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下官有一些粗浅的想法
严成锦和王守仁站在徐恕身后,工部的都水清吏司郎中不在,其他工部官员都在这里。
今日工部遭到言官弹劾,花在冶铁方面的靡费太多,如今太平盛世,戊字库和广积库,储存的兵器和农具足够,应当停罢铁课才是。
工部尚书徐贯皱着眉头:“停罢铁课容易,如此多工人,应当如何安置?”
每一座炉,从凿矿搬运,到煽炉巡炉,有数百人不等,今年的冶铁量就达到了五十二万斤。
其中三十八万斤都是官冶,可见要遣散多少人。
在座的官员,画图纸都是一把好手,可想民生问题,着实需要引经据典,查阅资料,深入思考一番。
真有点难为他们了。
对于大明的冶铁,严成锦还算熟悉。
虽然洪武年间,停罢了各处的官冶,开放民间冶炼,但英宗在位时,战事不断,总不能让民间冶炼兵器吧?
所以,官冶还是保留了下来,只是产量占比低了一些。
这群蠢如猪狗的言官,竟想关掉冶铁。
铁是工业之母啊,冶铁不仅不能关,还要大肆发展。
严成锦思索一阵,仔细推敲,想了各种纰漏的可能,渐渐在心中有了答案。
可如何最小减少装逼的成份,把解决方法说出来?
嗯,这是个难题。
严成锦知道徐贯。
徐贯是个治水能臣,位高权重,办起事情来十分狠厉,带过的官员,都害怕他。
压根不懂治水,也敢拍着胸脯对弘治皇帝说“没啥问题”,当即走马上任。
之所以敢如此硬气,完全是因为徐贯有个了不得的亲戚,宁寿侯张鹤龄。
徐贯的小妾的姐姐,正好是张鹤龄的爱妾。
当初,徐贯当上工部尚书,张鹤龄在暗中也出了一把力。
徐贯这个人,也贪银子,但也办实事。
过不了半年,他就要致仕了,关心官冶的工人安置,就是为致仕之后,留个身后名。
也算是顺手做了一件好事。
严成锦看到了曾鉴,他坐在徐贯身边,恨不得抓耳挠腮。
一刻钟过去,工部个个官员摇头叹息,养着就要被言官弹劾,这有解决的法子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解决的法子。
直到散会,也没得出个方案来。
曾府,
这时,工部左侍郎曾鉴,正在家中的书房站着,一个老儒生摊开宣纸,准备舞文弄墨。
曾鉴有个癖好,就是自己不写,喜欢看书法大家写。
那些流畅的笔墨,油光发亮,字迹还未干,光滑顺畅,越大越舒服,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感。
曾鉴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喜欢看着儒生写大字,也不说话,默默地站在书案旁,发愣。
他想升任本部尚书,可碰到了一个难题。
如今,工部尚书徐贯有致仕的意向。
反观如今有可能升迁的,礼部左侍郎傅瀚,左都御史闵珪都是很强劲的对手。
横在身前的难题,正是今日徐贯提出的停罢官冶。
若能解决,他必定顺利升迁。
“老爷,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越大人来了。”下人来禀报。
曾鉴撇撇嘴:“他来作什么,又想送礼?本官是清官,不见。”
下人支支吾吾:“王大人说,他不是来送礼的,而且他说,想来给大人亲自写大字,写多少都行。”
王越的书法,不知比这老儒生好多少倍!
曾鉴心中一动,垂涎起来,若是能观摩他写一天……
“他真的说,写多少都可以?”
“是啊老爷。”
府门外,王越捋须,老神在在的站着。
当过都察院的部堂,又热衷于送礼,朝廷哪个官员的小癖好,不被他调查得一清二楚。
也不担心曾鉴不出来。
曾鉴不喜欢结交朋友,却独独有个癖好,观摩他人的书法。
片刻,曾府的大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曾鉴本人。
曾鉴拱手笑道:“王大人怎么来?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
“可不敢称是下官,老夫如今的品轶,还不如你,若是托一声大,不介意,就称我世昌兄吧。”王越笑道:“近来无事,知道贤弟喜欢书墨,技痒得很,就来叨扰一下。”
曾鉴眼前一亮,连忙将王越迎了进去,道:“世昌兄里面请,我早已让人墨好了上等的笔墨,快请快请。”
“瞧你一副猴急的样子。”王越闲庭信步走进庭院。
王越也不多说什么,进了书房就写字,曾鉴看得入神。
也说不出哪里好,就是有种传神的感觉。
王越忽然道:“听说徐贯那个家伙,要致仕,贤弟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当然不是脑子一热,来这里秀书法。
曾鉴苦笑:“如今工部弹劾,怕是部堂对愚弟的考验,若不能解决,这尚书之位,怕是也落不到愚弟的头上。”
王越当官多年,当然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这槛过不去,吏部那边恐怕难批下来。
骑驴不如骑马,交人不如交心。
王越却是放下笔,在曾鉴耳边轻语了几句。
“你说严成锦?那不是在我工部观政的士林吗?”曾鉴瞪大了眼睛。
王越笑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后生可畏,你焉知来者不如今呐?”
次日,
严成锦再去工部衙门,准备就如何当好一个会画图、会弹劾、会计算的工程师,进行深入学习。
“你可是安定伯之子,严成锦?”曾鉴等了许久。
王越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既然他极力推荐此人,必定有其原因。
再加上,最近听说不少和严成锦有关的传闻,曾鉴不由信了几分。
赶在早朝前,他就来了工部衙门。
严成锦回一礼:“曾大人好啊,不知曾大人找下官何事?”
曾鉴急忙把严成锦拉到无人的值房,关上门:“昨日你也在,言官弹劾工部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本官听世昌兄说,你为人慎重,有许多主意,可有破解之法?”
严成锦早已想出了破解的办法,面露思索之色,为不让曾鉴看出来一丝一毫,先是受宠若惊,眨了眨眼睛,露出思索之色,演技拿捏,恰到好处。
“下官有一些粗浅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都快要上早朝了,曾鉴急道:“有何不能讲,本官自当会定夺,你说便是,还能出事不成!”
严成锦道:“下官觉着,官冶不仅不能关闭,还要大肆生产。”
啥?
这是什么路子……
第92章 坐稳了
曾鉴听得云里雾里,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毕竟是王越推荐的人。
所以,他继续听下去。
片刻,曾鉴的脸色十分精彩,眼中的疑惑变成了清明,不由露出惊愕的笑容。
“妙啊!本官这就去上朝。”
严成锦摇头:“下官问大人,若是有人在朝廷上反驳,此举是养虎为患,大人应该如何反驳?”
曾鉴没反应过来:“这个………”
严成锦猜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凑到他耳边,将正确答案说了出来。
“本官这就上朝!”
严成锦又摇头:“下官再问第二个问题,如果这种情况,大人又该如何反驳?”
言官鸡蛋里挑骨头,倒也不是不可能。
半个时辰过去,
严成锦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才道:“大人,该上朝了。”
奉天殿,
百官都到了,徐贯旁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他心中纳闷,今早曾鉴与他一同进的宫,怎么还来迟了?
他回头望着殿门,余光瞥见张家兄弟,像两根相互倚靠的木头,无精打采,都快要睡着了,最晚的也来了。
一道带着帝王之气的身影,登上大殿的御座,朝下群臣皆行礼,嘴里喊着万岁。
弘治皇帝慈眉善目:“官冶兴废之事,议得如何了?”
都察院的言官道:“回陛下,臣尚未见工部有所动作,多一日,便要多一日的靡费。”
徐贯站出来一步,躬身行礼:“非是工部懒政失职,官冶工人数量不少,如果就此遣散,以后的生计该如何处置?”
“民冶制铁场不在少数,总会有去处的,徐大人不要太担心了。”左都御史闵珪道。
刘健道:“铁器屯之过甚,极易腐坏,炼制过多,确实是浪费靡费,臣也以为,可!”
曾鉴提着衣摆,跑得太急,路上还摔了一跤,终于是跑进了奉天殿:“臣奏请,大兴官炼铁冶。”
百官一片哗然!
谁要大兴官冶?徐贯回头,恨不得把曾鉴掐死,来迟便算了,你还要大兴官冶,你出银子?
王越懵圈了,这咋跟昨日和贤侄说的不一样?
出奇的,大殿里出奇的安静,曾鉴忙是扶了扶官帽。
徐贯老脸一红,低声道:“克明,不可莽撞!”
“陛下,请先听臣说完,再做定夺!”
曾鉴忙是道:“我朝的冶铁技术,万国难有其一能出左右,何不发挥我朝的优势,将这些铁器出口到暹罗、土番、chao鲜、安南等国,以换取钱粮,强盛我大明国力?”
这便是严成锦跟曾鉴说的话。
哪一个国jia不是产能过剩了就出口,换取稀缺的资源或者财物。
哪有把优势抛弃的道理?
在上一世已经证实,出口不仅可行,而且有莫大的好处。
暹罗和安南等地土地肥沃,适合种植,可却缺乏农具开垦,若大明以农具和暹罗等国换取钱粮,便有了一大笔钱粮度过小冰河期。
王越教他,可以派这些匠人,到边塞去屯田,既能替朝廷养活边军,又不至于饿死。
但王越的计策不好,谁愿意由匠籍变成军籍。
而向暹罗、安南等边国相互易物,却能让大明突飞猛进的发展。
弘治皇帝眼睛微眯,李东阳则是陷入沉思。
百官们面面相觑,不知谁怒斥道:“这么做,岂不是涨他人国力,灭我朝威风?万一他们强盛起来,侵扰我大明边境,又当如何?”
曾鉴眼前一亮,这种情况,刚才早已探讨过:“不会,暹罗、土番和chao鲜的矿石,远远不如我大明,再则,我朝出口的铁器,仅限是开荒用的农具,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腐坏,反过来,还能换取钱粮供养我朝。”
“你怎知,他们不会偷窃我大明的冶铁方法?”
曾鉴老神在在:“难道关闭官冶,他们就不会私下与商贾交易吗?民冶制铁不在少数,他们买通大明的匠人,就能将冶铁的方法偷去,为何至今未窃取?一来他们的矿石远比大明稀缺,二来国力衰弱,人丁稀少,即便开办,产量也是极低。
反之,若我朝停办官冶,反而给了他朝追上我朝的机会!”
王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不难猜到,这是严成锦那小子告诉曾鉴的。
弘治皇帝心中一动,陷入了深思。
停办官冶制铁,目的就是为了节省靡费,不至于让多余的铁器浪费。
但现在,不仅不浪费靡费,还能换来钱粮,强盛我大明的国力,为什么不继续办下去?
弘治皇帝开始思索,这能养活多少人?
说起来,冶铁是大明的长处。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冶铁也是一门学问。
明朝在冶炼方面能有如今的造诣,都是历朝历代的匠人,用智慧凝聚出来的结果。
内阁三人颔首点头。
那言官自知有点理亏,急中生智:“那……那要是他们将我朝出口的铁器融了,锻成兵器,攻打我朝,又当如何!”
曾鉴乐了:“我大明从未向鞑靼出口兵器,难道他们就没有兵器攻打我朝吗?盔甲,铁矛,钢剑,马嚼,鞍鐙,哪一个比我大明差?
让暹罗、安南等地,依赖我大明铁器,长年朝贡,也是一种牵制。
你先是弹劾我工部,如今又阻挠我大明昌盛,到底是何居心!”
那言官踉跄一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王越站出来:“臣久在边境,与鞑靼人交刃无数,不得不说,鞑靼人的兵甲优良,精锐难挡,若如今停罢了官冶,十载之后,不知两军差距,会是何等的一番景象!”
鞑靼人也有冶炼的铁匠,他们的骑兵装备精良,百骑可冲阵,千骑可冲城。
没有人能比王越更了解鞑靼人的凶猛。
要不是大明在诸多地方上占据了优势,深入北境,以大明军队如今的实力,胜负难料。
李东阳站出来力挺曾鉴:“工部所言极是,臣久寻不得良策,此乃壮大我大明国力之举啊!”
弘治皇帝龙颜大悦:“朕还担心,徐公退隐后,工部后继无人,得卿如此,何愁盛世不来。”
曾鉴眼中噙着泪光,连忙跪在地上:“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赏识!”
“那就这么定了!”
曾鉴抬起头道:“陛下,臣还没有说完……”
李东阳脸色怪异,这个味道,怎么如此像严成锦?
