经十岁,不能缠了,姑爷可不能嫌弃小姐。”

    “为夫也不喜缠足,为夫请乞,将此制废除吧。”

    缠足不仅伤害女子,而且严重影响朝廷的农税收入。

    上一世,男人外出打工赚钱,家中农务由女子承担,他见过独自一人就能种十余亩地。

    听说过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却没听说谁参军了,家里的地就没法种了。

    大明大抵有望如此,男子在军中服役,女子操持农务。

    李清的目光,挪移到严成锦身上:“此事已有百年,若改便是与诸公对立。”

    “为夫有办法。”

    严成锦仔细地想了想,缠足在大明已成风气,要对抗的不是诸公,而是一种社会风俗。

    想要废止,还需朝廷下令禁止才成。

    可女子在古代地位不高,上不了庙堂,更遑论让诸公在庙堂上谈论此事?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来到户部值房,王琼正在精神奕奕地敲算盘,“严大人你怎么有空来我户部?”

    “本官有一事,想请王大人帮忙。”

    王琼眼底露出一抹警惕,面上却笑嘻嘻道:“是何事?你先说来听听,本官再看帮不帮。”

    “本官想增加国库税银。”

    “这是好事啊!”

    “一会儿早朝,还请王大人请乞,废除缠足陋习,解放大明生产力。”严成锦认真道。

    王琼就想一块大石头,眨了眨眼睛,怔住了。

    庙堂是高雅之地,女子的事岂能在庙堂上廷议?

    再说了,与国库入银又有什么关系?

    若能提前百年废除……严成锦道:“如今九边抽调壮丁甚多,田园荒芜人不归,若女子可下地耕种,可出门走商,何愁无税赋?”

    男丁减少,固然会让农商经济活动有所下降,但若女人可充任,则不会到元气大伤的地步。

    明末渐渐衰败,有诸多因素,女子缠足盛行到至极,是其中之一。

    女子无法下地干活,生产力锐减。

    王琼才不傻,你怎么不自己说,跑来找本官?

    “严大人慎重,此事提了,真会被诸公口诛笔伐的。”

    “王大人若想增国库税赋,便在堂上谏言,其余不敢保证,但必会留名青史。”

    王琼有点犹豫了。

    严成锦虽然滑头,但满朝文武都知道,此子不说谎。

    留的是骂名吧!

    到了卯时,百官穿过金水桥,走进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心情有些烦闷,忧心九边战事,道:“九边有消息吗?可有太子踪迹?”

    “还没有,臣恳请祭祖庙、幸太学,为太子和边军纳福。”刘健微微躬身。

    鞑靼人出征,必定会祭长生天,大明也不能落后。

    “命驸马都尉蔡晋操办吧!”

    张升应了一句,领旨退了回去。

    王琼低头看着鞋头,心中迟疑要不要谏言,片刻后,“陛下,既是祭祀,不如大幸天下?”

    “如何大幸?”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百官转过头来,望着王琼。

    不论任何场合,王琼皆能谈笑自若,此刻,舌头竟然有点打结了。

    “下禁令,废……废止女子缠足。”

    嘶!

    百官满脸羞愤地看着王琼,竟在朝堂上议论这等事,有辱斯文!

    弘治皇帝的笑容渐渐收敛,严肃地像块石头。

    王琼低下头头去,严成锦啊,你可欠本官一个大人情。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附议!”

    李东阳目光闪烁,八成又是此子的主意,女儿中只有清娥未缠,想来与清娥有关。

    弘治皇帝低声道:“此事乃百姓意愿,何须在朝堂上提!”

    严成锦道:“陛下有所不知,此事乃关乎朝廷赋税,如今九边打仗,不知何时才能休止。

    田地荒芜,此乃壮丁参军所至。

    朝廷为何如此依赖于男丁?正是由于,坊间的缠足风气,日渐盛行,女子无法操持农务。

    天下妇孺无数,若她们能充当家中劳力,何怕田园荒芜?”

