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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95章 政令相冲

    大明收复鞑靼疆域,却面临治理的问题。

    达延汗虽被击溃,但草原上,诸侯统领部落,有许多小部落,并不臣服达延汗。

    大明置之不理,瓦剌一定会趁机一统草原,成为更庞大的势力。

    弘治皇帝轻视北方的土地,毕竟不能耕种,但却害怕落入瓦剌手中,成为大明的威胁。

    “卿等以为,鞑靼的疆域,该如何处置?”

    韩文道:“分封诸侯,令他们向大明称臣,代为管理北方疆域。”

    “如此一来,又将疆域送回虏人手中。”刘健颇为担忧。

    严成锦想将鞑靼变成土司自治,选出一个集权领主,与诸公想分裂鞑靼领主的想法相反,未必会被同意。

    谢迁道:“国君被杀,扰乱伦常,鞑靼人必不会臣服。”

    达延汗被汉人斩首,残部视汉人为仇敌。

    鞑靼人也知道,汉人拿北方的土地无可奈何,迟早会退回去。

    严成锦想了许久后,才开口:“臣以为,当像南方的土司自治,作为大明的第十六个布政使司,由鞑靼百姓,推选强大且忠顺大明的领主,为布政使。

    在鞑靼和瓦剌的边境,设立乌兰乌德卫,和林卫等卫所。

    并派使辰出使瓦剌,宣告大明领土完整。”

    警告瓦剌,若还敢出兵侵扰,视同侵犯大明。

    大殿中,慢慢沉寂下来。

    有思恩府的先例,百官能领会严成锦的想法,却疑惑要这块土地何用?

    刘健道:“要这块疆域做什么?”

    严成锦想说可以养奶牛,但大明,对牛奶并不重视。

    他想了想道:“黑白神牛在良乡,已繁衍至一百零五头,臣以为,可让鞑靼百姓牧牛马。

    大明战马不如鞑靼,是马匹不能在草原奔跑的缘故。”

    农业大国离不开农业、畜牧业、养殖业和纺织业。

    大明的农业和纺织业尚可,畜牧业却几乎为零,蚕丝代替了棉袄,并无多少人需求羊毛。

    弘治皇帝漫不经心道:“朕有陕西草场和蓟州草场,何须鞑靼。”

    百官颔首点头,对畜牧业并不感冒。

    严成锦道:“牛奶为补物,赐于三边士卒,可令士卒体魄健硕,军队更强大。”

    诸公面色一动,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弘治皇帝眸中放光,牛奶还有如此效用。

    从大殿出来,严成锦准备去东宫一趟,却发现身旁跟着一个人,赫然是李东阳。

    李东阳面色微怒,将他拉到无人的角落。

    这几日上朝,严成锦发现他有些不对:“李公有事要求下官?”

    “清娥嫁去你府上一年有余,为何还没有动静!你该不会到现在,也没碰过清娥吧?”

    李东阳觉得,以此子谨慎小心的性子,极难获得他信任。

    “一会儿下值,本官就命汪机去府上诊断一番。”

    李东阳却目光不善,扫了一眼他下身:“若不是如此,你该不会害了殿下的病吧?”

    “下官的身体,很健康。”

    并不是孕气太差,而是严成锦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告诉李东阳。

    下值了,严成锦特意让何能绕路到惠民药局,今日,惠民药局排有许多人。

    何能走进惠民药局中,带着汪机走出来。

    惠民药局的大夫喊道:“今日汪大夫号满,明日再来。”

    “汪大夫向来不媚官绅,不知谁家大人,如此大权势。”

    见汪机背着药箱出来,士绅和百姓面上幽怨。

    张敷华站在人群中,微微蹙着眉头,顺着众人目光,不难猜出,这个背着药箱的人是汪机。

    “汪大夫留步,本官特意从江南来寻你治病。”

    汪机微微躬身,道:“观大人面色,就知病入膏肓,不过也不急于今日,明日,汪某到府上替大人诊断。”

    此人面色与常人不同,非一日能治愈,不急于一时。

    见汪机背着药箱,匆匆忙忙地走了,张敷华不悦地吩咐:“去看看,汪神医去谁家的府邸。”

    管家听闻,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终于来到京城西区的一处宅邸,却在小巷中,被锦衣卫截住了。

    叶准面色严肃:“为何跟踪至此?”

    “见过大人,小人是张敷华大人的护卫,奉命来寻汪神医的踪迹。”见突然窜出几十个锦衣卫,管家吓得不轻。

    不愧是京城!

    叶准眉头一挑:“下锦衣卫大牢,求证张大人后,再放你离去。”

    他愈发得到严成锦的认可,可不能毁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此时,严府中。

    汪机替严成锦把脉,又替李清娥把脉,才幽幽道:“严大人和李小姐的身体,已经调整至最佳,可以备身孕了。”

    李清娥面色通红,用帕子遮住半张脸。

    不愧是少爷,何能暗暗记了下来。

    汪机又嘱咐道:“此期间,严大人不宜饮酒,不宜晚寐,以免伤身。”

    严成锦颔首点头,李清娥身体有些柔弱,入府后便开始晨练。

    不同年龄生育,不同的身体状况生育,是否会对新生儿的智力有影响,他并不知道。

    只是,李清娥体弱,他不想分娩时有丝毫风险。

    如今,听汪机一席话,安心了一点点,到了今夜,就可以备孕了。

    张府,入夜了。

    忙着整理行礼和清扫院落,坐下来时,张敷华才发现不见管家回来,猜测遭遇不测,很快有锦衣卫登门拜访。

    这才知道,管家被抓入锦衣卫大牢。

    半个时辰后,管家才一脸后怕的走回来。

    “是何人的府邸,竟还有锦衣卫戍守?”

    “小人也不知道,那府邸没有门匾,破旧如同废庙,可却有十几个锦衣卫。”

    张敷华呷了一口茶,应当就是严成锦的府邸。

    因变制得罪太多官员,频频遭遇刺杀。

    听闻严成锦向陛下求了锦衣卫,戍守府邸。

    大清早,左右掖门。

    兵部的前方,多了一个挺拔的官员。

    四周官员见了他,热情上前问候。

    张敷华含笑点头,片刻后,依巡钟声上朝。

    内阁奏报后,接着便是六部。

    张敷华开口道:“臣入京畿后,见诸多皇庄荒芜,千里沃土闲置,有伤朝廷税入。”

    严成锦收到过疏奏。

    种皇庄不得银子,只服徭役,朝廷下令种经济作物免税后,细户和力役种自家的土地去了,亦或是经商。

    这就是政令相冲突的地方。

    朱元璋抑商重农,有一定道理。

    做买卖能赚银子,谁还做打工人,自然没有人愿耕种皇庄。

    这实则是政令,带来的社会改变。

第696章 伤及皇室(求月票)

    户部尚书王琼道:“萧公公掌管太监,皇庄荒芜,应当问司礼监。”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萧敬。

    令诸公诧异和不解的是,皇庄既然荒芜,每年皇庄收上来的粮钱,却是足数。

    刘健沉声道:“皇庄每年手上来钱银,从何而来?”

    萧敬双腿宛如面筋,吓得瘫软在地上:“陛下,奴婢还要查一查。”

    正在诸公眉头紧锁之际,严成深入思索另一个问题。

    按理说,皇庄是不会荒芜的。

    但历经五年,在京城和良乡的改制,初步引起了京畿周围的变化。

    他知道,这种变化已经叛离了历史。

    如同,在一棵老树上嫁接新枝,新枝已经发芽,历史变成了,有按照原本步伐走下去的部分,亦有一小小部分,因改制而发生变化。

    他既兴奋,但又有些紧张,改制已经令大明发生了改变。

    大部分依旧按照历史而行,放置不管,也能知道,它即将发生什么。

    而发生了变化的部分,需通过推演,来预测它究竟会如何变化?

    这是一个极难的问题。

    关乎大明今后的发展,关乎盛世。

    治理一国,小小的政令,也会让历史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改变。

    司礼监,值房。

    萧敬开口狂风暴雨后,仍气得浑身发抖,大垱们脸上印着红通通手掌印:“皇庄荒芜,你们从哪里收上来的银子,还有什么是咱不知道的!”

    “萧爷,东安皇庄是张峻管辖……”一个大垱小心翼翼道。

    一个时辰后,张峻被拖到值房中,小太监关上门,吓得张峻身如筛糠,牙齿打颤。

    萧敬阴着脸问:“东安皇庄缴上的税银,从哪里来?”

    张峻知道萧敬狠厉,跪着爬过来:“收晋宁、小河来往客货的税银所得,萧爷,你饶了奴婢,奴婢也是无奈,朝廷屡次改制,人都跑了……”

    “你这该死的东西,连商货都敢打主意!”

    “咱放了你,严成锦能放了咱?”

    萧敬一脚将张峻踹开,他知道严成锦的性子,袖口里,没准藏着他的弹章呢。

    ……

    宛平县,黄垡皇庄。

    弘治皇帝微访出宫,带着诸公到了此处,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草野齐膝高,淹没田径。

    黄垡皇庄,是大明皇室的第一座皇庄。

    是高皇帝所设,至今已近百年,年年有丰厚的税银入库。

    弘治皇帝不敢置信:“这、这是皇庄?”

    宛平县县令何洽面色惨白,哆嗦道:“回禀陛下,是皇庄,三月前才荒芜的,朝廷推行户户联产承包后,可以免赋使用土地,又能种植花生、桑叶和番薯等物换银子。

    不仅易市衙门收,良乡商会也收,见得了银子,佃户和力役都跑了,跟着承包土地去了…”

    听说陛下来宛平微访,何洽吓得案子审了一半,骑马赶来。

    弘治皇帝放眼望去,周围的旱地和山地,被开垦出来,种上了粮食。

    这一幕,看上去很是诡异。

    肥沃的良田,一片荒芜,而山林中的荒地,却种上了粮食。

    刘健愤然道:“臣当初就说,不应改制!”

    张升几人颔首点头。

    严成锦非要改制,如今皇庄荒芜了吧?

    弘治皇帝眸光微动,命令锦衣卫调查,荒芜的皇庄有多少处。

    回到奉天殿半个时辰,牟斌大步走进殿中:“回禀陛下,京畿五座皇庄,有一万一千八百顷顷荒芜,力役和佃户逃走了。”

    嘶~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力役们想逃,官府是拦不住的,但力役和佃户往往不会逃,他们要依靠皇庄生活。

    一时间,讨伐严成锦的声音四起。

    萧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奴婢是宦官,不敢议政,但确实与严大人改制有关,人跑了,税监不敢拖欠税赋,只能他处想法子。”

    皇庄竟会荒芜,自洪武以来,从未发生过。

    匪夷所思!

    “罚你五年俸禄!”

    “奴婢谢过陛下,一干人等,奴婢都送去锦衣卫诏狱了。”萧敬如蒙大赦。

    弘治皇帝面色难看到极致。

    京畿皇庄共有五处,一共一万三千八百余顷,皆为上好的良田。

    一顷是一百亩地,一亩地能产两石粮。

    一万一千顷,意味着损失二百二十万石粮左右,夏税的一半税收。

    而皇庄的税收,要支给皇室和藩王的用度。

    如今不够,就要从国库中出。

    内阁和六部大臣面色难看,看向严成锦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善。

    张敷华看向严成锦,在南京极少听过严成锦,但此子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

    除了谄媚圣上,他想不出何德何能,可以身居高位。

    张敷华道:“朝廷不能强抓力役,政令亦不能轻易废止,若将藩王用度,加至国库,必令财政紧张,此乃冒然改制之故。”

    “严大人不说几句?”户部给事中周玺道。

    严成锦道:“臣想告假三日。”

    大殿中一片寂静,变制是你,你还有脸跑。

    诸公愤然看着严成锦。

    弘治皇帝不想惩治严成锦,但皇庄荒芜又确是变制所致:“诸公所言有理,皇庄已然荒芜,后续如何处置,需有弥补对策。”

    “臣告假,正是要思索此事,三日后,才能答复陛下。”

    严成锦知道,这是变制第一次带来明显的冲突,日后还有更多变制带来的变化。

    这是不可避免的改变。

    如他所想的那般,需要仔细推演,以免酿成祸患。

    弘治皇帝心知三日至少有一半是多余,蹙着眉头道:“两日。”

    “谢陛下!”

    退朝后,从奉天殿出来,萧敬陪着笑脸走上来:“严大人,咱这是实话实说,您的袖口里没有咱的弹章吧?”

    严成锦道:“萧公公放心,暂且还没有。”

    萧敬脸色唰一下全白了。

    等他怔在原地之际,严成锦已经走向御阶。

    李东阳似是在等他,忧心忡忡地道:“变制不可预测,此次竟还伤及皇庄,你要如何处置?”

    变制,不仅伤及士绅的利益,如今,还伤及了皇室的利益!

    若换成高皇帝和文皇帝,甚至宪宗皇帝,此子已被拖出去斩首了。

    皇庄,是皇室享乐靡费的财政来源,没了。

    等新皇登基,也要斩了他。

    严成锦躬身:“多谢李公关心,不知李公可有办法?”