很快他便否定了心中的想法。
严成锦虽有才华不错,但他年纪轻轻,怎么会想出如此周全的计策,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为了抑制暹罗、土番、朝xian等国,不如增设大明律,民冶不可向大明之外的出口,这样一来,不怕他们不与我朝交换。”曾鉴道。
大明海禁,民冶本身也不得与他国交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善!”
从奉天殿出来,王越几步追上了曾鉴,乐道:“老夫举荐的人不错吧?”
“此子当真稳重,思虑甚多,多亏了世昌兄推荐,曾某心中记下了。”
王越哈哈一笑,脸上有多了几分光彩:“得陛下如此言赞,曾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工部尚书的位置,曾鉴坐稳了。
第93章 圣人的光环
“今日在殿前说的话,你怎么不先知会本官一声?安南与我大明素有争端,又怎肯与朝廷合作,这次派使前往安南,若是被人宰了,你如何向陛下交代,粗心浮气!粗心浮气啊!”徐贯心里有什么事,当场就骂了,从来不过夜,隔夜会忘词儿。
啐!
从值房里出来,曾鉴不由暗啐一口。
不就是怪本官没分你功劳吗?
以铁易物,一来可以将这些钱粮充入国库,二来不用停止官冶,傻子都看得出来,是两全其美的事。
不过,安南与暹罗土司作乱,多有反抗,派谁去?
曾鉴思索起来。
工部,
严成锦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
想要当好工部的官员,能说会道是不行的,还得会写会画,徐恕人好,分了他们二人一张书案。
王守仁静坐在书案前,一个时辰了,一动不动,严成锦猜,他是在格纸,故没有打扰。
今日,朱厚照专程跑来工部衙门,见了王守仁,便对严成锦道:“老高,王师傅的儿子,怕不是傻子吧?”
朱厚照今日来,就是专门说这个事的。
他去詹事府时,看见王守仁趴在地上,盯着一个蚂蚁窝,一动不动,仔细端详。
回来时,见他还趴在地上,还盯着一个蚂蚁窝,一动不动,仔细端详。
曾夸过王守仁,‘能和本宫打成平手,你也不简单’。
这人要是个傻子,自己的名声要暴跌啊,朱厚照整个人都不好了。
严成锦面色古怪,你怀疑王守仁是傻子就罢了,还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王守仁反应过来,低着头羞愧:“臣或许,真的有些傻。”
严成锦和朱厚照下巴都惊得掉下来了。
头一回见,有人如此坦然的承认。
只听王守仁道:“圣人说,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积习成多,然后脱然有贯通处,惭愧,臣如今所格之物,包括老高兄在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之数,还没有达到豁然贯通,真是,惭愧至极。”
本宫收了个傻子?
朱厚照脸都绿了。
严成锦摇头:“大道至简,大智若愚,殿下不要多想,伯安兄正常得很,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如何能在七步之内,吟一首诗,伯安兄还精通六艺,他不过是在思考罢了。”
总要为王守仁开脱一下,万一朱厚照想退货咋办。
说起来,这算什么?
有些天才被人说成是疯子,是因为他们为了研究,可以做出任何怪异的举动。
这是研究学问的一种极致态度。
只是朱厚照不知道罢了。
对于王守仁这种不耻钻研的态度,严成锦也是佩服的。
曾鉴一脸喜色走进值房:“贤侄啊,你过来,本官有话要与你说,哎呀,殿下也在,臣见过殿下!”
朱厚照贼兮兮看了一眼严成锦,干咳一声:“曾师傅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都是自家人。”
在这里说,还不得被你听了去。
曾鉴面露难色:“这个…………”
朱厚照气急败坏:“老高你说,本宫是不是外人?”
你不仅是外人,还是坏人!
严成锦摇摇头:“自然不是。”
朱厚照手舞足蹈。
严成锦看了一眼王守仁,道:“这里有外人在,不能让他听了去,还是去外头说吧。”
“…………”王守仁。
曾鉴带着两人来到工部的藏书房,里外扫了一圈,道:“本官看过了,这里没人,那本官就在这里说吧。”
曾鉴兴致不减,也不避讳,却是对着严成锦:“多亏贤侄提点,与邻邦交易铁具之事,陛下已然同意。”
见他面露难色,便知道此事不会太轻松。
如今陛下已经答应下来,那么剩下的,就是派使臣去游说了。
海禁,其实不只是指封禁海上,而是连内陆与邻邦之间的交易也关闭。
是一种完全状态的闭关锁国。
吐蕃还好说,弘治年间一直是大明的忠实舔狗。
倒是安南,自开明以来,与大明分分合合。
曾鉴即将升迁为工部尚书,虽然这条胳膊比李东阳大腿,要小许多,但也属于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不是?
严成锦道:“大人,还有其他难处?”
曾鉴笑意更浓了:“没错啊,chao鲜和土番的游说使者已定,此番还缺一人出使暹罗和安南,此乃大功一件,本官想举荐你。”
眼下,越看严成锦越合适。
此子办事,持稳慎重,心思活络,加派一些人保护,定然能完成任务。
严成锦淡淡道:“下官体弱,劳途奔波,怕是会命死当场,再加上下官不懂游说,口才拙劣,还请大人另举他人。”
老高这狗东西,分明是胆子小,不想离开京城。
朱厚照眼底闪过一丝戏谑,老高说谎,愈发高深莫测了。
听说安南那边贼匪盘踞,见了人就抢,老高胆子小,不敢去也正常。
他倒是想去,可惜父皇定然不许。
曾鉴叹了一口气,关切地道:“无事,虽然是大好的立功机会,千万不可逞强,日后还有机会。”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斟酌一番,道:“下官倒是有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曾鉴眼前一亮:“谁?”
“王守仁!”
虽然说安南和暹罗有些凶险,但王守仁天生,自带圣人光环。
历史上,那些被贬到毒虫遍地,瘴气环绕的贵州龙场的官员,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贵州龙场,所以称为龙场,因为这里有许多十恶不赦的贼盗,落草为龙。
盘踞的“龙”多了,自然就成了龙场。
最可怕的是,那里的毒花毒草散发出来的气味,常年累月,积成瘴气。
据说,贬到龙场时,王守仁盛情邀请一个官员到家里做客,吃完饭,刚出门,或许是怕他没吃饱,阎王爷又送了他一个盒饭。
而王守仁,在龙场的棺材里睡觉,也没事。
曾鉴觉得愧疚:“这样一来,贤侄岂不是分不到半点功劳?”
严成锦道:“都是为了朝廷,曾大人何必觉得亏欠。”
曾鉴是个耿直的人,其实,就算没有他的帮助,曾鉴也会升本部尚书,他不过是顺手推了一把。
曾鉴轻轻拍打着严成锦的肩膀,此子高风亮节啊。
第94章 银子,最没用了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朱厚照眼珠子滴溜一转,曾鉴的目光也落在这张纸上。
“这是与土蕃、暹罗等国,交易物品的名录,大人不妨看一看。”
曾鉴接过来一看,安南和暹罗以交换稻、黍等为主,土蕃以交换马匹、牛羊等为主,不足之数,以白银补足。
“老高,为何不要银子?”朱厚照知道,大米这东西,不值钱。
这罗列下来的比例清单,粮物太多。
曾鉴也同样疑惑。
“银子,最没用了。”
有了银子,就能买到京城最好的蛐蛐,就能养数不清的虎豹,能让父皇笑上三天三夜。
你说银子没用?
朱厚照感觉老高把他当成了大傻子。
曾鉴老脸狠狠一抽,哪一次去户部要银子,不是将那群狗官,当亲爹一样伺候,就差问一句,爹,舒不舒服,舒服了就给银子吧?
这小子竟说银子没用,不由脸蹭一下就红了,老夫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
严成锦浑不在意:“如今大寒,不仅九边缺粮,天下也缺粮,若是交易白银,朝廷还要将这些白银,下发至州府,再买米粮,遇上贪吏,所剩无几。
安南和暹罗每年产的稻子很多,而土蕃和chao鲜不适种植。
所以,所易之物,有所不同。
虽说强者法则可以推行,马匹,也不可能在短期之内生出来,向土蕃交换马匹,可解陕西苑马寺的燃眉之急。
若我大明强盛,引得他国来朝,这些银子,多少便有多少。”
严成锦注意到,粮食减产后,市面上的粮涨价了。
就算现在种杂交稻,也来不及。
指望有人将番薯、土豆带回大明?还是先吃饱了,再做梦吧。
如今能做到的,就是引入外粮,来供养大明。
安南和暹罗盛产稻米,引进的稻米多了,除了让大明的米粮增多,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将粮价压下去。
安南、暹罗、吐蕃、朝鲜等国,会将铁具融成兵器吗?
必然会!
安南的各部纷争不断,吐蕃整日想着侵略周边小国,朝鲜如今正上演争夺王位的大戏。
他们,都需要兵器。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都不敢攻打大明。
严成锦对着王守仁道:“方才,我又举荐了伯安一次,出使安南和暹罗。”
王守仁愣了一下,想了想,却点了点头。
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与大臣们商榷铁器交换的事。
如何出口,换取多少银子,都需要仔细的商量。
曾鉴行礼后,道:“陛下,安南与暹罗的使者已定王守仁,这是与安南交换商品的名目,请陛下过目。”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名目上写得很详细,不由皱眉:“为何只要粮不要银子?”
“陛下,臣以为,人,乃是一国之本,钱财可以掠夺,人丁却不能凭空多出来,以外粮填充国库,减免我朝百姓赋税……”曾鉴道。
朱厚照中途打断,喜滋滋地举起手来:“父皇,儿臣知道,让儿臣来说!”
弘治皇帝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来说说看。”
曾鉴脸色,如吃了蟑螂一样难看。
朱厚照眉飞色舞:“钱财可以掠夺,要是大明军队强盛,何愁没有人来贡奉,永乐朝时,万国来朝,送来多少财物?
这都是得益于大明国力强盛的缘故。
如今饥寒肆虐,大明还有许多百姓沦落为流民,丢了田地,田地无人耕种,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人丁就会凋落,到时候拿什么来守边。
财物再多,也是搁置在太仓蒙尘,又有什么用?
若是要了安南和暹罗的粮食,就能供养军队,增强我朝兵力。
到时候,安南等国为了寻求庇护,还要白白向我大明,进贡银子!”
朝廷一下子安静了。
朱厚照瞅了瞅周围,咋没人夸他聪明?
“那个……父皇,儿臣说完了。”
李东阳一听,便明白了其中关键之处,
活脱脱的一个死循环。
李东阳不禁惊叹:“看似简单的要了米粮,却是思虑十足,这些,都是殿下想出来的?”
“除了本宫,还有谁这么聪明?”朱厚照脸不红心不跳。
呸!臭不要脸!
曾鉴其实很想说,这都是严成锦的主意。
不过严成锦千叮万嘱,让他千万别说出去,免得招来言官的弹劾,他才暗暗压下了冲动。
……………
王府,
王守仁接到旨意,出使暹罗和安南,特意回家一趟,与父亲道别。
其实他心中一直都尊崇父亲,只是王华不爱搭理他罢了。
王守仁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儿要远赴暹罗,此行,怕是不下数日,这些日子,请父亲多多保重。”
王华长叹一口气,平日故作不理他,现在要出使安南,终究是自己的骨肉,又岂能这样视他而去。
“还是那般不务正业?”
自从王守仁不进油盐的格物,王华就只能叹息。
王守仁道:“儿子心中有困惑,圣人说格物致知,但儿子始终没有从格物中寻到答案。”
王华差点没跳起来:“圣人说的,会有什么错,你要这般固执!”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王守仁早已习惯。
王华也放弃了:“虽说此行应当没有什么阻碍,但你也需小心一些,办完事情,不要耽搁,早点回来,这是一些干粮点心,留在路上吃。”
说着,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他。
王守仁欣然一笑,又磕了一个响头。
……………
今日,张皇后摆驾到仁寿宫,看望太皇太后,太后与陛下舐犊情深,所以,张皇后对她也极为尊重,知她一人在深宫孤独,常常过来陪她说话。
张皇后行礼:“这些是从坤宁宫带来的茶点,特意让太后尝尝。”
“皇后有心了,多日不见厚照,哀家想念他。”太后看着茶点,却没有一点心思。
自从朱厚照与严成锦厮混后,就极少来仁寿宫了。
张皇后也知道,太子近来常常溜出宫去,便安慰:“明日,臣妾就让他来仁寿宫请安。”
“哀家听说,太子常常翻墙溜出宫去,还钻狗洞?”
