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臣说的,只是常识
萧敬见弘治皇帝怒不可遏,小声提醒:“陛下,金夫人在坤宁宫。”
金夫人是寿宁侯的亲娘,有些护短。
陛下赐建昌伯的宅邸给严成锦后,就对严成锦颇有微词。
若陛下惩处,金夫人定会向娘娘哭诉。
刘健躬身:“寿宁侯不可不惩处啊!”
诸公颔首表示赞同,有娘娘相护又如何?
寿宁侯屯纸将纸张弄出天价,他们都买不起纸了,尤其是李东阳,每日下值后,习惯练书法。
今日,纸张用完,有银子也要等很长时日,才能买到。
“传寿宁侯和建昌伯,进宫!”
弘治皇帝阴着脸,绷紧牙关吐出几字,恨得胸腔中宛如有火盆般,欲要发泄出来。
很快,张鹤龄和张延龄被锦衣卫架着,惶恐的穿过广庭。
“严成锦刚入宫,陛下就召咱们,定是这狗官告状!”张延龄恨声道。
张鹤龄若有所思:“弟啊,一会儿陛下问起来,你就说是你买的。”
“哥狡猾,明明是你出的主意!”
张鹤龄一巴掌扇了过去,怒斥道:“说是你买,咱们只损失一船货物,我若承认,两船货物都要被陛下收走。”
他们各自买了一条船,准备去岛国运银子。
还未跨入大殿,就感受到了大殿中,诸公凌厉的目光。
张鹤龄和张延龄恭敬地道:“臣见过陛下!”
“朕听说,你们二人买断了京城的纸张,可有此事?”弘治皇帝开口。
“没……没有。”
诸公的眼神宛如刀子,锋利又有些吓人。
这兄弟俩为了银子,真是连命也不要了,竟敢在朝堂上欺君?
严成锦道:“臣查到了二位爵爷的船,船上装满货物,似乎要出海,纸张更是装满了船舱。”
“你敢污蔑国公!”张鹤龄涨红了脸。
“船号,伍捌肆叁捌和壹壹壹叁玖,臣已派人截船。”严成锦道。
张延龄发出低吼的声音,朝严成锦扑过来,却被锦衣卫按在地上。
见状,弘治皇帝就能猜到,严成锦所说属实。
王鏊蹙着眉头,不吐不快:“陛下,寿宁侯和建昌伯在坊间作恶,百姓皆骂陛下包庇,玷污陛下圣名啊。”
这些文官,我等从未害人,竟被说成作恶多端。
张鹤龄怒不可遏:“王大人说话,要拿出证据来!”
诸公看着张家兄弟的眼神,露出浓浓的鄙夷之色。
严成锦却道:“此事,不可怪两位爵爷,京城纸贵,乃是好事!”
张鹤龄和张延龄愣住了。
这狗官竟替他求情,跟王鏊这些斯文败类比起来,严成锦果然要好一些。
至少,严成锦骗他们是明骗,不耍心机。
诸公怔怔地看着严成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替张家兄弟求情就罢了,竟说京城纸贵,是好事?
“国子监缺纸,连考试也无法进行,想必坊间更甚,耽误读书人做学问,势必会影响朝廷科举选士,怎么是好事?”
张升敢肯定,大明与鞑靼的战争不结束。
京城将会一直缺纸。
连诸公在宫中当值,也无纸张可用。
严成锦却继续道:“鞑靼侵入河套并非一次,为何这次,却会致使纸贵?”
大殿中回荡着严成锦的声音。
李东阳几人皆露出沉思。
弘治皇帝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为何?”
“据臣所知,是京中百姓用纸者多了,书籍在坊间传播开来,此乃文坛复兴的想象,故纸张供不应求。”严成锦说道。
造纸术和印刷术,推动了文艺复兴。
文学和思想的载体,仍然是纸张。
张鹤龄冷声道:“我们兄弟不屯纸,纸张也会越来越贵,造纸所用的是楮树皮,两年一剥,且越剥越薄,而纸张的供求,却越来越多。”
弘治皇帝露出恍然之色。
他平日批阅疏奏,处理多为兵事和坊间的政事,极少会去想这些道理。
严成锦略微诧异,“寿宁侯所言不假。”
张家兄弟做买卖,却比百官灵光。
南方的竹皮纸,工艺复杂,在当地,十张要卖一分纹银,价格不低。
若卖到北方,加上运输的费用,价钱要翻好几倍。
卖得比北方的楮纸还贵!
所以,商贾们都不愿意运来北方卖,形成地域局限。
刘健想到了长远之后:“如此说来,只能朝廷下旨,严禁百姓购纸,将纸张留给秀才书生。”
严成锦稍微露出惊愕之色,下旨禁购和禁售纸张,会阻碍大明文艺复兴,刘公竟会想出这等膄注意……
“臣以为不可。”
张升却颔首点头:“臣赞成刘公,纸张供给不足,应当留给国子监和坊间的书生。”
给百姓也无用,不如留给读书人。
韩文等人,皆赞成刘健的谏言。
弘治皇帝略微沉思片刻,对天下的昭告,一旦下旨想召回,就很收回了。
“臣等附议!”
“那就由内阁替朕拟旨,昭告天下,将纸张留给读书人,暂解燃眉之急。”弘治皇帝道。
张鹤龄和张延龄心中暗喜,发财了啊。
旨意一下,必会让百姓求纸而不得,令纸张价钱再上涨,他们手中有万余斤纸张。
理学院也算百姓,不算读书人,如此一来,也不能买纸张。
严成锦微微抬头,“臣或许有办法,让纸张价钱,廉如茶水。”
诸公露出惊愕之色。
茶水在大客栈里,都是白送的,只有官道上的山野茶铺,才能卖几个铜板。
纸张从未太便宜过,此子竟说能让纸张,廉如茶水?
弘治皇帝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严卿家说说看。”
大殿中忽然陷入了沉寂。
严成锦在仔细斟酌:“十月正是甘蔗收取之时,臣猜测,蔗渣可做纸浆。”
甘蔗渣能做纸张,这是上一世的常识。
具体如何做,他也不知道。
蔗渣?
这不是吃完就吐的无用之物吗?
诸公面露狐疑之色。
南方的甘蔗种植许久了,蔗汁能做红糖,若蔗渣能做纸,岂不浑身是宝?
柴升在广东任布政使司时,就常食用甘蔗:“严大人从何听来?本官在广东任布政使司三年,食用甘蔗,却未曾听说过。”
“不错,你该不会说,是番人告诉你的吧?”
张家兄弟眨了眨眼睛,该不会真能做纸张吧?
“纸张摸起来,可是与蔗渣有几分相似?臣也不敢断定,只是猜测罢了。”严成锦道。
第681章 他又想变制!(求月票)
柴升躬身道:“甘蔗种在水田中,占用粮食的耕地,臣以为不可!”
种甘蔗,与种桑叶一个道理,占用民田。
蔗渣不值钱,但田值钱。
“臣赞成柴大人,蔗渣不值钱,若纸张不值钱,也不好征税。”王琼考虑到赋税。
纸张一文不值了,征不到几个银子。
严成锦从袖口中掏出一物,柴升和王琼脸色紧张。
“陛下请看,这是臣绘制的大明山河盛世图。”
萧敬愣了一下,踩着碎步走下来,将图接了过去。
弘治皇帝嘴角挑了挑,看不懂这图是什么意思,黄一块青一块红一块的。
“严卿家,这图怎么看?”
“黄色为我朝的谷物分布,青色为茶叶,红色为棉花。”
这么一说,马上就变得豁然开朗。
难怪,江南黄色为主体,青色和红色交夹,江南本就是鱼米之乡,谷物为主。
广东则是花花绿绿,颜色斑驳,代表着各种谷物皆有。
严成锦在图上画了一大块:“甘蔗虽少,却能在两广种植,臣请谏朝廷,在南方增设农产易市衙门,此乃是盛世的关键。”
封建社会,最有价值的资源是土地。
他继续道:“大明掌控东方一半疆域,地大物博,却未将土地的价值利用起来。”
就如后世的稀土资源,没掌握稀土的开发技术前,稀土以低廉的价格卖到国外。
掌控稀土的开发技术后,稀土价格涨了十倍。
土地的正确开发方式,是耕种,如今大明的海禁已开,缺的是商品的种类。
但大明的棉花、甘蔗、黄麻等经济作物,始终无多少人种植。
伤农。
一来,是会侵占百姓原本不多的良田。
若由朝廷的屯田营种植,则不会伤害百姓的土地。
二来,百姓不知道卖给谁。
弘治皇帝有点反应不过来,一脸茫然:“农产易市衙门?”
诸公满脸问号,以至于大殿陷入沉寂中,可又装傻充楞,不愿请教严成锦。
刘健隐隐猜测:“可是茶马易市?”
“刘公睿智,但与茶马易市有些不同,百姓是卖家,朝廷是买家。
诸公可知,百姓为何不敢种棉花、甘蔗和黄麻等物?”严成锦问道。
“为何?”
“因为不知卖给谁。”
种稻谷卖不出去,还能自己吃,种棉花卖不出去,只能烂在地里。
百姓不敢用仅有的田地,去种其他植物。
导致棉花等物虽有价值,却一直推广不开来。
严成锦道:“百姓将种植的农产,卖给朝廷,换取银子,棉花和甘蔗等物普及,可缓解百姓饥寒,盛世可待。”
大明是人口大国,就注定了它也是农业大国。
否则,光是饥寒就能把大明拖垮。
谈何盛世?
“陛下,他这是变制!他又要改制了!”
柴升算是听明白了,饶了一大圈,此子的目的,是改制!
诸公如梦初醒,瞪着严成锦,差点就让这个家伙骗过去了。
张家兄弟一愣一愣,望着严成锦。
“柴大人所言不错,新立衙门,确是变制。”严成锦道。
朝廷以买家身份,收取百姓的农作物,是头一次。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这不是与民争利?朝廷向来不插手坊间的买卖,你竟要朕出银子,收购坊间的货物?”
高皇帝有制规定,不可与民争利。
李东阳颔首:“且收来的农产,用于何处?蔗渣能否做纸张,还不知道,仅是你的猜测。”
“那臣让宋景试试?”严成锦问道。
出了奉天殿,曾鉴跟在他身后,一猜就知道他要来工部。
这天底下,除了宋景和谢丕,再难找出这么厉害的匠人。
严成锦找到宋景,直言:“以贤可知道,京城纸贵?”
“知道,严大人可是有什么东西要做?”宋景微微躬身道。
“本官以蔗渣做纸张,工艺应当与如今造纸术相似,你试试,在工部呆了半年,也该升迁了。”
严成锦估摸着,如今九月,又快要到年末了,一年一度请赏的时候。
曾鉴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欲言又止。
甘蔗在京城并不好找,这是贵族的消遣之物。
寻找了几日,才在保定府找到买甘蔗的。
时逢十月,正是甘蔗收割的季节,商贾们从南方运些到北方,数量却不多,只有二十根,贵的吓人。
甘蔗虽能存储两月之久,但却不便运输。
宋景买下后,便送来严府给严成锦品尝,再将蔗渣送去良乡。
何能咽了口唾沫,陪着笑脸:“少爷,您吃不吃?”
“不吃,你吃了把渣都吐出来。”
若是不提醒,这狗奴才连渣都能吃下去。
半日后,蔗渣送去良乡,宋景依照楮树皮制作纸张的办法。
将蔗渣倒入石灰水中,放入楻桶中蒸煮八日,等到八日后,打开楻桶取出煮烂的蔗渣,再倒入漂塘里清洗。
除去其中的硬物,等待浆液凝结,生成纸张。
“光看这浆面,还真像纸张!”
工程师们大喜,黄白的浆面,就像一张黄色的宣纸一样,只是,很臭……
可半日过去,纸张却无丝毫动静,依旧是清水。
“小宋师傅,可是哪里做错了?”
“纸浆不粘。”
宋景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浆水干了之后,竟不黏在一起。
……
奉天殿,
弘治皇帝站在栏杆旁眺望,似乎在望朱厚照的方向。
虽平日总骂这逆子,可总归是他唯一的儿子,大半月不见,眼睛却渐渐地红了。
萧敬知道陛下嘴硬,心肠却软得很:“陛下,太子有皇天佐佑,一定能安然归来。”
“严成锦的纸张,做得如何?”
“没做成,听厂卫说,还剩两根甘蔗,做不出来就没了。”
弘治皇帝有些庆幸,幸亏没让此子立令状。
这样即便做不出来,也不算欺君。
“农产易市衙门,萧伴伴怎么看?”