    李东阳冷哼一声,心情全无:“农时已过,还有什么办法?”

    损失已定,就怕今后亦荒芜。

    就算雇人耕种,也不是长久之计。

    “下官自己想想办法。”

第697章 以变应变 (求月票)

    张敷华入京任兵部尚书,许多官员先后上门拜谒。

    大理寺卿杨随守和吏部主簿李隧,一行五人,以吟诗作对之名,携礼登门拜访。

    飞黄腾达后,谄媚者蜂拥而至,如同士绅投献般。

    张敷华习以为常了:“诸位将心意带回去吧,本官吃得惯米糠,食山珍反而无味。”

    杨随守和李隧几人相视一眼,神色僵硬又尴尬。

    他们没把南京的兵部尚书放在眼里。

    可谁会想到,山鸡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听说张敷华的脾气很臭,可那也得巴结啊。

    兵部郎中黄锦颇有经验,陪着笑脸道:“严成锦的仕途恐怕到此为止了,变制伤及皇庄,陛下答应,藩王也不答应。”

    张敷华来了兴致:“扬州大运河修整,也是严成锦谏言?”

    南京六部与京城的联系极少,虽知道零星消息,但也不如在京城,一清二楚。

    杨随守道:“不错,但凡是变制,都与严成锦有关。”

    另一个郎中见张敷华有兴致,顿时明白过来,将心意丢到一边,兴致勃勃加入群聊:“张大人可要小心了,自此子当上都御史,至今兵部尚书已换四人。”

    短短两年多,兵部尚书就换了四个。

    张敷华对此极为不解:“为何?”

    “皆是因此子弹劾,京中人人自危,不过,张大人放心,严成锦这次动了皇庄,仕途必定止步于此。”

    恐怕,连严成锦自己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等变故。

    诸公看得清楚,良乡走商和易市衙门等变制,虽然令国库充盈。

    但也伤及皇室的利益。

    这,仅仅只是第一个兆头。

    就如同商鞅、王莽和王安石,风风火火蹦跶几年,最后,还不是凉了?

    是以,黄锦和李隧等官员笃定,此子的官途,要戛然而止。

    皇庄的剧变,只是开始,还有变制带来的弊端,会接踵而来。

    张敷华洞察出几人的意图:“严成锦若欲违民心,本官自不会罔顾,不必挑拨离间,诸位请回吧。”

    诸公离开后,大理寺卿杨随守却微笑道:“听闻张大人清直,今日才亲证,不收是对的,免得留给都察院把柄。”

    张敷华转头,杨随守升任大理石卿不久:“杨大人有事?”

    “严成锦为了变制,迫害朝中大臣,我乃大理寺卿,岂能不管。”杨随守眼睛直直看过来:“这次伤及皇庄,是难得的机会,请张大人与我等弹劾。”

    毫无疑问,置之不理,严成锦还会继续变制。

    如今,伤及了皇庄,陛下对他起疑,正是大好机会。

    张敷华却端起茶壶,给杨随守满上:“喝了这杯,杨大人请回吧。”

    ……

    华盖殿,

    一旁香炉升起袅袅白烟,四周窗户打开,宫帘轻轻拂动。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坐在御座上,看向中央的诸公:“诸公也认为要处置严卿家?”

    御案上,放着弹劾严成锦的疏奏。

    大殿中,站着刘健三人和六部等,严成锦告假,所以缺席。

    李东阳躬身:“严成锦变制虽伤及皇庄,却也令国库充盈,臣以为,是功过相抵。”

    这正是令弘治皇帝最为难的地方。

    若是严成锦变制,没有效果,可以立即废止。

    关键在于,严成锦变制令国库收到了银子,百姓生活有所改善。

    代价是,牺牲伤及士绅,甚至是朝廷的利益。

    该如何治国?如何取舍?

    王鏊苦口婆心道:“变制弊端,已初现苗头,陛下还要继续下去吗?”

    “臣等请乞,废除易市衙门和户户承包等荒唐变制!”大理寺卿杨随守躬身。

    五寺官员纷纷附议。

    刘健也躬身请罢。

    王琼暗道不妙,刘公断事神准,加上诸公一致请罢,严成锦怕是要回家了。

    弘治皇帝想要鱼和熊掌兼得,迟疑不决,许久才道:“等明日,且看严成锦怎么说。”

    严府,书房中。

    严成锦画出思维导图,开始推演变制带来的反应。

    在封建社会变制,必定会冲击既定的制度和利益。

    冲击越大,反弹也就越大,他所对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士绅群体,甚至,是思想和制度。

    长期的奴役和等级思想作祟,在士绅眼里,人应该分为上等、中等和下等。

    士绅自视出身高贵,作为上等人存在。

    而贫苦百姓,一辈子就应该当奴婢。

    让奴婢赚到银子,拥有田地,这个违法常理,故而,他们既不希望,也不敢让百姓富裕。

    思索半天,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只有一个变制,才能掩盖另一个变制。

    李清娥端着枸杞莲藕汤,相公一旦告假,就是朝中出了大事:“相公该喝汤了。”

    “试毒了吗?”

    李清娥颔首点头,严成锦尝了一口,就知道是李清娥炖的,和庖厨的手艺,有很大区别。

    王琼站在门边,尴尬地干咳一声。

    等李清娥回避后,他才着急忙慌地走进来:“贤侄啊,杨随守和诸公请罢,世伯都没好意思替你求情。”

    王琼这万金油官员都慌了,严成锦诧异:“宫中有事?”

    “诸公见你不在,请罢皇庄,你这次变制,波及太严重了。”

    王琼知道变制会伤及士绅。

    但这次牵扯到大明的根基,陛下都动摇了。

    见书案上有册子,王琼忙走过来瞅了眼:““贤侄啊,你不是在写弹章吧,没有世伯吧?”

    严成锦从袖口抽出一封弹章,递给王琼:“感谢王大人相告。”

    册子上,赫然写着王琼二字。

    王琼脸颊狠狠抽搐一下,想把严成锦揍死,老夫掏心掏肺对你啊!

    打开一看,太监张峻冒朝廷之名,向宁晋和小河的商贾,征收商税。

    王琼冷汗都吓出来了。

    税赋归户部管制,有人冒名在京畿征税半年之久,户部竟然不知道。

    霎时,他心中一阵惊慌,搓了搓老脸,堆着笑意:“贤侄啊,以后写弹章,你亲自来找老夫要材料,老夫怕你写得不对,反而落得污蔑的罪名。”

    “王大人考虑得周到。”

    大清早,奉天殿。

    诸多大臣憋了一夜,尽管没睡,清晨却依旧精神奕奕。

    李东阳可以料到,诸公废止变制的下一步,就是令严成锦辞官。

    不知此子想出对策了吗?

    王琼面上,同样有几分忧虑,皇庄如何与他无关,国库充盈就成。

    严成锦道:“臣思索了两日,皇田军治,皇庄可交给屯田营士卒耕种,所得钱粮,充入内帑,如此一来,不论百姓耕种自己的田地,亦或营商,皆与皇庄没有牵连。”

    皇庄,虽然可以包给佃户和士绅耕种。

    但皇庄是供养皇室财政来源,意味着,要收取天价租金,种多少就得交多少,一分银子不赚,士绅和佃户岂会乐意?

    交由屯田营,则皇庄留在皇室手中。

    杨随守眸中微动,很快想明白了严成锦的用意,屯田营属于京营。

    军户是固定的户籍,今后,皇庄都不会再有变故。

    “皇庄向来由内官管制,如今交到兵部,你这是变制!”

第698章 八位贤王(求月票)

    严成锦看向杨随守,不解道:“屯田营就是为耕田而组建,为何不能,杨大人可曾听说过人力资源充分利用和调动生产积极性?”

    大殿中噤若寒蝉。

    诸公面色渐渐通红,他们自认是学富五车,贯通古今。

    可当严成锦提出生僻的辞藻时,他们绞尽脑汁,最后,却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

    甚至,从未听说过。

    羞耻感袭上心头,幸亏,大家都不知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此子胡说八道!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则不认为,毕竟,在庙堂上胡说就是欺君,严成锦不敢。

    弘治皇帝熟读宫中典籍,扫了大殿中的臣子一圈,神色皆是茫然,便问:“严卿家,何谓人力资源充分利用和调动生产积极性?”

    大明是农业大国,又出于发展中,严成锦认为是时候普及这两个治国概念了。

    大殿中一片寂静,但没有人出声打扰。

    众人知道此子在酝酿呢。

    人力资源充分利用就是九九六,严成锦想了想道:“所谓人力资源充分利用,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诸公以为读书人才有才华可言,殊不知,士卒、班匠、耕夫、织女皆有才华可言,并非拘泥于作文章。

    屯田营士卒的才华,是耕种田地。

    据臣所知,屯田营士卒有五万人,耕种军田有富余一万,可令其耕种皇庄,省出雇佣佃户和力役的银子。”

    京畿中,皇庄和官田占据最多,军田最少。

    反而在九边军田多。

    京营屯田营的士卒,是原京营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一直没遣散。

    百官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继续道:“百姓不用顾及朝廷的徭役,可安心耕种自己的田地,就会更卖力的干活,亩产也随之提高,各府各州县按期缴纳税赋,国库就会日益充盈。”

    国库贫血,原因主要由两个,一是交不上来,二是挥霍无度。

    弘治皇帝向来节俭用度,不存在挥霍无度,只剩第一个。

    李东阳几人露出恍然之色。

    儒家治国的道理中,亦然有提及,只是诸公知纸上谈兵,不能实战用于治国上。

    张敷华适时抱着芴牌:“军粮出自国库和内帑,交给屯田营,不失为好事,臣闻,太监压迫佃户,使力役逃亡,若交给兵部,臣竭尽全力替朝廷管辖。”

    皇庄,是朝廷的弊政之一。

    他入京为官,就是施展自己的抱负,为朝廷建立功绩。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弘治皇帝权衡利弊:“文书房拟旨,皇庄移交兵部,召回监管太监。”

    杨随守眸中微动,劝谏不成,反而把自己暴露了。

    严成锦低头沉思,

    变制出现了一次变故,日后陛下和诸公改制,将会变得更加慎重,只会越来越难。

    下了值,李府。

    李东阳命人备上酒菜,全府上下忙碌,管家从未见过老爷如此奢华待客,贵客是谁?

    姑爷?

    李管家觉得不可能,姑爷向来不来府上用膳,老爷也不待见他。

    不多时,一顶老旧的红盖轿子停在府门前。

    张敷华与李东阳感情甚笃,常有书信往来,两人同是天顺八年的进士,相识有三十余年了。“宾之兄何故如此隆重,敷华受之有愧,今日来,是有事想求宾之兄。”

    李东阳知道张敷华为人清直,并未直接拒绝:“公实兄直言。”

    “宁王朱宸濠在南京乐善好施,修缮房屋收纳流民,在封地上,免去税赋,深受南京百姓拥戴。

    宾之兄也清楚,鄱阳湖一带湖盗猖獗,王府的粮食押运,需过鄱阳湖。

    这次入京,他托本官向陛下请乞,准许建立王府的卫队,五十人足以。”张敷华道。

    宁王请乞卫队?

    李东阳捋须沉思起来,只要五十人,不可能想造反。

    张敷华道:“宁王的疏奏,应当入京了。”

    不知朱宸濠通过谁呈递疏奏,内阁竟然不知。

    弘治皇帝翻开疏奏,眼睛看着疏奏上的几行字,宁王请乞卫队。

    “此例一开,岂不是诸王皆向朝廷请乞?”

    张敷华沉声道:“宁王在南京广施恩德,安置流民一万余人,免税给他们田地,府上用度节俭。

    要卫队是为了护送百姓的钱粮,靡费由王府出,若诸王皆如此爱民,臣以为亦可给护卫?”

    安置一万流民?

    诸公听闻后,暗暗心惊,一万余人,每日要吃多少粮食?

    严成锦却道:“藩王历来淫乱无度,如此有作为,陛下和诸公不觉可疑?”

    他知道,朱宸濠最近在琢磨心学。

    没想到,这厮竟像超级玛丽吃了经验般,段位升级了,竟会懂得笼络南京百姓的民心!

    这和历史上的宁王不一样啊?

    严成锦沉思片刻后,便释然了。

    就如同皇庄的变故,王守仁传播心学,令历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需要推演!

    “只要五十护卫队,应当不是有反心。”张敷华认真道。

    诸公颔首点头,京营有三十二万大军,装备精锐,马草充足。

    即便是五万人,也攻不入京城。

    更遑论五十人?

    王琼道:“诸王请乞中,宁王请乞的靡费最少,弘治十一年后,更未向户部请乞过银两,倒是求过免赋税。”

    其他藩王,不论是婚嫁,还是祭祀,都向国库和内帑伸手要钱。

    宁王的确贤明。

    严成锦眸中微动,宁王只要五十人,连反驳也不好反驳。

    此人聪明,竟他的“只要一点点技术”学去了。

    安置流民的举措,他也没想到,但他大概猜出宁王的意图:贿赂百官和亲民路线一手抓。

    杨随守看向严成锦道:“朝中有储君,天下百姓拥护陛下,再者有南京守备,何恐宁王反叛?”