    如今,铁具和牛都有了。

    想进一步解放生产力,只能从人下手,女子缠足导致无法下地干活。

    不缠者遭人耻笑,形成思想禁锢,与强制无异。

    弘治皇帝面露狐疑之色。

    大殿中一片嘈杂,想不到在朝堂上,会议这等事。

    严成锦继续道:“陛下和诸公,可曾听过母系社会?”

    不用问,严成锦也知道他们没听说过,母系社会乃是有考古推测,距今有四万余年。

    大明的科技落后,不可能推断出这么久远的历史。

    百官竖起耳朵,满脸好奇之色。

    弘治皇帝微微张嘴,认真道:“何谓母系社会?”

    严成锦认真地道:“据番人传闻,在万年前,曾存在男子与女子一同耕种的朝代,他们不分男女尊卑,女子创造的财富,甚至多于男子。”

    母系社会,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说得越多,越容易引起百年怀疑,你这些学问从哪里来的?

    故,他只挑重点说。

    弘治皇帝露出惊骇的神色:“竟有如此朝代?”

    “万年是多长?夏朝距今也不过两千余年,你竟说有万年,该不会是胡说吧?”柴升有些怀疑。

    百官颔首,光凭这一点,就能判断严成锦是胡说。

    “严大人如何证明?”

    百官中有人问道。

    严成锦却朝弘治皇帝道:“臣无法证明母系王朝存在,却可证女子耕种的田地,亩产不比壮丁低,恳请陛下下旨禁此陋习!”

第676章 弘治革新

    弘治皇帝喟叹一声,脸色有些复杂,迟迟未给出决断。

    女子的事让百官廷议,亵渎庙堂。

    而且朝廷贸然降旨到坊间,着实会令人感到奇怪。

    张升怏怏不快地看向严成锦,质疑道:“敢问严大人说的母系王朝,距今是多少年?地处大明疆域,还是海外?”

    百官微微颔首,赞成张升的说法。

    “若真有以女子为尊的王朝,我等岂会没听说过?”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番人所言,本官也不知。”

    “若能将史料找来,朕兴许可以下旨,但仅凭严卿家的一面之词,让朕下一道旨意,太过儿戏。”弘治皇帝郑重地道。

    严成锦心下微动:“臣有办法,可证所言真假。”

    百官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若母系王朝,据今真有万年之久,史书文献,早已腐坏不存于世了吧?

    史馆的典籍,也只记载到夏商周时,此子竟信誓旦旦地说,有法子可证。

    即便史料有蛛丝马迹,也有前人改史乱撰的嫌疑。

    刘健暗自思忖,严成锦敢在朝堂上出言,定是有法子可自证。

    但他想不出来,此子要如何自证?

    谢迁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从刚才,他就猜测此子信口开河,只是没有证据。

    弘治皇帝神色略显担忧,若严成锦在朝堂上欺君,他想不处置,百官也不会罢休。

    “万年之事,你如何自证?莫要再提了。”

    礼科给事中张范道:“陛下,臣等皆对此母朝有兴趣,若真如严大人所言,女子可保国库充盈,岂不是国之大幸?”

    “不错,严大人还是说一说吧,我等听着。”户部主簿韦经道。

    一言既出,百官纷纷追声附和,饶有兴致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道:“请问柴大人,京营所征的十五万人,来自何处?”

    “来自宛平、大兴和房山等京畿之地,你问这个干什么?”柴升道。

    让你自证母系王朝的存在,你跟我们说这个?百官狼视眈眈。

    严成锦道:“即便母系王朝有史料留存,也不能辨真伪,若在房山下旨禁此旧例,十五年后查税赋,若税赋不降反升,可辨臣所言真假。”

    上一世,女子甚至作为生产力主力,男子反而不用干活。

    碍于儒家礼教,女子不便抛头露面,虽也有农妇劳作,却是少数,多是在家中以织造为生。

    想嫁入大户人家,甚至到富户府上当丫鬟,皆要缠足。

    故而,缠足虽是在士绅家兴起,在坊间,却也同样盛行。

    弘治皇帝面色微微一变:“十五年?朕还如何能看到?”

    “陛下,壮丁充于军营,田园无人可作农务,若能见其后效,十五年值得。”王琼道。

    “八年!”