“奴婢以为,纯属严成锦想变制。”
“放肆!朝中大臣是你能菲薄?”
萧敬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来,是您让我说的啊,咱可太难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转身吩咐道:“命王琼来见朕。”
不多时,王琼来到大殿中,朝弘治皇帝行礼后,不知所措地站在大殿中。
“王卿家,玉米、番薯、花生等物推广后,纳了多少粮食?”
玉米、番薯和花生算作是农税,交税交实物,不是交银子。
王琼为难地道:“不多,玉米两千石,番薯三百石,花生二十石。”
夏税刚核算完不久,他都记着呢。
弘治皇帝暗暗咋舌,怒声道:“为何这般少!”
“臣也不知为何,推广不下去。”王琼不敢抬头。
第682章 臣的新专利
大清早,似有一层朦胧的白雾,笼罩京城。
严府,大门前,
宋景面色焦急地等在此处,不多时,将严成锦从府中走出来。
“这是大人要的纸张。”
纸浆不能凝固,他便将纸浆分成两桶,分别加入了少许木薯粉和糯米粉。
两者,皆凝聚成黄纸。
严成锦收入袖口中,道:“还是太粗糙,需再改进工艺。”
他见过更光滑更薄的纸张,并未有多少欣喜。
半个时候后,在午门的下马碑落轿,
严成锦刚要伸手,轿帘却被人主动掀开。
王琼左手拿着芴牌,右手撑着轿帘,笑吟吟道:“严大人早啊。”
严成锦心生警惕,王琼是户部尚书,六部中排名第二,谁要银子,都得看他的脸色。
自己只是区区末辅,王琼并不需要巴结他。
这家伙有事来求他?
“王大人为何谄媚?若是有事相求,就免得开口了,本官不会给自己招致祸端。”
“哎呀,本官只是想和你一起上朝而已,不必如此警惕,快出来吧。”王琼笑意更浓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小子平日虽然精明,但在他面前,你太嫩了。
严成锦拿上芴牌,从轿子里走出来,王琼热心地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
严成锦终于忍不住了:“王大人,你有何事相求?”
成了!
王琼面上一喜,这小子能招架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昨日,陛下看了玉米等物的税赋,责问为何无法推行天下,本官想请你让都察院查查。”
虽然,他也能让都察院查。
但他请乞调查,不如严成锦下令调查更透彻,这家伙曾是都御史。
知道原因,才好对症下药,否则,农税一直收不上来。
严成锦问道:“户部怎会不知?”
各府、州、县都有户部的文吏,应该会核算当地的税赋,禀明缘由才对。
“朝廷下令推广大半年了,各地百姓和衙门,不仅不推行,还抗拒朝廷的律令。”
要知道,朝廷下令推广番薯和花生,已经大半年了。
收上来这么几石,大部分还是出自于京城。
说明京畿之外,压根就无人理会,番薯能填饱肚子,花生更是能榨油的神物。
他不明白,为何百姓不愿意种?
严成锦沉思片刻,心中有了猜想:“本官也不知道。”
来到奉天殿,弘治皇帝手里捧着户部的账册,番薯、花生和玉米等物的税赋,皆在其中。
“弘治皇帝十七年八月,朝廷推行番薯,就算旨意到各布政使司需两月,可至今也有八个月,为何只手上来几十石!”
说到最后,弘治皇帝声音提高了几度。
平日国库存粮还够支撑朝廷的开支。
但九边开战后,每日需大量的军饷,还不知道要打多久,一旦断粮,士卒丢兵弃甲逃亡。
见大殿中,群臣默不作声。
弘治皇帝又继续道:“徽州府休宁、祁门、绩溪五县,抗拒朝廷的旨意,拒不推行。”
江南是朝廷的赋税重地。
但这五县竟以田地不足为由,请罢耕种,分明是抵抗朝廷的旨意。
柴升转头看向王琼:“户部未将这些番物写进《农桑撮要》?”
农桑撮要是元朝的农学家,鲁明善所写。
但元朝以畜牧为主,轻视农业,故在明朝朱元璋手中,才得以大力推广天下。
在农学界中,大抵和母猪产后护理的地位相同。
“柴大人不要信口开河,本官岂敢轻视!”王琼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悦。
刘健惋惜道:“番薯、花生、土豆等番物是可解朝廷赋税贫瘠,百姓却不愿种植,实在可惜。”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你有什么想说的?”
当初,这些番物皆是由严成锦发现的。
看了严成锦的大明盛世预想图,弘治皇帝知道,此子心中一定有想法。
就是不知道,何时才会告诉他。
“百姓种了番薯和花生,还不知道收成,却要交税,天有不测风云,若交不上来,反倒会加重负担,此为其一。
番薯、土地和花生皆为番物,大明没有它们的售价,不知能卖多少银子,缴纳了税赋,或许还会亏银子,此为其二。
百姓未见过番物生长,不知如何种植,即便写入《农桑撮要》,臣猜,百姓家中也不会备此书,保存在官府中,形同虚设,此为其三。”
在大明,信息传递的速度慢。
土地是百姓手中的筹码,有人找百姓投资,不知道赚赔的情况下,就会握紧手中的筹码。
李东阳也是这般想的:“有几分道理。”
“臣以为当推行农产易市衙门,承诺采办百姓种出的农产,且免税无年,或许,才堪堪可以推广。”
严成锦说的农产易市衙门,形同上一世的供销社,百姓只关心能赚多少银子。
才不管朝廷的盛世,替他们解决销路,又不收税赋。
比下旨推广,更有效力。
他并非忽然提出来,就如水到渠成般,朝廷走到这一步,需要诞生这个机构。
弘治皇帝有些动摇了。
朝廷为了获得马匹,在边陲推行茶马易市。
为何不能在朝内推行易市?
柴升不急不缓:“据本官所知,严大人的纸张并未做出来,有何底气再提易市衙门?”
说着,百官的目光又落在严成锦身上。
“臣附议!”
接连有几个官员附议。
严成锦清楚他们的心思,如同九边纳粮,百姓将米粮卖给官府。
士绅就收不到粮,生意没法做了。
农产亦是如此,士绅从百姓手中低价收取,再高价卖去他处,可以赚银子。
但朝廷一收,势必会影响士绅买卖。
严成锦将手伸入袖口,百官忽然紧张起来,只见,抽出一张黄白的纸张,册子打开般大小。
“这便是蔗渣做出来的纸张。”
比楮树纸只差几分,很薄,墨水能轻易透过,稍加改良,或许才可用。
百官震惊了。
蔗渣竟真的能做出来纸来?
刘健瞪大眼睛,此子年纪轻轻,怎会知道这么多道理?
弘治皇帝忙道:“拿上来给朕看看。”
萧敬端着锦盘下去,把纸张端上来,这纸与楮树皮的纸不同,很薄,上头还有依稀可见的蔗渣丝。
但能做出来,意味着大明的造纸术,将不再依靠楮树皮和竹子。
弘治皇帝惊呼道:“严卿家是如何做出来的?”
百官竖起耳朵,翘首以盼。
“这是机密,臣已写入专利,只能告诉陛下一人。”严成锦道。
百官有些怒了,这个家伙竟如此提防,我们还能偷学不成?
第683章 立旨意
弘治皇帝对经济所知不多,往朝并无专门开设衙门向百姓采办的先例。
高皇帝留下祖训,不得与民争利。
朝廷跟百姓做买卖,又违背祖训了。
且他不能决断,此举对于天下的利弊。
刘健几人大抵脸色皆如此。
“严卿家,朝廷无此先例,此举会不会太突兀了些?”
柴升颔首点头:“陛下所言甚是,九边吃紧,裁减用度还来不及,你还要增设衙门。”
百官用力点头,不赞成严成锦设易市衙门。
严成锦道:“有先例,九边缴纳米面,换取银子就是先例。
百姓怕被剥削,不敢卖给士绅。
朝廷明码标出各番物价格,下旨各地御史衙门,是最快推行番物的办法。”
李东阳默不作声,眼下番物推行不下去,朝廷并无易市衙门的先例。
弘治皇帝不知后果会如何,怀着忐忑心情开口:“先在两京十五道的主府试行,以观后效。”
谢迁等人眸中错愕。
若增设易市衙门,科举取士就要比往年增多。
再加上新增海南布政使司,翰林苑的翰林都快不够任命了。
刘健问道:“陛下,易市衙门归附于何部?”
朝中有六部和五寺,掌管天下大小衙门机构。
柴升连忙道:“既是与边陲的茶马易市相同,当归于兵部。”
眼下,应当争夺易市衙门的管制,提升在六部中的地位。
朝中的机构极为微妙,犹如内阁,最初只能给陛下阅奏,并无实权。
如今,却凌驾于六部之上。
易市衙门是你谏言的又如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王琼忙躬身:“管制税赋,臣以为当设在户部。”
曾鉴和张升欲言又止,此事,与工部和礼部不沾边。
强行谏言,只会令陛下看穿争权的意图。
严成锦不置一言。
弘治皇帝面露迟疑,看向内阁:“内阁以为,该归属哪一部?”
“户部掌管税赋,且易市需定价钱,户部!”刘健不假思索道。
兵部不懂算账,一天要征多少税不知,加进入也是枉然。
地方已有御史衙门,再加易市衙门,权力太大了。
严成锦没打算归到都查院下:“刘公所言有理,但仍需都查院从旁监管。”
弘治皇帝也知道势必会有大量白银流动:“那便归于户部之下,都查院监察。”
柴升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也未必不是好事。
若易市衙门失利,就是王琼的过失。
王琼喜上眉梢,白白捡了大便宜。
从奉天殿出来,王琼主动迎上柴升,和颜悦色笑道:“都是为朝廷效力,公照兄不要生气。”
柴升冷哼一声,朝兵部值房走去。
王琼笑容不减,亦步亦趋,就好似爹哄儿子:“生气了?柴大人何至于此,下了值到愚弟府上喝一杯。”
严成锦见到这一幕,默默地把王琼的段位提到最高级。
王琼或许没有出色的才能,但待人接物,绝对是第一人。
毕竟,谢迁虽然能说,但还是要脸的。
回到内阁,严成锦看见刘健摊开凌锦,准备写圣旨。
刘健见了他道:“不如这圣旨,就由你来执笔?”
李东阳和谢迁也看过来。
此子入内阁也有段时间了,总不能不会写圣旨吧?
严成锦面色微动:“下官对圣旨的体裁,还不熟悉,恐怕不能秉笔。”
刘健面上的肉抖了抖,被气到了:“你过来,老夫教你写!”
李东阳低头继续阅奏,谢迁则满脸戏谑地走过来:“本官才不信你不会写,说,偷偷背了多少道圣旨?”
刘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严成锦。
“才两百八十二道,才堪称入门。”严成锦道。
说话间,侍奉翰林跑进来:“刘公,宣府传回急奏!”
刘健打开疏奏,看到太子劫持高山卫王庸,劫掠了高山卫所,吓得双目瞪圆。
“太……太子真是脑翻天了!”
李东阳忙凑了过去,片刻后,同样面色大惊。
严成锦目瞪口呆,陛下会原地宾天吧?
“见陛下!快去见陛下!”
太子已在关外,若被鞑靼人生擒,要挟宁夏边军,这仗就没法打了。
三人火急火燎地来到奉天殿,严成锦跟在后头。
弘治皇帝看过疏奏后,先是不敢相信,随后狠狠地将疏奏砸在地上。
“这孽子,想气死朕!”
严成锦心中却暗想,没有人能左右,这才是朱厚照的本性呢。
史上,刘瑾与朱厚照关系极好,该凌迟的就不会砍头。
入朝为官以来,虽说有哄骗,却从未左右朱厚照的意愿。
不过,他能猜到朱厚照的意图,逃出宫去打仗,不被陛下抽死,也会被文官骂死。
若立了军功,可减轻罪责。
谢迁劝慰道:“陛下,虽然不算是好消息,可总算有太子的下落了。”
弘治皇帝气得紧紧握住拳头,双目通红,这孽子总是这般气朕。
大殿中,无人敢说话。
“传朕旨意,三月内,太子不回京,废太子之位!”
嘶!
刘健等人神色僵硬,处于惊骇之中。
陛下只有一个儿子,太子犯了再大的错误,也仅是揍一顿,从不提及废除。
这一次,陛下真的怒了!
“陛下不可!”
“太子聪慧,尚可教导!”