    南京守备,就是替朝廷看住南京的大臣。

    诸公点头表示赞成。

    毕竟,宁王解决南京的民弊,替朝廷节省靡费。

    严成锦望着三尺前的地砖,卫队只是募兵的由头,有了卫队就能铸造兵器,购置马匹。

    史料就是如此,宁王要卫队,是出于募兵造反。

    “臣以为,还需经过考核,才能断定宁王是否有异心。”

    弘治皇帝眉头微皱:“如何考核?”

    “陛下和诸公可喜欢吃猪肉?”严成锦道。

    诸公露出不解,他们当然喜欢吃猪肉,东坡肉就是猪肉吗?

    “自然喜欢,一日无肉下肚,便觉腹中空空。”刘健直言道。

    谢迁几人颔首。

    严成锦道:“百姓也是如此,猪肉五分纹银一斤,百姓逢年过节才吃得起。”

    弘治皇帝蹙眉:“这与考核藩王有何关系?”

    严成锦点头:“有,如今百姓能吃饱饭,下一步便是想吃肉,肉食将会同盐政般,成为朝廷赋税的重要来源。

    而即便朝廷饲养,也难以供给天下,寻常百姓更养不起。

    但藩王有封地,有奴仆,也有银两,朝廷怕藩王造反,不许藩王经营买卖。

    但养猪是不会造反的,正可令藩王立功。”

    他推演下一步,大明即将发生的变化,供需即将上涨的,就是猪肉。

    就如同,后世关注猪肉价格一样。

    藩王封地宽广,养几百上千头,都不成问题。

    “可藩王为何会赞成?”张敷华板着脸。

    “掌握兵权的国公,比不掌握兵权的国公,地位更高一等,故而国公都想领兵掌权。

    藩王也是如此,臣以为,可选八位贤王,赐予贤王封号,准许一位子嗣入宫,陪同皇孙或太子读书。”严成锦道。

    藩王的子嗣,在封地也读书,只是读书后,继续混吃等死,什么也不能干,不能离开封地。

    久而久之,被皇室疏远和遗忘,王府就没落了。

    藩王自然不希望王府没落,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储君亲近。

第699章 下官的意见不重要(求月票)

    张敷华诧异地看向严成锦。

    此子虽年轻,却不似南京传闻,以谄媚陛下和太子升官。

    进宫廷议三次,此子就谏言两次,皆被陛下采纳。

    百官向皇帝劝谏一事,极难,通常三劝五谏,也不得陛下首肯。

    此子有能耐。

    ……

    南昌,宁王府。

    朱宸濠仿造良乡,给流民盖草棚,布置粥摊,将南昌闲置的土地分发下去,分给百姓和流民铁具。

    南昌城百姓纷纷尊称宁王为天下一贤王。

    出巡时,百姓皆跪伏在两旁,由衷的敬畏和感激。

    马车里,朱宸濠心中狂喜,等造反那一日,只需像陈胜吴广振臂高呼,百姓必会揭竿而起。

    “短短数日,本王在南昌的声望,远超朱佑樘,诸位可知道,惟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是何意?”

    坐在左旁的谋士摇摇头。

    右旁的谋士道:“本为儒学中的学问,却被王守仁用于心学中。”

    其意思是,只有在对百姓真诚,才能在百姓中树立根基。

    南昌的清官,极少会来王府拜谒,广施恩德后,清官们纷至沓来。

    朱宸濠这才见识到了心学的妙用。

    “王守仁是个人才,若不能招揽,今后必成大患,派人再入京,不顺从本王,就除掉吧。”

    谋士们心中咯噔一下,刺杀一位兵部右侍郎,定会惊动朝廷。

    王爷明知如此,可见对此人多忌惮。

    扈从骑着快马来报:“王爷,朝廷邸报。”

    谋士撩开车帘,将邸报拿进来,呈给朱宸濠:“王爷,请乞卫队有消息!”

    朱宸濠喜上眉梢,张敷华入京赴任前,曾来府上拜谒一次,答应在陛下面前谏言。

    南昌御史徐文簿也给朝廷去了疏奏,表彰他在南京的善政。

    “此事成了!”

    朱宸濠兴高采烈地打开册子,笑容僵硬在脸上,转而变得扭曲起来。

    谋士见他面色不对,疑惑地问:“王爷?”

    片刻后,诸人都看过了急奏。

    养猪?

    藩王养猪?他们不敢置信地又看了一遍。

    朱宸濠声音宛如凛冬的冷风般阴冷:“严成锦!定又是此人在朝中谏言,削弱藩王的兵力。”

    猪不便宜,若养一百头猪,不知要多少靡费。

    多出这项靡费,王府的用度必定锐减,难以蓄养兵马。

    若成定例,今后,王府就变成了屠户,只会养猪,还起兵造反?

    王府子嗣入京读书,朱宸濠没有兴趣,他要造反!

    “王爷,咱们养不养?”谋士道。

    朱宸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养!等获得贤王称号,就送拱樤入宫读书,接近太子。”

    朱拱樤是他的儿子,性格与太子一样放荡不羁,一定合得来。

    但先要获得贤王敕封,疏奏中写明,只有八位藩王。

    ……

    宁夏,府衙。

    孙景文看完邸报后,愤然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西北饥饿未除,百姓苦于红花徭役,朝廷还有心思养猪!”

    府丞忙将邸报捡起来,劝道:“知府小声些,让安化王听去不好,宫中有位大人名为严成锦,此人可断此税。”

    “你怎么知道?”

    “下官有同年,在翰苑当官。”

    孙景文额头渐渐凝出皱纹,宛如怒目鬼神,沉声:“那本官正好修书给他。”

    宁夏有一门税赋,名为红花,极耗费力役。

    正因为户部有税目在,每年皆需向朝廷缴纳定额红花。

    红花难以采摘,需要耗费成百上千力役,由采摘到凉制,耗时极长,最后晾干才得几斤,还不足补朝廷定下的税额。

    年年欠税赋!

    此物只能供贵族享用,于百姓无益。

    他多次上书请罢,皆被朝廷驳回,若严成锦能帮他废除红花税,可令西北的税额,减去大半。

    ……

    一晃两月过去,京城,

    严成锦让人将京城的养猪户找来,口传经验,由文官编撰,写成母猪产前养育和产后护理。

    藩王大多没有养殖经验,亟需一本养殖手册。

    写成之后,再交给王不岁刊印,送去各地的王府。

    刘健扶着额头,有些疲倦地看向旁边的侍奉翰林:“严成锦又不来阅奏,去哪儿了?!”

    翰林低着头,哆嗦:“在户部衙门,命人写猪圈养殖之法。”

    唉!

    值房中响起两声嗟叹,李东阳心里把严成锦臭骂一遍,今夜又要加班了:“刘公,将这些疏奏交给愚弟吧。”

    “宾之,你如此惯着此子,非长久之计。”谢迁板着脸。

    李东阳点头嗯了一声,也是极为无奈。

    刘健欲言又止,下了值回到府中,在正堂坐了许久,也没缓过神来。

    刘来刚从宫中出来,见父亲坐在正堂中:“父亲身体不适?”

    “为父想致仕了,回洛阳老家,颐养天年,想到你一人在京为官,颇为不舍。”

    刘来面色平静:“父亲放行向陛下请乞就是,不必担心孩儿。”

    刘健犹豫几日,陛下未必会批准,故而,等有了万全之策,再向陛下谏言。

    这一日,严成锦来到内阁,文官抱着一摞疏奏进来,递给他一本:“严大人,宁夏送来的疏奏,指名让严大人阅奏。”

    老爹的疏奏?

    严成锦打开看了眼,是宁夏知府孙景文,与其说是疏奏,不如说是直接写给他的。

    尤其是这句“恳请严大人为宁夏百姓请命”。

    据他所知,陛下和诸公都喝红花茶。

    红花被传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要陛下废除,只怕极难,且红花不是哪儿都能种,宁夏红花尤为名贵。

    “李公,这里有一封疏奏需批阅,是宁夏孙景文所上。”严成锦递过去。

    李东阳头也不抬:“何事?”

    “请罢红花税目。”

    刘健微微抬头,他的茶杯里还泡着呢。

    谢迁也望过来:“红花属宫中贡品之一,不是桑麻,想要请罢,需陛下首肯。”

    陛下不炼丹,但讲究养生,尤其看重红花。

    这疏奏上来过一次,但被陛下留中了。

    李东阳仔细看了眼,虽是写给严成锦的,却也陈明了利弊,颇为详实。

    “你是何意?”

    “下官的意见不重要。”

    “……”刘健。

    “……”谢迁。

    见李东阳不苟言笑,严成锦躬身道:“下官以为,应该请罢。”

    刘健没好气地道:“陛下向来节俭,你可知,却为何唯独不准罢此物?”

    陛下很会过日子,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瓣用,也体恤百姓。

    不愿意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严成锦不确定地道:“皇后娘娘?”

    李东阳点点头:“不仅是娘娘,仁寿宫的王太后,还有太子妃,以及藩王和大臣的女眷,皆用红花。”

    严成锦心中微动,他想起来了,红花还有美容的传闻。

第700章 不计前嫌 (求月票)

    奉天殿,

    弘治皇帝貌似在看疏奏,注意力却一直游离在严成锦身上。

    一刻钟来,此子像一块木头站着,心思却飞到九边去了。

    “严卿家,在想什么?”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宁夏知府送来一封密函,臣在思索,该如何回绝?”

    刘健三人面色一紧,稍有迟疑地看过来。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不紧不慢地问:“何事?”

    “孙景文请乞,断止宁夏红花的税目。”

    “此事,朕亲口告诫,红花不可断供,他未收到朕的旨意?”

    弘治皇帝蹙起眉头,这个人的疏奏留中了,又特地去了宁夏一封旨意。

    李东阳躬身道:“孙景文也是为百姓着想。”

    “朕知道他是清官,才未下旨惩戒,皇后和王太后皆喜喝红花茶汤,朕才未准,休要再提了。”

    弘治皇帝提高音量,表示坚决的态度。

    免税种植?

    并不可行,只要户部有这条税目在,宁夏每年就要上供一定数量的红花。

    若把这条税目清除,意味着,宁夏恢复自由,可以种红花,也可以不种红花。

    故,朝廷将红花税压在宁夏身上。

    严成锦道:“陛下问起,臣才提一句,未想过废止。”

    张敷华微微皱眉,想废止,却听出了陛下语气中的坚决,迟疑不定。

    韩文和杨随守等人面色各异。

    孙景文先后上疏到户部和内阁,两次请罢,都被陛下留中。

    相比几代先皇,陛下已经十分节俭,诸公想请罢,却无由头将这一条税目废去。

    张鹤龄眸中一亮,怼了怼下旁边的胳膊,小声说:“一会儿,咱们去娘娘那儿告状。”

    “哥,咱们告诉严成锦再去,让他把我的府邸还回来。”

    退朝后,弘治皇帝先行离开,严成锦想回内阁,却被张家兄弟拦住去路。

    张延龄气地咬着牙齿:“狗官,把我的府邸还回来,否则,休怪我们兄弟去娘娘那儿告你的状!”

    张鹤龄一巴掌闪扇过去,你这样说他能还吗?笑吟吟地对严成锦道:“贤侄啊,还给我们,咱们兄弟一高兴,就什么也不说了。”

    “寿宁侯威胁本官?”严成锦抬头问道。

    李东阳知道,此事传到娘娘那儿,又会传回陛下耳中:“议红花税目就是干政,若二位涉政,莫怪本官弹劾。”

    张鹤龄和张延龄面色一变,绿着脸走了,李东阳惹不起。

    从大殿出来,曾鉴提醒严成锦道:“他二人往坤宁宫去了,陛下夙兴夜寐,少陪在娘娘身边,红花入贡,是对娘娘的补偿,你再提,会触及逆鳞。”

    这小子嘴上说不提,只怕心里还琢磨呢。

    严成锦颔首点头:“多谢曾大人提点。”

    翰苑,

    胡煜不停张望着小院门口,孙景文传疏奏入京,今日,陛下或许会廷议红花税目。

    见翰苑学士毛纪大步走进小院,他快步迎上去,躬身:“大人,陛下罢免红花税目了吗?”

    “回绝了,此事无人能废,不要惹祸上身,回去修书吧。”

    胡煜泄了气般轻叹一声。

    严成锦在翻阅宁夏历年的红花税,红花入库,以石计数,就如同鸭绒按斤算。

    折银还税赋,还欠七石红花,难怪孙景文猴急。

    此税,的确害人呢,不过,请废三次未成,陛下铁了心留着。

    到了申时,严成锦准备下值了:“下官有要事,去东宫一趟。”

    出了值房门,却被一个翰苑文官拦在身前。

    胡煜言简意赅,躬身道:“严大人应当知道红花税,下官去过宁夏,此物实在贻害百姓,种植至采摘入京,耗役甚于耕田,还请大人向陛下谏言。”

    正是他与宁夏府丞江宁书信,告诉他朝中有严成锦此人。

    “你在教本官做事?”