    严成锦眸中微微一动,下一代还没长开,八年当然不够。

    却没有再辩驳。

    柴升等人不置一言,却早已将严成锦的话记在心里。

    缠足已成风俗,世人皆以三寸为美。

    即便朝廷下令,也难以禁止,更遑论没有下旨。

    此子就算得了陛下首肯,也无法废除。

    退朝后,张升道:“此举定会招来骂声,已非法令所能做到,依本官看,不过多此一举。”

    柴升颔首点头:“启昭兄说的是。”

    就宛如男人出门要传裤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严成锦非说可以不穿裤子,这不是找骂?

    过去两日,弘治皇帝在华盖殿阅到户部的疏奏。

    这两日,却心心念念着严成锦所说,女子可作为生产主力,增加朝廷的赋税。

    “严成锦在干什么?他命房山出告示了,坊间崇尚缠足,朕记得房山知县是张贤,定被人骂惨了吧?”弘治皇帝忧心忡忡,喃喃自语。

    萧敬微微抬头看了眼弘治皇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支支吾吾,半天不作声。

    弘治皇帝看萧敬脸色不对,蹙眉:“朕说得不对?”

    萧敬吓得忙跪下来:“房山下了政令,可是……可是百姓欣然接受了。”

    嗯?

    弘治皇帝龙躯一震,微微转过身来。

    萧敬言简意赅道:“严成锦说了,不缠足者,给五银子!凭黄册两年领一次,十五岁止。

    宛平和大兴的百姓,聚众于衙门,大呼朝廷不公,坊间都闹疯了。”

    弘治皇帝目瞪口呆。

    此时,房山的衙门。

    百姓皆围在衙门前,看官府贴出的邸报。

    一日前,他们就收到了消息,只是不敢相信,官府会下如此荒唐的政令,白白给银子!

    “房山妇人恐怕有两万余人,这出手一次就是十几两。”

    “都百姓,朝廷怎么能厚此薄皮!”

    围观的人,有宛平和大兴的百姓,不远十里,特意来求证,没想到竟是真的。

    若一家有三口女子,就白白赚了十五两银子。

    男人在京城中做长工,以一日五分纹银算,要积攒十个月。

    王不岁心疼良乡的银子,对着严成锦道:“少爷,这是亏本的买卖啊。”

    朝廷不下旨意,由房山知县张贤下令,房山境内妇孺,不许缠足,违者按犯律令,处以笞刑。

    此外,女子三岁起,不缠足者,每过两年,可以到良乡衙门领五两银子。

    国库不出这笔银子,自然是从良乡商会出。

    严成锦一副不想跟王不岁说话的模样,道:“你的格局太小。”

    房山的生产力结构,将发生变化,变革才刚刚开始。

    若税赋增加,陛下自会推行天下。

    两日晃眼一过。

    一匹快马疾驶回京,探子不停拍打乌黑大马,似是十万火急。

    午门前,马蹄顿了几下,才停住了。

    “急报!”

    禁卫知道,太子殿下离京后,陛下和诸公心急如焚,一日询问多次,忙送去兵部。

    “柴大人,探子送回来的急报!”

    柴升伸手夺过去,九边战事还长,应该是太子的消息。

    可打开时,他有些失望。

    片刻后,才带上官帽,匆匆前往奉天殿。

    思恩洲的征讨,大捷!

    严成锦以此弹劾他,如今,思恩州大捷,总算洗清了把柄。

    而此时,都察院。

    严成锦打开王守仁的急报:太子殿下现天镇,似在募兵。

    不由陷入沉思,朱厚照带着银票,募兵去商号兑换,都察院应该传回消息才对。

    竟无半点消息传回。

    朱厚照是如何做到的?