张皇后脸红耳赤:“是。”
太后却呵呵大笑了出来:“太子顽劣,男人啊,成了家,就收心了。”
严成锦在工部学习,王守仁走了已好几日,他现在能徒手画出一个圆了。
周彧悄悄溜进工部府衙,做贼似的,一步三回顾。
见了严成锦,脸色一喜,搓着手,道:“贤侄啊,你和太子殿下熟络,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女子?是喜欢肥的,还是喜欢瘦的,是喜欢大家闺秀,还是喜欢小家碧玉?”
严成锦脑袋嗡地一下。
朱厚照该不会指使他去强抢民女吧?让弘治皇帝知道,还不得扒了他们俩的皮?
扒了朱厚照的皮,倒没什么关系,关键是六个勇士就会暴露,这可是自己忽悠他的……
严成锦道:“太子让伯爷掳掠民女?”
周彧面露喜色:“贤侄误会了,是皇后,有意要为太子选妃!”
周彧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给皇后推选民女,能立功不说,哪个官员不想闺女当选,还能打着弘治皇帝的旗号,赚一笔说媒钱。
严成锦道:“伯爷为何不直接问殿下?”
周彧有些犯难了:“殿下说,只要是女人,他都喜欢。”
严成锦:“…”
第95章 朱厚照真相了
弘治皇帝被张皇后叫到了坤宁宫,说是有要事相商,来却让他喝莲子羹,喝了一碗还有一碗,喝完这一碗还有三碗。
肚子有点撑了,但弘治皇帝是不愿意浪费的人。
没过多久,
“皇后叫朕来,到底所为何事?”弘治皇帝打了个饱嗝,再也喝不下了。
张皇后有些埋怨:“白日难见陛下一面,前些日子去了仁寿宫,和太后说起了厚照选太子妃的事,陛下是不是也帮着物色一下?”
张皇后久在宫中,不干涉朝政,尽力做好皇后的本分,辅助弘治皇帝。
与朝中大臣并无往来。
唯独拜托自己的兄长,和太后的兄弟,帮忙举荐京城的有德秀女。
张皇后道:“陛下且看朝中大臣,国子监生,可有温惠淑慎的秀女可以举荐,不妨提一提,陛下当太子时,臣妾都有身孕了。”
弘治皇帝老脸一红。
张皇后却自顾地继续说道:“纳了妃,也好让太子定下性子,在东宫读书。”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当初他在东宫时,宛如风雨飘摇中的浮萍,幸有皇后的辅助。
此事事关大明兴盛,趁他还身强力壮,可以担负起教导皇孙的重任,交给朱厚照,还不知道要教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回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将此事提上日程,叫来内阁三人:“朕想给太子选太子妃,诸位卿家觉得如何?”
纳太子妃不怕,刘健等人就怕,弘治皇帝把一夫一妻的坏习惯,传给太子。
憋了许久,这回可算逮着机会了!
非要将太子后宫充足三千不可!
刘健老泪纵横:“陛下所言甚是,想想太子虽也还年少,不过不打紧,臣这就回内阁拟旨,让大臣们把人选报上来。”
弘治皇帝饶有深意看了一眼李东阳,道:“李卿家,朕听说你有一女,勤俭节家,颜如春华,不知,是否心有所属呐?”
李东阳连忙躬身:“小女尚且待嫁闺中,臣自然是愿意,只是不知太子意愿如何?”
弘治皇帝心中一喜,不知强者法则,对人有没有效,李公才学冠绝,朕又博古通今,强强结合,这生出来的皇孙……哈哈哈
“太子那边,李卿家不必多虑。”
李东阳面色一喜。
回到府上,李东阳便去后院,寻自家女儿,看到女儿在窗边做女红,叹息一声,又觉得有些便宜了朱厚照。
“今日陛下降旨,要选太子妃,为父将你报上去,你觉得如何?”
李清娥心神,明显轻震了一下:“爹爹,怎会如此突然?”
李东阳只是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女儿的心意,背着手,在房中踱步,片刻才道:“爹方才看你心神激荡,若是不愿意,自是不必委屈,爹和陛下奏明便是。”
李清娥低下头道:“女儿自是没那般命,只想做个平常之人。”
李东阳颔首点头,踱走了几步,又抬头,直勾勾地望着女儿:“和爹说,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李清娥低下头,拽紧手中的女红,轻咬两瓣薄唇,许久才道:“没有。”
“有也无妨,爹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李东阳叹息一声。
李清娥没再说话。
次日一早,刘健迫不及待把选女名单,抄录在折子上,老朱家的血脉,都单了十几年了,要快点生出子嗣来,太子万一有个不测,刘健摇摇头,觉得有些大逆不道。
“今年甚好啊,有不少贡生家的女眷。”
“还有宾之兄的小女。”谢迁笑道。
李东阳道:“整理完,尽快去见陛下吧,别让陛下等着急了。”
三人一同来到暖阁。
暖阁里,弘治皇帝看着刘健呈上选女的册子,接连点头。
名册上有备案的大臣都来了,以便弘治皇帝随时了解情况。
朱厚照站在一旁,今日是仅次于大喜的日子,他必须亲自来挑选,弘治皇帝也不反对。
弘治皇帝看了看名册,发现不对劲,看向李东阳道:“李师傅,为何没有你的名册?”
李东阳想了想,正要说话。
“本宫不要娶李师傅的女儿!”朱厚照大声说出来。
百官们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活生生把李东阳的脸,打成胖子啊!
刘健和谢迁有些同情地看了李东阳一眼,太子当真无礼,就算不喜欢,也不要大声喊出来啊,人家李师傅不要脸的吗?
李公生得相貌堂堂,其女必定也不差。
太子点名拒婚,这要是传出去,名声还如何得了?
百官不由暗暗为李东阳打气。
李公挺住啊!
弘治皇帝怒了:“放肆!李卿家的小女,必然是温惠贤良,岂是你说了算!”
纵然自己女儿看不上朱厚照,被这么一说,李东阳也是有些生气的,躬身道:“听殿下所言,似乎有所喜之人?”
朱厚照乐了:“当然有,本宫喜欢的人,就在安定伯府!”
严府?
严成锦他们家?
弘治皇帝差点跳起来,拍死这作死的玩意儿:“安定伯何来女儿?”
“分明就有!不信,父皇叫老高来!”朱厚照底气十足。
弘治皇帝微微蹙眉,难道安定伯偷偷生的?倒也有可能,怎么藏得如此之好,若是真有女儿,许配给太子也未尝不可。
严成锦还纳闷,今日选太子妃,有女的大臣们在暖阁觐见,弘治皇帝宣自己作甚?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躬身对着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道:“朕听厚照说,你爹有一双女儿,贤良淑德,怎么没听你爹提起过?”
严成锦瞬间炸毛了,原来朱厚照一直惦记着春晓和千金姐妹?
“殿下怕是误会了,那是臣府上的一双丫鬟,乃是流民,被臣收养为婢,臣取名为春晓和千金,千金为小姐之意,怕是千金的名讳,让殿下误会了。”严成锦道。
大臣们冷声道:“陛下,这样的太子妃将来如何母仪天下!”
一众大臣跪倒在地,嘴里喊着万万不可。
严成锦长出一口气,也跪在地上,喊着同样的口号,可不能便宜朱厚照。
弘治皇帝恨不得打死朱厚照这无耻的东西。
他看向朱厚照,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你不是说,是女子便可,为何不愿意娶李师傅的女儿?”
朱厚照看了眼弘治皇帝,还有李师傅怒而不发的目光,有些畏惧:“儿臣不敢说。”
不带你们朱家这么欺负人的!
李东阳怒了,站出来,眼中噙着泪光:“小女一直在府上未出,不敢称贤良淑德,却也没有什么绯闻,只是出身卑微了一些,乃是臣与一民女所生,殿下不说清楚,让小女今后如何见人!”
陛下要朱厚照娶紫薇,朱厚照不愿当尔康?于是,拒绝了和紫薇的婚事?
这是什么神仙剧情?
严成锦低着头,仔细想了许多。
弘治皇帝拍案而起:“你说是不说!”
朱厚照吓得瑟瑟发抖,老老实实道:“李师傅太严厉,又是内阁大臣,儿臣不想让他当儿臣的老泰山………”
“……”
第96章 脱颖而出
被朱厚照升级过脑洞上限,严成锦见怪不怪了,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朱厚照已经被在场的大臣杀死千万遍了。
李东阳老脸一红,万万没想到,自己给女儿丢了脸,竟是羞愧起来。
弘治皇帝早已石化,张着嘴巴,半日说不出来话,脑中一片空白,世间竟有这等理由。
朱厚照茫然四顾,微微抬头,怯生生地看了眼弘治皇帝,又看了看李东阳,生怕挨揍,老老实实低下头。
李东阳正好借坡下驴:“小女出身微寒,难配得上殿下,身为殿下的师傅,自当尽臣的本分,还请殿下勿怪臣太严厉。”
女儿比严府那春晓和千金,定然还要胜一分,若见了清娥的容貌,太子定会怒拍大腿。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清娥似乎有了意中人,只是不知,此子是谁。
弘治皇帝觉得有些丢人现眼:“李卿家不要往心里去,太子和严卿家退下吧。”
等弘治皇帝看完册子,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从奉天殿出来,曾鉴低垂着脑袋,他也呈上了女儿的名册,想要从上百个秀女中,脱颖而出,何其困难。
听说,长宁伯和宁寿侯等也都在为选妃在奔走。
太子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曾鉴忽然想到了严成锦,这小子办事稳健,心思缜密,又与太子相熟,说不定知道太子的心思。
抱着一丝希望,出了宫,回到府上将官服换下,便出门去严府。
他一路打听,竟无人知道严成锦的府邸在何处。
转而换了一个问法,问迎客松的府邸,这回终于有点眉目了。
在京城西北角的小巷中,绕来绕去,曾鉴满头热汗。
瞧见有几个锦衣卫,便上前问道:“我乃工部左侍郎曾鉴,安定伯的府邸怎么走?”
那锦衣卫抬手一指,所向之处,就是眼前这座府邸。
曾鉴直想骂娘,他绕着这府邸转了三圈啊,怎么连个牌匾都没有?
他不知道的是,来拜访迎客松的人太多,严成锦就命人把牌匾先取下来一段时间。
从外头看,自然是一座无名的宅子。
曾鉴轻轻叩了门,只听里面传来一句:“奇变偶不变,先生若能对上暗语,我便开门。”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好报上家门:“本官是工部左侍郎曾鉴,通报你家少爷。”
片刻,严成锦打开了门,见曾鉴站在门外。
曾鉴有些埋怨:“你这府邸不挂牌匾,别人如何能寻到?正巧本官在工部当差,改日叫工匠,给你送一块大匾来。”
“时常有人拜访家父,不得已才下门匾,大人找下官有事?”
曾鉴转念一笑:“这次来,是为太子选妃的事,实不相瞒,本官也呈递了册子。”
严成锦想了想,道:“等候宫中的消息便是,下官也无能为力。”
曾鉴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若陛下能一碗水端平,本官也没有怨言,只是张家兄弟和长宁伯也向陛下递了册子,是个秀才之女,你知道皇上历来喜欢从百姓中选妃,张家兄弟又是皇后的兄弟,再美言几句,这……”
太祖为了防止后宫和朝中大臣勾结作乱,大明的皇后和妃子,大多都是从平民百姓中选。
张皇后就是国子监生张峦的女儿,出身微寒,周太后也并不出身于官宦之家,大明在选妃这件事情上,有利于解决贫富差距。
张家兄弟找来了秀才之女,在皇后面前说一些好话,估计太子妃的位置就被暗箱了。
选妃不公平倒是挺难受的。
曾鉴沉吟几声,摇头:“惭愧得很,本官确实有一些私心,希望小女能选上,但更怕张家兄弟为了私利,向陛下推举,祸害大明朝纲啊。”
严成锦记得,历史上朱厚照并没有子嗣,不知是不是太子妃的缘故,亦或是朱厚照包pi过长?
严成锦仔细斟酌,细细推演,要是朱厚照有子嗣,会产生何种影响。
曾鉴提醒了一声:“贤侄?”
严成锦恭敬地道:“下官倒是有一些粗浅的见解,不知该讲不该讲?”
“贤侄快讲,莫要客气!”
严成锦道:“不知大人的兄弟姊妹有几人?”