    “下官不敢!”

    “本官既在陛下面前许诺,便不会再开口,你休再提。”

    严成锦绕过他,大步离开内阁值房。

    回到府中,他把王不岁叫来:“红花多少银子一斤?”

    王不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过去,终于有少爷不知道的事了。

    “红花是按钱算,二两银子一钱,是贡品,坊间难以买到,少爷要买红花?”

    如果严成锦只买几两,他有办法弄到,再多就弄不到了。

    皇室供不应求,仅有流到坊间的一些,也被士绅买完。

    严成锦不想买红花,

    要想免除宁夏税赋,需找到红花的代替品。

    张皇后并不清楚红花的功效。

    只是大户人家追捧,才将其视为珍品,若让汪机吹捧另一物,红花就不值一钱。

    如同,严嵩给嘉靖找来一个道士,吹嘘成仙人,整日教嘉靖向天祷告。

    不过,此物也需有药效才行,以免欺君。

    很快,汪机来到严府,“严大人,这几味药的效用与红花相同。”

    严成锦只看中了一个,高丽参。

    思索了许久,就算他让花旗参化身成莆田系高丽参,也未必能让陛下废除红花税。

    谁在御前提,必会惹陛下不喜。

    寿宁侯府,

    张鹤龄命人在府上填鱼塘,开始埋银子,从岛国抽成的银子,送来府中了。

    弘治商号是陛下的,收回去,就一句话的事儿,那能存?

    埋在院子里,才最安全!

    地上几个大坑,埋着十几副棺材,棺材里全是白银。

    张鹤龄拿着铁锹,沉声道:“这边六副是我的,这两副是你的。”

    “哥,我怎么记得是三副?”

    张鹤龄一巴掌呼过去:“我是你哥,能骗你吗!”

    正在这时,有人走过来了。

    “滚,谁让你们过来的!”

    “大老爷,二老爷,严大人来了。”

    “不见,晦气!”张鹤龄骂骂咧咧,见了严成锦就要倒霉。

    张延龄也不想见严成锦,府邸在他手上,上次被都察院扣留两船货物,船也被陛下没收了。

    管家为难道:“严大人已经进来了,锦衣卫拔刀,小人不敢拦。”

    正堂中,严成锦坐在藤椅上。

    张鹤龄背负着手,堆着笑意走来:“贤侄,怎么有空到世伯府上啊?”

    “本官有一门可发财的生意,想让两位爵爷做大做强。”

    张延龄轻飘飘地看了严成锦一眼:“又想忽悠我们兄弟,除了挖矿,咱们兄弟什么也不干。”

    “爵爷听说过红花?汪大夫发现了一味药,也能卖二两银子一钱。”

    话音刚落,汪机从袖口里掏出瓷瓶,倒出灰色的高丽参粉。

    张鹤龄面色认真起来,不信严成锦,却相信汪机。

    汪机当着他们的面,冲水服用一些。

    严成锦抽出一张纸:“这是药方。”

第701章 内阁新制

    坤宁宫,

    张皇后接过一碗莲子羹,呈到弘治皇帝面前:“臣妾听闻,严成锦请罢红花税目?”

    弘治皇帝面色微微一滞,心知张家那兄弟来告状了。

    “朕未准许,皇后不必劳心。”

    “臣妾想请陛下,罢止红花税目。”

    弘治皇帝怔在原地,微微转过投来,目光对准张皇后的眼睛:“百官有人对皇后说了什么?”

    “是臣的兄弟,臣妾与后宫女眷享用红花,不知红花采摘劳民伤财,臣妾已下旨,日后宫中用高丽参粉。”

    弘治皇帝想了许久,不觉得是张家兄弟能干出来的事。

    半个时辰后,萧敬回来禀报:“陛下,寿宁侯和建昌伯在坊间,售卖高丽参粉,说是有补阴采阳,强健体魄,永驻容颜的效用。”

    “卖了多少?”

    “奴婢派人去看时,已售大半。”

    弘治皇帝的脸色渐渐变为阴沉:“将他们抓进宫来!”

    萧敬微微抬头:“可是,此药为汪神医亲口散布,奴婢派人去查,是严成锦指使。”

    废红花税目?

    弘治皇帝怔住了,怒意渐渐散去,此子在朕面前不提,却以这样的手段。

    心情颇为复杂,不知该夸还是该罚此子。

    萧敬心中得意,严成锦破防了,今后在陛下眼里,就是两面三刀的人,活不长久。

    此时,门监走进来禀报:“陛下,严大人来了。”

    严成锦走进大殿中,献上一枚免死金牌:“臣虽未违抗圣旨,却逆了陛下的心意,归还一枚金牌给陛下。”

    虽说,娘娘开口请乞废除,八成能成。

    但他在陛下心中洁白的人设,受到了极大伤害,需主动来坦白,否则,陛下会以为他有城府。

    “朕说不许再提,你却还敢唆使国戚!”

    严成锦道:“臣正是来请罪,将陛下赐给臣的免死之物,归还陛下。”

    特意将免死二字咬的极重。

    萧敬底下头,生怕被弘治皇帝注意到嘴角的笑意。

    咱的好日子来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鼻子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鼻息沉重:“严卿家,不愧是朕的顾命之臣!”

    啪嗒!

    萧敬的云展掉到地上,震惊地看向弘治皇帝,是咱听错了,还是陛下糊涂了?

    可他转头时,正逢遇上弘治皇帝通红的双目,视线凌厉无比。

    “奴婢该死!”

    忙跪在地上,将云展捡起来。

    严成锦愣住了,思索陛下的举动,幸亏,今日来奉天殿劝谏。

    弘治皇帝心知宁夏疾苦,还要背这样的税赋,心中亦动摇过。

    可为了补偿张皇后,还是未开口,虽怪严成锦私下动作,可他亲自来坦明时,怒意却消散无踪。

    “回去吧,朕不要这破牌子。”

    严成锦也不客气,顺手揣回怀中。

    早朝时,弘治皇帝下旨命户部除去宁夏和松江府的红花税。

    百官宛如石化般站着,此税如蛆附骨,多位大臣请乞多次,竟这般轻易就废除了。

    谁请乞的?

    诸公茫然四顾。

    杨随守看向严成锦,只见他持着芴牌站在原地,倒不像是他请乞的样子。

    此事彰显陛下奢靡,就像看人出丑般,严成锦有自知之明,并不想揽功。

    “此事如此作罢,诸公还有事要议吗?”

    大殿中一片死寂。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站起身来:“退朝吧。”

    严成锦走出大殿,御阶下的小太监早已等候多时了般,慌张地小跑过来:“严大人,您快救救皇孙吧。”

    朱厚照在胡闹,也不会拿皇孙取乐,不过,严成锦决定去东宫一趟。

    上次去了东宫,朱厚照让他来,为了安置宣府逃亡的一万余流寇。

    皆安置在房山,故而,房山又多了一座流民营。

    “向前走两步,向后走了两步,转头。”

    还未走进东宫,却听朱厚照乐不可支的声音。

    皇孙挺直小身板,肉嘟嘟的小脸满是疲倦,大眼睛看向朱厚照,唯恐自己做错了般,模样惹得小太监们疼惜。

    “做得不错,威武,坐下吧。”

    皇孙得令后,乖乖地坐在地上,大眼睛不敢移开朱厚照。

    严成锦面色古怪地问道:“殿下在做什么?”

    见严成锦来了,朱厚照兴高采烈:“本宫在操练儿子。”

    皇孙看见严成锦,朝他屁颠屁颠地走过来,昂着头,小手抓着严成锦的玉佩,眼神求助。

    “威武,坐下。”

    皇孙有些不乐意般,但又乖乖地坐在地上。

    严成锦说道:“皇孙才一岁三月,殿下操练太早了些。”

    “文官教威武读书,本宫自然不能落了下风,否则,岂不害了威武?”朱厚照认真道。

    “你来找本宫做什么?”

    “无事,臣只是来看看,这就离开。”

    说罢,严成锦转身走了,一会儿派人通报陛下,就会有人来将朱载堃带走。

    回到内阁值房,李东阳三人皆不在,正是阅奏的时候,若是陛下宣召,会连他一起召见。

    有些奇怪!

    “三公去何处了?”

    严成锦召进来当值的翰林,认真地问。

    那翰林面色忐忑,有些不忍:“刘公的眼睛瞎了,李公和谢公一同去了汪神医那儿。”

    刘健年高七十三,整日需看大量的疏奏,蜡烛的光线很朦胧。

    严成锦坐上轿子前往惠民药局。

    身穿儒裳的弘治皇帝站在床榻旁,刘公于他逾越君臣之情,此刻,面上有些焦急。

    李东阳和谢迁分立左右,目光聚集在汪机身上。

    汪机躬身:“学生能治愈一只,另一只血气淤塞,恐不能视。”

    刘健双目蒙上纱布,张口道:“老臣想要致仕回乡,请陛下准许!”

    弘治皇帝身躯微微一颤,面色平静宛如深潭。

    严成锦想不到,刘健竟想致使了,内阁若不招人,疏奏只怕批不完。

    李东阳和谢迁低着头,未出声劝阻。

    “刘师傅养好身子再说,朕先回宫阅奏。”

    严成锦和李东阳两人侍驾,随弘治皇帝左右。

    马车上,李东阳忍不住道:“刘公老迈,内阁的诸事繁重,不如准许致仕?”

    “只有一只眼睛,恐怕也难阅奏,臣附议!”谢迁附和。

    刘健和李谢二人,形成三公内阁的局面,这才初窥盛世,就有一人缺席。

    弘治皇帝面色复杂,愁着一张脸。

    严成锦陷入沉思,此事往大说是由于他变制,令内阁疏奏增多,往小了说是他阅奏太少,并未令三公任务增加。

    皆与他有关。

    弘治皇帝喟叹一声,良久才道:“朕不想令刘公致仕,内阁政事繁重,朕想由诸公再选两人,设武英殿大学士和文渊阁大学士。”

第702章 一朝六学士 (求月票)

    内阁大学士,有先后等次之分。

    按殿宇的排名从高到低,分别为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刘健三人分别为前三者,严成锦为末者。

    弘治皇帝要敕封武英殿大学士和文渊阁大学士,意味着,熬死名单上又要多两人。

    严成锦陷入思索之中。

    看来要选个短命的才行。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曾鉴,还有一年的阳寿。

    “还差一人。”

    翌日早朝,弘治皇帝命萧敬朗声宣读昭告,分别新添武英殿和文渊阁两位大学士。

    大殿中一片颤动。

    洪武十三年,高皇帝杀了胡惟庸后,罢中书省,后来由于疏奏过多,高皇帝一人无法统阅,才设立了殿阁大学士。

    洪武年间最高时,设了五位大学士,差一位满员,至今看来算多了。

    此后,内阁多为三人任大学士,变制令朝廷政务增多,竟带来了入阁的机会。

    百官变得激动起来,升官如铁索连环,一层扣着一层。

    十年不动如松。

    但上面的人升迁,底下的人,就有机会。

    严成锦是大殿中最抑郁的人,空降两位大学士,皆在他前面。

    内阁变动,又将影响今后变制。

    若当初张居正不推申时入阁,变制或许就成了。

    弘治皇帝目光宛如火炬般,明亮地扫过大殿:“诸公推举,内阁提名,再由朕朱批。”

    大臣头接着头,疯狂交换意见。

    六部和五寺几人站在大殿中,若有所思,他们皆是可以被提名的人选。

    杨随守躬身道:“陛下,不如诸公先商议,明日再举荐。”

    李东阳也觉得有些冒失:“刘公是首辅,等刘公上朝,再定人选也不迟。”

    刘健在惠民药局暂住,还有三日,就能入宫当值。

    弘治皇帝不着急选人选,摆手让诸公退朝。

    下了值,大臣们拉帮结派般,回值房商议起来。

    午门,

    严成锦看见了曾鉴:“下官想举荐大人,大人做好入阁准备。”

    曾鉴也正找严成锦:“老夫求你一件事。”

    严成锦想了想,入阁是当今最大的事,曾鉴不为所动,就不是为了入阁。

    “大人请说。”

    曾鉴从袖口中,抽出一本册子:“本官昨夜整理的,你回去仔细看看。”

    “这是?”

    “老夫的脏污之事,你弹劾老夫吧。”曾鉴见刘健请乞致仕不得,心中不安。

    虽想为朝廷劳心尽力,可年老体衰,越发不能胜任。

    自感一日不如一日,想留几年,回乡含饴弄孙,再也不管京城的事。

    严成锦怔住了,本官这儿成“致仕退休办理处“了?

    工部的事务也同样增多,但工部只有曾鉴一人,难以处理过来。

    “还请大人入阁,为盛世添砖加瓦,燃烧自己,照亮变制之路。”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话锋一转,颔首点头:“今日便替曾大人写弹章。”

    到了夜里,一封弹章送到奉天殿,弘治皇帝打开后看了眼,叹了口气丢到一旁:“严成锦怎么要弹劾工部?”