刘健和李东阳等忙跪在地上。
严成锦不知跪还是不跪。
朱厚照逃出宫外,本就激怒了弘治皇帝,这厮还劫掠了高山营,与贼匪无异。
这次真要命人通知朱厚照。
不知朱厚照,现在何处?
弘治皇帝阴着脸:“他就是太聪慧了,知道朕不能拿他如何,如今有了皇孙,朕意已定,若他不回来,朕就立皇孙为太子!”
皇孙还不到一岁啊。
刘健微微抬头,木然地看向弘治皇帝。
只见,弘治皇帝气咻咻地离去。
他叹息一声,转过头看向严成锦:“这道圣旨,也由你来写吧。”
这道圣旨万万不能写!
就如同当初,那些要废弘治皇帝太子之位的老臣,弘治皇帝登基后,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就像女子出轨,再仁慈的皇帝,也无法容忍。
严成锦虽与朱厚照胡闹,但原则问题,还是要分清楚。
“下官一道圣旨没写过,委实写不来。”严成锦躬身。
李东阳也不想严成锦写,若是太子日后登基,严成锦的仕途,将就此止步。
甚至,招来祸患。
“刘公,此举实在不妥,你知此疏奏的份量。”
“唉,这让谁写呢?”
三人面露难色,谁都不想写这封疏奏。
“陛下未说让谁写,下官倒是有个办法,不如交给下官吧。”严成锦道。
第684章 昌隆国本(求月票)
刘健三人看向严成锦,能写这封疏奏的人不多。
他们很快想到了,司礼监和文书房。
陛下下旨后,如无特别叮嘱由内阁拟旨,就由文书房来写。
很快,严成锦命人去文书房下令。
翌日,大清早。
弘治皇帝气色好转许多,脸上有些红润,一旁的坤宁宫大太监手里抱着皇孙。
萧敬宣读旨意:“自古皇室继天立极,抚御寰宇,必建立元储,昌隆国本,以绵宗稷无疆之托……”
百官猛地大惊失色。
从建立元储这四个字,又看见韦泰抱着皇孙,他们就隐隐猜到了是何事。
再看向弘治皇帝,只见,弘治皇帝气定神闲坐在御座,面色严肃。
张升骇然地看向刘健,如此大事应该与礼部商量。
内阁竟与陛下直接决定了?
“陛下!臣以为不可啊!”
“皇孙年幼,就算敕封为太孙,十五年内也不能登基理政。”张升抱着双手,持芴谏言。
二十而弱冠,十五岁还年幼,心性不稳,难以处置朝政。
六部中众人意见不一。
柴升希望皇孙能继承皇位,太子太过聪慧,又不听大臣劝谏,可想而知,登基后会多难伺候。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与太子不熟,难以升官。
王鏊和张升等曾经当过太子之师的人,自然极力劝阻。
连詹事府王华也来了。
“朕已下圣旨,若反复无常,岂不儿戏,诸公不必再多言了。”弘治皇帝接过皇孙,起身从偏门走出去。
大臣们站在原地,愣愣相觑。
今日,陛下只议这一件事,可见是真有废除太子之意。
严成锦大步走出殿堂,回到都察院,命人将高凤找来。
“殿下还不知宫中之事,你去关外寻太子,本官猜测,他应该在净州。”
高风哭丧着脸,关外正在打仗呢,“严大人,那位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朱厚照是会在乎皇位的人吗?
严成锦板着脸,递给他一个眼神:“高公公可知道百慕大海域?传闻那里可通仙境蓬莱,本官想派去看看。”
“你……你迫害朝中官员,咱要向厂公告你的罪!”高凤知道严成锦想干什么,颤抖地道。
“本官,像是怕萧敬的人?”
高凤更胆寒了,萧爷恨不得躲着这家伙走。
“严大人您放过小人吧,小人只想在宫中养老啊。”高凤抱着严成锦的大腿,哭嚎了出来。
“不,你是个人才,不应该被埋没。”
严成锦让高凤即刻出发,萧敬就算知道宫里少了一个太监,也不敢来问责。
高凤一人不够,他还派遣了郑乾和韩文,一同去净州。
之所以能确定,朱厚照会在净州,是因宣府旁是大同府。
而大同府的关外,正是鞑靼人疆域,净州。
若是从关外走,一定会经过此处。
……
净州,
朱厚照身披金色与黑色相扣的锁子甲,护项也是细密的锁子甲,他骑在马上。
五环相护,一环受簇,诸环拱护。
锁子甲的防御极高,能抵挡弓箭和刀枪,是大明高阶将领的贴身护甲。
王庸垂头丧气地跟在朱厚照旁边。
身后是从高山卫带出来的两千神机营,只求一路护送朱厚照回京。
“殿下,咱们说好了,见到王守仁的大军,咱们就回京城。”
“本宫知道了,不会食言的。”朱厚照不耐烦地道。
这话一天要说一百二十六遍,现在是七十二遍,还有五十四遍。
他心里都数着呢。
不远处,七个步塘背着旗箱,飞奔着跑回来,神色慌张。
“大将军,前方有十五丈高的丛林,有铁蹄的痕迹。”
关外只有鞑靼人,听闻到这里,王庸抽出刀剑正色道:“殿下,骑兵俯冲,威力可提升几倍!”
人从高坡跑下来,不用费力,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更遑论是马!
骑兵的威力,在于长距离奔袭,积累起来的速度,可冲垮坚固的阵型。
朱厚照摸着下巴:“若是绕路,需渡小黄河,我等无州无船,如何过河?”
“鞑靼兵强,这些孱弱的贼匪,无论如何也低挡不住,形同以卵击石。
鞑靼只怕已经发现我们,殿下快回大同吧!我等在此断后!”王庸抽出腰刀。
骑兵的奔袭速度极快,一旦被拖住,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鞑虏追上来。
朱厚照看向步塘:“有多少人?”
“属下不知实数,大抵有一千余骑兵。”
勘测地形和估测人数,是塘骑最重要的任务。
此时,两里外的山林中。
鞑靼人也发现了汉人的踪迹,探子禀报道:“领主,大明军队朝这里来了,有五千人,但三千余人皆为新兵。”
从行军的士气和整齐,就能看得出来,那三千个穿着军甲的士卒,全是新兵。
马忽兰双目放光,他刚执掌浩齐特部不久,正是向达延汗效忠的时候。
“有多少骑兵?”
他估算双方兵力差距,手中有两千骑兵和五百步兵,骑兵不多的话,完全可以吃下。
“骑兵二百人左右,半个时辰后就到。”探子道。
马忽兰大喜过望,骑兵放于高处俯冲而下,有极强的冲击作用。
能将明军分割成好几个部分,无法首尾呼应,最终歼灭。
鞑靼常用的诱敌深入,就是将明君引到一处高坡,然后由骑兵俯冲。
眼前不用诱敌,大明主动送到刀口上来了。
“上马!准备绞杀明军。”
两千骑兵纷纷骑上马,手持砍刀或长矛。
马忽兰站在山上望去,有一队兵马朝山脚走来,前方的士兵乱如散沙,宛如呆宰的羔羊。
后方的两千余士卒,倒是步伐整齐,训练有素。
两者放在一起,差距极为明显。
马忽兰感觉到异常的兴奋:“简直是天助我也,只要冲下山,明军势必无法抵挡我等的攻击!”
王庸很紧张,浑身鸡皮疙瘩盯着山林。
鸟不会停留在有大军驻扎的地方,山林中安静得可怕,他笃定山上有人!
“殿下?不能再往前了!”
再往前走,就是用脖子往敌人刀口上撞。
朱厚照抬起手,却是继续前进的手势:“不慌,放慢步调。”
喝!
驾!驾!
山林中地动山摇,宛如地崩般,马匹嘶鸣。
鞑靼骑兵宛如猛虎下山,露出狰狞又有几分血腥的笑意,扬起手中的长枪,准备劈砍。
第685章 太孙少师
马忽兰得意洋洋地骑在马上,等着明军被鞑靼骑兵冲溃。
这个将领看上去,很年轻啊。
他能轻易地猜出这个年纪将领的用意,以新兵在阵前,抵挡骑兵的冲势,给后方的两千兵马,制造机会。
若没有地利,此计,或许是可行的。
贼匪们平日掳掠,百姓见了他们就怕,见鞑靼人像猛虎般冲来,吓得大腿根湿了。
王庸抽出腰刀,厉喝:“保护大将军!”
要不是高山卫需要兵力镇守,他就将一万兵马全都调出来了,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朱厚照经历过一次大战,颇为自信:“不必保护我,变阵!”
他的自信源于神机营。
忽失温之战,文皇帝朱棣正是凭借神机营,瓦解了骑兵俯冲之势。
只是,大明将领少读兵书,对许多可借鉴的兵法,一窍不通。
马忽兰观察明军阵形,心中不免得意,这支明军发现了他们,还敢朝山林来。
下一刻,就在鞑靼骑兵即将冲锋时,战局发生了变化。
明君迅速变换阵型,原本在队伍前列的新兵,迅速从中间向两翼后退,中军后阵立即涌出一支部队,填补空位。
这支明军手中拿着的不是兵器,而是火铳!
鞑靼军队越来越近了,士卒们紧张起来,等候军令。
朱厚照大喝道:“临阵后退者,不分将领士兵,一律皆斩!不退者,不论有无军工,皆赏银五十两!
若战死沙场,则抚恤家中!”
话音刚落,士卒们士气大振,握着火铳的手也不抖了。
“开火!”
明军排成一排,火铳对准冲来的骑兵,呛声接连响起。
鞑靼骑兵措手不及,前排的士卒人仰马翻,跌落下来。
山坡山,马忽兰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连忙下令让骑兵退回,可冲势止不住。
“再换阵!”朱厚照道。
鞑靼人心中大喜,火铳需要装填火药,只需片刻功夫,他们就能冲进敌营中。
屠杀殆尽!
然而,他们却傻眼了。
第一排火铳手退后,第二排火铳手上前,填补了空缺,万枪齐发!
人跌落马,战马扬蹄不敢靠前,和后头冲过来的马,撞在一起。
鞑靼骑兵损失惨重,想要勒马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第三排火铳手枪口再次对准鞑靼人,鞑靼人冲到了眼前,却无力倒在脚下。
王庸举起长刀,一鼓作气:“杀!”
士兵将火铳丢到一旁,拔出刀剑,拿起盾牌,冲杀上去。
鞑靼两千骑兵陷入窘境,遭受明军猛烈攻击。
王庸原本还以为,朱厚照来边陲胡闹,可现在惊觉他懂一些兵法。
贼匪们拿起刀枪,与鞑靼人激战,凭借人数,迅速占据优势。
半个时辰后,鞑靼人勒马逃跑,王庸始终护在朱厚照身旁,吩咐亲兵清点战损。
“千户,火铳击杀四百二十七人,刀剑斩杀鞑靼一千三百四十人,我军死伤三百七十六人。”亲兵禀报。
王庸感觉到抑制不住地兴奋,尤其是死伤才三百余人,大捷啊!
朱厚照乐了:“这是本宫第一次大捷,你派人传令回京城。”
父皇知道了,一定不会怪罪他逃出京城。
王守仁虽然领兵北上,击溃鞑靼人容易,但想要剿灭却做不到,鞑靼往北遁走,就如同鱼儿如水,逃之夭夭。
只有把鞑靼人剿灭,九边才会真正太平。
王庸吩咐亲兵传书后,忙问:“殿下,不如从关内走吧?”
这里已经出现鞑靼的骑兵。
再往前走,或许会碰上鞑靼人的大股部队,下一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
京城,旨意下达。
天下皆知,弘治皇帝欲要立皇孙为太孙,废除太子之位。
不过,百姓们对谁当太子太孙,并不在意,而是希望弘治皇帝继续理政。
自免税减税的法令颁布,百姓们的税赋减轻,有余粮屯于米缸中,堪堪可以果腹。
士绅则盼望尽快拥立新王,以免整日改制。
柴升微微躬身:“陛下,皇孙已经快一岁,该是识字的时候了,臣请开日讲。”
按礼制,太孙还未出阁,不能直接对他讲学。
但可以在日讲旁听,熏陶熏陶,让太孙成为好学的人。
“太子聪明过人,皇孙也不会差,解晋三岁能识字、五岁能写文、九岁能对联,皆得益于其父解开。
传闻,解晋在腹中时,解开就开始向其讲学。”王鏊躬身道。
胎教从大明开始?