曾鉴心中暗数:“本官有兄弟姊妹九人,膝下儿女七人,家门在原籍也是望族,你问这个作什么?”
“这就是大人的优势,能生就能脱颖而出。”
曾鉴懵了。
“陛下深知宁寿侯的品性,若知是他推选,必定会有所疑虑,大人不必担心。”
曾鉴眼中一亮:“贤侄有了主意?”
严成锦想了想措辞,就如何放大自己的优势,如何先入为主抢占先机,到如何俘获太子芳心,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几日,严成锦进宫时,常常看见许多的秀女,跟着内监宫女分批入宫,听说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亲自面见,连太后也在。
宫中的一处偏殿。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坐在御座上,这几日见的秀女多了,有些疲劳,接连摆手让萧敬换人。
正在这时,走进来一个秀女,引起了弘治皇帝和张皇后注意。
与前些个秀女不同。
此女头上装饰极为简朴,首饰极少,连脸上的妆容,也画得很淡,宛如家中买不起胭脂水粉一般,但却不掩其清秀的样貌。
弘治皇帝抬眼问道:“你是谁家千金?”
“小女曾媛媛,是工部左侍郎曾鉴之女,家父膝下有儿女七人,小女在家中排行第三,家族人丁兴旺,在原籍湖广是香火繁盛的大家族,家父虽居于京师,但得了空闲,也常回族中省亲。”曾媛媛轻声道。
别的秀女介绍自己时,皆是说琴棋书画,父亲却要她这般说,曾媛媛此刻已是面色羞红。
殊不知,人丁兴旺,香火繁盛。
这八字,宛如铁锤,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得张皇后和太后的心神激荡。
相视一眼,太后和张皇后皆露出笑容。
太监萧敬进来道:“陛下,内阁李大人有事要奏。”
弘治皇帝为难地看了眼太后。
太后笑道:“皇帝在这里陪了三日,想必耽搁了许多朝事,不必再作陪了,等哀家与皇后选出心仪之人,再跟皇帝说一声。”
“那孙儿就告退了。”弘治皇帝缓步出了偏殿。
暖阁中,
李东阳三人早已在这里等候,见了弘治皇帝进来,刘健忙是行礼:“陛下,近来北虏入寇,京师戒严,京营提督各官都已年迈体衰,臣想,应该要换选了。”
京营是朝廷中坚守备力量,自然不可怠慢。
可是要选什么人才能堪当大任。
弘治皇帝问道:“李卿家有何见解?”
李东阳道:“臣以为英国公张懋,有德有才,在京中威望甚高,不如就举英国公如何?”
刘健道:“臣倒觉得成国公朱辅亦可。”
弘治皇帝想了想,看向谢迁:“谢卿家以为呢?”
第97章 三天不能吃肉
“臣以为,南京守备也是个要职,不如就让英国公守北,成国公守南,两才并用,护我大明。”
谢迁低着头撇撇嘴,每当刘李意见相左的时候,陛下总要把选择的机会推给他。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大明有九边之多,每边又有总兵、副总兵、游骑将军等数将。
京中实在没有良将了,反观英国公和成国公,倒是极为合适。
“谢卿家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吧,让成山伯、晋宁伯这些老臣退了吧,两国公上位,也算是缓急得用。”
眨眼间,王守仁出使过了半月。
这一日,严成锦在工部研究弹劾奏疏。
言官们骂人不露脏,还能把人骂到诛心的地步,各有技术,实在是一门学问。
严成锦向工部官员虚心请教,弹劾奏疏应该怎么写。
可是工部的文官弹劾极少,大多是被人弹劾,实在取不到什么经。
严成锦不由想起了翰林三谏,翰林院最会骂人的三个士林,弹劾胜率高达九成以上,骂人不吐骨头。
所幸,翰苑三谏与老爹关系不错。
严成锦对着翰林侍读杨宝成道:“杨大人,弹劾疏奏如何写?”
杨宝成抚须一笑:“你向老夫请教是对的,这翰苑,就数老夫的弹劾疏奏写得最好,你且记住,无确凿之据不弹劾,行文用春秋笔法。”
“本官有三不弹,不弹清流,不弹内阁,不弹都察院,要说心得嘛,那就是陈情利弊,字字珠玑,大局观上升到江山社稷。”翰林讲学李庆道。
翰林编修吴兼:“不可为名利而弹,不可为权柄而弹。”
正听得起劲儿。
朱厚照派太监来请严成锦,让他去东宫一趟。
严成锦跟着小太监来到东宫:“今日又无经筵,殿下找臣何事?”
“嘿!你如何敢这样跟殿下说话,竟也不行礼!”
严成锦这才发现,朱厚照身边的太监换了,看着龇牙咧嘴的样不像好人,果然是太监不坏,照照不爱啊。
他私下见朱厚照,从来不行礼,这个新来的长随太监,估计还不了解情况。
朱厚照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
张永讨好似的一笑,提防似的又看了严成锦一眼,还真的滚了出去。
严成锦能理解他,历尽千辛万苦,才爬到这个位置,当然要万般的讨好。
但他似乎低估了自己这个小小的翰林,狠起来连朱厚照都揍。
朱厚照笑嘻嘻:“肖伴伴笨手笨脚的,本宫让他去神宫监了,老高,张永的点子可多了,就是有时候欠揍了一些。”
八虎之一张永?
严成锦懒得看他一眼:“殿下叫我来,就是告诉臣换伴伴了?”
朱厚照手舞足蹈:“当然不是,本宫要有太子妃了!老高你猜猜是谁?”
曾媛媛,整个朝廷都知道了。
严成锦道:“臣猜不到。”
朱厚照又乐了:“本宫就知道你猜不到,是曾府之女曾媛媛!你猜本宫为何要选她?”
“…………”严成锦。
“殿下可否一口气说完?”
朱厚照悻悻地道:“本宫没有兄弟,自小没有玩伴,本宫的儿子,不能像本宫一样!曾家人丁兴旺,母后和太后也很满意,本宫要生很多儿子,一个当皇帝,剩下的,都跟本宫去打仗,本宫见过曾媛媛,是个大美人!
更重要的是,曾鉴不似李师傅那样,要管着本宫,当本宫的老泰山也没事。”
严成锦对朱厚照的实力表示怀疑。
朱厚照又乐道:“老高你说,本宫给曾家下个什么聘礼好?”
“陛下自然会考虑,殿下就不要操心了。”严成锦道。
朱厚照坚持:“本宫也要下自己的聘礼!”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臣从古书中看到,在西边身毒国,有个叫大雷音寺的地方,寺中有个重宝,叫舍利子,这是臣知道最贵重的宝物了。”
朱厚照一脸狐疑,眨了眨眼睛:“本宫为何觉得,你又在忽悠本宫?”
严成锦神色淡定:“臣是在山海经中看到,若是骗人,也是山海经骗人,说实话,臣也不知虚实,殿下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有呢,反正又不必殿下亲自前去。”
“好像也对!”朱厚照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反正也不用自己去。
遂命人把张永叫进来,道:“本宫大婚在即,听说身毒国有一重宝,名为舍利子,你去帮本宫取回来。”
张永一脸懵逼。
望着朱厚照说不出话来,这才出去多久的功夫,怎么就要去身毒国了?
“殿下……身毒国在哪儿啊?”
朱厚照想了想道:“本宫也不知道,既然是西边,那就应该往西走,对吧老高?”
“殿下真聪明!”严成锦竖起大拇指。
张永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他被人坑了,他被人坑了啊,这才见了一次面,就下死手啊!
他吓得魂都没了,嘴角一裂,哇地一声哭出来,跪在严成锦脚边求饶:“严大人,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不,你没错。”严成锦发自内心道。
“奴婢真的错了啊,求求你,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你真的没错,是我对不起你,谁让你叫张永呢?
严成锦忽然有点内疚。
不过,朱厚照决定的事情,岂是他轻易就能改变的。
其实严成锦知道,朱厚照自己也乐得见人去寻找刺激,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动他。
这厮还在一旁乐呢。
又扬了一只八虎,严成锦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影又高大了几分。
从此宫中,还剩六虎。
朱厚照不想耽搁,当即命人准备马车,这回不用拜谒各国,准备的东西少了许多,只给张永盘缠和吃食。
“去吧张伴伴。”
张永没比刘瑾强多少,直接是躺在马车上,抽搐起来。
下了值,回到府上,
严成锦看见了曾鉴,在旧院的正厅等着,面上春光无限。
曾鉴大喜:“小女真选上了太子妃,贤侄于我曾府有恩啊。”
严成锦道:“曾家人丁兴旺,曾大人又为官清廉,与下官并无太多关系。”
曾鉴点点头笑道:“三日之后,陛下亲自举行耕耤,要斋戒三日,且先告诉你一声,能吃肉,便先多吃一些,别饿瘦了。”
耕耤是古礼,就是皇帝亲自下田耕作,祈愿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太祖的时候制定了礼制,耕耤礼在二月仲春时节举行。
到了成祖的时候又规定,新皇继位的第一个二月,亲行耕耤礼,其他时候,开春由大臣代行。
去年收成不好,时至三月中旬,弘治皇帝决定亲自行耕耤礼,一来祈求今年丰登,二来也为太子大婚祈个好兆头。
内阁对此无比重视,还亲自制定了一套流程。
三天不吃肉,还真挺难受的。
第98章 普天同庆
今日耕耤,百官要随着弘治皇帝去城外的田里行礼祭。
天还没亮,百官就要进宫,在奉天殿等着,严成锦看见了张家两兄弟。
张家兄弟笑道:“严大人早呀。”
“两位爵爷早。”
张鹤龄心中一动,面带笑容:“我兄弟二人说了个媒,本想举荐给太子的,如今想便宜了你,你要不要?就在府上。”
这张家兄弟又想骗说媒钱,听闻瀚林院有个士林,信了他们的话,给了说媒钱,结果人财两空。
严成锦道:“还是留给伯爷吧。”
周彧用眼神暗示严成锦,不要和那两个人说话,他们是傻子。
耕耤礼开始了。
弘治皇帝穿着黄袍,头戴翼善冠,在太常卿陈谆的引领下,出了宫,百官随行。
难得见到皇上圣驾,京城百姓像动物园看猴似的,分列街道两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见到弘治皇帝的车撵来了,便跪下行礼。
朱厚照今日也穿着华丽的黄袍,英武不凡,此时他身边的太监,又换回了肖安。
举行耕耤礼的地方,在城外的皇庄,不仅弘治皇帝要下田,文武百官也要下田。
弘治皇帝在太常寺卿的指引下,面向南方,礼部尚书徐琼跪在他身前,递上耒耜。
弘治皇帝顿了一下,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你来给朕递耒耜。”
年年都是徐琼,洪水地崩,一样也没少,今年,弘治皇帝决定换一个人,严成锦今年立功颇多,想来他的运势不错。
百官皆为震惊!
“陛下,由礼部递耒耜乃是祖制,岂能轻易更改?”
都察院的一个言官道。
弘治皇帝还没说话,曾鉴先道:“严大人是状元,又是三元中第,此运势,臣以为,并无不妥,且去年灾患连连,换一换人,或许是好事。”
递了耒耜,今年运势不好,谁来背锅啊?
听曾鉴这么一说,连徐琼都觉得,耒耜沉重了许多。
严成锦本来还美滋滋的,这是普天同庆的好事,一听也高兴不起来了。
“严卿家,快一些,莫错过了时辰。”弘治皇帝提醒。
“臣领旨。”严成锦站起来,双手接过耒耜,百官纷纷点头露出笑容,此子懂礼数啊。
耕耤礼是庄严神圣的,但都被朱厚照破坏掉了。
这厮在田里看见了一只大蛐蛐,偷偷抓了藏在袖子里,奇怪的声音一直从他袖口传出来。
正想蹲在地上再抓一只,却被刘健提醒:“殿下,快跪下。”
朱厚照哦了一声,发现弘治皇帝和大臣们都在看着他,也连忙跪下。
接过耒耜,弘治皇帝开始勤勤恳恳地耕田,耕得有些累了,才停下来抹去额头的热汗。
他笑眯眯地对着朱厚照道:“厚照啊,你来把种籽,洒到土坑里,朕再把土盖上。”
父慈子孝啊!
百官露出祥和的笑容,圣君和储君同心同德,向上天祈福,今年就要丰收了啊。
朱厚照把种籽洒进坑里,耕耤就算是完成了。
可他半天不洒。
朱厚照灵机一动,看向严成锦,乐道:“老高,你说强者法则,可否用于谷物上?”