第677章 陛下莫慌,臣有消息(求订阅求月票)

    奉天殿,

    内阁和六部被召来面圣。

    严成锦看见柴升手捧急奏,猜测九边有军报传回。

    柴升长出一口气:“两广总督藩番,与总官兵毛锐分兵六路围剿,双方甫一接兵,岑浚弃甲逃遁,已斩其首级,平定思恩。”

    思恩府叛乱后,严成锦就掐着弹劾。

    幸亏,潘番将功补过,令他也能将功补过。

    刘健郑重地道:“陛下,不可再用岑浚后人为官了,当废除思恩特例,整顿吏治。”

    思恩府和田州府,是南方少数民族为主居住的区域。

    由于说的是土司话,汉人当官难以沟通,朝廷采取自治的手段。

    即羁魔政策。

    就如同后世的南方自治区,只是不如后世管辖的区域庞大。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刘大人所言不错,否则,就如同山东孔氏,日久腐朽。”

    王鏊道:“汉人不通土司话,会说官话的土人极少,若以汉人为官,敢问严大人,要如何审理?”

    道理谁都知道。

    当初,正是受制于汉人听不懂土司话,导致案件无法审理。

    李东阳双眸微动,在思考计策。

    严成锦记得,上一世广西也是自治,与思恩府的世袭制不同。

    在土人过于集中的地方,管制方法,要么将他们汉化,要么自治。

    弘治皇帝视线一转,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严卿家,朕看你似乎有想法?”

    你这大龙眼看得真准。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内阁和六部官员虎躯一颤,当此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是有主意了。

    弘治皇帝眼睛深处露出一抹喜意,面色平静:“说吧。”

    “思恩府废除世袭制,另设府州考试,以票选制,推举才德兼备的土人担任。”严成锦道。

    天下官员,大多是通过科技任命。

    除了南方土人聚集的府州,采取的是世袭制,生下来就是官。

    弘治皇帝疑惑地看向刘健,刘健也是一脸懵逼。

    诸公皆满脸茫然。

    “严卿家,何谓票选制?”

    “就是选出五个德才出众的土人,百姓投票选举,最受崇敬之人当官。”严成锦道。

    由土司投票选举,就犹如后世的一国大选,可平土司的民愤。

    朝廷不熟悉土人的文化,而土人汉化的程度很低,由朝廷出题任命,并不能彰显公平。

    柴升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若卖官鬻爵呢?”

    毕竟,土人不多,花一万两就能把官买下来了。

    一万两对于世袭多年的土司,并不算太庞大,如此一来,又回到了土司手里。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柴大人所言有理,都察院和卫所可从旁监管,有买官者,流放三千里。”严成锦道。

    卖官鬻爵,在严密的制度也无法禁止。

    总有胆子大的。

    朝廷让你自治,可不是放手不管。

    吏部尚书韩文低着头,衡量片刻:“上东孔氏自废除世袭后,再无贪腐疏奏通报,不如在思恩州,试着推土人自己选举?”

    “臣附议!”王琼微微躬身。

    弘治皇帝颔首,随即道:“思恩府暂且如此,内阁替朕下旨吧,兵部还有其他消息吗?”

    其他消息,就是指太子的消息。

    柴升期期艾艾地道:“没有。”

    诸公接连叹了几口气,太子聪明玲珑,若能静下心来,说不定能超越陛下,实现盛世。

    毕竟,他们教过弘治皇帝和太子,太子实在比陛下聪明太多了。

    只是可惜,太子不务正业,整日想着出宫厮混。

    “臣,或许有太子的消息。”

    严成锦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回荡在大殿中。

    弘治皇帝双眸恢复了些神采,郑重地道:“严卿家,怎么不早说?”

    “臣还未确定消息的真伪,不敢贸然上报。”

    李东阳露出嫌弃的神色,红着老脸看向一旁。

    谢迁几人面色古怪。

    刘健急得胡子抖了抖:“你快说呀!”

    “王守仁传言,太子在天镇招募兵马,可令臣疑惑的是,却没有兑换银票。”

    弘治皇帝气得面颊上的肉,微微抽搐:“招兵买马?这逆子,他想要夺朕的江山不成?”

    诸公吓得没反应过来。

    招兵买马,视同谋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要被定谋逆的罪名!

    弘治皇帝恨声道:“光招募兵马一条,就能笃定是那逆子,天下谁那么大的胆子?”