严成锦知道解晋,永乐年间的内阁首辅,明代大儒。
明朝文学上最富盛名的两人,一人是杨慎,一人是解晋。
可皇孙还是个孩子啊。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日讲在开吗?”
日讲,又称为小经筵。
规模不如经筵大,仪式也比较简单,自从太子跑了,经筵就没开过了。
萧敬陪着笑意:“殿下不在京城,又快开春了,故而停了有半月。”
“今日起,开日讲,让乳母带皇孙去听听,无需太久,一个时辰足矣。”弘治皇帝觉得皇孙在腹中时没讲,如今要补回来。
柴升躬身道:“臣以为,该给皇孙选个老师。”
帝师,通常会伴随储君成长,直至登基。
如师如父!
诸公面色微动,心中难奈不住,想毛遂自荐,抬头看向弘治皇帝,见他迟疑不决。
弘治皇帝明白帝师的重要,他当初便是在刘健、李东阳两位老师的教导下,匡扶正统,稳坐江山。
帝师不仅要品行高洁和学富五车,还要谋略出众!
他第一个就排除了严成锦。
此子的性子,若是传给皇孙,不知江山会变成如何?
“依柴卿家,诸公替皇孙选一位老师吧。”
刘健眸中微动,他无意帝师之位,短则五年,长则十年,他就致仕了。
太孙需要一位能辅佐他登基理政的老师。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他们也无意帝师之位。
韩文和曾鉴也是这般想的,只剩王琼和柴升等年轻一辈。
知道没人会举荐他,严成锦微微抬头:“臣不才,或许可以为帝师。”
弘治皇帝假装没看见他。
在他看来,严成锦太年轻了,可以为辅佐的老师,但不能为太孙少师。
刑部主簿李荣道:“臣举荐户部王大人。”
“臣举荐兵部柴大人!”礼部郎中闫浚道。
现在是站队的时候,皮股是哪边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弘治皇帝捋着胡须,他对六部大臣已极为熟悉,无需考虑太久:“兵部柴卿家,先担任教导皇孙一职。”
柴升身躯颤抖,躬身:“臣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第686章 大捷达京城
大清晨,神宫监在奉天殿前扫雪。
今日,柴升没有上朝,因为需开日讲,给皇孙讲学。
萧敬喊了一声退朝后,弘治皇帝决定去文华殿看看,百官按照品轶排队,伴随御驾。
文华殿在奉天殿的东北,气势恢宏,书墨气息浑厚。
穿过金水桥,走到文华殿时,内侍轻喝一声:“陛下驾到!”
殿内,讲官微微躬身,朝弘治皇帝行礼。
大殿的中央,有一座龙凤呈祥的屏风,名为龙屏,是弘治皇帝坐的地方。
袅袅升起的香炉,更是平添几分浓厚的读书气息,诸公看到这番场景,很是满意。
乳母抱着皇孙,躬身站在铜铸仙鹤旁,皇叔不哭不闹。
鸣赞高呼一声:“展书!”
柴升走上前几步,微笑道:“臣今日,要讲《大学》,大学是帝王教诲之地,如今日的国子监。”
严成锦对大学有些了解。
大学与治国的帝王之道要关,讲的是孔子将帝王的教诲全都记录下来的内容。
故而,内阁和六部大臣,都喜欢讲大学。
“往昔帝王治国,下旨意,上自王公子弟,下至庶人子弟,要入小学,传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到了十五岁,便修己治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德者,天所赋予人好的品格,如同明镜一般……”
严成锦暗道柴升好手段,皇孙岂会听懂这些道理,分明是讲给陛下听的。
微微抬头,只见,弘治皇帝面露笑意,不时点头赞同。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天子指人君,人君代天治理天下,便如同天的儿子一般,故曰天子。”
诸公接连点头。
刘健抚须笑了笑:“柴升出身兵部,想不到有如此学问,足以担任皇孙之师。”
李东阳几人点头,让他们来说,也不会比柴升说的好到哪里去。
弘治皇帝开口笑道:“柴卿家讲得好,一戎衣天下大定,不正形容如今九边。”
“陛下谬赞!”
柴升心中大喜,陛下御前下旨,还有几分观察的嫌疑。
如今,彻底他的帝师坐稳了。
弘治皇帝命人赐宴,光禄寺负责在左顺门北赐宴。
一排小桌一字排开,百官按照品轶而坐。
严成锦坐在第四个席位,心中若有所思,很快,陛下离开不久,诸公就散去了。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再次翻开柴升的疏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自从被他的弹章咬了一次,柴升事事小心,每日加班一小时才下值,丝毫没有破绽。
“疏奏还是要一弹致命,第二次就很难了。”
柴升是进士出身,能当到尚书,必定有谋略和手段。
不会让他抓住第二次机会。
“柴升有子嗣吗?”
许天有些不忍地道:“柴大人是个清官,严大人为何要如此?”
对权力有欲望的人,终将会被权力腐蚀。
杨廷和便是如此,但他晚年看开了。
柴升若对帝师没有执念,仅仅是巧合之下当上帝师,严成锦或许不会弹劾。
但闫浚与柴升交往甚密。
或许,举荐是柴升的主意。
严成锦自然不会告诉许天锡:“无事,本官只是随口问问,派人去南京吏部。”
文华殿,
一连几日,柴升认真地给皇孙准备讲义,一口气讲几个时辰。
要不是皇孙中途要喂奶,他能一口气讲到下值。
不仅如此,皇孙中途要睡觉,换亵裤,屡屡打断讲学。
但柴升不敢嫌烦,当亲儿子般对待和照料。
趁着间隙,文吏走近几步道:“柴大人,严大人去吏部调了你的宗卷,还查了户部给九边的账目。”
严成锦竞争帝师不成,就想弹劾他上位,柴升面色阴沉。
……
大同府,山阴。
再往前走一段就出关了,高凤躲在客栈里,好吃好喝躺了一夜。
接连大半月坐马,累得人都散成沙子了。
午膳时,高凤从客房出来,和护卫坐在大厅旁,吆喝:“掌柜的,上最好的酒菜!”
红烧鱼头,脆皮叫花鸡,熏制烤鸭等一盘盘端上来。
“高公公,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高凤皱着眉头,怒道:“出什么发,就在这里呆着,等殿下回京了,咱们就回去。”
大明和鞑靼正在交战,百姓都不敢出城。
城门紧闭,让他上哪儿弄出城令去?
严成锦也不知道他出没出城。
“那边的小子,一直盯着咱们看,会不会是奸细?”眼尖的护卫指着旁边的一桌。
有个穿着褐色布衣的壮年,点了一杯茶水,不时地往这边看。
高凤觉得有可能,吩咐人把人带过来。
壮年开口道:“你们敢押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啪!
高凤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在宫里,受严成锦的气就够了。
到了宫外,还有给他脸色看的人。
就算是这一带的士绅子弟,也得乖乖给他低头,喊一声高爷。
“咱是宫里的内官,你就是叫大同知府的爹,也得叫咱一声爷爷。”
采办太监到地方,父母官都要巴结讨好。
更遑论,他是比采办太监更高品轶的司礼监大垱。
壮年男子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是高凤,我背后的人,你得罪不起。”
高凤笑了:“说出来听听,是哪路神仙。”
“是宫中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大人。”
噗~
高凤一口茶水喷了两丈远,猛烈地咳嗽几声,差点吓死过去。
“严大人可是有何指示?”
“你在此拖延一日,我会如实禀告那位大人,再不出发,我便再给那位大人一封书信。”
大同府有御史衙门,不出五日,消息就能八百里送到京城。
高凤是真的怕了,连忙带上包袱:“咱这就去,对不住,咱早说我就不扇你了,这十两银子给你,急奏别乱写。”
……
京城,内阁值房。
刘健数着日子,喟叹:“陛下下旨,已经近一月了,禁卫还没有太子的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
毕竟是在关外,没准让人给宰了呢。
李东阳摇摇头不去想了,“陛下虽未提起,这两日却频频去东宫,想必是心有不忍。”
“一会儿面圣,就不必提此事了。”
正在此时,午门。
一匹快马直冲而来,探子翻身下马后,递给禁卫一封急奏:“高山卫急奏,净州大捷!”
禁卫不敢怠慢,连忙送去兵部。
柴升整理衣冠,正准备去文华殿日讲,却见文吏忙冲进来:“大人,九边的捷报。”
第687章 难以置信的军报
柴升嘴角勾露出笑意,最近时来运转,当上了帝师。
如今,九边又传来捷报。
他打开急疏认,真地看了一眼。
顿时,心脏骤然紧绷,面色苍白失去血色,逐字逐句扫过:
“臣恭承圣命,惟知战守,效顺既忠,以赤城报朝廷,以信义复圣恩,今虏寇复犯阴山净州,威武大将军率威武军军与高山卫尽数击溃,不复留一人……
斩杀鞑虏一千七百三十六人,折损三百七十六人……”
鞑靼骑兵在净州出现,威武大将军率领五千士卒,奋勇杀敌。
斩杀鞑靼一千七百三十六人?
柴升扶着额头坐下,他执掌兵部,何时听过这个将军?
除了太子,没人会用这个封号。
什么捷报!
分明是太子在关外,被鞑靼人截杀,侥幸不死。
“还是先禀报陛下,毕竟是大捷啊。”主簿杨德顺看完后道。
柴升颔首点头,拿起疏奏朝奉天殿跑去。
此时,奉天殿中。
内阁和六部在大殿中,商议易市衙门之事。
士绅为了对抗朝廷收购,出了更高的价钱,价格大战!
栗米棉花土豆之价,纷纷高涨。
韩文躬身:“臣思虑,宜将先帝之旨,悬挂于易市衙门和仓场各地,永示申禁。”
扰乱市场的价格,牟取暴利,按朱元璋定下的规矩,要偿白银一百两,流放一千里。
严成锦能猜测士绅的用意。
朝廷只在主府试行,若推行不下去,易市衙门也就废止了。
毕竟,价格战是以一方消亡为终止。
“韩大人所言有理,当示以罪责,杀鸡儆猴。”刑部尚书王鏊沉声道。
话音刚落,柴升提着衣摆大步走进来,双手作揖:“陛下,净州传来急奏!”
萧敬三步并作两步,将急奏夺过去。
刘健几人心头微微颤动。
若太子出现在天镇,按行军速度算,应该到净州了,该不会?
弘治皇帝展开疏奏,脸色渐渐转为凝重。
净州大捷传来,明军击杀鞑靼一千七百多人,折损三百多人,俘获战马五百多匹。
“诸公看看,是不是那孽子的字迹?”
他既忐忑又期待,净州大捷固然欣喜,就怕这是太子慌报的军情。
刘健接过急疏,看了几眼,字迹不是太子的,但行文思绪却像太子。
以至于,诸公开始怀疑这封疏奏的真实。
要是太子剿灭鞑靼两千骑兵,实在太令人震惊了。
“太子仅会纸上谈兵,若真是太子所为,臣等,便安心几分了。”
“不错,出关有性命之虞,若能自保,便是大幸。”
李东阳和谢迁接连露出喜色。
严成锦猜测,八成是朱厚照念,谷大用写的。
他已经能想象出朱厚照那副得意洋洋的场景。
宁夏和王守仁,都没有捷报传回,朱厚照反倒先传回了第一封捷报,快得令人震惊。
弘治皇帝不敢相信,孽子真的会打仗?
朝廷中,但凡会打仗的文官都在九边,宫中无教兵法的少保。
谁教他的?
柴升的官帽下,已是满头大汗,如今松了一口气:“太子抗击鞑虏,首战首捷,臣以为,当将消息散至九边,振奋士气。”
严成锦道:“不可,传到鞑靼耳中,岂不是知道太子在关外?”
刘健也赞成道:“既有太子的消息,应当传令,让他早日回京。”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命人下令通政司,即刻将疏奏,传去大同的卫所,拦截太子。
严成锦却希望朱厚照能抵达宁夏。
这厮玩得高兴了,也就回来了。
要是没玩高兴,登基后只怕会报复性的出征,过大将军的瘾。
柴升看了眼严成锦。
听说,这家伙在看他的宗卷,近日谨言慎行,他没有可以被弹劾的地方,稍微安心。
几日过去,日讲和经筵都是由柴升主持。
弘治皇帝不时去文华殿,却听柴升讲得入神,一听就是半个时辰。
午时,散了日讲后。
柴升回到兵部值房,刚坐下呷一口茶。
文吏走进来禀报:“柴大人,传闻严大人派人去南京了,调您在南京任官时的宗卷。”
柴升噎住了一下。
此子真是不弄死他不罢休啊,不就是当了帝师吗?