刘健等人急了,事关今年运势,太子可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稻种无雌雄之分,如何用得了强者法则,吉时快要过了,太子快快洒吧。”刘健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百官也听说过强者法则,可那要一公一母。
稻谷怎么会有雄雌之分?
这腿都跪麻了,殿下快洒了回宫吧。
弘治皇帝怒了:“快洒,回去朕再给你慢慢说。”
为了自己的名声,朱厚照不忿:“回去父皇定会在没人的地方,把儿臣揍一顿,稻谷分公母有何可笑的,你们说,稻谷分不分公母?”
这三十个农夫,是从顺天府找来的,皇帝象征性的耕几铲,剩下的地,都要由他们代劳耕完。
农夫们哪里敢回答,踉跄一声跪在地上。
弘治皇帝怒极了,深吸一口气道:“但说无妨!”
“草民……草民从未听说,稻谷还分公母。”稍微年长的老农夫道。
张鹤龄和张延龄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百官也忍着笑意,严成锦也笑了,没办法,大家都笑了,自己不笑,好像有点异类啊?
不同的是,百官笑的是朱厚照是傻子,严成锦笑的是,朱厚照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朱厚照受了奇耻大辱,一副“本宫不给你们玩了”的表情。
弘治皇帝老脸都丢尽了,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储君,低声道:“还不快洒!”
朱厚照把种籽丢到坑里,弘治皇帝把土填上,赶紧把耕耤结束。
回到宫中,朱厚照自然少不了一顿惩罚。
弘治皇帝走后,朱厚照找到了严成锦:“老高,你说稻谷分不分雌雄?”
在古人的认知里,植物不分公母,倒也正常。
毕竟没有哪一种植物,有很强的性别特征区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ZJ水稻也算是符合强者法则吧,只不过这个“物竞天择”的筛选过程,是人为的。
朱厚照的猜想,是对的。
不过,这厮又想做什么?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殿下想要做什么?”
“本宫要打天下人的脸!”
被弘治皇帝揍了一顿后,朱厚照愈发对这个感兴趣,但他不知该如何做,只好来找强者法则的创始人严成锦。
严成锦想了想,倒是可以试一试。
“殿下大可让长宁伯试一试,在江南一带,招募最擅耕种的农夫,把好的稻谷,都种在一块田里,按照强者法则,不断筛选种,要是能结出来亩产高的稻谷,那就说明适用,稻谷的雌雄之分,不攻自破。”
其实,进化论的想法,早在庄子的时候就提出了雏形,后来宋应星更是提出稻和黍详细的差异表现,早期进化论基本成型,只是还没有科学来佐证。
江南的土壤也算肥沃,加上一些经验老道的农夫,培养zj稻完全有可能,只是不知多久能吃上。
朱厚照如醍醐灌顶般,眼底一亮,对啊!强者法则适用的前提是有公母,要是应证了能用强者法则,岂不就等于稻谷也有公母。
朱厚照大笑了出来,道:“本宫就说,天下才华有十斗,本宫占了七斗,老高你占了两斗,果然没错,哈哈哈”
周彧听说,要在江南试一试稻谷有无雌雄,立马就不干了,这不是拿他当傻子吗?
弘治皇帝知道他纵容太子胡闹,也要罚死他啊。
“不种!打死臣也不种,给银子臣也不种,太子要是逼迫臣,臣就喊人了啊!”上次是去了无人的小巷,这次绝不上当,自己是太后的弟弟,先帝的舅舅,他还不信太子敢杀他。
朱厚照笑道:“你喊一个试试?”
“喊就喊,就命啊!太子……太子要干啥来着?”周彧想想不对,没杀人。
周彧想跑,哪里跑得了。
朱厚照浑不在意:“本宫还留有一道旨意,若你不答应,等本宫当了皇帝,第一个请你到奉天殿吃茶。”
周彧顿时老泪纵横,这是逼良为娼啊!
第99章 成锦啊,你爹被掳走了
从城外告祭回来,弘治皇帝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向天地和先祖说出愿望之后,心中果然舒坦多了。
刘健笑道:“陛下躬身力行,耕耤礼成,今年必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朕诚心诚意,相信定会感动上苍。”
这时殿外,兵部尚书马文升颠颠撞撞地往奉天殿跑,王越看见了他,笑着调侃:“家里是几个的姑娘啊,竟让大司马如此猴急?”
在前朝,王越得势的时候,曾对马文升有些照顾,两人又是同年而生,私底下喜欢调侃几句,不论官职。
“世昌,宁夏边陲出大事了!我没空和你贫。”马文升骂骂咧咧道。
宁夏?
那不是自己以前镇守的地方吗?
难道鞑靼人打过来了,如今北方无粮,还真有可能。
那地方现在由严恪松镇守,严恪松就是严贤侄的老爹呀。
王越的脸阴沉下来,看着还没跑远的马文升,快步追了上去。
马文升没空理他,一路小跑来到奉天殿,顾不得太监阻拦,推开太监就闯了进去,一同闯殿的还有王越。
“陛下,大事不好了!”王越火急火燎道。
弘治皇帝看着气喘吁吁的王越和马文升两人。
内阁三人也转过身来,只见马文升手里拿着一份军报,眼尖的萧敬,早已快步接了过去。
马文升喘了口气,才道:“边军急报,安定伯在城外,发现了鞑靼人的踪迹,不料,却是鞑靼人的圈套,被鞑靼人所袭,一同被抓去的,还有兵部左侍郎,左宗彝。”
守将被生擒了!
弘治皇帝大惊失色,站了起来:“鞑靼人可曾入城了?”
“还不曾入城,如今宁夏已坚壁清野。”
马文升喘着粗气,继续道:“鞑靼人说,要用三十万石军粮,来换取我朝将士性命!”
“虏贼将领是何人?”弘治皇帝急问。
“正是达延汗,孛尔之斤·巴图孟克!”
弘治皇帝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方才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没想到,真是这个令他忌惮的名字。
李东阳和谢迁的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刘健失声:“要三十万石?”
如今大明一年交上来的夏税,也不过四百九十多万石啊!三十万石,足以养任何一个边陲大军一年。
李东阳陷入了沉思,他早该料到,今年朝廷损失惨重,在大漠深处的鞑靼人又岂能幸免,生死存亡面前,定然会铤而走险!
“只怕是上次输粮三十万石到宁夏府,走露了消息,鞑靼人知道宁夏军粮充足。”
李东阳倒是猜对了,正是因上次输粮三十万石到宁夏军仓,小王子得到了风声,从草原深处,率部赶往到宁夏边城。
“陛下,巴图孟克这次率大军而来,显然是做足了准备。”马文升道。
弘治皇帝陷入了沉思中。
三十万石不是小数目,大明九边都要军粮。
王越跪在地上:“达延汗狡诈多端,善于用兵,恐怕朝中无人能敌,臣恳请再次挂帅出征!”
朝中除了王越,其余人等都没有在达延汗面前吃过胜仗,派王越出征,当然最为稳妥。
李东阳叹息道:“鞑靼人极为灵活,若是他们避而不战,杀了我军将士后,退回草原深处,王大人出征也无意义。”
若是交出三十万石粮,不仅养活了鞑靼人的铁骑不说,还不一定能把人换回来。
弘治皇帝皱眉:“叫严成锦来吧。”
严成锦刚出东宫,还没回到翰苑,就被太监急宣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道:“成锦啊,你爹被鞑靼人掳走了。”
严成锦瞪大眼睛,今日刚给皇帝递了耒耜,老爹就被抓走了,耒耜这玩意儿,有毒啊。
见这孩子脸色凝固,想来也是极为悲伤,弘治皇帝隐隐有些心疼:“鞑靼人大军已驻扎在宁夏城外,要三十万石军粮,才能换回你爹的性命。”
王越恳求道:“三十万石粮对于江南而言,不过一夏之数,安定伯是难得的将才,这次定然是吃了人数的亏,陛下不能不救啊!”
老王果然够意思。
弘治皇帝点头,他虽然抠了一点,但是非曲直还是拎得清的:“这次由王卿家挂帅,将三十万石军粮押运到塞外,将安定伯和兵部侍郎换回来。”
“陛下不可。”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都懵了,万万没想到阻止的人是严成锦,去救你爹你还不乐意,你还能是亲儿子吗?
倒不是严成锦不想救,而是,小王子读的书虽多,却不认识诚信这两个字。
在整合草原各部时,小王子的兵力并不是最强大的,但却能战胜火筛、朵颜等各部,将其归于麾下,可见其是一个极其善用计谋的人。
这次只擒宁夏主将,显然蓄谋已久。
严成锦面色郑重:“达延汗率大军来,若把三十万石军粮交到他手中,恐怕,他会就地攻城。”
就地攻城?
弘治皇帝浑身一颤。
李东阳等人张着嘴巴,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王越也是背脊发凉,救人心切,他也没往深处想。
是啊,不打仗,带着大军来干啥,吃喝不要银子吗?
并且索要的还是军粮,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可是不给军粮,就要杀了安定伯等人。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严卿家以为如何?”
严成锦想了想,细细斟酌,道:“臣自然是想救我爹,但由王大人挂帅,臣以为不可。”
马文升急道:“王越曾两度打败过达延汗,再无比他更适合之人!”
严成锦道:“正是因为王大人两次让达延汗吃了败仗,达延汗必定会认为,朝廷此番要交战,如此一来又会防范,增加营救的难度,再加上三十万石粮运输起来,会拖延行军速度,达延汗必定会用其他手段先行下手,不如,让英国公挂帅,王大人乔装跟随。”
马文升想想也有道理,王越已经解了兵权,如今再次挂帅,那不是告诉达延汗朝廷要打仗?
若是英国公挂帅,他没打过几次仗,以达延汗的自负,未必会把他放在眼里。
弘治皇帝道:“善!”
“臣觉得,还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防,鞑靼人缺粮久矣,见朝廷如此痛快换粮,难免会贪心不足,再增粮食数目,不如朝廷放出消息,八边缺军饷,凑二十万石粮已是极限,再放出消息,我爹和左大人羸弱无能,对朝廷无关紧要,打消达延汗狮子大开口的念头。”
弘治皇帝点点头:“就这么办吧,只是,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达延汗见了军粮可能会杀人,换作是谁,也不会放虎归山。
众人心里都清楚。
第100章 不用出征了
朝廷派出人,八百里加急给达延汗送信,朝廷已在筹措粮食,需要一些时日。
虽然宁夏的军仓有三十万石粮食左右。
但朝廷依然决定,再筹三十万石粮,万一把宁夏军仓的粮给了达延汗,他就地攻城,自己却没粮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营救几个将领,自然不会调动京营出征,王越暗中派人,调动延绥、甘肃的兵力,三边军力汇聚宁夏。
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贤侄放心,手中没有粮,达延汗不会轻举妄动。”王越安慰严成锦。
现在要拖延时间,让延绥和甘肃的兵力,汇聚宁夏。
严成锦当然知道,既然达延汗想要换粮,就不会宰了筹码。
………………
宁夏城外,大约一百里的鞑靼军帐中,达延汗就在这里。
一个还算宽大的帐篷里,严恪松和左宗彝正被软禁在此处,由达延汗手下大将,呼和巴日亲自看守他们。
此时,严恪松正端坐在书案前,全神贯注地书写着一本书。
这是严成锦让房管事偷偷带给他的最新书稿。
戍边还写书,这不是告诉弘治皇帝,边陲守将不务正业吗?