    严成锦忽然想起了宁王。

    朱宸濠在南昌招兵买马,朱厚照在天镇招兵买马,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

    宣府,关外。

    距天镇大约有三十里,朱厚照命贼匪们在此扎营,等士绅运送粮食和兵器来交易。

    在关外交易,朝廷抓不着,也不必兑换银票。

    放眼望去,荒芜人烟。

    九边卫所的营寨,是军事机密,百官都不知道位置,更遑论是普通百姓。

    但朱厚照知道。

    天镇周围有三处卫所,分别是阳和卫、高三卫、天成卫,三足鼎立,稍稍有动静,就会惊扰他们出兵。

    不能留下踪迹,以免被卫所的塘骑发现,他猜测,狗皇帝的旨意应该传到九边了。

    “商人的车队到哪儿了?”

    林六赔着笑脸:“回禀天人,出城了,两个时辰就能到。”

    “称吾为威武大将军,不许称天人,谷伴伴,给他们发饼,半个时辰后迁移”朱厚照说道。

    谷大用笑嘻嘻地道:“奴婢这就做烧饼去。”

    话音刚落,荒林中传来一声战马的嘶鸣。

    随着塔塔塔的马蹄声接近,一队装备精良的军队在靠近。

    王庸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笑得像朵老菊花,陛下四处搜索太子的下落,他要立功了啊!

    “快,太子就在前面,抓到太子赏五十两银子。”

    他已经有预感,要升官了。

    一百骑兵领着约莫千余人,将贼匪团团围住,匪寇们大惊失色,连忙拿起武器,神色恐慌。

    冯十三面色唰地一下白了,慌张道:“糟了,是卫所的官兵。”

    林六吓得差点尿出来。

    他们手上都有命案,一旦落入官府手中,只有砍头。

    朱厚照神色自若:“有本天人在此,他们不敢抓你们。”

    真的吗?

    冯十三和林六胆战心惊,满眼期待地望着朱厚照。

    “谷伴伴,你去叫那领官滚过来,本天人要见他。”朱厚照脱下一物,丢给谷大用。

    谷大用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冯十三吓坏了,能领千人出行,至少得是个千户。

    如无将军,千户就是卫所中最大的官,不愧是天人,竟叫千户滚过来。

    你牛逼也吹得太大了吧?

    林六害怕了:“大将军,敌众我寡,不如先服个软?”

    “若是服软,本宫就要去京城,尔等都要被处死,你们可想清楚了?”朱厚照认真地道。

第678章 阳谋(求月票)

    王庸跟着押运粮食的商人来。

    打听到,有人敢在关外募兵,他一猜就是太子了。

    谷大用小跑过来,恢复在宫中的嚣张,昂着脑袋:“殿下要见你一人,其余人等,在此等着。”

    王庸面色恢复平静:“你是谁,又何以证明是殿下?”

    谷大用丢过去一块金黄色的丝帛,这是太子身上脱下来,乃是由宫中尚衣监用华丽丝绸织造。

    王庸认出来了,这是皇室的亵衣,坊间哪里有人敢用织金黄龙纹。

    他狐疑又提防地问:“殿下被贼匪挟持了?”

    见他还不信,谷大用抬手一指:“你自己看那边。”

    王庸抬头望去,只见有一个秀目青年骑在马上,英姿勃发,他没见过太子,连忙掏出画像。

    此人眼睛犹如狼顾,颧骨平整,儒风中带着几分霸道之气。

    “真是十分相似。”

    他下了马,提着大刀跟在谷大用身后,手握着腰刀。

    一旦这些贼匪敢轻举妄动,下令屠杀!

    穿过层层的贼匪,王庸走到朱厚照身前,但却未行礼,依旧拿着画像仔细端详。

    认错太子,没准传到朝廷的文官耳中,就是拥乱贼造反,要慎重。

    “您是……”

    贼匪们惶恐地四处张望,如闻风声鹤唳,草木皆妖。

    还不等王庸说完,朱厚照便将他带到一旁:“你找本宫有事?”

    王庸神色僵硬,臣是来抓你的呀……

    你还问我?