    “奴婢猜测,曾大人是想致仕了。”萧敬听到一点风声。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不解地道:“致仕?为何要写弹章?”

    心中觉得奇怪,严成锦与曾鉴私交甚笃,当初,太子妃就是严成锦举荐。

    萧敬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不许刘公致仕,才有此下策。”

    能将弹章活用到这种地步。

    大明开朝至今,恐怕只有严成锦一人。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心中有些不悦:“曾鉴比刘公还年迈?”

    “曾鉴只是比较显老,比刘公小一岁,不过,也不年轻了。”

    话音刚落,曾鉴的请辞疏奏送到,弘治皇帝翻开来看,心情颇为复杂:“准乞吧。”

    举荐大学士,有三日时间,杨随守带着几个官员,到惠民药局探望刘健。

    韩文、王琼和张敷华,刚升官不久。

    这次最有可能入阁的人,是曾鉴和张升。

    惠民药局,病房中,

    从三品以上,皆有资格入阁。

    想直接入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刘健提名,杨随守道:“陛下要再选两位大学士,入内阁处理政事,不知刘公意定何人?”

    “你想入阁?”

    “想!”

    刘健双眼还蒙着纱布,却能感受到杨随守的浩然正气:“为何?”

    “改制,乃饮鸩止渴,虽得一时利益,至士绅忍无可忍时,必酿成大祸。”杨随守躬身道。

    酿成大祸,意指士绅们造反,锦衣卫在一旁,不可明说。

    但刘公善推断,一定能听出来,并且预测到,将来天下的走势。

    内阁中,若刘公致仕,则由李公把持。

    李公又是严成锦的老泰山,纵然为官清正,也难说不会袒护。

    杨随守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能以改制治国。

    “你先回去吧。”

    严成锦本想曾鉴顶上一个坑,等他立功再近一步升任大学士。

    可陛下传出疏奏,准许曾鉴致仕了。

    四日晃眼过去,原本意定的人,还剩张升一个。

    刘健眼疾痊愈后,入宫直接朝文华殿而去,萧敬走进大殿中:“陛下,刘公似有急事求见。”

    弘治皇帝面露疑惑,放下疏奏:“请刘师傅进来。”

    刘健走进大殿中,行礼后道:“陛下说臣善断,臣思索再三,以为当由杨随守入阁。”

    在惠民药局时,看过此人的宗卷,颇有功绩。

    “杨随守只是从三品,且论才德,六部中比他胜任者,有两人。”

    “臣所顾忌,并非才德,而是变制。”刘健心知,再如何老当益壮,也有致仕的一天。

    大清晨,皇宫笼罩着喜庆的气氛。

    大臣们激动的站在大殿中,今日,将是陛下登基以来,又一个重要的日子。

    一朝六大学士!

    刘健站在大殿左侧,眼睛蒙着白色的纱布,另一只眼却炯炯有神。

    大殿渐渐肃静。

    百官心中暗自猜测两位新晋大学士,是何人?

    严成锦也有点紧张,他猜其中一人是张升,张升不支持变制,并非入阁最佳人选。

    另外一人,他猜测是王华。

    王华是帝师,又是詹事府詹士,朱厚照登基后,可辅佐理政。

    李东阳递交了几个名单:“不知陛下选谁入阁?”

    百官的心渐渐离开胸口,升到到嗓子眼处,眼巴巴望着弘治皇帝。

    严成锦亦在心中默念韩文和王华二人。

    韩文的名单,由他递给李东阳,也在册选行列。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萧敬会意站出来扯着嗓子道:“陛下敕封,张升为武英殿大学士,杨随守为文渊阁大学士!”

    嗡地一下!

    大殿如同沸腾的水面般。

    六部几人面面相觑,百官惊得交头接耳。

    杨随守虽也有入阁资格,却是二级名单,却入阁了。

    严成锦陷入沉思,对杨随守知之甚少。

    “臣以为,韩大人比杨大人更能胜任。”

第703章 起兵造反

    弘治皇帝面色平静:“张爱卿是太子和皇孙之师,定要入阁辅佐,杨卿家是朕钦定,诸公不必再言。”

    严成锦还太年轻,太子又与严成锦沆瀣一气,过犹不及,改制进行下去,未必是好事。

    内阁需有杨守随这样的谏臣。

    李东阳躬身:“臣附议。”

    改制的弊端,三年看不出来,五年或许就暴露无遗,他也是为严成锦留一线。

    杨守随入阁,资历比韩文稍差,能力却不低。

    百官低着头,再无异议。

    新增两位阁老,内阁值房显得窄小和拥挤。

    严成锦请乞弘治皇帝,令工部凿开两间值房的墙,增大一倍办公区域。

    六张书案,宛如扇形排开,疏奏典籍堆摞如山。

    杨守随黑着脸阅奏,两日下来发现,严成锦阅奏极少,诸公秉烛阅奏,此子天没黑就下值。

    让其余人工作量巨大。

    “刘公,不如将疏奏均分为六份,要事同议?”

    刘健颔首点头,其余四位阁老无意见。

    霎时,疏奏不断搬到严成锦的书案上,比人还高,今日不阅完,明日还能更高。

    严成锦眸中微动,杨守随结交朝中百官,反对变制。

    但他为官却清明廉正,是除韩文外,第二个因得罪刘瑾被罚米的人,无可弹劾之处。

    想到又要忍痛除去一名官员,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一日,大清晨。

    严成锦看到宁夏的疏奏,是安化王朱寘鐇请乞三十万两,赈济西北灾民。

    许多人以为朱厚照当皇帝时,只有宁王造反。

    其实,朱寘鐇造反比朱宸濠更早,但没张罗起来,知名度远不如宁王。

    看来,要给老爹去一封书信。

    严成锦看向杨守随:“杨大人,这里有一封疏奏,本官难以定夺。”

    杨守随有些不悦,却道:“送过来吧。”

    文吏将疏奏送过去,杨守随平静的神色微变,渐渐蹙着眉头,三十万两,不算少。

    斟酌一番,写下票拟夹在疏奏中。

    很快,疏奏送去奉天殿。

    弘治皇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看到杨随守票拟的决断,不由问:“宁夏大疫,是何时?”

    杨守随道:“应当是我朝与鞑靼交战,许多尸骨无人处置,酿成灾祸。”

    兵乱之后,必有大疫。

    严成锦躬身:“臣以为,不当赐给赈银,若安化王有反心,必会酿成大乱。”

    他还是想给杨随守一次机会。

    若杨守随只为了排挤他,而反对变制,休怪他辣手摧官。

    如同秦朝,以法家治国,还是以儒学治国。

    朝廷并非慈善之地,理念和信仰不同,不可与之为谋。

    杨守随见严成锦反驳:“宁夏军户众多,臣考虑再三,才作此票拟。”

    “拨赈银二十万两,糙米五千石。”宁夏是军户聚集的重地,多为边军的家眷,弘治皇帝心存抚恤之恩情。

    “臣遵旨。”王琼道。

    ……

    宁夏,安化王府。

    朱寘鐇收到朝廷命藩王养猪的诰敕后,与谋士商议许久,这猪不能养。

    朝廷日渐强盛,若再不起兵,只怕没有机会了。

    屡次改制,早令士绅有所不满,加之红花税未废,这是起兵的机会。

    “宴席准备好了吗?”

    今日设宴,宴请镇守太监、都御史佥事和宁夏知府等人,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

    等斩杀了镇守太监李增,就劫掠库藏,烧毁黄河的渡船。

    谋士出声提醒道:“严恪松未必会来。”

    成败在于斩杀严恪松,令宁夏三边无人戍守,不得天子号令,边军不会轻举妄动。

    “他不来,本王也要杀他。”

    朱寘鐇在河套募兵五万,藏于山野中,加上军中千户杨忠、李睿和张钦等人的边军兵马。

    可以在军营中,除去严恪松。

    但他能来,能省不少麻烦。

    “刺客埋伏好了吗?”

    “回禀王爷,弓箭手五百人,弩手一百人,带刀刺客三百人,皆藏于王府中,酒菜亦有剧毒,定让诸位有来无回。”谋士道。

    王府的大小寝房中,藏满了刺客。

    安化王微微蹙着眉头:“毒士是哪里雇的,毒不毒?”

    谋士招了招手:“刘瑾,你过来。”

    刘瑾正拎着刀要杀鸡,却被谋士叫住了,堆着笑意走过去:“小人见过王爷!”

    朱寘鐇皱眉:“怎么是个太监?”

    谋士笑吟吟地捋须道:“不是太监,是被鞑靼人阉了,会厨艺也会毒方,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小人先准备宴席去了。”

    鞑靼大营被明军奇袭后,他慌乱逃命去了,听说太子在宁夏府,又匆匆赶来,可太子人已经回京。

    正要买马回京城,却打听到安化王要买马,刘瑾是什么人,一猜就知道要造反。

    “等咱平定了叛乱,就算那位大人,也拦不住咱留在京城!”刘瑾喜滋滋地想着。

    此时,宁夏大帐。

    严恪松收到安化王的宴请函书,在宁夏戍边五年,从未有丝毫交集,这次却邀请他去赴宴。

    边军守将结交藩王,会被定谋反的大罪。

    安化王是老藩王了,清楚藩王和边军间的界限。

    “本侯不去。”

    使臣心中慌乱,面上平静无比:“严大人在天下推行养猪新政,听闻,严大人是侯爷的公子,王爷才想邀侯爷,商讨养猪之事。”

    养猪有什么好商讨的,不仅跌身份,还粗鄙,但他依旧说了出来。

    与严成锦有关,严恪松才会去赴宴。

    严恪松在宁夏也听闻,看向一旁的林松:“本侯去坐坐,有劳你守营。”

    “好!”

    到了夜里,安化府歌舞升平,侍女端着美酒走来。

    朱寘鐇对着刘瑾道:“一会儿看本王手势,将毒食端上来。”

    王府的人已经用过膳,避免误杀,他们不吃。

    “王爷放心。”

    宴席开始,朱寘鐇摆摆手,刘瑾命侍女端着酒菜上来。

    严恪松道:“王爷要商议养猪一事?”

    “本王今日叫你们来,是想起兵,不答应,一个也别想离开这里!”

    忽然,王府大门紧闭,刺客拔刀走出偏房,宾客大惊失色。

    成百上千支箭头,对准大堂。

    朱寘鐇冷脸看着众人:“不愿意追随本王者,喝了杯里的酒,就可以离开了!”

    官员们没有一个敢喝,肯定是毒酒。

    哐当一声,酒杯丢在地上。

    “安定侯何意?”

    严恪松愤然看向四周,这些贼子竟伙同造反。

    “本侯不想起兵。”

    “杀了他!”

    话音刚落,朱寘鐇觉得腹中绞痛,一股热流从鼻息里流出来,栽倒在地上。

    府上的刺客,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宾客们怔住了。

    只见,屏风后面有个厨子,高兴的拿着麻袋套在朱寘鐇头上,割了下来。

    “这、这……”

    动作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干了。

    宾客们震惊地看着此人。

    严恪松懵了。

第704章 惊为天人(为盟主开门送快递的加更)

    内阁,值房中。

    严成锦思索了几日,为何杨守随这等清官,也反对他改制?为何内阁大臣有所顾虑?

    他终于想出了一丝头绪。

    对于清官而言,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实现盛世。

    而是保住大明江山,保证大明皇室姓朱,保证皇室血统可以延续,没有任何变故。

    秦始皇以法家的学术治国,严明律法,推行连坐制,让百姓间相互监视,汉武帝同样严酷,登基之初动辄砍头,尤其喜欢杀人震慑。

    朱元璋定下的里甲制亦然,规定百姓的活动范围,若出活动区域,需有公家的路引凭证。

    这一切,皆是对百姓限制自由。

    以便管理和统治!

    而如今他的变制,与秦王汉武,以及朱元璋的治国之策,截然相反。

    给百姓以自由,给予土地,免除赋税,百姓和商人可以穿梭在各个府州县。

    诸公固然贪图变制带来的繁盛。

    但更担忧未知变化会危及皇权!

    毕竟,百姓有力量了就可以造反。

    这也是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卓有成效,却被万历惩治的原因之一。

    “封建社会的最终目的,不是实现盛世,而是巩固皇权统治。”

    如同,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天下人变成首富,但代价是,让当前的统治政权消失。

    统治势力宁愿天下人穷着,也不想要这种盛世。

    严成锦思索许久,终于想明白了一些。

    弘治皇帝想要盛世,又不想让政权消失,才让杨守随入阁,形成制衡。

    不能怪弘治皇帝,换成哪一个皇帝,皆是如此。

    严成锦心中淡然,自打变制开始,早就有了准备。

    见此子半天不动笔,李东阳干瞪他一眼,提醒:“阅奏,老夫今日不管你。”

    谢迁叹息摇头,宾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严成锦的八成疏奏,不都是你阅的?

    每日申时,东宫的小太监都来请严成锦,就如同佣人叫他们起床般。

    “严大人,殿下有学问要请教,请您去东宫一趟。”

    太子好学是好事,还能说什么?