所以,严成锦是让他偷偷写,别走露风声,等回到京城的时候,再给老王书坊印制发行。
但如今被鞑靼人抓了,谁知道能活几天,也就无所谓了。
王宗彝以为他写遗言,一看那书封上,写着《贺兰山伯爵》这几个大字,不由撇撇嘴:“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苍劲兄还有心思著书。”
严恪松长叹一口气:“不知陛下是否会用粮来换我等,若死在这里,想给我儿留个遗物。”
九边都缺粮,大寒让粮食大大减产,如今才刚过四月,不是收粮的时候,三十万石粮不是小数目。
别看达延汗对他们还算优待,若朝廷传来消息不换,达延汗会立刻宰了他们几只米虫。
王宗彝尴尬笑笑:“苍劲兄,我也有几句遗言要交代交代。”
是夜,大帐外头,亮着一盆盆火焰。
鞑靼的中央大帐。
一匹鞑子的快马直奔大账,那鞑子下了马,快步冲进账中:“大汗,急报!延绥和甘肃的明军,正在暗中向这里集结。”
达延汗眯着眼睛,思索起来。
半月前,他收到了大明朝廷的旨意,愿意交换,只是需要等待一些时日。
早就听说大明的皇帝,是个仁慈的人,他更没有怀疑,只要愿意换,他自然愿意等,毕竟筹措也需要时间。
如今看来,大明只是想拖延时间。
达延汗脸色变得冷峻起来:“这是要与我交战,这两个人是废物,大明根本就没打算换,把人拖出来宰了,把他们的脑袋,丢进宁夏城。”
王宗彝有点害怕了,今晚大帐外头,火光不断闪过,似乎有点乱啊。
“苍劲兄,你来看看。”
正在这时,一个魁梧的人快步走进大帐中,正是看守他们的大将,呼和巴日。
“大汗要杀你们,把你们的尸首丢进宁夏城泄愤。”
严恪松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不料呼和巴日接下来的话,更加让他震惊。
“先生收拾行装,今晚,呼和巴日带先生回城!”
信息量有点多,严恪松和王宗彝听得有点懵。
严恪松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为何要救我们,放了我们,岂不是卖国投敌,背叛了达延汗,背叛了草原?”
“我祖辈曾是大元朝的光禄大夫,他曾告诫子孙,汉人的文化有许多可学习的地方,他娶了汉人,我的祖母也是汉人,我身上就有汉人的血统,呼和巴日敬重英雄,喜欢看汉人的书,被先生的书作折服,若先生身死此处,世间就少一个文匠。”呼和巴日道。
难怪他会说汉话,还能看懂自己写的书。
其实严恪松不知道,像呼和巴日这样不是纯正血统鞑靼人,在军中不受待见。
但呼和巴日凭借强大的武力,和从汉人兵书中学来的兵法计谋,当上了达延汗手下的将领。
月明星稀,处刑的鞑子在大帐前磨刀。
严恪松和王宗彝准备妥当,其实只要带一些书稿,其他都不重要,衣物什么的都是累赘之物。
账外不时有士兵巡逻,十人为队,一刻钟巡逻一次。
呼和巴日又带着几名亲军来到账中,给严恪松换了鞑靼的戎装,去马厩牵了几匹强壮的骏马。
军帐大门的守卫,对呼和巴日道:“将军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本将军奉命巡逻,放行!”呼和巴日大喝一声。
横木被移开,十几匹战马驰骋而出,行至一里之外时,身后响起了预警敌情的号角,火光冲天。
呼和巴日回头一看,顿时大喝:“达延汗追来了,先生快逃,我等在此迎他!”说着,扬起长枪。
严恪松却道:“你与本官一起走!”
呼和巴日苦笑:“今日我背叛了达延汗,草原必定是回不去了,身为鞑靼人,如何入得大明疆域,不如就身死此处。”
严恪松厉斥道:“胡说!你身上有我汉人血脉,便是我大明族人,我大明从来不歧视同胞,王大人你说!”
王宗彝点点头:“汝与我等有救命之恩!”
呼和巴日心中感激,当即下马:“谢过大人,此去大明,巴和呼日之名怕是不能用了,还请大人赐名!”
严恪松快速想了想:“你武力高强,以枪矛为兵,又能读懂文章,不如就叫林松吧?”
呼和巴日一喜,他喜欢这个名字,“林松谢过大人!”
一行人不敢耽搁,火速赶往宁夏的城门。
从收到消息,已经一个月过去,朝廷从各地调拨粮食,三十万石已经筹备完成,终于是要出发了。
有言官弹劾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防事懈怠,宁夏边军驻守在城外,才给了达延汗可趁之机,让朝廷蒙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
重点批评了王越,因为正是他当三边总制时,将军帐设在宁夏城外,加上贺兰山一战士气大涨,边军们放松了警惕,没把军营撤回城中。
王越骂骂咧咧:“哼!一群只会耍嘴皮子的臭秀才,又怎知老夫此举,还不是为了不扰边城的百姓。”
严成锦道:“大人此行,要稳重些。”
张懋骑在大马上,神色飞扬:“你就是安定伯的儿子吧?本国公一定会把你爹救回来,放心吧。”
终于能挂帅出征了,他激动啊!
恨不得达延汗把安定伯多抓几次,好让自己能冲锋陷阵,端了达延汗的老窝。
知道这位英国公憋了多久,挂着将领的头衔,一辈子没打过几次仗,严成锦道:“英国公骑在马上真威武!”
一个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不用了,不用出征了,安定伯用自己的才华感化了鞑靼人的大将,不用出征了啊……”
才华,感化?
王越和张懋等将领顿时呆若木鸡。
第101章 安定伯真是个人才
一听老爹用《贺兰山伯爵》打动了鞑靼的大将呼和巴日,已然安全回到城中,严成锦就一脸懵逼。
天下之大,无才不有啊!
严成锦从不相信人格魅力和信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其中的具体缘由,定然不像传回来的消息那样简单。
达延汗以铁腕和武力一统草原各部,流血无数,定然也有人不是真心归降。
但又不得不跪伏在达延汗的脚下,这些部族中,有许多诸如亦思马因之类的旧部残党。
就如同当初朱棣发起的靖难之役一样。
张懋骑在马上,单手将那报信的太监拎了起来,瞪着大眼:“你说什么,不用出征了?!”
王越暗自嘀咕,安定伯又出新书了啊。
堕落了堕落了。
老夫也要快点把《将军是怎样炼成的》写完,不然老王书坊的墙裂推荐之位,就要被迎客松抢去了啊!
任何一家老王书坊,进门都有一面墙,墙上只供奉着一本书,是老王书坊的排面。
小太监被吓得哆嗦:“皇帝口谕,让严大人进宫面圣。”
安定伯自己逃回来了,白白赚三十万石粮食,弘治皇帝看着前方传回的奏报,也能笑声出来。
不用花钱粮了,户部同样高兴,马文升更加是脸上有光,开朝至今都没有这样的壮举。
弘治皇帝喜出望外:“安定伯真是个神奇的人!”
王越跪在地上:“臣早就说过,安定伯是个人才!”
严成锦看弘治皇帝高兴,想着是不是要给老爹请个赏,想了想便道:“家父英勇闯入敌营,如今毫发无损脱身,扬我大明国威,实在是臣学习的榜样。”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岂会听不出来,这小子想请赏呢。
当初让安定伯戍守河套,正是为了培养一个像王越这样的将才,如今正是堪当大用的时候。
这次与达延汗小规模交锋,严恪松被俘虏前斩杀了几个鞑子,也算是有军功。
马文升点头道:“宁夏总兵李俊已老,前些日子乞奏归乡,河套是我大明重地,如今安定伯对河套已然熟悉,不如就遂了李俊的愿,将安定伯由副总兵升为总兵?”
弘治皇帝欣然应允。
从奉天殿出来,严成锦正准备谢过马文升,不过,马文升只听他道一声谢,就匆匆走了。
王越凑上来道:“大司马可是大忙人,九边事务都由他统御,贤侄啊,你爹当了总兵,日后可就由他一人戍边了,你不知戍边有多危险,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啊,正好老夫对付鞑靼人有许多经验,不如就写给你爹吧,谁叫老夫是个热心肠的人呢。”
这老狐狸又卖什么骚?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大人是有事相求吧?”
王越搓着手,畅怀一笑道:“老夫就是想问问,贤侄最近,有没有感想,老夫整日在五军都督府喝喝茶,空闲的时间实在太多,用贤侄的话来说,就是三开也没问题。”
倒是还有许多书可以写,只是不太合适王越。
严成锦道:“大人多虑了。”
王越想了想:“你爹的《贺兰山伯爵》与老夫《将军是怎样练成的》相比,如何?”
人一旦得了名声,就怕会被比下去。
严成锦知道,王越太重名声了,如今他已经名满京城,怕老爹的新书出来,抢了传世先生的风头。
话说,你们这几个号,不都是我的吗?
“这两部书就如同风牛马,毫不相及,下官的感悟没有高低之分,差别只在于大人和我爹的文笔。”
能不能传颂天下,那就是你们的文笔问题了,严成锦扪心自问对每一个号,都没有偏心。
王越对于自己的文笔有自信绝对:“那就好,若贤侄有了新的感悟,就告诉老夫,你爹戍边可是很危险的,就不要打扰他了。”
严成锦哭笑不得,应承了一声,传世先生这个IP,也给自己赚了两三万两银子了吧?
严成锦想起了程敏政,这段时间,不见他修书来了。
不过,他在老王书坊的书,倒是还没断绝。
回到府上,许久不见的王不岁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王不岁哭嚎:“严少爷您可回来了,小人的书坊……都要让人拆了!”
王不岁这厮,成了京城第一书坊的东家就飘了,严成锦道:“你报官便是,找本少爷作甚。”
王不岁哭丧着脸:“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跟严老爷有关系啊!”
“我爹?”严成锦变得慎重起来:“关我爹何事?”
“不知谁传出来的,说迎客松被达延汗虏去,却因写了一本书,感化了鞑靼人的将军,读书人都想看看,是何等惊世神书,书还没影儿呢,小人已经收到了预订白银五百两之多。
那些文官说,七日之内看不见书,便要将小人告到诏狱。”王不岁委屈啊,也不知怎么就把朝廷的文官得罪了。
“你是说我爹写的《贺兰山伯爵》?”
王不岁如蒙大赦地点头。
说起来严成锦也好奇啊,自己不过给了他一沓稿纸,老爹究竟写了个啥……
如何去宁夏军中拿稿子?光靠王不岁,估计连驻扎的军营都找不到。
这时,何能小跑过来:“少爷!外头有一人,说是老爷的贴身亲军,很亲那种。”
“房管事没回来?”严成锦纳闷了。
“没有,那人说,深知少爷谨慎,有一信物要交给少爷,少爷看了便知真假。”
何能这狗东西,竟直接把盒子举到他眼前。
严成锦连忙后退一步,斥责道:“怎敢如此不谨慎,面壁背诵严府做人小心经,一百遍,扣工钱三十文,等等,先把这盒子打开,到离本少爷十五步外打开。”
何能委屈巴巴把盒子拿到院里,打开一看,是老爹常年佩戴的青玉,还有一封书信。
信中不过是说了一些严府之前的暗语,来验证身份。
严成锦才命何能开门放人进来。
来人长得十分英勇魁梧,背着一把枪矛,见了他,便恭敬地跪倒在地上,声如洪钟:“卑职林松,见过少爷!”
第102章 锦舌如簧
“我爹在信中说,你便是鞑靼的将领,呼和巴日?”严成锦看着他。
杀人不眨眼的鞑靼人?
王不岁和何能惊得退后了几步。
林松摇头道:“卑职有老爷赐的汉名,叫林松。”
老爹在信中说他有汉人血统,穿上大明的戎装,除了魁梧挺拔一些,看起来与汉人,还真没有什么分别。
“我爹说,今后你也算严府的人,严府处世最新指示还有做人小心经,你一会儿自个儿抄一份回去,背熟了,还要领悟真意,才算是我严府的人,这次本少爷就不考你了,至于工钱,每个月就给你半两银子吧,对了,你回来是做什么的来着?”严成锦问。
林松有点激动,老爷说,少爷是个很有趣的人,对下人极好,还教下人做人的道理,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此。
林松将怀中的包裹取下,双手奉上:“这是老爷写的书稿,让卑职交给少爷。”为了尽快融入大明的生活,他一直在学习汉人的腔调。
鞑靼人善骑马奔袭,老爹恐怕是急着将书印出去,才让他马不停蹄送回来。
王不岁猛然一喜,鼓起勇气接了过去,翻了几页一看,果然是迎客松的味道。
这本书还没印制呢,就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极为神秘,说书先生恐怕要吹到天上去啊。
林松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严恪松的亲笔,也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少爷,还有这封信,老爷让我看着您打开。”
严成锦打开一看:成锦啊,呼和巴日是鞑靼人,留在军中,朝廷恐怕容不下他,可他毕竟救了爹的命,爹知道你主意多,你帮爹想想办法。
信中只有寥寥几字,却让严成锦脸黑下来。
自古以来,河套地区就是鞑靼人最想要争夺的地方。
因为鞑靼人占据这里后,进入大明抢掠,会变得十分便捷,这里离京城很远,守备力量相对弱,抢了就跑,很方便。
所以,大明对河套地区也是极为重视。
老爹要让一个鞑靼人留在军中,一个人月前,这个人还是小王子的麾下将领?