    “属下是来请殿下回京的,朝廷一日三道密令,陛下和诸公皆盼望消息。”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王庸,是高山卫千户。”

    朱厚照板着脸,认真的道:“本宫还以为你是来护卫的。如此说来,你是来抓本宫回宫的?”

    王庸喜不自禁,陛下派出三大禁卫,接连下数道密令。

    可见,宫里早就急得团团了,这时把太子抓回,犹如雪中送炭,绝渡逢舟。

    不啻于立下军功,是升官发财的机会!

    他笑得合不拢嘴,宛如洞房花烛夜般,喜上眉梢:“属下奉陛下旨意,送殿下回京。”

    “你佯装没看见本宫如何?”

    “嘿嘿,这个属下真装不了,您看这密令,若见太子就地擒拿,火速押送回京。”王庸笑着抽出一本谕册。

    就地擒拿和押送,意味着朱厚照不听话,可以直接把他抓了。

    看来陛下也是料到了,太子不会乖乖就范。

    有这道密令在手,他有恃无恐。

    朱厚照下马,伸出双手道:“你把本宫绑回去吧,等本宫当了皇帝,第一个拿你开刀,你叫王庸?”

    王庸神色凝固在脸上,渐渐转为惨白。

    尤其是那一声你叫王庸,更是吓得心头一紧。

    本以为能立大功,但此刻,他恨不能掉头就逃。

    不出十年,殿下就要登基了啊。

    “属下实在为难,不敢抗旨……”

    “你先命人退去,本宫见了他们害怕,这些贼匪对本宫有恩情,不可抓人,他们退了,本宫就跟你回京。”

    朱厚照与这些贼匪相处多日。

    他们落草为寇,多为九边兵事所致,朝廷不抚恤安置,却还要围剿他们。

    人命犹如草芥,凄惨至极。

    王庸脸色露出笑意,只要太子肯回京,这些贼匪日后再抓就是。

    他下令退军二十里。

    冯十三和林六目瞪口呆,卫所官兵包围在四周,严阵以待,可马上掉头走了。

    “怎么……怎么全走了?”

    等半个时辰后,谷大用骑着马回来:“殿下,他们退至二十里外。”

    王庸道:“圣旨难违,还请殿下不要让属下为难。”

    朱厚照猛地转过身,双手挥动剑鞘,砸晕王庸:“这样父皇就不会为难你了。”

    所有人怔住了。

    冯十三心里咯噔一下,咋咋呼呼地跑过来:“大将军,这可是朝廷命官呀。”

    “尔等的出路,只有戴罪立功一条,本将军今日一走,明日尔等皆要下狱问斩,整饬兵马,即刻出发!”朱厚照认真地道。

    自他落入匪窝起。

    这些匪寇,就坐实了挟持储君的罪名。

    谷大用指着地上的王庸道:“殿下,这个人杀了?”

    王庸装在地上一动不动,打晕了好,殿下胡闹,可赖不着他。

    可听到谷大用的话,吓得眉头微微一挑。

    “绑上马,此人是千户,就让他当先锋将军。”

    王庸傻眼了,想爬起来,却遭一记闷棍,彻底晕了过去。

    谷大用把棍子一丢,朝旁边嚷嚷着道:“快来人,搭把手。”

    ……

    京城,九月上旬。

    天气微凉,亵衣里穿一件微薄的棉袄子,才能保暖。

    严成锦在李清娥的伺候下,穿上伪装的鹿绒皂鞋,披上麒麟赐服。

    坐上轿子,路过前门大街时,瞧见人和人挤成一团,人群中间是张家兄弟。

    严成锦放下轿帘,不再理会。

    “哥,咱们要发财了。”

    张鹤龄一巴掌扇了过去,怒斥道:“满街都是耳朵,你嫌命长不成,若让陛下知道,还怎么赚银子!”

    银子就是命啊。

    嗯?好像是严成锦的轿子!

    自从狗太子离开京城后,严成锦收敛了许多。

    张延龄勃然大怒,跳到轿子前:“严成锦你等会儿,地契还给还给本爵爷,否则,本爵要去娘娘那儿告你!”