    诸公干瞪一眼,各自把严成锦剩余的疏奏临走了。

    奉天殿,

    兵部尚书张敷华提着衣摆,气喘吁吁地赶到大殿中:“臣冒然觐见,陛下恕罪,有急奏!”

    鞑靼已被大明收作布政使司,九边许久没有兵事了。

    见张敷华神色慌张的模样,弘治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何事?”

    “安化王起兵了!”

    萧敬心头咯噔一下,天下安定,还有人敢造反?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快步走下去拿疏奏。

    弘治皇帝翻开看了几眼,安化王在宁夏募兵三万,还收买了边军千户张峻等人。

    严恪松在疏奏中陈明,安化王收买了大量官员,名单还未拿到,人就死了。

    “杨守随可曾去过宁夏巡抚?”

    张敷华面色猛然一边,言外之意,杨守随可曾造反?

    杨守随批准安化王请乞的白银,刚过去二十日,安化王就叛变了。

    “臣也不知。”

    萧敬深知事情重大,连忙点头:“奴婢去查查。”

    杨守随刚落轿子,抬脚准备踏入府门,身后响起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马中锡下了轿子,急匆匆地朝他走来:“杨公,出大事了!”

    “兵部出事,你该去找张敷华,找本官作什么?”杨守随道。

    “安化王造反了,虽被人斩杀,未兴起大乱,但安化王收买的官员,却成了迷。”

    杨守随如坠入冰凉的深井中,浑身鸡皮疙瘩,半月前,正是他给安化王批了三十万两。

    想来是为了造反所用!

    这疏奏,是严成锦给他的,可严成锦又怎么知道安化王会造反?

    除非,他是安化王的人,事先已知晓。

    可他是安化王的人,为何又在御前阻止放银?

    杨守随原以为,凭他的智慧和权势,可以与严成锦抗衡。

    可现在,他只觉得手脚冰凉,如果这一切都在严成锦的掌控中,此子,简直太可怕了!

    “杨公?”

    见他茫然失神,马中锡不由担忧地提醒一句:“陛下命厂卫彻查,未查到杨公的府邸,说明陛下还是信任,只是怕严成锦会落井下石。”

    此时,若严成锦写弹章,杨公必会致仕。

    杨守随双眸颤抖:“他一定会写弹章!”

    严成锦在书房里枸杞茶,天很快就要凉了,要提前补补身子。

    这时,王琼提着衣摆冲进来,这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家里死人了。

    “王大人何故煞我府上的风景?”

    “贤侄啊,出大事了,世伯给安化王签了三十万两的单子,那孙子造反了!”

    王琼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都快从嘴巴跳出来了。

    他签的字,他盖的大印,刚升官还不足一年,晦气!

    王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造反是最严重的大罪,严成锦似乎一点不惊讶的样子。

    “谁平定了叛乱?”

    “听说是个叫刘瑾的太监。”

    严成锦瞪大眼睛,失声道:“刘瑾?”

    王琼心中一喜,这才是造反该有的反应嘛,“本官刚听到安化王造反时,也是你这般反应,听说,安化王还宴请了你父亲,可惜好好的鸿门宴,变成了丧席,听说全家都被人毒死了,百官才到他们家吃饭。”

    疏奏上没细说,宫里的小太监嘴里的版本各不相同,反正被毒死就对了。

    严成锦脑补出了画面,小强不愧是可以单挑三公的男人。

    “陛下如何处置杨大人?”

    “还不知道,厂卫在彻查杨守随。”

    庭院中,叶准着急忙慌地走进来,刀鞘与衣裳碰撞作响,对着严成锦道:“严大人,陛下让您立即进宫!”

    ……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守随。

    杨守随不禁打了个寒噤,沉声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这封疏奏,的确由严成锦所阅,再转交给臣,诸公可作证!”

    严成锦为何不交给李东阳,反而交给他。

    他愈想愈觉得不对劲。

    弘治皇帝阴着脸,不相信是严成锦所为,“你是说,严成锦知道安化王要起兵?”

    李东阳反驳道:“若严成锦与安化王私通,又岂会在大殿上,阻止拨银?”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刘健等人亦觉得有道理,且严成锦不敢违犯律法,又有锦衣卫盯着。

    “这正是不通之处,不过,臣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证明!”杨守随是大理寺卿,自证清白还是能做到的。

    弘治皇帝问道:“如何证明?”

    “若严成锦的袖口中,藏着写好的弹章,便说明,他就知道此事,就等着臣受罪。”

    诸公恍然大悟,严成锦向来会在恰当时机弹劾,若袖口里有弹章。

    还真可以证明!

    弘治皇帝看向牟斌:“严成锦入宫了吗?”

    “来了!”

第705章 最短阁老 (求月票)

    严成锦走进大殿中,王琼跟在身后,随同一起觐见。

    行礼后站到一旁,他发现,今日陛下和九卿有点奇怪,皆盯着他袖口。

    弘治皇帝早就想看严成锦袖口里,究竟藏着什么了。

    “严卿家,杨卿家说你将疏奏给他?”

    “正是。”

    杨守随转过头来,面色严肃:“你把官衣除去,让萧公公查一查袖口,若有弹劾本官的弹章,证明是你与乱臣私通。”

    严成锦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掩住袖口。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被弘治皇帝和九卿看在眼里,难不成真把弹章写好了?

    “严卿家,安化王虽死,但却留下一堆乱臣贼子,藏匿于朝中,你若不想自证,朕也不勉强。”弘治皇帝相信严成锦,但脸上却满是期待。

    朱寘鐇死了不要紧,关键是没把同党招供出来,还潜伏在朝廷中。

    严成锦袖口伸出来:“臣正想自证。”

    萧敬有点不敢去搜,忙使唤旁边的两个小太监。

    弘治皇帝屏息凝神,只见小太监真从里面,翻出来三本册子,呈了上去。

    杨守随眼珠子都直了,诸公同样面色紧张。

    “这本册子,都不是杨卿家的弹章。”

    轻飘飘的话,如同给杨守随判了死刑般,呆立在原地。

    诸公面色骇然,严成锦把疏奏递给杨守随,居然真的是巧合!

    可是,这也太巧了吧?

    萧敬的云展啪嗒一声,又掉到地上,“奴婢该死!”

    虽不知严成锦如何做到,但太监的直觉告诉他。

    一定与严成锦有关。

    以后,咱一定要躲着他走,陛下?陛下也没有此子可怕。

    严成锦躬身道:“杨大人为官清正,臣虽调查过,却无可弹劾之处,不过,杨大人给朱寘鐇批银子,委实不能猜出用意。”

    王守仁平定朱宸濠之乱,却被说成造反的乱臣。

    如何定性,全凭文官的嘴,与所做之事正确与否无关。

    诸公看向杨守随,若造反的罪名不查清,就无法留在宫中当官。

    而安化王一干人等都死了,是无法查清的。

    大殿中变得沉积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沉寂是什么意思。

    杨守随双目通红,颤抖着摘下官帽:“臣恳请陛下,准许致仕。”

    严成锦心中微动,有些于心不忍。,

    诸公喟叹几声,有些不忍心去看杨守随。

    弘治皇帝眼角有泪光打转,深吸一口气变得坚定起来:“准乞。”

    文渊阁大学士,致仕!

    这应当是开朝一来,最短的大学士,才干了二十余日。

    此时,京城的西直门。

    刘瑾有些激动地牵着马,嘴角笑得咧开来,京城呐,咱刘小强回来了。

    不知殿下在东宫,还是在良乡?

    “不能先去见严大人,否则,咱一定见不到殿下。”

    他决定,先给太子殿下一份大礼。

    好不容易,才把朱寘鐇的脑袋带离宁夏,要在被严大人发现前,献上去。

    心中琢磨着,有三种办法见到太子殿下。

    但最快的,就是让人到东宫通报。

    想到这里,他就站在西直门口,每日宫里的小太监,会去玉泉山取水,送入宫中。

    西直门是必经之路!

    才半个时辰,就看见拉着水车的小太监赶来。

    “你!帮咱去东宫传个话给殿下,说刘瑾回来了。”

    小太监见刘瑾偷偷塞过来的金子,眼睛都傻了,但还是脑袋重要,“话不能乱传,你是谁?”

    “咱是东宫大垱,刘瑾。”

    朱厚照在东宫读书,却听小太极禀报说刘瑾回来了,双眸放光。

    他丝毫没有怀疑,刘瑾此前,就用这种法子给他通报过一次。

    来到宫门外,果真见一人骑着大马,热泪盈眶地跑过来,抱着他大腿:“咱日夜做梦,都想梦到殿下。”

    朱厚照一脚将他甩开,喜滋滋地道:“刘伴伴,本宫听说你立了大功?”

    刘瑾把眼泪擦干,忽然笑了出来:“奴婢运气好,碰上安化王造反。”

    “人呢?”

    刘瑾乐了,转身指着马背上的大酒壶。

    严府。

    严成锦思索片刻,虽说未必会离开大明,“还是要做好提桶跑路的准备,开垦海外疆域。”

    朝廷没有出兵海外的意图。

    没有朝廷的大军,想扩张海外疆域,不知多少年可以完成。

    “朝廷虽说未必会管,但此事瞒着朝廷为好。”就算陛下和诸公知道,他也有办法化解。

    想了想,便命人去把严嵩叫来。

    端坐在书房里,房门紧闭,屋子中只有两个人。

    严嵩受宠若惊,以前他想来恩府拜谒,严大人皆不见他。

    这次竟主动邀他来府上。

    “听说朝中的大臣反对改制,学生官职卑微,不能帮恩师的忙,心中惭愧至极。”

    想到恩师一人独自面对朝中诸公,心中便无比煎熬和惭愧。

    “为师能相信你吗?”

    严嵩沉声道:“严嵩愿为恩师效死。”

    严成锦把酒灌进跑步鸡的嘴里,只见,鸡顷刻毙命。

    “为师如何相信你的真心?”

    “在你眼前的三杯毒酒,中间这杯,毒性最烈,为师要你现在就死,你也可以离开。”

    严嵩瞳孔猛地一缩。

    他刚才看见,鸡喝了这酒,一息都没过,就死了。

    “学生粗鄙之躯,可丢弃山野,但还望恩师,能替学生善待家父。”

    端起中间那杯,一饮而尽。

    喉中火辣席卷全身,顷刻间,便在地上滚动起来,可痛感却很快散去。

    严成锦开始说正事:“你可知道,为师的学术是什么?”

    严嵩茫然:“学生不知道恩师还有学术。”

    “谨慎稳重,即便面对蝼蚁,也要视同生死大敌,拼尽全力,再简单的事,亦多准备几个方法,亦有人称之为苟道。”严成锦道。

    苟且偷生为人不齿,竟还有人尊称为道,严嵩懵了:“苟道?”

    严成锦继续道:“本官想让你出海,开拓海外的疆域。”

    变制总归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虽说未必会到那样的地步,但稳一手,才最稳妥。

    收严嵩为徒,正是为了今天。

    严嵩在兵部观政许久,对兵法略知一二。

    虽不如王守仁精通,但他更在意的是,严嵩是否忠心,。

    严嵩很明白严成锦意图,恩师将如此重任交给自己,不由双目微红:“幸得恩师信任,学生只是担心单凭学生一人,难以完成。”

    正在这时,何能跑来敲门:“少爷,太子殿下来了。”

第706章 海外丝路(求月票)

    严成锦没想到,刘谨拿朱寘鐇的脑袋泡酒了。

    朱寘鐇实在倒霉,遇上了刘瑾。

    朱厚照兴高采烈:“老高,刘大伴不愧是本宫的勇士。”

    刘瑾双腿打颤,站在朱厚照的身旁,不知道为何,看见严成锦他的心里就发怵。

    堆着恐惧的笑意道:“严大人好。”

    “当初本官便看出,你的才华不会限于京城,只是,你用毒如此高明,怎敢再留在殿下身边?”严成锦道。

    刘瑾噗通一声跪下来:“奴婢是绝对不会对殿下下手的。”

    朱厚照认真道:“本宫留刘大伴在身边,有用。”

    严嵩朝朱厚照行礼后,退出了府邸。

    翌日大清早,夏税收上来了,弘治皇帝看完账目后,眉头蹙着宛如铁索,紧得不能再紧。

    “海外关税,少了八百万两银子?”

    王琼战战兢兢,不知该说什么好:“番人不买丝绸了,丝价一落千丈,海外钞关收不到税银。”

    弘治皇帝满脸诧异,丝绸是弗朗机和番人最喜欢的货物。

    甚至,愿意出十倍二十倍的价钱,采办丝绸。

    诸公宛如听到自己婆娘跟人跑了般。

    “怎么可能?”

    张升亦道:“你休要推卸罪责,番人怎会不买丝绸了?”

    丝绸就算在大明,也颇为受士绅喜爱,更遑论弗朗机人。

    他们相信王琼为官清明,但他们更相信,弗朗机人是喜欢丝绸的!