听起来,还是直接造反简单一些……
呼和巴日现在的处境很尴尬,他背叛了达延汗,等待他的是五马分尸,外加天葬这个套餐。
朝廷又不能容忍他。
严成锦想了想:“你随我进宫。”
看了眼他身上那把包裹着的长枪,又道:“枪留在府上,入宫严禁携带武器。”
严成锦坐上轿子,来到午门,吩咐林松在这里等候,不可惹事,便快步进了宫,来到奉天殿。
“陛下,臣有事情要请奏。”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都在,听闻是严成锦求见,便让太监带他进来,慈眉善目道:“你说。”
“臣是为了前鞑靼将领呼和巴日一事,恳请陛下,准许他留在宁夏军中,为朝廷效力,此人骁勇善战,在达延汗征讨草原各部中,立下许多战功,是个良才。”
殿中一片死寂。
弘治皇帝脸色渐渐沉下来,李东阳等人也微微皱着眉头。
“此人已是鞑靼的将领,前途不可限量,何故背叛达延汗?臣觉得蹊跷,将他留在军中,若是达延汗派的奸细,如何得了?”
吏部的一个郎中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大臣们也是纷纷点头赞同,这正说出了他们心中的顾虑,鞑靼骑兵本就强悍,大明凭借城墙才堪堪能抵御,万一来个里应外合……
河套是兵家必争的重地。
严成锦料到不会那么轻松:“呼和巴日身上,有汉人的血脉,算是半个汉人,如今他为救家父,不惜背叛达延汗,应当对大明没有异心,他就在宫外,恳请陛下见他一见。”
刘健摇头:“即便他身上真有汉人的血脉,可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鞑靼人啊。”
刘健是内阁大臣,最擅长推断事情的走向,然后给出解决的办法。
连他都说不行,严成锦感觉,难度又上升了不少。
坑儿子啊。
严成锦道:“我爹为呼和巴日取名林松,林松不仅救回了我爹的性命,更是救回了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若达延汗得到军粮,与大明开战,要死伤多少将士?要耗费多少军粮?
可如今,林松避免了大明将士的伤亡,如果他有异心,又岂会扰乱达延汗蓄谋已久的计划?”
殿中又是一片死寂。
弘治皇帝沉默了,李东阳和大臣们也都沉默了。
道理他们都懂,可他们依旧不信。
弘治皇帝道:“朕也知道,他此举的功劳,可你如何证明,他没有异心?”
“臣没有办法证明。”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都看着严成锦,没想到,接下来的话,差点没把他们下巴惊掉下来。
严成锦跪在地上:“臣恳请陛下,将林松拉到午门斩首示众!”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都懵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是来求情的啊,怎么比我们还狠,说杀就杀,人家救了你爹,你还是个人吗?
弘治皇帝面色古怪:“严成锦,不要胡闹。”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说什么?
严成锦抬起头,一本正经:“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林松背叛了鞑靼,避免了两朝战事,这样都无法让陛下和诸公相信,臣说再多,陛下也不会信,臣也说不过诸公。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松如今的境地,已经回不去草原,大明又不肯用,那还是将他斩杀了为好。”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反倒为难起来,大臣们也突然变得不忍了。
此事传出去,大明以后的招安工作,很难开展啊。
王越站出来一步:“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恳请将林松留在军中。”
老王补刀,够意思。
其实王越作为老臣,比严成锦更知道当官的套路,就差这一步了。
弘治皇帝轻叹一声,刚才严成锦说了那么多,他是信了几分的,他想要的,只是一个保证而已。
虽然还有一丝顾虑,但终于是道:“那就将他留在军中吧,但大明的兵权,不会交到鞑靼人的手中,所以,他不能为将。”
若是带着大明的兵,里应外合,反过来打大明,那还得了。
严成锦知道,这已经是陛下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便道:“臣和家父谢过陛下的恩典。”
老爹在宁夏的亲军,都是王越的旧部。
如此一来,也算是有自己的亲信了。
林松心知此事有多难,在午门外惴惴不安,见了严成锦出来,还不等他问,严成锦便道:“从今往后,你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死人。”
林松忙是跪下,感激:“卑职必定为老爷,赴汤蹈火!”
回到府上,
严成锦写了一封信,告诉老爹事情已解决,并将王越整理的对付鞑靼人的经验和战略,一并交给了他。
林松没有停留,只是将书收好之后,便匆匆回宁夏复命。
第103章 你下朝别跑
一个月过去,王守仁带着使节回到京城。
进宫向弘治皇帝缴旨,这次出使,谈了一个很好的价钱,暹罗愿意每年用五十万石稻谷,来换取大明四十万斤的铁具。
为了加强双方紧密合作关系,阿瑜陀耶的皇室还派人送了一万石大米,给大明皇帝享用。
王守仁被弘治皇帝封为翰林编修,终于有了个头衔。
严成锦发现这个家伙,似乎没什么改变:“伯安,恭喜你升迁了。”
“多亏了老高兄将机会让予我。”
王守仁露出思索之色,有些惭愧道:“这次去暹罗,在下去一座寺庙里静坐了一日。”
暹罗寺庙多,在破旧立新前,王守仁几乎逢人就问怎么成为圣人,尤其是喜欢和道士和尚交流。
严成锦倒也不意外。
王守仁虚心道:“老高兄才识不凡,在下有一问题想问,格物可否能致知?”
“你和和尚交流,有了新的感悟?”
“他们说的暹罗语,在下一句也听不懂。”
“…………”
在工部学习了一段时间,严成锦如今从一个圆,晋升到了会画一座房子的构架,王守仁经常看着他画的房子愣半天。
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今日穿着龙衮服,头戴翼善冠,端坐在御座之上,霸气威严不可侵犯。
平日慈眉善目,今日他却要装作一副很凶残的样子,因为鞑靼人的使臣要来面圣了。
大明向朝xian、暹罗、土蕃等地出口大量铁具,唯独不卖给鞑靼,鞑靼人顿时急了。
无奈之下,达延汗决定,派出使臣向大明谈判,用马匹和牛羊与大明交换铁具。
百官列于殿上,肃然而立。
萧敬喊了一声:“宣鞑靼使臣乌鲁斯博罗特!”
一个扎着小长辫,身披白色兽皮的鞑靼人,迈着孔武有力的步伐进入大殿,以鞑靼人的方式行礼:“尊敬的大明皇帝,我是成吉思汗的十六代孙,达延汗之子,乌鲁斯博罗特!我们愿意用马匹和牛羊,与大明交换铁具,不知大明皇帝意下如何?”
弘治皇帝静静地听着,这种场面自然不用他说话,百官也会炮轰他,能见乌鲁斯博罗特,已经是给足了鞑靼面子。
大明第一嘴炮,谢迁先开炮:“鞑靼犯我大明边境,掳走我朝守将,两国兵刃相向,生死弗容,你不请自来,堂而皇之踏入我大明疆域,已是侵犯了我大明国威,谈何尊敬!”
乌鲁斯博罗特不在意一笑:“大明有一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乌鲁斯博罗特,听闻大明是礼仪之邦,才不请自来。”
谢迁也是笑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你鞑靼无非是想借大明铁具,熔炼成兵,再侵犯我大明,野心昭然,大明从来不和想侵犯大明的人做朋友。”
乌鲁斯博罗特哈哈大笑:“我听闻大明有个大臣,名叫谢迁,能言善辩,就是你了吧?”
谢迁笑得更放肆,喝声:“没错,本官姓谢,单名一迁!”
乌鲁斯博罗特仰天大笑:“世间哪有永远的敌人,大明战马不如我鞑靼,与我朝交换战马,大明也能得到好处,何乐不为?”
谢迁抚须大笑:“今日,鞑靼给我朝战马,我朝给鞑靼兵器,而后我朝骑着你们的战马,你鞑靼拿着我朝的兵器,战场兵戎相向?”
乌鲁斯博罗特不笑了。
一旁的言官急不可耐,谢公,让我等说两句啊!
这鞑靼二太子不会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了吧,战斗力那么弱,怎么好意思来当使臣的?言官们真替他着急!
乌鲁斯博罗特看着弘治皇帝:“我们的祖先成吉思汗,才是这片疆域的拥有者,你们偷了我们的土地,我们不过是拿回自己的土地。”
谢迁不急不缓,幽幽道:“几千年前,我汉人便生长在这片土地上,贼喊抓贼,不愧是你们虏寇所为。”
乌鲁斯博罗特想把这个人弄死:“大明军神已老,没有了仰仗,你大明迟早是我鞑靼的囊中之物。”
王越再也忍不了了,气呼呼地站了出来:“你说谁老了,老夫记住你了,有种下朝别跑!”
大明军神!
乌鲁斯博罗特惊得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可进宫的时候,刀早就被收走了。
弘治皇帝抬起手,示意王越退回位置上去,站起来,背负着手:“回去告诉巴图孟克,想要大明铁器绝不可能,若想开战,便叫他试试。”说完背负着手走了。
百官跪在地上,高呼恭送陛下。
言官们恋恋不舍,这都没有插上话呢,就散朝了。
不由纷纷暗骂乌鲁斯博罗特是蠢货,你来之前,不会先打听打听谢公是干什么的,跟他斗嘴连草稿都不打,你这不是打着灯笼去茅房找屎吗?
乌鲁斯博罗特悻悻地走出大殿,他不敢在大明的疆域上闹事,虽说两军交战,不杀来使,但如果主动挑衅,就另当别论了。
工部衙门,一间值房里。
严成锦在练习写弹劾奏疏,弹劾对象是王守仁,写完了,就给老师徐恕批阅点评。
当然不是真的弹劾,只是把王守仁当成假想敌,你格我,我弹你,很公平啊。
王守仁倒是浑不在意。
他已经习惯和严成锦相处了。
工部左侍郎曾鉴,把严成锦叫了出去,对着他道:“你知不知道,鞑靼派使臣来了?”
“翰苑沸沸扬扬,下官不知也难。”
严成锦听说达延汗派了二儿子来大明谈生意。
言官埋怨达延汗的二儿子不顶用,竟然谈崩了,要是生在大明,早就弹劾他了。
不过,达延汗真是能屈能伸的人,一面和大明打得不可开交,一面又拉下脸皮来做生意。
曾鉴摇头苦笑:“不止鞑靼,土蕃和安南等国也来人了,都要预定新一批的铁具,短期之内,工部哪里拿得出三国的铁具,陛下说不能厚此薄彼,也怪本官没考虑周全,工部在这方面拿捏得不好,我知道你小子主意多,嘿嘿”
耕种在即,有了锋利的铁具就能开垦荒地,增加粮食的产量,哪国不抢着先要大明的铁具。
曾鉴露出希冀之色:“小侄可有办法?”
第104章 京城套路太深,我要回农村 (求收藏求推荐)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斟酌一番,道:“这有何难,增加铁具锻造即可。”
曾鉴白了他一眼:“本官岂不知增加铁具的锻造可以,但扩大官冶的规模,都是靡费啊,陛下还不把本官骂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严成锦道:“小侄说的是,改良铁冶的工艺,产出更多的铁具。”
算算时间,现在也是西方文艺复兴的时候了。
不只是文学兴起,接踵而来的,连同科技也有了极大的发展,大明现在还不起步,如何乘胜追击,如何把西方骑在屁股下。
且不说要欺负谁,总不能被人欺负吧?
虽然有迎客松、青山君、传世先生这些大号搅动着大明文坛,嗯……王阳明这号也快上线了。
严成锦自认在文学这块拿捏得死死的,但科技也得起飞啊。
若是要追溯从哪里开始落后的,恐怕还要从明朝说起。
说起来,大明的经济无比繁荣,但却不懂得将繁荣的经济,转化为强大的国力,这也是大明衰亡的原因之一。
不过,西方文艺复兴,东方阳明心学,现在起飞也来得及。
曾鉴却是愣住了,改良大明的冶铁工艺技术?
他从来没想这个问题啊。
“正是因为太明产的铁太多才往外卖,改良作甚?”曾鉴道。
“…………”严成锦。
“不用工部的大人劳累,只要从匠人里头挑几个师傅出来,研究研究就好。”
工部只要下一道命令,牵个头,把冶铁量搞起来,就是加快白银流进大明的速度啊。
曾鉴叹了一口气,始终觉得这个法子不脚踏实地,如今的冶铁技术已经是最大极限,想要提高,谈何容易?