    陛下将他的宅邸,赐给了严成锦,他想用十两银子买回来。

    张鹤龄将弟弟推开,严成锦是朝中重臣,强行索要,必会传到陛下耳中。

    彼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嘿嘿,贤侄啊,吾弟的宅邸你也不住,不如卖给他吧?两千两银子如何?”

    严成锦眸中微动,张延龄的宅府,推开门就是长安街,五进五出的大宅。

    园林景观精致,毗邻皆大儒。

    隔着轿子,声音传出。

    “建昌伯的宅邸,能卖两万五千两,若带家什,兴许可卖三万两。”

    张鹤龄眸中闪烁:“先付两千两,剩余的银子,咱们打欠条。”

    “两位爵爷在此做什么?若能告诉本官,兴许可以给爵爷打个折。”严成锦狐疑道。

    张延龄道:“买纸……”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张鹤龄扇了过去,怒道:“他是都御史,你这个蠢货!”

    屯纸干什么?

    严成锦眉头微微一挑,回宫要查查此事。

第679章 太贵了,买不起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命郑乾彻查,约莫一刻钟后,郑乾快步走进来:“大人,寿宁侯确实在屯纸。”

    张家兄弟屯纸干什么?

    近来心思放在九边,极少关心坊间的事,张家兄弟从岛国回来,赚了一笔。

    正是有银子的时候。

    严成锦思索着要不要坑张家兄弟一笔,以补贴家用。

    毕竟,给李家下聘后,库房掉了一成血。

    “寿宁侯将京城的纸张,清扫一空,据闻,寿宁侯买了两艘大船,不知藏于何处,下官还在寻找。”

    郑乾躬身说道。

    良乡到通州,有卢沟河、潞河、琉璃河等众多水系,来往商船密集,很难搜寻。

    哪一艘是寿命侯的,还需仔细搜查,朝廷无指令,也不方便公然查国戚财物。

    严成锦思索了许久,不知不觉,大半日就过去了。

    到了申时一刻,下值的时辰。

    他喝了一口茶,带上了茶杯,往宫外走去,此时,还不是宫里的下值时辰,广庭有些冷清。

    坐上轿子回府,刚进入小巷,何能便禀报:“少爷,王东家来了。”

    严府门前,王不岁满脸焦急地来回踱步,终究看见严成锦的轿子了。

    “大人,京城的纸都快要比猪肉贵了。”

    严成锦正想弄清楚,张家兄弟买纸干什么:“你可有消息,为何屯纸?”

    “如今京城百姓子弟,读书者愈发多起来,小人书坊每日要印许多书籍,纸张远远不够,早就在涨价了。

    且如今,造纸用的楮树皮,供应减少了八成。

    无材料可以造纸,让京城的纸张价钱,已升至三分纹银。”

    京城的平均工钱,七分纹银一日,光买一张纸,就要花去半天工钱。

    这书谁还读得起?

    “往日楮树皮供不应求,为何如今,供给少了八成?”严成锦皱着眉头,初步怀疑被出口了。

    王不岁丧着一张脸:“小人也不知道啊。”

    “让钱东宝来见本官。”

    ……

    奉天殿。

    张升提着衣摆着急忙慌,走到殿门前,让门监即进去通报。

    随即,他大步走进殿中:“陛下,臣要弹劾寿宁侯和建昌伯!”

    萧敬心头咯噔一下,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心气浮动,太子还未有消息,正是烦闷的时候,大舅子又闯祸了。

    “为何要弹劾?”

    “不知何故,自半月以来,京城的纸张价钱一路攀升,寿宁侯和建昌伯借机奇货可居。

    国子监今日传来疏奏,欲考核监生,却无纸出题。”张升道。

    京城两大印刷机构,一是司礼监,一是国子监。

    弘治皇帝平淡的声音中,藏着怒意:“真是荒唐,京城乃是国都,竟会没有纸张!”

    张升也觉得荒唐,可纸张真被寿宁侯买光了。

    “寿宁侯屯纸干什么?”