“去便去,本官在南京官声清明,岂会怕他!”
都察院纠察百官,他向陛下告状也无用,只能先忍着。
这时,兵部郎中马愉紧张地跑进来:“柴大人,宁夏也来战报了!”
这战报,真是越来越多了。
刚看完净州的疏奏,宁夏又传来了。
不过,九边开战后,一日几封急奏实属正常。
以两地相隔的距离算,宁夏的疏奏,应该是大半月前传回的。
柴升看了眼急奏。
宁夏节节失利,边军退守到了镇番卫的苏武山。
败了!
安定侯低挡不住达延汗的攻势,失去城墙,就像一头失去铜头铁骨的狮子。
严恪松这个三边总制,只怕是要换人了。
他忙擦掉胡子上的水渍:“去文华殿通报,今日日讲,本官不开讲了。”
他要去禀报陛下!
片刻后,华盖殿外,
门监欲要伸手阻拦,却被柴升一把推开。
“陛下,宁夏传回的疏奏!”
大明与鞑靼开战,主战场在宁夏。
弘治皇帝和诸公关注宁夏的战局。
可至今没有疏奏传回,如今,终于收到了一封战报。
“不是捷报?”刘健见他神色慌张。
“嗯,宁夏边军退至苏武山了!”
苏武山是甘肃的地界,与宁夏府交界。
再后退,就是黑山关和野猪湾堡,但仅仅有镇番卫一个卫所,防线薄弱。
“安定侯败退千里,宁夏彻底失守,还请陛下下旨,更换总将,押送安定侯回京问罪。”柴升躬身道。
对败军的处置,通常是要更换总将,再押送败将回京问罪。
这是铁律!
不论任何缘由,都不能脱罪,避免九边将领,为败仗找借口,导致边陲防御松弛。
就算严成锦是朝廷重臣,也不能为安定侯开罪。
弘治皇帝面色冷峻,此次宁夏边军竟败退了千里,折损了一万余精锐。
“何时传回的疏奏?”
“方才,臣猜测,应当是二十日前的事。”柴升道。
甘肃距离朝廷最远,就算八百里加急,没有大半个月,到不了京城。
诸公面色严肃,信心受到极大的冲击。
鞑靼一直侵扰大明边陲,肆无忌惮。
朝廷自持国库充盈,好不容易主动向鞑靼开战一次,竟连最强的宁夏边军也不敌。
此刻,弘治皇帝竟后悔出兵了。
“臣是安定侯之子,却也是朝廷重臣,按理应当秉公处置,不替安定侯脱罪。
但此时,不能轻易更换守将,否则,臣恐会再次丢失河套。”严成锦道。
柴升皱眉:“若换成别人,严大人只怕早就问罪了,你敢说不是徇私?”
“敢问柴大人,边军有多少人?”
“四万人。”
“鞑靼大军又有多少人?”
“十三万。”
严成锦正色道:“城墙在时,守方凭借地利,尚且可以守城。
但如今,城墙不再,敌军兵力胜出三倍,兵力占据绝对优势。”
第688章 明正典刑(求月票)
严成锦暗自庆幸,达延汗攻陷宁夏的急奏传回,说明老爹还没死。
史上,宁夏地崩,使城墙崩塌,达延汗趁机攻城,大明边军节节败退。
历史可能会改变,但从不会缺席。
“在战争中,取胜的第一准则,是绝对优势的兵力,柴大人知道。”
柴升板着脸:“知道又如何?安定侯接连两次失守,还留他当总帅?”
“如今形势,柴大人想派谁去止住败势?”严成锦知道,不能让老爹回来,王大腿就快要到九边了。
到时候圣人光环一开,药到病除。
柴升冷哼一声,三边总制,需三品以上的大臣充任。
朝中委实没有可派遣的人选,最重要的是,万一打输了,还要怪他举荐不力。
李东阳心知严恪松唯有戴罪立功。
守将最大的罪责,莫过于丢失守城,与逃兵无异。
此举,关乎律令,就算陛下再仁慈也要惩罚,否则,无以震慑文武百官。
“因兵力败退,或许是计策,等王守仁大军至边陲,再看也不迟。”
弘治皇帝也知道,临阵换将是大忌:“且先看吧,王守仁离京一月,应当快到宁夏了。”
片刻后,兵部值房。
坐在紫黑色的官帽椅上,柴升捧起一盏茶,大口呷了几下,啧啧啧……
旁边的兵部主簿杜越笑道:“安定侯在宁夏打了败仗,陛下再仁慈,安定侯这三边总制也没了。”
换成是高皇帝或文皇帝,直接砍头。
但陛下仁慈,或许只会免去安定侯三边总制的职务。
“严成锦总是想变制,这次自顾不暇,尔等可想弹劾他?”户部郎中冯安露出笑意。
以往,弹劾严成锦,总害怕被反弹,有贼心没贼胆。
但是,这次机会来了。
“冯大人所言有理,六部早就想弹劾他了,我等把消息传出去,明日联名弹劾。”
“柴大人,你意下如何?”
几个主簿和郎中视线一转,落在柴升身上。
柴升抚须:“严成锦在看本官的宗卷,想弹劾本官,本官自然要以牙还牙。”
他是帝师,又是兵部尚书。
严成锦自荐帝师失败,他就笃定,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比严成锦高。
大清早,谨身殿。
弘治皇帝翻开疏奏来看,蓟州马场报上调往京城的战马数量。
萧敬神色紧张,捧着疏奏走上来:“陛下,这里有一封弹章。”
“放着吧。”
萧敬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道:“是弹劾严成锦的。”
弘治皇帝眼睛的余光扫过,转头接了过来,看了几字,眉头紧蹙:
“近时朝政日非,秋来兵报渐多,陛下忙于朝事,难仰面圣容,故有此疏,安定侯败退苏武山,皆言严成锦置造巧伪,银荡上心,错陈于前,违纲乱纪……”
这群文官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
严成锦昨日维护安定侯,今日就被百官弹劾了,用词绵里藏针,真是骂得很有礼貌,不愧是文官啊!
萧敬暗自啧啧称赞。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严成锦成日想变制,引得百官不满,他略有耳闻。
但,弹章岂是让人报复的手段?
“这封疏奏留中,上早朝再议。”
此时,内阁。
文吏抱着批红的疏奏走进来,看了眼严成锦:“似乎有人发起联名,弹劾严大人。”
严成锦微皱眉头,老爹失守,明正典刑。
但他却极力劝阻,陛下开了私例,百官会自然不满,料到了。
只是,没料到会是联名弹。
刘健问道:“谁弹劾?”
“似乎是兵部柴大人,下官也不敢笃定,不过,看书皮,是兵部的疏奏。”文吏躬身道。
李东阳早就猜测,安定侯失守千里,百官定会发难。
“一会儿上早朝,只怕还会重提,你告假吧。”
严成锦摇摇头:“下官要去上朝。”
百官此举,无非两个用意。
借机弹劾他,让他致仕归乡,以及让老爹回京问罪。
他若告假,今日老爹必定会回京,看来柴升是想让他致仕,藏了许久,终究还是闹翻了。
在朝中,道不同,不相为谋。
与清直与否无关。
快要上朝了,左右掖门站在百官,今日诸公面色有些凝重。
听闻,宁夏边军打了败仗,败退千里。
噹!
金钟响起,百官依次穿过金水桥。
韩文跟在严成锦身后,小声道:“听说你被联名弹劾了?”
“韩大人何故问起?”
韩文没好气地道:“本官没署名,一会儿别误伤。”
严成锦哑然,原来是怕他乱开地图炮,弹劾全员。
片刻后,大殿中
弘治皇帝板着脸,将疏奏拿在手中:“兵部起笔,联合其余五部官员,弹劾严成锦,严卿家可要看看疏奏?”
大殿嘈杂声响起。
百官中有人还不知此事,许久没有人弹劾此子了。
柴升处之泰然。
此子总想改制,帝王的治国之道,皆是从先皇传下来,你改了祖制,用什么治国?
他势必要让严成锦致仕!
百官中也有许多人,赞成与他的想法相同,此子,不适合为官,早晚会同王安石,变制失败。
严成锦道:“臣不必看疏奏,陛下还是廷议吧。”
弘治皇帝心想给此子一个辩解的机会,此子竟然不要,眸光微动:“内阁有何事要奏?”
“九边败仗,不宜传到坊间,臣恐发生挤兑。”刘健道。
如今,国债的玩法他们如数家珍。
国债,可以再次兑换成银票。
一旦败仗的消息传出,国债就不值钱了。
百官一定会偷偷去兑换,若发生挤兑,开战的靡费,又落回朝廷身上。
“刘公所言有理,应当下令,若有将消息传出者,鞭笞五十!”刑部尚书王鏊道。
柴升眸中微动,他买了两万两银子,一旦打输,全打水漂了。
弘治皇帝也知道国债的玩法。
国债值钱,是士绅相信朝廷一定能带回财富。
打输的消息传出,顷刻之间,就会变成废纸,纷纷抛售。
“内阁下旨,厂卫监察,有擅自散播谣言者,一律问罪!”
萧敬躬身:“奴婢遵旨。”
话音刚落,兵部柴升就迫不及待道:“臣以为,当议严成锦嬴荡上心之事。”
“臣等附议!”
大臣们躬身,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安定侯丢城,严成锦再会写弹章也不占理,可算让他们逮住机会了。
大臣们低着头,沉声道:“陛下,不可破例!”
第689章 臣请乞致仕
弘治皇帝眉头一挑,竟会有如此多人弹劾严成锦。
在大殿上,公然弹劾内阁大臣,上一个是刘健。
“请陛下,明正典刑!”
“三边总制是众将表率,丢失守城却不必遭受惩罚,何以严明军法?”
百官讨伐之词滔滔不绝,舌头上宛如刻着字,张嘴成文章。
李东阳和王琼没有帮严成锦辩解。
按律,确实应当将安定侯押送回京,下狱问罪。
但安定侯实属晦气,宁夏守城崩塌,换了哪个守将,凭四万兵力,也绝对无法与鞑靼匹敌。
弘治皇帝目光灼灼地看向严成锦。
若今日不给百官一个交代,兵部和其余六部官员,不会善罢甘休,此事传到九边,又会动摇军心。
严成锦道:“臣的父亲,有失职之罪,但如今兵部无人,求陛下待到九边战事休止时,再惩处不迟。”
柴升神色一凝,鞑靼破城了,如今确实谁也不愿意去接盘。
弘治皇帝知道严成锦欲等安定侯打胜仗,以罪立功,他不想惩处安定侯。
但律法如此,他也不能破例,只能延迟处罚。
“诸官休要再提了,此时不可换将,等到战事休止,再问罪。”
大殿中,稍稍安静了片刻。
陛下都发话了,反对的声音戛然而止,万一这时将安定侯换下来,事后打了败仗,定会被连同处置。
故而,百官也不在此事上紧咬不放了。
这时,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他们看见,严成锦把手伸进了左边的袖口中,拉出来一封册子。
诸公脸色大变,嘴角紧张地抖动。
“臣要弹劾,兵部尚书柴升。”
严成锦的声音不大,却回荡在大殿中,此时,实在太安静了。
谁挪动皂鞋,都听得一清二楚。
来了!
韩文微微抬头,此子的袖口中,果真备有弹章。
柴升面色青红,气哆哆地指着严成锦:“我等弹劾你,事出有因,有理有据,你弹劾我,是公报私仇!”
近日,他严于律己,每日,都在值房中多逗留一个时辰,勤如公鸡打鸣,勤勉不辍。
哪里有可以被弹劾的地方?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不悦地看向严成锦。
“柴大人,本官没有恶意,公事公办罢了,即便是李公如此,本官也会弹劾。”严成锦道。
百官纷纷好奇起来,是什么弹章?
柴升气得双颊通红,“你要弹劾什么!”
严成锦道:“据本官所知,柴大人下早朝后,自辰时开始,到酉时,在文华殿日讲,近半月一直如此?”
李东阳和刘健几人,知道此子要弹劾什么了。
柴升也猜到严成锦要弹劾什么,却不答话。
严成锦却继续道:“九边战事紧迫,柴大人却只顾日讲,宁夏败退,柴大人有失责之罪!