    正在这时,严成锦道:“王大人所言为真,弗朗机人的确不买丝绸了。”

    弘治皇帝急得有些失态:“为何?!”

    诸公的目光也一齐看过来,落在严成锦身上。

    “弗朗机国王立了律法,严禁商人采办丝绸,更严禁子民穿大明的丝绸,就如同大明,百姓不许穿黄袍般。”

    王琼愣住了:“为何如何?”

    “丝绸向海外交易,令弗朗机国的白银大量涌入大明,国王为避免财富流失,下此禁令,不准百姓穿丝绸。”

    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国君和大臣,也不是傻子。

    史上,弗朗机诸国下了严禁丝绸的禁令,历史或许重演,但不会迟到。

    弘治皇帝懵住了,还以为凭借丝绸等物,能赚取大量的海外白银。

    如今,他国皇帝下禁令,并非是他所能干预的。

    正当诸公还沉浸在惊骇中时,严成锦开口道:“臣想派严嵩,出海探访。”

    弘治皇帝对海外之地没有兴趣,就算侵占了,也无法管辖,劳民伤财。

    故而,他压根没有出兵海外的意愿。

    诸公看向严成锦,严嵩是兵部的主簿,三元及第,出海做此事浪费人才。

    张敷华先道:“出海做什么?三宝太监下西洋耗费六百万两白银,国库空朽,徒伤大明国力。”

    料到有大臣不赞成,派大臣出海寻访,需彰显大明国威,派头不弱就要花银子。

    严成锦道:“陛下虽无意对海外用兵,番人却未必不会对大明用兵,据臣所知,弗朗机人的舰船正他国侵入。”

    大殿再一次安静下来,还未从丝绸中缓过神来,

    弘治皇帝原本浑不在意的神色,变得颇为正经:“严卿家如何知道?”

    “商会的消息,陛下不信,可令商贾和番人入宫。”

    今年正是哥伦布逝去的日子,而弗朗机人却加大了向海外的扩张,才有了后来弗朗机人舰队来大明开战。

    大明与弗朗机人的通商,渐渐密切。

    严成锦推演,虽然大明如今还很贫穷,但弗朗机人回到西班牙,定会像马可波罗那般把大明夸得遍地是黄金。

    这么做,是骗取皇室和权贵的钱财出海,如同后世拉投资一个道理。

    开海禁后,弗朗机人的舰队或许会提前到大明。

    这也是他变制后,可能会带来的变化。

    弘治皇帝和诸公愣住了,短短两年多,商户就把生意做到弗朗机了?

    “命番人入宫!”

    我不犯人,人却犯我,弘治皇帝和诸公担忧,海外有第二鞑靼,会来侵犯大明。

    很快,牟斌带着五个番人走进来,还有商人王不岁。

    众人见了大明皇帝,忐忑地跪在地上,生怕被砍头,夺去财富。

    “草民见过尊敬的大明皇帝!”

    四个弗朗机商人匍匐在地上,操着生涩的汉话,但依稀能听明白。

    弘治皇帝心情有些沉重地问道:“尔等的国王,都禁丝绸了?”

    “回禀陛下,国王不许我们卖丝绸,也不许子民穿丝绸。”

    “在佛兰德斯伯国,还有茶叶也不许卖,被国王发现,要砍脑袋。”

    一个戴着金色大耳环的番人和金发番人先后开口道。

    诸公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他们家族中也有丝绸和茶业生意,难怪最近生意不景气,价钱跌了大半。

    “这可如何是好?”

    总不能派兵去攻打,强买强卖吧?

    更遑论,你攻打了别人,还指望别人来买你的东西?

    弘治皇帝看向王不岁:“良乡商会也没有办法?”

    王不岁跪伏在地上,在坊间见皇帝,和在宫里见皇帝,感觉截然不同。

    大殿还会回音,他都快被吓死了:“没、没有办法,良乡商会的丝绸,也卖不了好价钱。”

    弘治皇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向严成锦。

    往常这个时候,此子早就谏言了,可现在却默然的站在一旁,想必也没有办法。

    “命严嵩出海,可解决此事?”

    “不能,但严嵩能与番人国君游说,请陛下准许,命李兆番协严嵩出海,探寻弗朗机人的动向,若能游说,再好不过。”严成锦道。

    严嵩有严嵩的才华,李兆番有李兆番的才华。

    李兆番更像是王守仁和宋景的重合,有过人之处。

    张敷华不想放人:“不能令解丝绸禁令,出海做什么?”

    弘治皇帝却摇摇头,严成锦说游说或许有机会,那就是有把握,张敷华入京不久,不了解也正常。

    “那就由严嵩游说试试吧,李兆蕃镇守岛国银矿,不能离开。”

    严成锦就知道会打个折:“谢陛下!”

    回东宫,刘瑾愕然发现谷大用成了东宫的大垱,正在屋里调配毒药。

    “刘公公,严大人找你。”

    刘瑾心中忐忑,连忙小跑去大殿:“严大人找咱?”

    寝殿门关着,严成锦和朱厚照端坐在紫檀大椅上。

    严成锦问道:“你在值房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调配毒药。”

    严成锦眸中微动:“要毒死谁?”

    “谷大用。”对于严成锦,刘瑾不敢撒谎。

    朱厚照眸中微动,很快又无所谓的模样,刘伴伴当着他的面说,自然还是忠心的,后宫常有争权夺利,他心里很清楚。

    “严嵩要替朝廷出使海外,你随他一起去。”

    刘瑾真不想出海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严大人,东宫都有大垱了,小的不能再出海了。”

    严成锦看向朱厚照,朱厚照却认真道:“你出了海,就代表着本宫,不要丢本宫的脸。”

    一刻钟后,刘瑾背着包袱,哭喊道:“殿下,严大人,咱还会回来的。”

第707章 垂涎良乡

    五月,微风清爽。

    弘治皇帝心情烦闷,接连看了数十日疏奏,坊间丝绸和茶业丝毫无上涨的迹象。

    没有两三年,严嵩到不了弗朗机国,朝廷却等不及了。

    “去打听一下,良乡的丝价上涨了吗?”

    萧敬神情僵硬,陛下您刚问过啊,“奴婢这就派人去问问!”

    很快,小太监在偏门前朝萧敬张望一眼,等萧敬走出来耳语几句。

    “继续盯着。”

    萧敬就转身回了大殿,面色支支吾吾地样子,弘治皇帝见状,蹙眉问道:“还没涨?”

    萧敬颤抖着说出来:“又跌、跌到一两银子一匹了。”

    弘治皇帝面上怔怔地没有表情,若丝价如此一蹶不振,该如何是好?

    ……

    浙江,长乐县。

    县令蒋信看完绍兴知府下的官令,“丝价骤跌,商贾士绅为避塌房税,皆不织丝绸,竟还加长乐的丝税,这个狗官!”

    丝绸价格大跌,士绅们不采办生丝,蚕户手里的生丝卖不出去。

    加长乐的丝税,意味着,要百姓加大桑叶种植,养蚕造丝。

    以贱价售卖,用庞大的生丝数量来充税额。

    新昌的县令王宾点头:“不向朝廷请乞免赋,还要向我等加税,诸位,联名向内阁上疏?”

    绍兴以酒肆闻名,当种粮食酿酒,种桑叶简直是浪费良田。

    绍兴知府王云成为凑足税额,竟出此下策。

    嵊县县令唐冲站起身来,躬身道:“二位胆识过人,恕唐某不敢奉陪,告辞了。”

    王云成是朝中工部尚书曹元门生,他不敢招惹。

    话音刚落,衙堂外走进来一个穿着白鹇绯袍的官员。

    微瘦,深陷的眼眸如鹰视,脸如鞋拔,光看面相,就知是尖酸刻薄的人,赫然是绍兴知府王云成。

    唐冲忙起身笑脸相迎:“王大人怎有空到长乐来?”

    王云成脸色写满怒意,声音怒不可遏:“本官听说,你们在此合谋反抗本官的旨意,还要告到朝廷。”

    蒋信和王宾愤然看向唐冲,刚坐下不久王云成就来了,显然是告密。

    王云成赫然冷着脸:“长乐和新昌的丝税再加三成!嵊县就免了。”

    丝税,由知府为单位向朝廷缴纳,至于府域内如何平分,由知府说了算。

    嵊县的丝税,显然分在了长乐和新昌头上。

    唐冲大喜过望。

    蒋信冷脸道:“长乐以酒为贵,王大人让我等种桑叶,令百姓织造生丝,酒税又如何处置?”

    王云成知道,二人一定缴纳不上来,“一样缴纳!”

    蒋信和王宾怒发冲冠,恨不得砸了官帽,揍王云成一顿,甩手离去。

    正在这时,衙役慌张地跑进来:“大人,太白山发现了银矿!”

    太白山在长乐县的边缘,周围良田稀少,多为新开垦的旱田。

    浙江府竟有银矿,报上朝廷,就是大功一件。

    蒋信惊住了,想不到辖区内有银矿。

    王云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满脸笑意:“此事,由本官禀明朝中工部尚书曹大人!”

    ……

    华盖殿,

    弘治皇帝多次召见内阁和九卿,商讨税费一事。

    丝价跌落后,江南多地纷纷上疏,请降府邸内的丝税税额,减少织造。

    “内阁可有办法吗?”

    内阁五人默不作声,弘治皇帝又看向严成锦:“严卿家可有办法?”

    抵制丝绸和茶叶,如同上一世某国严禁使用某为手机,是他国内政。

    严成锦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准许诸府,降税额。”

    工部尚书曹元正色道:“税额降低,加之先前免税的土地,国库的银子从何来?”

    以前,凭借农税国库收支近乎相抵。

    如今商税折损大半,各项支出必须砍掉,否则,必会出现财政赤字。

    严成锦点头:“曹大人想如何处置?”

    曾鉴致仕后,弘治皇帝提曹元为工部尚书,此人,乃是前礼部尚书周经的女婿。

    得益于周经的扶持,为人有些傲然,不似其他尚书那样内敛。

    曹元沉声道:“以丝绸为货币,向番人以货换货,再转售百姓,变成银子。”

    丝绸,在一些地方作为货币使用。

    如同在茶马易市中,用丝绸交易马匹,不过,是坊间的私人行为。

    严成锦断定曹元不懂经济。

    黄金能作为交易货币,是由于拥有稳定的价值,丝绸都跌成大白菜了,还想拿大白菜当银使?

    弘治皇帝看向刘来:“刘卿家以为呢?”

    “臣以为不可,曹大人此举是照葫芦画瓢,即便有人愿意收,也只能贱卖。”刘来直言。

    曹元闭上嘴巴,想在廷议上积极发言,却落得一身尴尬。

    散朝后,回到工部值房。

    曹元看向一张空着的书案,怒火窜入脑海:“那张书案的人呢?”

    主簿孙寅答应道:“回禀大人,那是宋景的位置,人去良乡了。”

    以前,曾大人当尚书的时候,放任不管。

    宋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工部的官员习以为常,只是,曹元是新任尚书不知道。

    当值却冒然离开,不是懒政失职?曹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皱纹渐渐加深。

    看了几本疏奏后,眉头皱得更深了:“营缮清吏司的营房修多久了!竟还未完工?”

    营缮清吏司郎中史群芳低着头,唯唯诺诺。

    “还有都水清吏司,钱塘江防修缮多久了,通州的沟渠建造半年,还在督建!”

    几个主事的郎中,宛如做错事的孩子般,齐刷刷站在书案前。

    “大人,我等精通督造的图纸和工事,可手下的班匠却未必,才延误了工期。”

    “良乡工程师虽是胥吏流民子弟,却精通督造,做出的器械木具,设计修缮图纸,堪比工部主簿,若能以他们为班匠,必会令工部大振。”

    几个郎中先后道。

    他们觊觎良乡的工程师许久了,不得不说,严成锦还真教导出一批卓越的工匠。

    这般出色的匠人,堪比他们这些老师傅。

    早已想将这些人收为工部的班匠。

    可前工部尚书曾鉴不许,就再也没有提过,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与严成锦有些瓜葛,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曹元微微抬头,不确定的问:“诸位的意思,想将良乡的工程师收为班匠?”

    孙寅几人一同颔首。

    曹元听说过这些人,是当初严成锦以工程师之名义,向坊间招纳,每月发放银两。

    想要强行夺过来,恐怕不容易。

    “去查查良乡有多少工程师,报给本官,不要打草惊蛇。”

    一个时辰后,孙寅走回值房中,此事不难查,每期都有高中工程师的榜单,抄下来即可。

    “大人,这是名册!”

    曹元翻开了册子,良乡的工程师有九百七十人,有三百八十人精通修缮、水利和锻造。

    若招揽至工部,相当于三百八十个主簿郎中。

    曹元心中激动,陷入沉思中:“严成锦必不会松口,本官想想。”

第708章 扩建外城

    严成锦收到扬州府的御史奏报。

    扬州府的百丈大桥建成,随即,新修了三条沟渠,谢丕返回京城。

    百丈大桥,得有三百多米长,约是赵州桥的六倍。

    “陛下知道了吗?”