    “臣也不知道。”

    ……

    寿宁侯府。

    张鹤龄喝着六安贡茶,兴高采烈地问:“把清单给本爵爷拿来,看还缺何物。”

    大管家忙将名目递过去,采办的货物,全在里头了。

    张鹤龄仔细瞪着每一个字,喃喃道:“纸张有了,丝绸有了,豪笔有了,瓷器有了……”

    去岛国一趟,光水手的工钱,就是一大笔靡费。

    还有众人的吃食。

    朝鲜与大明皆为尊儒学,书生们做学问要用纸,但造纸术却不发达。

    若能把纸张卖到朝鲜,换高丽参,再运到岛国卖给大名,就能赚一笔银子。

    朝鲜的纸张价钱高,而岛国则是丝绸的价钱高。

    “哥,咱们明日就出发吧?”

    “不行,京城纸价涨到了三分纹银,陛下一定会派人查,咱们今夜就走。”张鹤龄认真地道。

    为了赚银子,兄弟俩也不是拖沓的人。

    终于舍得花银子,在府上摆了一桌,杀了鸡鸭,海外航船辛苦,要提前补补身子。

    “大老爷,严大人来了。”

    张鹤龄忽然紧张起来,斩钉截铁道:“不见!”

    管家支支吾吾地道:“他说,老爷若不见,他即刻进宫向陛下告密。”

    这个狗官,我们兄弟碍着你了?

    张鹤龄心里骂骂咧咧,恨得牙痒痒,碰到上这个家伙,准没好事。

    “哥怎么办?”

    “让他进来!”

    不多时,府门打开。

    一个穿着满是补丁衣裳的老者,与普通的百姓无疑,笑吟吟地走出来,将严成锦请进去。

    严成锦走来正堂。

    张鹤龄忙让人把鸡鸭鱼肉端下去,让严成锦看见了,还要分给他吃。

    随即,笑吟吟地道:“贤侄用过膳了吧?那本爵就不招待你了,你来有何事?”

    张家兄弟二人,齐刷刷地看严成锦。

    “本官想问问,伍捌肆叁捌,可是寿宁侯的船号?”

    为了避免逃税,朝廷规定,商船皆要有船号。

    且,是何处船厂督造,督造于何时,吃水多深,皆要写得清清楚楚。

    张鹤龄死死捂住弟弟的嘴巴,道:“不是。”

    这时,锦衣卫叶准跑上来禀报:“严大人,陛下急召内阁。”

    陛下这时候召他,必是为了纸张价钱上涨,一刻钟前,听闻张升入宫弹劾了。

    坐上轿子,来到奉天殿。

    刘健几人肃然而立,张升站在大殿中央,弘治皇帝面色严肃,似是极不高兴。

    王鏊道:“陛下,寿宁侯自持身份,扰乱朝纲,应当惩处!”

    京城身为国都,读书人有几万之数,再加上数十万士绅,纸张消耗极大。

    大明的信息传播,依旧是靠纸张,故而,对纸张的依赖极大。

    张升却蹙眉:“可关键是,楮树皮为何少了?”

    就算张家兄弟把纸都换回来,也遏制不住上涨的势头。

    严成锦微微躬身:“臣或许,知道纸张价钱上涨的缘故。”

    “严卿家说!”

    “是由于大明与鞑靼的战争。”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一脸茫然。

    刘健急问:“九边打仗,与纸张价钱上涨有何关系?”

    “京城造纸,所用原料为楮树皮和桑皮,而楮树皮产自甘肃和山西,此两地的百姓正在逃荒。

    商贾怕被战争波及,也不敢运送楮树皮,故而,造成京城断纸。”

    南方用造竹纸和小皮纸。

    造竹纸是用竹子做成,南方有许多竹林,并不却原料。

    而小皮纸所用的原料,为木芙蓉,也是南方的树。

    弘治皇帝一脸恍然之色。

    刘健几人眼中同样露出清明,难怪,大明出兵后,纸张的价钱就开始变动了。

    寿宁侯屯纸,更是令纸张的价钱攀升。

    “可九边战事,一时间也无法结束,这如何好?”张升焦急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37/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作者:一笑澄明所写的《大明从慎重开始》为转载作品,大明从慎重开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从慎重开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从慎重开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从慎重开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从慎重开始介绍:
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