兵部事务繁多,教导皇孙亦是头等大事,可见,兵部尚书不可身兼两职。”
兵部掌管九边和天下卫所,有处理不完的疏奏。
日讲一讲就是整日,且等皇孙出阁后,日日要授学。
根本无暇顾及兵部事务。
刘健颔首点头,严成锦所言有道理,诸如东宫的属官,不在六部中充任职务。
弘治皇帝当初选柴升,是考虑张升太严厉,王琼又太和善,才选持稳的柴升为帝师。
“朕考虑不周,即日起,皇孙由张卿家教导,柴卿家专于兵部之事吧。”
百官满脸愕然。
严成锦一封弹章,就除去了柴升的帝师之职。
柴升感觉到浑身气得膨胀,脑袋一阵眩晕,早知道就不碰此子了。
“臣遵旨!”
“臣遵旨!”
张升和柴升两人接连道。
严成锦看向张升,帝师还是没落到他身上,派去江南彻查柴升的人,也没回京城。
百官正松一口气。
一道声音再次响起:“宁夏被攻破,不可置之不理,柴大人身为兵部尚书,想要如何应对?”
就算没有把柄,严成锦也有办法让柴升致仕。
前两任兵部尚书,马文升和秦紘,都是大明有名的名将,任兵部尚书绰绰有余。
柴升或许是清臣,但却没有出色的军事才华。
还屡次阻挠他改制,这一次,他不打算给兵部出主意了。
就如同,当初王安石含泪贬谪苏轼,正因苏轼阻挠王安石变制,
弘治皇帝看向柴升,蹙着眉头:“自鞑靼挥师南下,兵部一直没有应对举措?”
柴升浑身发热,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没……没有。”
呼……
安静的大殿中,可以听见弘治皇帝失望的声音,更令柴升感到心中羞愧。
严成锦退回到队伍中,不再多言。
退朝后,百官各自散去,先前弹劾严成锦的官员,恨不得把联名弹章拿回来。
李东阳对着严成锦道:“你虽保住了安定侯,却也激怒了柴大人,朝中为官,最忌讳两事,结党营私和各自为政。”
结党营私和各自为政,是两个极端。
皆不利于朝事。
李东阳开始教导起来,在他眼中,严成锦今日算是彻底把柴升得罪了。
“李公教训得是,本官对柴大人没有恶意。”严成锦道。
回到值房中,柴升默默地坐了两个时辰,陛下心生嫌隙,他又无力扭转战局。
“既生锦,何生升。”
柴升眼中通红,直到快要闭宫门时,他接连哀叹几声,写下一封疏奏,交给文吏:“明日早朝,帮本官呈给陛下。”
大清早,左掖门。
昨日,弹劾严成锦后,百官对此子有些忌惮,生怕被他暗自调查。
严成锦看向兵部却没见柴升,李东阳几人也发现了异样。
片刻后,弘治皇帝目光扫视大殿,却见兵部没有人:“柴卿家呢?”
“回禀陛下,昨夜柴大人交了一封疏奏,让下官呈给陛下。”兵部郎中冯安沉声道。
一时间,诸公的目光汇聚于疏奏上。
弘治皇帝打开疏奏,眉头紧蹙,左右游移目光,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刘健看见弘治皇帝的面色大变,心中紧张。
百官也想知道,这封疏奏写着什么,眼巴巴地望着。
“陛下,可是要事?”
弘治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柴卿家辞官了。”
百官中一片哗然。
严成锦心中微动,就如同,当初王安石含泪贬谪苏轼,正因苏轼阻挠他变制。
柴升没有出色的将才,又阻挠变制,致仕是最好的归宿。
第690章 六合之围
严成锦忧心劳神。
虽然老爹得以在宁夏领兵,但陛下下旨,等明鞑战争结束,押送回京问罪。
若是老爹没立军功,重则要被砍头,轻则要被流放千里。
九边将领真是个高危职业。
他仔细思索着脱罪策略,希望王守仁和朱厚照,能让老爹抱抱大腿。
……
甘肃,苏武山。
这里,是当年汉武帝派苏武出使匈奴的地方,苏武被匈奴单于囚禁放逐北海放羊。
北海也就是甘肃的北部湖区。
今日,宁夏边被困于此处。
对于汉人而言,是个蒙受耻辱的地方,但严恪松不能退,苏武山是甘肃的重要防线。
一旦失守,甘肃也会落入鞑靼手中。
严恪松面上带着乌黑的血迹,神色憔悴,握着刀柄巡逻营地,士卒们见了他,微微行礼。
“给伤兵少派点粮。”
“如此也不能解燃眉之急,若无援军,再过五日,城墙迟早被攻破。”左宗彝担忧。
鞑靼奔袭速度极快,舍弃辎重才能逃命。
潘家卫由一万余人,增加到近五万人,军粮吃紧,百姓逃避战乱,有银子也收不到粮。
严恪松喟叹一声:“疏奏到京城了,宁夏失守,朝廷必会派出京营。”
“希望如此。”左宗彝感觉等不到京营来,达延汗就会攻城。
地上微微颤动,随即震动越来越大。
边陲的士卒都知道,这是鞑靼的骑兵。
天边的鞑靼骑兵像潮水扑上沙滩,黑压压地朝这边冲来。
梆!
铜锣的警鸣响起。
“打起精神!虽本官守城!”严恪松转头看向房管事:“你逃命去吧,到了京城告诉我儿,老夫的床底下还藏有三百两银子。”
房管事茫然不知所措,军中乱成一片。
左宗彝满脸震惊,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鞑靼人,估计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出差了。
“总宪大人,王大人要交给您的。”探子匆匆来报。
左宗彝大喜:“是京营大军?”
“是,王大人口信,让总宪大人坚守三日,京营大军已在红盐池驻扎。”探子道。
左宗彝却怒了:“他不知鞑靼攻城?为何要等三日!”
红盐地在关外,是鞑靼的疆域,只需半日,就能赶到苏武山。
见探子不答话,严恪松打开锦囊,竟是成锦的修书:
请爹听凭王守仁调度,阅后即焚
严恪松就算不听也无计可施:“左大人,听王守仁的吧。”
京营大军的兵权,掌握在王守仁手中,他无法调动京营,只能祈祷王守仁靠谱。
不过,此人是成锦的同年,还在京城时,他就听何能说是个傻子,整日呆呆地看着某物,一动不动。
……
此时,二百里外的红盐池。
士卒忙忙碌碌,搭建木制的烽燧,用横木围起长长的防线,以防夜里鞑靼冲袭。
神机营千户车准走进大帐道:“王大人,探子来报,达延汗率军攻城了!”
京营的将领,都集中在大帐中,群情激愤地看着王守仁。
游骑将军梁润怒道:“王大人,你究竟会不会打仗!”
“鞑靼仅有十三万兵马,我军有二十万兵马,为何还要躲在此处?”
他们实在不明白,安定侯被困于苏武山,正是需支援的时候,王守仁却不出兵。
王守仁却镇定自若道:“再等三日。”
二十万兵马固然能打赢,但达延汗必定会逃遁回草原,卷土重来。
他要把达延汗斩杀于此,才能永绝九边后患。
在北上的路上,他想了大半月,想出了一个计策,六合之围。
两日过去,探子就来禀报消息,苏武山求援,但王守仁依旧没有出兵。
达延汗有十万大军,率军突围很容易。
要剿灭达延汗的大军,需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就是三天后,有风的乌黑之夜。
而他布军阵,需要三日,三支军队才能到达指定的区域。
第三日清晨时,亲兵走进大帐中。
“大人,外头有个探子,说是威武大将军派来的。”
将领们眉头微蹙,哪个王八蛋敢起这样的名号,真特娘的威风。
王守仁自然知道是谁:“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士卒大步走进来,递给王守仁一封书信,落款:威武大将军。
王守仁眉头微动,片刻后,道:“借给他两万兵力。”
游骑将军梁润沉声问道:“这威武大将军是谁,为何要借给他两万兵力?”
“是太子殿下。”
“王守仁,你竟敢借兵给太子殿下?”
王守仁却道:“太子说得有理,为何不能借兵,且也是出于太子安危考虑。”
“诸位且过来,今夜出兵围剿鞑靼,本官与你们说说。”
梁润等人凑过来。
三日前,王守仁派了十五万人兵分三路,不知道去哪儿了。
诸将问不出半点口信,此刻有些好奇。
王守仁在沙盘上插旗子,表示明军:“本官此次计策,名为六合之围。”
六合之围,卫青率领霍去病和李广等名将,围剿匈奴时,所用的计策。
草原宽广无垠,这是鞑靼天然的地利。
六路大军从六个方向,围住鞑靼大军,绞杀殆尽,以防他们逃遁回草原。
鞑靼军队与宁夏边军激战三日,人困马乏,再以京营大军围剿。
此战,必大捷!
王守仁觉得,是时候打开严成锦给的锦囊了。
走到无人之处,将胸口的锦囊拿出,倒出一张纸条:击溃鞑靼军时,再打开
只见,纸条里还包着一张纸条。
不知老高兄寓意何为?
他又放回了锦囊中。
朱厚照在红盐池外等候,向王守仁借两万,过过大将军瘾,就是不知王守仁会不会答应。
只见,不远处一队人马冲来,举着大明的旌旗。
“本天人的将士来了。”
右路游骑将军韩鼎,被王守仁派来支援朱厚照。
韩鼎深深怀疑朱厚照会不会打仗:“属下三千营游骑将军,韩鼎,见过殿下。”
“王守仁想如何打?”
韩鼎小声道:“六合之围。”
“与本宫想的一样,奇袭就在今夜?本宫受哪路?”朱厚照兴致勃勃地问。
“王大人派属下来守东南。”
正北,西北和东北,这三个方向最危险,因为鞑靼需要往北逃遁回草原。
而往东南逃遁,必会进入大明疆域,必死无疑。
故而,东南方向最安全。
朱厚照不乐意了:“本大将军要守正北!”
韩鼎皱眉规劝:“殿下,正北会遭遇达延汗,那是最危险的方向。”
“本宫北上,就是要找这个糟老头子。”
第691章 长生天投敌了
宁夏边军士气前所未有的低迷,鼓声绵软无力。
城墙上,挂着鞑靼人的云梯,鞑靼人犹如蚂蚁上树般,一路接着一路往上爬,斩杀不尽。
潘家卫的士卒见不能敌,慌张地朝后方城镇跑去,大战渐渐有了溃退的势头。
唯独,宁夏边军还在留守。
无他,严恪松还未逃跑,他们就暂时不会逃跑。
严恪松蹙着眉头,在城墙上与鞑靼人对战,无法分出中左右前后五路大军。
只能将兵力,沿着城墙分散驻守。
“我等同生共死,谁守在此,就是我严恪松的兄弟。”严恪松大喝。
鞑靼人的箭矢,宛如下雨般,落满城头,士卒们应声倒下。
半个时辰后,大军还是丢失了城关。
左宗彝气急败坏道:“本官要问罪王守仁,延误战机!”
原本不必增添如此多伤亡。
但王守仁死活不来支援,令守军伤亡惨重。
虽然还没清点,也能大抵猜出,折损了一万余人。
探子来报道:“王大人口令,让总宪大人命人砍去苏武山的树木,留下粮草,退守青松堡,让鞑靼入城。”
苏武山树木虽不多,但谁这会儿有功夫去砍树?
左宗彝又问道:“王守仁何时来支援?”
“王大人只说让总宪退后十里,夜里不许点灯,以免误伤。”
严恪守微沉眉头,王守仁会打仗?
达延汗骑在马上,远远望着苏武山的城关,亲兵入城,城门缓缓打开。
“大汗,我等又拿下一城。”阿苏特部领主库登汗高兴道。
无需多久时日,就能拿下甘肃,再攻下延绥,河套将再次落入鞑靼手中。
达延汗道:“不能大意,传令下去,准备入城。”
正在这时,探子来报:“大汗,红盐池发现明军的踪迹,大抵有五万兵马。”
“大明终于调动京营了,此时,京城守备必定空虚,传令敖汉部和奈曼部,进攻大同。”
达延汗怕大同卫所支援,拖住京营大军,等支部攻下大同。
半个时辰后,鞑靼人进入苏武山的城关。
城墙貌是新修筑,还没有建起多少屋舍,营帐搭在原地,营帐中有军粮和马草。
可见,明军撤得多仓促。
只是,周围光秃秃的一片,树木砍断,像是做防护所用。
“传令,休整一夜,汉人百姓,男者杀死,女人充军营,孩童收入奴笼。”
士卒们打了三日,疲惫不堪,需要养精蓄锐一日,补充粮草。
一时间,城中一片惨叫哀嚎声,犹如人间地狱。
………
红盐池,距离京营大帐十余里。
孔明天灯需勘测风向,且敌军不移动,才能奇袭成功。
鞑靼人向来以战养战。
王守仁笃定,鞑靼人攻占苏武山后,会休整一夜。
这里,是三日来找到最好的上风口。
王延昭命人将孔明天灯的炉火点燃。
约莫一刻钟,一盏一盏飞上高空。
凛冽大风吹着天灯,往西南吹去,正是苏武山的方向。
王守仁道:“有多少盏天灯?”