终究是点头道:“无妨,贤侄有心了,暹罗的铁量,就先从坊间民冶采办吧。”
严成锦也料到了他不听从,这就是好比告诉他,人能飞到天上去一样。
不过这样也好,刺激民冶炼铁的规模。
回到值房里,
严成锦把弹劾王守仁的奏疏练习了几遍,到了下值时间,便坐上轿子回家。
在街道上,不时有人对着轿子行礼,严成锦起初还以为,是冲老爹的名气。
后来派何能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轿子太破,一看就知道是为民请命的清官……
老爹的名气太大,压根没人注意自己。
“这位大伯,你可知道严成锦大人的府邸在哪儿?”
“不知,未听说京城有这位大人。”
路过“出口成章”茶楼拐角的时候,严成锦忽然听到,有人提了自己的名字,竟是专程找自己的。
严成锦撩开帘子一看,问路的是个书生,手里拿着《畜牧业之强者法则》手册。
难不成《畜牧业之强者法则》出了问题?
轿子里有几套备用衣服,严成锦早已从朝服换成了普通的书生衣着,相貌堂堂地站在书生旁边。
“敢问这位兄台,不知找严成锦大人何事?”
那书生作了一揖,问:“敢问兄台,可知道严成锦大人的府邸?”
我就是严成锦啊,你说我知不知道?
“在下也不知。”严成锦故作深思。
那书生一脸急切:“打扰了,在下找严成锦大人有急事,不得耽搁片刻,有缘再会。”
严成锦更加不能放他走了:“高某虽然不知,但高某对京城地界熟悉,寻个人不是难事,能帮兄台的忙。”
书生一听露出喜色:“谢过高兄!”
严成锦把他忽悠回自己府上,主要是周边有锦衣卫关照,再叫上十五个家丁,仔细想想,应该没啥问题了。
那书生跟着严成锦进了无人的小巷,本来怀疑,如今又到了一座无名府邸前,更加疑惑了。
“高兄,这是哪儿?”
“这是我家府,在京城寻人也要花点功夫,稍后我自会派出家丁。”
进了严府后,严成锦对着那书生道:“兄台自何地而来?”
“哦,还未自报家门,真是失礼,在下宋景,自江西奉新雅溪乡而来,此次进京,是找严成锦大人有事。”那书生彬彬有礼。
“敢问是何事?”
“不便透露,高兄见谅!”
严成锦使了个眼神,何能带着十几个家丁,把那书生包围起来,那书生茶杯都掉到地上,这才意识到进了贼窝:“高兄,这是何故?”
“你这般支支吾吾,可是想行不能见光之事?我与成锦兄相熟,据我所知,他不认识你,你今日不说,我就…………不让成锦兄见你。”
宋景眼前一亮,此人竟然和严成锦大人相熟,实在让他惊喜,激动道:“此事十分重要,但既然高兄与大人相熟,告诉你也无妨。
在下看了严大人的强者法则,想了许多,将家中的蚕卵用盐卤水浸过一遍,制造恶劣生存条件,发现幸存下来的蚕卵,所孵出的蚕,不仅耐寒,而且吐丝更多!
这强者法则不仅在牛上能用,在蚕上也能用啊!”
严成锦懵了,我没教你这么玩啊。
好强的动手实践能力,竟还能举一反三?
刚才说他叫宋景来着?
严成锦忽然皱着眉头:“你爹是?”
“家父宋迪嘉,不知兄台为何关心起家父来?”宋景疑惑了,难道在下刚才说的不是一个很震撼的消息吗,为啥你一点都不吃惊?
严成锦可以确定了,这书生就是宋应星的曾祖,宋景!
关于宋应星,严成锦记得两个人,一个是他的高祖父宋迪嘉,一个是他的曾祖父宋景。
前者是因为名字实在忘不掉,毕竟凹凸曼的名头太响亮。
后者是因为宋景在大明当过官,并且官至六部尚书。
宋应星的祖先在元代以前本姓熊,后来为了躲避兵火,便跟了妻子宋氏姓,迁居到奉新雅溪一带,家境不好,以务农和养蚕为生。
眼前这家伙不正是养蚕的吗?
天工开物中,也有宋应星在蚕卵中发现物竞天择的记载。
见他半日不做声,宋景却急红了脸:“你说认识严成锦大人,莫不是欺骗在下?”
“当然是骗你。”
宋景竟无语凝噎,他出门时,发妻几番嘱咐,相公未曾出过远门,一定要提防生人,没想到情急之下,中了奸人的奸计。
早知听夫人的劝就好了。
宋景老实地把包袱里的钱袋取出来:“在下把银两都给你,可否放在下离开?”
严成锦看着那几个铜板,一脸懵然,你确定这是银两?
宋景尴尬了:“……路途遥远,在下花去了一些,实在是所剩无几,还请兄台不要嫌弃,放在下离去。”
严成锦指了指正厅牌匾上巨大“严”字,道:“你找本官,就是为了蚕卵的事?”
望着头上的大匾,宋景呆住了,许久没回过神来。
这就是他要找的严成锦大人?!
他忽然有一种“京城套路太深,我要回农村”的感觉……
PS:想剧情翻史料,再精简提炼,尽最大可能做到最好,就是为了理直气壮求收藏求推荐求打赏啊,喜欢的书友们,还请给个收藏和推荐,谢谢大家了
第105章 做本官的学生吧
宋景将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有点激动:“想不到严大人如此年轻,来见大人,就是想让大人,把这个法子写进强者法则,让天下蚕民效仿。”
“不写。”严成锦摇头。
宋景傻眼了:“为啥?”
“因为已经完本了。”
“…………”
历史上,宋景是个不折不扣的清官,前半生颇为坎坷,好不容易进了仕途,但因为太清直刚莽,得罪了刘瑾,一直被压制不得重用。
到了嘉靖年间,才复出做官,做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大明中期权盛一时的大臣。
也是宋应星家族里,当官当到最高的人。
不过,这个人就是有点呆莽,自己说认识严成锦,他竟怀疑都没怀疑,就跟着自己到府上来了,真是个没见过坏人的小萌新啊。
严成锦心里想着,能将举一反三将强者法则用到实践中,也是个人才。
或许是像老爹一样,是个被做官耽误的复合型人才也说不定。
读书人读了书,只想着做官,为科举而读书,为做官而读书。
他们哪里知道,除了做官,也是可以搞搞其他方向的嘛,比如当科学家,当医生,当建筑工程师。
这就是解放禁锢思想的重要性。
读书就等于做官,多迂腐?
这个想法不知扼杀了多少像老爹这样,能打仗能写小说的复合型人才。
不过,这也不怪他们,毕竟这是从古至今,一代传一代的思想禁锢,要想打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宋景愣了一下,有些狐疑:“大人,你为何要这般端详着下官?”
严成锦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宋景郑重地道:“见过严大人后,学生就要回去读书了,争取早日考得功名,说起来大人比学生年轻许多,却已经可以为朝廷分忧效力,学生实在惭愧。”
大明的未来就靠你了,请原谅我不能放你走啊。
“留在京城读如何?”
宋景摇头:“家有妻儿盼望,学生要早些赶回去。”
严成锦直接摊牌了:“迎客松是我爹,我还认识传世先生和青山君,你若留下来,本官给你他们的亲笔签名……题字,题字!送墨宝也行。”
宋景茫然呆滞住了,眨了眨眼睛:“大人说的,可是真话?真的能给学生迎客松、青山君、传世先生的墨宝?”
“本官还能骗你不成?”严成锦一副‘你再不相信,我就生气了’的表情。
宋景嘟哝一句:“大人刚才就骗了学生……”
学精了啊!
竟然变得谨慎了起来,孺子可教也!
“你可知道,迎客松的真名叫什么?”严成锦问。
宋景笑道:“学生知道啊,不是叫严恪松吗?”
下一刻,宋景又恍然地望着严成锦:“难不成你就是……”
严成锦正经道:“本官就是迎客松的儿子,并且有且只有一个。”
整个京城都没有几个人知道,迎客松的儿子叫严成锦,更别提奉新雅溪那旮旯的人。
宋景如捣蒜般猛地点头。
签了‘迎客松之子真容不得泄露之保密契约’,又抄了一百遍,发了一百个毒誓,严成锦带着他来到曾府。
曾府的门子通报了一声,将他们带至正厅,墙壁上挂着许多书法墨宝,似乎听王越提起过,曾鉴有收藏癖,喜欢收集墨宝。
曾鉴正在书房看老先生写大字,与三国交付铁具的事,想得他头疼,听说严成锦来了,就快步来到正厅。
“贤侄来了。”曾鉴瞧见,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愣头愣脑的书生,背着个包袱,便问道:“这位书生是?”
“学生宋景,见过前辈。”宋景不知道,这里是工部左侍郎的府邸。
严成锦把曾鉴请到一边,道:“大人收不收门生?”
曾鉴回头一看这书生憨憨的样子,沉吟几声,有些为难:“世伯从来不收门生的,收门生太累,也不搞结党营私那一套。”
政治抱团在朝廷十分常见,要么是同乡抱团,要么是师生抱团,要么是南北直隶各自抱团,倒也不难怪曾鉴这么说。
严成锦想了想:“铁具之事,不知工部如何处理?”
“从坊间收了大批铁具,库存的加上新炼制的,勉强能凑齐。”曾鉴道。
朝廷用粮食换民冶的铁具,然后再把铁具交给暹罗等国,其中粮食价格波动,和铁具价格波动,不是朝廷亏损,就是商贾亏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推荐此人给大人做门生,实在是因为他太特别了一些,大人可知道,他让桑蚕吐丝多了一倍?”
曾鉴惊喜若狂:“贤侄说的可是真的?!”
严成锦把强者法则能用在蚕丝上,让蚕吐出来更多丝说了出来。
其实大寒也冻死了许多桑蚕,只是桑蚕的地位不如耕农那样重要,才没被放在第一位,江南织造局冻死了多少桑蚕,工部再清楚不过。
这就是一个新科学理论的价值所在,一个看似简单的理论,却能掀起各个方面的发展。
严成锦看向宋景:“此人弄出来的,大人不如自己问他,天黑了,下官要回家了,晚了路上不安全。”
曾鉴心潮澎湃,大步来到宋景身前,殷切地看向他:“可是真的?”
“大人一看便知。”宋景拿出竹筒,倒出几只肥得不像样的蚕虫。
比普通蚕虫将近大了一倍!
曾鉴满脸不可思议地抓起来一只,他也见过蚕,但没见过这么大的。
一匹丝绸在本土上不过卖几两银子,到了海外,却能卖到十几两银子,连生丝也很好卖,只是每年产的蚕丝不多。
工部要立大功啊!
曾鉴哈哈大笑出来,看以后哪个言官还敢说工部只花银子,不挣银子,本官一巴掌呼死他!
“你可知道,带你来见本官是为何?”
宋景犯嘀咕一声,有些戒备:“严大人说,只要给您当学生,就会给晚生迎客松、青山君、传世先生的墨宝和题字。”
“嗯,做本官的学生吧。”
宋景看了眼他,此人好歹也是个官,便做了一揖:“学生拜见恩师!”
曾鉴满心欢喜地让宋景在府上住下后,便带着那几只蚕进宫了。
夜深,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和内阁三位重臣,还在商议六部官员任命的事。
工部尚书徐琼请求致仕,刑部尚书白昂也请求致仕。
一个掌管着大明的土木之工,一个掌管着大明的刑法之正,选拔接班人,乃是重中之重。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工部尚书该选举谁为好?”
刘健想了想:“工部左侍郎曾鉴为官清正,素有功绩,他当选工部尚书也是众望所在,为何陛下还要择选他人?”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摇头道:“朕原先意定之人,也是曾卿家,可曾卿家如今成了外戚,朕再提拔他为尚书,岂不是为亲是用?选其女为太子妃已是有反祖制,再升尚书,怕是百官也不同意。”
刘健点点头。
萧敬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曾大人说,有要事禀报。”
刘健和李东阳相视一眼,说曾鉴,曾鉴到。
弘治皇帝点头:“宣!”
曾鉴徐步走进大殿,手里拿着一个竹筒,行礼后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虽然快要当皇亲国戚了。
但他礼数还是毕恭毕敬,不如张家兄弟那般散漫。
曾鉴把宋景改良的蚕种,全倒了出来,慷慨激昂大喝:“陛下,祥……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