    是大明最长的江桥,可让马车自由通行,繁荣商贸,再也无需渡船。

    百姓过江也不再需要银两,实现了过江自由。

    郑乾微微躬身:“曹大人去文华殿报喜,听说曹大人想收编良乡工程师,归于工部的班匠。”

    大明有军户、民户、匠户、医户和阴阳户等。

    匠户多供职于工部和军中,如宝源局和王恭厂的力役,多为匠户出身。

    严成锦看着疏奏,良乡工程师比普通的匠人,更精通锻造。

    又犹如工部的主簿郎中,系统地学过知识,曹元还真是聪明。

    思索了两日,曹元心知想陛下未必会轻易允许。

    “谢丕传回疏奏,扬州大桥建成,如今工部诸多府事延期,臣想将良乡的工程师,招揽为工部班匠。”

    陛下高兴之下,没准会答应。

    弘治皇帝听闻扬州大桥建成,心中欣喜,可曹元请乞作为班匠,却令他心中一愣。

    诸公神色复杂,当初严成锦在良乡兴办理学时,无多少大臣在意,甚至鄙视为异端学术。

    如今,却要向良乡要工程师作为匠人,他们都是有风骨的人。

    “这些栋梁之才,若不能为朝廷所用,岂不是可惜?”曹元补充道。

    弘治皇帝看向曹元,问道:“除宋景和谢丕,其余人也如此?”

    知道宋景和谢丕精于督造,但其他人弘治皇帝就不知道了。

    “臣亲自去良乡私访,工程师虽是胥吏流民子弟,却能绘制图纸,亦能督造,是难得的人才。”

    这几日,曹元去了良乡,观摩了楼谢、水利和大桥,从制造图纸、建造到成品,皆与工部的制作水准相同,不由起了爱才之心。

    张敷华道:“如此多人才,闲置在良乡,浪费,实在浪费。”

    王琼沉声道:“丝价还未回涨,工程师一月五两银子,国库可养不起。”

    班匠一月多少银子,工程师一月多少银子?傻子才跟你干。

    工程师是普通的百姓子弟,并非匠户,强行充入匠户中,弘治皇帝有些于心不忍。

    “降至普通匠人的工钱,他们必定不愿,若朕强行收为匠籍,与夏桀商辛何异?”

    曹元见弘治皇帝为难,沉声道:“良乡由严成锦一手操办而成,他应当有办法,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比挥金如土更令人觉得浪费,陛下若为难,臣与严大人商量。”

    王琼双眸微动,将工程师抢过来当成匠户就罢了,还让严成锦去说,简直比他的脸皮还厚。

    弘治皇帝却道:“先议丝价和茶叶吧,江南多地请乞免去大半税额,根本原因在于茶叶和瓷器,诸价大不如前,朝廷如今不兴徭役,不需工程师。”

    建造殿宇、开修水利都要花银子,如今,正是节省用度的时候。

    诸公低下头来,疏奏都看了,却无办法恢复海外丝绸、瓷器和茶叶的价钱。

    如此一来,国库收紧,又需从农税中获取银两,苦的还是百姓。

    “严成锦呢?”

    小太监忙去宣严成锦,很快,严成锦出现在大殿中,行礼后站到一旁。

    “不仅是丝价,连茶叶,瓷器和精盐也降价了,经济司以为该如何应对?”弘治皇帝问道。

    刘来低着头,看向严成锦。

    这他哪儿会,太超纲了。

    严成锦却道:“臣听闻,曹大人想将良乡工程师,收为户部的班匠?”

    刚从工程师一事,议到丝价,此子又转回去了。

    诸公眉头一皱,心中猜到此子有话要说。

    弘治皇帝仿佛看穿了心思:“严卿家有话要说?”

    “臣以为,江南各地应当继续种桑叶和织造,不该受丝绸的价钱影响。”

    大殿中沉寂下来。

    百官骇然望向严成锦,丝绸价格都跌成狗了,再种下去卖给谁?

    弘治皇帝不明所以,这时候用地来耕种粮食,才最是明智之举。

    “为何?”

    “臣猜测,丝绸价钱还会上涨,若不种桑叶,明年哪里来的蚕丝?”

    西方禁止丝绸的时间并不长。

    国王下令禁止,但没过一段时间,连国王自己也穿丝绸,禁令自然废止了。

    丝绸在明中末时,为士绅们赚取了大量的白银,便可知此时一时之策,并非长久之策。

    张敷华有些怀疑地道:“多久才会上涨?”

    严成锦看向弘治皇帝:“半年,或许更长,臣亦不知。”

    弘治皇帝和诸公正失望时。

    却又听严成锦道:“朝廷不缺银子,先前几年的买卖中,士绅手里都有银子,若能将这些银子调出来用,国库自是会充盈。”

    开海禁后,不仅朝廷赚到了银子,士绅也赚了不计其数的白银。

    曹元皱眉道:“如何将这些银子调入国库?”

    他们当然知道士绅和百姓手中有余钱。

    “臣或许有办法,令国库收支上涨,令财政得以缓解,以给予严嵩充分时间游说,令丝价再次上涨。”

    “严卿家直说。”

    “扩建外城!”

    京城士绅和百姓手里赚了许多银子,还有江南的豪绅,想搬来京城。

    但京城地窄,大户的府邸有限,就算要建造也没有地皮。

    他推演的下一步,京城百姓有钱吃饱喝足,接下来就是想要宅邸。

    “劳命伤财。”谢迁道。

    “谢公想岔了,并非是要彰显朝廷威仪,是为卖银子。”

    刘健很快想到了:“京城的典房和牙行租房无数,为何要买宅邸?”

    “敢问大殿中,谁还租牙行的宅邸居住?诸公涨了俸禄,知道要买宅邸,百姓亦如此。

    京城的胡同窄小,许多豪绅在京城的宅邸并不大,但官地不许扩建,仅剩的府邸又被诸公把控在手中。

    还有良乡的百姓,他们赚了一些银子,想搬至京城,却无宅邸可买。”

    严成锦知道,这些大臣手里都不止一套宅邸。

    “臣想在良乡承办建造局,专门建造坊间的宅邸、街道和桥梁。”

    如同曾国藩和李鸿章弄起来的江南制造总局,大明也需一座这样的建造局,来督建外城。

第709章 震惊朝野的期货

    长安城,是四大古都之首,整座城池的面积为八十七平方公里。

    大明京城的城池面积,仅有四十平方公里。

    嘉靖年间,朱伯辰上书兴修外城,内外加起来约六十平方公里。

    远远低于长安城!

    修城墙,并非只是为给朝廷增加岁入,而是由于和嘉靖朝一样,面临人口增加的问题。

    且大明的京城还不如大唐的长安,可见远未到盛世。

    严成锦道:“让工程师组建成建造局,由良乡商会和朝廷共同管制,他们可百姓修建宅邸,日后扩建南京城、苏州城和南昌城等府州县,皆能派去督造。”

    虽然让严嵩征战海外,但他并不会离开大明。

    京城百姓丰衣足食后,下一步就会带来基建的繁荣。

    严成锦并不确定,这一步推演是否正确。

    但四十年后,嘉靖同样会建造外城,他只是提前了四十年罢了。

    弘治皇帝嗅到了变制的味道,但他却未出声反驳。

    “哪里来的银子建宅邸?”曹元耿直地问。

    刘健等人颔首点头,表明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严成锦道:“本官梦到一种名为期货的商品,就是用现在的价格,购买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东西。

    士绅可以用银子提前购买宅邸,银子交付给朝廷,这种宅邸,也叫期宅。”

    弘治皇帝脸黑下来,这不是空手套白狼?

    刘健最擅断事,质疑:“还没见到宅邸就要交银子,为何会有人买?光凭这一点,老夫就相信你真的是做梦。”

    韩文几人点头。

    换成他们,也绝不会买这种宅邸,皆相信严成锦是做梦。

    相信就对了,这样就不用解释从何知道,严成锦开门见山:“陛下把京城外的十万顷土地,交给商会,臣交给陛下银两。”

    丝价跌落,摊子越大越赔本,良乡商会也很难撑下去。

    韩文下巴惊得差点掉到地上:“十万顷?你知道是多少地吗!”

    诸公亦震惊得无以复加。

    弘治皇帝隐隐相信严成锦,此子向来有谋划,顿时认真起来:“能收多少银子?”

    “视陛下给的地而定。”

    一座府邸成本是多少,不能透底,以免泄露坊间,到时候就不好涨价了。

    弘治皇帝大手一挥:“朕先给你一万顷,但国库不支银子。”

    他想看看,严成锦说的方法是不是真有人买。

    一万顷,实在太少了。

    如今的京城,至少要扩建六万顷,才能比肩盛唐时的长安。

    严成锦点头:“但陛下要一道扩建京城的旨意,昭告天下。”

    出了大殿,王琼追了上来:“贤侄啊,你这宅邸怎么卖,老夫先定下两座。”

    “本官也要两座,一会儿就回府上送定金过来。”韩文有些急切。

    一个个嘴上说不相信,手却很老实的抓住严成锦。

    旁边的张敷华和曹元,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幕,在朝堂上,不相信严成锦,出了殿门抢着交银子。

    啐!

    才半日功夫,朝廷要扩建京城的消息,传遍了坊间。

    士绅和普通百姓不可置信的愣了片刻。

    京城的宅邸早已贵到令人买不起。

    在偏僻的乡野,买一座占地半分的小宅院,二两纹银。

    诸如正房三间,厢房三间,门面三间的大宅子,纹银五十两就够了。

    五十两能在京城买宅子?买厕房都还差二十两呢!

    可是,扩建京城,就意味着宅邸增多。

    “在哪儿买宅邸?”很快就有士绅喊了出来。

    不过,士绅和百姓们很快就在榜尾,看见先交银子,一年后才有宅邸。

    “宅邸还没建成,就想收银子,这不是白白占便宜?”

    如同一盆凉水浇在头上,士绅和百姓的热情消退大半,朝廷收了银子,你还想要回来?

    士绅私底下骂声一片,这皇榜的伤害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呵,如此拙劣的伎俩,士绅都是商人,岂会看不穿?”王鏊穿着儒裳,站在皇榜的不远处。

    在他身旁,还有张敷华和曹元两个新入六部的大臣。

    曹元道:“想来是怕工程师被归为匠人,严成锦才设立建造总局,韩文和王琼的银两怕收不回来了。”

    南来北往的商人,听闻要扩建京城,心中一阵激动。

    可看见先交银子,纷纷暗骂朝廷无耻。

    翌日,大清早。

    弘治皇帝牵挂着此事,站在铜镜前更衣时,开口:“昨日皇榜贴出去,严成锦收到了多少银子?”

    心中有些期待,严成锦是个有把握才开口的人。

    萧敬替弘治皇帝绑玉带,有点不敢抬头:“韩大人和王大人交了银子。”

    韩卿家和王卿家想必也对严成锦有所期待吧,弘治皇帝再开口:“连韩文和王琼都交了银子,坊间也有很多人交了银子吧?”

    萧敬头都快低道胸口了,小声:“坊间没有。”

    “没有?”弘治皇帝略有些失声。

    难道严卿家这次失算了?怔怔地站在原地,如同房事风云后提起裤子般,渐渐冷静下来。

    怪朕太心急了些。

    “今日,严大人派人告假了。”

    弘治皇帝沉默不语。

    早朝时,

    韩文和王琼阴着脸,仿佛谁欠了他们银子,听说昨日就他们两个交银子了。

    大臣们虽然不说,却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们二人。

    恨不得找个大花瓶钻进去。

    王鏊拱手道:“严成锦向陛下请圣旨,如今京城的士绅都知道要扩建京城,却收不到银子,臣当初就说,此事不可为。”

    国库不支银,京城就扩建不起来。

    曹元道:“严成锦今日不来,怕是担忧被陛下问责,冒然请旨之罪,应当责罚。”

    内阁的最后一个位置,空空如也。

    弘治皇帝左右为难,不请圣旨还好,可以睁一只眼闭着一只眼。

    如今,圣旨下到坊间,士绅不掏银子,国库就要掏银子。

    本想赚钱,反而成了赔钱。

    “严成锦在干什么?”

    牟斌躬身道:“一大清早,领着王不岁和一群士绅,往正阳门外去了。”

    正在这时,广庭中,一个锦衣卫宛如阵前冲锋的马前卒,不要命地往殿门跑来。

    大殿门前,朝里头喊了一句:“王大人,严大人请你派人过去数银子。”

    正上早朝呢,大臣们顿时安静下来,纷纷转过头。

    锦衣卫意识到失仪,可是太震惊了,以致于他想报功,就喊了出来。

    弘治皇帝没有怪罪,因为他听到了三个关键字,数银子!

    “数什么银子,还不快说!”

    “好多士绅争着交银子,要、要买期宅,收到一百多万两了。”

    大殿中一片沉寂,如无人烟的荒野般。

    王鏊瞪大眼睛,嘴巴里能塞下一个鹅蛋。

    张敷华震惊得如同初醒,忘记了自己在哪儿。

    百官都沉浸在惊骇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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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从慎重开始介绍:
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