“三千盏。”王延昭淡淡道。
王守仁知道以老高兄的性子,定不会准备太少。
可听到三千盏时,他依旧怔住了。
这需要很多蚕丝,京畿的蚕丝,恐怕全都在此处了。
“蚕丝比牛皮更轻,藤筐能装更多的箭矢和火油。”
“每个藤筐三人,每拉一次弓,就是九千只箭矢。”
王延昭说道。
一片火云飘在天上,宛如鬼火,令京营士卒啧啧称奇。
半个时辰后,
黑暗的大地上,出现密集的火光,宛如蚂蚁般大小。
正是鞑靼的大军。
鞑靼的中军大营很好辨认,王守仁传令宁夏边军,不点火光。
有如此密集火光,必是鞑靼大营。
瞭望台上,鞑靼人也看见了天上的火光。
鞑靼人不会想到,明军会出现在天上,毕竟,只有苍鹰和草原死去的灵魂才能飞上天空。
他们昂头,痴迷的望着奇怪的一幕。
沙沙沙~
雨滴打落在帐篷上的声音,此起披伏。
可是,这雨滴有点不太对劲,滴落到火盆里,竟令火势蹭一下蹿起来。
咻咻咻!
数不清的火光,星星点点,朝帐篷落下,再瞎也能看清楚,这是火箭雨。
落地后,蹭地一下将营地点燃。
鞑靼人不知所措,哀嚎一片,明明四周没有明军靠近,这些箭矢和火油从哪里来?
“敌袭!”
达延汗从营帐里冲出来,见到营地四处火光,短短片刻,周遭仿佛火海般。
火势,太快太迅猛了。
“大汗,明军在天上!”
济农部和土默特部的领主拜音珠固尔达尔罕大喝。
达延汗抬头望天上看去,震惊地不可置信:“怎会如此,明军怎会出现在天上,是长生天相助?”
人怎可能上天?
“长生天投敌了?”札剌亦尔部领主苏密尔喃喃道。
空气中,弥漫着肉被烤熟的味道。
战马哀嚎嘶鸣,到处乱窜,士卒被天上淋下的火油浇身,刹那间,变成浑身起火的人,扑腾打滚。
阿苏特部、永谢布部的领主岱青额森被火油浇到身上,倒在火海中。
天上滴落些许火油,就足以将帐篷引燃,火势借助风势,在密集的军营中蔓延开来。
地上、帐篷上、马车上到处都是火焰。
天灾!
火海!四处浓烟滚滚。
奔袭出帐篷,却发现箭矢如雨,却无处躲藏。
“喀尔喀七部,将天上的明军射下来。”
“其余部,撤退!”
达延汗当机立断大喝。
战马四处乱窜,嘈杂的嘶吼淹没他的声音,只能击鼓和鸣金。
刘瑾提着水桶,瞪大眼睛望着天上:“援军?”
鞑靼人的弓箭向天射,大抵能射出三百步的距离,低于这个高度,就会被弓箭射中。
蚕茧薄如帘帐,坚韧如磐石,不怕弓箭,就怕火箭。
鞑靼帐篷延绵一里,士卒和马匹遍布。
达延汗下令,却发现士卒逃亡乱窜,不听号角。
短短片刻,溃不成军。
达延汗心知无法再聚拢军队,率领大军往北逃去。
一支大军从后方突袭上来,看旌旗和人数,是宁夏的边军。
达延汗率领几万兵马,往正北跑,发现大明军队正等在此处。
王守仁下令:“击战鼓!”
战鼓是进攻的信号,鼓声不停,士卒便不能往后撤退一步。
两军遭遇,鞑靼大军冲来,宛如黄河入海,金属碰撞的清脆声,战马嘶鸣声,打破夜空的宁静。
大军一旦开战,任何计策都苍白无力,王守仁静静地等待结果。
严恪松率军从后方冲来,包围鞑靼大军。
鞑靼人还沉浸在天上的震撼中,看见天上的火光,就没来由的害怕。
天空渐渐由青冥,变成了鱼白,达延汗疲惫不堪,率三万大军往北突围。
奔袭到五里之外,却发现,这里还有一支明军。
王守仁蹙着眉头,也很诧异:“怎么会多出来一支明军?”
“看军旗,是威武军。”游骑将军张胜拿着单筒望远镜。
第692章 国力昌盛(求月票)
朱厚照骑在马上,手持单筒望远镜与达延汗遥遥相望。
一别两年,这糟老头没有多少变化。
“刀牌兵布阵,别让鞑虏骑兵冲过去。”
这时候,刀牌兵派上了用场,可筑造盾墙,围困敌军。
旌旗咧咧飘扬,几万雄兵拦住北上去路。
北风呼啸,狂风卷积着尘土。
达延汗勒住战马在原地打转,看敌军精良的装备,应该是主力部队。
他想往西北冲去,那里是瓦剌的疆域。
可却被宁夏边军和京营缠住大军,无法率众离去。
秃头的察哈尔部领主,额森诺颜沉声道:“这支军队装备精良,无法硬冲,大汗往西北走,我等随后就到。”
达延汗干脆果断,一言不发,勒马朝西北奔去。
奔袭到三里之外时,他怔住了!
放眼望去皆是士兵,仿佛早早持着兵器,等他到来。
他猛然醒悟,京营按兵不动,实则是围住了北方的退路,有十余万大军!
达延汗满脸骇然的神色。
“大明怎么会养得起如此多兵马?”
九边庞大的开支,足以拖垮大明的国库。
而他却看到,前方三百步,鳞甲和兵器在阳光下闪耀银芒,几万人皆装备精良。
显然是主力军队,可主力不是守在北方吗?
他犹如醍醐灌顶,脑中一片空白。
不可置信地道:“短短两年,大明哪里来这么多银子?大明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转身看向自己的亲兵,他们穿着粗制兽皮。
能配备铠甲盾牌的人,不过二十余人,其余人,只有兵器,没有戎甲。
与大明的士卒一比,大明的士卒,富得像草原上的万户侯。
短短两年啊,大明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大明有这么多银子,早就可以向鞑靼开战,为何要隐忍至今?
达延汗勒马站在原地,不敢置信,若不是京营北上,他还不知道,朱佑樘竟能让大明兵强马壮到这种地步。
鞑靼人震惊得焦躁不安,眼前这支重甲军队,浑身上下的覆盖着新甲。
他们见过精良的军队。
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十余万人,都拥有精良装备的军队,宛如神兵天将!
达延汗还在沉浸在震惊中,却看见后方奔袭来一队士兵,赫然是威武军。
这一次彻底战败了。
残部被宁夏边军和京营大军咬住。
光凭百余人,无法突破这支重甲军。
见达延汗身边只剩百余人,朱厚照顿时兴致缺缺:“韩将军,本宫想放了他,等本宫登基后,再北上与他一战。”
此刻,韩鼎想挥起大刀,手刃了这狗太子。
多少边陲百姓,死于鞑靼的铁蹄之下。
这可是大明近五十年来,最可怕的敌人。
“殿下不可胡闹,这次全靠孔明天军,才能侥幸得胜,若放虎归山,他日,不知多少百姓,会死于鞑靼的铁蹄之下。”
京营有二十万人,王守仁命塘骑传令五方将领,一个时辰内,率军往中央收缩。
失期者,斩!
明军的兵力渐渐汇聚,与鞑靼几万残部厮杀,围剿殆尽。
而王守仁正朝达延汗逃走的方向追来,却见朱厚照先他一步。
明军成千上万支箭头,对准中央百余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箭借给对方。
王守仁已打开了严成锦的纸条:家父的军功,就拜托伯安兄了,阅后即焚
故而,他命人传令严恪松率军,一同来围剿达延汗。
抓住达延汗,安定侯就功过相抵了。
达延汗走下马来,既无抵抗的意思,也无求饶的欲望。
万众瞩目之下,他一步步走到王守仁身前,生涩的官话道:“你可否解答我的疑惑?”
王守仁对达延汗有些敬佩:“你请讲。”
达延汗满脸认真地问:“短短五年,为何大明强盛至如此地步?”
“在京城,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贤臣。”
“我将死于此地,可否告诉我,他的名讳?”
王守仁摇摇头,不紧不慢地道:“本官只能告诉你,他是安定侯之子。”
达延汗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安定侯就是三边总制严恪松,此人没有多少将才,却生出一个如此可怕的儿子。
更令他震惊的是,儿子二字。
若以安定侯的年纪来推算,此子才多少岁?
达延汗不相信,愤然反驳:“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奇人?
王守仁面色平静道:“老高的确可称为奇人,连本官,也喟叹不如。”
他心气高傲,可对比老高兄,似乎只有学问在他之上。
其余,皆不敢与老高兄比肩。
达延汗又道:“我已兵败,你可否放我的儿子离去?”
黄金家族只剩两人,他不想从此在世上消失,只要能回到草原,就能卷土重来。
王守仁摇摇头。
朱厚照骑马凑过来,眉开眼笑:“呆子,西北还有瓦剌,你借本宫二十万兵马,本宫顺手将他们也打下来。”
瓦剌在鞑靼的西北,中间隔着鞑靼,并无直接与大明接壤的疆域。
亦是大明的威胁之一。
达延汗被除去,若大明不入驻草原,恐怕会被瓦剌统一。
王守仁却摇摇头:“臣未收到陛下旨意,不能冒然出兵。”
达延汗和亲兵被押回京营。
左宗彝激动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昨日,还拼死抵抗鞑靼,短短六个时辰,竟将鞑靼大军击溃了。
击溃鞑靼大军很难,更难的是,活抓了达延汗,这尊笼罩在大明上方的煞神。
“大捷!大捷啊!”
边陲的将士们红着眼睛,大明与鞑靼打了十余年。
每到秋天,兵强马壮之际,就是鞑靼南下劫掠的时候,他们领兵奋力抵抗。
如今,终于结束了这场绵长的战争。
此番,回京论功行赏,或许能封爵位。
严恪松干咳一声:“这次宁夏边军能解围,多亏了贤侄。”
“世伯过奖。”
正在这时,一匹战马朝这里跑来,高凤感觉自己快要归西了。
日夜赶路,还有严成锦派的人,像蚊子一样盯着。
只要稍稍放松片刻,就会被写急报送回京城。
从净州出关,听到大军行进的消息,一路跟来,可总是晚朱厚照一步。
高凤没来得及喘口气,先抱着朱厚照大腿哭起来,生怕他再跑了。
“殿下,奴婢总算找到您了啊。”
朱厚照正烦闷:“你有何事?”
“陛下下旨,若您三月内不回京城,就废了太子之位,还剩十日了啊。”
营账中,死一般的寂静。
朱厚照怔住了,面上满是喜意,惊呼道:“父皇真是这么说的?”
高凤愣住了,这、这感觉好像不太对?
严恪松毕竟曾是朱厚照的老师,郑重道:“殿下快回京城吧!”
王守仁摇头道:“甘肃离京城最远,恐怕不够,先传捷报回京,恳请陛下宽限半月。”
严恪松和左宗彝颔首,陛下听到大捷的消息,龙颜大悦,必会废除旨意。
“传令下去,班师回朝。”
第693章 圣命难改
严成锦坐在值房中。
十余日前,高凤的消息断了,姑且认为,他被鞑靼人斩杀。
明日就废太子,立太孙的日子。
内阁值房,刘健三人坐拢一处,烤着炉子中的火焰,刘健先开口:“修书给殿下了吗?”
谢迁摇头:“没有太子的下落。”
“今日是关键一日,我等须同心协力,向陛下讨要一封追回的旨意,不能再观望了。”李东阳道。
刘健和谢迁颔首点头,站起身来看向严成锦:“成锦啊,一起去奉天殿劝谏。”
严成锦道:“下官留下值守,诸公放心去吧。”
刘健和谢迁被这一番话激怒了,冷哼一声,拂袖走出值房。
此子,竟又不与他们共同进退,李东阳也有些生气。
到了奉天殿,三人齐刷刷的跪倒在弘治皇帝面前,老眼朦胧。
弘治皇帝颇为惊愕,三位师傅于他有教诲之恩,又年岁已高,他早吩咐过,不必行跪拜之礼。
“那孽子何能,劳三位师傅如此?”
“请陛下收回旨意。”刘健三人颤声道。
弘治皇帝放下书,神色复杂的站起来,太子欠缺管教,若下了旨意也能废除,日后更无法无天了。
国君骄纵,贻害的是百姓。
“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
刘健三人相视一眼。
谢迁开口:“此为幼主生长宫中,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情伪,治国安危,所以为政多乱。”
弘治皇帝板着脸:“君主是人的头脑,臣子就是人的四肢,若连君主都不明智,如何借助臣子治理天下?”
君臣意气相投,自古以来就十分难得。
商汤不舍伊尹,刘邦加恩于韩信,才能一统天下,这些都是他们常教导太子的道理。
李东阳三人能辩天下黑白。
可此刻,想了许久,竟想不出太子的优点来。
弘治皇帝眉头一挑,话锋却大转:“严成锦为何不随诸公来劝谏?”
李东阳只能想到一个理由:“此子恐怕激怒陛下,惹祸上身,陛下莫怪。”
毕竟是自己的女婿。
弘治皇帝面色如常,眼底的光芒颇为坚定,背负着手走出大殿。
内阁三公劝谏的消息,传遍宫中值房。
百官们对于废不废太子,亦颇为关心,朱厚照就算登基了,也是个昏君。
还不如从小培养太孙,让他成为陛下那样的贤君。
三人从奉天殿回来,严成锦看他们耸着肩膀,气势弱到最低:“陛下不愿撤旨?”
谢迁白了他一眼:“有不同心协力之人,奈何?”
严成锦面色僵硬:“下官在值房中,思索出一条计策,或许,有三成把握,让陛下收回旨意。”
原以为,严成锦说的话要再加了两成。
可后来他们才发现,要再加三成才够。
六成!
谢迁知道严成锦是个无趣的人,从不说谎,便认真起来:“你说说看。”
“三公以致仕相逼,若陛下不收回旨意,就一同请乞致仕。”
刘健三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等怀疑你想骗我们致仕,然后继承首辅之位。
严成锦如今是末辅,末辅没有存在感,官职小的可怜。
连吏部尚书也比不上。
想要升首辅,要么熬死李东阳和谢迁,要么等朱厚照继位。
这是他职业规划的瓶颈期。
以致仕相逼,不是新鲜的招数。
史上,刘健三人劝谏朱厚照斩杀刘瑾时,用过一次。
谁知,朱厚照不按常理出牌,摆摆手,真让他们致仕了。
只是想想当时的情景,严成锦便觉得极为尴尬。
“陛下宽仁慈善,三公于陛下而言,不啻于头脑加四肢。”
李东阳斟酌片刻,道:“愚弟以为,此子所言有理,如今想要陛下收回旨意,寻常劝谏已然无用。”
刘健和谢迁考虑片刻。
大清早,十二月的京城,飘起了雪花。
大臣们哆嗦着身子,里裳穿上良乡的羽绒背心,臃肿得像一头站立的猪,面色却红润略带喜意。
今日的钟声,比以往敲得更早一些。
百官循序走过金水桥。
萧敬命人在奉天殿的门前,铺设地毯,蹭掉百官脚上的雪。
百官面上喜气洋洋,今日就要废除太子了。
刘健三人先走进大殿。
弘治皇帝心知,三公今日还会再劝谏,并不想上朝。
可他下了圣旨,今日,就是废除太子,要立皇孙为太孙。
“三月前,朕下的旨意,诸公可还记得,今日,朕要下旨册封太孙,废太子之位。”
“明君思短而益善,暗主护短而永愚,臣恳请,陛下收回圣旨。”
刘健和韩文几人站出来,排成两排,跪伏在大殿中。
“这三月来,朕何尝不在反思,朕虽然称不上是明君,幸好有诸位大臣多次匡正谬误。
可这孽子,除了严卿家给银子,谁人劝谏也不听。
帝王不能听从谏诤,如何能圣明?若他登基,委实让朕担忧。
所以,诸公不必多言了。”
若是以前,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今,有了皇孙,就拥有了一次重新锻炼储君的机会。
他再也不会娇惯了。
刘健微微躬身:“太子如此,臣等有不可推卸之过失,无颜再辅佐陛下,恳请陛下,准许致仕。”
百官愣了片刻。
弘治皇帝眸子抖动几下,掩饰不住脸上的神情,惊骇之色显露无余。
他虽然想废除太子,但三公替他处理政事,是无可替代的贤臣。
若真致仕,便是朝廷的损失。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依臣所见,太子并非昏庸,能文能武,若有良臣辅佐,或许,大明会再添一位文皇帝。”
文皇帝文治武功,开创永乐盛世,不就是他造反得来的吗?
若说胡闹,谁也比不过朱棣,直接杀到京城。
刘健微微抬头,小心打量弘治皇帝的脸色,见他有些动摇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面色为难道:“圣旨已昭告天下,尔等让朕如何追回?”
皇帝出口成宪,废除太子的旨意,传遍了京城。
百官颔首点头。
今日本来是册封太孙的日子,坊间的百姓都等着邸报呢。
忽然,来一封撤旨的旨意,这不是拿百姓寻乐吗?
日后,再颁布圣旨时,还有多少威慑。
李东阳垂眉紧锁,陛下难得松口,却又遇上了另一个难题。
严成锦却道:“陛下,若太子能立下军功,这道旨意,就不难废除,恳请陛下,等边军奏报传回京城。”
第694章 上京赴任(求月票)
几日过去,探子将急奏送回京城。
尽管弘治皇帝和百官,对京营二十万大军给予厚望,笃定能胜鞑靼。
毕竟,鞑靼只有十三万兵力,京营有二十万兵马。
可当看见王守仁的捷报时,弘治皇帝震惊得张着嘴巴,仿佛钉在心口十八年的利刺,被拔了出来。
这种舒服的感觉,难以用言语来言表。
“陛下,这是大喜啊!”
“鞑靼疆域重归大明,九边必定长治久安。”
大臣们激动得声音颤抖,看到王守仁所写,斩杀鞑靼五万七千八百余人,斩杀达延汗和王储十七人。
天大的捷报!
萧敬把疏奏递下来,严成锦看见,王守仁详细讲解了老爹和朱厚照的功劳。
刘健适时躬身:“太孙可立,太子不可废,请陛下收回成命。”
达延汗率残部往北遁逃,遭遇威武大将军截杀,成功阻止达延汗逃脱。
弘治皇帝惊讶之余,竟也有一丝自豪:“是朕太轻率了,废太子的旨意废除,命光禄寺准备祀典,朕要册封皇孙为太孙。”
严成锦躬身:“陛下,安定侯的失责之罪?”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道:“自从宁夏地崩后,不仅是宁夏,还有花马池至灵州,地域宽延,寇毁墙入,固原、庆阳、平凉、巩昌皆受患,亟需整饬。
安定侯功过相抵,仍为三边总制,传朕旨意,不必回京了。”
严成锦希望老爹回来探亲一趟。
守九边比守孝还惨一些,是不能回来了。
鞑靼虽然被大明征服,但还有西北的瓦剌!
“臣谢陛下恩典!”
一晃过去月余,朱厚照和王守仁出现在京畿的大道。
陛下给的期限,过去了一个月,朱厚照非但不着急,还磨磨蹭蹭,生怕提前回到京城。
王守仁每次催促,皆被朱厚照一句又不是废你你急什么,噎了回来。
京城的街道,繁华的楼宇雕梁画栋,车水马龙。
王守仁提醒道:“入了宫里,殿下不要领兵一事,惹百官口伐。”
”你想独吞本宫的功劳?“
“臣不敢。”
高凤先一步入宫禀报。
知道王守仁班师回朝,弘治皇帝命司礼监准备仪仗,率领百官在午门迎接。
等了半个时辰,才听见踏踏踏的马蹄声。
王守仁和朱厚照在百步之外下马,大步地走上前来,朝弘治皇帝行礼。
“威武大将军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笑容僵硬在脸上,火气直冲天灵盖。
百官叹息几声。
严成锦微微抬头,几日不在京城,这厮变更聪明了。
“殿下故意激怒,想让陛下废除太子之位,反当威武大将军,陛下莫要上当。”
王守仁心惊肉跳,躬身道。
“朕当然知道!”弘治皇帝咬着牙齿,吐出几字:“太子私逃出宫,不受皇命,此乃大逆,厂卫拖至奉天殿,杖刑伺候!”
萧敬递过一个眼神,厂卫忙将朱厚照拖下去。
朱厚照被拖过严成锦身边时,小声道:“老高,刑毕来东宫,本宫有要事与你商量。”
陛下正在气头上,严成锦才不想去东宫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弘治皇帝恢复和颜悦色,对着王守仁道:“王卿家立了大功,想要什么?”
刘健心头微动,陛下赏赐向来吝啬。
极少会让臣下主动张口索要。
王守仁躬身道:“臣为官时,便立志,为万事开太平,此乃臣分内之事,陛下无需特例独行。”
“兵部侍郎尚缺,不如让王守仁任兵部侍郎?”谢迁道。
王守仁官职为大理寺少卿,是正四品。
六部左右侍郎是正三品,正好官进一品,兵部右侍郎缺员,正好填补空缺。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朕正有此意,敕封王卿家为兵部右侍郎,说来,张尚书应该快到京城了吧?”
张尚书就是张敷华,乃是南京兵部尚书。
被弘治皇帝调来京城,任兵部尚书。
严成锦看过此人的宗卷,张敷华的父亲张洪,在土木堡之战中,救英宗于危难之中,一战成名!
张敷华不折不扣的儒将之后,传闻会兵法会治水。
曾治理扬州府水患,在南京的官声极好,比柴升要强些。
刘健笑吟吟地道:“张大人应该也到京畿了。”
……
东安县,官道。
一头老马拉着马车,马车上的漆色斑驳,后头跟着几辆牛车,车上除了几个大木箱,就是粗布包裹的行礼,简朴至极。
张敷华北上赴任,路过道边的酒肆和客栈,仅仅吃一盆热面和一杯热茶。
强盗们跟了他三里路,最后还是放弃了打劫的念头。
太穷了,不值得出手。
车帘被撩开,张敷华还算儒俊的脑袋探出来,就是有些苍老。
“咳咳,停车,老夫行个方便。”
管家勒住缰绳,马车停了。
一行人有护卫十五人,婢女五人,加上妻儿老小,不出四十人。
走到官道边上,张敷华眺望而去,一片沃野竟显荒芜,他站着岿然不动。
管家见他半天不方便,催促道:“老爷,一会儿还要去看汪神医呢,晚了惠民药局要下值。”
张敷华背负着手,头也不回道:“派人,去把东安知县找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衣的老头坐着轿子赶来,见此人行头简陋。
马车也仅有一匹,仆从不过十余人。
这些年,路过东安到京城赴任的京官,吴卓见得多了。
就算是来京城赴任,看这配额,也是七品芝麻官,东安在京畿内,算起来,他也是京官。
吴卓躬身笑道:“兄台路过东安,实乃吴某荣幸,不如到府衙,小酌两杯?”
张敷华板着脸,冷声叱责:“这田地如此肥沃,为何荒芜!”
听出问罪之意,吴卓有些不高兴了。
同是七品芝麻官,你搁着给本官指手画脚?
“此事兄台恐怕管不了,还是尽早入京赴任吧,告辞!”吴卓懒得伺候。
张敷华转过身来:“大胆!本官在问你话,何时准你离去?”
护卫拦着吴卓,拔出刀剑来,仿佛吴卓敢走,真会砍死他。
衙役看架势不对,也抽出佩刀,白刃互向。
张敷华不想闹出人命,抬手制止衙役:“本官是新任兵部尚书,张敷华。”
听说柴升被贬,两月前,陛下新任南京的兵部尚书。
吴卓再看向这个老儒生时,依旧觉得不可能。
二品官员,一月有一百二十石俸禄,何至如此落魄?
“本官问你话。”
吴卓微微躬身:“回禀张大人,这些是皇庄,下官管不着。”
张敷华怒意消散许多,管皇庄的宫中太监,地方官不敢管。
“严成锦在各府县州,设御史衙门,未禀报此事?”
“不是,御史只管钞关税赋,来往东安的车马太多,有所疏漏,且百姓也不愿耕种皇庄。”吴卓小心翼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